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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小嵐]許一個神仙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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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1:49 |倒序瀏覽 | x 1
許一個神仙郎  作者:葉小嵐
 
開場白:如果你家裡住了個神仙,你該怎麼辦?
他說她可以有三個願望,
外加三個不能明白許下的願望。
咦,願望還有附送的啊?
買三送三,似乎很划算!
但是,她一許願,他不是批評就是反對或駁回,
她許不出來,他囉哩囉唆、嘮嘮叨叨,
埋怨、抱歉個沒完,最後還來個逼婚──
逼她許願要個如意郎君,
天下有這種龜毛、霸道、自我意識高漲的神仙嗎?
許願要他給個神仙丈夫,這下看他怎麼辦!
這個好忒麻煩!叫她許願,
她令他去救一個不要命、非死不可的人,
害他為這撈啥子願望上天、下地疲於奔命;
接著她居然胸懷『古人』,許願天下大同,
開什麼玩笑?上帝還管不了世間每一個人呢!
他好心關心她的終身大事,
她偏向他要一個伯爵,
誰來為他傳道、解惑,一古一今如何結連理嘛!
最後她竟要一個神仙郎?
有沒有搞錯啊……
問題是,他已經給她折騰得破了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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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2:19
第一章 神秘俊男

  同學甲:你們看,你們看,徐大媽的手多嫩啊!(她要大家看的,其實主要是大媽左、右兩手晶光閃耀的兩隻鑽戒。大媽也老實不客氣地把她的一雙奶油手舉起來展示。)

  同學乙:嘖嘖嘖嘖嘖。哎,想當年這個女人最不被看好(指的是大媽五短、曲線模糊的身材),結果呢,她嫁得最早,而且還當的是入門少奶奶。(羨慕、嫉妒又不平衡。)

  同學丙:可不是嗎?身價看漲,身材也漲了不少。

  (一夥人笑得東倒西歪,包括徐大媽本人。)

  大媽:沒辦法,生了兩個小孩,都不需要我帶,缺乏運動嘛,嘻嘻。

  和現在比起來,我以前還算蠻苗條的哩。(沾沾自喜呢。)

  (大家哈哈大笑。)

  同學甲:如果可以許願,我真希望回到我們從前不管也不在乎天高地厚的日子。(老年人的願望。)

  同學丁:我希望回到大一,那時候看男生都是臭牛糞,自覺日日是鮮花。哎,自食其果,落得至今仍獨守香閨。假如能重來一次,我一定珍惜河馬的一片癡心,讓他好好愛我。

  同學丙:我希望我沒有為了賭一口氣,死愛面子,弄巧成拙,真的和小賈莎喲娜拉。不知他是否還記得我?

  同學乙:我真希望我沒有先上車後補票。度個蜜月因為吐得一塌糊塗,不得不提早結束。新婚蜜月期還沒完呢,我的花客月貌就被尿布、奶瓶折騰成了黃臉婆。

  「喂,車若蟬,大家聊天,你一個勁的寫什麼寫?」秦佩一把搶去若蟬面前的筆記簿,掃閱一遍,哇哇大叫。「哎吔,什麼呀,她在做記錄呢!」

  「給我看。」秦佩隔座的莊雅渝將筆記簿拿過去,瞪大眼睛。「嘿,她把我們編號,稱甲、乙、丙、丁呢!」

  「我看我看。」筆記簿到了丁倩手上。「車若蟬,你好三八哦你,怪不得一聲不吭的。大媽,你看,你看她怎麼描寫你的身材。」

  大媽看了咯咯直笑。「作家就是作家。喂,同學乙,你心裡不平衡哦。」

  方思媛看完,把筆記簿丟還給若蟬。「討厭,你才神經失調呢。」

  若蟬笑著合起筆記簿。

  「車老師,大作家,你是打算把我們的經驗之談帶到課室裡教育下一代,還是準備寫進你的小說啊?」秦佩問。

  「你敢把我說河馬的事寫出來,我要告你揭人隱私的啊。」

  「緊張什麼?車若蟬寫的是浪漫愛情小說,男生才不看呢。不過。車若蟬,你可以把我對小賈舊情難忘寫出來,說不定有人看了去告訴他,他感動得來找我重續前緣。」

  「得了吧,你當車若蟬的小說是尋人廣告板哪!」

  「咦,車若蟬,其實你真的可以寫些因誤解而分開,但仍念念不忘對方的有情人尋找另一半的書哩。」

  「跟真的一樣,要是甲方有情,例如我們同學丁對小賈……」

  「她是同學丙啦。」

  「例如我怎樣?」同學丙丁倩問秦佩。

  「你舊情難忘,小賈說不定琵琶別抱都不知抱壞幾個,改抱二胡了,早將你忘了個一乾二淨,這一寫出來,你不是出醜了?還面子哩,裡子都翻出來了。」

  眾人皆大笑,丁倩白秦佩一眼。

  「寫秦佩好了。」丁倩對若蟬說。「她的愛情故事夠你寫上一輩子。」

  秦佩毫不在意。「要寫的話,若蟬,真名實姓的寫,來個大公開寫真,讓那些男人知道,秦佩對他們一視同仁,絕不特別格外偏愛誰,好教他們打開心結,以免苦悶一生。」

  最後,這個臨時起意的小型同學會,在一片笑聲中解散。

  「若蟬,你怎麼走?」丁倩問。

  「用兩條腿。」若蟬答。

  「廢話。」

  「你問得奇怪嘛,明知道我是公車族。」

  「我的車借我弟弟了,我今天也坐公車,不過我們走一走可好?」

  「當然好了。」

  出了「山泉」茶藝館,她們沿街漫步。

  「說真的,若蟬,你寫下我們的對話做什麼?」

  若蟬微笑。「這麼不放心?我不會寫在小說裡啦。」

  「我看你的職業病病得可不輕,老同學聚在一起閒磕牙,你也寫寫寫。」

  「我還有一個職業呢。難道要我對著你們來個春風化雨?」

  「你到底哪來的時間?又教書又寫小說。你又是哪來那麼多的題材?閉門造車也可以造得這麼有聲有色。」

  「不知道吧。」若蟬聳聳肩。「那些故事常常就這麼冒出來的。」

  「寫這麼多愛情小說,不需要一些親身經驗嗎?」

  「哇,那太嚇人了吧?寫一本戀一次愛,不把我戀死了?照你這麼說,秦佩才應該來寫浪漫愛情小說。」

  「她呀,」丁倩翻翻眼珠,揮手對著半空喊:「她是本性難移。不過還好女人當中有她這種鋼筋鐵骨水泥心,教男人們看看,遊戲不是他們的專利,女人並非天生來做男人的玩物。」

  若蟬詫異地看她。「哪來的怨聲載道呀?」

  「抒發一下不行啊?」丁倩揚揚下巴。

  「我看秦佩尋尋覓覓,遇不到一個能夠地久天長的,其實蠻累的。」若蟬歎道。

  「你少杞人憂天了。除了她自己感到疲乏,放她自己的假,其他時候,她天天、無時無刻都是戀愛中的女人,你替她累,她可比神仙快活哪。你有那麼多同情心,賞我一點好了。」

  若蟬莞爾。「你有什麼需要同情的?」

  丁倩發一聲長歎。「老天也太不公平了。論學歷,我和秦佩相同,論姿色,我不比她差。她是外資銀行總經理秘書,我是本地銀行外貿部一個中級主管吔,怎麼我就沒有她那麼多的桃花運?」

  「別人只是偶爾犯犯桃花,秦佩哪,根本是坐在桃花樹上。」

  「吔,說得好。」

  兩人笑了個不可開交。

  「說真的,小叮噹,你真的還想著小賈嗎?」

  「沒想得那麼厲害啦,」丁倩做個鬼臉。「芳心寂寞無人知的時候,便拿他出來,想一想他曾如何把我捧在手心又哄又疼又寵,及他對我的專一和癡情,心裡比較不會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的落寞。」

  「我以為你最近感情上受了什麼打擊呢。」

  丁倩淡淡一笑。「你知道嗎?我真的好希望回去高中時代,那時候在一起的人可愛、單純多了。」

  「跑到高中去啦?你不是要回大學時期的嗎?」

  「哼,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最好回到我媽肚子裡,打死也不到這人間受七情六慾之苦。」

  丁倩今天牢騷奇多,若蟬隱約覺得不大對勁,卻不確定要不要探問。

  「若蟬,我問你,假如你可以許三個願望,並且都會實現,你最想要的是什麼?」

  「如果願望當真能實現,一個就很多了,還三個呢。」若蟬瞅著她笑。「突然從現實跳進童話啦?」

  「討厭,你這個寫浪漫小說的人,怎麼一點都不浪漫嘛。」

  「你說的和浪漫是兩回事,那叫不切實際的幻想。許願能成真,天下不早大亂了?你想想,每天在世界各地,有多少人都在說「我希望……我希望……」?每個人都希望發大財,每個人都成了大富豪,有了那麼多錢,誰還需要工作?整個世界停頓了,所有的人都在吃喝玩樂,到處是頹廢、糜爛……」

  「好了好了好了,不跟你說了,沒趣嘛你。」丁倩沒好氣地打斷她。「教你許個願,你搬出一篇無聊的演說。」

  「我是教書匠呀,另外一個職業病。」若蟬自我揶揄。

  她們行經路邊一個地攤,攤販正和一個婦人吵得不可開交。

  那名中年婦人堅稱她輕輕放下花瓶,瓶口不知怎地便裂了。攤販堅持她講價不成,故意打破花瓶,又嚷說那是個清朝古董青瓷,非要她賠償不可。

  一群圍觀的路人皆只是看熱鬧,沒有人有意幫忙解圍,而攤販和婦人互相拉扯著不放,前者要後者賠錢,後者要拉前者去警察局。

  「無聊。」丁倩嘀咕著走開。

  若蟬卻走向那兩個互不相讓的人。

  「別吵,別吵,爭吵解決不了問題嘛。」她好言勸道。

  丁倩一回頭,發現若蟬沒跟來,趕忙走回去拉她。

  「你少管閒事吧你。」她小聲對她說。

  若蟬則對攤販說:「你做生意,和氣才能生財嘛。」又對婦人說:「他擺地攤討生活很辛苦的,不如就賠他些錢,大家不要吵了。」

  丁倩直翻白眼。「關你什麼事呀?」

  婦人說:「我本來是想大概是我不小心,我認倒楣,買下來算了,誰知道他獅子大開口,一隻破爛舊兮兮的花瓶,居然要二千元。」

  攤販瞪著眼。「你不識貨少給我亂批評指教,這種花瓶在古董店叫價萬多二萬元吔。你亂摸亂摸,留了一堆指紋,破壞美觀,還嫌我的花瓶破爛舊兮兮?!」

  「你的花瓶上有我的指紋是你的花瓶的榮幸!」婦人喊。

  眼看兩個人又要吵起來,若蟬連忙站到他們中間把他們分開。

  「是哪一隻花瓶?你拿給我看看。」若蟬問攤販。

  丁倩抱著雙臂站一邊。「看什麼看哪?我倒要看你如何收拾這攤閒事。」

  若蟬給她個「不要湊熱鬧」的眼色。攤販寶貝兮兮的把那只肇引事端的青瓷花瓶捧來。

  「喂,現在上面也有你的指紋啦。」婦人指著攤販喊。

  「到這邊來,我可以看清楚些。」若蟬將攤販拉到行人路牆邊去。

  婦人藉機一走了之,丁倩看見了,大喊:「喂,你別走啊!」

  她一喊叫,婦人索性加快速度,用跑的穿過了馬路,一下子就沒入週日人潮。

  這可好。丁倩叉腰瞪視兀自地在牆邊和攤販嘀嘀咕咕的若蟬。其他路人好奇地等著看結果。

  過了一會兒,攤販右手往褲子口袋塞了一下,轉身灰著瞼走回來。

  他大聲向圍觀的人喊:「我是看這位小姐好心腸,比較講理,特價半賣半送,只算她一千五百元。古董花瓶,倒店大拍賣啊,機會不再!」

  走啦。若蟬向丁倩使眼色,手上抱著那只花瓶。

  「你瘋啦?」丁倩一面萬分不甘願地跟上她,一面罵她。「神經病,錢多啊?你真的給他一千五管這個間事?」

  「沒有啦,我給他五百,我只有這麼多。」

  「「只有」這麼多?五百元給這種人,我寧可丟到河裡餵魚。」

  「魚不吃鈔票的。人家帶著這麼多花瓶跑來跑去做生意,還要躲警察,怪可憐的。」

  「婦人之仁嘛你。就是有你這種姑息心態,流動攤販永遠取締不完,到處破壞市容,而且助長仿冒品歪風,進一步破壞港譽。」

  「流動攤販不值得鼓勵,但是他們也要生存呀。」

  「你這會兒吹的是什麼風,化的是什麼雨?」丁倩瞪若蟬一眼。「給我見識一下清朝古董。」她拿過花瓶,摸摸上面的花鳥圖案。「畫工倒蠻細的,仿得跟真的一樣。」

  「不管它是真的還是仿的,五百元化解一場爭吵,很便宜啦。」若蟬把花瓶接回來。

  「我衷心希望他少騙幾個人,你的濫好心才沒白費。」丁倩看看表。「我要叫計程車回去了。要不要送你啊?」

  「不必了,又不順路。」

  丁倩便在路邊攔了部計程車走了。

  「差一點點她的願望就可以實現了。」忽然,一個男人的聲音在若蟬背後嘀咕。

  她轉身一看,當場怔住。

  哎喲,怎麼有如此俊俏的男人!活脫像是她小說中描述的英俊非凡、迷倒眾嬌娃的男主角。

  「車小姐,不要這樣目不轉睛盯著我看,我會誤會的。」他說。

  「哦,對不起。」若蟬臉頰發熱,退後一步。

  拉開些距離,卻是看他看得更仔細了。小翻領西裝,企領白襯衫,吊帶寬腳褲,一雙好像從老爺爺箱底翻出來的舊式尖頭鞋——皮料還是上乘的哩,十足的民初復古穿著。而且他梳了個光滑的中分頭,搭配他的穿扮。

  不止臉孔俊、眉眼俏,一身都是帥加瀟灑的魅力呢。這個男人好看得不像真的。

  「你還要看多久啊?」他問。

  「啊?」若蟬臉更紅了,又退一步。「對不起。」又說一遍。「我對老、舊的東西格外偏愛,你這一身……唔,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低頭看看自己全身。「我被用過不少不同的名稱稱呼,給叫成「東西」,還是頭一回。」

  這下她整張臉跟著了火似的。「不是,現在流行復古,不過很少人像你這樣由頭到腳的復古的走到街上來。你別誤會,這樣很好看。」

  「好看嗎?」他再將自己端詳一遍,對她咧嘴,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謝謝。你有什麼願望?」

  「小心!」若蟬一把拉開他。

  三、四個青少年一陣風似的踩著滑板自他們身邊呼嘯而過。

  他張大了眼睛。「喝,沒見過在地上可以飛得這麼快的東西。他們有了新東西我都不知道。」

  他的口氣彷彿他真的沒見過滑板這種時下年輕人都愛玩的運動之一,而他看起來不會超過二十五歲。

  然後,她想起來他對她的稱呼。「你認識我?」她驚訝地也張大了眼睛。

  「我們見過。」他答道。

  「我們見過?」她更訝異了。

  她若見過他,絕不可能沒有一點印象。外表這麼出色的男人,很難遺忘的。

  「閒話少說吧。你有什麼願望?」

  若蟬再次怔住。「願望?」

  他不耐煩地挑一下劍眉。「嘖,你長得這麼漂亮,又是個老師,怎麼老學人家說話,像個鸚鵡似的。」

  「你還知道我是老師!」

  「你不要再重複我的話了好不好?你有什麼願望?」他問第三次了。

  「我有什麼願望?」

  他仰頭朝天拍一下前額。「怎麼會這麼困難呀!」喊完,他瞪著她。「我說的又不是外國話。你可以許願,許願不懂嗎,車老師?」

  許願。哦,她懂了。

  「哦,我懂了。」她瞪回去。

  「懂啦?太好了。你的願望是什麼?」

  「怪不得你說我們見過。你幾時開始跟蹤我們的?我們在「山泉」時,你就在裡面了,對吧?你偷聽到我們的話,又一路跟著我和丁倩,繼續偷聽,是不是?」她連聲質問。

  「哎哎哎,等一下……」

  「看你一表人才,氣質不俗,怎麼行為如此下流?用這種方式在馬路上找人搭訕,你自以為很高明嗎?」

  「搭訕?」他怔怔道,而她已拔腳走開。

  若蟬很快就發現他不死心地追上她,並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到了公車站牌,她站住,轉身面向他。「我警告你,你再跟著我糾纏不清,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我不跟著你不行呀,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麼。」

  「你真的要知道?」

  「我非知道不可。」

  這人是不是有毛病?她瞪住他。「我希望你……」消失不見。

  她沒機會說完,公車來了,她趕快跳上去,投了幣,急急走到後面坐下。她看見他本來也跟上了車,猶豫了一下,又下去了。

  若蟬鬆了一口氣。大概他看車上人多,她若喊叫起來,准教他吃不完兜著走。

  隔著車窗,她看到他呆呆站在路邊,心裡不禁有絲遺憾。

  假如他不用如此無聊低俗的手段,正正當當上前自我介紹,她其實不會介意和他交個朋友。

  多可借呀。事實上,無聊歸無聊,給一個長相不凡的男人當街追求的感覺……嗯,蠻好的哩。

  白天教書,晚上寫稿,緊湊的生活,使若蟬沒有時間社交和結交異性朋友。

  上次結束一段無緣的感情,是四年前的事了。雖然是和諧、友善地分手,她仍著實難過了好一陣子,不過總比婚後才發現「性情不合」的好。

  正當她處於低潮時,一個開出版社的朋友找她幫忙做些潤稿的工作,潤著潤著,她不知怎地寫了起來,豈料牛刀小試就試上了排行榜,從此欲罷不能。因此並不是她刻意拿工作填滿生活,反倒是一不小心被工作佔滿了她的時間和生活空間。

  讀者多以為她個人的愛情生活必然如她的小說一般浪漫多姿,其實真是天曉得。

  有機會、有因緣的話,若蟬是很想再談個浪漫的戀愛的。沒做戀愛中的女人太久啦!

  不過再怎麼說,也不能在馬路上就隨便接受一個陌生男人的搭訕或追求,不管他長得多麼有魅力。她還不至於如此飢不擇食。

  儘管有著如此自知之明,若蟬依然不無遺憾。哎,一朵難得出現的小小桃花,就這麼迅速夭折了。

  回家以後,她把花瓶放在客廳電視矮櫃上,蹲下來端詳它,丁倩說得沒錯,這個清朝古董仿冒品,仿得是可以假亂真。

  她輕輕摸摸瓶口的裂痕。她認識幾個制陶的朋友,說不定他們可以幫忙把裂縫補起來。她的指尖撫過花瓶上的細緻彩繪,無聲歎息。

  哎,手工能如此精細,何必仿冒呢?

  門鈴響起,她站起來,走去開門。

  開了門,她呆在門內。是他?!

  「我還是想不出來。」他一面說,一面自行進入。

  「你怎麼……」若蟬慌忙尾隨他走進客廳。「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

  「我不是跟蹤你啊。」他聲明,同時搖搖頭。「沒碰過這種情形,挺傷腦筋的。我想不出來吔,怎麼辦?」

  她不覺得他在問她,他比較像是自言自語。不過反正她一點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你不是跟蹤,怎麼會我才進家門沒幾分鐘,你也跟到了?」這件事比較重要。

  若蟬一面鎮定地慢慢朝放電話的茶几走過去,一面想著管理處的電話號碼。他不像壞人,但電視上警方抓到的通緝犯,不少人也長得眉清目秀。人不可貌相。

  「我要給你三個願望啊。」她走一步,他跟一步。「可是你又救了我一次,那表示你該得到另外三個願望。可是我的權限只有三個願望,我想來想去,想不出個解決的方法。」

  他站在茶几前面,擋住了電話。

  冷靜、冷靜。若蟬悄悄深呼吸。他身上有沒有暗藏武器?

  武器!她需要個東西防身。他很高,比她足足高出一個頭,他的體格看起來相當結實。她需要的防身器具必須具有足夠阻嚇力。

  若蟬放棄電話,他若來搶,她未必搶得過他。她轉而朝廚房移去。菜刀。那該夠嚇人了。

  一面,她還得假裝在聽他的胡言亂語。

  「三個願望?」她問。她是真的聽不懂。

  「本來是三個……嘖,我說了半天,你沒在聽嗎?你現在一共可以有六個願望,但是我只能給你三個。」

  「你只能給我三個。」她順著他的口氣。

  她到廚房門口了。現在她得想想如何不讓他跟著她進去。廚房不大,他又幾乎緊靠著她地跟著她,她怕拿起刀子對著他時,因為太近而傷了他。她只想嚇退他,不想真的傷他。

  「你懂了。」他欣然露出笑容。

  若蟬曾在她一本小說中形容男主角有一副殺手式的笑容,亦即他一笑,鐵石心腸的女人也會融化。她面前這個男人,就有那種殺手式的笑容。

  她暗暗呻吟,並提醒自己,他很迷人,但他是登徒子,而且是具危險性的那種。

  「你渴不渴?」她問。「我倒杯水給你喝。」

  「喝水?我不要喝水。我……」

  「我要。你不要進來,這裡太擠了,我倒杯水就好。」

  「哦,好。那你喝水吧。我再想想怎麼辦。」

  他轉身往客廳去了,若蟬怔了怔。現在她有機會了,她反而不想去拿菜刀了。

  他若有攻擊她或其他不軌企圖,他進門以後就有好幾次機會對她下手,不是嗎?但他碰也沒試圖碰她。

  也許他其實沒有惡意,只想和她交朋友,是她窮緊張,想得太多了。

  再次深呼吸,若蟬走回客廳。「聽我說,你……」

  客廳沒人。她趕快跑到她的臥室、書房及用來寫作的房間,又查看了浴室。沒有人。他不見了。

  可是,她沒有聽見他開門出去,或出去以後關門的聲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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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2:53
第二章 衷心許願

  「……我並不是說她們不能閱讀課外讀物,但是應該有選擇性。其實這一點,不需要我說,車老師,你應該知道的。」

  其實自其實以下的每一個字,將近一個小時內,范伯淹已經重複了不知多少次。

  范伯淹是若蟬任教的女中的校務主任。他這老半天叨念了些什麼,她大概只聽進了三分之一。

  她滿腦子都是霧水,淹在裡面一團迷糊的,是昨天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又不明所以失蹤的男人。

  後來再次在屋裡做了一次徹底搜索,確定他走了,若蟬立刻把門上能鎖的地方全部反鎖,包括每一扇窗子和落地窗,以防他從隔壁露台爬過來。

  直到她好不容易困極人睡之前,她一直坐立不安、心神不寧。

  她打電話把這件怪事告訴丁倩。

  聽了若蟬對那男人的描述,丁倩大叫:「你被一個「絕色」男人嚇得魂不附體?車若蟬,你寫的是恐怖小說是不是?!」

  「喂,同學,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啊?換作是你,你會怎麼做?」

  「你先告訴我,牡丹形容女人,男人,你用什麼形容?」

  「這和那有什麼關係?」

  「大作家,「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有沒有聽過?」

  「你簡直是花癡!」若蟬罵她。

  星期一早上出門時,若蟬至少檢查了三次,以確定所有門窗都鎖了。往學校途中,她提心吊膽地一路東張西望,唯恐他又冒出來,腦海裹不停想著《致命的吸引力》那部電影。

  她發覺「致命的吸引力」用來形容他所散發出來的危險魅力蠻合適的。
  第四堂課上到一半,范伯淹在課室外面向她招手,要她午飯後到校務處,有要事商談。

  而所謂要事,原來是她班上有學生上課時偷看其他書籍,被老師當場發現沒收。

  「這是我們班主任要在自修課和我們討論的課外讀物。」學生振振有辭地辯解。

  她們的班主任就是若蟬,而她想不起最近曾要她們看什麼課外讀物,以便自修課討論。

  這時,范伯淹遞過來一本書。

  「請你看看,車老師。這真的是你指定學生閱讀的嗎?」

  若蟬接過來,尚未看到封面,目光被校務處內不知幾時多出來的一個人吸引過」。

  和那個人四眼一相對,她差點從椅子上彈起來。

  又是他!那個「致命的吸引力」!

  她轉頭看看背後的門。根本沒看見他走進來嘛。他彷彿是平空冒出來的。

  但當然一個人不可能變魔術般地冒出來,而且他竟一聲不響走到范伯淹坐的座椅後面,身體微微彎傾,雙肘靠著椅背上方,一手支著下巴,看著她,舞動一下手指向她打招呼。

  他出現的那一刻起,若蟬呆若木雞地挺直著背背,范伯淹的聲音在她耳邊消失,剩下她自己慌亂的思維的聲音,對她耳語:他怎麼會出現在校務處?而且那麼自在。范伯淹絲毫不在意他不請自來的「打擾」,繼續對她說個不停。看來,他們很熟呢。

  那麼,表示他不是第一次來學校,或到校務處羅?她以前怎麼都沒有見過他?

  這麼說,他昨天說他們見過,竟不是說謊了。

  哦,老天,幸好她昨天沒有拿菜刀,不然他告訴范伯淹她要砍他,豈不是個天大的誤會嗎?

  「我知道她們說謊,」范伯淹繼續說著。「你不可能允許並鼓勵她們看這種書。不過她們的態度令鍾老師很生氣,她對你恐怕不大諒解。車老師?!車老師?」

  范伯淹奇怪地循著她怔怔然的目光,轉頭看看他的後面。

  若蟬則在他連連叫喚數聲後,急忙望向他。「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們是朋友。他沒說。這是個誤會。」

  范伯淹愣了幾秒,臉孔微微漲紅。「嗯,」他乾咳一聲。「對我來說,每一名老師都是朋友。我當然明白不是你縱容學生放恣,只是有機會的話,我想你最好和她們溝通一下。唔,就這樣了。」

  他站起來,若蟬鬆一口氣,也起身。

  「抱歉,車老師,佔用了你午休的時間。」范伯淹做個請的手勢,送她到校務處門外。

  「致命的吸引力」跟在他後面,又對她露出那殺手式的笑容。

  若蟬一陣耳熱心跳。「不要緊,主任,我中午反正很少休息的。」

  「那麼這件事我就交給你處理了。我覺得那幾個態度惡劣的學生應該向鍾老師公開道歉,不過,你看著辦吧。」

  「嗄?」「致命的吸引力」開口了。「道歉?我看不必吧?」

  他今天穿了件細格子水藍襯衫,配淡紫領帶,吊帶下是深淺不一的藍色相間格子長褲,既有優皮風格,又具紳士的優雅。

  這個時候她還注意到他的魅力,實在有點荒唐。但沒辦法,他太迷人了。

  「好的,主任。」她唯唯應道。

  「謝謝你,車老師。」范伯淹寬慰地微笑。

  「哪裡,應該的。」

  額首之後,若蟬移步走開,茫然地想:主任為什麼要她的學生公開向「致命的吸引力」道歉?

  等等,范主任稱呼他「鍾老師」!哎呀,原來他也在此教書。他和她居然是同事。

  若蟬意外極了,她轉身——雖然她不知道她轉身幹嘛,險險撞到他身上。

  她站定,看住他。「鍾老師,你能不能不要一聲不吭的跟在人後面?」

  他呆了呆。「鍾老師?」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有教我那一班。你昨夭就是要跟我說我的學生的事,是吧?」

  他眨眨眼睛。「你的學生?」

  她歎一口氣。「你應該早說嘛,拐了半天彎,開了我半天玩笑,害我以為……」她閉上嘴。

  他又眨一下眼睛。「以為什麼?」

  「沒什麼。」她難為情地咕噥一聲。「你教哪一科,鍾老師?」

  「沒有啊。你為什麼一直叫我鍾老師?」

  「你不姓鍾嗎?范主任不是這樣叫你?」

  「他說的鍾老師是誰我不知道,但不是我。我不姓鍾。」

  輪到若蟬不解地眨眼睛了。「那你姓什麼?」

  「我姓……」他搔一下今天改成旁分的頭。「我不知道吔。」

  若蟬張一下口,閉上,然後嚴肅地說:「不要再亂開玩笑了。我很抱歉我的學生在你上課時看其他書,我會和她們談……」

  他揮一下手。「看書有什麼關係?來學校不看書,難道要打架嗎?」

  既然不介意,何必沒收她們的書,又去向校務主任告狀?她想。

  「總之,我會和她們談談,假如她們真的太過分,我會帶她們來向你道歉。」

  她往教職員辦公室走去,而他仍跟著她。

  「你真奇怪,她們看了什麼書你知道嗎?人家叫你道歉你就道歉啊?」

  吔,有道理。她的確還不知道哩。若蟬這才舉起范伯淹拿給她的書。

  不看則矣,一看之下,她大吃一驚。

  那是本浪漫小說。是她寫的。

  她發愣時,他把書拿了過去。

  「咦,是你寫的小說嘛。」

  若蟬奪回書,反手藏到背後,臉龐緋紅。但是,哎,藏什麼藏呢,他都看見了。

  她張大眼睛。「你怎麼知道?」

  除了她那幾個死黨,認識她的人很少知道經常在排行榜榜首的浪漫小說作家「文心」就是她。尤其學校裡的同事。

  殺手式的笑容再次浮現。「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他小聲低語。「除非你希望我說。」

  「當然不……」若蟬頓住。「喂!你該不會企圖利用這件事威脅我吧?」

  「威脅?!」他冤枉地喊。「你想到哪去了?」

  「想?事情很明顯嘛。你逮到我的學生上課不專心,又顯然早就知道你沒收的書是我寫的,你昨天本來打算以此達到你的……唔,某種目的。不知為了什麼,你最後自知如此太不光明磊落,所以悄悄溜走,今早跑去向校務主任告狀。」

  他呵呵笑。「真不愧是作家,想像力這麼豐富。」

  她可笑不出來。「你說吧,你想怎樣?」

  「什麼怎樣啊?」

  「我不知道,所以問你呀。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我不怕你去宣揚我寫……這種小說。我保密,只是因為沒有必要說得人盡皆知,這個——」她揮揮小說。「不過是我的興趣,業餘嗜好而已。」

  「很好的興趣和嗜好啊。借我看好不好?」

  若蟬又把書放到背後。「你交給范主任之前一定早就看過了。」她懊惱得要命。「你要告訴別人,儘管請便。不論你有何企圖,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你威脅不了我的。」

  語畢,她迅速走開,走進辦公室。這次他沒有跟來,而且當她回頭時,他已經不見了,走廊兩頭都沒有他的人影。

  學校幾時來了這個新老師?長得這麼瀟灑出眾,竟沒有人在茶餘飯後提起他,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當她用漫不經心的閒聊口吻,向一名包打聽型老師詢問時,她一臉的茫然和十分不服氣。

  「新來的男老師,有狄龍的明星氣質,成龍加李小龍的功夫身架?沒有啊。有的話,我絕絕對對不可能蒙在鼓裡。」

  若蟬只有說外型突出,身材高佻,很會穿衣服,其他的是被加油添醋,不過形容得蠻好的。這位老師有個外號叫CIA。假如有,她不但不可能蒙而不知,她會在新老師報到之前先得到消息,並廣為散佈,請大家告訴大家。因此她說沒有,就是沒有。

  接著,若蟬在走廊遇到了鍾老師。教數學的鍾老師她是認識的,不曉得先前為何沒想到她。

  鍾老師先向她道歉。「對不起,車老師。聽說范主任找你去談話。我本來沒收了小說,要私下拿給你的。可是那幾個學生把書傳來傳去,讓我在她們的座位之間找來找去,走迷宮似的,她們還樂不可支的大笑,讓我當著全班的面很難堪,忍不住就大聲吼她們,范主任正巧經過課室外面,所以他就把小說搜出來拿走了。」

  不論小說是如何到了范主任手上,總是學生們有錯在先,若蟬趕忙連聲的賠不是,呱啦呱啦的鍾老師總算心情平和了些。

  她班上有她的小讀者呢,若蟬不知該高興還是擔心。高興嘛,是有點虛榮心作祟啦,就不必了。她寫的又不是文字粗俗或火熱赤裸的香艷色情小說,所以呢,擔心亦大可不必。

  但既然校務主任表示深切關心此事,她身為班主任,就不得不過問一下了。

  下午自修課時,若蟬走進了課室。

  自修課通常老師不需要在場,若蟬多半待在教職員辦公室,快下課時才露個臉,因此她的出現,而且難得一見的板著臉,加上她當天被校務主任召喚已是人人皆知,課室內便一片寂然。

  她站在講桌後面,環視底下一張張寫著「哎喲,不知有什麼」的瞼。

  慢慢地,她雙手舉起那本小說,封面朝向她們。立刻,好些人都有了反應。還不少哩。有的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有的把臉轉到一邊;有的用手蓋住臉。

  「我以為你們還是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哩,」慢條斯理地,若蟬以她一貫對學生的幽默口吻說道:「原來你們都偷偷的發育成熟了。」

  底下的緊張氣氛為一陣陣嘰嘰咯咯的笑聲化開。蓋著臉的把手放下了。大家都望著被她教過的學生們有口皆碑的好好老師。

  把小說放在講桌上,面帶微笑,若蟬雙手按著桌面,不特別針對任何人地對她們說:「既然情感面向成熟邁進,恭喜啊,思想和行為也應該並進,才能平衡發展成完整的人格,是不是呀?」回應她的是鴉雀無聲。

  「令天和鍾老師玩迷宮,當魔王的人,我有些悄悄話想娘你們說,請移駕操場司令台。其他同學繼續自修。」說完,若蟬步下講台。

  不料,全班女生統統起立。

  她呆住,停步轉身。「統統有獎啊?難怪鍾老師找一本書找得團團轉。」

  「不是啦,老師,」離她最近的學生垂首坦承。「大家都有輪流看那本小說,只是今天輪到的比較倒楣,被逮個正著而已。」

  這是什麼話?上課偷看小說給抓到,還自稱倒楣呢。

  「哇,你這個老師做得真成功,學生都這麼團結一條心。」

  不用回頭,若蟬已經認得這個聲音。

  「致命的吸引力」閒閒倚在門邊,雙手抱胸,對著她笑。

  若蟬瞪他一眼。這個人——不管他是誰——簡直陰魂不散。

  先處理當前的事情再說。她走上講台,回到講桌後面。

  「大家坐下。」她揮揮手。同時,「致命的吸引力」走進來,到一扇開著的窗子旁邊,躍坐在窗台上,兩條修長的腿自在地晃呀蕩的。

  若蟬很想請他離開,但是很可能是范主任叫他來的。對於范伯淹為了這麼一件小事,派個人來「督察」她,她不覺生氣,反覺好笑。

  督由他去督,察由他去察,她關心的是學生。幸好學生們都對他視而不見,沒有因他在場引起騷動或表現出好奇什麼的,個個規規矩矩端正的坐著,看著她,瞄也沒有瞄「致命的吸引力」一眼。

  呀!這些女孩太爭氣了。若蟬好不為她們感到驕傲。

  「聽說我們要在自修課上討論這本小說。」她的語調輕快。

  扯謊的人慢慢紅著臉站起來自首。「對不起啦,老師。我以為這樣說,書就不會被沒收。」

  「勇於認錯,敢做敢當,不推卸責任,很好,可以將勇抵過。請坐下。」若蟬說。

  不僅是坐下的學生,其他人一起鬆了一大口氣,都露出輕鬆的笑容。

  「其實你們想和我討論你們喜歡看的課外書籍,可以事先和我溝通說明,就不用說謊,更不必在課堂中偷偷摸摸了。對不對?」

  「對。」大家齊聲回答。

  「那麼做,使一本本來無害的課外讀物,變成了「毒」物,」她在黑板上寫下「讀」和「毒」。「又使你們變成對老師不敬、不尊。對不對?」

  底下一片寂靜。

  「嗄?不對啊?」若蟬望著她們。

  一個學生站起來。「老師,鍾老師抓到的是我,是我把書傳給別人藏起來,我會去向她道歉。」

  另一個也站起來。〔我是幫忙把書傳走的,我也會向她道歉。」

  「我也有傳。」

  「我也有。」

  「還有我。」

  十幾個學生一一起立認罪。

  「統統坐下。」若蟬柔聲說。「謝謝你們的坦白和團結。這樣吧,下次鍾老師來上課,我挪出個五分鐘過來,我們全體一起向她道歉,好不好?」

  「好。」她們大聲答道。

  「老師,范主任找你去……是不是要記過處罰我們啊?」一人提出她們擔心了一個下午的事。

  「我沒聽說吔。」若蟬擠擠眼睛。「要記過的話,我也難逃「罰」網吧。我說要和你們討論這本書,卻今天才看到它,我第一個失責,不是嗎?」

  下面揚起趣味和難為情的笑聲。

  「好,我想我們就來討論討論吧,看看這本小說如何引人入勝。」她舉起書。「看過的人請舉手。」

  餘下的時間,課室裡充滿了熱烈的發言聲和笑聲,大家都覺得這是她們有過的最精采、愉快的一堂自修課。

  下課時,若蟬把小說還給了它的主人。當然了,她得到學生的保證,絕不再在自修課以外的課堂上偷偷在下面看小說。

  學生們都快快樂樂地走了,若蟬拿起粉擦擦黑板上的字,背後響起一陣鼓掌聲,嚇了她一跳。回頭看見「致命的吸引力」,她又嚇了一跳。

  「嘖,居然渾然忘記了我的存在。」他看著她笑,抱怨道。

  她還真的把他給忘了哩。

  若蟬朝他微微彎一下身,諷刺道:「希望「督察大人」對你察看到的感到滿意。」

  「滿意,滿意,太滿意了。」他又用力拍著手。「有你當我的老師的話,我願意回去做一個永永遠遠的學生。」

  「過獎了,大人。向范主任報告時,還請口下留情。你剛才都看到了,我的學生們並不是怙惡不悛的壞孩子。」

  「我幹嘛要向那個道貌岸然報告?說到你的學生,你對管教她們可真有一套。」

  「我並不管教她們,我和她們是師生、朋友和姊妹。」

  她拍拍手上的粉筆灰,走出課室。他和她並肩而行。

  「你想到你的願望沒有?」

  若蟬瞥他一眼。「你還在玩哪?」

  「玩?不不不,我很認真的。你看不出來我很認真嗎?」

  「我看得出來你很認真得好像要跟我過不去。」她停住,看他。「你到底是誰?」

  他也站住看她。「我是來給你三個願望的人。哎,目前只能給你三個啦,另外三個我還沒想到要如何做才妥當。不過我看你連一個也還許不出來。你可真奇怪。不不,也許應該說你與眾不同。別人聽到有願可許,許了能實現,馬上就……」

  「停。」若蟬阻止他的口若懸河。「我不知道你這算是語無倫次,還是尋我開心。兩者都可以到此為止了,好嗎?」

  他朝她瞪眼。「你不相信?你不相信我有能力讓你的願望實現?」

  她在胸前交叉雙臂。「這是什麼?追求女人的新招嗎?」

  他學她環抱雙臂。「你許個願試試看,就知道我是不是唬人。」

  這大荒唐了。但他那麼一本正經,她若不玩一下他的遊戲,似乎他就打算沒完沒了的和她囉唆下去。

  「我許了願,你就不再到處跟著我,同時保證不到范主任面前說我學生的壞話,不再到我課堂上督察?」

  「任務沒完之前,我跟定你了。嘖,這種機會,別人求還求不到呢。你怎麼把我當一條惹人厭的臭蟲似的?」

  她莞爾。「我倒沒想到,不過你的形容蠻好,挺貼切的。」

  「什麼東西?」

  「說你自己是臭蟲啊。」她舉步。

  他立即跟上。「喂,你不可以人身攻擊。好心沒好報嘛。」

  她翻個白眼,歎口氣。「你做了什麼好事了?」

  「我要讓你的願望實現啊。」

  煩不煩啊。若蟬不理他。他卻像他說的,跟定了她。他跟著她進教職員辦公室,到她的座位,等她收拾桌子,拿了她的手提袋,和她一起離開,一起走出校門。

  「拜託你不要如影隨形好不好?」她喊,加快腳步。

  他步伐未變,輕鬆地繼續走在她旁邊。「拜託你許個願行不行?」

  她停,他也停。

  「幹嘛?你是神仙不成?否則你有什麼能力讓我的願望實現?」

  「我非神非仙,亦神亦仙。許個願為什麼這麼困難啊?」

  「你要我許什麼願?」她叉腰質問。

  「我怎麼知道!」他怪叫。「我替你許就不算了嘛。」

  「你好煩人吔。」若蟬隨便把手一指。「好,我希望……」

  「要許了嗎?你現在是要許願了嗎?」

  「你讓不讓我許啊?」

  「讓啊,讓啊,可是你要說「我衷心希望」,這是密碼。」

  她翻個白眼。「我衷心希望你把那棵樹變成人。」

  他瞪著她指的那棵路邊的樹。「不行。」

  「哈!」她提腳走開。

  「你有毛病啊?幹嘛要許願把一棵樹變成人?」他著急地在她旁邊跳腳。

  「有何不可?許願還規定許什麼願嗎?」

  「全世界人口暴漲,到XXXX年,地球上就沒有供人立足之地了,你想提早毀滅地球嗎?」

  「什麼XXXX年?」

  「不能告訴你,這是天機。」

  若蟬掀著眉瞅他。「我看你不是這裡有問題,」她指指腦袋。「就是滿口天花亂墜、胡言亂語。」

  「你不講理,反過來說我不正常。」他埋怨。「你在課室裡不是這樣的嘛。」

  「我在課室裡怎樣?」

  「善解人意、甜美可愛、溫柔親切、是非條理分明、口才流利、美麗大方、幽默優雅……」

  「好了,好了,說得我像是個親善大使。」嘴上這麼說,其實她心裡蠻高興的。

  公車站到了,她站住。他看看車牌,看看她。「你可不可以借我錢坐車?」

  她失笑。「你有能力讓人願望實現,卻沒法坐公車?」

  他播播頭。「這是兩回事嘛。」

  若蟬搖搖頭,從手提袋裡拿出裝零錢的小錢包。「你住在哪?」

  「和你一樣。」

  她拿錢的手頓住。「我們是鄰居?」

  「差不多。」

  她給他車錢。「我沒見過你吔。你最近才搬去的?」

  他眨眨眼。「是你把我搬去的。」

  她白他一眼。「你看起來不像油嘴滑舌的登徒子,為什麼要表現得如此不三不四?」

  「你為什麼對我沒有半點幽默感?你對你的學生就可以天馬行空?」他又抱怨。

  「你不是我的學生。她們是半大不小的女孩,你一個大男人,應該懂得分寸。」她教訓他。

  「我又沒對你怎樣。」他委屈地嘀咕。「好心好意來幫你實現願望,你把我當瘋子。」

  「我許了願啦,你做不到,怪誰?」

  「你許那個什麼怪願嘛!」他喊。

  「那是……哎,」若蟬跺腳。「我幹嘛跟你鬼扯啊。」

  「啊,我想起來了。」他忽然大叫。

  這時公車來了,若蟬上車,投了幣,轉身,卻不見他上來。

  她由車窗向外望,哪裡有他的影子?說不見就不見了,怪人。

  車子開了一段路,她還忍不住朝站牌伸頸望了望,仍然沒看見他,彷彿他忽地就遁走了。

  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和她在同一站候車,一起上車的幾個人,奇怪地,看……神經病似地看她。

  她尷尬地把臉轉開。真是的,和「致命的吸引力」那種對白,怪不得別人用這種眼光看她。

  下了車,經過巷子時,她神經質地回了好幾次頭,老以為他又跟在她後面。

  她用鑰匙開門時便聽到屋內電話響個不停。她很快地跑進客廳接聽。

  只「喂」了半聲,秦佩就緊急地在電話彼端哇哇大叫:「若蟬,你總算回來了。趕快到仁愛醫院來,丁倩自殺了!」

  若蟬丟下話筒就奔出才跑進的家門。

  趕到醫院,秦佩在病房外嗚咽,見了她,抱住她哭出聲。

  「別哭,別哭。」平時天塌下來照樣嘻哈過日子的秦佩痛哭這般,令若蟬心慌不已。「她死了嗎?」

  「還沒死,快了。」秦佩答。

  接著,兩人同時頓足。「要死啦,我們說的什麼鬼話!」

  至少秦佩停了哭泣,哽咽著。「笨死了,這麼想不開。」

  若蟬環視走廊。「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她幹嘛自殺?現在情況如何?」

  「她早上打了通電話給我,說些怪裡怪氣的話。我後來越想越不對勁,可是一個上午忙得昏天暗地,中午休息時間才趕快打電話給她,她同事說她今天請假沒上班,我馬上全身起雞皮疙瘩,趕到她住的地方,敲門敲得手都歪了,最後找管理員打電話找鎖匠開的門。她……她……」

  說了半天沒說到要點,秦佩抖顫地又要哭了。

  若蟬抓住她搖一搖。「她怎樣?說完再哭呀。」

  「她半截身子掛在床外面,床上、地上都是血。她吃了一整瓶安眠藥,又割了手腕,找死嘛!」秦佩邊抽泣邊罵。

  「廢話,不找死,她難道是想好好睡一覺不成?天哪,我也跟著你語無倫次。」若蟬拍一下自己的腦袋。「她受了什麼刺激?我昨天就覺得她怪怪的。」

  「她沒說呀?我看她等著和你一起走,以為她要告訴你,傾吐一下。吐一吐就什麼事都沒了嘛,割得那麼深,簡直像要把手腕切開,痛不痛啊!不知道她是先吞藥還是先割腕?」

  若蟬推她一下。「等她醒了你問她了。她為什麼事尋死啊?」

  「一個死男人、爛男人、臭男人,沒良心、沒肝沒肺沒肚腸,該下十八層地獄的下三濫!」秦佩喘一口氣。「應該把他剎了才對。」

  若蟬呆了呆。「什麼男人?」

  「我也覺得罵得不夠痛快、爽快。作家,你來想些狠毒、惡毒的話。」

  「罵死他也無濟於事。丁倩幾時有個男人了?」

  「她不敢說,怕挨我們罵。她實在受不了時,跟我透露了一點。都是我不好,我把她臭罵了一頓。」

  「秦佩,說重點行不行?」若蟬急道。

  「我正要說呀。那個王八蛋有老婆的。男人滿街都是,愛上個有婦之爛夫,不是自找苦吃嗎?」

  若蟬不語,走到病房門外,心痛地望著裡面病床上的老同學、好友。

  丁倩,值得嗎?值得嗎?她無聲地喊。

  秦佩走到她後面,淚眼婆娑地也望著裡面。「我還不知道要不要通知她在離島的家人。」她低聲說。

  若蟬看著病房內那名護士。「她的情形到底怎麼樣?」

  「醫生說不樂觀。」秦佩的聲音再度哽咽。「這個笨蛋除了安眠藥,不曉得還吞了什麼東西。傷口割得太深,流了……太多血。她是抱著非死不可的決心的。都不管我們沒有了她,會有多痛苦。」

  「我想還是通知她的……」

  護士的表情和連續拉幾下叫人鈴的動作,截斷了若蟬的話。她馬上推門進去,但立刻被揮手阻止。

  「請留在外面。」當若蟬仍往病床走,護士把她推出去。

  「她……」

  「醫生馬上會來。」

  「我是她的……」

  走廊響起一陣紛沓的腳步聲,醫生跟著另外一名護士趕到,匆匆進去。

  秦佩緊緊抓住若蟬的手。「怎麼辦?怎麼辦?」

  若蟬心亂如麻,屏息望著裡面的醫生和護士緊急地為了情急救。

  過了宛似地久天長的一會兒,醫生邊走出來,邊取下口罩,對她們肅然注視。

  「你們是她的家人嗎?」

  秦佩已經掩嘴啜泣起來。

  若蟬含著淚,搖頭。「我們是她的好朋友。她……她……」

  「很抱歉,我們盡力了。最好馬上通知她的家屬來。」

  醫生走了。接著,兩名護士也陸續離開。

  秦佩靠牆痛哭。若蟬慢慢進病房,走到病床邊,俯視丁倩紙白的臉。

  「為什麼這麼傻?」她哽咽低語。「為什麼做這種傻事嘛!」

  接在丁倩身上,通往短暫地曾協助她持續她堅決地要結束的生命的管子,都拔掉了。

  若蟬輕輕握住好友已無生息的手,淚水滾滾而落。

  「你還記得昨天你問我如果能夠許願,我會許什麼願嗎?」喃喃念著,她腦際靈光一閃。「丁情,我現在要許個願。」

  她抬起頭,對著空中說:「不管你是神是仙,或非神非仙,不管你是否聽得見,我要你聽著。」深吸一口氣,她響亮地說:「我衷心希望丁倩復活,忘記發生過的事,只當不小心受了點傷,好好地活下去。」

  她知道,這是無稽的。但這一刻,她多麼希望,不,衷心希望,這個願望能實現。

  然而,丁倩並沒有活過來。她仍然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絲毫生命氣息。

  「騙人!我就知道你是個無聊的瘋子!」若蟬憤怒地對空中吼。

  她放下了情的手,淚眼模糊地走出病房。

  秦佩充滿希望地看著她。「她沒死,對不對?」

  若蟬淚如雨下。「誰去打電話給她爸媽?我沒辦法。我……」

  「哦,若蟬。」秦佩抱住她,兩人抱頭痛哭。

  半晌之後,秦佩說:「我去打好了。」

  「我去。」若蟬用雙手抹抹臉。「你一急就說話沒頭沒尾沒重點。」

  「好,你打給她爸媽。我通知其他人。」

  若蟬點點頭,走了幾步,發覺只有她一個人,便回頭,但見秦佩仍站在病房門外。

  「你先去,我……在這多待一會兒,說不定她只是……一時來不及換氣呼吸,說不定她……」秦佩說著又泣不成聲。

  若蟬沉重地走開。教她如何告訴了伯伯、丁伯母這個突來的噩耗呢?丁倩是他們的獨生女呵。他們生了六個兒子,好不容易才盼到一個女兒。

  丁倩,你怎可如此便輕生?

  到了公眾電話前面,若蟬對著話機,就是沒法拿起話筒。當她終於拿起仿如有千斤重的話筒,插進電話卡,卻無論如何舉不起另一隻手去按號碼。

  她很慢很慢地抬起右手時,忽然背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奔過走廊朝她而來。

  同時,秦佩狂喊著。「若蟬,若蟬,你電話打了沒?打了沒?別打,別打,別打!」

  若蟬刷地掛回話筒,飛快轉身。

  秦佩氣喘吁吁跑到她面前,臉上淚未乾,但她歡天喜地的笑著,抓住若蟬的雙肩,興奮地搖晃她。

  「她活了!她沒死!她活了!她沒死!」

  電話卡彈出來之後的話機嗶嗶嗶地響著,若蟬瞠然呆立。

  丁倩活了。她活過來了。

  這是巧合,還是她許的願真的實現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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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3:22
第三章 同處一室

  「你把願望許給別人了。」

  若蟬深夜才由醫院回家,一進門,就被黑暗中這個她已熟悉得不得了的聲音嚇了一跳。

  她啪地開燈,他就坐在她客廳的沙發上。

  她呆呆瞪視他。「你怎麼進來的?」

  他不滿地對她挑眉。「我說你應該可以多得三個願望,沒說我知道怎麼做,雖然我到處在問、在想辦法。我問出方法來之前,你還是只有三個願望,應該省著用,小心地用嘛!」

  若蟬這次不敢掉以輕心,當他瘋言瘋語了。但是她謹慎地坐到他對面。

  「你說,我把願望許給誰了?」

  「哈,還倒過來考我呢。終於許了願,也得給我一點時間嘛。你許的可不是普通的願,生死攸關的大事哪,我得找上面的商量,又要和下面的疏通,好不容易說乾了口水,兩邊都肯通融了,還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把你那個死也不要命的白癡朋友,死拖活拉弄回來。你是不用說謝謝啦,讓你的願望實現是我的責任,可是你還罵人,就太不應該了吧?」

  若蟬聽得渾身汗毛倒豎。「我罵你什麼?」她呼吸都停了。

  「罵我騙子啊。你以為我聽不到啊?豈有此理。」他氣沖牛斗。

  而且……而且……若蟬眼睛睜得大大的,盯著他的頭頂。

  那裡在冒煙!

  看到她的目光,他抬頭掀著眼皮往上看,舉手揮掉頭頂的煙。

  「你看你把我氣的哦。」他咕噥。

  若蟬不曉得她眨了幾下眼睛,只知道眨得她眼皮發酸。

  「你……你……你……」她手指著他,結結巴巴說不出話。

  「還好只是冒煙,沒冒火。」他沒事人般打個呵欠。「你許一個願,就把我累得四肢無力,兩眼冒金星。照這樣看來,其他的願望,你儘管慢慢的想、慢慢的許,我不催你了。」

  「你……你……」她仍指著他,仍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因為她一直指著他「你」個不停,他看看自己,站了起來,得意地轉一圈。

  「如何?這件衣服不差吧?」

  衣服?她又眨眼睛,這才看見他的穿扮。什麼衣服呀!他穿的是龍袍!電視、電影上,皇帝上朝穿的千金裘!

  「你……你……」她覺得她快昏倒了。

  「夠豪華、夠氣派吧?」他把兩邊袖子一揚一甩。「我向乾隆借的。多虧這件衣服,我才上天下地的暢行無阻。呵……」他又打個大呵欠。「改天再拿去還他,我困死了。」

  若蟬見他要走開,急忙站起來。「等一下,你……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你到底……」

  「你也累了,舌頭都打結了,睡覺去吧。」

  「可是……」

  他往走道走去。其實,比較像在飛行、飄浮。在她的瞪視下,他進了她的臥室。

  她的臥室!若蟬跳起來,急追而去。

  「慢著。你不能睡我的……」

  她的臥室裡空無一人,他不在裡面。

  若蟬又用力眨眼睛。她明明看見他走……唔,飄進來的呀!

  我非神非仙,亦神亦仙……他的話在她耳邊響起。

  莫非,他……是……鬼?

  哦,媽呀!若蟬雙腿一軟。

  ※※※

  「起床羅,起床羅!」

  不只是叫聲,還有其他聲音把若蟬吵醒。吵得要命。

  她張開眼睛,「致命的吸引力」站在她床邊,一手拿個搖鈴,一手拿個小槌,又搖又敲。

  她呻吟著摀住耳朵坐起來,大喊:「不要敲啦!吵死人了!」

  他咧嘴微笑,雙手朝空中一拋,鈴和槌都不見了。

  「魂召回來了吧?」

  他這一問,她什麼都想起來了,驚惶地瞪住他。

  「你是人是鬼?」她反問。

  「嗟,罵人兼侮辱人!」他抗議。

  「你絕對不是人。」

  「我有青面撩牙嗎?」他走到她的梳妝鏡前。「我覺得我長得很不錯哩。」而後他轉向她。「告訴你哦,要不是你那個不要命的白癡朋友曾經誇我是絕色,我頂多小試一下,才不會花那麼多力氣把她從鬼門關拽拖拉扯回來呢。」

  「丁倩!」若蟬跳下床。

  他尾隨她到客廳,注視她拿起話筒。「要打去醫院啊?不必了。她好端端的在喝雞湯哪。」

  「雞湯?」若蟬放下話筒。

  「秦佩送去的。那個丁倩有你們這群朋友,要是再愚癡蠢笨,玉皇大帝也救不了她了。」

  若蟬望著他。「真的是你讓丁倩起死回生的?」

  「還懷疑啊?要不要再讓她死一次,當場表演給你看?不過這麼一來,你又要用掉一個願望羅。不是我愛嘮叨,你真的很浪費。」

  她半晌說不出話來。「謝謝你……」

  「不用客氣啦,喂,其他的願望不要再拿來許給不想活的人啊。」

  「她只是一時想不開。這麼年輕,為了個微不足道的原因而死,太不值得。能挽回她的生命,我不認為是浪費。」

  他聳聳肩。「願望是你的,朋友是你的,我只是提醒你,不必因為有個白癡朋友,你也做白癡事。」

  「我很感激你救回她,但是請你不要再口口聲聲罵她白癡。」停一下,若蟬半自語地嘀咕。「雖然她做的事是很白癡。」

  他笑了笑。「下次許願當心點就是了。」

  她綻露些許難為情——因為曾誤以為他是登徒子,十分好奇的微笑。「我該怎麼稱呼你?」

  「隨便。」

  「隨便?」

  「咦,你是寫小說的,你給我想個浪漫的名字吧。」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真的沒有名字?」

  「姓名對我們不具任何意義。以前從未也沒人問過我這個問題。」

  「是嗎?」她覺得不可思議,他,和整件事,都不可思議。「你以前碰過的人都如何稱呼你?」

  「喝,多羅。什麼大仙哪,神明哪,仙人啊,一發現他們許的願真的可能實現,拜個沒完沒了,拜得我灰頭土臉。」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有人膜拜不是應該感到無上榮耀嗎?」

  「高處不勝寒啦。」他做個鬼臉。「其實我說灰頭土臉,是當我遇上自私又貪婪的人時。又不能不遂他們的願,碰上了,沒法子嘛。但這類人多半到頭來自食惡果,給自己的貪得無厭害了。那我也是沒法子的。所以人應當借福、知福之餘,莫忘造福。不過呢,你造的福就有點呆頭呆腦亂造。」

  「救人一命如造……」

  「好啦,幸好你救的是條人命,你救的若又是我,或我的同類,你這輩子光許願就會許得七葷八素了。」

  「我幾時救過你?」她茫然地問。

  「哎,助人猶不知助人,是乃真助人也。」他搖頭晃腦吟完,提醒她。「車老師,上學要遲到啦。」

  語畢,他轉身。

  「你要去哪?」

  「咦,你不是很煩我跟著你嗎?」

  當她面頰漲紅,他呵呵笑。

  「我走不遠的,你的願望還沒許完呢。別忘了替我想個浪漫好聽的名字呀,「致命的吸引力」太長了,想個簡短一點的。」

  若蟬臉龐燒了起來,而他笑著飄然出門而去。

  這天一個上午她都沒再見到他,竟然有些倀然若失。

  中午,若蟬去醫院探望丁倩。她手腕包著紗布,臉色因前一天失血過多仍然蒼白,精神卻蠻好的。

  「你覺得如何,小叮噹?」若蟬放下她帶來的水果,挨著床側坐,握住好友的手。

  想到昨天她握的同一隻手曾了無生息,若蟬仍不覺暗暗顫抖。

  「有點虛虛的。」丁倩微弱地笑笑,眼神茫然。「奇怪,我只記得不小心割傷了自己,其他都想不起來,也不曉得在做什麼,竟會齊齊割到兩邊手腕。」

  若蟬卻記得她許的願的每一個字。至此,她完完全全相信了,她遇到了在現代社會中絕不可能存在的……怎麼說呢?奇人異事。

  「你看,像不像自殺?」丁倩舉舉手腕。

  若蟬笑了笑。「自殺?你會做這種事嗎?」

  「我?我自殺?笑話!再說,為了什麼?」

  「就是嘛。」若蟬輕輕拍拍她。「醫生有沒有說你幾時可以出院?」

  「應該很快吧。」丁倩緊蹙眉頭。「若蟬,告訴你,我作了個很奇怪的夢哦。我夢見我走進了一個很像隧道的地方,一邊有很亮的光,一邊完全黑暗。那亮光亮得好刺眼,所以我就朝黑暗那邊一直走,結果有個男人使勁拉我,更奇怪的是,他一面拉扯著我往反方向走,一面呱啦呱啦的罵我。」

  若蟬差點笑出來。「他罵些什麼?」她好奇地問。

  「哎,他很會罵就是了,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告訴我,回去以後把該忘的都忘了,要忘乾淨,可是要記住他罵的每一個字,否則他把我扔進臭水溝,不把我淹死,也教我臭死。」

  若蟬忍俊不住。「那你都記住了?」

  「沒有。」丁倩吐一下舌頭。「給罵得狗血淋頭,誰要記那些呀。」

  她們一起笑了。若蟬總算放下心中最後一塊巨石。

  但丁倩又說:「有個護士告訴我,我明明已經魂歸離恨天了,真的,呼吸、心跳、脈搏都停了,十分鐘以後,卻奇跡地又活過來。」

  若蟬靜默片刻,溫和地問:「你自己感覺如何?」

  「我啊,」丁倩若有所思半晌。「說不上來,整個人有一種死而復生的再生感,覺得……今後要知福、惜福,進而造福。」

  這可不就是「致命的吸引力」說的嗎?

  丁倩偏偏頭,又說:「咦,這句話好像是那個罵我的人對我說的吔。」

  若蟬緊握一下她的手,試探地問:「小叮噹,你有沒有要好的男朋友啊?」

  丁倩馬上丟給她的大白眼,便已安了她最後一絲不安的心。

  「有個張學友啦,男朋友!有要好的男朋友,我昨天進醫院到現在不來看我一眼,也要把他三振出局了。說到這個,阿佩昨晚陪我陪到半夜,今天一早又熬了雞湯來,奉湯端藥的。你來之前,她才給我送了午飯離開,害我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

  「喂。昨晚我也陪著你到半夜吔!」若蟬打她一下。「我買的水蜜桃不但是你的最愛,還是日本進口的吔,多貴你知不知道?」

  「嘖,你寫一本小說都可以買上十箱了。你要知道,秦佩不工作的時間,都要拿來調劑身心的,」說「調劑身心」時,丁倩加強語調並擠眉弄眼。「她居然為了我受點小傷,犧牲了她的娛樂,對她來說,可不得了。」

  若蟬伴她聊到她必須回學校,才離開醫院。途中,她不自覺地尋找「致命的吸引力」可有突然冒出來。這次是期盼他出現,他卻蹤影全無。

  「致命的吸引力」真的太長了,她想著他的抱怨,不禁失笑。

  叫他什麼好呢?她賦予了小說中那麼多角色、人物的姓名,卻想不出個適當的稱呼給他。

  自修課時,他終於來了。若蟬在黑板上寫完字,轉身看見他又坐在窗台上。他對她頑皮地揮揮手、眨眼睛,露出魅力無邊的笑容。

  若蟬回他一笑,而後,她倏地恍悟為何她的學生們對於有個帥得不得了的陌生男人坐在教室窗台上全無反應。

  她們看不見他。

  下了課,課室裡沒有其他人了,若蟬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只有我看得到你是不是?」

  「不一定。」他跳下窗台。「我想讓人看見,別人就看得見。」

  「昨天呢?」

  「昨天怎樣?」

  「在公車站,不,我們一路由學校走出去,別人都沒看到你,對不對?」

  他想了想。「不知道吔,我專心和你說話,沒注意。」

  若蟬撫額呻吟。「我的學生從你面前走過都沒看見你……難怪昨天上了公車,那些人那樣看我。在他們看起來,我都在一個人自說自話嘛。」

  「嘖,不要去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想法嘛。鑽這種牛角尖,遲早你也想不開自殺。」

  「我才沒那麼白癡,更不會為了男人自殺。但是,拜託你,有其他人在時,你若要和我說話,請你不要隱形,以免我被當成瘋子。」

  「你現在明白被當作瘋子的感覺了吧?」

  她一時為之語塞。「你……和我的情形不同嘛。」她咕噥。「像你那樣,我沒被你嚇昏倒,很不錯了。」

  「對喲,你咋晚只是體力不支,因此倒在地上。」他嘲弄道。

  若蟬又一時無言以對。「我後來還是上床啦。」她辯得理不直氣不壯。

  「你要不要知道你是怎麼上床的?」他問得一臉狡黠。

  「不要!」她答得飛快。

  「要嘛,很好玩的。」

  「不要!」

  「像這樣。」

  他一手輕輕一抬,她的身體便像魔術表演中被催眠的人般,打橫浮上空中。

  若蟬應該驚嚇的,她卻笑了起來。

  「好玩吧?」他也笑。「我就是這樣送你上床的。」

  「你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吧?還不到上床時間。」

  他照辦。「你真的很可愛吔。我喜歡你的幽默感。」

  若蟬雙頰微微緋紅地拉平衣裙。「不要這樣目不轉睛盯著人看,我會誤會的。」她用她第一次看到他時他說的話回給他。

  他朗聲大笑。

  他們一同步出課室時,她質疑地看他。

  他當即領會,彈一下手指。「我現在沒有隱形。」他說,消除她的疑慮。

  「你又換衣服了。」她指出。

  「現在才看見呀!」他抗議加抱怨。「白白讓你看了半天。」

  龍袍之後,他搖身一變,成了英挺的現代男士。深色條紋仔襟西裝配淺藍色襯衫,再搭上南瓜色斜紋絲領帶,BALLY牛皮鞋。整齊地往後梳吹出淺淺波紋的頭髮,仍具有幾分復古風味。

  「穿這麼正式,有的會啊?」若蟬發覺她心底有一點醋意。一點點啦。

  誰教他一開始不表明「身份」,害她以為他企圖追求她,對她有意呢?這會兒他為悅他人而打扮,她有些些些的不是滋味。也是人之常情嘛。

  「好不好看?」他轉圈加擺姿勢地供她觀賞。

  「可以啦。」她小器得不想太誇他。「」又是向誰借的?」

  「嗟,男士名店買的啦。」

  「沒錢坐公車,有錢上名店?」她嘲笑他。

  「我用你的信用卡呀。」

  若蟬吃一驚,繼而一想——「不可能,你不會我的簽名。」

  「咦,你很小看我哦。」

  她瞅他半晌,連忙拿出皮夾打開。她的信用卡好好的在裡面。她放心了。

  「又來唬我。」她用皮夾打他一下。

  「哎,我用附屬卡嘛。」他一手舉起,在空中將食指和中指一夾,便如變撲克牌般變出一張信用卡,「喏。」他遞給她看。

  看得她花容失色。「你是開玩笑!」她揪住他的領帶。「快說你是開玩笑!」

  「哎哎哎,不要這麼緊張嘛。」他抓住她的手。

  她則揪得更緊。「緊張?你這一身行頭要多少錢,我沒買過,猜也可以猜個八九成。說,你是開玩笑!」

  「仙人不打誑語,我不是開玩笑。」

  「嗄!你死定了!管你他不仙!」若蟬雙手伸出去掐他的脖子。

  她掐了個空,他消失了。

  「該死!」她氣得頓足。

  「我說你不講理吧?」他的聲音在半主中高興地說。「不想活的你偏要她活,我這長命百歲的,你卻詛咒我死。」

  「你分明是敲詐兼勒索!」她朝他的聲音來處喊,忘了她站在熙來攘往的馬路邊,而除了她,沒有人聽得到他的聲音。

  「哎吔。含血噴人。」

  「你自己說我可以許願,不,事實上,你強迫我許願,到頭來,你用替我做了你應該做的事索取最昂貴的報酬,不是敲詐勒索是什麼?」

  「我總不能偷人家的衣服吧?」

  「你光屁股我也管不著!你可以借到乾隆的龍袍,借套西裝有什麼難的?那麼愛美幹嘛?你美給誰看哪?用我的錢打扮了去約會,你當我是富婆啊?」

  「若蟬?」

  若蟬轉身順便揮手打出去。幸好在她後面拍她肩頭的人躲得快,身子一蹲,閃過了她那一拳。

  看清了對方,若蟬愕然。「秦佩。」

  「嘩,我今天才知道你有暴力傾向。」秦佩小心地看著她。「你不要緊吧?」

  「我……」若蟬如何能解釋?只有尷尬地乾笑。「你怎麼在這?」

  「我要去醫院,想順便開車到學校接你一起去,就看到你一個人在路邊齜牙咧嘴,手舞足蹈,我正納悶你幾時又多做一份兼職,在馬路邊表演默劇呢,下了車卻聽到你大吼大叫。你做什麼呀?」

  若蟬這才發現她已成了不少路人駐足的目光焦點。

  我要宰了他。她心裡氣得直要冒火。

  「你不會相信的。」歎一口火氣十足的氣後,她只能這麼說。

  「你寫小說寫得走火入魔了嗎?」秦佩不放心地打量她。

  「有人拿我的信用卡到名店用。我實在氣不過,忍不住破口大罵。」若蟬懊惱地說。

  「啊,你的信用卡被偷啦?還這麼厲害,仿冒你的簽名,仿到可以假亂真?」

  「別提了。我們去看丁倩吧。」

  在車上,若蟬一語不發。

  瞥了她幾眼後,秦佩勸道:「別氣啦,當作消災好了。你是出了名的好脾氣,突然發這麼大的火,而且在馬路邊眾目睽睽之下發作,多奇怪。」

  若蟬不吭聲,便是在想這個。真的,哪來的火氣呀?而且仔細想想,她又好像不是真為了他用她的錢買新衣生氣。

  他那一身是不便宜,以她一個教師的待遇,這筆開支,只怕她一個月的薪水還不夠,幸而她另有稿費的收入,所以她不至於負擔不起。

  對她來說,這不算消災,當報酬還差不多。以這筆錢答謝他救了丁倩一命,便根本算不了什麼。

  他至少應該先告訴我一聲嘛。

  「誰應該告訴你什麼?」秦佩納罕地問。

  若蟬不知道她把她想的大聲嘀咕了出來,便又嘀嘀咕咕地答:「沒什麼啦。」然後她轉移話題。「你沒向丁倩提你如何發現她的慘相吧?」

  秦佩搖搖頭。「我先來接你,就是想問你,她醒了以後,好像發生過的事都不記得了吔。她問我她為什麼在醫院,為什麼手腕受傷,我都呆掉了,還以為她死了一回之後變癡呆了。你看她是怎麼回事?你中午有去看她吧?」

  若蟬點頭。「忘了才好,希望她的重生是個完完全全的新開始。」

  秦佩沉吟半晌。「如果人人都能如此,多好。」她喟歎。「不過話說回來,不是每個人都有死而復活的這種奇跡。」

  「唔,這算是丁倩糊塗之後,不幸中的大幸吧。」若蟬含糊地應。

  「算她命大哦,要不是我親眼看見,我絕對無法相信。你進去病房時,她真的斷氣了是不是?」

  對那一刻,若蟬心有餘悸。「不要再提了,重要的是她現在活著。」

  她們到病房時,一群死黨的其餘黨員都集合了,病房內充塞了談笑聲,丁倩的神色又更好了些。她死而復活的奇跡傳遍了醫院,她興高采烈說著那一天裡有多少人好奇又帶著些許崇敬的來看她,以及記者來採訪,詢問她復活的過程。

  丁倩不僅是復活了,她整個人煥發著嶄新的神采,當她嗤之以鼻地重述別人以為她自殺,其他人大笑,若蟬和秦佩交挨心照不宣的一眼。

  「我們不應該一年、兩年的才見一次面,」徐大媽高聲說。「應該每個月固定聚會一次。大家都住在同一個城市,久久才見一次面,平常難得通音訊,太不像話啦!」

  其餘黨員一致同意。

  其實人人有自己的工作、生活,已婚的牽絆更多,誰有那麼多時間或能撥出同一時間好友相聚?一年一次已不容易,何況月月來聚首?但離開了學校這麼些年,大家仍心相繫,一有事都擱下萬務來關心,人與人之間的情誼,在這個功利掛帥的社會,能如此如水長流,已是難得了。

  若蟬又是很晚才回到家。屋裡客廳燈亮著,電視開著,他無聊地玩著電視遙控器。她進來,他啪地關了電視。

  「一群長舌婦。」他開口就抱怨。

  「過獎了。」她說,對他叉著腰。「你坐在這看電視,卻聽著一群女人長舌,你的耳朵可也不短。」

  「哪裡,我分身有術而已。」他咧一下嘴,然後指摘她。「你天天混到半夜才回來,稿子還寫不寫啊?你要害出版社開天窗嗎?」

  她好氣又好笑。「咦,你閒事管得倒不少。」

  「我管你的事都忙得四腳朝天了,哪有閒暇管閒事?」

  「我又有什麼事勞你的仙駕來管了?」

  「明天你就知道。」他伸著懶腰站起來。

  若蟬掀著眉,正要問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恩,發現他身上又一套新衣。V領白色螺紋T恤,全麻白長褲,兩件皆是GIANNIVERSACE名牌。

  「你的居家穿著可真不是普通的豪華舒適。」她諷刺他,內心不得不暗暗讚賞他穿衣的品味。

  「你喜歡嗎?」他擺幾個模特兒POSE。

  「哼。」她轉身走向廚房。

  「小器吝嗇。」他跟在她後面評道。

  她回身指著他。「喂,我已經決定不計較你用我的附屬卡打扮門面,你還敢說我小器?貼小白臉也不過如此,不要太過分啊。」

  「「喂」?這是你給我取的名字嗎?短是夠短,可是會不會太短了?聽起來一點也不浪漫。」

  她還沒想出他的名字呢。若蟬倒了一杯水,思索著,對呀,到底叫他什麼好?

  「你為什麼不計較了?」他拿過她的杯子一飲而盡,再把空杯還給她。

  「錢財乃身外之物,和我朋友的性命比起來,那不算什麼。」她又倒了一杯水。

  他又接了去喝掉。「這麼快就消氣了,不好玩。對了,我說你小器,是指你捨不得說句讚美我的話。」

  「哼。」她舉杯就唇,杯子是空的,皺皺眉,她再倒滿水。

  他又來拿,她給他了,但瞪著他。「你是水蛙啊?」

  「你一直倒給我,我只好一直喝嘛。」

  「嘿,你還很無辜呢。我是倒給自己喝的。」

  她終於喝到了水,而後看到他赤著腳。

  「怎麼?!這次沒找到搭配的鞋啊?」她譏諷他。

  他蠕動一下腳趾。「在家穿鞋幹嘛?我的腳長得很好看吧?」

  若蟬翻翻眼珠。「我看你的自戀挺嚴重的。」她放下杯子,走出廚房。

  接著,她頓住,折轉身面向他。

  「在家?你把我家當你家啦?」

  他聳聳肩。「我很能將就的。」

  「嗄?拜託你不要太將就吧。你對穿著這麼講究,待在寒舍,豈不太委屈你了?你請回,我要就寢了。」

  「睡覺就睡覺,就寢,咬文嚼字的。」

  她本來往臥室走去,聽到他的「意見多多」,又轉向他。

  「好,我要睡覺了,孤男寡女不宜同處一室,你回你的皇宮去,行嗎?」

  「我住的是城堡。」

  「是鼠窩我也管不著……城堡?」若蟬興趣來了。「什麼樣的城堡?在哪?」

  「很近。」

  「很近?」香港哪有城堡?她想,繼而明白了。「哦,對你來說很近。」

  「是很近嘛,對你來說也很近。」

  她疑惑地挑眉。「你是說,我可以去?」

  他也挑眉。「嘖,想去就說想去。」

  「本來沒想的,只是問問,不過既然你提了……我可以去嗎?」問完,她自己馬上搖頭,「不行不行,我明天還要工作。」

  「哎呀,很快啦。眼睛閉起來。」

  她瞪大了眼睛。「幹嘛?」

  「帶你去城堡呀。」

  「眼睛閉起來,我怎麼知道你會把我帶去哪?而且這樣也看不到風景。」

  他學她翻滾眼珠。「又要看城堡,又要看風景,別忘了我告訴你貪心的下場。」

  「看個風景算什麼貪心?」她白他一眼。「算了,我不去了,萬一來不及趕回來上課,我可麻煩大了。」

  「是你不去的哦。」

  「沒說永遠不去,改天,有假日的時候再說。你走不走?」

  「說翻臉就翻臉,真現實。」他咕噥。「你要睡覺,我也要睡覺。」

  「喂,各睡各的。」

  「你以為我要和你睡啊?我還是處男呢,告訴你。」

  處男?若蟬幾乎噴笑。她沒笑出來,是因為他又走向她的臥室。

  「喂,喂……」

  「哎呀,這個「喂」不浪漫,我不喜歡。」他喊著,進了房間。

  若蟬是馬上就追進去的,但是他又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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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3:52
第四章 古董花瓶

  第二天到了自修課時間,若蟬才明白了「致命的吸引力」對她說的:明天你就知道。

  校務主任范伯淹不知如何風聞她利用自修課,和學生們一同閱讀他認為的課外「毒」物,跑來抽查臨檢,當場逮到她手上拿著一本最新的浪漫愛情小說,正「口沫橫飛」地和女孩們談得「興高采烈」、「興趣盎然」——這是范伯淹的說法。

  他算是相當客氣的——雖然板著瞼——馬上把她連同小說一起請到校務處。

  「我想我那天也許沒有表達清楚。」范伯淹邊說邊慣性地用手指爬梳他頭兩側的頭髮。「車老師,我是希望你禁止或阻止她們再看這種書,或至少不准帶到學校來。現在她們居然在課堂上堂而皇之的討論內容,這……」

  「這是我的意思,主任。」若蟬接下去。「有些事,硬性禁制反而會造成反效果。這件事,我覺得便是其中之一。」

  「如果其他班級的學生知道了,全部起而傚法,學校豈不是成了愛情小說研習中心了?」

  「我相信其他班級已經聽聞了,否則不會驚動主任,不是嗎?」

  「並不是有人打小報告,你做得這麼公開,你的做法令其他循規蹈矩的老師很難帶領學生,這一點,不用我說,你應該知道的。」

  「主任,這種事,就和性一樣,越禁止或阻止這些青春期的孩子,她們會越好奇。你我都經過她們現在這般年紀,對愛情充滿憧憬和幻想,不分男女,人皆有之,很正常的嘛。」

  「話是不錯,但她們來學校是接受正規教育,學習知識,不是來研究如何戀愛。你的做法會誤導她們的。」

  「與其讓她們非要滿足她們的好奇與嚮往,又在受禁制之下偷偷摸摸,我倒認為帶領她們用正確的心態看她們想看的書,不但可以避免她們在其他課堂在底下偷看,同時若書中有對男女情事描寫得太過火的情節,正好藉機引導她們明白「只要我喜歡,有何不可」應該有個限度,使她們瞭解小說中有些愛情文化是違反正當、善良風俗的,以及那種行為、思想對她們的將來可能引發的不可挽回、彌補的影響。」

  范伯淹的表情顯然仍不贊同,卻也無言以對。

  「像你現在手上這一本,書中有個人物,因為受了些工作、感情上的挫折、打擊,便放任自己縱慾以為發洩。看了這樣的內容,青春期的孩子心態稍有偏差,又缺乏人指引,很容易就會把自己幻想成小說中的角色,玩火自焚,後悔莫及。」

  「這個……你說得是有幾分道理,不過其他……」

  「其他班級的學生或許羨慕有一班可以堂而皇之看愛情小說,但如果她們的導師能以類似方式,或找些有益學生身心的課外書籍,找個時間,和學生一起閱讀,而不是消滅掉我們這一班師生共讀的樂趣,豈不很好嗎?」

  掌聲忽起,跟著「致命的吸引力」平空出現,坐在范伯淹桌子一角。

  若蟬眼也不眨,心知此刻他是隱形的。

  范伯淹給駁得理直不了,氣也壯不起來,一句話不說地瞪著她。

  「我不是帶頭和校方作對,主任。」若蟬委婉地又說。「其實到了自修課的時間,上了一整天課,學生們多已經疲累了教科書,會看書自修用功的,有,這類學生無時無刻不在讀書,所以我這麼做,等於給她們一個讓自己輕鬆一下的時刻。我想,請你允許我們繼續一陣子,倘若如此對她們的學業成績有負面影響,到時自然終止,我覺得比拿規定或禁制牽制她們好。」

  范伯淹思考良久,只說:「我考慮一下。」

  若蟬走到走廊時,「致命的吸引力」在她旁邊再次大聲鼓掌。

  「那句「不是消滅掉我們這一班」的消滅兩個字,用得太絕、太妙了!」他讚道。

  她斜瞄他全身一眼。ARMANI白色圓領純棉T恤,BYBLOS白色直筒西裝褲,LOAFERS白色便鞋,加上仔襟白色西裝,也是ARMANI的。

  「你這一身也不錯呀。」她有一半是由衷的。「你這個現代神仙、老虎、狗,對名牌服飾相當有研究啊。」

  「我有高人指點。」他擠擠眼睛。「這次你給我的姓名又嫌長了點。」

  「什麼姓名?」

  「神仙老虎狗。你折衷一下好不好?忽而太長,忽而太短。」

  若蟬抿嘴一笑。「你變化萬千,來去自如似神仙……」

  「我本來就是神仙。」

  不理會他的抗議,她繼續說:「你花我的錢像吃角子老虎,你像小狗似的到處跟著我。」

  「哎吔,你罵人哪!」他大叫。

  「我指出事實而已。」

  「非也。我哪有到處跟著你?我只在緊要關頭出來保護你。」

  「哈!」

  「昨晚我沒有告訴你今天你會被突擊,因為我不能在事情發生之前對你提出警告,這叫天機不可洩漏。神仙有神仙的規矩。但是我給了你提示啦。」

  「嗟,今天的事,就算你先說了,我也不會為了躲避而叫學生們假裝很用功的自修。守本分出於自願才是負責的表現。何況若非范主任突擊個正著,我還沒機會和他做那番溝通呢。」

  「嗯,有理。那麼你該謝謝我沒有告訴你。」

  若蟬瞄著他的新裝。「你不是已經替我好好的、大大的酬謝你了?」

  他咧咧嘴。「我未卜先知嘛。」

  她搖搖頭。「你呀,等你將我的信用卡簽賬額用完,再好好卜一卜接下來你要打劫誰。」

  和范伯淹一席談話,自修課早已結束,但她回到課室,發現學生們都還在,一個也不少地等著她。

  她走上講台時,「致命的吸引力」沒坐他窗台的老位子,他走到課室後面,靠牆而立,抱著雙臂和她隔室相對。

  若蟬的目光短暫地瞪瞪他,然後給底下的女孩們一個讓她們放心的微笑。

  「下課啦,明天繼續。」她宣佈。

  後面四個字等於是她們的定心丸。

  「吔!」大家歡呼著跳起來。

  「老師,謝謝。」有幾個學生走過來,對她說了這句話才離開。

  語句簡單,但她們眼裡、臉上,充滿了對她的敬愛和親愛。

  待她們都走了,若蟬看向仍立在原處的「致命的吸引力」。目光和他直視她的眼神交接時,她接收到的某種難以言喻的溫柔信息,令她心跳不由得加快了幾拍。

  「嗯,我要回辦公室收拾一下,然後回家。」她多餘地對他說。

  他點點頭。「我去校門口等你。」

  她以為他會就在空中消失,然而他是由課室門走出去。

  若蟬希望這是表示他解除了隱形。當她走向校門,看到他在和校工聊天,一半放了心,一半擔心。

  「你跟校工說些什麼?」出了學校,她問他。

  「告訴他,我是神仙,問他有什麼願望。」

  他沒好氣的口吻告訴了她這回事。

  「這麼容易受傷,我不過問問而已。」她打量他,不解他何以忽然一副心情不好的樣子。

  「你的下一個願望呢?」他問。

  「我還沒想,你不是說不用急嗎?有限期的啊?」

  「你許完你的願,我就可以走啦。」

  她也沒想過他會要走。但當然人是要走的,只是現在他忽然提出來,她不知怎地,有些……悵悵然。

  「好吧,」若蟬說。「我希望,衷心希望……」

  「這麼快就有一個了?你不是沒想嗎?」他的聲音有點驚慌。

  「哎,我可不可以許願哪?」

  「許嘛,許嘛。」他滿臉的不高興。

  「我衷心希望……」

  這個願許完,還剩一個。最後一個許過之後,他便將離開。

  去哪呢?她想那不是她能問的,問了大概也沒用。也許去另一個和他有緣的人那兒,繼續為別人實現願望。那也許是另一個國家,或甚至是另一個時空。她永遠不會再見到他。

  難過的情緒沒來由地一下子充塞若蟬胸臆。但假如她不許完她的願,他是不是就必須一直待在她身邊?然而如此又似乎太自私。

  「想這麼久!」他抱怨。「你要什麼呀?不會又要教我去救死人吧?」

  她白他一眼。「我衷心希望世界大同。」

  他回她一記白眼。「那是孫中山的願望,關你什麼事呀?」

  「他這個願望沒人幫他實現呀。」

  「這是不可能的嘛。他許了那個願以後,發生了多少戰爭啊!」

  若蟬哭笑不得。「抗戰和他的願望有關嗎?」

  「世界怎麼可能大同呢?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嘛。我問你,你寫了那麼多幸福快樂的圓滿大結局,實際上呢?人間多少怨偶?」

  「好好好,就算世界大同這個願望太貪心、太大,我願天下有情人都像小說寫的,得到圓滿大結局,行了吧?」

  「不行。」

  「哦,我忘了,我應該說我衷心希……」

  「衷不衷心都沒用啦。這也是不可能的嘛。」

  若蟬對他叉腰瞪眼。「大一點的願望你做不到,小一點的你辦不到,你算哪門子神仙?」

  「世界不能大同,就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鬥爭永無止息之日,這兩件事基本上是同一件事。」

  「有情人指的只是一男一女。」

  「哪一男和哪一女?指一對出來,馬上讓你的願望兌現。」

  她張口,他卻打斷她。

  「我先告訴你,你只成全了一對,其他的你可就顧不了、管不著。而且我只負責他們終成眷屬,結局我也管不著。」

  「喂……」

  「不要「喂」啦,難聽死了。哪,就像我把你朋友的命拉了回來,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全在她自己。你就算把你剩下的願望都許給她,她還會有下一代,下一代還有下一代,你留個願望讓你自己長命百歲不死,你也來不及管。上帝都照顧不了每一個人。你比上帝還萬能嗎?」

  他是對的。若蟬給他駁斥得心情也不好了。

  「那麼,我衷心希望我變成億萬,不,億億萬大富婆。」她幾乎是賭氣地說。

  他瞪大眼睛。「幹嘛?」

  「咦,我要做富婆不行啊?」

  「你要拿鈔票打死人,還是來個仙女散花,把它們送給等著人來救濟的人?這個願望人人會許,你的創造力到哪去了?」

  「喂,你意見太多了吧?」

  「叫你不要叫我「喂」嘛!」

  「我決定了!」她大叫,「你的名字叫「囉唆」。」

  「囉唆,囉唆……」他重複幾遍,腦袋搖來擺去。「不好聽,不好聽。」

  「挑剔。」

  「你沒有誠意嘛。」

  「我的願望許完你就走了,要個名字做何用?」

  「我從來沒有過名字嘛。」

  「為什麼?」

  「多笨的問題。」

  「童話故事神燈裡那個神仙就有名字。」

  「我不住在神燈,我住在……」

  「古堡。」

  「城堡啦。」

  「一樣啦。」

  他學她,對她叉腰瞪眼。「你只會替書裡不存在的人取名字,直接承認,閃來閃去迴避,討厭。」

  他的口氣令她忍不住失笑。「我沒有不替你取名字,總要想個適合你的呀。」

  「若蟬。車若蟬。」有人大聲叫她。

  他們同時轉頭。馬路邊,秦佩在車子裡招著手,喊著若蟬,眼睛卻盯著「致命的吸引力」。

  「哎喲,大事不好。」他說。

  若蟬趕快拉住他。「不准這個時候隱形。」

  「開什麼玩笑?」他驚恐萬狀。「她會把我當龍蝦給吃了。」

  秦佩熄了引擎,下車朝他們走來。

  「你敢現在遁走,我……」若蟬來不及威脅完,秦佩已來到他們面前。

  「還好趕上你了,我去學校,校工說你們剛走一會兒。」秦佩對著「致命的吸引力」百媚千嬌地笑著。「嗨,我叫秦佩,和車若蟬是高中同學。」

  他看著她伸出來的手,好像那是條吐著信的毒蛇。若蟬悄悄在他背後推他一下,他才小心、飛快地握一下,馬上放開。

  「他是……」若蟬乾咳幾聲,接不下去。

  他則得意地看著她。看你到底要不要給我想個好聽的名字。

  秦佩奇怪地等著若蟬完成她的介紹。

  「他是我的小學同學。」若蟬情急之中,胡亂說道。

  「嗄?」他說,而後連忙點頭附和。「對,她是我的小學同學。」

  「真的呀?」秦佩驚訝萬分。「車若蟬,你和小學同學還有聯絡啊?」

  「就這一個。」若蟬急急說。「不曉得他怎麼找到我的。他今天去學校找我。」

  她拽拽他的手,示意他繼續配合,然後發現她還拉著他的胳臂,一副親暱地挽著他的模樣,便趕緊放開。

  「你是說你們小學畢業後就沒有見面和聯絡,」秦佩來回指指他們。「而你打聽到她教書的地方,找到學校去?呀,真有心哪。」

  「不小心的,不小心的。」若蟬簡直手忙腳亂,不知所措。

  他倒玩興忽起,摟住她的肩。「對呀,我找了她十幾年,一不小心就找到了。」

  若蟬漲紅臉,推開他,問秦佩。「是不是要一起去看丁倩?」又問他。「你不是有事嗎?」

  「對,一起去吧。」

  「我有什麼事?」

  秦佩和他幾乎一起說。

  結果他們都上了秦佩的車。

  「小學同學,」秦佩扭頭問他。「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尊姓大名呢。」

  「你問她。」他對若蟬擺擺嘴。

  「就是嘛,車若蟬,介紹人介紹一半。」秦佩說。

  「他……姓龍,龍蝦的龍,」若蟬靈機一動,說:「名浪漫。」

  「浪漫?浪漫小說的浪漫?」秦佩咯咯笑。「這名字多別緻、多有意思呀。」

  ※※※

  龍浪漫可一點不覺得他的姓名別緻有意思。從他和若蟬離開醫院,他就沒停止抱怨。

  「吵死了你,」回到家,若蟬關上門,大喊:「你自己說要一個浪漫的名字,浪漫這兩個字本身就代表浪漫,這表示你不只名叫浪漫,你是浪漫的代表,有什麼不好嘛?」

  「我要是要一個有性感意味的名字,你就叫我性感嗎?」

  「不,那我會叫你阿諾舒華辛力加。」

  「他一身橫肉,哪裡性感?」

  「他那一身是肌肉,很多女人認為那很性感。喲,你還知道阿諾舒華辛力加呀?」

  「嗟,我當過他的保鏢。」

  若蟬半信半疑地瞅他。「什麼時候?」

  「不要刺探別人的隱私。」他說。

  「你答非所問嘛。」

  「我答的是你的下一個問題。」

  「下一個?我還沒問呢。」她喊。

  「我已經回答了,你問不問無關緊要了。」

  她氣結地瞪他。

  他假裝沒看見,呵欠連連。「呵……呵……困了,就寢去也。」

  「也」音猶在,眨眼間,他已到了她臥室門外,她都沒看見他動呢。

  「等一下!」若蟬大叫,急起而追。

  但是又被他跑掉了。

  她好不懊惱。明晚,她想,明晚她一定要比他先進臥室。

  然而接連幾晚,她寫稿寫得忘了時間,待她放下筆要上床,已是夜深人靜,她遍尋不著龍浪漫。

  他不在她臥室裡任何地方,她非常仔細地幾乎每一寸都找過。

  他既不是睡在她房間,為什麼每次都要進去?

  「這個人,到底睡在哪?」她咕噥。

  他總不會回他的城堡,第二天再不遠千里的回來吧?除非像神話故事中的神仙,足一點,便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這仍然不能解釋他何以每次到了就寢時間,非進她臥室不可。

  「這個神仙,」忽然,他的聲音大聲在空中抗議、抱怨。「睡在他沉入夢鄉的地方。你不要走來走去、翻箱倒櫃、擾人清夢好不好?居然在櫃子、壁櫥、抽屜裹找我,我有那麼嬌小嗎?明明是昂藏堂堂七尺之軀。豈有此理,侮辱人嘛。」

  若蟬感到不好意思,同時覺得好笑。「是是是,對不起,龍先生。」

  「更衣上床就寢啦,每天就睡那麼幾個小時,白天到了學校還生龍活虎、精力充沛,中午休息時間也不休息,跑去和無聊男子聊天,下班回來理也不理我,寫個沒完沒了,討厭。」

  若蟬想了一下,才明白他指的無聊男子是范伯淹。接連幾天午休時間,范伯淹都把她請去校務處。他倒是沒有再對她的教學方式表示意見,而是和她閒聊。

  關於她在自修課和學生討論浪漫愛情小說,原則上,他說暫時同意她繼續採用她的方法,以觀後效。

  「你每天中午都在?」她對著空中問龍浪漫。

  「不行啊?」

  「誰禁止或阻止得了你啊?我怎麼沒看見你?」

  「你有想到我嗎?」隨著他酸氣沖天的問話,他驀地現身。

  坦白說,她的確常常想到他,納悶他為何沒冒出來旁聽或旁觀。

  而這時他出現在她面前,令她瞪大了眼睛,瞠然了好半晌。

  「這是什麼?」她指著他藍色緊身連身衣褲,以及穿在緊身褲外面的紅色內褲。

  「我的睡衣呀。」他一副她大驚小怪、少見多怪的口氣。

  「睡……你的睡衣?這好像是超人穿的那種衣服,這裡,」她指指他前胸。「加個紅色S英文標誌,再加上一件紅色披風,根本就是超人出現時的裝束。」

  「哼,」他嗤鼻道。「超人那身裝束是向我借的,問也沒問我一聲,未經我同意,擅自貼上了個S紅色商標,招搖過市。早知道他有心剽竊,拿我的睡衣穿出去,變成引人注目的飛行衣,我便該申請專利。」

  若蟬想笑,但他的表情那麼認真,令她疑惑起來。

  「據我所看到的故事,不是這樣吧?」

  「故事?故事都是騙人的。你寫的故事有幾個是真的?」

  她登時語塞,答不出來。

  「不過沒關係啦,」他聳聳肩。「好的故事,娛樂大眾,提供人一個想像空間,讓人人懷有美好的夢想,即使是虛構的,具有正面意義,也不算騙人。」

  「哦,多謝你的支持與鼓勵。」她沒好氣地說。

  「不用客氣。」他慷慨地揮揮手。「像超人,雖然他胡亂把我的睡衣改裝,但是他行快仗義、助貧濟困,也算沒有辱沒我借他睡衣的善意,所以我從未計較。」

  若蟬滾滾眼珠。「我看你可以來寫一些很精采的故事,這麼能辯。」

  「嗄?你不相信我?」他嚴重受了傷害似地大喊。「告訴你,超人會飛,主要是穿了我的睡衣的緣故哪。」

  「照你的說法,他能在極短時間內飛到出事現場,及時挽救災難和救人無數,你沒有苦勞,也有功勞羅?」

  「那自是不在話下。」

  「我是不是該因此尊稱你一聲龍大俠?」

  她是諷刺他,他卻得意萬分,並且歡喜地用力拍一下手。

  「龍大俠,這個名字好。這個我喜歡。」

  若蟬簡直哭笑不得。

  「不不,」他又搖搖頭。「大俠有點太炫耀了,龍俠,嗯,單字一個俠就好。龍俠,龍俠,龍俠。」他越念越順口。「你覺得如何?」

  是不錯。若蟬不得不同意。

  「好,」她說。「即日起,你正名為龍俠。不要再為你的名字吵人啦。」

  「姓龍名俠,字浪漫。」他搖首晃腦地唱道。「太好了,我真是聰明過人。」手指一彈,他不見了。

  「喂,你去哪?」她對空喊。

  他馬上再度現身,為了讓她看見他不悅的表情。

  「有了名字,還「喂」呀你?」

  「龍俠,」她歎道,稱他的新名字。「請問,你為什麼每次要睡覺非得進我的臥室?」

  「咦?睡覺不到臥室,要去廚房嗎?」他反過來詰問。「我看你累昏了頭了。晚安,明天見。」

  這次他消失,若蟬張開了口,但沒有叫他。反正問也問不出個結果。

  ※※※
  第二天中午范伯淹又找她去校務處時,龍俠比她先一步到,正背著雙手,滿臉不屑地走來走去看牆上的獎狀,和一些范伯淹與參加各類比賽的學生,以及一些政府高級官員、首長合拍的照片。

  若蟬關心的不是范伯淹為何變成天天約談她,卻談的都和教學、校務無關,她也不在乎龍快在旁邊一副監視的模樣。

  龍俠每次出現都穿一套新裝,而且永遠是全套名牌,包括搭配衣服的不同款、不同色新鞋,才是她的關心所在。

  「你存心要我破產是不是?」出了校務處,她質問他,同時納罕她的信用卡數額哪裡夠讓他如此揮霍?

  這天他是VALENTINO的六顆扣仔襟古典裁剪黑灰色西裝,法式領藍細格襯衫配上水紋織布灰褐色領帶,足上一雙ALAINDELON鱷魚皮壓紋鞋。

  「你覺得這種融合前衛與典雅的搭配如何?」他不答,反而沾沾自喜地反問。

  「時髦得很。」老是這麼帥,誰知道他去哪風流了?「沒見過像你這麼愛美的男人。真受不了你。」

  「我不是普通男人。」他大為掃興地撇撇嘴。

  這倒是真的。「就因為你已經夠不普通了,用不著再拿嚇死人的名牌來包裝。」她睨著他。「你沒跟著我,不監視我的時候,做什麼去了?」

  「監視你?我監視你?」他大聲喊冤。

  「你在校務處那種緊迫盯人的眼光,不是監視是什麼?」

  「對呀,我是監視,我監視他。」

  她訝然。「為什麼?」

  「他心懷不軌。」

  「不軌?對我?」若蟬失笑。

  「他想一魚三吃,連你是四吃。我最討厭這種濫用職權、假公濟私的人。」

  「我聽不懂你說什麼三吃、四吃。范主任一直對我庇護學生的方式頗不贊同,覺得我太縱容她們為所欲為,我想他只是要確定我沒有又突發其想,做出其他驚人之舉。」

  「你認為他是好人羅?你喜歡他?」

  「他是不錯啊,或許有時制度化了些,但是他有他的職責所在。他已經在他做得到的範圍內,對我這種常常不按理出牌的教師相當包容了,我都覺得對他挺過意不去。我相信他容許、忍耐我所做的一些事,上面並不贊成,而有什麼來自上面的怪責,他一定一力承擔了下來,從來不曾用上面給他的壓力來壓制我。」

  「多麼體恤下屬、心胸寬大的范主任呀。」他尖酸地說。

  「他本來就是。」

  「你很喜歡他。」這次他不是發問,口吻像是指摘。

  「你幹嘛不喜歡他?」

  「我有必要喜歡他嗎?我又不是同性戀。」

  「你扯到哪去了?」

  「你小心點就對了。知人口面不知心。猜疑我風流,卻把狼當羊。」

  她臉頰微微泛起粉紅。「我想什麼你都知道嗎?」

  「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就是了。」不高興地說完,他消失了。

  當天上完最後一堂課,龍俠沒有來接她,和她一起回家。若蟬倀然若失一個人走向公車站。

  公車來了,她沒上去,臨時決定再去看看丁倩。到了醫院,丁倩卻已出院了,她只好還是回她的住處。

  屋裡空無一人,落寞感和失望升上來,她才明白她多希望見到龍俠又不請自來,坐在客廳等她。

  稍晚,丁倩打電話來。

  「若蟬,我出院了。」

  「我知道,我去過醫院。你還好嗎?」

  「好得不得了。今天回來,打開前面的窗子,看到的是別人廚房後面的露台,打開後面窗子,看到的是隔棟建築的外牆。我這個地方不開燈就連白天也是黑黝黝的,我都不明白我怎麼住了這麼久。我決定找房子搬家。」

  聽到好友朝氣蓬勃的聲音,若蟬很高興,心情頓時好多了。

  「哎,若蟬,告訴你一件事,我今天下午出去散步,經過一家店,看他們有些很不錯的抬燈,我進去逛了一下,你猜我看到什麼?」

  「一個你喜歡的檯燈,但是太貴,只能觀賞?」

  「哎,花瓶啦,和你上次在路邊花五百塊買的那個爛花瓶一模一樣吔。你猜這個店裡這只賣多少?」

  「這教我怎麼猜呀?」

  「一萬二千。老闆說是真正的清朝青瓷吔。他告訴我本來有一對,另外一隻貨運到時碰撞出一個裂縫,有了瑕疵,他乾脆廉價賣給了一個熟人。我在想,搞不好就是你買的那隻。」

  若蟬怔住。

  「那個說她輕輕一放花瓶就裂了的女人,你記不記得?如果原來就有裂縫,當然不注意一碰就裂得更大了嘛。你快去看看,裂口是不是在瓶頸到瓶口之間。你那個花瓶還在吧?」

  在是在,不過若蟬早把它忘了。

  她明明記得她放在客廳,不知怎地,竟跑到她臥室床頭幾上去了。花瓶上的裂口確實在丁倩說的地方。

  「再看瓶底,有沒有個有點模糊的紅朱泥印?」

  若蟬小心的把花瓶倒過來看。有。

  「哎呀,車若蟬,你花五百塊撿到了個古董吔。」丁倩嚷起來,懊悔不已。

  「這叫好心有好報。」若蟬笑道。「你想要嗎?五百原價轉讓好了。」

  「算了吧,它要是和我有緣,當初管閒事的就會是我了。」

  「你倒想得很開嘛。」

  「真的,若蟬,不曉得怎麼回事,經過這次受傷住院,我好像變了一個人吔。你知道我有多憤世嫉俗,什麼看不慣就要馬上發作的,今天我走出去,看什麼都是心平氣和的,對以前看不順眼的,不再充滿憤懣,而是充滿了悲憫。」

  若蟬也覺得丁倩言談間從前有的尖刻、銳利,忽然都消失了。

  放下話筒後,她不禁想到使丁倩「重新做人」的龍俠,內心感激萬分。

  又想道:我要找他的時候,要怎麼找?

  她想再次為丁倩向他道謝,也想向他道歉。她其實真的不在意他用她的錢置裝,她決定下次他再漂漂亮亮的出現,要衷心誠意的誇耀他。即使他是名貴地打扮了去約會。她的這點小心眼,小得挺莫名其妙的。

  若蟬捧著花瓶到客廳,準備想辦法把裂口貼一貼,免得哪天一不小心真的弄破了,那多可惜。

  她剛用膠帶貼好裂縫,龍俠突然冒出來。

  「醜死了!」

  他突兀地現身加上這聲大叫,嚇得她跳起來,雙手一個不穩,花瓶飛了出去。

  「哎呀!」若蟬驚喊,手伸得長長的去接。

  是龍俠及時在花瓶墜地前接住了它。

  「呼,好險,差點你就把我的城堡給砸了。」他揮一把冷汗道。

  若蟬呆愕住,看看他小心地放下的花瓶,看著他。

  「你的城堡!」她難以置信地吞嚥一下。「是這只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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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4:20
第五章 特使一號

  她作夢也想不到,龍俠就是從這只青瓷瓶中出來的。而當他把它小心翼翼放回床頭幾,她總算恍悟了他的睡覺去處之謎。

  接著,她又頓悟一件令她面紅耳赤的事。

  「你每天、每晚都在這偷窺我脫衣服!」她喊。

  「我光明正大待在我的城堡裡,說得這麼難聽。」他振振有辭。

  「你無恥!你色情狂!你……你……」想不出其他罵人的話,若蟬又羞又惱地直頓足。

  「是你自己反應遲鈍嘛。你帶我回來,還不知道我從哪來。」

  「我帶回來的是只花瓶,又不是阿拉丁神燈,我哪裡想得到?」

  「阿拉丁神燈住的是外國神仙,我們中國人古時用的是油燈,住在裡面,不給燒死也給煤油或煤氣熏死啦。」

  「你應該告訴我呀!」

  「你是老師吔,又是寫小說的,自己還看了那麼多神話故事,這點聯想力都沒有。」

  「你還怪我沒有聯想力?人家都被你看盡了!你佔盡便宜還賣乖!」若蟬氣壞了。

  「看一看就氣成這樣?」他咕噥。「我也讓你看好了。」

  「誰要看……」她張大了嘴,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他當真倏忽間赤條條地站在她面前。

  「喏,看久一點。」

  他擺著健美先生的各種姿勢,轉來轉去,鼓鼓結實的臂肌,挺挺健美的胸肌,弓起背肌,聳動腿上的肌腱,讓她看個夠。

  若蟬因為太驚愕,更因為目不暇給,怔在原地看了個目瞪口呆,忘了轉身走開或是閉上眼睛拒看。

  「好了吧?扯平了吧?」

  他一語驚醒了她,她呻吟一聲,抬手覆住雙眼。

  「快穿上衣服啦!」喊完,她接著說完她先前說了一半的話。「誰要看你的裸體啊?」

  「看清楚了,才吃盡冰淇淋還喊熱。」他嘟嚷。「穿好衣服了啦。」

  她放下手之前,先稍稍分開眼睛前面的手指,以確定他沒有騙她。

  「看了老半天,現在才故作矜持狀,好假哦你。」他說。

  若蟬不知該笑還是該發火。她折衷,不露任何表情地瞪視他。一方面是因為他一反常態,昂貴名牌服裝,變成了簡單的棉T恤和LEE牛仔褲、運動鞋。

  「我知道你今天想了我好幾次。」他高興地說。「總算你有點良心。」

  「哼。」若蟬轉身走出房間,掩飾她的難為情和羞赧。他的身材……天哪。她的心到現在才開始狂跳。

  「你的身材也很棒。」他在她後面讚道。「曲線美不勝收。」

  她站住,但不好意思回頭面對他,只能背向著他跺跺腳。

  「你還說!」

  「那你說好了。」

  「說什麼?」

  「嘖,我的體格呀。」

  「少自戀了。」

  「嘻,其實你欣賞得不得了。」他的嘴忽然湊到了她耳邊。「你的心像小鹿亂撞,血壓一直上升。你在想,這個人長得這樣帥,體格這麼誘人,聰明過人又充滿智慧,還會未卜先知,又有神功,簡直天下無雙的十全十美,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呢?!」

  她可以走開,不聽他對著她耳朵胡說八道,但是她似乎無法命令她的雙腿移動。

  「你看看你頭頂有沒有冒泡。」她說。

  「你嫌我太美,怪我太有型,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了什麼?」

  「你不是未卜先知,又能讀我的心思嗎?」

  「你自己都不確定的事,我讀什麼啊?」

  她噗哧一笑。「哪裡學來的?」

  「我是語言天才。」

  「你呀,你是大言不慚的鼻祖。」

  她的腳可以動了。她於是在前走。

  「要不要去看我的城堡?」

  他這一問,使她又停住。她轉向他。

  他咧嘴對她笑。「心動不如行動。」

  她懷疑地打量他。「你會變,所以你可以住在花瓶裡不稀奇,你要怎麼帶我進去?」

  「你很受侮辱我或小看我、低估我吔。」

  「你很容易受傷吔。」

  「我看起來高大健壯,內心其實很脆弱。」

  她翻個白眼。「好啦,脆弱的巨人,你要如何把我放進花瓶?」

  「閉上眼睛。」

  她看著他。

  「我知道啦,小說裡男主角叫女主角閉上眼睛,便是要吻她。我不會吻你,不過不要太失望。」

  她打他一下,因為她的確有那麼一點點失望。

  他笑,柔聲說:「眼睛閉起來,我叫你張開再張開。」

  若蟬有些緊張,有些興奮。她深吸一口氣,照他說的做。

  她只覺全身彷彿被一陣異樣輕柔的風拂過,便聽到他的聲音輕輕說:「好,若蟬,你可以張開眼睛了。」

  這是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他喚得如許溫柔、如許充滿教人震顫的感情,以致她張開雙眼時,首先的反應,不是急於看他的城堡,而是怔怔地注視他。

  在他柔和似水的眼眸深處,隱約彷彿有波濤萬頃。它們用某種她似明瞭似不明瞭的方式,輕撫著她的心靈。它們也搖撼著她的靈魂,而她困惑著不解何因。

  有種濃濃的、柔軟的東西,從龍俠身上發散而出,它無形無影,卻讓人感受得到他緩緩、緩緩的將她包裹住。那感覺是醉人的。他沒有碰她,她卻覺得他在綿綿密密、纏綿地吻她。她覺得他的雙手彷彿游移過她身體每一寸。

  她覺得暈眩。她覺得體溫在遽然升高。她覺得她的衣褲在自動褪去。

  她仍看著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也知道她若不反對、不抗拒,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但她發現她不想抗拒,甚至奇怪為什麼他不真的吻她。

  當她不自覺地慢慢合上眼,把臉伸向他,期待他的唇降下來,更奇怪的事發生了。

  她……睡著了。

  ※※※

  「你差點鑄下大錯!」

  龍俠沉默地接受這嚴厲的譴責。

  「我要把你調開。」

  「不,你不能這麼做。」他舉首望向高高在上的尊者,他的「上司」。

  尊者瞇起眼。「嗄?我不能?」

  「呃,我是說我還欠她兩個願望,另外還有三個還沒有想到要如何給她。」

  「最多只有三個,你也只有這麼多權限,你明明知道。」

  「可是……」

  「上次你多偷一個願望送給那個老太婆,再上一次,你偷了一個給個小女孩,又上一次,你偷給一個大肚婆,上上上上次,你偷……」

  「我挪用而已。」龍俠嘀咕。

  「挪用!你當願望是公款哪?挪用公款是要打官司坐牢的!」

  「我坐啦。」

  「每偷一次罰禁閉一百年,你自己算算你給罰了多少次,可是你學到教訓沒有呢?」

  「我……」

  「沒有,而且你一而再、再而三明知故犯,而、且,」尊者大聲強調。「每次都是為了女、人!」

  「那個老太太的生命所餘無多,她唯一的心願是死前能見她那些不孝的子女一面。小女孩受盡繼父和養母虐待。那孕婦的夫家三代單傳,她連生了四個女兒,再生不出兒子,她公婆要讓她丈夫名正言順把她冷藏,納妾進門了。」

  「這次呢?」

  「這次……我……情不自禁嘛。」

  「情不自禁的後果,可不止是禁閉!」

  「那是意外,我本來只是帶她來玩的……」

  「玩!玩過了火,你就玩完了。」

  「我及時打住啦。」

  「打屁呀!要不是我趕到,別說她還有兩個願望,半個你也沒能力給了。」

  龍俠俯首不作聲。

  「我一發現你太常現身,流連不去,就該有所警覺。你在她身邊逗留太久了。」

  「嘖,是她許願許得太慢了。」

  「你很不慌不忙嘛,而且很樂在其中哩,每天穿得花枝招展,活像那些名牌男裝的活招牌。還有,你居然去找乾隆借龍袍,和玉皇大帝打高爾夫球,和閻羅王打麻將,作弊使他們輸得不得不讓你上上下下通行無阻。你簡直比當年那個大鬧天宮的孫猴子還要風光嘛。」

  「我哪有作弊?是他們技藝不精。」

  「不過你倒是從老閻那替我爭回了一口氣。上次和他打牌,輸得我乾乾淨淨,一險些內褲都給脫下來。」

  龍俠馬上笑嘻嘻地說:「那麼是不是可以將功贖罪?」

  尊者瞪他。「還贖身呢,贖罪!功什麼功?我說的是氣。你當成氣功嗎?」

  龍俠遂閉口不語。

  「看在她的確善良,毫無利用你滿足人性貪婪私慾的份上,我姑且再給你一些時間。」

  「多謝尊者。」龍俠鬆了一口氣,然後出其不意打出一拳,將尊者打得跌在地上。

  「哎呀呀呀,」尊者摸著下巴瞪著眼,哇哇大叫。「你犯上,罪加一條。」

  「喲,意外,意外,我不過伸一下筋骨而已。」龍俠扶他起來。

  尊者揉著立時青了一片的下巴。「你要是沒有到處當大慈善家,早就陞官不知升到哪去了,何需受我監管?自今而後再不好自為之,我也要給你害得背個監督不力的罪名,少不了摘官貶職,到時候我可不止要給你一拳,我會……」

  「揍得我趴在地上起不來。」龍俠替他說。

  「我是法力、功力都遜你一籌,這點自知之明我還有,但是起碼可以和你打個平手。這次我容讓你,因為我瞭解你此刻挫折、沮喪的心情。」

  龍俠望向浮在空中、被催眠了般沉睡著的若蟬。

  「我的挫折和沮喪不是你能瞭解的。」他喃喃。

  尊者看飄浮的美人一眼。「我還是那句話,特使一號,你好自為之。」

  「我現在叫龍俠。」

  「還字浪漫呢,不倫不類的。」尊者的口吻其實蠻羨慕的。「你快送她回去吧,別再把她帶到這來了。」

  ※※※

  她作了個最最不可思議的夢。

  星期六早上自睜開睡眼,一整個上午,若蟬腦中都盤踞著昨晚那個奇異、旖旎的夢,更奇特的是,夢中還有夢中夢。

  她夢見龍俠帶她去他的城堡,她卻沒看見它是什麼樣子。她一到便墮入另一個蜜蜜甜甜的夢中,可惜僅僅短暫剎那,還沒嘗到那甜蜜的滋味呢,她又掉進下一個夢口

  這一個更玄奇了。她聽到龍俠和一個聲音一段令她幾乎捧腹的對話。不過在夢中大概不可能大笑,否則她也許會醒過來,而遺漏精采趣味的部分。

  這幾個不相干又似乎相關連貫的夢,真實得彷彿她就在現場,只是她睡著,所以閉著眼睛,什麼也沒看見。她依稀記得她曾想張眼看看另一個聲音的主人,卻不知怎地,眼皮越來越沉重。

  醒來之後,夢中大部分只剩下模糊的片段,僅有龍俠幾乎吻了她——他到底有沒有吻啊?及她那些愉悅的感覺,清晰的印在腦海,令她回味無窮,不勝郗歔。

  假如她真的和花瓶中的神仙談情說愛,蜜意萬千的來上一段韻事,那……不知有多美妙。這,才叫浪漫呢。

  「想入非非就算了,不要亂叫我的字號好不好?」龍俠的聲音驀地在她耳邊埋怨。

  若蟬嚇一跳,連忙左顧右盼。其實辦公室裡的教職員早已走光了,她還坐在這,就是在等龍俠。

  他終於來了,卻只聞其聲,不見其人。

  「你跑到哪去風騷了?」她小聲朝空氣質問。「下次不來等我放學一起回家,先說一聲,不要老是害我空等。」

  「你等我?你又沒告訴我。」

  「為什麼隱形?這裡現在又沒有第三者。」

  「我怕你剛想入非非完,一見到我,抗拒不了我的無敵魅力,對我投懷送抱,害我破功。」

  若蟬羞紅了臉,忽地想起他發聲時說的話。「原來我叫你的名字,你就會出現啊?」

  「哼,有什麼辦法?你花錢買下了我,我就成了你的愛之奴,隨時聽候你的差遣羅。」

  「你是我的什麼?」

  「愛之奴。你不是想和我談情說愛嗎?」

  「誰想了?」她的臉頰火熱。「我想的是個荒謬的夢。」

  「荒謬的不是夢。」他咕噥。

  若蟬正想問他什麼意思,忽見范伯淹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她這才明白為何龍俠不現身。

  「若蟬,我就知道你還沒走。」范伯淹走進來。

  若蟬?他幾時開始直呼她的名字了?

  她桌面早收拾好了,這時趕忙站起來,拿起手提袋。

  「我正要離開。有事嗎,主任?」

  「嗯,若蟬,不是工作時間,你可以叫我伯淹,不必如此拘禮。」

  「他這算隨和還是隨便?」龍俠的聲音問她。

  若蟬對范伯淹笑笑。「叫主任叫慣了。你今天怎麼這麼晚?」

  「我剛忙完一些事。我在想,」范伯淹搓搓手。「不知道你有沒有空,一起吃午飯好嗎?下午你若沒事,我有兩張朋友送的電影招待券,是本周剛上的新片。」

  「泡妞看電影還用招待券,「鹹」到了家。問他是不是請你吃呷七碗免錢的那種,當心他為了省錢,撐死你。」

  若蟬笑也不能笑,罵也不能罵,眼珠子更不能亂轉試圖瞪他的聲音,只有把雙眼固定住,望住范伯淹。一方面,是因為她太意外,有點呆住了。

  范伯淹怎會突然約她吃飯看電影呢?難道龍俠說的是真的?他對她有意?

  「還懷疑呀?」

  龍俠喊得那麼大聲,若蟬幾乎以為范伯淹也聽見了,因為他忽然抬頭看向天花板,那正是龍俠發聲所在。

  若蟬也仰起頭,這一驚吃得非同小可。

  龍俠蹺著二郎腿坐在天花板上懸掛的萬國旗上,一隻手把旗子搖得刷刷響,晃來晃去。

  完了。她要如何向范伯淹解釋?

  龍快對著她又喊:「你不打發走他,我就把這些旗子拉斷,讓它們掉下去打他哦。這叫旗打花心狼。」

  「你下……」若蟬開口命令他下來,聽到范伯淹也同時開口。

  「奇怪,沒有風呀。若蟬,你有感覺到風嗎?」他納悶地說。

  他沒看見龍俠。若蟬驟然全身鬆弛。

  「沒有,是沒有風,不過我看到一隻老鼠跑過去。」她扯謊道。

  「老鼠?」范伯淹又抬起頭,目光正對著他齜牙咧嘴的龍俠。

  「是啊,老鼠,好大一隻。」若蟬趕快挽住他的胳臂,拉他走出辦公室。

  管他是風還是老鼠,范伯淹立刻拋諸腦後,他喜不自勝地把另一手覆在挽著他的若蟬的手上。「其實,若蟬,我想私下約你已經好久了,一直怕太貿然,你會拒絕。」

  他訴衷曲似的口氣,令她急忙抽回她的手。

  「吃飯沒什麼嘛,」她用輕快的口吻說。「我為什麼要拒絕呢?不過我恐怕沒時間看電影。我很久沒見過我姊姊了,想今天下午去看她。」

  「我看你還是跟他去看電影好了。」龍俠說。

  若蟬轉頭瞪他。他走在她另一側,不過此刻她不擔心了,她知道他必定是隱形的,只要不理他就好。

  「不要緊,不要緊,」范伯淹從善如流。「電影隨時都可以看。你姊姊住在哪?吃完飯,我開車送你去。」

  「這傢伙隨和得過分,分明居心不良。」龍俠不滿地批評。「你應該和他去看電影,看他有何企圖。」

  若蟬對他的話聽而不聞,回答范伯淹。「我姊姊在彌敦道開了一家男士名店……」她頓住,腦中一道靈光閃過。

  她質疑地轉頭看龍俠。雖然他今天未再一身名牌,仍是昨天的T恤、牛仔褲,彷彿忽地決定反璞歸真了。

  「你一直看我幹嘛?我多麼清純、淳樸啊。你旁邊那個才時髦呢。」他撇撇嘴。

  他不說,若蟬還沒注意到,不過范伯淹素來就是女老師們口中最會穿衣服的男人,大概他天天都穿得十分體面,她看習慣了,習以為常。

  而這邊,范伯淹說:「真的?你姊姊的店名是什麼?說不定我去過。」

  由於他們是同時對她說話,若蟬顧了此便顧不了彼,只聽到龍俠的。

  於是她問范伯淹:「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他才開口,聲音又被龍俠蓋掉。

  「我穿名牌你就嫌我太美,罵我時髦,他穿,你為什麼不說他?」

  若蟬恨恨瞪龍俠一眼,再不好意思地轉向范伯淹。

  「抱歉,主任,你說什麼?」

  「我勸你不要帶他去你姊姊的店,你會後悔的。」龍俠又在一旁搶話。

  她實在給他吵煩了,忍不住扭頭吼他。「你閉嘴行不行?」

  范伯淹被她異常的舉動弄得十分迷惑。「若蟬,你在和誰說話?你叫誰閉嘴?」

  她無聲的呻吟。「沒有,沒有,我……」

  范伯淹猝然停住腳步,張得大大的錯愕眼睛,盯著她另一側的目光,令她心跳和呼吸同時停止。

  她趕快轉向龍俠,看他又在搞什麼鬼。

  他露出一點也不真誠的笑容,伸著脖子,揮著手。朝范伯淹揮著手。

  若蟬幾乎要昏倒。她當然不能昏倒,飛快地,她的頭又轉向范伯淹。

  他跟看到鬼似的看著龍俠。「他是誰?他從哪冒出來的?」

  他看見龍俠了!若蟬向龍俠摸去,實實在在地摸到他的手臂。天哪,他就這樣現身了!

  龍俠則就勢抓住她的手,穩住她搖晃了一下的身子,並把她拉近他身側。

  「嗨,我是龍俠,」他對呆若木雞的范伯淹說。「我是若蟬的表哥。」

  ※※※

  「表哥!」若蟬對龍俠喊。「上次你是我的小學同學,今天是我的表哥,下次是什麼?」

  雖然平空冒出了個電燈泡,范伯淹仍然很有風度地邀龍俠一起吃飯。若蟬不知他們如何,這頓飯她可是食不知味,吃得彆扭死了。因為龍俠活靈活現地說了一籮筐她和他小時候如何如何,整餐飯就聽他一個人亂扯得不亦樂乎。

  午餐結束,范伯淹先行離去,多半為了龍俠說若蟬和他本來就約好一起去看她姊姊。

  還有模有樣地責怪她:「你怎麼忘啦?我們上個禮拜就約了的啊。」

  范伯淹一走,她就對他發作。

  「下次?看情形羅。」他聳聳肩。

  「你怎麼可以說現身就現身?像個幽靈似的。還好范主任沒有起疑,不然我多難堪!」

  「是你失控對我吼叫吔,我不現身,你如何自圓其說?你寧可讓他以為你發了神經,對著空氣喊閉嘴?」

  「我真希望你走開,你好煩人哦。」

  當她明白自己說了什麼,她大驚失色地按住他在桌上的手,一面緊張地環顧餐廳內的其他人。

  「哎,你不可以在這消失啊!」

  龍俠微笑。「你沒有說那串關鍵字,不算許了顧啦。」

  她鬆一口氣,收回手,仍繃著臉。「你是來實現我的願望,還是來給我惹麻煩的?」

  他的笑容斂去。「我是在幫你的忙吔。」

  「你在辦公室那樣搖動萬國旗,又不給人任何預告的冒出來,算幫得什麼忙?裝神弄鬼還差不多。」

  「為什麼人一定要吃了虧才知道上當?有人提醒,還不懂要預防?」

  「你又在答非所問。」

  「你如果非要和范伯淹交往,我也阻止不了你。但是和一個自命風流的男人交往的後果,你最好先考慮清楚。」

  「我和他吃頓飯而已,何況還有個熱誠有餘、好管閒事的第三者在。難道他膽大包天到當眾強暴我嗎?再說,范主任好歹是從事教育的。」

  「哼,為人師表兼校園一匹狼的所謂教育工作者,又不是沒有。」

  「就算有,你不能以偏概全。即使范主任真的想要追求我,我未必有意。」

  當他露出笑容,她又白他一眼。

  「你不喜歡他?」

  若蟬歎息。「你見過我們學校的校工,他長得眉清目秀,年約二十來歲,他可以去鬼混、非法賽車或不務正業,但是他白天當工友,晚上念夜校。我很喜歡他,這是不是表示我要他做我的男朋友?」

  「他沒有假借名義接近你,或趁大家看不到時約你。」龍俠指出。

  「范主任大概顧慮人言可畏,這沒什麼不對。」

  「哼,真的想到人言可畏,就該公開約,不避嫌,自然沒有嫌疑。」

  「你對這件事的反應如此強烈,如果我不是已經知道你不是人,我會以為你吃醋,因為你想追我呢。」

  他反對地瞪大雙眼。「什麼「你不是人」啊?」

  若蟬怔一下。笑出來。「好嘛,算我用辭不當。但你的確不是嘛。」

  「雖然你不夠誠懇,我且當你道了歉,君子不計女子過。走吧。」

  「去哪?」

  「回家啊。」

  「我要去看我姊姊。」

  「你稿子進度落後那麼多,還不回家趕稿子。看你姊姊隨時可以去,又不是你今天不去,她就要倒店了。」

  她瞅著他。「話是說得不錯,不過我懷疑你千方百計阻止我去我姊姊那,恐怕另有原因吧?你剛才甚至叫我和范主任去看電影,而我和他吃個飯你便大驚小怪。」

  他聳一下肩。「你要去就去吧。我可不奉陪哦。」說著,他起身,過來為她拉開椅子。

  「喲,謝謝。」她站起來時,他彎起胳臂,她便挽著他。

  「這感覺真不錯。」他歎道。

  「沒有女人如此挽過你嗎?」

  「才不是呢,我指的是每個人都看著我,和我們。」後面三個字他頓了一頓才加上去。

  若蟬莞爾。「你真的很自戀吔。」

  「愛自己,欣賞自己,是自信。但自愛過了頭,以致傷害別人,那才叫無藥可救的自戀。」

  她斜首春他。「龍俠,你戀愛過嗎?」

  他做個鬼瞼。「我若戀愛過,來幫你實現願望的就不會是我了。」

  「為什麼?你會在哪?」

  「有兩個可能。例如,我們相愛,你對我卻不是真情真意,轉眼變了心,我除了法力消失,我也會消失。」

  「消失?去哪?」她好奇地追問。

  「滅亡,不見了。」

  「滅亡。」她一凜。「你是指,像人死亡?」

  「差不多。」他的表情沉了下來。「就像人間的尼姑、和尚,一旦出了家,便得捨棄七情六慾。」

  「出家人也有還俗的,他們可以還俗。」

  「我可以動凡心,對人動感情,只是,有得必有失,全在一念取舍間。」

  「失去法力,你再也不能幫助許願及渴望實現的人了,是嗎?這對你很重要吧?」

  「不妨說,我從中得到許多快樂。但我也有力所難及的時候。」

  「比方說沒法使世界大同。」

  他微笑。「你是很會給我出難題的。說到這個,你的第二個願望想出來沒有啊?」

  「哎,你出的才是難題呢。」

  「沒見過許願許得這麼慢、這麼痛苦的。」

  「我希望世界和平,人人平等富足,你嫌我口氣太大。我要當億萬富婆,你認為無聊。是你許願,還是我許願?」

  「你不是真心要變成億萬富婆嘛。」

  「誰說的?」

  「你不是那種人。」

  「我是哪種人?」

  「不告訴你。自戀狂是不誇別人的,怕把別人捧得太高,貶低了自己。」

  「你才不是這種人呢。」

  「哪一種?」

  「你擁有賦予人願望實現的法力吔,誰有這麼大的本事,能把你貶低下去?」

  龍俠高興地仰頭對空大喊:「聽見沒有?聽見沒有?」

  若蟬奇怪地也抬起頭,只見到一片無雲藍天。「你跟誰示威呀?」

  「一個臭屁的傢伙,逮到機會就責怪我,不過他也只能對我逞口舌之快而已。」

  她渾身一震,站定。「尊者?你的監管人?」

  他也怔怔站住。「你怎麼知道?」

  「他叫你特使一號,對不對?」

  「哦,老天。你到底從哪知道這些的?」

  「我以為我作了些怪夢,聽到一些……」若蟬慢慢抽回挽著他的手。「那……不是夢?你……」他究竟有沒有吻她?他們有沒有……她屏息,心臟幾乎要跳出喉嚨。

  「該死!真是該死!」他咒罵著跳腳。

  若蟬呆站著。如果那不是夢,那麼他對她……她和他……那一幕那麼真切,那表示,龍俠他……

  一陣尖銳的汽車喇叭和緊急煞車聲四起。他們同時轉頭,看見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天真地正往車水馬龍的路中央跑去。

  說時遲那時快,若蟬只見一道人影閃電般飛越過安全島,抄起給嘈雜聲嚇得呆在路中間的小男孩,將他舉在空中,安全地送到對面行人道。在那短短數秒的剎那間,那些幾乎煞車不及的車子全部被施了法術般停頓住。不,事實上,四周所有在動的東西都停了,彷彿時間在那一刻凝固住,剛好讓龍俠騰空飛去救小男孩,而沒有人看見發生了什麼事。

  若蟬才不關心或在乎有沒有人看到那神奇的一景,她只知道她的心放了下來。龍俠沒有失去他的法力。

  也許那畢竟只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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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4:50
第六章 自作多情

  「什麼風把你吹來了?」車秋蟬見到妹妹很開心。

  龍俠帶著小男孩安全降落,把他送回他媽媽身邊後,隔著街對她說他要去辦些事,便走了,走以前,他沒忘記恢復馬路上的正常活動。

  如果她沒親眼看見,打死她也不相信。

  「你怎麼了,若蟬?」秋蟬伸手在她面前晃一晃。「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若蟬把神思拉回來,笑笑。「生意好不好?」

  「冷清了好一陣子,我正擔心要吃西北風,多虧了你那個男朋友。」秋蟬喜孜孜地。「看在他的份上,饒了你,不然戀起愛來,光曉得和男朋友在一起,把姊姊撇在一邊,不翻臉也要找你算賬。」

  「男朋友?」若蟬怔住。

  由於店裡有些客人在,秋蟬把她拉到一邊。

  「若蟬,他該不會是結了婚的吧?」她小聲問。

  「什麼呀?」這傢伙,若蟬暗暗想,他果然是來這瘋狂大採購。不過,起碼錢是給她姊姊賺了。

  「不然你們兩個幹嘛都神秘兮兮的?」

  「誰神秘兮兮了?」若蟬覺得好笑。

  「你交了個條件這麼好的男朋友,戀愛戀得不見人影,還情有可原;吭都不吭一聲,就有點奇怪了吧?」

  「交了男朋友就要大肆聲張嗎?何況他不……」

  「他更神秘,我問他姓名,他說要問你。幹嘛?他的身份不能暴露?」

  若蟬歎一口氣。「你先告訴我,他用我的信用卡簽了多少賬,又欠了你多少?」

  秋蟬瞪圓了眼睛。「你說什麼呀?他的衣服都是我送給他的。」

  「你送給他?」若蟬差點給自己一口氣嗆住。「你發神經啊?」

  「嗟,他在我這做一場表演,替我做了多少生意、賣了多少衣服,你知不知道?」

  「表演?」若蟬又怔住。「他在你這做表演?」

  「他第一天來時,自己挑了幾件去試穿——他很會搭配哩,身架更是好得沒話說。結果他試一套穿出來,那套馬上就給店裡的客人看中意,他人真不錯,立刻脫下來讓出去。那一天我就賣了將近三十套西裝。」

  若蟬張口結舌。她姊姊生意最好時也沒有一天之中賣這麼多。

  秋蟬笑得眼睛瞇瞇的。「你知道嗎?說也奇怪,幾個我的老顧客當中,尺碼從來不合,一定要一改再改的,給你男朋友一試穿,再穿到他們身上,每一寸都合身得不得了,簡直像專為他們量身訂做的。我這個禮拜進貨都來不及進。」

  「所以你一開心,一天送他一身新衣?」

  「哎,他不要,我硬要他收下的。可是他都只穿一天,有時半天,就送回來。送回來時還都像沒穿過似的。我想他多半也不缺那幾件衣服。不過我店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品味、風格都給他穿得淋漓盡致。我真想聘他做我的專用模特兒,專門為我向客人展示新裝。」

  「怎麼?你打算乾脆開個服裝公司啊?」若蟬嘴裡打趣,心裡納悶萬分。

  龍俠怎會這麼巧來到她姊姊的店?

  「生意照這樣做下去,不是不可能哦。」秋蟬興致勃勃。「光這一個星期的利潤,差不多可以讓我還清貸款了。把欠你的還給你以後,我就幾乎無債一身輕了。」

  若蟬好久沒看到姊姊如此神采煥發、充滿信心了。在僅僅三年,對秋蟬卻宛若三百年的婚姻中,她受盡了折磨和凌虐。她的前夫嗜賭又嗜酒,喝醉了、賭輸了,倒楣的就是秋蟬。那男人甚至堂而皇之把情婦帶回家,要老婆去睡沙發。這還不夠,她的公婆把那男人的荒唐、不負責任,歸咎於秋蟬不夠賢慧。

  為了捨不得不滿三歲的女兒,秋蟬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又因為她和前夫戀愛長達八年才結婚,她始終不放棄他遲早會悔悟前非的希望。

  他的好高騖遠、不切實際,使他沒有一個工作能持久,秋蟬便必須兼做職業婦女。而當她婆婆忙於坐在賭桌上,女兒無人看管,自己跑出去玩,遭一輛小貨車輾斃,全家人都把指摘、怪罪的箭頭指向秋蟬,她這才寒透了心。

  脫離了婚姻桎梏,於秋蟬是幸非不幸,但失去幼女的打擊和傷痛,令她一度一蹶不振、萬念俱灰。若蟬拿出一筆錢,幫她租了個小店舖,讓她開始個屬於自己的事業,精神上有個依托。

  剛開始若蟬每天來幫她。秋蟬開創了點基業後,她向銀行貸款,擴大了店舖,逐漸自悲痛中走了出來,若蟬便偶爾才來看看她。

  「哎,還什麼還?」若蟬說。「當作我是你的合夥人好了。」

  「你這個合夥人當得太輕鬆了吧?八百年不露一次面,我一個人在這做牛做馬。」

  若蟬知道姊姊不是真的抱怨,這個牛馬,她做得愉快得很呢。

  「你能者多勞嘛。」

  「老闆娘。」顧客喊。

  秋蟬連忙過去,電話正好響,若蟬便接起來。

  接下來將近兩個小時,顧客源源不絕,簡直門庭若市,秋蟬忙得不亦樂乎,若蟬也沒聞著,電話幾乎一通接一通,都是打來問「訂的衣服到了沒有」。

  終於又送走了一批顧客後,秋蟬乾脆在門口掛上「停止營業」的牌子。

  「我該回去了。」若蟬不想耽誤她做生意。

  「亂講,我們好久沒好好聚聚了。賺錢是要緊,可是不必太貪,今天做得很不錯了,我應該讓自己喘口氣。」秋蟬拿起皮包。「姊姊我做東,你想吃什麼?」

  若蟬看看表。「怎麼覺得好像才吃過午飯,轉眼又到了晚飯時間。哎,無怪古人說:飽食終日。」

  「像你這樣白天教書,晚上和假日窩在家裡寫稿,還叫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整天晃蕩的人怎麼說?」

  「就叫無所事事羅。」

  姊妹倆笑著出店門。

  「今天星期六,你男朋友怎麼不陪你呀?對了,他到底叫什麼名字?」

  若蟬剛才想回家,一方面便是怕她姊姊又對龍俠追根究柢。

  「龍俠。」她歎息地說。

  「他是做什麼的?我問他從事哪一行時,他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

  教她怎麼說呀?「他就是無所事事那一行。」若蟬含糊地答道。「但是他又什麼事都管,什麼事都做。」

  秋蟬拉她站住,嚴肅地看著她。「你說實話,若蟬,他不是有老婆的有婦之夫吧?」

  「哎,不是啦。」若蟬咕噥。

  「不是就好。」秋蟬綻顏而笑。「你說他什麼事都做是什麼意思?他做的企業很大嗎?我看他風度、氣質不凡,就猜他一定頗有來頭。」

  他的來頭才叫不凡呢。「他做的事很多就是了,包羅萬象,不過他不大隨便洩漏身份。」

  秋蟬驚喜萬分。「我就說嘛,他皮夾一抖開,十幾張卡,張張都是金卡,看得我眼花繚亂,有些卡見都沒見過。哎呀,若蟬,恭喜你了。」

  喜從何來哦。若蟬翻翻白眼,心想,十幾張金卡?他是偷來的,還是盜印來的?

  「你知道嗎?小時候別人看到我們,都指著你,說你長得一副吉星高照相,真是一點也不錯。他對你是真心的吧?」

  若蟬嚇了一跳,脫口而出。「真心他就糟了。」

  幸而秋蟬沒聽見,兀自滔滔不絕地說著。「眼睛睜亮點,知道嗎?不要傻呼呼的被愛情迷昏了頭。男人追求你的時候,甜言蜜語、山盟海誓,一旦得到你,你就成了過時黃花。像龍俠,要人才有人才,有身份有地位又多金,他要把你玩弄在股掌之間,太容易了。」

  「我還以為你喜歡他、欣賞他,認為他是萬中選一的好對象呢。」

  「我沒說他不好,就是他給人感覺和印象太完美了,這樣的男人,女人見了哪一個不動心,你如何去和所有的女人爭呀?」

  「姊,假如我必須去爭、去時刻盯牢他,以杜絕其他女人主動投懷送抱,他則不食白不食的危機,多累啊。」

  秋蟬想了想。「唔,也對。」

  「你放心啦,龍俠不是我男朋友,他不能交女朋友的。」又一次未經思考脫口而出後,若蟬後悔地閉上嘴已。

  這下她又要解釋不清了。

  果然,秋蟬馬上追問:「為什麼?你不是說他沒有老婆?」

  「反正他不是我男朋友就對了,你問那麼多幹嘛?」若蟬來個避重就輕,把話題轉向秋蟬的事業,她的所有生活重心。「你真的打算將來成立服裝公司嗎?」

  秋蟬的注意力成功的被轉開。「我有在想啦,如果我能爭取到其中一家歐洲名廠的男裝在港代理權,便是我事業的另一個起步。」

  若蟬聆聽著姊姊興致勃發地談她的想法和計畫,往視著她眼中、臉上的光彩,衷心為她感到高興。

  當她回家,還沒有開門,她就直覺龍俠在屋裡。

  他在她的寫作室,看她尚未完成的稿子。

  她難為情地搶過來。「誰允許你偷看了?」

  「允許了還叫偷看嗎?我也不是偷看,無聊嘛,瞄一瞄打發時間罷了。」

  把看她的作品當無聊打發時間用?她沒好氣地把稿子丟進抽屜。

  「謝謝你哦。」

  他嘻嘻笑。「不客氣。另外一件事也不客氣。」

  「另外一件事?」

  「你不是要為你姊姊生意興隆的事,表示無限的感激嗎?」

  「哼,我是很感謝,不過並沒有想過要表示。」

  「那就算了,反正為善不欲人知。」

  他走出去,她跟在他後面。

  「我是真的很感謝你幫了她大忙,但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記得我告訴過你,除了你應得的三個願望,你還可以有另外三個嗎?」

  「我沒許願請你幫她呀,至少不是你這種幫法。」

  他驀地轉向她。「什麼幫法?」

  「那些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大堆顧客,都是你的同類吧?」她盯著他。

  他則轉身不讓她看到他尷尬的表情。「什麼呀,是你姊姊的老顧客們介紹、宣傳帶來的人吧。」

  若蟬繞到他面前站住,阻止他迴避。「那些尺碼總是不合、要改個沒完的,忽然都合身了,也是你做的手腳,對不對?」

  「我替他們省了改來改去的麻煩不好嗎?」

  「好當然好,可是等我的願許完了,你走了,她店裡經營、銷售的情形恢復原狀,會打擊她的信心的。她現在以為她的店終於做出知名度了,守著那間店不再足夠,她要發展為其他經營方法。這就像一個人突然不勞而獲,便誤以為事情很簡單,忘了估量自己的能力,要去做一件超越能力範圍的事,要是失敗了,那打擊是雙重的。」

  「首先,秋蟬並非不勞而獲,她對那間店付出很多心血和努力。其次,她的能力比你想家的要強。這就像一個人走在斜坡上,走得辛苦艱難,但若有助力推一把,便可登峰造極。」

  「龍俠,你和你找來幫她的人都不是真正的人,你和他們都會消失。我寧可姊姊一步一步來,辛苦一些,成就也許來得遲些,但那是她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當她成功,那成功是建立於實際、實在的一切,而不是空幻。」

  「我,」他不高興的指著自己。「不是空幻。你可以摸得到我,我不是只有魂沒有體的幽靈。」

  「我要一杯水。」她忽然提出要求,令他一怔。

  「什麼?」

  「我不必為了一杯水許願吧?你可以做到,我知道你可以做到。你可以變一杯水給我。」

  他瞇起眼。「我是可以。但我不必接受這種考驗。」

  「我說了我知道你能,就不是考驗。我可以要一杯水嗎?」

  他不悅地咕噥一陣,沒看見他做任何動作,忽地一杯水飄浮在她面前。

  「水來啦,請喝。」他說。

  雖然若蟬明知道這對他是輕而易舉,但真的看到一杯水平空冒出來浮在那,還是嚇了一跳。

  她吞嚥一下,小心謹慎地伸手接住杯子。

  「請放心、安心飲用,水沒有毒。」他悻悻地說。

  「一杯水很容易,幫我姊姊召來買客也不難,但若我要一個水庫呢?若我姊姊要一個生意可橫跨歐亞的公司呢?你如何給?」

  「我變個房子在水庫附近給你住,可好?」他翻個白眼。「我幫你把你找死的朋友帶回來,未必我要幫著她過完下半輩子吧?」

  「你又把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扯在一起。」

  「風、馬、牛,」他辦著手指。「這是三件事。咦,不對,風是現象,馬、牛是動物,都不是事。」

  「你不要亂說好不好?」

  「你不要窮操心好不好?我又不是把一大疊鈔票贈送給秋蟬,讓她變成暴發戶。我那些朋友看見我的最新穿扮,愛得要死,我不過當了秋蟬不支薪的推銷員加公關,再稍稍施一點點法,省掉她為人修改的麻煩,將來她要如何發展,還是要靠她自己。她如果從此以為她再也不必為顧客修改不合身的衣服……我不認為她這麼天真。」他指指她手上的杯子。「喏,我變了一杯水給你,你不會因此笨到以為自今而後當你口渴,你只要說「我要一杯水」,水就出現了吧?」

  她忽然覺得自己是有點蠢蠢的。「我不渴。」

  「我渴了。」他把水拿去一口喝乾,空杯子朝空中一丟,它便不見了。

  「對不起。」若蟬輕輕、些許懊惱地說。

  他柔和地凝視她。「不要緊。」

  「我想,今天看見你救那個馬路上的小孩,令我想起我姊姊的女兒。她被車撞,當場……」她哽咽住。「那時沒有人及時救她。我也想起我姊姊為了孩子,忍氣吞聲的那幾年。她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而那孩子是支持她撐下去的唯一理由,意外發生後,她不但得不到安慰,還受盡苛刻、惡毒的責難。離婚之後,她完全崩潰了。而一直到孩子出了事,她要離婚,男方百般刁難,她走投無路,才向家人求助,我們也才知道她過了那麼久非人的日子。」

  龍俠伸手想擁抱她,雙手停在半空半晌,終究無奈、難過而挫折地縮回來。

  緩過一口氣,若蟬慢慢繼續說。「我今天看她那麼快樂,充滿信心和希望,我真的好高興。可是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明白了那許多激增的顧客從何而來,我沒法不擔心。這間店如今是她的一切,若失去了它,是因為她想做得更大、更有成就,結果落得一無所有,我無法想像她如何去承受那打擊。」

  他再次伸手欲觸摸她,再次萬分挫折的收回,在心裡默默詛咒他的身不由己。

  望著他兩度欲伸向她的手,若蟬心中掀起難以解釋的波瀾。她發現她也想……只是握他的手。但她不確定她可不可以。

  「龍俠,你是好人。」謝謝似平不夠,她卻只想得出這句話。

  他擠擠眼。「我不是人,記得嗎?」

  她笑了。

  「你想得太多了,若蟬。」他柔聲道。「你姊姊不會有事的。」

  她仰首注視他。「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她的全然信任,令他的心不明所以的揪緊。

  他的眼眸無法抑制地洩漏了他對她日益滋長的情愫,而他並不自覺。他集中全部力量,以阻止自己碰她。想擁她入懷的慾望如此強烈,不能隨心所欲,使他陷入一種他未曾經歷過的痛苦掙扎。

  他眼底的感情撼搖著若蟬,但是僅僅一閃而過,她想,也許她看錯了。

  也許,是她的感情反映在他眼中?這想法令她一凜。她馬上默默否決。她不能對他產生感情,她不會的,她對他純粹是感激而已。

  「我不知道如何感謝你為我朋友和我姊姊所做的,龍俠。」

  「哎,不必言謝啦,那是我欠你的。」

  「救丁倩,是我許的願,幫我姊姊,卻是我欠你的了。」

  「沒這回事。我能給的權限只有三個願望,不表示另外三個可以就此賴掉。你姊姊那,是我採取的一個可行方式,償還你的額外三個願望,所以那是你該得的。」他搖搖頭。「也不能這麼說,但是等你為你自己許願,不曉得要等到哪一輩子,我便替你做了這一件,反正擅自作主是我的專長。」

  他的心地這麼好,正如他自己說的,為善不欲人知,他卻一副他所做的一切微不足道的樣子。

  「你又那樣盯著我看了。」他抱怨。「還好我心術很正,不然你麻煩可大了。」

  「你別自作多情吧。我是在想,世上多幾個像你這樣不求回報,只一味付出的人,那……」

  「世界還是大同不了的。」

  她對他微笑。「我衷心希望世上多一些充滿愛心、樂善好施的人。這個願望不會太為難吧?」

  他呻吟。「難是不難……你關心朋友,關心姊姊,關心學生,關心別人有沒有愛心,你就不能關心一下你白己嗎?」

  「我哪裡對自己不關心了?」

  「例如,許個對自己有益、有利的願嘛。」

  「我什麼都不缺嘛。我的收入足夠養活自己,我有房子,有我喜歡的工作,我不需要車子,因為外面製造空氣污染的車已經太多了,交通早已達飽和,我有……」

  「你沒有個知心的伴侶。」

  「知心?」她微笑。「談何容易。」

  「你不會因為秋蟬的婚姻例子,心有所懼吧?」

  「不幸的婚姻不是只有她這一件。」她淡淡說。「我想我沒遇到有緣人罷了。」

  「用你的最後一個願望,加上你不能許但可以擁有的另外兩個,我為你安排個幸福美滿、白首偕老的婚姻,給你找個好男人,如何?」

  若蟬嗒然失笑。「不要。」

  「不要?」他叫起來。「是你吔,換了別人,我會告訴她,作個白日夢吧。」

  「如果有這麼個好男人,我希望我和他自然相遇、相愛。我們互相包容、接受對方的缺點,在交往、相處中,建立起互信、互諒,互相尊重。一個由法力變出來的男人,由法力構築的婚姻,和白日夢有何不同?」

  龍俠頓時語塞。

  「睡覺了。」這次若蟬先打呵欠。

  「就寢。」他糾正她。「我現在比較喜歡這種說法。」

  說到睡覺,她想到一件事。

  「等一下!」她豎起食指。「你待在這。」邊走向臥室,她邊回頭叮嚀兼命令。「站在那不許動啊!」

  若蟬抱起床頭幾的花瓶,走回客廳,卻不見龍俠。

  只聽到他的聲音大聲問:「你把我帶去哪呀?」

  駭了她一跳,她低頭望進花瓶口,然而看到的是裡面一片黑。

  不,慢著,有個小圓點大的光點在閃動。

  「看不出來,你這麼大的個子,居然這麼輕。」她調侃他,把花瓶——他放在茶几上。

  「多此一舉。」他說。

  可不是嗎?他要看她,照樣可以進她臥室,她未必看得到或知覺得到他。

  「也許。」她對著瓶口說。「不過我相信你不會去偷看我睡覺。」

  「以小女子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評道。「我在裡面時也沒有非禮而視過。看見女人的胴體,起妄念,我的法力馬上就破了。」

  「哦。」若蟬有點不好意思。「你早說嘛。」

  「你把我的城堡放在這,出了事,你可要負責啊。」

  「你這算是未卜先知的警告,還是威脅?」

  「都是。」

  若蟬猶豫一下。「不行,既然我知道了這是你睡覺的地方,你睡在我床邊,我會不自在。」

  「佛說如如不動,動時心不動,不為動轉。」

  「佛也說靜時亦無靜之念。」

  「還說隨處自在。」

  「我沒修佛,沒那麼大的智慧和定力。」

  「嘻嘻,你對我想入非非過,有過非分之想嗎?」

  她向著瓶裡的光點微笑。「晚安,龍俠。」

  「唉,IDON'TLIKETOSLEEPALONE。」他唱道。

  「當心破功。」她笑著走開。

  ※※※

  早上她是被鏗鏗鏘鏘的聲音吵醒的。

  龍俠在廚房做早餐。

  她倚門驚訝地看他。「還會下廚,你真是無所不能啊。」

  「天生如此,沒辦法。」他聳聳肩。「有時候想無能一點都不行,我挺煩惱的。」

  若蟬好笑地搖頭。「你為什麼不變出些早餐?不是比較簡單容易?」

  「你不是用變的嘛,我入境隨俗。」

  但眨眼間,一杯黃澄澄的果汁便浮現在她眼睛前方。

  她又搖頭,笑著接住,喝一口。「哇,現搾的新鮮橙汁吔。」

  他微微彎身。「不客氣。」

  他煮了清粥,炒了小魚乾,拌了個海帶絲,荷包蛋煎得渾圓金黃,一碟香噴噴的花生加紫菜碎末。

  「這是怎麼做的?」若蟬用筷子指著花生紫菜。

  「把花生炒成金黃,熄火,灑上紫菜碎末和少許鹽,簡單吧?」

  「我從來沒想過把這兩樣東西放在一起。」她吃得津津有味,齒頰含香。

  「這個叫人間仙味。」

  「真的有這道菜啊?你在哪學來的?」

  「我發明的。」他十分得意。

  「哎,可惜你不能結婚,你一定會是個好丈夫。」

  「我若能結婚,你會嫁給我嗎?」

  若蟬抬頭看他,他一臉的淘氣,她卻瞼紅了。

  「不。」她繼續吃早餐。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我也知道為什麼。」

  她停住筷子。「為什麼?」

  「我太完美了嘛,和一個完美無瑕的人共同生活是要承受很大的壓力,很痛苦的。」

  她發個簡短的鼻音。

  「若蟬,什麼樣的男人你才肯嫁?」

  「嘖,告訴過你,我不要你給我變一個丈夫嘛。」

  「嘖,丈夫是水或果汁嗎?我幫你物色、挑選嘛。」

  「緣分到的時候,他自然會出現的,不勞你操心。」

  「你許個願就許了個地老天荒,等你找到丈夫,不海也枯石也爛了才怪。」

  「我沒說我要找啊。」

  「是哦,他會自己送上門來。」

  這時門鈴響了。

  若蟬微笑。「來了。」

  「完了。」他說。

  她走去開門時,聽到他喃喃。「不是他,不可能是他。」

  門外站著的是范伯淹。

  「范主任!」若蟬意外極了。

  「若蟬,早。」范伯淹一身的運動裝。「我本來有點擔心會不會吵醒你,不過我記得你說過你起得很早。」

  「哎,是。唔,我正在吃早餐,要不要……」若蟬退後,欲請他進屋。

  「我吃過了。不過我帶了這個給你。」他舉舉手上提著的奶茶和三文治,同時走進客廳。「我想約你一起去登山。」

  她原打算今天寫一天稿的。「可是我有些工作要做吔。」

  「改作業嗎?你真是敬業,星期天也不休息。不急吧?我們半天就可以回來了。」

  「我……主任,你請坐一下。」若蟬走去餐廳,但不見龍俠,他的碗筷也不見了。

  咦,這個人,他不是反對她和范伯淹交往嗎?他上門來約,他不出來搗蛋阻止,反而避開了?

  為了確定龍俠不會躲在某處惡作劇,她在屋子裡到處找了一遍,包括天花板。

  看她走來走去,東張西望,范伯淹十分納悶。

  「若蟬,你丟了什麼東西嗎?」

  一個神仙。「沒什麼。」她笑笑。「你來之前,我聽到些怪聲音,以為有老鼠,所以找找看。」

  范伯淹站了起來。「你這也有老鼠?」

  「大概沒有。」這下讓他等了這麼久,她不好意思拒絕了,硬說:「我去換衣服,馬上就好。」

  龍俠到哪去了?

  換下家居便服,穿上圓領衫和運動褲,她把長髮束在腦後,很快走出來。

  范伯淹欣賞地打量她的簡單穿著。「你這樣看起來好年輕,若蟬,像清純的高中生。」

  「謝謝。我們走吧?」

  范伯淹領她走到他車子旁邊時,她詫異地問:「不是要去登山嗎?」

  她住的地方在半山上,往上走就是了,其實不需要坐車。

  「走上山頂太遠了,我怕你會太累。我們開到上面空地把車停在那,再走上去。」

  那根本沒有多少路可走了嘛,登什麼山?變成散步了。

  「不會很遠的,主任,我常常走,沒那麼嬌滴滴啦。」

  范伯淹只好重新鎖上車門。

  「若蟬,我們現在不是在學校,你叫我的名字吧,叫主任蠻生疏的。」

  她只微笑一下。「大路星期天上山的車多人也多,我知道一條小路,我們走那邊吧。」

  她帶路,他跟著她。經過菜園旁的小徑通道時,由於早上到菜園澆水的人把水濺噴到通道,以致路面有些泥濘,范伯淹小心地跨過,或踩著小徑邊緣泥土較乾的地方,以免弄髒了他的ADDIAS運動鞋。

  「若蟬,我知道學校裡有些閒言閒語,說我和好幾個女老師暗中約會,腳踏好幾條船。」

  「有嗎?我沒聽到過吔。」她說的是實話,她唯一聽到的是龍俠說他一魚三、四吃。

  「哦。」范伯淹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一時準備好的解釋失去了用處。「唔,反正我是要告訴你,沒有那回事。」

  「我覺得不必太在意和理會閒話,主任。」

  「你又叫我主任了。」

  「習慣了,一下子改不了口。」

  「你試著改改看好不好?」

  若蟬歎一口氣。「要是我一改,到了學校改不回去,也叫你名字呢?」

  「那也不要緊啊。我常常說師生就像個大家族,都是一家人嘛。家人互稱名字很平常呀。」

  「好吧。伯淹。」

  他笑開了口。「你看,沒那麼難嘛。對了,你一個人住嗎?」

  「哎。」

  「你的家人呢?我知道你父母健在,有一個姊姊,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以現在的一男一女恰恰好來說,你家算是大家庭呢。」

  「大概吧。我妹妹和爸媽住在老家,弟弟和姊姊也自資物業居住。」

  「我是獨生子,所以我總是很羨慕有一群兄弟姊妹的人。」

  「吵鬧、打起架來的情景,你若看見,就不會羨慕了。」

  「那是小時候吧?成長以後,各自成家立業,偶爾相聚,回想從前,爭吵、打架反而是大家最懷念的時光吧?」

  若蟬驚詫地瞥視他。他落寞的表情,聲音中流露的孤單,令她不由得心生同情。

  「有時候我知道某個女老師被學生氣得心情不好,我會約她去喝咖啡,聊聊談談,就傳得風風雨雨,其實我只是像關心妹妹一樣關心她們。」

  「我真的什麼閒話也沒聽過,伯淹。我知道老師們都很欣賞你不擺架子的隨和作風,你也許聽錯了。」

  「別人說什麼,我也不是真那麼在意,我不希望你受閒話影響,誤會我的為人。」

  他開始氣喘吁吁,若蟬便停下來。

  「你累了吧?休息一下也好。」他靠著一棵樹幹,大口大口呼吸。「我對你的感覺不一樣,若蟬。你也許不知道,我從你兩年前來到學校,第一眼看見你,就對你傾心了。」

  若蟬張口結舌。

  呼自心平順了些,他走到她面前,執起她的手。「我已經說過我是獨生子,我爸媽很早以前就盼望我成家,為他們生幾個孫子,讓他們含飴弄孫。我真心的喜歡你,若蟬,我想你感覺得到,經過最近的相處,我覺得你對我也有同感。我們結婚以後,你還是可以繼續教書,我們夫唱婦隨。你覺得如何?」

  「我……我……我覺得……你缺乏運動。」若蟬結結巴巴地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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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5:18
第七章 害怕受騙

  結果她和范伯淹沒有往上繼續走,就那樣折回來了。而就那樣也已走得他上氣不接下氣。最後他鬱悶沮喪的上車走了。

  若蟬進屋看見龍俠優哉游哉地坐在沙發上看報,她一把抽開報紙,對他大叫:「我需要你的時候,你跑到哪去了?」

  「就會對我獅吼,對他就溫溫柔柔。他是獨生子,獨生子只有他一個嗎?稀奇。」他撇著嘴。

  「你就會挑剔、抱怨,沒要你幫忙的時候亂幫,需要你幫忙了,你又鬼影不見。」

  「仙影啦。你應付得不錯嘛。」

  「不錯個鬼啦,他突然求婚,嚇得我都呆掉了。」

  「你說他缺乏運動沒說錯啊,那反應若算呆,你呆得恰到好處哩。」

  她啼笑皆非,瞪著眼坐到他對面。「你去哪了?」

  「去查姻緣簿啊,看他是不是你等著自動找上門的如意郎君。」

  若蟬眨眨眼,坐直起來。「真的?那他是不是?」

  「不是。不告訴你。」

  她又瞪他。「這是什麼回答嘛。」

  「很明白的回答呀。他不是。是誰?不告訴你。」

  若蟬放下了心。「你這叫搶答、亂答。」

  「哪裡亂了?」

  「我根本沒有要問是誰。」

  「沒有求知慾嘛。」

  「對你求知有何用?」

  「咦,侮辱人哦。上至天堂,下至地獄,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我無所不通、無所不曉。」

  「這我知道,但是每次我提出問題,你不是答非所問,就是避而不答,如此和打開一本寫滿教人看不懂的密碼的百科全書,有何不同?」

  「嘖,你又錯怪我了,我是有所答,有所不答,這是原則問題。」

  若蟬翻一下眼珠,站起來。

  「你去哪?」

  「你猜呀,無所不曉的龍大俠。」

  她進寫作室趕進度遠遠落後的稿子。這份稿子,就算最近沒有發生偌多事情佔去她的時間,她寫得也不若平時那麼一氣呵成。

  小說裡的男或女主角,經常是近於完美的人物。現實中對感情從一而終,真情癡心專一者,不是絕對沒有,然而畢竟可遇不可求。浪漫和現實,終究是有衝突的時候的。如何教導那些情竇初開、對完美的愛情充滿嚮往的女孩,瞭解這個衝突的重要性呢?自從她開始和學生討論浪漫愛情小說,這個問題便時常浮現,寫作以娛讀者和身負的教育使命,出現了矛盾,使她的寫作速度慢了下來。

  但是她所寫的畢竟是大眾化小說,總不能好像說教一般,把課室裡授業解惑那一套放進小說裡。

  不到十分鐘內,若蟬揉掉了第六張稿紙。她歎口氣,放下筆,然後看到桌子一角不知幾時放了一碟削了皮、切成一片片月牙般的梨。

  不用說,當然是龍俠變的。她微笑,拿起一片放進嘴裡,冰涼香甜又多汁。

  「消除煩躁,清脾醒腦。」他現身,斜坐桌子另一角,也拿了一片梨拋進口中。

  「我腦子清醒得很。」她說。

  「才怪。你是天秤座,對不對?」

  「你怎麼知道?」立刻,她接著說:「算我沒問。」

  龍俠咧咧嘴。「杞人憂天,優柔寡斷。」

  「亂講。」否認過後,若蟬皺皺鼻子。「也許有一點點,不過大部分時候我很果斷理智的。」

  「天秤座不表示你具有的全是天秤個性。你知道五行吧?」

  「當然知道,金木水火土嘛。」

  「但你知道人一出生,就具有五行星各不同所屬星座嗎?」

  「什麼意思?」

  「你出生年月日所屬的天秤是太陽,意即你的太陽在天秤座,但你的月亮在金牛座,金星在天蠍座,水星也在天蠍座,木星在水瓶座,火星在牡羊座,土星在金牛座,天王星在天秤座,冥王星在天蠍座。你有三隻天蠍,兩頭牛呢。」

  若蟬為之咋舌又困惑。「哇。」

  「你看,人類是多麼複雜的動物。」龍俠遞一片梨給她,自己也吃一片。

  「所以,」若蟬沉吟道。「我們每個人不是單一星座屬性,而是由好幾種不同星座屬性的結合體。」

  「混合體。」他修正道。「因此在某種特定情況,某個星座特性會表現得特別明顯,有時則有兩個或兩個以上星座特性同時顯現出來,反映一個人對人事物的看法、想法。」

  「換言之,屬性也不是絕對的。」

  「本性,基本上是絕對的,但是因時空易轉,個性可以改變,會因時因地改變。人會成長嘛,當然羅,那些一輩子不思長進的人不能相提並論。」

  「簡言之。這種人就是本性難移了。」

  「懂得成長的人,仍會保有部分本性的,那便是人性的弱點,不過成長的學習過程中,所做的自我教育和調整,有助於消減弱點。」

  若蟬動容地注視他。他又一次閱讀了她的心事,並且又一次不落痕跡地為她解了疑難。

  「她們遲早都要戀愛、結婚生子,」她喃喃。「我哪裡顧得了她們每一個呢?」她不是杞人憂天是什麼呢?

  龍俠微笑。「你自以為是現代愛情國母嘛。」

  她瞅他。「什麼國母?」

  「國父是孫中山呀。他一心想治國平天下,你一心想天下有情人皆專情。戀愛哪有不受傷害的?和初戀情人能夠開花結果的,保不定哪一天還要起變呢。」

  「你一下子由星座學家又成了戀愛學者了。你懂什麼?你又沒戀愛過。」

  「你也用不著老氣橫秋。你寫了這麼多愛情小說,你自己卻只有用一隻手就數完還有剩的戀愛經驗,而你還坐在這,冀望讓那些女孩子毫髮無傷的走她們感情的路。嘖,真不曉得我為什麼認為你一點也不貪心。」

  他連她談過幾次戀愛也知道。不過她何必驚訝呢?若蟬不禁十分氣餒。

  「我真後悔多管閒事買回那只花瓶,有個神仙在身邊,半點隱私都沒有。」她嘟嚷。

  「小姐,你嚴重的刺傷了我的自尊吔。」他抓了幾片梨,一次塞進嘴裡,卻絲毫不妨礙他口齒清晰地說話。「家裡有個活神仙,別人求還求不到哩,你只花了五百塊,你還不滿哪?」

  「你這盤梨是送來體貼我,還是給自己享用的啊?」她指著空盤子喊。

  「和我分享一盤梨子都捨不得啊?你真的對我很壞吔。」

  「分一個梨吃,有個比喻叫「分離」,你懂不懂?」她懊惱地說。

  說完,她愕然靜默,視線自他臉上移開,卻不知要看向何處。

  龍俠則忽然對她說:「電話。」

  鈴聲真的跟著響了起來,他卻不見了。

  電話是秦佩打來的,約若蟬喝下午茶。若蟬不太想出去,不過看情形今天她不是對著稿紙發呆,就是作廢的會比可用的多,而且樂觀毫爽的秦佩口氣聽起來似乎異於平常,她便答應了。

  放下話筒,她想不論如何還是設法寫一些,寫得出多少算多少,進度落後來不及如期交稿,是對不起出版社,一個字沒寫的交白卷,則是連自己也愧對了。

  當她再拿起筆,眼光不自覺地飄向盛梨的碟子,發現又一碟雪白剔透的水梨,她案上則有張字條。

  不要迷信,龍俠寫道,而且這不是一個梨,是我從王母娘娘的梨園偷了數十個,吃不完剩下的。

  若蟬不禁發噱。孫悟空偷桃,他偷梨。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又寫道,有些閒事確實少管為妙,管管你自己的情事和婚事吧,女人的青春有限哪,趕快給自己許一個如意郎君,不要又把願望隨隨便便送人,好像那是地攤貨。等你老了,猶嫁不出去,晚年寂寞淒涼,我可幫不上忙了。

  若蟬啼笑皆非。「這會兒又成了媒婆了。」她大聲喃喃。

  她是喃喃給他聽的,等了一會兒,他沒回答,也沒出現,她聳聳肩。

  「又到哪裡去了?」她喃喃,然後試探地喊:「龍俠?龍俠?」

  還是不見他的仙影。

  她一個人安安靜靜的,而且他用了一番星座解釋了她的疑慮,這下總該可以好好寫作了吧?

  過了好半晌,她筆下的稿紙依舊空白。她向來文思泉湧,今天是怎麼回事?莫非江郎才盡了?

  「哎,要你要個如意郎,你不要,要個還不錯的男人談談戀愛如何?」

  若蟬抬起對著稿紙發呆的眼睛,看向門口。龍俠雙臂抱在胸前,倚著門框而立。

  「叫你,你不來,沒叫你,你又來擾人。」她埋怨,心裡是很高與看到他的。雖然不見他也不過一、兩小時而已。

  「不擾你?沒有我擾你,我看你悶得慌呢。」他的下巴朝她一字未寫的稿紙舉一舉。「戀個愛,刺激一下感情,感情澎湃澎湃,思緒就會靈活啦。」

  「謬論。難道我每次寫不出來,就要找人談戀愛?這和玩弄別人感情有何不同?」

  「你寫小說,怎麼還這麼死腦筋?追尋、幻想完美的戀愛的,不光是那些情竇初開的小女孩呢。」

  若蟬半晌無言以對。她有嗎?想望一份完美無缺的情感?

  「嚮往完美,沒什麼不好啦。」龍俠晃到她桌邊。「把現實和夢想分清楚就好。」

  「我一向分得很清楚。」她辯道。

  「當你沒有夢想,分清楚很容易。」他的眼神和聲音一樣溫柔。

  「誰說我沒有夢想?」

  「好啊,你告訴我,你的夢想是什麼?我來為你實現。」

  他再一次令她答不上話。

  過了一會,她如此應道:「你若急著走,不必非等到我許完最後一個願望。你走吧,把我沒用的那個願望,帶去送給別人好了。」

  龍俠注視她半晌,搖搖頭。「你前兩個都許給了別人,這最後一個,你非自己用不可。」

  「我不用不行?」

  他堅決地又搖搖頭。「不行。」

  她看著他。「我一天二個星期、一個月或一年想不出個合適願望,你就要一直待在這?」

  他挑挑眉。「我是不介意啦。你真的要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到我死都許不出這個願望,你怎麼辦?」

  「陪著你羅。」

  「地老天荒啊?」

  「和我山盟海誓啊?」

  她臉紅了。「我是凡人,會老、會變醜的,你卻永遠這副樣子。和你這種青春永駐的人在一起一輩子,多可怕。」

  他哈哈笑。「你現在也沒美到哪去。」

  她順手把筆丟向他。當然,沒丟到。

  「若嬋,年紀多大不重要,常懷一顆赤子心,永遠不放棄夢想和作夢的權利,外表即便因歲月而改變,內心一樣可以青春永駐。你不需要我來告訴你這些才對。不過明白和起而行是兩回事,人性的弱點之一。」

  「你們神仙不能談戀愛,不僅是為了如此將使你們的法力消失吧?是你們無所不知的能力使你們無法找到伴侶。」

  「有得必有失羅。別把話題扯到我們神仙身上來,你現在若沒有夢想,你總曾經有過吧?」

  「哪一方面?」

  「哎,我們在說戀愛嘛。你以前的幾次都沒有結果,因為他們都不是你夢想中的人。你也不是出生就這麼無趣……不要瞪眼,你不覺得你的感情生活空白一片這麼多年,很乏味嗎?」

  「不覺得。緣分未到,強求沒用。」

  「我最討厭這種不知命卻胡亂認命的人。要知道,命運部分天注定,大部分還是要自己去掌握的。」

  「我不是認命,我對我的現況很滿意。」

  「你真難纏。」龍俠歎一口氣,接著哄道:「你也有過豆蔻年華嘛,告訴我,你情竇初開時,夢想中的白馬王子是什麼樣子?」

  若蟬皺皺鼻子。「我比較早熟。」

  「什麼意思?你喜歡年齡大得可以當你父親或祖父的老傢伙?」

  她白他一眼。

  「不要不好意思,說說看嘛,又不是叫你許願。」

  即使是個願望,若蟬想,他反正不可能幫她實現。就像她隨口要他把一棵樹變成一個人一般的不可能。

  「就算許願又如何?我衷心希望能和一個伯爵談談戀愛。」她惡作劇地說。

  果然,他瞪大了眼。「伯爵?」

  她笑起來。「伯爵你都不知道?」

  「中國自古以來只有將相候,哪來的伯爵?」

  「談戀愛而已,還分國籍、朝代嗎?你問我的夢想,這就是我的夢想。」

  「什麼怪夢想啊?和一個伯爵談戀愛!」他哇哇怪叫。

  「我豆蔻年華時的夢想啊。」她看看表,和秦佩約的時間快到了。「我要走了。你慢慢去找這個伯爵吧。」

  她輕快地走出去。

  「對了,」她轉向還瞪著眼的他。「可不是年紀大得可以做我爸爸或祖父的伯爵哦,我早熟,但沒有戀父情結。我的伯爵要英俊瀟灑,有個性但溫柔多情、善解人意,如果專制,是因為他太愛我。可以對我有佔有慾,但是不自私、不蠻橫無理,對我絕對尊重、信任。」

  「要不要加上絕對服從?」他齜著牙。

  「那倒不必要,男人有男人的尊嚴嘛。」

  「你倒不苛求。」

  「所以不會太難,對不對?」

  若蟬笑著出門。

  ※※※

  「你戀愛了。」秦佩一見到若蟬就說。

  「那你八成已經兒孫滿堂了。」若蟬回道。

  秦佩發過誓,她絕對絕對絕對不生小孩,這是說如果她不小心被哄騙戴上結婚戒指。

  「你春風滿面的。」秦佩狐疑地打量她。

  「那是我的職業嘛,春風化雨。」若蟬也打量她。「你怎麼一副失戀的樣子?」

  「我?失戀?除非地球上的男人絕跡。」但秦佩眉眼間沒有平時的神采飛揚、自信滿滿。

  「那麼,你是同時愛上兩個,或兩個以上?或被好幾個同時愛得分身乏術了?」

  「有這麼多,分一個給你。」秦佩悶悶地喝咖啡。

  「謝了,你的男人不是我喜歡的那一型。」

  「問題在他們沒有半個是我的。」

  若蟬看她落寞的表情。「你自己並不想特別屬於某一個,不是嗎?相屬、相屬,互相所屬嘛。怎麼,你這只孔雀成了倦鳥了?」

  「好像有一點點。」秦佩靠向椅背。「這些日子我好煩惱,若蟬,我擔心我要步丁倩的後塵呢。」

  若蟬吃一驚。「別嚇我,你有自殺的念頭?」

  「哎呀,我像那麼想不開的人嗎?」

  「那你說什麼步後塵?」

  「我……」秦佩囁嚅道,「我對一個不該動心的男人動了心。」

  若蟬愕然,呻吟。「你也愛上有婦之夫?你這是明知故犯,自找苦吃嘛。」

  「據我所知,他沒有結婚。」

  「那有什麼問題?」

  「他心裡另有所屬。」

  「只要大家都是單身,公平競爭羅。你的自信到哪去了?你覺得另外一個人條件比你好,比你吸引他?」

  「吸引力這東西,無所謂條件好不好。我的老闆多帥呀,娶個老婆像個傭人,人家可寶貝他的黃臉婆,活像她是稀世珍珠。你問這問題,問得一聽就知道你是笨人一個。」

  若蟬微笑。「誰碰上你,在戀愛這件事上,都要變成笨人。我可不是諷刺,是恭維哦。」

  「諷刺我吧,我要找你這笨人幫忙呢。」

  「我能幫什麼忙?你竟然會單戀,簡直是天下奇聞。」

  「叫你諷刺,你就真的諷刺起來啦?」

  「我說的是事實嘛。光是我們這群朋友就沒人會相信。」若蟬好奇地傾身向前。「何方神聖有如此魅力,讓我們的情聖害起單相思來了?」

  秦佩小心地看她。「我說了,你可不能生氣哦。」

  「我幹嘛要生氣?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願意說出來,是因為你剛才否認你在戀愛。不過你現在承認還來得及,那我就不說這人是誰。犯不著為個男人,傷了我們的感情。」

  若蟬一頭霧水。「承認什麼呀?」

  「你和你的小學同學啊。哦,」秦佩舉手按唇。「我沒說是哪一個小學同學哦。」

  她的一群好友們也只見過她一個小學同學,那還是冒牌的。

  若蟬呆了呆。「龍俠?」

  「龍俠?他不是叫浪漫嗎?」

  「哦,浪漫是……他的外號。他的名字是俠客的俠。」

  想想看,她還問秦佩對方是何方神聖呢。這不是個神聖是什麼?

  若蟬意外地望著秦佩。「你……愛上了龍俠?」

  其實不上意外,她的心情蠻複雜的,好像還夾著滿不是滋味。那算醋意嗎?

  「現在說愛也許太早啦,」秦佩留意著她的表情變化。「若蟬,你呢?你愛他嗎?」

  她應該直接否認的,就像她否認她在戀愛那麼直接,但是她發現她被問住了。

  因為她沉默著,秦佩尷尬地擺擺手。「算了,若蟬,當我沒提這件事。我……嗯,是逗你的,想教你招認你在戀愛而已。」

  若蟬稍稍回過神來。「我沒有啊。」

  「沒有?可是你……你看起來……」

  「我和龍俠是……」怎麼說呢?「好朋友。」結果她說。

  然而她的閃爍其辭卻教秦佩看出來了。

  「若蟬,我坦白告訴你,我是覺得龍俠有股很特別的吸引力。他的外表不用說了,他的談吐、他的……哎,他的一切都很與眾不同。見過他之後,我忽然對其他男人都失去了興趣,一直忘不了他。不過你知道我的,我總是三分鐘熱度,熱情有餘,感情呢,瞬間即滅。所以你不可以就這麼把他讓給我。」

  「他並不屬於我。」

  唔,就某方面來說,龍俠是屬於她,暫時的。若蟬心中忽然升起莫名的悲傷。

  「我是不會介意你把他讓給我啦,是你哦,換了別人,叫我來撿啊,想都不要想。我是說你不要因為我們是好朋友,慷慨的犧牲。你知道的,我要男人,隨便一抓就是一把。你就不同了,你……」

  「秦佩,因為是好朋友,所以你不必在我面前故作瀟灑。不管你一手能抓上幾個男人,你始終是在男人叢中一隻單飛的彩蝶,當你倦了、累了,停下來時,那寂寞孤單,是比從來不飛的蝴蝶更苦的。」

  秦佩抿住嘴唇,眼底仍無法控制地閃著濡濕。「你知不知道,若蟬,以前我很怕和你面對,老覺得你任何時候都能置身事外,把一切都看得透徹又明白。雖然是好朋友、是死黨,可是你一句話就點破我的掩飾偽裝,我還是恨你。」

  若蟬把手伸過桌面,秦佩緊緊握住她。

  「秦佩,龍俠和我真的不是情侶。」

  「你說,我信。可是我親眼看見過他和你在一起時,他看著你的眼神,你說話時,他每個字,甚至每個音節都用心專注的聽,不管你是不是在對他說話。」

  有嗎?若蟬試著回想。

  「他對你的那份全心全意,是我夢寐以求的。說來你也許不相信,」秦佩苦笑。「我交了這麼多男朋友,沒有一個用龍俠凝視你、注視你、關心你、在意你的眼光看過我。」

  若蟬只覺心跳在加速。她那麼遲鈍嗎?她完全不曾覺察。若是真的,她一則歡喜,一則憂慮。龍俠是不能戀愛的,她便因此亦不可以愛上他。

  但她有沒有愛上他呢?她這個不知寫了多少愛情小說的人,會掉進愛河猶不自知嗎?

  「假如,」秦佩繼續說著。「你只是另外一個女人,而我知道你對龍俠無意,我想我會去爭取他。可是你是我的好朋友……」

  「我再說一遍,秦佩,龍俠和我不是情侶。」不論執有情或有意,都不可能。「可是你最好對他死了心,斷掉念頭。」

  秦佩一怔。「為什麼?」

  若蟬思索著適當理由和措辭。「如果他對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你何苦去爭取一個把心和感情給了另一個女人的男人呢?這樣爭來,太辛苦,也不值得。他心裡會永遠有一部分愛著另一個女人。感情不是用爭的,秦佩。你會不比我清楚嗎?你在想的、在要的,仍然是不切實際的。」

  秦佩不語。

  「我可以說我對龍俠沒有深刻的男女之情,你要他,去要他,這不是拱手相讓。龍俠若和我……相愛,秦佩,我絕不會把他讓掉,好朋友也不行,這又不是玩遊戲。」

  秦佩慢慢露出微笑。「你說得對極了,若蟬。不過,你確定你沒有愛上龍俠嗎?」

  「我……」不管她有沒有對龍俠產生情愫,她最好根本不去想它。「我給他煩死了。但是,秦佩,我奉勸你,收起你對他的動心或心動。」

  「你既然沒愛上他,和他不來電,我動不動,你就甭管了。再說,他若對你死心塌地,真情真意,我也動不了他,不是嗎?」

  若蟬不禁氣結,可是又不能洩漏龍俠的神仙身份。

  「秦佩,我說了半天,你都沒聽進去是不是?」她懊惱、著急。

  「我聽啦,也進啦。」秦佩笑嘻嘻拍拍她的手。「謝謝你良心的忠告。你不是給他煩死嗎?為了回報你忠懇的友誼,我幫你把他弄得離你遠遠的。你把他交給我,保證他再不能煩你。他的電話幾號?」

  ※※※

  「她說不知道就不知道啊?」

  「真是的,情聖,還以為派你出馬萬無一失呢。」

  「你不是拍著胸脯說肯定教車若蟬原形畢露嗎?」

  「你那叫哪門子苦肉計嘛,連個電話號碼都問不出來。」

  被一群死黨圍攻的秦佩,不慌不忙修她的指甲。「我不是空手而回呀。車若蟬怎麼也不承認,可是她等於已經承認了。」

  大家身體一齊傾向她。

  「怎麼說?」方思媛問。

  「哎,如果她對龍俠完全沒感覺的話,為什麼極力阻止我追他?」

  「那龍浪漫長了張桃花瞼,十之八九花心得很,若蟬多麼潔身自愛,對感情多麼謹慎。她未必不來電,認清龍浪漫的真面目,知道他不適宜托付終生,故而退避三舍才是真的。」丁倩說。

  「吔,像我嫁的老公就是保險公司出品,安全可靠。」徐大媽說。

  「對嘛,重點在我們要打聽姓龍的可不可靠。若蟬雖然是我們當中最理性的,可是女人一旦陷入愛河,難免會意亂情迷,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一輩子就完了。」

  「秋蟬姊問他的名字,他叫她去問若蟬。你問若蟬他的電話號碼,她居然不知道。我看這個龍浪漫很可疑哦。」

  「對了,」秦佩想起來,揮著她手上的指甲銼。「我第一次看見他,問他的名字,他也叫我問若蟬。」

  「你不是說你還見到若蟬一個人邊走邊自言自語,還大吼大叫,對著空氣發脾氣?」

  「我看她不但愛上了龍浪漫,而且愛得發狂。」

  「他不曉得做了什麼事,把若蟬氣得在馬路上就兀自發作起來。」

  「哎,愛上個外號叫浪漫,外表絕對浪漫的男人,要想絕對擁有他,只有一個辦法,拿條鐵鏈把他拴在家裡,讓他沒法出去風流,別的女人也沒法接近他。」

  其他人一同將張大的眼睛轉向秦佩。

  秦佩看看她們。「幹嘛?我說的不對?」

  「對是對,可是……」丁倩沉吟。「若蟬不會做這麼瘋狂的事吧?」

  「難說哦,一個老是十分理性的人,一旦感情失控,可說不準會做出什麼事的。」

  「拜託,從高中到現在,幾時見到若蟬在任何事情上失控過?你們有誰見過嗎?」

  幾顆腦袋同時搖著。

  其中一顆搖了一半,頓住。「但,我們沒見到她的時候呢?」

  「吔,有道理哦,每個人都有不欲為人知的一面嘛。」

  「即使是好到可以交心的好朋友。」

  「沒錯,有時候越是要好的朋友,有些事反而越不便啟齒。」

  秦佩瞄瞄一干大夥相交了小半生的女子。「這是幹嘛?突然大家一不小心都說了真心話啦?」

  丁倩推她。「喂,我們在商量怎樣幫若蟬,和必要的話,如何保護她不被龍浪漫佔便宜,別扯得太複雜了。」

  「關於佔便宜這部分,」徐大媽慢吞吞道。「恐怕已經遲了哦。」

  「哎,你們記不記得?」方思媛喊。「以前若蟬幾次交了男朋友,我們都是等到已經成了過去式才知道。」

  「對呀,而且每次問她,她一句:「結束了,沒什麼好說的」,就把我們打發掉了。」

  「何止呀,她一點難過的樣子都沒有,好像不過丟了件舊衣服。」

  「可是我們都知道若蟬最念舊、最重感情了。」

  「朋友需要她的時候,她從來不說不的。」

  「她對不是朋友的人還不是一樣。」

  「可是她從來沒找我們幫她什麼忙吔。她找過你們嗎?」

  幾顆頭又一起搖著。

  「我們一直都認為若蟬日子過得比我們都好,比我們懂得安排她的生活,但……」丁倩沉吟著。「會不會她有壓抑的一面,只是她不讓人看見?」

  「我們認識若蟬多少年啦?壓抑這麼久,要是我,不瘋了才怪。」徐大媽說。

  「那若是她本性如此,可要追溯到我們認識她的很久以前了。」

  「天哪,你們把若蟬分析得彷彿她是個兩面人。」方思媛晃晃頭。「我想她不過就是不喜歡表露她不愉快的生活面而已,你們不要說得這麼恐怖好不好?」

  「我們又不是說若蟬表裡不一。你想想,我們遇到煩心或不如意的事,總會找朋友說一說。若蟬……我們會認為她過得比我們都平順如意,不就因為她從來沒有煩惱嗎?」

  「誰會沒有煩惱啊?除非是神仙。」

  「神仙未必就沒有煩惱。」

  「喂喂喂,又把話題扯遠了。主題是若蟬和龍浪漫,各位。」

  「哎呀,她以前交男朋友也一聲不吭,這次不說,我們幹嘛就大驚小怪?」

  「這次不一樣,秋蟬姊都覺得很奇怪,才找我們幫忙打聽龍俠的來龍去脈。」

  「哎,我還是那句話,一個老是十分理性的人,一旦感情失控,舉止異常是很正常的。」

  秦佩腦子裡靈光一閃,連眨了好幾下眼睛。「哦,老天。她不是不知道龍俠的電話號碼。她怎麼可能不知道呢?是龍俠目前根本不在他的電話可以找到他的地方呀。」

  「聽不懂。」徐大媽也眨眨眼睛。「那他在哪?」

  其他人的眼睛這次瞪著轉向她。

  「大媽,他在若蟬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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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5:46
第八章 伯爵光臨

  若蟬雙眼若銅鈴,瞪著在她床上四仰八叉呼呼大睡的……不知道是什麼人。

  他是男人,這是一眼可見的。是他的穿著,令她幾乎要窒息。

  緊身襯衫,皮革勁裝,緊身馬褲、馬靴、斗篷。靴子皮扣、腰間寬皮帶和插在腰際的佩劍劍鞘上,均鑲著鑲有翡翠的金質勳徽,同樣的徽記也以金絲線刺繡在斗篷上。

  在中古世紀,只有得到國王授封崇高爵位的公爵或伯爵,才會在私人用品上有這種象徵地位的徽記。

  伯爵。躺在她床上的,是個伯爵。

  龍俠,哦,上帝,老天,他真的給她弄來一個伯爵了。

  若蟬握住喉嚨,以防自己尖叫出來。

  雖然伯爵鼾聲響亮,她仍小心地退後一步,然後打量他。

  其實根本看不清他的全貌,他臉頰、腮上那一大把濃密的鬍子,遮掉了他半張瞼。然而即使如此,仍可以從大致的輪廓看出他英俊的線條。

  而即使他在熟睡中,他高大魁梧的身軀依然散發出迫人的陽剛、威猛氣息。

  龍俠從哪把他弄來的?若蟬呆若木雞,狂亂地努力思考。

  放輕鬆,她告訴自己,強迫自己深呼吸,慢慢地深呼吸。

  也許伯爵只是龍俠變出來的,他不可能真的給她一個貨真價實的伯爵。是吧?這個伯爵不是真的。

  深深再吸一口氣,壯起膽子,若蟬一步一步謹慎的往床邊挪過去。她的手很慢地伸出去,飛快地縮回來,如此重複若干次之後,她咬著牙,咬住猶豫及些許害怕,勇敢的把手伸去摸伯爵的臉。

  她摸到他之前,他忽然動了,而她甚至沒看到他動,她的手腕已被他有力的手抓住。

  若蟬放聲尖叫。

  伯爵高大的身軀像燕子般輕盈地彈起,落足在她身旁,抓著她把她轉向他。

  「你是誰?」他咆哮,然後皺著濃眉環顧她的房間。「這是什麼鬼地方?」

  「放手!你抓得我好痛!」她喊。

  他放了她,但是因為他要用那隻手握他的喉嚨。「我說什麼?我說的是什麼話?」他的表情驚愕、困惑。「你是誰?」瞪視她,他又質問一遍。

  「我是……」若蟬困難地吞一口口水。「我叫車若蟬。」

  「你說的是何語言?為何我會和你說相同語言?」他斥問。

  「我……」她怎麼知道他為什麼會說她的語言?「你……你是伯爵嗎?」

  「廢話!」伯爵雙手扣住她雙肩,目光炯炯。「你有多少同黨?」

  「同黨?」

  「你們綁架我,想要什麼?金子?士地?你們要什麼?」

  「綁架?」若蟬又眨著眼睛。「等一下,先生,你誤……」

  「什麼先生?稱呼爵爺或大人,鄉下女人。」

  鄉下女人?若蟬眨一下眼睛。這件事太……不可思議了。她幾乎想笑。

  「笑什麼?你還敢笑?」

  「我沒有笑。」

  「你想笑。蒼蠅在我面前偷笑都逃不過我的雙眼,你最好記住。」

  「是,唔,爵爺,大人,我屋裡很少有蒼蠅。如果有的話,我想你力道十足的雙手也不會放過它。」

  伯爵興味地瞇眼看她,輕拍一下她雙肩,手挪開,雙腳往後移,他上下打量她。

  「你的穿著很有意思。」他是批評的口吻,「你究竟是男是女?」

  「我的性別,大人,我相信應該是顯而易見才對。」

  他挑高一道眉。「女人不應穿褲子,至少不是你穿的這種褲子。假如它叫褲子的話。」

  「它叫牛仔褲。」

  「爵爺。」

  「啊?」

  「你對我說話,要加上尊稱。沒有人教過你禮貌嗎,鄉下女人?」

  他解下斗篷扔在床上,仔細但不滿地再次環視她的臥室。

  「說吧,為什麼把我弄到這個……」他一手威嚴地朝房間一揮。「奇怪的地方。」

  「不是我帶你來的。」若蟬答。

  「爵爺。」他又提醒她。

  「爵爺。」若蟬恭順地加上。

  伯爵滿意了些。「唔,我看你不像邪惡的女人,為何參與綁架的勾當?」

  「爵爺,你誤會了。」

  「哦?不是綁架?」

  「絕對不是。」

  「那好。叫人把我的坐騎備好,我要馬上離開。」他命令。

  「這個……」

  伯爵不悅地瞇眼。「你不肯,還是不能作主?」

  「都不是。」若蟬歎一口氣。「是這樣的,爵爺,你會出現在這……哎,說來話長。」

  「出現。」他玩味她的用辭。「你是說,我自己來的?」

  「我不知道。」若蟬比他更好奇。「你是怎麼來的,爵爺?」

  「不論和你同夥的是何人,反正有人對我突襲,把我弄昏了,綁架來此。」伯爵不情願地告訴她。「此人偷襲手法十分高明。」

  「我沒有同夥或同黨,爵爺。我一個人住在這。這件事,很難解釋。」

  他又一次對她挑眉、瞇眼。「你?就憑你一個弱女子,你綁架得了我?」

  「我說過,這不是綁架。」

  「那麼我可以自由離開了。」他當然不是詢問,他也沒動,眼神銳利地看著她。「不過我走之前,我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相信我,爵爺,我的解釋,你不會覺得合理。」

  「你何不試試?我是個很講理的人。」

  怎麼試?若蟬相當肯定,他絕不會相信三個願望這個說辭。

  除非她找出給她願望的龍俠。

  「等一下。有個方法,我可以試試看。」

  若蟬到客廳,拿起青瓷花瓶,對著瓶口往裡探看。當然,她什麼也看不見。

  「龍俠,龍俠,你在不在?」她朝瓶口喊。「龍俠!」

  伯爵在旁邊,看她的表情,好像她神智失常。

  她尷尬地對他笑笑,繼續朝花瓶裡面喊:「龍俠,你如果還在,馬上給我出來。」

  她舉開花瓶,等著,希望龍俠現身。

  「嗯,」伯爵咳了兩聲,客氣地問:「這個龍俠,是什麼東西?」

  「他不是東西。他是……哎,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若蟬用力搖搖花瓶,提高聲音,命令道:「龍俠,你出來!聽見沒有?出來呀!」

  「你溫柔一點是不是會好些?」伯爵建議。

  若蟬想,對呀,她這麼凶巴巴的幹嘛?誰教她許那個願?她屋裡真的冒出個伯爵,又不是龍俠的錯。

  於是她聲音變柔和,請求道:「龍俠,我是隨口說說的。你把伯爵送回去吧。拜託你,龍俠。」

  「願望許了不能更改。」空中一個聲音對她說。

  若蟬趕忙望向伯爵,當她看見他的表情,便知道他沒有聽到那個聲音。她暗暗叫苦。

  「我也曾經許過願,被你挑剔得反駁否決掉,這次你也可以這麼做啊。」她著急地對空中喊。

  「這次我沒有否決啊。」

  「龍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不該否決的時候,你胡亂唱反對票,該不把它當一回事,你又認真起來。你要我如何向伯爵解釋?」

  「我負責為你實現願望而已,其他看你的了。」

  「龍俠!龍俠!你別走啊!龍俠!」

  沒有用了。若蟬沮喪得無以復加。

  「龍俠……走了?」伯爵問。

  她點點頭。不為什麼,她就是知道。她也知道她再也看不見他,聽不到他的聲音了。她已許完最後一個願望,他沒有理由再待在這。

  「你說得對。」伯爵說。「你的解釋的確不合理,很難教人相信。」

  若蟬的心情低落極了,她難過得要死,才不管他相不相信。心神恍惚地,她放下花瓶。不料不知怎地,沒放好便鬆了手,花瓶一斜,掉在地上,跌了個粉碎。

  她瞠然呆視地上的碎片,忽然覺得碎了的不是花瓶,是她的心。她失去龍俠了,只因她許了個愚蠢荒唐的願望。

  若蟬忍不住掩面啜泣。

  「哎,哎,別哭呀。」伯爵急忙靠過來,伸手環住她的肩。「不過是只花瓶嘛。」

  「你不明白。」她推開他,流著淚撿拾碎片。「它不只是只花瓶。」

  「不是花瓶是什麼?」

  「是它把你帶來的。」她抽噎一聲。「不,是住在裡面的龍俠把你帶來的。」

  「龍俠住在花瓶裡?」伯爵問,一面幫著撿碎片。

  她點點頭。

  「龍俠是一隻蟲?」

  「他是神仙。」

  「神仙?!」伯爵嗆了一下。

  「我知道你不會相信,不過我還是要告訴你。」

  ※※※

  不管伯爵相不相信,聽完她的三個願望的經過,他沒做任何特別反應。

  他注視她艮久,扭扭雙唇——她看到的其實是他的大鬍子滑稽的動了動。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就是說我要在這個地方待上恐怕是很久的一陣子。」

  若蟬不敢告訴他,恐怕這很久的一陣子是他的整個後半輩子。

  她只有點點頭。

  他也點點頭。「不論如何,既來之則安之。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叫人準備熱水,我要好好泡個澡,然後要飽餐一頓。」

  「這兒只有我,沒有別人。」

  他瞅著她。「你不會做這些事?」

  若蟬呆住了。對呀,伯爵是給人服侍慣了的。既然他是因為她許的願而來到此,她只好暫時充當他的侍女了。

  「好吧,我去替你放洗澡水。」她無奈地說。

  若蟬剛走進浴室,就聽到客廳傳來怪叫。她急急跑出去。

  「什麼東西?這是什麼東西?」伯爵握著劍,對著電視螢光幕上的人,一副備戰的姿勢。

  電視搖控器掉在地上。若蟬撿起來。

  「這叫電視。」她告訴他,用遙控器向他示範如何開和關電源,以及如何按鈕選台、控制音量。

  伯爵將劍插回劍鞘,拿過搖控器,好奇地玩起來,三台加上第四台數十個頻道,他轉來轉去玩得不亦樂乎,像小孩子第一次玩電視遊樂器般。

  過了一會兒,若蟬來告訴他。「爵爺,洗澡水準備好了。」

  「等一下。」他眼睛盯著電視,頭也不抬。

  再過一會兒,若蟬又來催他。「爵爺,熱水要變冷了。」

  「等一下。」他還是動都不動。

  若蟬啪地關掉電視,對他說:「去洗澡,爵爺。」跟叫個不聽話的孩子似的。

  他老大不甘願地進浴室去。若蟬到廚房為他準備吃的。

  才一會兒,便聽他大叫。「來人!」

  她翻翻眼珠,來到浴室門外。

  「有何吩咐,爵爺?」

  「來給我擦背。」他在裡面命令。

  什麼?這太過分了。

  若蟬手叉腰,對著門,大聲說:「爵爺,這裡沒有你的侍女或下人,你的背你自己擦。」

  「你不是我的侍女或下人。」

  「對極了,我很高興你明白這一點,大人。」

  「你是我的女人。」

  若蟬張大了嘴。叉在腰際的手掉下來。「誰說的?」

  「你。」

  「我?我幾時說過這種話?」

  「你許願要我,不是嗎?你要我做你的男人,你便要做個稱職的女人。」

  「我……」若蟬結巴起來。「我許願要一位伯爵,不表示我要嫁給這個伯爵。而且我說的時候不是說真的。」

  「真不真,我都已經被你要來了。我未必要娶你,但你害我來到一個莫名其妙的鬼地方,你就得服侍我,否則我幹嘛待在這?」

  「我說過,帶你來的不是我。你不想待在這,請便,沒人強留你。」

  浴室門忽然刷地打開,他濕漉漉、光溜溜地站在裡面。

  若蟬大叫一聲,轉身跑開,身後響著他洪亮的笑聲。

  稍後,伯爵身上圍著浴巾來到廚房。

  「我沒有衣服穿。」他抱怨。

  沒有人服侍,沒有人可使喚,沒有衣服穿,若蟬歎一口氣,而他才「大駕光臨」不到幾個小時,日後還不知道有多少不便和問題呢。

  如果龍俠在就好解決了。

  她什麼不好要,要個伯爵?這才叫自討苦吃、自找麻煩。

  「明天帶你去買些新衣,今晚,將就一下吧,爵爺。」她說。

  還好她有個開男士名店的姊姊,否則更麻煩。

  若蟬做了兩樣簡單的家常菜,錦衣玉食的伯爵大人自然不習慣、不滿意,埋怨、抱怨地吃完,站起來就離開飯桌。

  她以為他又去看電視了,收拾過廚房,卻發現他在她床上睡著了。

  既然她只有一間臥室,一張床,而他是伯爵大人,是她「許」來的,她只好去睡客廳沙發。

  早上醒來,若蟬先感到腰酸背痛,睜開眼,前方一雙綠色眼睛和她相對。

  她驚叫,跳了起來,把伯爵嚇了一跳。

  伯爵。她還以為——或她希望——那是一場夢,可惜不是。

  「好夢由來最易醒,噩夢偏偏流連不去。」她呻吟。

  「你作了噩夢?」伯爵問。

  「我希望那是噩夢。」她嘀咕。

  伯爵一臉不解。「你喜歡作噩夢?」

  若蟬對自己歎一口氣。「你看起來倒像一夜好夢,伯爵大人。」

  伯爵揚起了眉毛。「如果我不是被綁架、囚禁,我會睡得更好。」

  「哎,爵爺,我要說多少次?沒有人綁架你。」

  「對,綁架我的不是人,是神仙。他叫什麼俠?」

  「龍俠。」

  「住在花瓶裡的龍俠神仙。」

  「你不相信就算了。」

  她到她臥室裡的浴室洗臉、刷牙,他興味地倚牆看她。

  「可惜。」他嘖嘖有聲道。

  「可惜什麼?」她滿嘴牙膏泡沫地問。

  「這麼標緻的女人,卻是個女巫。」

  若蟬噗地一聲,噴了他一身牙膏泡沫。

  她將嘴裡的牙膏泡沫漱掉,瞪著他。「你當我是女巫?」

  伯爵用手抹抹衣服上的白色泡沫。「事實昭然若揭。你指使龍俠,你所謂的神仙,用魔法將我綁架至此,你說你一個人,但你又讓我看那些住在黑色大框框裡的你的同黨,向我表現你其實人多勢眾,要我識相的就範,因為我畢竟人單勢孤,對不對?」

  若蟬愕然。「黑色大框框裡的同黨?」

  「你說它叫電視的東西。」

  「哦,老天。」

  「我可不笨,雖然我不會施咒也沒有法力。你的目的何在?拿我當你的祭品?還是你靠吸食像我這樣年輕力壯的男人的精血,維持你的青春美貌?」

  她愣了好半天。「這倒是個很好的小說題材。」她喃喃。

  「你準備幾時享用我,女巫?」

  「我不想得胃潰瘍。」

  「什麼?」

  她歎息。「你的精血或生命在這都很安全,爵爺。我對像你這樣的男人過敏。」

  「我真失望。」他咧咧嘴。「告訴我,你如何維持你的青春美貌?」

  她對他擠眉弄眼。「我這是麗質天生。」

  他大笑。

  「你的歡愉便是我的榮幸,大人。」她學戲裡的歐洲宮廷貴婦,拉著假想的大連裙,對他一曲膝,一面自言自語。「真好,我還有心情開玩笑。」

  「嗯,至少我確定你的陪伴不會使我在此感到無聊。」

  她不可能二十四小時陪著他,她有工作。這提醒了她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去學校時,伯爵怎麼辦?她不能把他反鎖在家裡,而且她懷疑那樣沒用,他說不定會用劍把她的大門劈了,然後逃走。

  她的門是小事,他能有辦法回去他來的地方和年代,更好。但他若到了外面,別人頂多對他的模樣和穿著好奇地多看幾眼,馬路上的車子恐怕會把他嚇死。

  「我希望你不是在想吃我哪一部分最滋補養顏。」

  若蟬翻個白眼。「相信我,爵爺,我比你更想送你回家。」

  「回家?不不不,我才開始覺得這裡有趣哩。」

  「我很高興你感到賓至如歸,爵爺。」她澀澀地說。

  他端詳她。「你好像言不由衷呢,女巫。」

  「我不是女巫。你願意的話,可以叫我的名字若蟬,好嗎?」

  「既然如此,因為你十分友善,你可以不必稱呼爵爺,可以叫我……」他停住,皺著眉。「我叫什麼名字?」

  若蟬差點跌在地上。

  她大驚失色地看他。「你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當然知道。」伯爵嚴峻地說。「我不過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哪有人會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啊?那是天天都在用的呀。」她喊。

  這可好。難不成龍俠是敲他的腦袋把他弄昏?用不著吧?

  「你有沒有一點同情心哪?我怎麼知道你那個什麼神仙綁架我時對我施了什麼咒?他也許故意使我忘了我是誰,以致我該回何處去都不知道,便好終生受你控制。」

  這……可能性很大。太大了。若蟬啞然,同時驚慌莫名。

  「你不能在這待一輩子。」她恐慌地說。

  「我開始要相信你說的是真心話了。」

  「我……」跟他辯解有何用呢?若蟬跺跺腳。

  她走到客廳,對著原來放花瓶的地方發愁。

  怎麼辦呢?龍俠,拜託你回來好不好?一次,只要你再現身一次就好。

  他不是說她可以有不止三個願望嗎?

  龍俠,龍俠,龍俠……她閉著眼睛,雙手在胸前合十,默念他的名字。

  「若蟬。」一個聲音輕輕喚她,一隻手溫柔地覆上她的肩。

  「龍俠!」她欣喜地張開眼,轉身,一把抓住他,然後大失所望地放下手。「是你。」

  伯爵俯首注視她。「你還好吧?」

  她不好,感覺糟透了。她勉強笑笑。「我沒事。」她事情可多了。

  首先,她得打電話向學校請假,雖然如此會破了她幾年來風雨無阻維持不請假的紀錄。

  「我要換衣服。」伯爵的口氣摻雜了抱怨和命令。「這一身臭死了。」

  「我這兒沒有你可以更替的衣服,爵爺。」

  「不要叫我爵爺!」他暴躁地揮手。「我現在是階下囚犯,而且看看我,像個爵爺嗎?!」

  「沒有人把你當囚犯。」

  「不是囚犯我也不能這樣出去,我得去見……」伯爵自己打住,喃喃咕噥。「見個鬼。」

  「稍安勿躁,爵爺,我會想辦法的。」按下自己的心煩,若蟬安撫他。

  想想,如果是她一覺醒來,發現自己到了另一個時空,忘了姓名,忘了來自何處,她不嚇死才怪。

  「我開始不喜歡你叫我爵爺了。」

  「你要我如何稱呼你呢?你又不記得你的名字。」

  伯爵思索半晌。「龍俠這名字不錯。」

  若蟬張大眼睛盯著她。「你要我叫你龍俠?」

  他聳聳肩。「有何不可?」

  「可是,龍俠只有一個,他……」

  「嘖,我暫時借用一下嘛。就這麼決定了,從現在起,你叫我龍俠。」伯爵威嚴地一揚手,身子朝後轉。「把早餐送到我房間來。」

  他竟然要用龍俠的名字。若蟬很不高興的。他連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來,卻記得他的伯爵身份及如何行使他的權威。

  慢著。若蟬眨眨亮了亮的眼睛。

  她進房間時,伯爵在梳妝台前攬鏡自照呢。

  「你進來之前不會先敲……」她不理會他的斥責,走到他面前。「我們要溝通一下。你說得對,我不該再叫你爵爺。」

  「很好,現在……」

  「因為我不必。你現在不在你的城堡,甚至不在你的年代。也許你還不知道,現在是一九九七年。」

  「一九九七?」

  「沒錯。在這,你不是伯爵。你來到此,是場誤會。在我想出法子送你回去之前,你是我的客人。你可以用我的房間,用這屋裡你需要用的東西,但是我們的地位是平等的。你不得對我發號施令,我會尊重你,我也要求相等的尊重。」她一口氣說完,發現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

  她等著他對她咆哮、吼叫或發火,因為她「膽敢」放恣地冒犯他。

  出乎她預料的,他笑起來。

  「好。」他說。

  她怔了怔。「好?」她還預期要和他爭吵一番呢。

  「你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呀。你說了一籮筐,我都懂了,我只說一個字,你卻不明白?」

  「呃,很明白。」不能置信地,若蟬問:「你能接受?」

  「接受什麼?做個平民,還是被當成個平民?兩者都是我的夙願。」

  若蟬走到床邊坐下,他則轉動椅子,和她面對。

  「我想我能瞭解你這句話的意思。」她說。

  「是嗎?」他問得很溫柔。

  「我看過你那個時代的電影和小說,像你這樣身份、地位崇高的人,往往被四周過多的期許和自身的責任壓迫得想放棄一切,做個平凡的人。」

  「崇高倒未必,那高高在上的位子往往是身不由己,非坐不可。」

  「其實,龍俠,平凡人也有相同的壓力,古人或現代人,沒有太大的差別。」

  她站起來走出去。

  到了門邊,她回頭對他說:「早餐好了。不過你若要做龍俠,以前都是他做早餐給我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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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4 00:47:07
第九章 浪漫晚餐

  令若蟬大感意外的,事情沒有她想像的那麼麻煩和困難。

  結果她不需要請假,伯爵——龍俠要在家研究黑框框,而且——他再三抱怨——他沒有外出服。他要她給他找些一九九七年男人的衣著。他答應她回家之前,他哪也不去。

  「我沒有坐騎,能去哪?」他說。

  難道他這伯爵從來不必走路的嗎?他有一雙腳呀。不過若蟬決定她最好不要提醒他。他肯待在家,沒有她陪伴足不出戶,是再好不過了。

  她還是不大放心,下課時間,她打電話回去,鈴聲響了好久,他終於拿起了話筒,她說:「喂?龍俠?」他居然答也不答,一句話沒說就掛斷了。

  於是午餐時,她叫了計程車趕回去,順便帶吃的給他。同時她繞到秋蟬的店,拿幾套衣服。

  「給誰呀?什麼尺寸?」秋蟬當然要問。

  尺寸?她哪知道。

  「唔,跟龍俠同樣的尺寸。」她含糊地說。

  「哎,就說給龍俠的就好了嘛。」秋蟬瞅著她。「他自己怎麼不來?為什麼你來給他買衣服?」

  「他……沒空,出不來。我也在趕時間。」若蟬草率的應道,匆匆拎了大紙袋,幾乎是逃出店門。

  她一走,秋蟬馬上打電話去她家。和她一樣,秋蟬餵了兩聲,對方不吭聲地掛斷。秋蟬立刻打電話給秦佩。

  而若蟬一回到家,龍俠就對她說:「你有個奇怪的東西會發出鈴響,我拿起來的時候,有人說話。」

  「那是電話。」若蟬向他說明電話的功用。「是我打給你,想看看你在家好不好。」

  他看起來好得很。他脫掉了他嫌臭的衣服,身上只圍著一條毛巾,全身杳噴噴的。

  「你怎麼這麼香?」

  一個魁梧陽剛的男人香氣襲人,應該很怪異,這一個卻不知何故,顯得十分性感,令若蟬不明所以地不敢直視他,可是視線似平不聽使喚的無法移開。

  「我把你房間的沐浴香精倒了幾滴在浴盆裡,就香成這樣。」他傾向她。「是不是很令人神魂顛倒?」

  她趕忙後退。她哪來的沐浴香精?

  「聞起來好像你倒了一瓶香水在身上。」她說。然後她認出那香味了。

  是她梳妝台上的CHANEL九號,秋蟬送她的。

  「哎,下次不要亂倒啦,那是香水,而且是女人用的香水。拿去穿穿看。」她把帶回來的衣服遞給他。

  他穿上的是白色的POLO衫,白色休閒褲,正好合身。

  若蟬看得目瞪口呆。若沒有那把鬍子,她會以為他就是龍俠,而不止是借了龍俠的名字。哦,還有,他的眼珠是綠色的。

  「為什麼你的頭髮和鬍子不是金色或棕色?」她問他。

  他摸摸仍然微濕的黑髮和鬍子。「它們是金色或棕色才好看嗎?」

  「你這樣夠好看了。」

  「那為什麼……」

  「我只是問問而已。你喜歡嗎?」她指指他的新衣褲。

  「如果這是一九九七男人的穿著,我想我不要回去了。這樣多舒適、輕便。你喜歡白色?」

  「龍俠喜歡白色。」她脫口而出。

  他凝視她。「我是龍俠。」

  「不,你不是。」忽然,若蟬感到喉嚨哽咽起來。

  「若蟬,」他伸手輕輕碰碰她。「你很想念他?」

  「我不知道。」她吸一口氣。「本來好好的,因為我一時失言,而他當了真,把情況弄得不可收拾。我希望我知道如何把他找回來。但我想他不會回來了,而且花瓶也破了……花瓶!」她驀地想一件事,大叫。

  「花瓶破了就算了……」

  「不不不,說不定還有辦法。這個飯盒是給你的。」

  若蟬打開大門要跑出去,幾乎把舉手要按門鈴的秦佩和丁倩一起撞翻。

  「丁倩!」她抓住好友。「我正要去找你。」

  她也沒想到她這兩個朋友怎會這個時候一起出現在她門外。

  秦佩往屋裡伸著脖子。「我們進去再說吧。」一面已經逕自走了進去。

  而若蟬還抓著也急著想進屋一探究竟的丁倩。

  「丁倩,你不是說你在一間店裡見過和我在地攤買的一模一樣的花瓶嗎?」

  「什麼花瓶?」

  這時秦佩出來了,神色十分擔憂地對丁倩點點頭,下巴朝屋裡孥一孥,表示「人在裡面」。

  「哎,就是你上次罵我管閒事買的那只花瓶呀,你後來告訴我你看到另外一隻不是嗎?你帶我去買好不好?咦,我的皮包呢?等我一下,我馬上來。」

  秦佩和丁倩注視她急驚風般折回屋內。

  「你幾曾見過若蟬這樣慌慌張張的?」丁倩喃喃。

  秦佩搖頭。「你在醫院一命嗚呼的時候,她都還冷靜得不得了呢?」

  「你看到龍俠了?」

  秦佩點頭。「他在吃飯,我沒讓他看見我,就趕快溜出來了。」

  「怎麼辦?若蟬……想不到她……」

  若蟬拿了皮包出來了。

  「秦佩,你也來了。」她現在才看到她。

  秦佩和丁倩交換憂心的一瞥。

  「若蟬,我們找個地方坐坐。」丁倩說。

  「我沒有時間,我要你帶我去那間店。」

  秦佩拉了她就走。「我們有話跟你說。」

  「你們幹嘛呀!」若蟬喊,她們一人一邊,幾乎是挾持著她。

  開了後座車門,秦佩叫丁倩先上車,她把若蟬連塞帶推進去,然後她也上車,關上門。

  若蟬看看她們,看看空空的前座。「誰開車?」

  「沒人。」秦佩說,半轉身,好對著她。「若蟬,我們是不是好朋友?」

  若蟬奇怪地看她,轉向丁倩,問:「她怎麼這樣問?」

  不料,丁倩也問:「若蟬,我們可以算生死之交吧?」

  這下若蟬感覺出事態嚴重了。「你們今天是怎麼回事?」

  「應該說,你是怎麼回事!」秦佩說。「你這樣做,會吃官司的呀,你知不知道?」

  「我做了什麼了?」若蟬如墮五里霧中。

  「到了這個地步,你還不說啊?」丁倩抓著她的胳臂搖了搖。

  「說什麼呀?」

  「秦佩都看見了。」

  「看見什麼?」

  「龍俠。」

  「真的?」若蟬欣喜地拉著秦佩。「他在哪?他在哪?」

  秦佩和丁倩惶恐地對望。她瘋了,她們同時駭然地想。

  「若蟬,」秦佩溫柔地握住她一隻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們。你這樣,教我好難過哦。」

  「是啊,有問題說出來,大家幫著你解決,」丁倩握她另一隻手。「才多久沒見,你變成這樣。你教我們這些做朋友的如何自處?」

  「你們都知道了?」若蟬詫異地張大眼睛。

  她們點點頭。

  「哎,不是我不告訴你們,我不知道如何說起嘛,這種事,沒有人會相信我的。」

  「這的確不像你會做的事,不過人都難免有一時感情用事而失去理智的時候的啊。」丁情說。

  「而你悶著不說,只會把事情越弄越糟。」秦佩說。

  「我也沒想到會演變成不可收拾的情況。」若蟬沮喪地歎一口氣。「我只是想,他既然急著要走,而且非走不可,我就……哎,這並非真的是我所願。總之,禍從口出啊。」

  秦佩和丁倩又互望一眼。

  「他要離開你,而且是一去不會回頭的離開,你情急之下就……」秦佩說不出綁架這兩個字,它的後果大可怕了。

  若蟬則點了點頭。

  「我們都見過龍俠,他看起來對你是有情有意的,只要有過情意,他應該不會太絕、太狠心,應該可以商量。」丁倩說。

  「我同意。」秦佩說。「我剛才看到他吃飯盒的樣子,不像生氣或不高興,事實上,我覺得他蠻怡然自得的,一副在自己家裡的模樣。」

  「和他談談,若蟬。」丁倩建議。「必要的話,我們陪你一道。他要走、要離開,讓他去。你吃了虧,當是個教訓。」

  「就是嘛,夭底下好男人多的是,這輩子碰不到,還有下輩子呢。像這樣關住他,你關得了他的人,關得住他的心嗎?他告你一狀,你這一生都毀了。」

  「要是你已經……懷孕了,若蟬,不要怕,我們全部支持你,幫你一起養這個孩子。」

  「這年頭單親媽媽又不止你一個。有的女人還故意選擇做單親媽媽呢。」

  她們說來說去時,若蟬轉來轉去看她們,轉得頭都昏了。

  「我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她晃一下腦袋。「你們說的是誰?誰要告我?」

  「龍俠呀。」秦佩耐心地、溫和地說:「你看你,都要把自己迫瘋了。」

  「為了個風流成性的男人,不值得的,若蟬。」丁倩些許激動地喊。「我都清醒過來了,為什麼你這麼理智、冷靜的人卻往裡眺呢?」

  若蟬眨著眼睛。「我是越聽越糊塗了。」

  「總而言之一句話,把龍俠放了,若蟬。」秦佩說。

  「放龍俠?我不知道他在哪呀。我還希望能找到他呢。」

  「若蟬,不要裝了,我看見他了,他就在你屋裡,飯盒是你買給他吃的,對不對?」

  「對呀,我……」若蟬怔住了。「你說的是在我屋裡的龍俠?」

  秦佩和丁倩也怔了怔。

  「什麼意思?」丁倩問。

  「有幾個龍俠?」秦佩問。

  「若蟬,」丁倩盯著她。「你腦子還清楚吧?」

  若蟬把她們從頭到現在說的話想了一遍,恍然大悟。不清楚的是她們,而事到如今,她不能不說了。「秦佩,你在我屋裡看到的龍俠,不是你之前見過的龍俠。」

  秦佩狐疑地瞅著她。「你是說有兩個龍俠?」

  「怎麼說呢?先前叫龍俠的是龍俠,這一個叫龍俠,但他不是龍俠。」

  「現在我糊塗了。」丁倩說。

  若蟬歎口氣,從頭說起。

  ※※※

  教書和寫作同樣是若蟬最快樂的事,但今天下午的幾個小時,對她有如幾個世紀般漫長。同時,她今天才明瞭,她自和學生相處,自寫作中,得到許多收穫、成就和樂趣,她也一直把自己藏在這兩件事後面。

  將愛心付予學生,將感情用在文字中,她是安全的。這兩種付出不會傷害到她的感情世界。學生畢業了,會離開,她會難過、不捨一陣子,新的學生又會需要她的。而文字不會背叛,不會離開她。

  她幾時遺失了愛與被愛的勇氣的?她竟不曾察覺。

  坐在家裡等有緣人來敲門,龍俠的嘲笑多麼切合。

  她想起最後一個前任男友,當她最初猶猶豫豫不敢和他交往,不敢接受他的追求時,他曾說:「當有真愛出現,不要因為怕受傷害而害怕打開心門,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你錯失了什麼,只因你一時膽怯。」

  和他分手時,這句鼓勵的話變成一根尖銳的針,時時刺著她,直到她傷癒,平靜下來,她明白了。愛是沒有絕對保證的。有些仍然相愛的人,對彼此的傷害往往比分手的更深呢。

  痛的當時,受傷的人都自認永遠不會再去碰感情了,從此做一隻鴕鳥。然而永遠這兩個字也是個想法或說法而已。

  無所謂下一個是不是更好,重點在於,自己是不是有勇氣打開因受傷而關閉起來的心門,用更成熟,更柔軟、圓融的態度,再去愛和被愛,而不計較能得到多少。

  她想藉她的小說告訴想戀愛,或正在戀愛的男女的,不正是這些嗎?假如她自己都退縮、畏縮,她寫得再好,也是空談,不是嗎?

  她想,龍俠試過讓她明瞭這一點,明瞭她如何的躲在自己的殼中。

  現在的問題是,她敢走出來嗎?她敢再「以身試情」嗎?因為擺在她面前的,是明明白白不會有結局的一段情。

  但,她也明白,這次的沒有結局,和背棄或背叛無關。

  龍俠給她的不僅止是她許的一個荒唐的願而已。他給她一個試煉她的勇氣的機會。

  ※※※

  「我要去浪漫的餐廳吃燭光晚餐,看一場浪漫的電影,然後踏著月光和星光散步。」

  若蟬張口結舌。她一回家,伯爵便一一念著他想做的事。而且他穿好了她為他買的一套外出服。

  「你從哪看到這些事情的?」

  「書啊,我識字的。」他搖搖他手上的一本書。

  是她的其中一本小說。若蟬失笑。「你學得挺快的嘛。」

  「我說不定回不去了,既然要待在你這個一九九七,不妨馬上學著如何做個地地道道的一九九七男人。」

  「好像有道理。」

  「什麼好像?適者生存,是真理。」

  「好吧,你要和誰去享受燭光晚餐、看電影和散步?」

  「不是只是看電影。要去MTV。」

  她嗆了一聲。「MTV你也知道?」

  「電視和書上都有嘛。去MTV才能挑自己喜歡的電影。」

  「也對。」

  「當然對。還有,你的問題很笨。我當然是和你去。」

  「當然,你又還沒有機會認識其他女人。」

  「除非一九九七的其他女人都像你這樣,否則認識你一個就夠了。我是個從一而終的男人。而且我一次只交一個女朋友。」

  若蟬雙頰升上紅暈。「胡說什麼?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做我的女朋友是你的榮幸哪。」

  「是是是,爵爺,小女子我榮耀得頭頂生出光環了。」

  「叫龍俠,我喜歡這個名字。我們走吧?我餓得兩眼冒金星了。」

  「我換件衣服。」

  「不必了,女人一打扮就沒完沒了。我喜歡你這個樣子。」

  「你有點專制吔。」

  「這才開始而已。你把我弄來的,你忍耐點吧。」

  若蟬通常出門,不是走路便是坐公車,為了他,她打電話叫計程車。

  她以為他會問上一大堆奇怪的問題,但他意外的沉默。在車上,他溫柔地將她的手握在他掌中,雙眼閉著。

  若蟬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他想什麼並不重要。他手掌的溫度,將一股熱流送進她心田,那感覺是安定和安全,彷彿他以此無聲的告訴她:「不要擔心。」

  她擔心嗎?她不知道,有許多她應該擔心的理由,但是她自己的心跳和她似乎聽得見的他的心跳,使她和她的情感交戰著。

  這樣做對不對?她又猶豫起來。

  到了餐廳門口,若蟬打開皮包,他已經由褲子口袋掏出錢遞向司機。

  她正納悶他哪來的錢,一眼看見他手上的古時金幣,她大吃一驚,連忙在司機接過去之前,一把搶過來,用她的錢付了車資。

  伯爵老大不高興。「你這是侮辱我。我像個吃軟飯的男人嗎?」

  「爵爺,龍俠,你的金幣在這不能使用。」

  他高高挑起眉。「我的金幣是百分之百純金鑄造。」

  「我毫不懷疑它的價值,事實上,它在這個年代是個價值連城的古董,但它不能用來付賬。就像我使用的貨幣,若在你來的地方也不能使用一樣。」

  「哦,原來如此。」他的微笑雖然給鬍子遮住了,卻倍增他的魅力。「那麼,這個價值連城的古董,送給你做紀念好了。」

  她無法自禁地因紀念兩個字升起了感傷。

  「我說錯了什麼嗎,若蟬?」他柔聲問。

  「沒有啊。謝謝你送我這麼珍貴的紀念品。」她勉強笑笑。

  「那麼你眼裡潮濕的亮光,是喜悅和感到無上榮幸了?」

  他擠眼的表情和他的口氣,逗得她真的笑出來。

  「是的,我感到無上榮幸。」

  這是一家格調、服務皆屬一流的法國餐廳,餐點品質自然不在話下。他點餐時用的標準法文,以及他自然、威而不峻的態度,幾乎像是他很習慣在這種現代化的餐廳用餐。

  「我想,龍俠,你會在一九九七年生存得很好。」若蟬對他說。

  「這是說,我表現得夠現代,很得體羅?」

  何止?從他們進來到被領到座位坐下,若蟬不由自主的的注意到,他成了全餐廳所有女性的目光焦點,連男人都對他多看了幾眼。

  「要是你成功的成為現代人——而我看你是成功一大半了——你會成為女人的寵兒。」她不想顯得小心眼,只是不經意流露了出來。

  伯爵朗笑。「我想這些人盯著我看,是因為他們有個共同的疑問。他們在想:哪來的海盜?」

  若蟬眨眨眼睛。「你不說我不覺得。還真有點像呢。」

  「是吧?只有你的眼中,我是個可愛、英俊、迷人的男人。」

  燭光映著她頰上的酡紅。「你太謙虛了。」

  他又一陣大笑。當笑聲止住,他深深注視她。

  「若蟬,不論如何,我知道我是不虛此行的。」他溫柔地低語。

  她輕輕點頭。「是的,我明白,龍俠。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須盡歡。」他說。「莫道別離。」

  她盯著他,心頭一震。「你怎麼……好像過了今夜,你就要……走了?」

  「走?我還不知走去哪呢。我不過今天在一本叫《唐詩宋詞》的書中看到這樣的句子。雖然傷感,但很美,不是嗎?」

  「是很美,詩詞總是美得教人柔腸百轉。」她輕輕吐一口氣。「所以今天下午我不在時,你都在看書?」

  他微笑。「和想你。」

  她臉又紅了。「想我什麼?」

  「想你是個多麼奇特的女子。」他一手橫過桌面覆住她的。「你呢?」

  「我不覺得我奇特。」她看著他的手。「我一向自知平凡,也甘於平凡,但是……」今天,她忽然希望她能再許一個願,願她不是凡人。

  「但是什麼?」

  「沒什麼。」她抬首,也對他微笑。「你才是不平凡的。」

  「搞不清楚自己是誰?這的確不太尋常。」他的聲音夾著些許澀然。「不過我是問你有沒有想我,或想到我也可以。」

  「唔……有。」猶豫之後,若蟬承認。「我知道你不會也不能待太久,龍俠,可是我永遠會記得你。」

  他覆在她手上的手抓住了她半晌,那緊緊一握透露了他情感的波動。

  一剎那之後,他控制住了,把手挪回去,對她掀掀眉。「現在你的口氣像是今夜以後,你就要消失到我找不到你的地方了。」

  「我只是趁有機會時,說出我心裡的話,龍俠。」若蟬將他握過的手移到桌子底下,用另一手包住它,彷彿如此便能保留住他留在那的感覺,將剎那化為永恆。

  低首片刻,她藏住感傷,抬起微笑的臉。「何況,我不像你,我會到哪去呢?這裡有我的家,我的……一切都在這。」

  他皺皺眉。「我都不知道我的家在何方呢,我又能去哪?」他朝她歪一下頭。「你的口氣為什麼像是我們別離在即?你要把我趕出你家嗎?」

  「你可以待到你覺得你必須離開的時候,龍俠。」她舉杯。「來,我敬你。」

  他臉上閃過一抹奇異的表情。「敬我?為什麼?」

  「為了你是位稀奇的貴客;為了你的大駕光臨寒舍,令我蓬蓽生輝;為了你實現了我的夢想。」

  「我實現了你的夢想?」他迷惑地問。

  「十七、八歲時,我曾夢想和一位風采翩翩的伯爵相愛。」

  「是嗎?你為何會有此夢想?」

  「那時看了好多古典小說嘛,很為書裡的伯爵著迷了一陣子。有一段時間,把認識的男生都拿來和我夢想中的伯爵白馬王子比較,一比之下,他們當然都顯得無比幼稚。」

  「現在你有個真正的伯爵了。」他微笑。

  若蟬注視他半晌,也對他微笑。「是的。敬真正的伯爵。」

  「好,敬……」他舉杯的手頓住。「我不能喝酒。」

  「可是是你點的酒。」

  「是嗎?」他咧一下嘴。「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做,一定是昏了頭了。」

  「白葡萄酒很淡的,喝一小口沒關係。」

  他瞪著杯子裡淡金色的酒半晌。「你確定?」

  「難道喝一口酒,你就會現原形?這又不是雄黃酒,你也不是白蛇或青蛇。」

  「好吧,我想一小口應該是不要緊。」

  他們碰杯,他啜小小一口,舉著杯子等著,那表情,彷彿他真的擔心會變成一條巨蟒。

  「唔,味道蠻不錯,甜的嘛。」既然沒事,他放心的又啜了一口,這一口他是實實在在的喝,然後放下杯子。「若蟬,我想……」

  忽然,他的兩顆眼珠跑到額頭中間,對她傻傻咧一下嘴,咚的一聲,他整張臉趴到了桌上。他沒變成蛇,他醉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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