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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空心大男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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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1:40 |倒序瀏覽 | x 5
空心大男人 作者:千尋
 
他過了很久心空空的日子,
因為他的晴天,十年前就死了。
十年後,他在家門前撿到雨天──
一個從前他約會必定會出現的死孩子。
從此,他的臭臉不再那麼臭,因為她總有本事逗他笑,
她吃得少,他才發現把人當蟋蟀灌也會有成就感,
她愛撒嬌,他才明白自己其實一點也不討厭多個妹妹型抱枕,
以前晴天帶走的,雨天又通通幫他補回來了,
這樣的“妹妹”,他才打算即使結了婚也要帶著她不離身,
為什麼他的願望只維持到踏進禮堂前一刻,
接下來,就是她消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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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2:06
第一章

  美國華裔富豪商宗獻八成財產捐公益

  婚禮席開百桌富豪宣佈捐款全場賓客掌聲響起估金額逾百億美金

  美國電子業富豪商宗獻,於日前迎娶英籍妻子。兩人年紀相差三十二歲,當外界紛紛討論年輕妻子能分得多少財產時,商宗獻卻與新婚妻子決定將財產的八成捐出來做公益……

  據他表示,他不會留錢給獨生女,對於女兒的教育栽培,他已經盡到身為父親應盡的責任。

  商宗獻的女兒為知名舞蹈家商天雨,今年夏天甫奪下皇家舞蹈大賽芭蕾舞組冠軍,是二十年來首位華裔舞者獲獎,許多舞蹈家都給予極高的評價……

  蔣譽闔上雜誌,揉揉眉心,他對商宗獻的捐款不感興趣,感興趣的是那個會跳舞的獨生女。

  商天雨,這個名字自他的生活中消失整整十個年頭,一些塵封的、刻意被鎖緊的陳舊記憶出籠,不安份地在他腦中閃現,一段、一場、一塊,零零碎碎地,翻騰他平靜無波的心。

  「想什麼?」他的秘書杜絹站在辦公桌前,淡淡問他。

  他長得還算不錯,但雙唇間經常噙著一絲冷笑,整個人微帶著些許鬱色。

  事實上,蔣家兄弟在商場上赫赫有名,除了能力之外,長相也是重要的評分關鍵。他是四個兄弟裏面唯一遺傳到董事長鬈發的,不過也幸好是那頭鬈發,稍稍柔和了他的五官。

  他的五官剛硬,加上時常出門見客的撲克牌臉,雜誌上總說他是四個兄弟中最缺乏女人緣的,這句話並不誇張。

  他的眼睛不大,但直勾勾盯住人時,銳利眼神絕對會讓人害怕,他的臉型、鼻子不壞,但硬要她說出特色……說實話,她寧願去形容蔣那棵人形桃花。

  除了讓人羨慕的一百九十公分身高之外,蔣譽全身上下最好看的是嘴巴,唇形是最完美的一百分,嘴唇顏色很紅,看起來柔軟可口,許多女人常在背後說:「親吻他不知道是什麼感覺?可以的話,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換他一個吻。」

  她也不知道吻他是什麼感覺,雖然她是董事長內定的媳婦;雖然比起其他女人,她待在他身邊最久;雖然蔣三番兩次開玩笑叫她三嫂,而蔣譽即使聽到也沒有表態反對……

  但她和他,到目前為止,關係僅止於總經理和秘書。

  會和他結婚嗎?她也不是太確定,對於婚姻,她不像其他女人那樣積極,可能和她的愛情冷感症有關係吧。

  蔣譽望向杜絹,她已經當他的秘書三年了。

  她不是厲害能幹的女人,可是她細心、體貼、溫柔而且賢慧,是所有婆婆都會喜歡的超級媳婦型。

  喜歡她嗎?

  至少不討厭,她仔細而謹慎,有計劃、有規律,能把他交代的事情做到最完美。當然,拿她和阿以前那個優秀精幹的秘書詹沂婕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沒辦法擺到同一個天秤上,但他的要求不多,跟她在一起,他很習慣也很……適應。

  杜絹是能讓男人覺得安心的女生,而且他百分百相信,有這種特質的女人,宜家宜室。

  他想,他會跟她求婚,在下一次念頭興起的時候。

  「有事嗎?」他問。

  她把行事曆輕輕放到桌前,「這是你下星期的行程,有需要更改的部份,請提早告訴我,我馬上變更。」

  蔣譽翻了兩下。「可以。」

  「那麼……你仍然堅持沒有預約的話,不見任何人?」她問得小心。

  這句話,她今天重複三遍了。杜絹知道,換成別人同樣的話問三次,他絕對會擺臭臉,那功力和放惡犬嚇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個人,跟你有關係?」他丟給她疑問眼神。

  「沒有。」她坦蕩蕩地回答,她從不接受關說。

  「你們之前認識?」

  「不認識。」然而,整天相處下來,她承認,她喜歡那個小女生。

  「為什麼非要安排我們見面?」蔣譽的口氣開始飆爛。

  杜絹知道,他不耐煩了,對於女人,他都是不耐煩的。

  「我只是佩服她的耐心。」

  女孩坐在會客室裏超過八個鐘頭,她在蔣譽未進公司之前就坐在那裏等,等他開完會、等他見完客人,等他吃飽飯、談合約……再二十分鐘之後,他將會離開辦公室,和自己出席一場慈善義賣會。

  女孩很有風度地等待著,不吵不鬧,也不給她壓力,因為她說了,總經理不見沒有事先預約的人。

  女孩聽進去了,笑笑說:「我知道啊,阿譽超講原則的。沒關係啦,我再等一下,說不定他臨時取消某個行程,你再幫我排進去好不好?」

  她拒絕不了女孩,只能點頭。

  可女孩的運氣不好,今天所有行程都照表進行,沒有疏漏。

  女孩喝掉很多水,看掉很多本雜誌,沒離開過會客室,就連中午吃飯時間建議她去吃點東西,女孩還是搖頭。「不行啊,要是我離開,阿譽突然有空怎麼辦?」

  阿譽?她想他們是相熟的,不過,蔣譽的「原則」讓她不敢擅自作主。

  女孩身上穿著名牌、脖子上掛著Tiffany的項煉,手上拎著名牌包包,連沙發旁邊的旅行箱都是LV限量款,這麼「高貴」的女生,她接待過好幾位,但沒有一個像她,客氣有禮。

  於是她忍不住問:「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說:「我叫商天雨,我不喜歡這個名字,天天下雨,聽起來是不是很悲慘?」

  杜絹同意。

  商天雨說話的時候,眼睛靈活、表情生動,加上很多的手勢動作,把她變成一幅美麗油畫,而這幅油畫上,是明明白白的晴天不是雨天。

  所有人都喜歡漂亮女生,杜絹也不例外,喜歡這個女孩,是人之常情。

  「不喜歡天雨,怎不改名字叫天晴,天天放晴,不是很棒?」她隨口攀談。

  頓時,女孩甜甜的笑臉滲進一絲苦味,扯了扯嘴角。

  「我也想啊,可是天晴……會讓某個人很傷心。」下一秒,她又揚起漂亮的小臉說:「叫我小雨吧,我的朋友都叫我小雨。」

  「好吧,小雨。」杜絹對她笑笑,把抽屜裏的洋芋片拿出來請客,她猜小雨餓壞了。

  但小雨看見洋芋片,只顯得很折磨,想吃又不打開。

  只不過是一包零食,值得這樣猶豫躊躇?「怎麼了,怕我下毒?」杜絹笑問。

  「不,我養成習慣了,吃完零食,我會……吐。」

  她睜圓眼。「吐?」

  「不要罵我,我知道這是壞習慣,以後,會慢慢改的。」小雨抱著頭,很可憐的討饒。

  才一下子,兩人就熟了起來。

  「你打算安排所有有耐心的女人和我見面?」

  蔣譽的聲音把杜絹的注意力拉回來,眼光重新落在他身上,只見他的眉毛挑了挑,不爽的臭臉又出現,熏得她滿臉灰。

  他討厭矯揉造作,把自己弄得很可憐的女人,也討厭精明能幹、暗地使手段的女人,更討厭虛情假意、扮傻裝弱的蠢女人……總之,他討厭女人。

  沒錯,他討厭女人,尤其是那種找上門、鍥而不捨、又說服杜絹替她講話的女人!

  「如果我有權力的話。」杜絹微笑。

  「很好,永遠記住,你只是秘書、不是Boss,沒有權力作主安排我見誰。」他看看手錶。可以下樓了。

  「是,我去通知那位小姐,你要下班不能見她。真可憐,為了見你一面,她中午都沒吃,猛喝開水填肚子。」她把文件擺在臂彎處,低低喃念著。

  以為這樣他就會同情心大發?錯,苦肉計對他沒效。

  「以後,不要再拿這種事煩我。」他的臉很臭、非常臭,距離他三公尺、不知情的人士,會誤以為汙水處理場就在左右。

  「知道。」杜絹歎氣,關上門。

  蔣譽把雜誌收進抽屜,順手把抽屜裏的合照拿出來。

  只看一眼!他對自己這麼說,但這一眼,讓他再也移開不了腳步,心酸氾濫成災。

  他的晴天還好嗎?快樂嗎?幸福嗎?那裏真有吃喝不完的可樂、棒棒糖?那裏的男人真的氾濫成災,讓她當武則天當得很爽快?那裏的太陽真的不曬人,讓她大方丟掉隔離霜?

  時間在他身上打住,照片裏的小女生對著他微笑,恍惚間,他聽見她的笑聲。

  她的笑聲像剛破殼的小雞,笑臉滿滿的都是溫暖,捧起她暖暖的臉,就像捧了毛絨絨的金黃色小雞。

  那時候,她躺在他臂彎裏,努著嘴巴問:「哪天我不在,你會不會想我?」

  想啊,怎麼不想,夜裏想、日裏想,想得心底破了個大洞,冷颼颼的風從那裏吹進來,灌得他失溫。

  蔣譽苦笑,溫柔的眼神裏有一抹哀戚。

  輕輕地,他把照片收回原位,細心謹慎地關上抽屜、落下鎖,眼底溫柔盡收,他又是臭臉,又是討厭女人、討厭矯情的蔣譽。

  板起臉,他拿起公事包,大步走出辦公室,發現杜絹站在門口等著,她已經穿好外套,還上了淡淡的粉妝。

  速度真快,他們的配合天衣無縫,娶她,將是最正確的選擇。

  走出辦公室時,蔣譽瞥見會客室裏的一抹藍色背影。

  是她想找他?哼,不必了,他對女人過敏!

  擁有一個心思縝密的女伴有什麼好處?就是連參加慈善義賣都能順利簽下一紙合約。

  別人的女伴帶的是名牌包包和粉餅,杜絹帶的是公事包和手提電腦,當別人的女伴搔首弄姿吸引滿場男人注意時,杜絹已經打妥合約內容,並且傳送到對方的電腦信箱裏。

  蔣譽很滿意,沒有她,他不會事半功倍,所以今天晚上,在送她回家的路上,一時興起的他開口向她求婚。

  可杜絹並沒有像電視電影裏面的女主角,被求婚時反應那樣誇張。

  高興?有吧,她的嘴角有露出淺淺一笑,至於興高采烈、欣喜若狂?他在她身上找不到。

  只見她偏偏頭,認真說:「謝謝你的求婚,我想我還需要時間考慮。」

  那種態度好像在大賣場挑電視,面對售貨員的熱情推銷,淡淡一笑說了句—「謝謝你的介紹,我想我還需要時間考慮」一樣。

  自傲的他怎麼受得了?雖然他滿意她不像別的女人,在聽見求婚時,當,眼裏立刻跳出兩顆粉紅色星星,大唱「明天就要嫁給你啦」,但她的反應未免也太冷漠了吧。

  是欲擒故縱嗎?不像。杜絹不是有心機的女生,可她的表現,多少挫了他高高在上的傲氣。

  他不是非娶她不可,只是他們在工作上的配合度,讓他相信未來可以免去許多無聊爭執,因為他不想在婚姻裏浪費心思。

  所以他直接問:「你要考慮什麼?」

  她的態度鄭重。「婚姻是件很麻煩的事,有些事,我必須先想清楚。」

  「哪些事情?」

  「比方,婚後夫妻要財產共有還是分開,生不生小孩、要不要繼續工作等等。老實說,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若是因為結婚而大幅度改變……我真的需要考慮清楚。」她揉揉太陽穴,好像今天太忙太累,不適合討論結婚。

  他的魅力居然比不上財產共有或分開制?不過,蔣譽還是兩個字,滿意。

  他欣賞她對婚姻的態度,沒有暈頭轉向、無聊幻想,單純的實事求是,和這樣的女人共同生活,怎不合作愉快?

  於是在他的堅持下,不管今晚適不適合討論,他們還是找了間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咖啡廳坐下來。

  杜絹灌下一整杯咖啡因提神,打開電腦,一條條敲出結婚契約。

  第一,結婚前三年不生小孩,以防婚姻不適合,還要為監護問題鬧上法院。

  第二,男方負責避孕問題,女方負責解決避孕失敗問題。

  第三,他們各自擁有自己的房間與隱私,在得到對方同意之前,不得越界。

  第四,采財產分開制,但男方經濟較好,所以每月提撥二十萬元到女方的戶頭,讓女方做為家庭用度支出。

  諸如此類的條件有二十三條,她每條都詳列記載,兩人的態度都很正式,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他們在談公事。

  淩晨一點四十七分,他們擬好合約,到超商列印下來,簽定名字,杜絹在行事曆裏挑出三個月後一個未排定行程的下午,決定在那天公證。

  蔣譽在驅車回家的路上髮了口氣。終於要結婚了,他又完成一項晴天的囑咐。

  慢慢的,他將完成她每一項囑咐,然後十年、二十年、五十年,他的生命走到盡頭時,他相信晴天定會遵守承諾,在生命出口處等候他。

  他心情愉快,就像完成一項合約一樣,非常有成就感。

  把車子開到地下停車場,他搭專用電梯上樓。

  他沒和父母親同住,獨居,純粹是喜歡自由。他的公寓在九樓,去年買的,是臺北的高級地段,會選擇這個房子,最大的原因是客廳裏有一整面落地窗,可以俯瞰臺北都會。

  這裏每戶都獨佔一層樓,兩百坪空間,四房兩廳兩衛浴,杜絹搬進來以後,客房可以給她住,兩人共用書房、廚房和客廳,剛好符合她的要求—隱私。

  等小孩子出生,再把另外一個房間弄成兒童房。孩子……是晴天的另一項囑咐。他會的,會完成晴天的要求,讓自己變成一個事業有成、家庭和樂、婚姻順利的好男人。

  當!電梯門打開,他走出電梯,看一眼腕表,淩晨兩點五十七分,很晚了,可他依舊精神奕奕。

  只是當他看見蜷在門前的女人時,上揚的嘴角火速拉下,不耐煩的五官又散發出臭味。

  她睡得很熟,小小的外套蓋住頭部,整個人趴在行李箱上面,他看不見她的臉,只看得見她瘦小的手臂和佈滿瘀青的雙腿。

  他記得,她是會議室裏的藍衣女孩。

  是杜絹把他的地址給她的?哼,杜絹還真的很欣賞她。

  不耐煩地,他踢踢她的腳,她扭扭身體,外套滑下到地板上,他看見她嘴角邊,有一道口水。

  這讓他的臉少臭幾分。他喜歡看女人流口水?沒有,他不是變態,只是她的睡顏讓他想起搖籃裏面的小嬰兒。

  再踢兩下,女孩子醒了,她揉揉眼睛、伸懶腰,然後……視線對上他的。

  她看著他,神情先是茫然,接著驚訝、狂喜,然後展開手臂就要撲上來。

  可惜,沒有成功。

  她的腿麻了,不良姿勢導致她下半身麻木,熱情頓時減輕百分之八十。

  「你在這裏做什麼?」蔣譽擺臭臉,整個人化身成愛河上游區段,臭度讓人退避三舍。

  她不說話,只傻傻看他。

  這裏是動物園嗎?她當自己買票看無尾熊啊!她的眼光讓臭臉再臭百分之三十。蔣譽不理她,伸手開門,然後把她當成擋在門口的流浪狗,跨過她的身體,進屋。

  「不要!」她迅速把一隻「麻腿」插進門縫裏,蔣譽沒注意,門關上,!女孩發出一聲悶哼,佈滿瘀青的腳又多上一塊灰紫。

  「你在做什麼?」他的口氣半點也不憐香惜玉。

  就算他的精神很好,但淩晨三點了,明天還有會議等他去主持,鐵打的身體也需要休息。

  她直勾勾望著他,小小的嘴唇嘟起來,紅絲慢慢佈滿雙眼。

  一哭二鬧三上吊啊?這年頭,不流行了!他把她的腳往外踢,冷冷丟話,「你再不走,我就報警。」

  淚水滾下她紅紅的臉頰,哽咽。「臭臉譽忘記跳跳了。」

  跳跳!像是有閃電、雷聲在他腦子裏轟隆隆打過,滂沱大雨倏地淋了他一身。

  跳跳?她是跳跳

  他猛地推開門、蹲下身子,兩張臉中間隔不到二十公分,他細看那個因睡姿不良而站不起來的藍衣女孩。

  她的眼睛很大,嘴巴很小,臉頰瘦瘦的,沒有可愛的五花肉在兩旁抖動。她的皮膚白得不正常,她的頭髮太黑,黑得需要染些咖啡色,增添時尚感。

  「你不是商天雨,你沒有月亮下巴。」他搖頭。

  她不是商天雨,可除了她和晴天,誰會叫他臭臉譽?

  「我做過牙齒矯正。」她驕傲地用食指比了比完美下巴。

  「商天雨沒有雙眼皮。」他遲疑說。

  「我沒割雙眼皮,是後來瘦下去,雙眼皮就自動跑出來。」

  「商天雨很黑。」

  「我以前在公園跳、在操場跳,後來在舞蹈教室跳、在冷氣房裏面跳,陽光欺負不到我頭上。」

  「你只有身高像商天雨。」

  他終於找出她是跳跳的證據—那雙眼睛。

  她有一雙會說話的眼睛,快樂,嘴巴不說,眼睛先洩漏,難過,嘴巴不開口,眼神先表達,就像現在,她眼底有驕傲、有自得、有疑惑,還有淡淡的哀愁。

  為什麼哀愁?因為老朋友認不出自己,還是被門板夾那一下,力道太重?

  她皺皺眉頭,攤手、無奈的說:「我從十二歲之後,再沒有長高過。」

  永遠的一五八……在舞臺上很好,她不會為難到男舞伴,但在現實生活中,要看哈比人不必去找魔戒。

  「為什麼?」

  她不想說為什麼,那個原因很苦,苦到提一次、痛一次。

  「阿譽相信我是跳跳了嗎?」她催著問。

  蔣譽不回答,有一點點故意,想用沉默等待那雙愛說話的眼睛,看看還會出現什麼表情。

  她歎氣,張開嘴巴。ShowTime。

  「淅瀝淅瀝嘩啦嘩啦雨下來了,我的媽媽拿著雨傘來接我……」

  她開口,就沒有人可以否認她的身份了,世界上要找到像她五音不全到這等程度的女生,恐怕不容易。

  蔣譽笑開,臭臉立刻跑到外太空,他捧起她的臉,情不自禁地,在她額頭上烙下親吻。商天雨,是他少數不討厭的女生之一。

  「你變漂亮了。」他把她的劉海撥到後面,光潔的額頭露出來。

  「我有漂亮基因啊。」她指指自己,說得很驕傲。

  他大笑,抱她進屋,把她輕放在沙發上,然後把行李箱拿進門,這才想起杜絹說過,為了見他一面,她整天沒吃飯、猛喝開水,心登時抽了兩下。

  匆忙進廚房,他打開冰箱。沒有菜、沒有存糧,連基礎配備的麵包都沒有,只有啤酒啤酒……各種牌子的啤酒,不適合小女生,偏偏他討厭甜得膩人的飲料。

  啊!有了!找出母親送過來的奶粉,他首度開封,煮開水,為她調製一杯適合小女生的飲料。

  走進客廳,坐到她身邊,他把牛奶端給她。

  商天雨看他一眼,眼睛浮現吞苦瓜的痛苦,他微點頭,不說話,但擺明她非喝不可。

  見狀,她苦著臉深吸口氣,咕嚕咕嚕把牛奶吞下。

  「好了,可以說了吧?」他攤攤手,把杯子接過來,放在桌上。

  「說什麼?」

  「為什麼提著行李,跑到臺灣找我?」

  他不問沒事,一開口,猝不及防地,她的眼淚像斷線珍珠,一顆顆掉在衣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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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3:34
第二章

  蔣譽低頭,看著胸前熟睡的小矮人,笑了。

  昨天,他什麼都沒問出來,因為她只是一個勁兒猛哭,好像要把滿肚子的委屈哭光,才肯善罷甘休。

  他捺住性子,輕拍她的背,好不容易哭聲淺了,他想說總可以問問來龍去脈了吧,誰知道低下頭才發現她已經在自己懷中沉沉入睡。

  這樣也能睡?佩服。

  也是啦,一路從美國飛到臺灣,再加上十幾個小時的等待,累壞也理所當然,於是他把她抱進客房,為她整理床被。

  原本把她抱進客房後他就要退出房間,可是她的手卻緊緊抓住他的衣角不放。

  蔣譽想過把她的手扳開,將自己的衣服救出來,但是他的衣服一離開她的手心,她的眉頭就往中間靠近。

  考慮兩秒鐘,他最後決定把衣角塞回她手中,和衣躺下。

  結果,她的睡相超爛,整個晚上都把他當成尤加利樹幹,緊緊攀,緊緊攀。

  他是成熟男人,即使是討厭女人的男人,但基本的生理反應還是有的,這一晚,沒有想像中那麼好熬。

  商天雨,商天晴是姐妹花,兩個人整整相差六歲,在他和晴天談戀愛的青春期,她是個只會在公園鞦韆上蕩來蕩去的死小孩。

  跳跳,這個綽號是他取的。

  他愛上天晴,沒有道理和原因。

  天晴的舞蹈很棒,她說要到三藩市大學念舞蹈系,所以原本計畫在國內考大學的他,開始準備託福成績。因為,他決定兩人的未來一定要在一起。

  和天晴交往的唯一壞處,是常常要當臨時保母。

  約會的時候帶個小孩子很殺風景,幸好這只笨小孩識趣,到餐廳的時候會躲到另一桌看漫畫,兩人到公園約會,她也會乖乖跑到遊樂區東跳西跳,消耗過剩精力。

  「天雨在鬧脾氣。」天晴靠進他懷裏,抓著他的指頭把玩。

  「鬧什麼脾氣?」那傢伙不是只會笑得一臉呆,哪會發脾氣?

  「她說你叫我晴天,應該叫她雨天才公平。」

  這種事也有公平不公平?「你看她那個樣子,哪裡像雨天?叫她豔陽天還差不多!」

  「對啊,天雨很嘔,她說好名字被我搶走,她只能用壞名字,害她三不五時掉眼淚。」

  「流眼淚好啊,才不會得乾眼症。」

  天晴笑笑。「她真的很介意自己沒有外號呢,你勉強叫她雨天吧。」

  勉強自己可不是他蔣譽會做的事。

  「要外號?可以啊,我叫她跳跳,她從早跳到晚,跳個不停……對啊,她為什麼不跑你一起學芭蕾?」

  「天雨也喜歡跳舞,但受不了芭蕾舞刻板固定的動作。」

  「愛新鮮的黃毛丫頭。」

  他看向遠處的跳跳,她把平衡木當成竹竿舞,從左邊跳到右邊、右邊又跳回左邊。

  「昨天她跑來問我。『姐,為什麼阿譽愛你?』」

  他笑。「你怎麼說。」

  「我說,我和阿譽的心綁在一起啊。她又問:『要怎樣,才可把阿譽的心和我綁在一起?』」說完,天晴橫他一眼,要不是天雨年紀小,她肯定要大吃醋。

  「沒辦法,我太有女人緣。」他得意的咧。

  「她很喜歡你。」

  「我也很喜歡她啊,不然,你看我幾時帶我們家那只阿焎出門?」在他眼裏,沒長大的小人都是以「只」做為計數單位。

  「要不,下次你把阿焎帶出來,有人陪天雨,她才不會無聊。」

  「不行,我怕觸犯兒童保護法。阿焎國二就破除童子之身,和他混,我擔心青出於藍,還是讓她孤獨一點,在平衡木上面跳來跳去比較安全。」

  天晴聽完咯咯笑不停,然後又勾住他的手臂問:「阿譽,你的夢想是什麼?」

  「你的夢想又是什麼?」

  「我要好好練舞,以後開一間舞蹈教室。」她愛死了舞蹈教室裏時不時傳出來的鈴鼓聲,和穿著粉紅色篷篷裙的小天使。

  「我的夢想是賺大錢。」他說。

  「為什麼?你很缺錢嗎?」

  「我要賺很多錢給你開一間舞蹈教室。」阿譽的夢想就是完成晴天的夢想。他的臉還是臭,但嘴裏飄出來的話,香得很迷人。

  還有什麼情話比這句更浪漫?天晴笑出甜甜的楓糖漿。

  凝睇她的笑顏,他確定再確定,他們的未來一定要相掛勾。

  這時天雨從遠處跑來,手裏抓著一把鬼針草花。「送給阿譽。」

  女孩子送花給他?很有趣的經驗,他的臉很臭,但心在笑。

  他收下花。叮嚀一句。「叫我阿譽哥哥。」做人要懂得尊敬長輩。

  「不要,叫阿譽。」

  「你叫阿譽哥哥,我才叫你跳跳。」

  「跳跳?」

  「你不想要外號嗎?跳跳,像知更鳥在樹梢跳來跳去,像在夜市裏買的小跳鼠,東跳西跳。」

  「跳跳,跳跳,跳跳……」她重複在嘴裏發出同樣的音節,然後拉開嘴角笑開。「我喜歡跳跳,比雨天好聽。」

  「對,你不是雨天,你是最舒服,乾爽的二十六度豔陽天。」他被愛情訓練了,訓練出滿口甜言蜜語,而且大小通吃。

  從那天以後,他開始叫她跳跳,除了他和晴天以外,不骨人叫她跳跳,因為跳跳是他取的,是他和晴天的共同下午,共同回憶。

  記憶,全是酸的,因為晴天消失了。

  失去晴天,只獨留雨天,哪個人能在霪雨霏霏的世界裏不憂鬱。

  蔣譽抽回手,發現跳跳又流口水了。

  壞習慣,每次睡覺都流口水,他還以為這種習慣等長大就會好了,沒想到她一路流到二十二歲。

  二十二歲……真快,當年的嬰兒肥女生已經亭亭玉立,變成國際知名舞星。

  她不愛芭蕾,怎又去學芭蕾?真想代替晴天完成未完成的願望?

  記得離開臺灣前一晚,她冒雨跑到他家門口,鄭重說:「阿譽要等跳跳哦,總有一天,跳跳會回來,替你把心底的大洞補起來。」

  大洞補得起來嗎?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已經習慣冷風澆灌,習慣低溫心臟,十度保鮮。

  下床,進客廳,他掩上房門,拿手機撥號。

  「杜絹,是我。」他壓低音量。

  「是,總經理。」她的聲音中規中矩,不像昨晚接受求婚的幸福小女人,看來她對婚姻的盼望真的不太高。

  這樣很好,他對婚姻也沒有過度期望。婚姻嘛,不就是兩個人生活在一起,互相陪伴,共同完成繁殖計畫?再好的狀況就是兩個人一起變老,生病時相互打氣,兒女不孝時,有個共同的對象可以嘮叨。
  
  「今天我不進公司。」

  自他正式成為公司一員,從沒請過假,假期對他而言並沒有太大意義,與其在家裏自傷,他寧願讓自己忙得不得了。

  「……是。」杜絹的語氣裏有一絲訝異,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多餘的話。

  「有急需簽字的檔,送過來給我。」

  他一面講手機,一面走到門口架前,翻翻片子,下意識地翻出莫札特的小步舞曲,手指頭輕輕劃過,這首曲子,他已經很久沒聽。

  「知道。」杜絹說。

  「還有其他事嗎?」

  「晚上郭董的生日會,總經理要參加嗎?」她的原子筆指在郭董生日會那行。
  
  等他下決定。

  「你去找我二哥,問他可不可以代替我去。」應酬這種事,偶爾也該落在二哥身上,他逃避太久了。

  「知道。」

  「有搞不定的事再聯絡我。」

  「是,總經理再見。」她的喘口氣非常公式化。

  結束通話,他回房間洗澡換衣服後,拿起車鑰匙,離開屋子。

  跳跳起床後,整個房子裏外繞一圈,都沒看見阿譽,他大概上班去了吧。

  她進浴室,徹頭徹尾洗去一身風塵,換上黃色洋裝。

  她不愛穿洋裝的,喜歡穿洋裝的是姐姐,但為了媽媽,她開始學習穿洋裝,扮小公主,努力把「雨天」升級成「晴天」。

  進到客廳,濕濕的披肩長髮把衣服弄濕了,她也不在意,只是坐進沙發,盤起雙腳,愣愣地看著眼前的落地窗。

  阿譽,始終沒有忘記姐姐,這樣一片落地玻璃窗,是最好的證明。

  她咬著下唇,苦苦的笑了。

  走到CD架前面,她一眼就看見那片被 抽出來的莫札特小步舞曲。是這首曲子……二度證明,阿譽沒忘記過晴天。

  這麼想,這麼愛啊……她該感激感動,她該為阿譽做點事。

  跳跳把桌子、沙發搬開,挪出一個大空間,再跑進房間,從行李箱裏翻出舞鞋、舞衣、換好裝、繫上鞋帶,把小步舞曲放進音響裏。

  站在客廳中間,壓下遙控器,她嬌俏可愛的身影像櫥窗裏面的娃娃。

  一二三四,輕輕拉高手臂,抬起下巴,對著落地窗,露出可愛笑臉。

  噹噹噹,壁鐘敲過十二響,工作一天的老闆沉睡了,櫥窗裏的娃娃眨眨雙眼,伸伸懶腰,醒來了。

  停八拍。

  過往的情景在跳跳胸口發酵,陽光投射進來,在她的劉海抹出一道金黃燦爛。

  五六七八,開始!  

  腳跟蹬起,幾個快速的小跳腳,旋轉、跳躍,她隨著音樂在客廳裏面飛舞。

  這是阿譽為姐姐買下的舞臺,她要為姐姐和阿譽心情飛舞……

  三步奔跑,一個劈腿騰空跳躍,返身,再一次半空跳躍,然後、立定、踮腳尖、用力旋轉,一圈、兩圈、三圈、她在美麗的晴天裏享受陽光照耀。

  莫札特啊,曲子流傳過千百年,見證了無數段愛情,那麼,就請你為阿譽和晴天再次見證……

  蔣譽買早餐回來,一進屋看見的就是這幕。

  他傻了,誤以為時空穿梭,他的旋轉女孩回來,在他的眼前輕笑、旋轉,自信的她、自信的舞步、自信的晴天……回來……

  音樂持續跑著,她舞得淋漓盡致,調皮的娃娃,調皮地蹬腿、跳腳,從東邊跑到西邊,從南跳到北,這是娃娃的夜晚,娃娃的世界。

  在小小的一方櫥窗中間,在月色朦朧、街燈沉默的夜,娃娃再不必擔心過路客的眼光,她的心啊,蕩漾春天。

  跳跳舞得盡心,阿譽看得癡情,恍若那天、那年、無數個汗水淋漓的荷盡已無擎雨練習夜晚回來。

  「櫥窗娃娃」是晴天在舞蹈大賽中拿下冠軍的作品,比賽之前,他當觀眾看過幾十次,還說冠軍非她莫屬……

  舞曲結束,跳跳發現他站在牆邊,迅速掛起笑臉。

  「阿譽記得對不對?」

  她奔到他身邊,抬頭,對上一百九的特級身高,她懂了姐姐的哀嚎,和阿譽談戀愛真的很容易得到頸椎疾病。

  「跳跳也沒忘記。」他的臉一貫臭,這種臭法不是臭豆腐吃太多,應該和媽媽懷孕時,跌進臭水溝有關係。

  「沒有人可以忘記晴天。」她伸出手指頭,在他臉上揉捏,想替他揉出一個溫和笑臉。

  他不想傷感的,不想她從遠方歸來,看見他的憂愁,於是轉移話題。「來,吃早餐。」

  走進餐廳,他找出三百年沒用過的餐盤,像辦家家酒一樣,排滿整桌。

  她笑笑,搖頭。「我吃不下那麼多。」

  「能吃多少算多少。」她太瘦,瘦得不像記憶中的跳跳。

  「嗯。」她用力點頭,然後挪了一杯豆漿到面前,倒出小半杯,一口一口,慎重其事的慢慢喝掉,然後舔舔嘴唇說:「謝謝,我吃飽了。」

  他瞠眼瞪她。

  會不會太過分?十幾人份的早餐擺在桌上,她居然只吃掉六分之一人份?「東西不合胃口?」

  「沒有,每樣都好吃極了。」事實上,光看她就猛流口水,臺灣的美食冠世界,離開多年,說不想念才有鬼。

  「好吃為什麼吃那麼少?」

  「身為舞者,身材很重要。」她舉舉杯子。「我吃這樣已經很過份了,很多舞者是不吃早餐的。」

  她屬易胖體質,隨便多吃兩口,成效馬上跑到肚皮上,她可不想害男舞伴骨折。

  「這種吃法,哪有體力練舞?」

  「阿譽先生不知道現代有一種叫做綜合維他命的東西嗎?」她笑瞇眼。

  「不行,多吃一點。」如果當知名舞星的代價是拿身體健康去交換的話,這種工作,不做也罷。

  她看他一眼,為難的嘟嘴。「前陣子有個俄國的舞蹈明星,因為體重超過四十三公斤,就被解聘了。」

  「不管,先吃,真到過胖的話,我再送你去健身機構減肥。」

  看出他的堅持,好吧,反正舞星生涯和她……掀掀眉頭,拚了。

  把看起來很不錯的三明治拿在手上,在阿譽的鼓勵眼神下,她咬了一口,細細咀嚼。

  「怎樣?」

  「人間美味。」

  人間美味?不過是連鎖店的早餐,她一定餓了很多年。「再試試這個。」他把一盤煎餃推到她面前,臭臉變得有點香了。

  「好。」

  她夾起餃子咬一口,肉汁流進嘴裏,她滿足的深呼吸。吃飽飽的生活……真棒,也許她該徹底改變生活方式。

  「好吃對不對?」她喜歡她的表情,喜歡這個熟悉笑臉。

  「好吃得不得了!」她用力點頭,配一口豆漿。

  再接再勵,她把鬆餅抹上奶油,咬一口,再把司蛋餅含進嘴裏,著迷的模樣,像被封印三百年的小妖精,初嘗食物精華。

  見她吃得那麼開心,蔣譽的心情也跟著放開。

  商天雨直到撐了肚皮,才笑著搖手求饒。「我真的不行了。」

  他看看剩下的食物,不滿意,但能接受。

  他推開椅子,走到她身邊,準備盤問她,他總得瞭解她蹺家的理由,雖然他早猜到七八分,相信和她的新後母脫不了關係。

  可突然,商天雨暴睜的眼珠子像看見鬼,搗起嘴巴,咿咿呀呀、比手劃腳說著沒有人聽得懂的外星話,接著猛力推開他,往房間裏面衝。

  蔣譽滿頭霧水,跟在她身後進房間,右腳才跨進去,就聽見廁所裏面傳來陣陣的嘔吐聲音。

  食物不乾淨?

  不會,她吃過的,他都嘗了。左邊胸口一陣沒道理的紊亂撞擊,他被她弄慌了手腳。

  「跳跳!」他追到廁所門前,扭動把手,發覺門被鎖住。

  門裏傳來一陣模糊的應話,他聽不清楚。「跳跳,快點開門。」

  她沒空理他,他只好耳朵貼著門,細聽裏面的狀況,幸好沒多久,衝馬桶的聲音就響起,然後是水聲,十秒鐘不到,她打開門,衝著他笑。

  「放心啦,我沒事。」

  「吃壞肚子?」明知道不可能,他還是問。

  「還好吧。」她看看天花板想了一下。

  「食物不好?」

  「還好吧。」正常人來吃,應該很好。

  「懷孕了?」

  「喂,阿譽在破壞我的名譽!」她用力捶他的胸膛。

  「還有什麼理由會讓女人嘔吐?」他失笑,因為她誇張的表情。

  她說得篤定。「厭食症。」

  「你有厭食症?」

  「沒這麼嚴重,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職業病,很多同事都有。」她笑笑,不以為意。

  「可是長期下來……」

  「我們才希望能夠長期下來呢,很多得不到厭食症的人提早被迫離開舞臺,就算再有天份、再有才華都沒用。」她胡扯,而且越扯越順口。

  「說得好像得到厭食症是一種恩賜。」

  「是啊。」她說謊,但謊話能換得她的眉頭舒展,值得。

  瞧,說謊多容易,她在飛機上東想西想,想著該怎麼對他說謊,才能換到留下來的住宿券,沒想到輕輕鬆鬆、簡簡單單,他就信了她每句話。

  阿譽是個很好騙的人呢。她微笑。

  「你可以吃些什麼?」
  
  「通常是生菜沙拉,和高纖低糖的水果。」

  「這種生活不辛苦嗎?」他眼裏浮上一層心疼。

  「有一點,不過我熬出頭啦,阿譽知不知道,我很有名呢!」她驕傲的說。

  「知道。」他看過關於她的報導。

  很早以前,晴天說,跳跳學芭蕾的話太慢了,要成為芭蕾舞星,最慢在五歲之前就要開始接觸芭蕾,所以他知道,跳跳擁有今天的成就,得比別人砸下更多努力。

  她一直笑,好像心情很棒,棒到得用很多的笑容才能表達自己有多快樂,可是下一刻,突然他想起晴天的話——「跳跳啊,越傷心笑得越甜蜜,你不要被她騙了。」

  才兩個星期!  

  從發現晴天得到血癌到決定治療方式,才經過短短兩個星期,她整個人已經瘦掉六公斤,本來就不胖的她,變成一把骨頭。

  每天他都穿上無菌衣進隔離室,隔離室一次只可以進去一個人,他進去了,跳跳只好在窗外對他們微笑、做鬼臉。

  「幸好跳跳還小,不知道你病得多嚴重,要是她知道,就不會笑得這麼燦爛了。」他辦不到,他做不出跳跳臉上的笑容。

  「你不懂跳跳。」晴天說,對著窗外的跳跳比出一個V字的勝利手勢。

  「我哪裡不懂?笨瓜一個,心思單純得很。」

  晴天微笑,說:「講個故事給你聽。」
  
  「好。」

  「我出生就笑咪咪,醫生告訴爸爸別大驚小怪,那不叫做笑,而是顏面神經的反射動作,每個嬰兒都有的。我爸爸卻怎麼看,都覺得我在對他微笑,於是幫我取了名字叫做天晴。」

  「同理可證,跳跳一出生就哭得全世界都受不了?」

  「嗯,媽說,她生出來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像甘願來到這個世界。她不像育嬰室裏的小Baby,一哭就是驚天動地,非要全世界都注意到他們。天雨哭的時候不出聲,只是不停掉淚,滴滴答答濕了枕頭才被人發覺。爸爸很驕傲,說他的女兒是稀有品種,她不是在哭,她是在飄毛毛雨,所以她的名字叫做天雨。」
  
  「她小時候常躲在衣櫃裏掉淚,爸媽不斷教導她,要學姐姐,天天放晴,大家才喜歡她。她學了,學得很徹底,開心的時候笑,傷心的時候也笑,她啊,越傷心笑得越甜蜜,你別被她騙了。」

  見他不說話,跳跳扯扯他的袖子問:「阿譽不必上班嗎?」

  「請假了。」他倏地從加快裏抽身。

  「請假了,那阿譽有很多的時間可以和跳跳聊天嘍?」她不介意他的臭臉,總是笑得一派天真。

  而他,還是分辨不出,甜蜜笑容的背後負載多少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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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3:59
第三章

  蔣譽牽著商天雨進客廳,她把早餐吐光了,在談之前,他先繞進廚房裏,替她泡牛奶。

  冰箱裏面應該多塞滿食物。他想。

  看見牛奶,跳跳皺眉頭,還是乖乖喝掉。

  「說吧,想告訴我什麼。」今天,他有一整天的時間和她敘舊。

  「阿譽有沒有看見新聞報導、最近有一條很大的新聞……」

  「商伯父把八成財產捐出去做公益?」商界都在討論這件事,多數人持正面看法,但站在跳跳的角度來看,恐怕沒有那麼正面。
  
  「阿譽故意跳過爸爸娶一個年輕貌美的英國妻子,怕跳跳傷心?」她偏著頭望他,感激他的體貼,雖然他的臉還是臭得很。
  
  「對,你哭起來很嚇人。」他撥開她額前的散發。
  
  「哭一次就夠了,我才不會天天哭給你聽。」她的淚腺萎縮、視神經萎縮,她的眼睛很寶貴呢,怎麼可以亂哭一通。
  
  「商伯母還好嗎?」
  
  「媽媽解脫了。」說不哭的,可鼻子還是紅了。
  
  「怎麼回事?」
  
  「阿譽記不記得我們為什麼舉家搬到美國?」
  
  她不愛說故事的,尤其是讓人痛苦的故事,但這個故事很重要,重要到或許能勾引他的同情心,讓她安心在這裏待下來。
  
  「為了遺忘,你們想離開晴天成長的地方。」
  
  而他的做法不一樣,他留下,半分鐘都不准自己忘記晴天,他要想她、想她、想她……即使這種思念折磨人太過。
  
  「搬家對媽媽並沒有太大幫助,她罹患了憂鬱症,情緒起起伏伏,她睡不著覺、酗酒、割腕,每次打完我之後又抱著我痛哭,後來爸爸受不了了,藉口工作,越來越不喜歡回家。」
  
  爸爸的苦,她感同身受,只是她沒有權利逃避。
  
  「留下你一個人面對情緒不穩定的媽媽?」蔣譽的臭臉變得嚴厲。商伯父怎麼可以留十二歲的孩子獨自面對生病的妻子?
  
  「還好吧,媽媽在家裏裝潢了一間舞蹈室,我只要每天打開錄影帶,學習晴天跳過的每支芭蕾舞,媽媽就會很快樂。」
  
  她居然是因為這個原因開始學舞?
  
  心酸了、心疼了,心隱隱地抽著、扭著,他將她攬抱進懷裏。
  
  「你每天要花多少時間跳舞?」才能練成知名舞星?
  
  「七八個小時吧,剛開始我跳到連站都站不穩,後來慢慢習慣了,知道媽媽透過舞蹈在看著姊姊,能夠消除她的思念,我很開心。」她在笑,笑得很甜。
  
  她啊,越傷心笑得越甜蜜,你別被她騙了……
  
  他歎氣,撫過她腿上的瘀傷。那段時間,他自顧不暇,痛苦到沒有餘力去問問她,日子過得好不好。
  
  「對不起。」晴天最後把跳跳的快樂交給他,他卻不是個負責任的傢伙。
  
  見他愁眉苦臉,她搖頭,把他的大手掌帶離自己的腿上,那些瘀傷代表的是成長不是心酸。
  
  「放心,我長大了,而且長得很好。」
  
  他把她的頭髮兜攏到身後。「是真的好,還是假裝很好?」
  
  她笑而不答,繼續說故事。「家庭不順遂,爸爸的事業卻蒸蒸日上,他回家次數更少了,有時候整個月沒看到人,我知道他在逃避姊姊的死,就像媽媽一樣。
  
  「我讓媽媽請最好的舞蹈老師來教我跳舞,我明白自己跳得越好,媽媽的笑容越燦爛,所以我很拚命,即使我從沒想過自己會走上舞蹈這條路。」
  
  「你還是走上這條路了。」
  
  「嗯,有一天媽媽清醒,她問我,『天雨,可不可以為天晴,考上她想念卻沒有機會念的舞蹈學校?』第一次,我知道她看見的不只是姊姊,還有我的辛勤,所以我拚命點頭,下定決心要學會跳所有姊姊想跳卻來不及跳的舞,要站上她想站卻沒有機會站的舞臺。」
  
  「你成功了。」成功得讓人讚歎。
  
  「我終於知道,毅力對一個人有多重要。為了應考,我一天練十六個小時的舞蹈,跳到癱軟虛脫,我不准自己休息,知道考上的那天,我躺在床上,整整昏睡三天三夜。」
  
  就是這樣,長期營養不良加上過度消耗,才長不高吧。
  
  「後來呢?」
  
  「上大學後,我還是照顧她,讓她看著我每一場練習,剛進大學我就迫不及待參加舞團,迫不及待成名,我要她清楚,我為了姊姊很努力,念大學的前兩年,是我和媽媽最快樂的時候。」
  
  「你做得很好,晴天會以你為榮。」
  
  商天雨的眼睛在笑,卻笑不進心底。
  
  「但爸爸開始外遇,他成功、富裕,很多女人不介意他的年齡,說什麼真心相愛、至死不渝……哈,那些女人哦。」她窩進他懷裏,說著那些逃不開的不堪回憶。
  
  她不怨爸,因為私心,不管他是不是負了媽,她都替他找藉口,說他必須藉著戀愛的刺激來淡忘失去愛女的痛,所以她選擇性地埋怨那些拜金女,怨她們提供了爸爸逃避空間。
  
  不理智,她知道。
  
  蔣譽心疼地揉揉她的頭,把她緊緊圈在懷裏,像小時候那樣,只是他懷疑,現在再塞給她一把牛奶糖,還可不可以抹去她的淚水,換她一張乾淨笑臉?
  
  「然後呢?」他問。
  
  「有天爸爸回家,媽媽高興得想下廚煮大餐,我替他們出門買紅酒,刻意在外面多逗留一下,想讓他們獨處,可是回家時,卻看見媽媽趴在沙發上哭,爸爸不見蹤影。」
  
  「發生什麼事?」
  
  「爸爸要離婚,要娶一個紅髮妓女……不要嫌我的用詞粗魯,她真的是!她是小有名氣的模特兒,私生活一團亂。爸爸說,他追她追得很辛苦,必須用婚戒將她套牢,那天回家,他想和媽媽談離婚。」她又吸吸鼻子,笑著拍拍他的手背。「我沒關係,事情過去很久了。」
  
  「這樣的婚姻沒什麼好眷戀,離婚就離婚,商媽媽還有你。」他火大。
  
  「媽是傳統女性,丈夫、孩子是她所有憑恃。她說:『我失去天晴、失去你爸,再下來,我就要失去你了。』我不斷向她保證,說她絕對不會失去我,但她只是苦笑,好像我講的全是謊話。那天晚上,她自殺了,她喝酒、吞安眠藥,連再見都沒有跟我說。」
  
  「跳跳……」
  
  他把她的頭壓進懷裏。對不起、對不起,他應該早點聯絡她,應該收納她所有的不幸和痛苦。
  
  晴天死去,是他痛苦的終點站,卻是跳跳痛苦的起點,她一件件、一樁樁承受不該承受的壓力,她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啊……
  
  誰來給她一把糖、給她一杯霜淇淋、給她所有能安慰心情的東西?偏偏,她得了厭食症,吞不下任何安慰品。
  
  她沒哭,還在笑,只是淒涼的笑容,看得人鼻酸。
  
  「是愧疚吧,爸爸終究沒娶那個模特兒。後來我站上國際舞臺,表現優越,有媒體挖出我是商宗獻的女兒,發現我的表演從不邀爸爸參觀,還有媒體拿這件事作文章,連紅髮名模都被挖出來。」
  
  好吧,如果她真的有埋怨,大概也只表現在這件事上面了。
  
  「商伯伯一定覺得沒面子。」
  
  「面子算什麼,我連裏子都沒有了。也許爸真有凡人無法擋的魅力吧,這次決定結婚後,爸希望我能參加婚禮,並在婚禮上獻舞、表達祝福,洗刷外界對我們父女之間的看法。」
  
  「你不願意?」
  
  「阿譽猜對了,我不願意。爸爸很氣,他擔心媒體又把我們惡劣的父女關係拿出來練文筆,便撂話說我不參加婚禮的話,就不留財產給我。聽說他捐掉一百三十億,哇,一百三十億美金換一首舞我居然不換,笨透了!」
  
  「你的數學很爛,一定不知道一百三十億美金有多少。」他故意嘲笑她。
  
  小時候,他拿霜淇淋和一千塊讓她選,她老是挑霜淇淋,屢試不爽。
  
  可他並不知道,選霜淇淋是因為這個選擇能惹得他丟開臭臉,哈哈大笑,有時候一高興,還會把她抱起來轉圈圈,她超喜歡他開心的臉。
  
  「對,我數學爆爛,我放棄財產,爸爸為了讓媒體轉移焦點才宣佈捐款。」
  
  「你一氣之下就離家出走?」
  
  「這麼說,呃,也可以。」她避重就輕。
  
  「還在其他理由。」
  
  「跳跳想阿譽,算不算理由?」她嫣然一笑,轉移他的注意。
  
  「勉強算。你打算在這裏停留多久?」
  
  他問出她的擔心,多久……她要是知道多久就好了,她也希望有個精確的時間表。
  
  低眉,她扭絞十根手指頭,久久,低聲問:「阿譽有要好的女朋友了嗎?」
  
  「我三個月後要結婚。」
  
  轟!悶雷打到頭頂,炸得商天雨頭昏眼花。
  
  耍白癡啊,她早想過啦,怎麼心臟還是一陣亂跳?
  
  十年,那麼久的時間,沒道理走不出傷慟。阿譽是韌性很強的男人,況且她喜歡這個答案,是真心喜歡,阿譽的答案讓她鬆一口氣,也會讓晴天開心。
  
  至於她的心酸只是……只是意外導致,她手上的資料裏,並沒有提到他有女朋友或未婚妻。
  
  對,那是意外不是心酸,如果她有心理準備,一定會開心到不行。
  
  「阿譽很愛新娘子嗎?」
  
  愛,他可以隨口說說的,可跳跳的眼光坦誠,他說不出敷衍答案。
  
  「阿譽很愛新娘子嗎?」帶著些許催促,她拉拉他的衣袖。
  
  「杜絹是個很棒的女人,她細心體貼,會照顧人,處事很謹慎……」他很努力描述未婚妻的優點。
  
  「講那麼多,都沒有說到愛不愛那個女生。」他給的不是她要的答案。
  
  她敏銳的讓他無所遁形,這樣不好,男人都受不了咄咄逼人的女生。蔣譽不答話。
  
  她把手放在他胸口。「是不是這裏,破掉的那個大洞還沒補起來?」
  
  一句話,問出他的沉默。
  
  跳跳又問:「它還會日夜讓寒冷的北風灌進來,害得阿譽心酸酸?」
  
  壞女孩,她問出他的難堪了。別開臉,他逕自走到落地窗前。
  
  下一秒,她拉回笑臉,跑到他跟前。「我來幫阿譽好不好?跳跳是被破網高手哦,阿譽收留跳跳,跳跳讓阿譽開心。」
  
  她的笑又甜又美,她的眼睛閃閃動人,一時間晃神的蔣譽,在她的眼神裏看見……久違了的晴天。
  
  「想留就留,我有說不可以嗎?」
  
  洞,這輩子是補不起來了,但收留一個剛剛失去一百三十億美金的小女生,他還辦得到。
  
  「打勾勾。」她伸出小指頭。
  
  「打什麼勾勾?」無聊!他把她的手收進掌心。
  
  「跳跳前輩子是女媧,一定可以把阿譽的心洞補起來,到時候,阿譽要認真,重新學會如何愛人。」
  
  「我愛不愛人關你什麼事?」他睨她。
  
  「晴天把阿譽交給跳跳了,跳跳發誓要讓阿譽幸福。」她說得鄭重,彷彿她真的是為這個任務遠道而來。
  
  「那麼在乎我的幸福,那你呢?有沒有交男朋友?」
  
  「目前沒有,不過,等跳跳找到比阿譽更溫柔的男生,就會談戀愛了。」
  
  「恐怕很難。」他的臭臉蒸發,放聲大笑,她也跟著笑。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脾氣壞、對人不客氣,還有人說他需要去進修禮儀,只有跳跳會說阿譽是個很溫柔的男生。
  
  溫柔嗎?是,他的溫柔從來只在晴天、跳跳面前展現。
  
  「阿譽,我有沒說過,我很愛你?」她環住他的腰。
  
  「說過,聽到耳朵長繭了。」那個時候,一塊餅、一顆糖都可以換到跳跳一句「我愛你」,她的愛很廉價。
  
  「我還要再說一次,跳跳很愛阿譽,很愛很愛……」
  
  他笑著抱住她。好啊,儘量愛,反正他現在很有錢,可以把整座糖果工廠搬回家!
      
  蔣譽又在商天雨的床上醒來。
  
  這次,熟睡的跳跳沒有拉住他的衣角,但昨天工作到半夜的他,一時興起走進她的房間,發現她濕濕的枕頭和掛在睫毛上的淚水,就自動自發的躺上床,抱住了她。
  
  和晴天說的一樣,她不哭出聲,只會靜靜淌淚,一顆顆濡濕了新枕套,這麼悲傷的她,怎麼負責他的幸福?
  
  今天非上班不可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回床上,輕手輕腳下床。
  
  可他還沒有走到門邊,就聽見她軟軟甜甜的聲音。「阿譽早安。」
  
  他回過頭,裝臭臉,「為什麼不睡久一點?」
  
  「我睡得夠久了,睡得骨頭痛。」她伸懶腰,純白的蕾絲睡衣穿在身上,很有公主的模樣。
  
  「骨頭痛,床墊不舒服嗎?」
  
  他走回床邊,蹙眉翻起床罩,想檢查床墊是不是黑心貨,要不……打個電話找人送新床墊好了。
  
  「不是不是,是睡太久了。」
  
  「你確定?」
  
  「確定到不能再確定了。」她跳下床,手高舉、往前彎,把額頭貼在大腿,又臂抱住小腿,然後站直,下腰向後仰,手掌往後貼在地板上,搭起一座拱橋。
  
  等站直後,她說:「你看,現在一點都不痛了。」
  
  「要是這招有用,所有的骨科醫院都可以關門大吉。」
  
  「是很有用啊,不過大部份的人都很怕痛,不然你學我,試試。」說著,她兩腿撐開,劈腿給他看。
  
  兩隻勻稱細白的腿露在睡衣外面,軟軟的、滑滑的、嫩嫩的。
  
  第一次,蔣譽發現,跳跳已經不是十二歲,第一次,他發現,她也有勾引男人的本錢。
  
  看見他淡淡的尷尬,商天雨站起來,掛起最甜美的笑臉偎進他的胸懷。
  
  「阿譽是不是覺得我的腿很美,垂涎三尺了?」
  
  他的大手落在她的後腦,不用力,但實實在在是一個巴掌。  
  
  「想太多,我在看腿上的瘀青是怎麼回事!你念幼稚園小班嗎?都當知名舞星了,還會一邊跳舞一邊摔啊!」
  
  他沒有把她從自己懷裡拉出來。這個懷抱,她用過,用得很熟,沒道理隔了十年就不准她舊地重遊。
  
  「我覺得很好看啊,之前更嚴重呢。」她抬起右腳看一看,再抬起左腳,很不錯啊,舊傷都快裉色了。
  
  「好看?都快變成一零一忠狗了!」
  
  他說她……一零一忠狗?她的眼角抽搐,笑到不行。
  
  「還笑,你到幾歲才會保護自己?」蔣譽惱了,又巴她一個腦袋瓜。
  
  「阿譽一點都沒變呢。」

  「變啦,變帥變有錢,變成全天下女人都愛的白馬王子。」
  
  「真想念阿譽的背。」她輕歎。
  
  他沒回答好或不好,直接把她抱到床上,然後轉過身,胳臂一彎,把她負在背上。
  
  她勾住他的脖子,把小屁屁交到他的大手掌,沒有猥褻或曖昧,彷彿,他們一直這樣親密著,一直這樣,這樣在一起。
  
  「唱首歌來聽聽。先說,不准唱國歌。」她還沒有開口他就先說。
  
  「真是的,我本來真的想唱國歌呢。」
  
  他忍笑。「沒長進,那麼多年了,唱來唱去都是同一首。」
  
  「不對,我想唱美國國歌。」
  
  「不、准!」
  
  「那好吧,唱我的成名曲。」她深吸口氣,然後在他耳邊輕輕唱歌。
  
  他笑,笑她的五音不全。
  
  「雖然我有一副全世界最爛的喉嚨,可我也有全世界最棒的耳朵。」
  
  誰告訴你的?」
  
  「姐,她說我聽一遍曲子,就可以分毫不差的把它彈出來,我的音感奇佳、節奏感好到無人匹敵,只可惜喉嚨太差,不過幸好我的喉嚨很差。」
  
  「為什麼幸好?」
  
  「不然,我會跳又會唱,蔡依琳一定會對媒體哭訴說:『既生天雨,何生依琳?』」
  
  蔣譽又笑了,她真的很有本事,沒人可以把他逗笑,可有她在,一而在、再而三,就能勾出他的真誠快樂。
  
  「阿譽。」她又叫他。
  
  「怎樣?」
  
  「我有全世界最棒的耳朵。」
  
  「知道,你剛說過,我記住了。」他敷衍得很過份。
  
  「那,阿譽要好好利用跳跳的耳朵哦。」
  
  「利用?」她把他弄糊塗了。
  
  「傾聽啊,告訴我阿譽在想什麼。」
  
  「我哪有想什麼?」
  
  她故意掏掏耳朵,皺眉。「跳跳的耳朵聽出阿譽在說謊。」
  
  他挑眉。「這麼神?好啊,請問耳朵小姐,阿譽在想什麼?」
  
  「阿譽想,要是能回到跳跳練輕功受傷的那個下午就好了,你很想要一手背著跳跳,一手拉著晴天,在晴天耳邊偷說跳跳的壞話。」
  
  「我沒說你的壞話。」他辯駁。
  
  「有,阿譽說:『我們以後生小孩,一定不要生到跳跳這種過動兒。』阿譽還說:『要是生到了,就一把捏死,不然氣也會被她氣死。我終於理解托塔天王李靖為什麼生到哪吒會感覺家門不幸。』」
  
  跳跳一面說,蔣譽一邊笑。回想往事,似乎沒那麼多的辛酸了,反而在酸澀間他嘗到一絲甜味。
  
  「阿譽。」她把嘴巴附在他耳邊。
  
  「怎樣?」
  
  「可不可以商量一下?」
  
  「商量什麼?」
  
  「如果下輩子,阿譽和晴天結婚的話,把跳跳生出來好不好?」
  
  「一人輩子過完就沒了,哪來的下輩子。」他不迷信,前世今生說服不了他。
  
  「不,有下輩子的,前世因、今世果,你們前輩子就是打死不肯把跳跳生出來,這輩子才會倒大楣。如果我們約定好,下輩子你們願意把跳跳生出來,保證阿譽和晴天可以婚姻美滿——永浴愛河。」
  
  「是嗎?不是生完跳跳,兩個夫妻就氣得手牽手去跳愛河?」他很不捧場。
  
  「愛河不能跳的,那個水髒得不得了。」
  
  「不然要跳哪裡?淡水河嗎?」
  
  「不要跳河啦,燒炭比較不痛。」
  
  「你燒過哦,又知道了。」要不是她在他背後,他的大手一定又要巴到她的後腦勺。
  
  她不說話,三秒後,又把臉貼在他頰邊,笑咪咪說:「如果阿譽當爸爸,我保證再生氣都不離家出走,保證好好唸書,學文靜,保證不東跳西跳,把自己弄出大洞加小洞……」
  
  「不要做一大堆做不到的保證。」他說完,又笑。
  
  他的跳跳,把晴天帶回他的生活圈,只不過這回,哀慟淡了,多了甜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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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4:22
第四章
  
  蔣譽去上班了。他力邀跳跳一同到公司,她想了老半天,最後決定不去,剛回臺灣,她有很多事情得安排,比如,看醫生。
  
  從醫院出來,她的笑容不太自然,但她沒放棄微笑,笑得讓從她身邊走過的人以為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張著眼睛四下瞧。
  
  他們都弄錯了,有趣的不是東西,是她的生命。
  
  真的很有趣,有趣到不行。
  
  臺北的天空飄著毛毛雨。聽說颱風快掃進臺灣,她沒撐傘,緩步慢行,還是笑,她的笑漬了蜜,甜得讓人以為現在是晴天,不是飄著細雨的秋季。
  
  她仰頭,讓雨冰鎮她的臉,回想醫生的話。
  
  「所有醫生都會做出同樣判讀,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馬上安排開刀房,順利的話,只需要兩個月,你又可以活躍在舞臺上。」
  
  Ross介紹的姜醫生聽說是臺灣腦科權威,他好年輕哦,那麼年輕就可以變成權威,又是在這麼困難的行業,他的大腦組織一定與眾不同,要是她的大腦和他的一樣能幹就好了。
  
  「猶豫對你沒好處,建議你越早處理越好……」
  
  知道啊,可她現在很忙,忙得沒有時間去處理這些小事情,等忙過再說,說不定這一等,就讓她等出一個黑傑克,等出更高的手術成功率。
  
  也說不定,她多吃東西多休息,養出健康的生活態度,病就會不藥而癒。很有道理對不?人體本來就有很高的自愈能力。
  
  對,她相信商天雨,她對自己很有信心,自信讓她一路過關斬將,變成年度風雲舞星。
  
  她又笑了,這次的笑容自然許多。
  
  手機響,她打開包包接電話。啊!是阿譽,她親愛的阿譽。
  
  「下雨了。」他說。
  
  「嗯,是我的天氣。」
  
  「笨!要教幾次你才學得會,你不是雨天,你是跳跳。」
  
  「好吧,阿譽這麼說的話。」她點頭,想像電話那頭的臭臉。
  
  阿譽不喜歡叫她雨天,他說雨天太蕭瑟,不適合開朗活潑的跳跳,對,她是開朗活潑美少女,阿譽愛她當什麼樣的女生,她就卯足力氣去扮演。
  
  「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到我家露營,那天下大雨?」很久,他不提過去,他習慣將記憶埋著、藏著,但跳跳回來了,他有了老戰友,每說一次,便快樂一分。
  
  他不知道,她的傾聽,正是為他的心結解套。
  
  「記得,那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那時,她驕傲自負,一心一意要獨立自主,可是十二歲、口袋沒錢的女生,只好靠阿譽大俠捨身相助。
  
  「晴天急得到處找人,只差沒報警,還記不計得你為什麼蹺家?
  
  我被爸爸打屁股。」
  
  「商伯父為什麼打你?」這是樁無頭公案,當時任晴天問破嘴,跳跳都不肯說出原因。
  
  「我和老師作對,考試不寫答案,還在考卷背後畫山水。」
  
  「那麼有個性?」
  
  「是老師不好,她不能罵我沒家教。」
  
  「你做了什麼沒家教的事?」
  
  「扁人。」
  
  「扁誰?」
  
  「一個叫做陳奕承的男生。」
  
  「為什麼扁他?」
  
  「他午休時間偷親我。」
  
  「哦,原來如此。」哦哦,無頭公案終於水落石出。
  
  「你應該告訴我的,我會站在你這邊,把那個男生痛毆一頓。」
  
  「阿譽收留我了呀。」他本來就站在她這邊。
  
  那時她去找他,他要帶她進家門,但她說要靠自己,不要大人幫助,被她磨得沒辦法,他只好找一頂帳篷在花園裏搭起來,讓她「獨立自主」。
  
  「帳篷很好,阿譽又給我很多漫畫和武俠小說。」那時候她覺得,其實離家出走也不錯。
  
  「那些書是阿焎的。後來晴天來帶你回家,你打死不要,還說要你回去只有一個條件,記不記得是什麼?」
  
  「商天雨大小笑。十二歲的嬌嬌女倡狂得很,完全不顧大人的自尊。
  
  「我要爸爸讓我打三下屁股。」
  
  「什麼爛條件嘛。」他記得,晴天蹲在帳篷門口勸了老半天,然後苦笑在他耳邊低語:如果我們真的生出一個跳跳,記得提醒我,在醫院裏,直接把她捏死。
  
  「我爸寧可讓我流落在外,也不肯讓我打三下,真是不懂認錯的老人。」她皺皺鼻子接話。
  
  說到底,錯的還是商伯父。蔣譽好笑的搖頭。
  
  「那天入夜開始下雨,晴天打電話要我去看看,說你會趁機淋雨。」
  
  晴天說跳跳是怪物,很喜歡淋雨,老把自己搞成落湯雞,就算會因此咳上半個月,感冒轉肺炎也沒關係。
  
  那是第一次他覺得有個妹妹挺麻煩。
  
  麻煩歸麻煩,為了女朋友,當然要不辭辛勞,他拍胸脯保證,然後很巴結地煮了一鍋泡麵,加菜、加蛋、加餃類,冒著風雨跑到跳跳的帳篷敲門。
  
  聞到香噴噴的泡麵,她迫不及待「開門」迎客。
  
  「接著他們吃泡麵、聊天,晚上兩人縮在睡袋裏面,那是人生初經驗,她窩在他懷裏入睡。
  
  「阿譽,我真想念那鍋泡麵……」
  
  「回家我煮給你吃。」
  
  「說定了,我去超市買材料。」
  
  「好,可是不能淋雨。」雨水的聲音從話筒裏傳來,雨下大了吧。
  
  跳跳抬頭,雨真的變大,她的頭髮濕了、臉濕了、衣服濕了,冰冰涼涼的感覺貼在身上,好舒服。
  
  深吸一口帶著濃濃濕意的空氣,商天雨只覺肺壁清新。多久沒淋雨?很久了,她總是忙,忙家裏、忙舞團、忙生活、忙上進,她忙得忘記停下腳步,好好欣賞雨且樂。
  
  「跳跳!」蔣譽的聲音帶了點警告。
  
  「啥?」她回過神。
  
  「你在淋雨?」
  
  「她直覺反駁。「沒有。」
  
  「說謊,我聽見雨水滴在手機上面。」
  
  「好吧,小淋一下。」和聽力太強的男人在一起,很累。
  
  「附近有沒有騎樓?」他的口氣緊張。
  
  「有。」緊張什麼,不過是接受大自然的洗禮,雨水滋養了大地與生命呢。
  
  「跑過去。」
  
  她無奈看天空一眼。再見,親愛的雨水。
  
  「快跑啊,還愣在那裏做什麼?」他催促。
  
  真神,連她愣在原地都猜得到。好吧,跑,她故意邊跑邊喘,賣力演出。
  
  跑進騎樓,商天雨卻心有不甘,伸出沒拿手機的那隻手去接從天而降的雨水,標準型的陽奉陰違。
  
  「我到了。」她說。
  
  「早上給你的錢有帶在身上嗎?」
  
  早上出門前,他堅持給她錢,她說她有,這幾年的工作,讓她有一筆不錯的積蓄,他卻說:別裝闊,你才剛損失一百三十億美金。
  
  如果,她損失的「只是」一百三十億而已,不知多好。商天雨苦苦笑了。
  
  「你又停電了,為什麼不說話?」
  
  「不是停電,『雨天』剛剛在打雷,動作當然會慢一點點。」她笑著對他說瘋話。
  
  「我要講幾次,你不是雨天,你是跳跳。」蔣譽的口氣警告意味更濃,至於為什麼,他也不清楚,就是不喜歡雨天這個名字。
  
  「好吧,我是跳跳。」
  
  「看看附近,有沒有賣衣服的店?」
  
  「有,一整排呢。」
  
  「找一間走進去,挑一身衣服,換掉身上的濕衣服。」
  
  他命令下得很習慣嘛,以為自己是君臨天下的帝王級人物哦?不過商天雨還是照做,她很清楚,晚上他會查看她買的新衣服,說不定還要對照發票。
  
  對於「妹妹」,阿譽真的很有控制欲。
  
  他的手機還不斷線,他不僅懷疑難道他上班不忙嗎?可她沒問,因為心情很Down的雨天,需要阿譽開心爽朗的聲音來調味。
  
  她買衣服、換衣服,直到她走出服飾店,電話那頭的蔣譽又問:「看看附近,有沒有喝茶的地方或可以坐一下的餐廳?」
  
  她張望了一下。「有,在我右手邊,大約五十步遠。」
  
  「會淋到雨嗎?」
  
  「不會。」
  
  「很好,走過去,在裏面待著,一個半小時之後,我去接你。」
  
  她疑惑。「你不加班?」
  
  「排開了。」蔣譽輕輕鬆鬆解決她的疑惑。
  
  「不應酬?」
  
  「我的秘書和二哥配合良好,他們可以代替我參加不少活動。」
  
  「知道了,我走過去。」
  
  「注意安全。」
  
  「是,長官。」
  
  掛掉電話同時,蔣譽也關掉電腦。今天他沒有工作情緒,拿筆在紙上畫畫,突然想念起雨水打在帳篷上面的聲音,叮叮咚咚、叮叮咚咚。

  歎口氣,真的沒有工作動力,去接愛淋雨的女生倒是興致勃勃,拿起外套和車鑰匙,他走出辦公室。

  辦公室外,杜絹有一絲訝異,接在請假、遲到之後,他又要早退?對於機器人而言,他的行動不在設計的程式內。

  「總經理晚上有一個私人聚會。」她先先贏,那是他的大學同學聚餐,她可不能代替他去。

  「我知道。」

  「總經理要直接過去?」

  「我臨時有事,你打電話去取消。」

  「是,那明天早上的財報會議……」

  「我會出席。」

  「我知道了。」她低下頭繼續工作。

  蔣譽離開後,杜絹手肘靠在桌面,手背支撐下巴,若有所思。

  所有的不對勁似乎是從他們簽下結婚契約那天開始……她不習慣這樣的蔣譽,如果他後悔的話,她不介意取消婚約。

  他居然為這種小事快樂,真是夠了!

  可他真的快樂,就因為早餐,跳跳喝掉牛奶又吃掉半份三明治。

  她一面吃,一面憂心忡忡的問他。「你有沒有覺得我胖了?」

  他大笑。「你要是胖的話,我就拿紅包去犒賞這家早餐店老闆!」

  她還是吃得少,職業病深入她的骨頭裏,一直嚷嚷說:「我是易胖體質耶!」

  他笑答。「易胖個鬼,你和骷髏人沒差別。」

  然後,他不理她的抗議,逕自決定晚上帶她上法國餐廳。

  就見跳跳哭喪著臉,把沙發、桌椅通通移開,挪出大空間,說她今天要練十二個小時的舞,消耗多出的脂肪。

  他聳肩,不管她,拿公事色出門,但法國餐廳的約定卻在中午之後出現變數。父母親知道他和杜絹要結婚了,馬上聯絡各路人馬,決定晚上在飯店家聚,討論婚禮的諸多事宜。

  二哥蔣昊是一定出席的,這不用說了,連遠在上海拍片的小弟阿焎一接到電話,也馬上買機票趕回來。然後是在臺灣作客的大姊蔣欣和姊夫、異母大哥蔣擎及他的小未婚妻通通到齊。

  他是男主角,好像沒道理缺席,所以他通知跳跳,她也很能理解,順便告知他下午的約會。

  「今天打算做什麼?」

  「哈哈,阿譽知道剛誰打電話給我嗎?」她的口氣驕傲得咧。

  她在臺灣有親戚嗎?「誰?」

  「陳奕承。」

  他皺眉。「誰?」

  「就是前兩天說到,害我第一次演出離家出走的可惡傢伙啊。」

  「哦,那個始作俑者。」

  「就是他。」

  「他怎麼有你的電話?」

  「前幾天我在咖啡廳裏等你的時候,他也在,他一眼就認出我。」

  「然後呢?」

  「他剛剛約我去喝下午茶嘍。」

  「你吃的不多,不要出去喝下午茶,下午睡個覺,想喝茶的話,我回去泡給你喝。」聽見有人約她,他直覺不爽。

  「我已經答應他了。」

  「為什麼答應?」

  他的聲音低沉,再笨,商天雨都猜得出他正在擺臭臉,臭臉譽不是叫假的,是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要不是他,我哪知道雨水打在帳篷上面那麼好聽,要不是他,我怎麼能夠累積經驗,儲備以後的離家事宜?」她笑嘻嘻說。

  他又想巴她的後腦了,這是哪國的鬼道理?

  「我不會去太久,只是吃點東西,兩個鐘頭就回家。」

  「最好是,現在的男生很亂,你不要糊裏糊塗被騙。」

  「哪那麼嚴重,不過就吃飯,他不要糊裏糊塗被我騙就好。」

  「你有本事騙人?」他把濃眉往上挑。

  她似真似假的說:「阿譽太不瞭解我,我的演技一流、騙術上乘,阿譽被騙都不知道。」

  「你能怎麼騙我?把我拐去賣,再讓我數鈔票?」

  「阿譽不要小看我哦,不然會悔不當初。」她笑得咯咯響。好像她真的是天下天敵女騙子。

  「跳跳,中午一起吃飯吧。」

  「不好,中午阿譽有午餐約會。」

  「我可以推掉它。」

  「為什麼要推掉?阿譽不是說,運氣好的話,可以拿到一張漂亮的合約書?」

  「又不是沒有別人可以搞定。」這是間大公司,不會因為誰怠惰,就推動運轉能力。

  「我不喜歡這樣,阿譽去做阿譽該做的事,跳跳也有重要的事要完成。」

  「除了玩,你有什麼重要的事?」他始終把她的身份定位在「臺灣觀光客」。

  「多咧,比方去買房子。」她隨手一舉就舉出好例子,雖然舉得有點扯。

  蔣譽的笑聲很不客氣的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笑什麼,我不能買房子?」

  這年頭,有錢的人誰不東買一棟,西買一棟,最好全世界走到哪裡都有自己的房地產。

  「買房子不是買衣服,要我提醒你嗎?你才剛失去財產繼承權。」意思是,你很窮,買房子這種大事,沾不起啦。

  「喂,我是『知名』舞星。」

  比賽獎金、演出費和從小到大老爸給的生活費,她還真的累積不少財富,當然不能跟阿譽這種A級富翁比啦,可好歹也是富婆小姐啊。

  「好啦,富婆小姐,你真的決定去買房子,不和我一起吃午餐?」

  「和你在一起的話,才不叫做吃午餐。」

  「不然叫什麼?」

  「叫做灌蟋蟀。」

  他又笑了,蔣譽發現,這些天他的笑聲比過去一整年加起來還多。

  「好吧,你去買房子,需要幫忙殺價的話,別客氣,儘量找我。」他的聲音很沒誠意。

  「沒問題。我買房子的話,一不定期留個房間給你。」

  「我喜歡有太陽的房間。」她愛扯,他就跟她胡扯,反正幻想又不犯法。

  「給你蓋個溫室,怎樣?」

  「等你搬新家,我送你帳篷,讓你想要蹺家的時候有地方去。」

  商天雨立即嘟嘴埋怨。「不要把我說成三不五時蹺家的不良少女。」

  「你不是嗎?哦,對不起,是你的紀錄太輝煌,讓我有了眾多聯想。」

  「哼哼!」她哼兩聲,不說再見,直接掛掉電話。

  「喂,記得給我電話……」話來不及說完先被人掛電話,他把她惹毛了?

  蔣譽啞然失笑。這丫頭和小時候一樣,有個性得很。

  看看手錶,早上十點鐘,離開家不過短短兩個鐘頭,他已經開始想家。不,調整,他想念的不是家,而是待在家裏的跳跳。

  放下電話,她一定馬上出門了,被他這樣一說,刀子肯定衝進房屋仲介處,去買一間擺得下帳篷的房子了吧。

  門敲兩下,杜絹進來。「總經理,開會時間到了。」

  她把資料放在他面前,然後發現,他居然……恍神中。

  冗長的會議,臺上的人不停比劃手裏的棒子,指著幻燈片上面的資料,一筆一筆驗證自己所言不假。

  「當遊戲軟體發展到……突破變成大勢所趨……」

  他口水直噴,蔣譽卻越來越不耐煩,第一次,他對這種會議有意見。

  好不容易,那人結束演講下臺,他立即拿起資料準備離開,沒想到老爸對這個梳西裝頭組長的提議有高度興趣,硬要大家說出想法。

  他哪有想法?整場會議他心不在焉的情況居多,唯一的想法是——為什麼這傢伙不要長話短說?

  終於,會議結束,老爸灼灼的眼光盯住他,問一句:「老三,你怎麼了,魂不守舍?」

  「要結婚的人都是這樣吧。」二哥跳出來幫他解圍。說話時,眼光掃過外面的杜絹。

  二哥救了他,他總算順利走出會議室,迫不及待打電話給跳跳,但手機呼了,她沒拉,再打回家裏,一樣沒人接。

  你在哪裡?打個電話告訴我。他發出一則簡訊,然後進辦公室,屁股還沒坐穩,又打一次電話。

  沒人接。

  一面看手邊的公文,他眼光不停地掃過桌面上的手機。

  它動也沒動,壞掉了嗎?拿起手機聽一聽,並沒有,那為什麼不響?拿起室內電話撥自己手機號碼,不多久,手機響了。唉,他怎麼可以這麼無聊?

  再發簡訊。

  笨跳跳,你跑到哪裡去,為什麼不給我電話?記住,陌生人給的飲料不能亂喝,會懷孕的。快打電話給我!

  他拿她當笨蛋誆。

  為什麼不打電話?沒收簡訊嗎?是剛好離開座位,沒聽見手機響?

  不,她肯定玩瘋了。

  是玩什麼玩到不接電話?房仲那裏肯定沒那麼有趣,那麼……哦,那個小時候就會偷香的傢伙……

  有可能小時候偷摘瓜長大偷牽牛,荷爾蒙還沒開始分泌就想追女人,現在各部器官發育成熟了,還不伺機而動?跳跳危險!

  你在哪裡?快打電話給我。他緊急發出第一通簡訊,闔上公文。

  不對,他們約的是下午茶,現在才中午十一點半。

  他不停分析所有跳跳不接手機的狀況,想像那個陳奕承會不會在她的飲料裏面下藥,像家有未成年少女的老爸,急得坐立不安。

  「總經理,該出發了。」

  杜絹一臉審視,跟在蔣譽身邊那麼久,他從沒像今天這樣過,要不是她確定他有嚴重潔癖,否則她真的會猜是不是跳蚤在他身上寄生了。

  「去哪裡?」

  「和周董的約會。」

  想起來了,可以讓他拿到漂亮合約的男人,下意識地,他又看了一眼手機。

  「總經理在待誰的電話?」

  「沒有,走吧。」他的口氣有點煩,臭臉濃度破百。

  杜絹先步出辦公室,蔣譽又打一次電話,沒人接,再連續發五六通簡訊。

  笨跳跳,你到底在哪裡?為什麼不接電話?

  跳跳,你的手機是辦來好看的嗎?

  跳跳,打開手機,我要馬上聽到你的聲音。

  跳跳,你碰到麻煩了嗎?你打電話過來,我過去。

  跳跳,不方便接電話的話,就給我發簡訊,讓我知道你沒事。

  他把手機放在腰間,吐氣,準備去和周攻見面。不過他最想見的還是那個把手機當裝飾品的跳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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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4:42
第五章

  蔣譽心神不寧的情況,越到下午越嚴重。

  和周董約會結束後,他要杜絹先回窒,自己則飛車回家,當然還是看不到跳跳,因為正值「下午茶時間」,問管理員,才知道跳跳早上就出門。

  但這趟並沒有白跑,起碼他在她的房間裏找到手機。

  手機不出門放在家裏做什麼,又不能切菜還是當遙祝控器?他不爽。
 
  可再不爽,他還是回辦公室,六點,她打電話回家,沒人接。

  她跟陳白癡聊得很愉快嗎?從下午茶吃到晚餐,依依不捨?

  有可能,要當律師的,肯定是舌燦蓮花、口蜜腹劍的傢伙。跳跳頭腦不怎樣,肯定會被拐跑。

  真是,怎麼忘記問她要到哪裡喝下午茶?不然,他就直接殺過去,劈哩啪啦把那個男的恐嚇一頓。

  想交男朋友,至少先問過他嘛,晴天把她的幸福交到他手上,以前沒有照顧到她,現在,他會認真補回來。
  
  杜絹待在門口雞窩他很久,他明顯心緒不寧,坐立不安。
 
  是為公事還是私事?可是沒有任何公事會讓他表現得這麼反常,那麼……是私事?

  她往前走幾步,打算和他好好談談,可她未開口,蔣譽的手機先響起來。

  「你跑到哪裡?我找你一整天。」聽見跳跳的聲音,他語調高昂,好像剛中第一特獎。

  「有什麼事嗎?」她無辜問。

  「沒事不能打你?」悶了,他這麼著急,她卻像無事人。

  「可以,阿譽說什麼都可以。」口氣不善哦,阿譽脾氣不好的時候,千萬別踩他的尾巴,惹臭臉譽爆炸,可不是開玩笑的。

  「你在哪裡?」

  「我剛逛完超市,就要回去了。」
  
  她忙得咧,早上去看房子……怎能不去看,不然要讓阿譽看不起嗎?

  下午她和陳奕承去喝下午茶。小時候說話結巴,只會搞小動作的男孩長大了,夠高、夠帥、夠聰明,整個下午,她聽他說話,笑聲不斷,光陰真是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你不是去喝下午茶?」

  「下午茶要喝多久啊,何況陳奕承還要去圖書館。」

  「你跟他去?」

  「我跟去幹什麼?」

  「那你去逛超市做什麼?」

  「就無聊啊。阿譽,我有買泡麵和丸子、花枝、蝦子、金針菇……你煮泡麵給我吃好不好?」她的聲音軟軟,軟掉他臉的上臭硬塊。

  「那麼多材料不只煮泡麵,煮火鍋都可以了。」他緊緊的聲音鬆開,一點點愉快從語調裏面跳出來。
  
  「真的嗎?那我們煮泡麵火鍋。」

  「你不要吐出來,浪費我的心血就好。」

  他灌蟋蟀的功力越見純熟,她的進食量也變多了,嘔吐機率下降到零,腰圍似乎還真的多了兩寸——不客氣,是他的功勞。

  「我胃口變好了,下午茶我喝掉半杯果汁和很多手工餅乾。」但中餐沒吃,這點她拒說,講出來讓阿譽念啊?她又不是欠人罵。

  「為什麼胃口變好?」

  「大概是對面坐著一個帥哥吧。」

  「那個陳白癡長的很帥?」他的表情又沉回去。

  「不只帥,是帥到爆,我猜,他至少減肥三十公斤。」

  「他本來是個胖子?」

  「是啊,他說維持身材很辛苦,誰像阿譽那麼好命,一生下來就是人人羨慕的大帥哥,身材好、臉蛋佳,走到哪裡都有女生流口水,要是把口水收集起來,說不定可以淹出一個日月潭。」

  她的誇獎讓蔣譽很開心,沉下的臉又恢復原狀。

  「你先回家把材料洗一洗,等我回去煮。」

  「好啊,我馬上回去,啊,沒有零錢了,我一直講、講到電話……篤篤篤篤……」才啊完沒多久,電話就斷掉。

  「笨蛋。」

  蔣譽的聲音變得輕鬆,連笑容也偷偷出門見客,讓待在一旁的杜絹看呆。誰那麼厲害,可以讓他的臭臉不時轉換?

  他抬眼,看見杜絹,不自覺地拉出好看笑臉,笑得她更加心驚。

  「幹什麼用這種眼光看我?」

  「你在笑?」她指指他的臉,這號表情算不算異常狀態,需不需要打119掛急症?

  「笑?每個人都會笑啊。」

  「是,可……你是蔣譽吧?還是被外星人或阿飄附身的靈體?」她小心翼翼的問。

  「我從不笑?」他低聲自問。

  也許吧,也許心底大洞太深太冷,讓他的顏面神經失調。幸好跳跳出現,她說她是補破網高手。

  杜絹挑眉,不語。

  蔣譽渾然不覺自己的異常,低頭看手錶,六點四十五,家宴快要開始了。「走吧,我家老爸痛恨等人。」

  「還是讓他等等好了。」走到他面前,杜絹沒有出發的打算。

  「為什麼?」他皺眉頭,不想讓任何人等,不管是老爸老媽,哥哥姐姐還是家裏面那個想吃泡麵的笨女生。

  「我們先花幾分鐘談清楚好嗎?」

  「談什麼?」

  「我始終覺得那天晚上決定得太倉促,你不後悔嗎?」她就事論事,口氣平和,不帶任何情緒。

  「我沒有,你後悔了?」

  「我不會為這種小事後悔,如果你後悔,我能接受也能理解。」

  他奇怪。「我沒有什麼需要你接受或理解的決定。」

  「可是你這幾天,很不對勁。」

  「有嗎?還好吧、」

  「你請假,心不在焉,對工作失去衝勁。」她隨便指指,就指出三點。

  「沒有那麼嚴重,我只是剛接到一份意外驚喜。」想起跳跳,她那個平日不愛見客的笑臉,有出門招搖。

  「意外驚喜?」

  「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們邊走邊聊。」他拉著她的手肘,推開辦公室大門。

  「記不記得讓你佩服的小女生,你把我的住址給她?」

  「對,我很心軟。」她忙著撇清責任,知道他很注重隱私。

  「她是晴天的妹妹,商天雨,她是芭蕾舞者,在美國頗有名氣,最近和爸爸鬧脾氣,蹺家道臺灣。」

  「你喜歡她?」杜絹問。

  他肯定喜歡,不喜歡的話,不會一提到她,臭臉就瞬間轉變,寵溺全寫在臉上。

  「當然,她是晴天的妹妹,也是我最疼愛的妹妹。」

  妹妹……他真喜歡這個妹妹,最好每天清晨醒來,都能看到她的笑臉。

  「你的笑容源自她?」如果是的話,那麼這個妹妹的威力太大,據她所知,到目前為止,沒有人可以這樣影響他。

  「她是個很逗趣的人物,下次介紹你們認識。」

  「她長的很像晴天?」

  「不像,晴天漂亮多了,喂,這句話千萬別讓跳跳聽見,她超有個性,一個搞不好就要離家出走,要是我把她弄丟了,晴天肯定不饒我。」

  杜絹輕輕笑開。一個死去那麼久的女生,怎麼能不饒過他?但他濃濃的情意在簡短的幾句話裏面流瀉,他真的很愛晴天。

  一路上,蔣譽不斷說著跳跳的故事,而她聽得很認真。

  原來世界上還有他在意的女人,跳跳,她能替他解除遺憾,讓他堅硬的心再度柔軟?

  席上,大家都對杜絹表示歡迎,歡迎她加入大家庭,蔣媽媽甚至拉起她的手她說:「好孩子,我果然沒看錯人,你有本事解開阿譽的心結,註定要當我們蔣家人。」

  這番話,說得她汗顏。

  如果蔣譽的心結真的解除了,那麼,恭喜恭喜,大功臣應該是那個叫做跳跳的有個性小女生。

  可是他們不曉得,依舊開開心心討論婚紗,討論婚禮,把一個小小的公證結婚弄成世紀婚禮。

  蔣焎的提議最大手筆,他建議婚禮到希臘舉行,包兩架飛機,把親朋好友通通送過去,再來個實況轉播,把婚事炒進國際媒體,順便替公司正要上路的旅遊事業做宣傳,一兼二顧,摸蛤仔兼洗褲。

  他的建議獲得全面性支持,蔣爸很開心,因為全家人很久沒有聚在一起,能借這個機會鍍鉻浪漫假期又替公司增加知名度,何樂而不為?

  蔣擎的小未婚妻賀惜今也感動到不行。「好棒哦,希臘、愛琴海,你們的愛情一定可以天長地久。」

  杜絹苦笑,聽說蔣擎的未婚妻是寫小說的,浪漫得不得了,也只有這樣的女生會相信,每一段婚姻的建立都有愛情做背景。

  蔣家最小的蔣焎在當電影導演,他說「我們把婚禮拍成紀錄片,再從當中選出幾幕,替公司產品做廣告。」

  討論的氣氛很熱烈,人人都搶著說話,只有蔣昊,從頭到尾安靜吃飯。

  八點,蔣譽打電話回家,沒人接,他跟著安靜,和二哥蔣昊變成同一掛聽眾。

  八點半,他又打電話加簡訊,一樣沒人接,早上的坐立不安重新回到他身上。

  九點,再打電話,電話那頭的鈴聲還是響不停,始終無人接聽。

  他忍不住了。「對不起,我還有事沒處理,杜絹就麻煩二哥還是阿焎送了。」

  話丟下,他匆匆離去,留下一堆人面面相覷。

  「別理他,跟一個工作狂計較會氣死。」蔣昊總算講出整個晚上的第一句話。

  接著,大家恢復剛剛的熱鬧。

  「對啊,阿譽最誇張,哪有事畢結婚更重要。」賀惜今說。

  「幸好他是我兒子,要是我女婿,哼,別想入我家大門……」蔣媽媽幫腔。

  慢慢地,話題從蔣譽身上重新拉回希臘婚禮,眼見他們一人一句,把婚禮越搞越大,杜絹心底的隱憂也越來越大。

  車速大概超過一百二十,蔣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安全回到家的。

  打開門,屋內一片黑暗。

  跳跳沒回來?怎麼可能,她在電話裏告訴他已經買完東西,馬上回家。

  咱,他打開電燈,光線充滿屋內。

  走進跳跳的房間,裏面沒人,書房沒人,最後他進廚房,廚房的燈是亮的,他看見流理臺上堆滿滿的食物,水槽裏還有洗到一半的蝦子……她回來過了,又到哪裡?

  在他準備衝出廚房時,眼光一轉,發現蜷縮在廚房牆角的小人。

  她的背靠在牆壁上,頭縮在膝間,頭髮垂下來,掩蓋她的手臂。怎麼了?睡覺嗎?怎麼會睡在這裏?

  他走到她身邊,蹲下來,輕輕喚她。

  「跳跳。」

  她沒有反應。他心慌,動手推她。「跳跳,你怎麼了?」

  半晌,她慢慢抬頭,茫然的雙瞳對著他。

  她的額頭被壓得紅通通,雙眼有著嚴重紅腫,茫然的眼神裏有著驚恐和憂鬱。

  「發生什麼事?」他凝聲問。

  又看得見了!商天雨狂喜。

  忽略頭痛,忽略仍然模糊的視線,她迅速拉起嘴角,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撲進他懷裏。「阿譽回來了。」

  阿譽回來,阿譽回來就好了,她不怕……

  「為什麼坐在這邊?我一直打電話,你都沒接。」他一開口就是擔心,擔心她的反常不對勁。

  「我……」她停電三秒,然後過度快樂,連聲嚷嚷,「我睡著啦!阿譽知道,跳跳睡著就跟睡美人一樣,叫都叫不醒,阿譽回來,我就醒啦!」

  「不對,你哭過。」他勾起她的下巴,靜靜審視。

  他一說,她的笑容還在,但眼淚一束束從眼角滑下來。

  這號表情讓他想起多年以前,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一張臉,讓他氣得不想和她說話,甚至發出薄薄的怨恨。

  晴天去世,送她到火葬場後,商媽媽崩潰了,商爸爸緊急送她到醫院,只留下幾個朋友親戚陪伴跳跳,送晴天進入火煉般的地獄。

  大家都待在外面等,只有跳跳和他像被釘子釘住般,站在臨時的靈堂前。

  跳跳看著姐姐的照片,不哭反笑,笑得來來回回的人們奇怪地多瞧她幾眼。

  她的笑惹毛他,他故意不理她,假裝沒看到她顫抖的身軀。

  輪到晴天了,幾個工作人員過來,把靈柩放到平臺上。

  他們就要失去晴天,但跳跳還是笑著,礙眼得連工作人員都不解她的快樂。

  他們把晴天送進去,關上爐門,熱烈的火焰一下子吞噬晴天。

  他滿肚子的怨,滿眼的恨,說不出來的無能為力讓他全身疲憊。然後,小小的手握住他,手是冰的,微微滲著汗水,他賭氣,不想看她,最後卻還是忍不住回頭望她一眼。

  她在笑,但眼淚一束一束從眼角滑下來。

  「阿譽知不知道,命運是個落井下石的壞蛋,你不可以哭出聲音,不可以對它示弱,不然它會更囂張。」她的臉好倔強。

  「不哭,難道要笑?」

  「對啊,要笑著跟它嗆聲,說我們一點都不怕,那麼,情況就不會再繼續壞下去。」說完,又是一串眼淚滾下,晶瑩剔透的水珠子掛上眼睫,但她在笑,還笑出聲響,她說,她要當最勇敢的女超人。

  沒錯,她勇敢,比崩潰的商媽媽,選擇逃避的商爸爸和任自己沉溺往事的他都勇敢。

  蔣譽把她抱進客廳,「跳跳,告訴我,為什麼哭?」

  她仰頭看他,不說話。

  「你不講話,晚上就沒有泡麵火鍋吃。」

  「我沒事,只是……」她扁嘴,伸出食指。「阿譽看,我被蝦子刺到了。」

  「只是被蝦子刺到,就窩在廚房角落哭到睡著?不合邏輯,你在說謊。」他搖頭,不信她。

  「是真的,我睡著是因為太累,陳奕承是個讓人很累的傢伙,至於哭是因為想起姐姐……」她大大的眼睛閃過一抹哀傷。

  他把她的頭壓進胸口,讓她聽著他篤篤篤的穩定心跳聲。

  小時候,她常聽著這樣的聲音入睡,現在,舊事重溫,溫得她全身暖暖、甜甜。

  「晴天不在,不能幫你貼OK繃了。」他歎氣,很輕很輕的一口氣。

  「阿譽。」

  「怎樣?」

  「手上的傷一下子就不痛,心底的傷口,貼再多的OK繃都沒用,對不對?」

  「對。」

  「但它終究要好的,一年、五年、十年,傷口一定要癒合,對不對?」

  這次,他不回答。

  「不癒合的話,阿譽怎麼和新娘子過著美滿的生活?阿譽想得到幸福,一定要讓晴天變成回憶裏面最甜美的橋段,而不是最悲傷的橋段,對不對?」

  「我沒辦法選擇性遺忘,只記得甜美,忘記悲傷。」他底下頭,額頭靠上她的。

  「生死離別不是悲傷,它是開啟下一次見面的契機。阿譽就當作送晴天回家,晴天關上門,阿譽還在我家每口徘徊,有惆悵、有不捨,但轉過身,用力邁開腳步時,阿譽就會想起,明天再見面,要給晴天製造什麼樣的驚喜。」

  「因為計畫再見面而快樂?」

  「對,阿譽要把生活過得精彩絕倫,等到上天堂遇見晴天時,把有趣的故事一個一個講給她聽,不要忘記哦,晴天喜歡熱鬧的喜劇,不要哀傷的悲情劇。」

  蔣譽望著她,再次緊摟住她,轉移話題,「告訴我,為什麼那個陳奕承是個讓人很累的傢伙?」

  「要先討論他嗎?我很餓了耶。」

  商天雨摸摸肚子。餓是假的,她只是懷念帳篷裏,熱騰騰的泡麵香。

  「都忘記你還沒吃東西了。」說著,他放開她,進廚房裏。

  跳跳追在他身後。「決定了嗎?什麼時候結婚,用什麼方式舉辦婚禮?」

  「你那麼關心啊?」

  「當然關心,阿譽未來的幸福耶!」

  雖然她的關心他很受用,可心裏卻莫名的又有些抗拒。

  抗拒什麼呢?他也不曉得,大概是因為方才找不到她太慌張,看見她只是睡著才有些生氣吧?

  「時間太多、嘴巴太閑,你不會告訴我那個叫陳奕承的男生如何?」弄不清自己,他只好隨便丟個話題。

  「他啊,他講一堆刑事案件給我聽,好恐怖哦,聽他說話,好像全世界都是壞人……」她胡扯。

  「那下次還跟不跟他出去?」

  「不去不去,說什麼都不跟他出去。」

  原本奇怪的心在聽見她的回答後又不奇怪了。「還覺得他很帥?」他甚至有了挖苦人的心情。

  「不帥,他比不上阿譽的百分之一。」她從背後抱住他,貼住他寬寬的背。

  「在她面前,胃口還會變好?」

  「不會,當然是在阿譽面前,胃口才會變好。」

  他笑了,這天晚上,他們享受一頓溫暖的泡麵火鍋,這個火鍋的味道和若干年前那鍋,一樣美味。

  酒足飯飽之餘,商天雨又懷住他的腰。「阿譽,跳跳真的好愛你。」

  雖然她的愛很廉價,但聽進耳裏,蔣譽無限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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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5:03
第六章

  蔣譽開始習慣和跳跳在同一張床上醒來,更習慣在前一個晚上,和她並躺在床上聊天,聊到其中一人體力不支。

  剛開始,市他摸上她的床,但她的床再舒服,都不上主臥室的KING SIZE,於是上星期,他把她連同棉被捲成毛毛蟲,帶回自己房間。

  前天,他再把她的睡衣搬進自己房間浴室,她洗澡,他簽公文,她除浴室,他馬上拉開棉被,把她收進床被間。

  昨天,他應酬完回家已經很晚,跳跳早就睡進周公家內院,但他還是把她抱回房間,拿她當泰迪熊鎖在懷裏面。

  但……管他呢,重點是抱跳跳睡覺,舒服得不得了。

  商天雨伸個懶腰,揉揉惺忪睡眼,掃了眼四周。咦?昨天,她明明在自己床上睡啊!

  蔣譽喜歡看她疑惑的樣子,輕笑著在她額間彈打一下。

  「我為什麼在這裏?」是不是她夢遊?是不是下意識裏,她非得找到溫暖舒適的懷抱才能睡得好?
  
  唉,糟糕,這是個要不得的習慣。

  「我抱你過來的。」他捏捏她的鼻子,又把她的頭往胸口塞。

  「我為什麼沒有感覺?」她推開他,抬頭問。

  他又把她壓進自己胸前,像抱大型布娃娃一樣狠狠抱住,連腳都不放過的夾緊,直到她哇哇大叫,他才悶笑著放開她一下下。「感覺?你在開玩笑嗎?一隻睡著跟昏迷沒兩樣的小豬跟人家談什麼感覺?」

  商天雨不服氣的瞪他。「我是豬你是什麼?我們可是同一國的!」笨蔣譽!罵人罵到他自己啦!

  蔣譽眼珠子轉了一圈,很壞心的說「我勉強一點,當養豬戶好啦。」說完無視她的抗議,又把她當人型抱枕蹂躪,完全滿足自己二十八歲後出現的上癮症狀。

  等商天雨好不容易掙開變態譽,進浴室整理好自己,走出房間時,他已經弄好早餐等她。

  「吃掉,才准出門。」

  她拿起地瓜稀飯,嫌惡地看著桌上的炒蛋和肉鬆,匆匆夾幾片青菜到碗裏,表明『義務已盡』。

  蔣譽瞪她,又恢復正常的臭臉模式。「不可以吃這麼少。」

  「少量多餐嘛,我待會兒放一瓶牛奶,一塊蛋糕到包包裏面?」下了床就變臉的怪物!不過也是很帥又溫柔的怪物。

  「再吃一顆蛋。」他直接把蛋送進她碗裏。
   
  「那個,那個……」可不可以騙他,她吃早齋?

  「什麼那個,快吃!」

  他迅速攪動稀飯,把飯、肉鬆和蛋和在一起,像養嬰兒似地,用湯匙舀一小口吹涼,送到她嘴邊。

  她看著他細心的動作,一瞬不瞬。

  「幹麼這樣看我?」他抬眼,被她認真的表情逗笑。

  「阿譽對跳跳很好呢。」

  「要是有誰敢說我對你不好的話,我一定會把他的脖子扭下來餵食蟻獸。」他又笑,很溫柔的笑,和徵信社給的資料完全不同。

  徵信社給的資料上面寫著,蔣譽,脾氣大、難相處、不愛笑。

  他是因為她而改變,還是她身後的『晴天』再度招惹出他的笑顏?她猜,是後者。

  「停停停,你這種眼光很怪異。」蔣譽不自在的伸出大手,搗住她的眼睛,心又奇怪的怦怦跳起,原因?他還是不曉得。

  「阿譽很帥,應該常常對人笑。」她說得認真。

  「我的職業又不是賣笑,幹麼對人笑。」他又舀了一湯匙稀飯放進她嘴巴。

  「阿譽對別人笑,別人才會回饋同樣的笑臉。」

  「你哪知眼睛看見我市奢侈浪費的男人?小姐,我的笑很貴的。」

  他一面說話、一面進廚房,找出保鮮盒,在裏面擺進一份剛做好的鱒魚三明治,和一小瓶鮮奶,這是她兩餐中間的點心時間。

  她端著碗跟在他身後。「所以我很幸運,不花半毛錢就看到阿譽的笑臉。」

  「知道自己是天之嬌女了吧。」

  他把食物用保溫袋裝好,交到她手中。厲害吧,管完早餐還帶便當,他沒想過自己是個這麼稱職的保姆。

  搞定便當,他走回餐桌,她也跟著他走,反正在他背後當跟屁蟲,她三百年前就當得駕輕就熟。

  只是商天雨沒坐回椅子,她走到他身邊,放下碗,自然而然把屁股挪到他膝蓋間,彷彿千百年來,那裏都是她的專屬寶座。
  
  不過,沒錯啊,她坐在他膝間的次數,大概是『晴天』的兩百倍,為什麼?因為晴天很善良,她又讓位給老弱婦孺的優良美德。

  她靠在他胸前,抬頭看他。

  「又看,再看下去,我真的要跟你收肖像權了。」他再度搗住她的眼。

  「當然要看仔細,我要把你的樣子記在腦袋裏,以防哪一天再也看不到阿譽了,連想要思念都記不起你的樣子。」
  
  「笨蛋,你怎麼可能看不到我?」他板起臉,迅速收回手,告訴自己她只是妹妹,別再亂害羞。

  商天雨沒有發現他的不對勁,逕自往下說「我早晚要回美國啊,我的世界和阿譽的不一樣,到時候,我只能在腦海裏面想你、想你、想你。」她用眼神細細地描繪他的五官,像刻版畫似的,把他刻進自己的心版裏。

  他皺眉。「你可以不要回去。」

  「怎麼行?我要加倍努力養活自己,阿譽忘記,我已經沒有財產可以繼承了?何況我想成為最有名的華裔舞星,要上TIMES封面,變成臺灣之光,下次,大家搶得不是王建民的簽名球,而是商天雨的簽名鞋……」

  她說的似真似假,烏雲飄到她臉頰,她立即垂下頭,把臉埋進他胸口,愁,一點點就好,千萬別多到於擾亂他的心。

  「我養你。」一句話就這樣想也不想衝出蔣譽的嘴巴,最糟的是,他半點都不覺得這句話有什麼地方可以。

  她在他懷裏咯咯笑開。

  「笑什麼?」

  她喜歡讓他養,雖然只是傻話,但真的好喜歡。「跳跳好幸福呢,要是早一點碰到阿譽,也許我就不會去燒炭自殺。」

  所以她說燒炭自殺比較不痛,不是玩笑話?

  「為什麼燒炭自殺?」臭臉頓時重現江湖,壞脾氣排山倒海,溫柔踢進外太空,微笑被震驚謀殺。蔣譽抓起她的雙肩,逼她正視自己。「說,為什麼?」

  「因為生活很苦,覺得沒有希望、沒有未來,這麼辛苦活著,很累。」

  那天,知道自己生病後,她衝動了,以為燒炭時最舒適的死法,自己就不必面對磨人的治療過程。

  所以她買木炭,在租來的公寓廁所裏面燒,還怕等待的時間太長肚子會餓,買了幾條香腸在上面烤,最後是ROSS到她家借CD,一進門發現味道不對勁,才把她從鬼門關救回來。

  事發之後,爸爸花大把鈔票阻止事情曝光,以為她燒炭自殺和不肯在婚禮上表演的理由一樣--她痛恨他再婚。

  她不否認兩件事情的理由一樣,但不是他想的那樣。

  「再怎麼辛苦都不應該想到死。」他逼她把話烙進腦袋裏,口氣很壞,態度很差,然而,眼神堅定得不容置疑。

  「知道啊,姐姐去世之前,要我不斷重複她的話。她說,跳跳要快快樂樂活下去,要把快樂帶給爸爸媽媽、帶給阿譽,就算再辛苦,跳跳都要幫姐姐完成未完成的責任。我盡力了,可是成果一塌糊塗。」

  媽媽沒有因為她的拚命而快樂,爸爸的快樂來自另一個女人,而阿譽……他馬上要結婚,她卻無法確定,他快不快樂。

  「我們都是晴天未完成的責任?」

  「對,姐姐要你們每個人都幸福。」

  他的眼睛紅了。連死,她都放心不下他的痛苦?

  笨晴天,他承諾過的話,他都按部就班去做了啊。他認真求學、勤奮工作、努力變成她崇拜的精英人物,甚至找到一個適合當妻子的好女人,準備和她走入禮堂。

  不管快不快樂、幸不幸福,他都會完成自己的承諾,何必為他擔心?

  「阿譽。」跳跳捧起他的臉,笑臉迎人。

  「怎樣?」

  她把手貼在他胸口。「我理解這個傷口很痛,但是你可不可以命令它,好得快一點?」

  「為什麼要好得快一點?」

  這個傷口,最好是留一輩子,他要記得晴天,想著晴天,要破洞裏的冷風一遍遍提醒自己,他最愛的人是晴天。

  「因為姐姐要你想起她的時候,是甜甜暖暖的,不是酸酸冷冷的。」

  是這樣嗎?他歎氣,擁緊眼前人小小的身體。

  會的,有跳跳在身邊督促,他會盡力,他感激晴天讓跳跳走到他身邊,讓他重溫夏季。

  「阿譽,可不可以?」被他壓在懷中的頭顱,發出小小的疑問句。

  他不語,但是在她的頭頂,吐出淡淡的悶氣。

  蔣譽改變了,最早發現他改變的是杜鵑,可她沒有自我托大,認定他的改變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婚禮。

  他常常笑,常常若有所思,常常對著手機那頭輕言輕語。那個人是誰?她猜,是叫做跳跳的小女生。

  阿譽跟她說過,跳跳是他的青鳥,一隻會為他帶來幸福,為他跳舞的青鳥。

  當所有人都對她說謝謝的時候,她無言以對,尤其蔣昊那雙帶著研判得眼光盯住她時,更讓她不知所措。

  「原來你就是阿譽的新娘,嫂嫂好。」跳跳一進辦公室就先發聲。

  她的聲音響起,把杜鵑從沉思中拉回,她抬頭,對跳跳微笑。

  她今天一身的白,乾淨靈透的白,臉上兩坨微紅,更襯出她的輕靈澄透。

  「你好,小雨。」

  「你還記得我!好好啊,那天我就想啊,這麼好心腸的女人,一定有個很棒的男人愛你,果然不錯,我們家阿譽很強呢。」

  又來了,他最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則呢沒每次聽見她對他婚禮的一切看法都會不開心?不開心到……一點也不想結婚了。

  蔣譽皺著眉頭,表情下意識回復臭臉。

  商天雨拍拍他的肩膀,表現出誇張式的開心。

  她當然要開心,雖然心底好委屈,委屈她對阿譽的愛必須排在姐姐後面,委屈她以為只要等到自己長大、走到阿譽身邊,就可以參與敗部復活賽,為自己爭取機會。

  誰料到,一場她控制不來的疾病,一個能帶給阿譽幸福的女人,讓她只能把愛深埋在『妹妹』這個辭彙後面。

  埋了吧,乾脆一點,別猶豫不決,沒有未來,就該快點斷線,她只要他快樂的。

  「怎麼會不記得你?」

  「那天謝謝你哦,要不是你給我阿譽的地址,到現在,恐怕我還窩在會議室裏等待皇帝覲見。」她朝他做鬼臉。

  「不要說得這麼可憐。」他悶悶的把她的笨頭推開,看見她的笑臉,居然破天荒地不舒服起來。

  「我說的是實話,忘記了嗎?那天你還差點兒把我的腿夾斷。」

  他瞪她,氣她也氣自己,一點也沒道理的就是氣。「你那麼想翻舊帳?」

  「你怕嫂嫂知道你有暴力傾向,不敢嫁給你?」她躲到杜鵑身後。

  他賭氣。「放心,不管你怎麼離間,杜鵑都會嫁給我。」

   「那麼有把握?」

   「杜鵑重承諾,她答應過的事就會徹底執行。」他對自己的秘書,信心十足。

   「總經理,您是不是應該把昨天的企劃案再看一次?晨間會議馬上要開始。」杜鵑每忘記自己是秘書。

   「好。」蔣譽看了跳跳一眼,雖然心情鬱悶,仍舊在考慮要不要把她帶進辦公室。

   「我把和進訊的合約書也放在你桌上。」

   進訊的合約書……那得花點時間。「好吧。跳跳就麻煩你招呼。」

   「是。」

   「跳跳,不要亂跑,公司裏面有很多桃花心木,你不要被拐,我會儘快把工作做完,下午……」

   「夠了,阿譽快去工作,不要嘮叨不停。」商天雨搗起耳朵,不聽。

   她稚氣的動作惹笑他,他揉揉她的頭髮,又轉向杜鵑「杜鵑,跳跳麻煩你了。」

   杜鵑微微一笑,懷疑他知不知道同樣一句話,他在短短時間內說兩次?

   等蔣譽進辦公室,跳跳才聳肩「完啦,這輩子你要一直忍受他的喋喋不休。」

   杜鵑搖頭。蔣譽從不對誰喋喋不休,她倒是想過,如果在婚姻中有什麼事她非得忍受的,大概只有他的臭臉。

   見她不說話,商天雨沒話找話說。「阿譽說的『桃花心木』是什麼?」

   「桃花心木石一種植物,因紋路美麗,可以用來製作傢俱,總經理以桃花心木暗喻風流桃花,外表初衷的男性。」杜鵑像國文老師,一板一眼的解釋。

  之前,將譽常用桃花心木形容蔣焎,但自從蔣焎為了傳說中那位精明能幹的秘書小姐失魂落魄,守身如玉之後,這四個字再也沒有他的份。

  「桃花心木,好好玩哦。」她哈哈大笑,然後又眨巴著大眼問「杜鵑姐,你忙不忙,有空的話……我們可不可以聊聊?」

  看看手錶,杜絹在電腦鍵盤上飛快打了幾行字存檔,便對她說:「我們有四十五分鐘。」

  「謝謝你。」

  杜絹給她一杯牛奶,蔣譽說過,他的青鳥不能喝刺激性飲料。

  這陣子,她和蔣譽之間的交談,除公事之外,最常提起的話題就是跳跳,她對商天雨,熟悉得不得了。

  這種交談是不是很異類?對別人……不知道,對她,還好。

  「杜絹姐,你愛阿譽嗎?」商天雨鼓起勇氣問。

  她笑而不答。這個問題,說實話傷人,說謊話傷自己,她沒有暴力傾向,所以選擇不說,誰都不傷。

  「你知道晴天的故事嗎?」撓撓頭髮,商天雨又問。

  「知道。」

  「那麼你還願意包容他,願意和他結婚,我想,你一定很愛阿譽。」

  杜絹無言以對。

  「杜絹姐,你要有耐心,別放棄他好不好?阿譽是個懂得感恩的男人。只要你對他夠好,他早晚會發現你的體貼,會慢慢學會愛你。」

  杜絹靜聽她說話。

  「阿譽不是愛擺臭臉,他是不知道怎麼對人表達善意,其實逗他笑不難,你只要唱歌給他聽,最好唱得五音不全,他就會笑彎眉毛。」

  完了,阿譽的喋喋不休傳染給她了,她不停說話,而心肝碎裂的聲音也一聲聲在她的耳膜間鼓臊。原來……心碎的聲音是長這個樣子啊,她聽見了,聲音有些尖銳,刮得她的神經線又酸又痛。

  笨蛋,有人肯愛阿譽,這樣好的事情竟然會讓她心碎?真是病了她!

  「你很在意蔣譽?」杜絹淡淡問,一張嘴就讓商天雨超尷尬。

  「不會誤會哦,阿譽是哥哥,我又不是亂倫,怎麼會對哥哥產生幻想?」

  她說得很急,不知道操之過急的口氣有欲蓋彌彰之嫌。

  「哎呀,我才二十二歲,阿譽對我來說,太老了啦。哈,你都不知道,我喜歡年輕帥哥,才不會有代溝嘛。」

  她愛蔣譽!杜絹暗忖。

  蔣譽知道嗎?這是跳跳單方面的暗戀,或是男有情,妹有意的愛情?她是不是捲入一場三角戀當中了?

  「杜絹姐,你不要胡思亂想,我和阿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是妹妹,他是哥哥,我們是單純的哥哥疼妹妹嘛。」商天雨努力解釋,卻越描越黑。

  杜絹卻忽地插進一句。「蔣譽說,你是他的青鳥。」

  如果她前面的話讓人尷尬,那麼這句話就像是一陽指,隔空發功。商天雨的穴道立即被點,全身動彈不得。

  青鳥……不是嗎?她千里迢迢飛回臺灣,不就是要替他帶來幸福?他幸福了,她才能安心離去啊。原來她是青鳥,怎沒想到呢?

  「是咩,我是青鳥,一定可以為你們帶來幸福。杜絹姐,我好喜歡你當嫂嫂,你要生兩個小侄子給我愛愛疼疼,我願意無條件當菲傭,幫嫂嫂洗尿片。」

  她說得真心真意,幾乎要讓杜絹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商天雨使出所有力氣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突然間,她定格,一陣劇烈疼痛強烈來襲,頭快爆開。

  「你不舒服嗎?」見她轉眼間滿頭汗水,眼睛裏彙集恐懼,杜絹關心的走上前叫。

  「哪有,我身體好得很,我是無敵女超人。」她想打哈哈,想再說一大串違心笑話,可突如其來的疼痛,痛得她齜牙咧嘴。

  當痛的層級逐漸向上攀升,當視線開始出現模糊,商天雨當機立斷,高舉雙手,做了一個伸懶腰動作。

  「好累哦,我昨晚沒睡好,可以在沙發上歪一下嗎?」

  「蔣譽辦公室裏有休息室,我帶你進去。」杜絹不放心的牽起她的手。

  「不必,我在這邊睡。」身體開始飆汗了,她知道,再不久就會痛得掉眼淚。痛到想蜷縮成團。

  她馬上歪過身子,往沙發一躺,連聲嚷嚷。「我睡幾分釧就好,你不要告訴阿譽哦,他很愛管人,我可不想今天晚上九點半就被趕上床。」

  丟給杜絹一個甜美的笑臉,她就像小貓般轉個身,窩進沙發裏面。

  杜絹點頭,離開沙發邊,回座位工作。

  待她轉身,商天雨才鬆口氣,不再抵抗疼痛。其實,不必害怕的,這樣的情況她早晚要習慣。

  呼,吐氣,閉上眼睛,她不介意自己的世界,在沒人看見的空間裏變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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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5:31
第七章

  「上次發作是什麼時候?」姜醫生問。

  「昨天下午。」跳跳看著他的手指頭。他的手指頭修長白皙,要是不拿手術刀,一定也很適合彈鋼琴吧。

  再把視線轉到牆壁上幾張核磁共振的片子,她看不出那是自己的大腦,也看不懂那上面的陰影是不是變大或轉移,黑黑白白幾片,若不是事先知道那是什麼,她會以為是某某藝術大師的年度作品。
 
  「商小姐?」

  「嘎?」她分神了,為幾張她覺得很藝術,事實上卻科學得不得了的片子。

  「我問,最近兩次疼痛的時間,間隔多久?」

  「三天吧。」

  「發現自己看不見的時間有多長?」

  「大概有兩個鐘頭。」第一次發現自己看不見時,她站在舞臺上跌跌撞撞,摔得滿身傷,嚇壞合作多年的男舞伴。

  有經驗之後她知道,失明只是短暫現象。

  她開始學會在看不見時,找到一堵牆,靠著它,讓它幫自己對付一波波洶湧而來的疼痛,並在心底細數時間流逝。

  「你知道這意謂什麼?」

  「情況變得嚴重了,我可憐的視神經正在被腫瘤淩虐當中。」她一面說一面笑,她啊,總是越傷心就笑得越開心。

  姜醫生不贊同的瞪她。「你很清楚嘛,要不要馬上安排手術?」

  「我忙,還有很多事要做。」她數著手指頭。阿譽的婚禮還有三個星期,三個星期二十一天……要做的事還很多。

  「再忙都先擱下,等腫瘤切除後再做也不遲。」

  她的腫瘤和她這個人一樣,是怪胎,說長大嘛,也還好,就是老會壓迫到神經線,痛得她想撞頭,並且剝奪她的視覺。

  更狠的是它的位置長得很漂亮,不動刀,就等它把視神經壓死,她變成瞎子;動刀失敗,她會推動吞嚥能力,終生靠鼻管餵食。

  「手術成功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是?」

  「是,但拖越久成功率只會降不會升。」

  她持笑的說:「姜醫生好樂觀,從不想想手術失敗會怎樣,我無法忍受用鼻管吃飯。」

  「商天雨好悲觀,從不想想手術成功會怎樣,你怎麼能夠忍受失去舞臺和光亮?」他用她的語法說服她。

  「你不知道我的運氣有多背。」

  「多背?」

  「我買彩券從來沒有中過任何一個號碼。」

  「手術成功的機率和彩券的中獎率比起來,高太多。」

  「我考試猜題從沒準過,我覺得事情應該會這樣發展,它卻偏偏往另外一個方向展開,不管做什麼,失敗是我最常碰面的朋友。」

  她不怕死,因為死亡對岸,有姐姐和媽媽在那裏等待,但她怕賴活著,怕生不如死,怕無能為力,苟延殘喘。

  「你不可以把生命這種大事和運氣掛在一起,你要為它努力,就算一百分努力只能得到七十分效益,也要盡力。」

  「七十分效益是什麼?灌食、語言障礙、癱瘓三選一?才不要,我要活得美美、死得美美。」

  「你不要邀請我參加你的告別式?」他氣炸了,如果可以替病人打分數,他的學分她一定得重修再重修。

  「真的嗎?我還想請你在我的墓碑上留字呢。」她對他眨眨眼。

  瞪回去,完全沒有腦科權威的沉穩樣。「那我一定會在上面寫——一個拒絕醫療的笨蛋!」

  「前提是,你得肯參加我的告別式才行。」不是人人都有權利在她的墓碑上刻字。

  「商天雨!」他生氣,她是既特殊又讓人跳腳的頭痛病人。

  「姜醫生,別氣我,我相信人體自愈能力,等事情辦好,我會找一個好山好水好地方,吃飯睡飽,把身體養好。」

  「你在否決我的專業。」要是吃飽睡飽就能把病養好,那醫學院通通回去關掉了。

  「我哪會否決你,姜醫生很帥耶。」她嫣然一笑,笑得他臉紅。

  走出醫院大門,商天雨仰頭,對著灰濛濛的天空吐氣。

  阿譽說了,她是他的青鳥,一隻為他銜來幸福的青鳥呢,儘管她無權得到幸福……低頭,一滴淚水無預警地落入柏油地,黑黑的一滴,黑黑的,黑入她將磬的生命。

  她走進醫院對面的麥當勞,點一支霜淇淋,打開手機,邊線遠在德州的Ross,他是她的舞伴,從進入舞團時,他們就是合作對象。

  Ross說,愛情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是最難最苦,但也最讓人安心的愛情,她的求知慾很強,馬上向他請益。

  Ross告訴她。「如果你的愛情只是單方面付出,那麼,最好的溫柔是放手,最美的體貼是祝福,而最深的眷戀是把愛放在心底深處。」

  她明白,阿譽把自己當成妹妹疼愛,她瞭解,阿譽在她身上溫習過往眷戀,她清楚,這樣的感情沒有滲入任何雜質,是簡單純淨的兄妹感情。

  所以她會給他最好的溫柔,最美的體貼,也會把愛情收藏在心底深處。

  她知道失去未來的自己,不能夠再一次折騰阿譽的心。她清楚面對死亡是艱鉅習題,那苦啊,連爸爸媽媽都捱不過,她怎麼能欺負阿譽,硬是再次逼他接受?因此,她不能留在他身邊。

  但在離開之前,她不要為阿譽做一件事。

  「你在哪裡?」電話接通,Ross一開口就問。

  「在臺灣,臺北某一處麥當勞。」

  「你連麥當勞都吃了?真好命的傢伙。」

  商天雨聽得出來他刻意偽裝的輕鬆,也跟著輕鬆。「是啊,可以不顧一切拚命吃的感覺棒到不行。」

  「我不要害我手臂骨折,到時候我一定要你負責。」

  「好啊,我負責,我娶你。」她願意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他。

  「等你變性之後再說,我對女人沒興趣。」

  Ross是同性戀,偏偏他深受的男人,愛女人勝過男生,怎麼辦呢?他總不能強迫對方也變成同性戀。

  「變性是大手術,不行,我怕痛。」

  「屁話!」她成天摔來摔去都不喊叫,他早懷疑她的痛感神經有問題。

  她改變話題。「飛機票買了嗎?」

  「下星期六到臺灣,聯絡記者了嗎?」這次,他要一舉征服臺灣人的心,最好再收幾個崇拜他的『男性』。

  「幹什麼聯絡記者,我們又不賣票。」

  「你是認真的?真的只要跳給一群不懂芭蕾的小學生看?」他還以為她只是說說。

  「嗯,有沒有聽過回韻母校?」

  何況,這出『青鳥』是為阿譽而跳,這是她的謝幕作品,最後一次,她在舞臺上旋轉,要阿譽好好看著。

  「你的眼睛?」他和姜醫生聯絡過,姜醫生說,Raining固執得像頭驢子,怎麼拖都拖不動。

  「我可以的,我已經量過舞臺的長寬,加上每天都在上面練習,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跳。」這件事主是讓她很忙的原因之一。

  「你最好不要在舞臺上和我撞在一起,毀了我的一世英明。」

  「如果你在舞臺上被瞎子撞到,一世英明也可以丟掉了。」她咯咯笑。

  「Raining……」他歎氣。「你到底有沒有去看中醫?你不是說中國人的醫術神秘又厲害?只要回臺灣,你就有必勝把握?」

  商天雨沉默,半晌後,又是一陣輕笑。「我給你們訂了五星級飯店,還安排去吃很多臺灣小吃,快點來哦~~」

  「不要用那種曖昧口氣跟我撒嬌!」

  「我知道,你愛男生嘛。」她笑了又笑,笑得嘴角的小梨窩盛滿醉人酒香。

  「Raining……好好照顧自己。」

  「我知道。」

  「試著把姜醫生的話聽進去。」須臾,Ross又說。

  她輕笑兩聲,不回話。Ross掛電話之前,她隱約聽見一句歎息,讓她聯想起姜醫生的無奈俊臉。

  也許她該給姜醫生送一張邀請函,邀請他參觀她的最後一舞。

  吃過晚飯,蔣譽坐在客廳,商天雨坐在他身旁,他的臂彎裏,翻著新娘雜誌,眼睛盯著捧花,禮服和各件配飾。

  「阿譽,你很有錢嗎?」她問。

  「比你有錢很多。」他推開她的頭,捏捏她的臉頰。

  「買得起這組首飾嗎?」她指著雜誌裏面,一組仿埃及眼鏡蛇蛇紋項鏈、耳環和手鏈。

  「蛇?」他不是因價錢標了七百萬皺眉頭,而是那個款式,太前衛。

  「阿譽覺得不好看嗎?」

  阿譽和杜絹是最奇怪的新郎新娘,好像婚禮不是他們的事,所以這幾天,為了籌備婚禮,她、小今、蔣欣和蔣媽媽經常碰面。

  她參與所有結婚事宜,從挑請貼、新娘禮服或攝影,每件她都有意見,她把婚禮當成自己的來辦,想像自己是新娘,在想像中,她暢意快活。

  蔣譽見她那麼開心,就由著她玩,只要她高興,他通通說好。

  「沒有新娘會喜歡吧。」

  雖然手工精緻、造型特殊,總是……蛇哦,新娘不都配戴一些愛心啦、星星啦、花啦……等等之類的浪漫飲品?

  「錯,杜絹很喜歡。」

  「她說她喜歡?」不信,杜絹對所有女人感興趣的東西都沒興趣。

  「對。」杜絹沒說不喜歡,她就當她喜歡了,不然像她那樣不溫不熟的,什麼時候才能炒熱結婚氣氛?

  「那就買吧。」

  「好,買吧。」她在雜誌上打勾勾、做記號。

  「這是你挑的吧?」

  「是我挑的啊,但杜絹同意。」

  「為什麼挑蛇?」

  「阿譽知不知道蛇在伊甸園扮演什麼角色?」

  「引誘亞當和夏娃偷嘗禁果。」沒錯的話,蛇是大壞蛋,何況是長了兩根毒牙的眼鏡蛇。

  她哼哼兩聲,提出自己的見解。「蛇為男人女人帶來愛情,替孤獨的世界增添美麗,沒有它,詩人寫不出優雅字句,歌星唱不出動人樂曲,蛇是很屌的生物呢,我替你們挑一條象徵愛情的信物,阿譽在婚後要努力愛上杜絹哦。」

  「為什麼?」

  「努力的人才能得到回饋,你愛杜絹,杜絹才會愛你。」

  「為什麼要杜絹愛我?」他抓起她的頭髮,在指間紳繞,心情很矛盾。

  「姐姐和我都要你的心,天天天晴。」她壓住玩頭髮的大手,偏過頭,認真看他。

  只要他天晴,他就不在乎自己天天天陰或天天天雨了。

  蔣譽不語,跳跳像一顆大太陽,照耀他的感情,她老早把他的陰霾掃除卻不自知,還成天追著他問,開不開心?

  緩緩地,他收攏雙臂,把她擁進懷裏。他喜歡她,有豔陽天在,哪怕秋台入侵、滂沱大雨?

  「會嗎?」她窩著他,靠在最安心的位置,可惜這裏很快會被貼上標記,卻不是商天雨。

  「會什麼?」

  「會天天天晴?」

  「盡力。」他壞心的不給肯定句,因為他要她繼續問,天天問他,開不開心。

  「沒誠意。」她不滿,抓起桌上的餅乾,胡亂咬兩口。

  這是他的新習慣,有潔癖的他為她,不怕螞蟻大軍來犯,硬是在屋裏每個角落、每個她伸手可及之處,放上各式各樣的零嘴和小點心,只要她想起來,就能抓來吃上幾口。

  他說:「吃東西不是為了飽足或維持體力,而是為了讓自己開心。」

  她問:「我吃東西是阿譽開心,還是我開心?」

  他說:「當然是我。」

  之後,她為了阿譽的開心,經常性地在他面前表演吃東西,所以他的新學習是不怕髒亂,而她的新學習是講食表演。

  「你要多少誠意?保證、立契約嗎?」他推了推她的笨腦袋。

  「開心又不難。」她悶著聲說。

  「我沒說它難啊。」

  他只不過暫時關閉『快樂開關』,可她出現那刻,開關已經自動跳到ON那一欄,她幹麼時刻要求他快樂?

  不過……偷偷承認吧,他喜歡她的要求,喜歡她把他的快樂看得很重要,所以他不介意偽裝,假裝他怕心版上,烏雲籠罩。

  「那就認真一點,讓自己開心。」

  他刻意唱反調。「開心是不隨意肌。」

  「那就隨時隨地給你的不隨意肌補充營養聖品,讓它永遠不罷工。」

  「如果它是革命份子,對罷工熱烈支持呢?」

  她斜眼瞪他,氣鼓鼓,「那就同意它的條件,給它高薪、給它高福利,滿足它所有要求。」

  他仰頭大笑,因為她的認真太可愛。

  「阿譽……」她要講幾千次他才懂,她不是口頭說說?她認真,拚命的要他快樂呀。

  「我在。」

  「你這樣,我怎麼能夠放心離開?」她忍不住長歎。

  「離開?你要去哪裡?」他像被雷打到,下意識將她攬得更緊。

  「回美國啊。」

  「為什麼要回去?」她在這裏很好,他已經很習慣有她在身邊。

  她在,他的傷心往事染上微甜,他在,她愛欺負人的腸胃學會妥協,這麼適合同居的兩個人,沒道理分道揚鑣。

  「拜託,我只是請假,當然要加到工作崗位上。Ross等我很久了,我要趕緊回舞團加強練習,兩個月後有一場公演。」她說謊,但說得很真,,真的能騙過精明聰穎的蔣譽。

  「留在臺灣,我替你創立一個屬於自己的舞團。」

  「我能力不足,只能當個單純的舞者,行政工作我不懂,編舞更是差得遠。」說謊話這種事有個特色,就是只要順利說出第一句,那麼第二句,第三句,就會變得很容易。

  「不能留下嗎?」不到十秒鐘,蔣譽開始考慮請求外派美國的可能性。他習慣碰到問題,解決問題,半點時間都不浪費在無聊的情緒或爭執上面。

  「阿譽是笨蛋嗎?」

  「罵我?」他伸出手,把她的臉往外拉扭。咦,有肉可以捏,他笑。

  「被罵還那麼開心?」她嘟囔。

  他在笑,是不介意兩人分離?也對,他要忙的事那麼多,家庭事業雙頭燒呢,哪有精神再為分離難受?這樣很好。

  說了很好,但她仍然開心不起來,暗戀,真傷神。

  是月下老人忘記把她的紅線與他牽繫,是命定,再努力都沒用,因為『奮占不懈』是愛情最不需要的條件。

  因此她安安份份,當只小青鳥就好。

  「我哪有開心?」

  他摸摸自己的臉,手掌間,從她臉上收來的香氣飄入他的鼻息。心,不明所以,蠢蠢欲動。

  「阿譽,美國不是外太空,而且現代人有Email,我們可以上網MSN啊。」

  「你在說什麼鬼話,誰跟你當網友。」

  他們是哥哥妹妹,是親人,誰都不准用網友這個搭不上線的字眼解釋他們的關係。

  「不當網友當什麼?」

  「當兄妹。」他加強口氣,說得篤定,不准自己模糊態度。

  只是兄妹啊……微微失望,商天雨嘴邊的笑掛得勉強。

  呆,怎不是兄妹,除了哥哥妹妹她還能期待什麼?何況,哥哥妹妹很好,這樣的身份,這樣的關係,才能不受限。

  她可以不顧慮任何人的賴著他,可以撒嬌到他頭爆掉,可以無限制把愛他掛在口中,不必擔心曖昧遐想。

  「怎樣?不高興有我這個哥哥?」他敲敲她的頭。

  「有我這種妹妹很麻煩的。」

  「你多麻煩我會不知道?」他衝著她直笑。

  「說說看,我有多麻煩?」

  「你過動,老愛到處亂跳,可是體力沒多久就會用光,然後就賴著我,撒嬌說:『阿譽抱抱,跳跳最愛阿譽了。』」

  「你可以拒絕啊,我又沒有拿刀子架在你脖子上。」

  「我在追晴天,再火大也要假裝對她的妹妹很有愛心。」這是追女絕招,傳子不傳女,他要拿來當世代相傳的家訓。

  她瞪大眼睛,逼他應聲。「所以阿譽覺得跳跳很煩?」
  
  「誰會討厭你,喜歡你都來不及了。」勾手,把她勾進臂彎中。喜歡跳跳不是一天兩天,要是時光能夠倒流,他願意傾盡所有去交換。

  說得好,她翻身,坐到他腿上,兩手勾住他的頸項。「阿譽,記不記得我念的小學?」

  「記得,我和晴天常去接你下課。」

  「那記不記得我在畢業典禮上跳舞,阿譽和姐姐在台下當家長?」

  那個時候,商爸爸的工作就很忙了,商媽媽是他最好的左右手,晴天只好在每年的家庭座談會中演家長。

  「那次老師讓我演一棵樹,不能動,不能跑,只能左右輕輕擺身體。」

  她是跳跳,從早到晚跳不停的女生,那樣的舞蹈動作,晴天就曾深深懷疑,老師是在懲罰她上課時的過動。

  「那不是表演,是『為難』。」

  蔣譽大笑,果然姐妹連心。

  「我發誓,將來有一天要演女主角,當女主角才可以從頭到尾跳不停。」
  
  「你已經是女主角了。」

  「我還沒有在學校禮堂的舞臺上當過主角,阿譽,星期日有空嗎?」

  「星期日?」

  「嗯。」她用力點頭。「等我。」她從他身上翻下來,匆匆跑進房間,不一會兒又跑出來,把邀請函送到他手上。

  他打開,邀請函上,大大的兩個字讓他傻眼。

  青鳥……

  「喜歡這個舞蹈嗎?我邀了我的舞伴們從德州飛過來。」她笑著替他打開邀請函,把時間地點晾在他眼前。

  「你知道青鳥?」他輕聲問。

  「對,姐姐告訴我了,我答應她為你演出這支舞,為你送上無數幸福。」她抓起他的手掌,在裏面畫很多個體Lucky。

  「傻瓜。」他把她收進懷裏。她在,他便有了全世界的幸福,哪裡還需要她千里送過來?

  「就算是傻青鳥,也有本事分送幸福,對吧?」

  他滿足的笑。「對,你最有本事了。」

  「阿譽,星期天,可以嗎?」計畫好了,她為他表演最後一場舞蹈,然後走出他的生命,青鳥能做的,她盡力了。

  「可以。」再重要的應酬都比不上她。
 
  她靠在他身上,阿譽是很符合人體工學的躺椅,靠著他,她像靠上支撐龍王宮的金箍棒,以為安全無慮,哪知道,孫悟空一鬧龍宮,就收走她的依靠。

  他不是她的依靠。她瞭解,只不過貪心作祟。總想能夠賴一分鐘便是賺到。

  「跳跳。」蔣譽忽地開口。

  「怎樣?」

  「多給我一點時間。」

  「做什麼?」

  「婚禮過後,我向公司爭取外派,和你一起回美國。」

  他要和她一起回美國?所以阿譽不是不介意分離,而是不讓分離變成事實?

  心鼓了,漲了,滿了,因為阿譽的疼愛,讓斷翼青鳥有了飛翔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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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5:55
第八章

  真是荒謬,他居然夢見婚禮上的新娘,由跳跳取代杜絹?更扯的是,這個夢沒把他驚醒,反而讓他在清醒之後,心裏裝了淡淡的蜜意。

  蔣譽在鏡子前面傻笑,下一刻,又變回臭臉譽。

  想什麼,瘋了嗎?杜絹才是他求婚的新娘。

  用力扭開水龍頭,他要把自己的腦袋瓜洗清醒。

  盥洗後,他找出一套昂貴的名牌西裝換上,儘管只是參觀一場在國小禮堂舉辦的舞蹈表演,他實在不必盛裝打扮,但,他就是要。

  因為晴天欠他的舞,今天終於上場,也因為主角是跳跳,第一次,跳跳在他面前當女角表演。

  走出房門,跳跳已經換好衣服坐在沙發上,兩隻手安閒地擺在膝間,脖頸線條像只優雅天鵝,瞬間,他覺得她很美。

  她很美是事實,但他從來沒有刻意認知,因為她是妹妹,不管美醜改變不了她的身份、他的寵愛,可現在,他不知道是什麼改變了,他看她,和以往似乎有一點點不同。

  「這麼早就準備好了?」

  「我有點緊張。」她衝著他笑。

  「你是知名舞星,對付這種小場面也會緊張?過來。」他對她招招手,她乖乖坐到他身前,他打開桌上的小包包,拿出梳子和髮夾,為她梳髮髻。

  梳子從發間緩緩滑過,每個動作都輕柔無比。他很久沒有梳髮髻了,技術有些生疏,以前他常幫晴天梳,他的手很巧,晴天很喜歡。

  「每次上臺我都很緊張。」

  跳跳沒看見他溫柔的表情,不知道他一面梳著她的頭髮,一面回想往昔,只不過這次苦澀退味,甜蜜漬心。

  「要不要喝點水,還是吃點東西?」他從後面環住她的腰。

  「不行,現在吃下去的東西,會在上臺前吐光。」她順勢靠在他身上,手壓在腹部的大手背上。

  他的手很大,她的手很小,小時候這雙大手抱她,背她,讓她享盡當洋娃娃的尊寵,長大後,他的手還是大,她的手仍舊小,在他懷中,她仍然受寵。

  「上臺前,你什麼食物都不碰?」

  「對啊,Ross常笑我,說我每次表演完就會脫掉一層皮。」

  「這樣不行,要是你天天都得上臺怎麼辦?」

  「所以啊,我很懷疑是不是真的適合這行,說不定哪天想開,我就宣佈退出舞蹈界了。」

  她在為自己的下一步埋伏筆,是的,她很快就會宣佈退出舞蹈界。

  「正好,早一點退出,就可以留在臺灣。」

  她對他做鬼臉。「我只是隨口說說啦,時間不早了,我要早一點出發。」

  他站起來,把手伸給她,她握住了,跟著站起來。

  出門前,她突然叫住他。「阿譽。」

  「怎樣?」

  「跳跳有沒有告訴阿譽,她很愛很愛他?」

  「有,講過很多次了。」

  他喜歡她軟軟的語調說著「跳跳愛阿譽」,喜歡她甜甜的笑容在酒窩裏盛滿醉人酒液,他喜歡她對他的專注認真,喜歡她的眼光總是追著他,繞不停。

  「那阿譽愛不愛跳跳?」

  「愛,比愛誰都愛。」

  商天雨笑了,這個答案她會牢牢記住,阿譽愛跳跳,比愛誰都愛。

  「Ross愛死了麻辣臭豆腐,他問我會不會做?開玩笑,那是國粹呢,我哪學得來?他說啊,當中國人真好,從小到大能吃那麼多好吃的東西……」

  「他們一團來了七八個人,你為什麼說來說去,只提那個Ross?」蔣譽沒發覺自己的口氣很酸,像含了一口梅精。

  「他是我的舞伴啊,我當然要對他好一點,他是決定我能不能在舞臺上表現一百分的人。」

  青鳥是個不大的舞碼,演出的人不多,來臺灣的都是她在美國的好朋友,也只有好朋友才會情義相挺。

  「那也未免好得太過份了。」他哼一聲。

  剛才他們去和她的朋友們會合,再當導遊領他們到她的學校,那個Ross怎麼看怎麼像同性戀,搞不清楚跳跳為什麼跟他那麼麻吉?

  車行間,他們不停說話。從以前說到現在,再說未來,商天雨像在為自己證明什麼似地,說:「有管怎樣,我最愛的人都是阿譽。」

  這句有點類似結論的話,終結了他對Ross的不滿意。

  學校到了,他對她說:「加油哦,跳砸了,我不會送你玫瑰花。」

  「玫瑰花嗎?很大一束嗎?」

  「你覺得我是小氣的人?」

  「好,我要我要,我會卯起勁拚命跳。」

  他笑笑碰碰她的額。「也不必太拚命,照平常就好。」

  意外地,他們一下車就被大批記者包圍,跳跳不解地看向他。她明明很低調的啊。

  蔣譽淡淡兩眼就找到問題主因。「這個學校有一個擅長宣傳的校長。」鎂光燈閃閃發亮,把校長的禿頭照出兩百燭光。

  很快地,校長向這邊移動,走到商天雨身邊,記者還沒發問,他就先開口。「本校稟持有教無類的精神,注重並發展五育,德智體群美,在各個領域裏都有校友的傑出表現,商天雨小姐的小學教育就是在本校完成的……」

  商天雨不得不跟著陪笑臉,應付了校長和記者一頓後,說要到後臺熱身,才逃掉。

  臨去前,她轉頭對上蔣譽,他對她伸出大拇指,她用力點頭,繞進後臺。

  後臺,幾個團員和Ross都換好衣服了,她一出現,Ross就抓住她問:「你不是說要低調行事?」

  「是啊,我怎麼知道校長對低調有意見?」她聳肩。

  「沒辦法,你是傑出校友嘛。」他故意推她一把。「快去換衣服吧。」

  「好。」她拿起背包進更衣室,迅速換上舞衣、化妝、而她的頭髮……這樣的髮髻,除了手巧心靈,還要很多的愛與憐惜才梳得起來吧。

  她偏偏頭,笑了,然後,一陣悶痛無預警出現。

  完蛋,怎麼在這時候發作?她太有經驗了,頭痛過後不久,她的視線會慢慢模糊,看不見。對她來說,疼痛是一種開關,開開關關她的視力範圍,從最初的恐慌到現在,她已經慢慢學會跟它妥協,但是現在……

  唉,就說她的運氣真是不是普通壞,難怪她不能買彩券,不能下賭注,因為賭博,她不會贏只會輸。

  深吸氣,緩吐氣,她鼓吹自己不害怕。

  對,不害怕,她還有時間,說不定她的視線還可以撐到下舞臺,說不定這次老天爺垂憐,讓她的最後一場演出盡善盡美。

  何況,她早做好萬全準備了,這段時間她總是蒙住眼睛練舞,Ross不也信心滿滿說:和瞎子合作?放心,找我就沒錯?

  沒問題的,她一定可以把傑出校友的本事發揮得淋漓盡致。

  「Raining,你好了沒?」門外,是Ross的聲音。

  「好了。」

  她打開門,視線所及……她看到姜醫生。好開心,醫生在耶!

  生病時看見醫生就像肚子餓看見廚師一樣,那份喜悅和安心啊……她匆匆走到姜醫生身前,給他一個激動擁抱。

  「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

  還沒跳舞,她就滿頭大汗,姜醫生臉色頓時超難看。「你頭痛?」

  「對,可是我要上臺。」

  看著她臉上的堅決,他知道自己改變不了她的決定,無可奈何,他在她耳邊低語。「不要擔心,盡情跳舞,我會在後臺等你。」

  「謝謝你,墓誌銘有你的份了。」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好時機。」姜醫生板起臉孔。

  她回給他最美的笑容,深吸氣,和Ross站在舞臺後方。

  音樂響起,幕緩緩升起,瞬地,閃光不停的鎂光燈聚在她身上。

  今天,她是真正的主角。

  台下,蔣譽的眼光緊緊追隨著她。

  她手臂緩緩拉開上場,在湖邊清洗羽毛的青鳥靈巧地轉動頭部,輕輕啄洗衣,輕輕跳躍,可愛嬌憨的青鳥啊,在清晨陽光的照耀中飛舞。

  沮喪的青年坐在石頭上,弓著身子,無限哀傷,他的苦,他的悲,他被生活折騰得失去活力與青春,生命對他而言,早已失去樂趣。

  跳躍、旋轉、跳躍、旋轉……青鳥來了,她在他身邊飛舞,逗他笑,逗他快樂,青鳥給他帶來新娘子,給他帶來幸運,轉眼,他起樓蓋房,轉眼他子女成群,他的青鳥啊,無限奉獻……

  看著她每個優雅動作,蔣譽知道,她的確用生命在跳舞,她在臺上燃燒每分熱情。

  一個跳躍三轉,台下爆發出熱烈掌聲。

  熱愛青年的小鳥啊,滿腹愛情卻不能說出口,它只是青鳥,不是人類,它的使命是送出幸福,而不是讓自己在幸福裏。

  日復一日,青鳥老了,衰了,男子仍然向青鳥不斷索取幸福。

  她試著跳躍旋轉,試著用最輕靈的魔法再為他帶來幸運,可惜力不從心,當它對著太陽,在最後一搏,奮力振起時,她向前跳躍——

  「啊——不!」

  台下觀眾大叫,那個角度不對,男子抱不到他的青鳥,她就要墜落了嗎?

  舞臺上的Ross也發現不對,他跟著用力飛騰,在商天雨落地前,千鈞一髮之際,緊緊抱住她。

  觀眾席間頓時爆出一陣震天掌聲。這個結尾太震撼了!

  幕落,Ross火速抱起舞伴衝到後臺。「姜醫生,快點,Raining看不見!」

  姜醫生馬上接手。「你的頭痛不痛?我送你到醫院。」

  前臺的掌聲不斷,配角們開始手牽手上臺謝幕。

  「不必,還可以忍受。」她搖頭。

  「可是你這樣……」

  「幫幫我,我還沒有謝幕。」

  「謝什麼幕,我應該直接綁架你進醫院!」他很想敲昏這個超不合作的病人。Ross不得已先上臺接受歡呼,下一個就輪到她了。

  「拜託,我真的不想在最後一分鐘失敗。」商天雨央求他。「姜醫生,拜託拜託,幫幫我。」

  這傢伙,連謝幕也是表演的一環嗎?他瘋了才會同意她的哀求!用力甩頭,他抱著她到後臺,視線對上Ross,無奈的點點頭,Ross就來牽起商天雨,一起走到前面。

  她臉上掛著笑,腳步從容,半點都看不出來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掌聲、笑聲……心滿滿地漲著,她知道,這個告別作品,沒有讓阿譽失望。

  謝幕之後,她回到後臺,再也撐不住頭痛,投入姜醫生懷中,痛得淚水直流。

  「叫救護車。」姜醫生二話不說,指揮起整個場面。

  「不要,阿譽馬上過來,拜託你們,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商天雨的話沒說完,蔣譽就出現了,當他看見她窩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中時,臉色頓時蒼白。

  「你們在做什麼?」他的口氣陰森。

  「阿譽……」她轉頭,雙手伸向聲音的方向。

  蔣譽在步跨來,淩厲眼光橫掃千軍,姜醫生只好乖乖把懷裏的小女生交出去。

  「你怎麼了?」他低頭問。

  「我體力透支……阿譽,我好想睡覺……」她嘟喃著聲,撒嬌地往他懷裏鑽。

  她的動作稍稍來了他的火氣。但,每次表演完都會這樣?

  蔣譽濃濃的眉毛打結。這種會縮短生命的工作不做也罷,他開始考慮要不要打斷她的腿,那麼也就不必再跳舞,不必體力透支,不必得厭食症。

  「她的身體不好,一定要進醫院徹底檢查,我是她的醫生。」姜醫生受了托,該說的不能說,只好用暗示法。

  「我知道。」蔣譽卻無緣由的怒瞪他。要送,也不送他的醫院!

  「阿譽回家……我要大睡大吃……」她扯扯他的衣服,輕言道。

  她頭痛的汗流浹背,幾要暈厥,但還是硬撐著,不讓他看出異樣。

  「好,我們回家。」

  打橫抱起她,他開始在心底計畫起她的未來。

  希臘美、豪華郵輪更美,可是這麼美麗的地方,入不了商天雨的眼,因為她的眼睛在下雪,點點滴滴的雪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但她辦得到,她可以笑著看他走入禮堂,她發誓!

  幫蔣譽套上純白西裝,替他打上領結,站在穿衣鏡前,商天雨看見他的笑顏,這樣的笑,一定會天長地久。

  「阿譽很帥。」她看著鏡子,視線對上鏡子裏的他。

  他挑挑眉。「還用說。」

  「能嫁給阿譽是很幸運的事。」

  她勾住他的手臂,想像兩人走過紅地毯那端,這樣的一條路不長,卻是需要極大的緣分才辦得到。可惜她和他,緣分稀薄。

  「跳跳,還是決定回美國嗎?」

  不回美國了,但要離開阿譽。她出口就是謊言。「當然。」

  「那好,我已經口頭跟父親報務過,等離開希臘以後,我們直奔美國。」

  她凝望他,笑容渲染著嘴角。

  不會是「我們」,他是他,她是她,青鳥任務完成,她還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為什麼不說話?」他不喜歡她古怪的笑臉,勾住她的脖子,把她帶進懷裏。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帶著她走紅毯,他曉得,她喜歡熱鬧,就算是過乾癮,都能讓她高興得尖叫,而他喜歡她的吵。

  「跟阿譽生活的這段時間,跳跳很幸福。」她將兩隻手隔在中間,撐開彼此,小心翼翼不讓他純白西裝染上她的口紅。

  「喜不喜歡這樣的幸福?」

  「喜歡。」

  「噹噹噹,恭喜跳跳小姐抽得第一特獎,獎品是跟英俊帥氣的阿譽生活一輩子。」

  她輕搖頭,還是笑,笑得張揚。「不行的。」

  「為什麼不行。」

  「你的一輩子已經要承諾給杜絹姐,不能再把它當成獎品送人。」

  「為什麼不能?杜絹不介意,我不介意,誰有意見?」

  「我有啊,名不正,言不順,我跟在你身邊,算什麼?」

  「你是我妹妹,十年前就定下的身份,想反悔?」不管她反不反悔,他都決定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了。

  又是妹妹……首次,商天雨覺得這兩個字讓人疲憊。「就算是妹妹,也有自己的人生啊,總不能一直留在哥哥身邊。」

  他直覺不喜歡她接下去的話,可是還是問了。「什麼意思?」

  「就算阿譽到美國,我也不會跟阿譽在一起,我有我的世界,我們應該……」她咬唇,那三個字卻是怎麼都說不出口。

  「應試怎麼?」他不喜歡她的態度,不喜歡她的表情,不喜歡她欲語還休的口吻。

  「說再見。」深吸口氣,再苦再痛,她還是把話說足了,接下來她還有苦難等著面對,沒有怯懦的本錢。

  「誰要跟你說再見?不准!」

  他的臭臉指數再度破表。這個笨蛋,她以為再見可以隨便說說嗎?當然不可以!他要和她時時見、分分見、秒秒見、天天都見面!

  商天雨低頭不說話,看著腳上的白色高跟鞋。

  過不久,她將看不見這樣美麗的鞋子,看不見藍天,看不見繽紛世界,她「再見」不了任何人。

  「我說話你聽見了沒?不、准!」

  她抬眉,對他笑。

  「你在生氣,認為我不應該結婚,你覺得我對晴天變心,對不對?」他一口氣猜出所有可能。

  她搖頭。「我沒有生氣,我認為阿譽應該結婚,我知道阿譽愛晴天,不管人生順遂或崎嶇都不會改變。」

  所以她心疼杜絹,感激杜絹,也祈求上蒼,有一天讓阿譽愛上杜絹。

  是真心的,這些話半點不虛偽。

  「既然如此,為什麼要說再見?」他耍賴了,像個沒長大的孩子。

  她看見他的惶然,不願意在這個時候製造他的不安全感,歎了氣。再說一次謊吧。如果謊言可以讓他放心,走入禮堂的話。

  她笑容可掬。「總有一天,我會碰上愛我的男生呀,我也想擁有一個愛我的男人,照顧我,疼愛我,像阿譽對跳跳那樣。」

  「想嫁了?」蔣譽鬆口氣,不過,還是不爽。她想找個男人像他寵她一樣?哼!他有申請專利權!

  「嗯。」她勉強點了下頭。

  「你啊,還早。」

  「我不想當老小姐。」

  「放心,四十歲之後,我一定會讓你嫁出門,至於四十歲以前,你歸我管,要人疼愛,要人照顧,有阿譽哥哥在。」他指指自己。

  她故意皺起臉。「要等到四十歲啊……阿譽好變態。」

  「女人四十才一枝花,你不會想要才抽芽就把自己嫁掉吧?」

  「到時我真的滯銷的話,阿譽要負全責。」
  
  「沒問題。」這個責任,他負得甘之如飴。大手一張,他又把她抱進懷裏,抱她已經抱出習慣與經驗。
  
  「阿譽。」她抓起他的手,在他手上塞進一把鑰匙。
  
  「這是什麼?」他攤開手心,看見一把雕工精緻的復古式鑰匙。
  
  「光陰鑰匙。」她把他的手指頭,一根一根折起來,緊握鑰匙。
  
  「為什麼要給我這個?」
  
  「過去的事已經挽不回,它曾經存在,曾經帶給你喜樂或痛苦,不管是好的或壞的經歷,都幫助過阿譽成長。」
  
  「現在的阿譽早已經走過大風大浪,禁得起挫折、受得起憂傷,未來,還有更多嚇人的經歷等著阿譽去闖蕩,阿譽不可以讓自己耗太多心思體力在過去的回憶中折磨、翻騰。
  
  「所以鎖起來吧,把有關晴天的照片、舊物,所有東西都妥善收藏。偶爾,心限,打開光陰寶盒,回想晴天的微笑,也回想過往的快樂時光,千萬記住,阿譽的幸福才是晴天要的。」
  
  長長串串說了一堆話,她以為自己不會哭的,卻在句子的尾巴讓眼淚落下。真沒用,明明在鏡子前預演過千百次,還是砸了表演。
  
  「阿譽的幸福也是跳跳要的嗎?」他捧起她的臉,用食指去接她的淚水,心揪緊。
  
  「對。」她用力點頭,又點出兩顆淚水。
  
  「好,我會為你盡力辦到。」
  
  她吸氣,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他圈起她的腰,抱緊她,輕輕擺、慢慢蕩,好像她還是那個愛掛在他身上的十二歲小女生。
  
  「阿譽,一定要幸福哦。」叮囑過千百聲的話,商天雨還是忍不住一說再說。
  
  「我會。」
  
  他放下她,她笑著對他揮匯水,準備走出新郎休息室。
  
  「阿譽,再見。」她定兩步,又回頭,再看他一眼,最後一眼。
  
  「什麼再見,你要去哪裡?」他對再見這兩個字敏感,立刻又走過來拉住她。
  
  她好笑的拍拍他的手。「婚禮快開始了,我要到外面觀禮。」
  
  「哦,那……不准亂跑。」放開手,蔣譽沒來由的感到心慌。
  
  「我能亂跑到哪裡去?」
  
  「不可以和陌生男人說話。」
  
  「要有人肯搭訕,我才有機會和陌生男人說話吧?」
  
  「總之,乖一點。」
  
  「好,婚禮上見。」
  
  她又揮手,又是走三步,回頭一望,直到門關上,他在她眼簾裏失蹤。
  
  她低頭走著,想像他身上抱著、背著、牽著、掛著三、四個小娃娃的模樣,忍不住笑了。
  
  再見,阿譽……不,是永別了,走過這一遭,無憾。
  
  愛上阿譽是最棒的經驗,不管是姐姐還是她,不管是愛戀或暗戀,不管是不長的一年還是短短的三個月,可以跟在阿譽身邊,人生有何憾?
  
  賭贏了,她或許贏不了腦中的腫瘤,但她贏得自己的心,她愛過、戀過,人生不是白白走過。
     
  管絃樂團奏起結婚進行曲,她猛然回頭,看見他白色的身影緩緩走向紅毯那端。
  
  事成局,青鳥該翱翔天際。
  
  永別了,深愛的阿譽……
  
  掛起甜蜜笑臉,她迎向陽光。
  
  笑啊,越痛越要笑,她不低頭、不投降,她牢牢記住,命運是個落井下石的傢伙,不可哭出聲音,不可對它示弱,不然它會更囂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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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6 06:46:12
第九章
  
  車子裏,蔣焎的聲音叨叨絮絮,煩得不得了。
  
  蔣譽手支在後腦勺,往後仰躺,老擺臭的面容徹底放空。
  
  他很累,在搞壞一場婚禮之後。
  
  「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大家都在等你回來。」紅燈,蔣焎腳踩剎車,轉過頭,用桃花眼瞪三哥。
  
  他沉默,視線落在行道樹上。
  
  「你打算怎麼處理?讓杜絹直接變成二嫂?」
  
  二哥和杜絹僵在那裏,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最麻煩的是杜絹家人,他們毫無理由的反對二哥,好像二哥是他們的殺父仇人。
  
  好啦,他同意二哥長得沒他帥,可也不像殺人犯啊,連杜絹都沒有這麼反對,搞不懂杜家親戚是哪根神經錯亂。
  
  總之,現在蔣家上下亂成一團,大家都等著三哥出面解決。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你們決定就好。」蔣譽說得事不關己。
  
  喂,哪一國鬼話啊,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是他本人蔣焎專用,他怎麼可以搶定?
  
  「你不交代一聲就跑掉,對杜絹來說有多殘忍?要是讓你聽到那些耳語,說不定連你都會瘋掉!」他最捨不得女人委屈,哪像三哥,好像全世界的女生都欠他一屁股高利貸。
  
  「幫我轉告杜絹,我很抱歉。」揉揉眉頭,他頭痛得厲害。
  
  「說抱歉就夠了?老大,幾十家媒體、上百個貴賓欸!大家等著門打開,新郎新娘走出來,結果咧?新郎走過紅毯,突然發瘋,二話不說往外跑,大家當場全部傻眼!」
  
  「……」蔣譽無言。
  
  是他的錯,他克制不了自己。
  
  跳跳說要在台下觀禮,可是他到處找不到她的身影,他把禮堂裏裏外外翻邊了,都看不到他的小青鳥。
  
  他發了瘋似的回家,發現她早就離開,Ross那裏也人去樓空,他找遍他們每個停留過的地方,結論是,她蒸發了。
  
  跳跳無端端消失,讓他措手不及,他再也管不了婚禮,管不了杜絹,連心底那個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大洞都管不了。
  
  整整一個月,他留在希臘,找遍每間飯店,就是找不到他的跳跳。
  
  「爸媽說,這輩子沒有這麼丟臉過,他們低聲下氣求杜絹和二哥先把婚禮走一遍,對每個認識的人說對像其,婚禮一結束就關起門來,和大哥研擬如何做危機處理……」
  
  現在想起來,蔣焎還是覺得頭皮發麻。
  
  為了不讓記者發表離譜新聞,他和二哥聯手,連夜編寫浪漫唯美的愛情故事,唬弄參與婚禮的貴賓和記者朋友。
  
  他們讓大家相信,杜絹是蔣昊的初戀情人,他們真心相愛但造化弄人,多年後再見面,竟發現初戀女友變成弟弟的未婚妻。
  
  為了蔣譽,他們決定埋葬對彼此的感覺,但在最後一刻,蔣譽知道了所有的故事,為了手足之情,在婚禮進行中忍痛退開。
  
  強吧,他不當導演也可以改行當編劇。
  
  最厲害的是蔣譽的配合度,他兩個月沒進公司,所有人都相信他躲在某個角落療傷,所有的網路留言都是一面倒。網友聲討杜絹對愛情不堅定,造成蔣家兄弟鬧僵,殊不知,從頭到尾最無辜的人就是她。
  
  而他們原本要以婚禮製作出來的廣告,始終不敢發出去,擔心造成反效果,不但沒有成功將品牌推銷出去,反而傷害公司形象。
  
  「兩個月了,所有人都在找你,你要不要先回家和大哥二哥……」
  
  蔣焎不停說話,蔣譽卻連半個字都聽不進去,他想跳跳、想自己、想過去的兩個月,想著心底解不開的謎題。
  
  他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確信自己沒有跳跳活不下去,這種沒有科學根據的確信讓人難以理解,包括他自己。
  
  但心底那個聲音,不斷催促他去把跳跳找回來,那個聲音告訴他,失去跳跳,他將失去一輩子的快活。
  
  他不要!
  
  沒有晴天的日子太辛苦,好不容易跳跳出現,為他帶來陽光。好不容易他的心重新有了溫度,說什麼他都不肯放掉。
  
  於是他飛往美國,找到跳跳的學校,可是跳跳不在那裏。
  
  他輾轉繞了很多冤枉路,才找到新婚的商宗獻。
  
  可商宗獻卻說:「跳跳很久沒和我聯絡了,我猜她對我很憤怒,也許等她氣消,她才會理我。」
  
  多不負責的父親,竟連女兒的下落都不關心。將譽生著氣,但他在對方的背影裏看見落寞。
  
  於是他懂了,商宗獻和跳跳相同,只肯讓人看見驕傲的一面。
  
  他拍拍他的肩膀,懇切道:「我們可以對天底下的人生氣憤怒,甚至發下豪語永遠不見面,獨獨對自己的子女、父母親沒有這份本錢。我相信,跳跳不會一直對你生氣。」
  
  在他轉身離開之前,商宗獻叫住他,給他一把鑰匙,鑰匙是跳跳用快遞寄還給家裏的。
  
  她很驕傲,驕傲得不肯拿父親的財產?他不知道,對,他什麼都不知道,甚至連她為什麼要離開都找不到答案。
  
  商宗獻把鑰匙聯通牛皮紙帶交給他,歎氣說:「鑰匙可以打開天雨和她母親住的那間房子,而這些財產是我準備要給她當嫁妝的,裏面有債券股票、有房契地產,也有一大筆現金存款,夠她一輩子過富裕生活。
  
  「看到天雨,請幫我轉告她,我很抱歉。抱歉對她們母女不聞不問,但我努力過,我試圖改善,但試了又試,都沒成功。我和天雨母親都太疼愛天晴,她是我們第一個孩子,我們對她的愛多到無法解釋,她的死,帶給我們劇烈傷慟。
  
  「如果我留下來,我會和天雨母親一樣變成精神病患,成天陷在失去天晴的悲哀中,度日如年。於是我選擇離開,選擇逃避責任,把所有時間通通放在工作上,我的事業成功、名利雙收,成了眾美女追逐的目標,我在愛情的世界裏面麻醉自己。」
  
  「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的選擇對天雨很殘忍,你可以逃避妻子,她卻沒有逃避母親的權利。」
  
  「我知道,我親眼看著她母親一步步逼著她變成天晴,我看見天雨努力拚命,用舞蹈討好母親。」他搖頭,慚愧。
  
  小時候天雨賭咒,說她寧願腿斷要也不要學跳舞,他們才沒讓她跟著姐姐進舞蹈教室,沒想到,最後舞蹈居然成了她的職業。
  
  「你應該對她伸出援手。」
  
  「我懂,但是做不到,只能給她很多錢,希望能用錢彌補她。」
  
  錢能彌補女兒對父親的想望?蔣譽苦笑。
  
  「天雨讓我驕傲,她照顧媽媽,遵照媽媽的願望站上舞臺,我看著舞臺上的她,不斷告訴自己,有這樣的女兒是三生有幸。」
  
  「你看過她表演?可是她……」
  
  「我看過她每場表演,但她和她母親不知道,媒體也不知道,我遠遠地坐在最後面,在她身上想念天晴。她們姐妹真的很像。」商宗獻的臉上帶著微笑。
  
  不,跳跳和晴天半點都不像,他只是和商媽媽一樣,在妹妹身上看著姐姐。突然,蔣譽為她抱屈。
  
  離開商父的豪宅,他不回家,不管公司,搬進跳跳和母親住過的大房子,在商母為跳跳裝潢的舞蹈教室裏徘徊。
  
  他每天踩著跳跳走過的街道,逛著跳跳繞過的超市,還找到跳跳說過的那間轉角花店,買下她最愛的酒紅玫瑰,要不是那天Ross打電話來,他永遠解不開跳跳失蹤的秘密。
  
  Ross聽到有人接電話,馬上炮聲壟壟猛轟。「臭Raining,你跑到哪裡去?不是說一安頓好就要打電話給我?欺騙同性戀很過份哦你!頭還痛不痛,眼睛怎麼樣?姜醫生說你都沒回診……算了,你不要跑掉,等我二十分鐘,我馬上過去,押你去看醫生!」
  
  蔣譽還來不及說話,電話就被掛掉。
  
  二十分鐘後,他真的見到Ross,也聽到所有來龍去脈。
  
  跳跳已經離開她熱愛的舞臺,她不在父親的婚禮上表演,並不是因為生氣,而是心有餘卻力不足。
  
  跳跳對他說的一大堆話全是鬼扯淡,她飛到臺灣,只是為了當他的青鳥,為他帶來短暫幸福,當季節更替,她便頭也不回地飛走,原來他的小青鳥是候鳥,只能留一季,留不了一世。
  
  他心苦心揪,為她的病、她的苦。
  
  他買下最近一班飛機的機票,破天荒地坐了經濟艙,急著找到姜醫生,把跳跳的病情弄清楚,在深談之後,失去力氣。
  
  一個放棄醫療的笨患者,一個無能為力的醫生,絕望橫在眼前。
  
  「三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蔣焎大生嚷嚷。
  
  「轉告大哥二哥,我請長假,沒有找到跳跳之前,我不回公司。」
  
  「有沒有搞錯?如果你愛的是跳跳,幹麼不直接跟爸媽說,何必把無辜的杜絹拖下水?爸媽又不會反對你娶跳跳!」蔣焎替杜絹抱屈。
  
  現在處境最為難的人是杜絹,不管是二哥或公司員工,對她不友善的人遠遠超過友善。
  
  「不要亂放炮,我怎麼可以娶跳跳?」他反射性地瞪弟弟一眼。
  
  「為什麼不能?男未婚女未嫁,談戀愛或結婚都很正常啊。」拜託,重點不在這裏,重點是杜絹,OK?
  
  「我打心底把她當妹妹。」
  
  「隨便你怎麼說啦!反正沒有正常人會像你這樣。妹妹?騙鬼!這念頭哪個哥哥會為了妹妹放棄婚禮,放棄工作?你最好還有更扯的說法。」蔣焎嘴巴碎碎念不停。
  
  「我說她是她就是!」惱羞成怒,蔣譽一拳捶到小弟手臂上。
  
  「凶鬼啦!怕我說實話,想殺人滅口嗎?」蔣焎推開他。
  
  「我要殺人滅口就不會這麼客氣。」
  
  「感恩哦,謝謝大蝦手下留情。」
  
  蔣譽恨恨看他一眼,轉頭愣愣望向窗外,心情惡劣到極點。
  
  跳跳究竟到哪裡去,她為什麼隱瞞生病的事實?在她眼裏,他是個不能依靠,不能保護她的人?
  
  她可以跟他商量啊,他會找出千百種辦法幫她,就算真的沒辦法,至少他可以當她的支柱,為什麼她不要求、不開口?
  
  心像被擺進果汁機,開關開啟,不銹鋼刀片飛快把他的心臟削成片、搗成泥,打成血肉模糊又難以辨認的東西。
  
  不公平!老天爺對他們不公平。晴天死了,雨天也要死,沒有晴天和雨天的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如果她早就決定不留下,就不該出現,他好不容易習慣沒有太陽,沒有雨水的生活,即便憂鬱,也學會在憂鬱中自在。
  
  可她偏偏出現,為他送來睽違已久的陽光,帶來綿綿春雨的滋潤,怎麼可以他一轉頭,她就把晴雨通通收回去?
  
  別怪他擺臭臉,他那麼生氣,怎能不擺臭臉?他要今天、明天臭,要每月臭、每年臭,從早臭到晚,臭到所有人都退避三舍。
  
  人緣差,無所謂;孤僻,沒關係;孤老一生,他不怕;沒有跳跳,他就這樣過活吧。
  
  「喂,我在講話你真的都聽不進去哦!」蔣焎拉高音量。
  
  蔣譽沒回話,打開車門,逕自下車。
  
  坐上電梯,他回到公寓,想起初遇那天,跳跳坐在他的門前熟睡。
  
  打開門,茶几上的杯墊還在,他勉強她喝牛奶,勉強了整整三個月,直到習慣成自然,她不再害怕牛奶的香味。
  
  進房間,他張床有她的體溫、她的笑語、她踮腳跳舞的痕跡……
  
  他猛地抓住頭髮。不能再想了,他的頭快爆掉,他的脾氣快失控,他那麼累,還是想抓個人狠狠吼叫幾聲。
  
  不想,暫時不想,他需要一張床,先睡一覺。
  
  把自己丟進大床,蔣譽用枕頭壓住自己,悶著,苦著,今夜他什麼都不想。
  
  鈴—鈴—電話鈴聲響起,他不接。
  
  幾秒後,電話答錄代替他發出聲音。
  
  「這裏是蔣譽的家,我不在,有手機打手機,沒重大事件的待會兒再打,如果有要事卻沒手機號碼,留話吧,記住,廢話少說,講重點。」
  
  很典型的臭臉譽留話法。
  
  嘩一聲之後,甜甜的聲音闖了進來。
  
  「阿譽,又是我啦,跳跳很想念阿譽啊,只好把答錄機聽一遍再聽一遍,有沒有人說阿譽的聲音很有磁性?我猜,一定沒有人敢對阿譽說,因為阿譽的臉太臭,要不是杜絹可以忍受,這輩子阿譽都別想娶到老婆……」
  
  蔣譽陷入震驚,在他反應過來,想接電話同時,跳跳先一步掛掉話筒。
  
  他火速打開前面的留言,一通通開、一通通聽、一通通回味她的聲音。
  
  慢慢地,絕望的眼底浮起希望。
  
  午後的漁村,寧靜。
  
  秋老虎發威,室內熱得教人跳腳,幾個嬸嬸婆婆聚在媽祖廟前的榕樹下,一手拿著搖扇,一手拿著枝仔冰,忙碌的嘴巴沒停過,不是在說哪家哪戶婆婆媳婦的閒事,就是吃著透心涼的冰。
  
  商天雨把盲人手杖放在一邊,讓榕樹為她擋去炙人陽光,蹺課的阿樂掛在她身邊,也是一人一隻冰棒,吃得津津有味。
  
  「阿樂為什麼不上學?」阿樂是她到這裏認識的第一個朋友。
  
  她碰碰小男生的頭髮,他很高,幾公分不知道,但比她高很多,現代小孩營養好,才十六歲就很有大人模樣。
  
  「不想去。」阿樂抖著腳回答。
  
  「又和老師吵架?」
  
  「屁咧!我和他吵,他是一覽三星蔥哦,高貴的咧。」
  
  她揉揉他的頭髮。「叛逆少年,就算不爽老師,也不要不上學。」
  
  阿樂終於拉掉她的手。
  
  那是她摸他,要是換成別人亂摸,,他早就一拳給他揍下去。拜託,看清楚,他是青少年,嘴下沒幾根毛,頭上那幾跟很重視的。
  
  「林北不爽老師,不爽教育部,不爽政府,我是在抗議啦!」
  
  她大笑,笑得很不淑女。從希臘逃走後,她逃到這個人情味濃厚的海邊小鎮,成為這裏的一份子。
  
  她喜歡這裏。
  
  這裏的人不因為她是瞎子,而覺得她特殊或感到憐憫,好像她看不見就和阿樂下巴長兩根鬍子一樣,沒什麼了不起。
  
  靠夭,失電哦,幹麼不說話?」阿樂推推她。
  
  「要說什麼?」她懶得糾正他的髒話,對他來說,那是「家常話」。
  
  「你沒事還在打電話給什麼阿譽?」
  
  她點頭。「打啊。」
  
  他冷嗤。「無聊,他又不接電話。」
  
  「就是知道他不會接,我才敢放心講。」
  
  阿譽和杜絹到美國了吧,他們兩個人無論是生活或工作都搭配得很好,一定能做出優秀成績。
  
  「你很怪咖,豬頭才做這種事!」
  
  阿樂轉頭看她,風吹過,把她的髮絲吹到臉頰上,他伸手想替她撥開,卻在手指頭快要觸及她的臉頰時,臉紅心跳。
  
  「怎麼不說話?」商天雨皺眉,疑惑。
  
  他猛地縮回手,把整枝冰棒含進嘴巴,嘶……好冰。
  
  「要說什麼?」
  
  「隨便都可以。」
  
  失去視力,她能充分利用的只剩下聽力,她要努力收集聲音,和善的、熱切的、誠懇的、快樂的……每一個聲音。
  
  「隨便是要怎麼說?」
  
  「就說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身邊那個女生好了。」
  
  那時候,她的視力尚未完全消失,偶爾還能看見一點東西,而躲在廟後偷偷盜上二壘的阿樂和阿月,是她來到這個小鎮的第一印象。
  
  當時,她已經戴上大墨鏡,手拿盲人杖,開始適應當瞎子的新生活。
  
  「阿月?她哪有什麼好說。」
  
  「沒有嗎?在廟後面、竹子叢旁邊。」她一邊說一邊想像身邊男孩的模樣,樂得笑盈盈。
  
  「你是看得到哦。」他伸出五根手指頭在她面前揮來揮去……沒反應,靠夭,是哪個抓耙子跑去告訴她,說他在那裏親了阿月?
  
  「說嘛,你是不是很喜歡阿月?」
  
  「哪有!是她說想要試試看接吻是什麼感覺,我才幫她。好心給雷親,搞得現在每天都來跟我勾勾纏。」
  
  都是他鬼迷心竅,那天不小心看到阿月的紅色內衣包裹著胸前兩團軟軟的,腦血管差點爆開,才會糊裏糊塗,她說要親就給她親下去。
  
  結果才親完,她就耍賴說要當他女朋友,還說如果不答應,就要哭得很大聲,回去叫他阿爸把他打死。
  
  這種事要是真的給阿爸知道,他一定會被打死的,阿爸很早就有交代,要當政治人物,不可以給他有性醜聞。
  
  商天雨忍笑問:「你不怕亂親會親出小Baby?」
  
  「Ba屁啦,只有親來親去不會生小孩啦!」欺負他毛沒長齊啊?拜託,他是年紀小,不是白癡好不好!
  
  「啊,對,你家隔壁那個房子租出去了,租房子的老男人叫很多工人去整理房子。」他突然想起來。
  
  「知道,阿桂嬸告訴我了。」阿桂嬸受雇在她家幫忙,做事很細心,有她在,她輕鬆很多。「阿桂嬸說,新屋主有過來打招呼,還說她這輩子沒看過那麼帥的男人。哦,對,他是寫小說的,他說這裏安靜,空氣新鮮。」
  
  「到處都是鹹魚的臭味,哪有空氣新鮮。」阿樂悶悶說。
  
  他不開心,商天雨倒是很快樂。寫小說的啊……青鳥的故事可不可以變成小說?對這位小說家先生,她還滿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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