第二章
早上時間才近八點,白巧覓已出現在男友租賃房子的門口。
這麽早,他應該還在家睡覺,可以找到人吧?
她昨天又打了一天電話,一樣是空號,讓她更是焦慮得一個晚上都睡不好,翻來覆去,幾乎是失眠到天亮。
食指用力撳下門口的電鈴,電鈴聲啾啾,好半天卻沒人出聲應門。
沒聽到嗎?
還是他睡覺塞耳塞?
白巧覓再用力的按,“炳偉!”她喊著男友的名,“我巧覓,幫我開一下門。”
喊了數聲沒應,反而把鄰居吵出來了。
一位大嬸張著蒙朧的眼,沒好氣的瞪著她,“小姐,一大清早很吵耶!”
“對不起。”她忙道歉,“我要找這戶人家的賴先生。”
“賴先生?他搬走了。”
“什麽?”她瞠目。“搬走了?什麽時候的事?”
“前幾天吧。”她也記不清楚了。
“你確定他真的搬走了嗎?”白巧覓心焦的問。
大嬸從頭到腳將她打量一遍,遲疑的問,“你是不是有借錢給他?”
白巧覓一楞,“你怎麽會知道?”
“這幾天都有女生跑來,說要找賴先生,都是他的什麽女朋友啦,有一個還借他一百萬耶!
哇……”大嬸嘆為觀止的搖頭,“詐騙集團真好賺,我也應該來改行。”
這幾天都有女生跑來……都是他的女朋友……有一個還借他一百萬……
白巧覓腳步踉蹌的退後數步,直到靠到墻才停止。
見她臉色蒼白,大嬸心想八成也是一個受害者。
可憐喔,老師沒告訴女孩子不要把錢拿去送給帥哥嗎?帥哥要錢都是沒安好心眼的,統統都是詐騙集團啦!
只要動動嘴,使使“美色”就有錢收,難怪詐騙電話滿天飛!
亂槍打鳥,打中一只是一只,眼前的女孩瘦得像竹竿,該不會錢被騙光光,連吃飯錢也沒了吧?
“好了,去報警吧,那些女生我都有勸她們去報警了。”只是不知道有沒有去而已。“對啦,你是用匯款的喔?不是現金喔?匯款才有證據證明你有匯錢給他喔,現金就不行了。”
白巧覓面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給現金喔?”大嬸一臉“你沒救了”的遺憾。
她低下頭,咬唇懊悔不已。
“欸……”大嬸在身上一陣亂摸,摸出了張百元鈔,塞到白巧覓手中,“去吃個飯,吃飽才能想下一步,知道嗎?”
“我……這個……”大嬸為啥要給她錢?
“好啦,收著收著。”大嬸揮手關門,“記得要去吃早餐啊。”
“大嬸……”
大嬸家的房門合攏,白巧覓蹲下身子將錢自門縫塞回去。
“謝謝。”雖然她不知道大嬸為何要給她錢,不過無功不受祿,她還是該還人家才是。
走出公寓,七月的太陽在八點已燠熱,日光白花花,她的臉色白皙皙,她的腳步虛浮,眼前的柏油路似乎冒著蒸氣,就像海市蜃樓。
她的愛情也是海市蜃樓……
一直一直都是海市蜃樓……
她垂首看著地面,一步一步走,心想著,她這麽蠢、這麽笨,老是被男人騙,以後還是別涉足愛情的好。
她談戀愛沒有自保的能力,她全心全意的付出換來的都是傷害,她聽不進旁人的勸,她太固執自以為是,她……唉。
重重嘆了口氣。
她很想大哭發泄,可是眼眶很幹,像是被太陽曬幹了,一滴淚也掉不出來,但是心口還是很痛……為什麽這麽痛卻哭不出來呢?
身後忽然喇叭聲大作,將她嚇了一跳,慌慌回頭,一臺黑色休旅車像只鯊魚霸氣的停在她身後,離她不過幾公分的距離,差一點就撞到她了。
隔熱紙很黑,僅看得出里頭坐著一個人,可能是男人,因為肩膀很寬,個子似乎頗高,而駕駛瞪人的氣勢,就算隔著再黑的隔熱紙,她也可以感覺得出來。
“對不起。”她朝駕駛點頭。
正想走到騎樓底下,車門竟然開了。
喝!她不會好死不死擋到角頭人物,人家要把她拖去灌水泥了吧?
駕駛的個子高大,躍下車的動作倒是很輕盈。
轉過頭來的他臉上戴著墨鏡,墨鏡下是高挺的漂亮鼻梁,唇形略薄,一看就是說話刻薄款的那種。
白巧覓的臉色變了。
“經……”粉唇在顫抖,“經理?”
她會不會太倒黴了,在這種人生是一片黑白的時候,竟然遇到只會在她傷口撒鹽,良心與同情心統統被狗當點心吃掉的尹兼歲!
老天爺,.可以對我再狠一點!嗚……
“走在路中央是嫌命活太長?”尹兼歲一臉肅殺。
“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想死也別找我作陪。”
嗚……他就不能說話好聽點嗎?那麽毒要死喔。
“對不起。”除了道歉,她不敢頂嘴半句。
他走來她面前,摘下墨鏡,微瞇著一雙好看的眼瞪著她蒼白的小臉。
“經理?”幹嘛瞪她,很可怕耶!
“被甩了?”
唇上最後一絲血色褪去。
“錢呢?”
“錢……”粉唇囁嚅,“不知道……”
“叫兩聲來聽。”
“叫什麽?”
“汪汪啊。輸了當狗,忘了?”
如果有把刀,她一定會直接刺入尹兼歲的心臟!
他不是良心與同情心被狗吃了,而是打一出生,心腸就是黑的,就跟他的車一樣,黑得還會發亮!
“汪汪。”氣若遊絲的服從。
雖然這個賭她從頭到尾都沒答應,可是她能不照辦嗎?
“左手。”掌心朝她伸出。
尹兼歲,你可以再過分一點!
貝齒咬得都快裂了,還是不敢不照辦,乖順的將左手放到他手上。
“換右手。”
接下來該不會要叫她坐下、裝死,順便訓練一下跳火圈,還可以帶出國去表演吧?
當她將右手放到他手上時,他五指忽地合攏並使勁,將她拉入懷中。
大吃一驚的她忘了抗拒,“經理?”
“哭吧。”溫暖的掌心貼在她的後腦勺,輕撫絲滑柔順的發,“哭過會好一點。”
不會吧,狼心狗肺的尹兼歲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但她不想哭啊,而且靠在他懷中哭實在太奇怪了。
“不用啦,我……”她的嗓音怎麽突然哽咽起來了?
“別說話了。”他的低嗓不知為何聽起來好溫柔。
“我沒有……”眼兒發酸,“我……我……”情緒忽地一下子整個湧上,淚水瞬間滂沱如大雨,她再也無法開口說出半個字,僅能靠著那溫暖堅實的胸口,放聲哭泣。
尹兼歲未再毒舌,也不管旁人的側目,手輕擁顫抖的纖肩,讓她盡情的發泄情緒。
像是將連日來的不安、恐懼、擔憂到今日答案揭曉的難以置信、怨懟、憤怒全化成了爭先恐後湧出眼眶的淚水,全數抹在他胸口的襯衫上。
她哭了很久,哭到再也沒有哭泣的力氣了,才慢慢歇止,低聲啜泣,直至抹掉頰上的淚水。
“謝謝。”她誠摯的說。
頭一次發現,原來尹兼歲雖然嘴壞,但其實是個溫柔的好人呢。
“不用謝。”
她才想著該怎麽表達感謝之情,毒舌之王又開口了。
“該回去了。”
“噢,好。”她抹掉眼角殘余的淚水站直身子,“經理再見。”
想走時,才發現她的右手還被緊握著。
“經理?”
擡頭,才發現他嘴角的皮笑肉不笑。
“想去哪?”
“不是說要回去了?”她沒會錯意吧?
所謂的“回去”,不就是他回他家,她回她家嗎?
“對啊,該回去幫我做牛做馬了。”
“啊?”做牛做馬?
“你以為,”他拉拉胸口沾滿眼淚、鼻涕,暈染一大塊的襯衫,“你不用對它負責任嗎?”
進入尹兼歲的房子,設計得漂亮的玄關就吸引住她的視線。
白色的墻面,以棕紫色的菱形格紋裝飾,既古典又華麗,又沒太過複雜的線條,才想更仔細打量一下,尹兼歲長指就往右手邊一指──
“洗手間在那邊。”
“喔,那……”還沒說“那襯衫呢”,就看到走在她前方的男人利落的將襯衫脫掉了。
一見到堅實的背肌,她慌忙遮眼。
襯衫兜頭罩下。
“遮什麽?沒看過男人裸體啊?”
孔子說,非禮勿視啊。她在心中偷偷回,沒膽子說出口。
“那要用什麽洗?”她問。
“沐浴乳。”
“喔。”
白巧覓走進浴室,在洗臉盆放了水,拿起架上的沐浴乳,按壓了數下,攪和成泡,將襯衫整個浸入。
“高級襯衫呢,還要用沐浴乳洗,幹嘛不送洗呢,人家還會幫你燙好……”她碎碎念到一半,赫然看到已經換上休閑居家服的尹兼歲出現在門口。“經……經理。”他沒聽到她剛才的碎碎念吧?
“會洗吧?”他拿了條幹凈的浴巾過來。“洗好後用浴巾壓幹,別把它當抹布扭轉。”
“知道啦!”
這是看不起她嗎?
她還沒這麽弱到連一件衣服都洗不好。
“我家務能力很不錯的!”她不平的說,“打掃整理,下廚洗衣,什麽都會的。”
“很好,這才像條好用的牛。”
牛咧!白巧覓暗瞪轉身離開的高大背影。
對啦,她在他眼里是條狗,汪汪汪,還是條牛,哞哞哞,也是匹馬啦,嘿嘿嘿……
白巧覓沒好氣的揉洗著襯衫,不忘特別將沾上她淚水、鼻水的地方洗幹凈,用浴巾壓幹後探頭問,“要晾哪?”
“陽臺,在客廳外面。”
將浴巾連襯衫一塊兒拿到陽臺分別晾好,她想這下應該沒事了吧。
“那我回去了。”她說。
“回去哪?”
“我家啊。”不然還能去哪。
“我可沒說你能走。”
“啊?還要幹嘛?”
“你是來做牛做馬的,哪條牛不是日出而做,日落而息,洗個衣服就想走,有這麽輕松的牛嗎?”
“那還要我幹嘛?”嗚嗚……早知道沒這麽簡單。
“陽臺有水桶跟抹布,樓梯下的儲藏室有吸塵器,把屋里打掃一下吧,我先上去二樓。”
“打掃……”
“你不是說你家務能力很不錯?”
“好,我做。”才不要聽他挖苦!
尹兼歲自沙發一躍而起,走上二樓。
他的房子是樓中樓設計,一樓是客廳、廚房、衛浴,二樓則是睡房跟書房,與玄關設計同調,作工十分精致。
願賭服輸(可是她從頭到尾都沒答應要打賭啊,嗚……),白巧覓很認命的做起打掃工作。
他的屋子其實保持得很幹凈,所以白巧覓沒有費太多時間就把一樓掃除幹凈了。
“我掃好了。”她對著樓上,正半躺在床上,手執iPad不知在上網還是在看電子書(搞不好是在偷玩小遊戲)的尹兼歲喊。
“那換二樓。”他關掉iPad,自床頭櫃拿起一本未看完的散文,走來一樓的沙發,像個大老爺一樣在茶幾上蹺二郎腿。
“是,經理。”
將水桶內換上幹凈的水,才要提上,忽然有只大手接過。
原來經理還是有人性的,還會幫她提水桶,害她有那麽一咪咪的感動。
“我的樓梯是高級實木地板制成。”嘴角微彎的還是皮笑肉不笑。
意思是怕她水潑了出去,壞了他的地板嗎?
前言收回啦,沒人性啊沒人性!
粉唇不爽的蠕動,在他看不見的身後擠眉弄眼做鬼臉。
“小心點,”他說,“別弄濕我的書了。”
“是。”她要不要像個阿兵哥一樣立正站好,大喊“Yes,Sir”啊?
二樓以樓梯做分隔,左手邊是睡房,右手邊則是書房。
書房的兩面墻上皆裝釘了書架,放置了滿滿的書,有些放不進去,還堆在地板上。
“經理的書真多。”她也是個愛書人,在打掃之前,忍不住先瀏覽起群書來。
忽然,她眼前一亮──在書架里頭穩穩站立的,不正是她最喜愛的家俱設計大師的原文作品集嗎?
她也是讀設計出身的,對於這類的書籍都愛不釋手,可是每一本都好貴好貴,貴到她只敢在誠品翻閱,花不下手。
她迫不及待將厚厚的精裝本小心翼翼拿下,坐在書架前的淺咖色舒適躺椅上,將書放在小腹上,一頁一頁的翻閱。
她看得很仔細,旁邊的說明更是逐字照讀,專註得忘了她是來這里“做牛做馬”,而不是來看書的。
坐在一樓客廳的尹兼歲可以很輕易的就看到二樓的動靜,自然也知道那忘了手上工作的白巧覓正專註的看著書。
他微微笑了下,轉向躺在沙發上,將書蓋上了臉假寐。
翻到封底,白巧覓滿足的闔上,嘴角噙著喜悅。
“好棒喔……”這些能人腦袋里頭到底裝什麽,為什麽有辦法設計出這麽多匠心獨具,實用性與美觀同時具備的家俱呢?
抱著書站起身,腳尖不慎踢到了水桶,還好力氣不夠,水未潑出去,但已讓她臉色大變了。
她忘了她是上樓來打掃的!
現在幾點了?
她看書看了多久?
為什麽尹兼歲都沒發難,還是他很幸運的沒發現?
慌忙拿出口袋中的手機,上頭竟然顯示已經十二點多了,也就是說,她至少看書看了三個小時?
慌忙沖到二樓邊緣的欄桿,瞧見尹兼歲竟然書蓋臉的在睡覺,不由得大松口氣。
還好他在睡覺,否則她就完蛋了!
慌忙將書放好,以最快速度把二樓掃除完畢,用具全部收拾好後,她才戰戰兢兢的立於沙發前,想開口,又猶豫。
他好像睡得很熟,她是不是該抓住這機會偷溜回家啊?
正舉棋不定,尹兼歲臉上的書掉了,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將書撿起,擡頭想放回去,赫然發現尹兼歲已睜眼。
她心頭猛地一驚,吞咽了口口水。
“幾點了?”尹兼歲問。
她一本書看得有夠久,害他本來只是裝睡,沒想到最後竟真的睡著了!
“一……一點了。”他會不會註意到時間過得“飛快”?
還是會怒罵她,洗個二樓要花三個多小時?
“這麽晚了?”他坐起,“吃飯吧。”
“喔……耶?”吃飯?
他要請她吃飯嗎?
勞動服務原來是有報償的喔?
重點是他沒發現時間的不對,真是好理加在。
“要馬兒好,當然也要給馬兒吃草羅。”他像摸馬的鬃毛般,順著她的頭形輕撫她頭上的發。
“謝謝經理。”她笑得虛假極了。
她怎麽會以為他開口有好話呢?
傻了呀她!
她只是匹馬呀,嘿嘿嘿……
“狗。”尹兼歲經過她身邊時忽低聲道。
“汪汪。”她很乖巧的應。
“很乖。”
她當然乖啦。
她好想哭喔,不知道什麽時候才可以從動物升格成一個人……
辦公室內人來人往,白巧覓知道尹兼歲叫她一定有事情,畢竟他還是她的頂頭上司啊,只是這事是私事還公事就很難說了。
星期六她被叫去當女傭,星期日被叫去高爾夫球場當桿弟,在大太陽底下曬得烏漆嘛黑(還好經理有大發慈悲,末了讓她在練習場玩上一陣,也算是有趣的一天啦),不知道這個星期一,大爺他還有啥事要交代。
“下班的時候等我一下。”
“喔。”
“我送你。”
這麽好……不對,無功不受祿……不對,無事獻殷勤,絕不會有好事。
“請問經理有什麽事要我去辦嗎?”她抖著心問。
“一起去超市買點東西。”
“那是要……”
“你不是會煮飯?”
她懂了,這是要叫她……
“晚飯就交給你了。”他像安撫小狗一樣拍拍她的頭,就走回他的辦公室去了。
嗚……她就知道沒好事啊!
她星期六幹嘛那麽多嘴呢,沖著一口氣,把自己的底細抖出來,這會要被叫去當廚娘啦!
反正她現在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連他拍她頭的樣子都像在拍小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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