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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大熊家夫(恐婚三姝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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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0:24 |倒序瀏覽 | x 2
大熊家夫(恐婚三姝之二) 作者:千尋

萬能的天神有沒有這麼神,
她才在同學結婚宴大爆「有男人想娶我,我馬上嫁。」的豪語,
不久,就出現一位長得像大熊的男人,請她嫁給他!
呃,她可是帶有拖油瓶,非婚姻市場的熱賣貨欸,
但看他誠意十足奉上鑽戒一枚,聘金房子一棟、五千萬現金,
外加要是離婚還有兩億贍養費可拿的份上……她嫁了!
當所有人看衰她時,唯有大熊看穿她女強人心底好累的脆弱,
一句「以後沒有人可以欺負妳」讓她感動得想飆淚,
這隻大熊對她女兒視如己出,寵溺得連她這個媽都看不下去,
連她生理期來,還主動要泡生化湯、紅豆湯給她喝……
吼,他無所不在的溫柔,好到她想霸佔他十輩子不放,
不過她的幸福,在他一趟巴黎畫展回國後的入境大廳出現危機,
因為大熊身邊竟多了個狐狸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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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0:56
楔子

    五坪不到的小套房,雜亂地擺著傢俱,書桌上放著幾迭大大小小的畫稿,幾本厚皮精裝書和換下來的衣服散亂在狹窄的床上。

    那是張很小的單人床,躺個一百六十公分的女人或許還勉強稱得上舒適,但如果躺了倚窗而立的那個男人……

    恐怕是辛苦了。

    屋子一角立著畫架,小圓板凳的周圍散放一堆油彩水墨,畫架上蓋著一塊沾上無數油彩的灰布。

    靠在窗邊、頻頻往下張望的周傳敘,剛從大學美術系畢業,一直想當個畫家,所以很多同系同學都去學校或補習班裡兼畫畫課了,他還待在家裡,每天創作。

    公寓位在五米巷道上,他在等待熟悉的身影出現,可是等了好一會兒,她還沒來。

    走到角落的畫架前,他掀起那塊有點骯髒的灰布,畫架上釘著一幅未完成的畫作,那是女孩的近身像,A4的紙張裡,女孩淺淺笑著,右手抓住兩顆紅櫻桃,左手手指輕輕咬在嘴裡。

    她很年輕,披肩長髮在腦後束成馬尾巴,紅紅的嘴唇比櫻桃誘人,而眼底的濃濃嬌美讓看著她的人倍感甜蜜。

    她叫詹幼榕,才十九歲,今年暑假就要高中畢業,她有良好的家世和家教,爸爸是醫生、媽媽是教授,哥哥在念醫學院,未來……

    想到未來,他忍不住笑開。

    她不適合生長在那個模範家庭,因為她未來不想當醫生、教授或律師,只想當他周傳敘的妻子,她要每天窩在他懷裡、賴在他身邊,她要每天雙眼睜開,就看見他溫柔的笑臉。

    她不要輝煌成就的人生,對於成功的定義,她說——可以擁有周傳敘的女人,就是天下無敵。

    她愛他,愛得很深、很真、很純。

    她和他的表妹劉鈺珊是死黨,兩人國、高中六年都坐在一起,天天聽珊珊說著崇拜表哥的話,以致還沒認識他,就先愛上了他。

    她常常問他。「你什麼時候才要娶我?」她真的很想嫁給他,每天都想。

    而溫和的他總是微笑說:「我會娶你,只要你長得夠大。」

    他並沒有說錯,她的年紀太小,小到不適合談論婚嫁,但不適合的另一個原因是,他沒父母親、沒有家世背景,而且相當貧窮,這些問題構成她父母親強烈反對他的理由。

    他們反對女兒和什麼都沒有的大學生談戀愛,若他念名校、一畢業就有高薪工作等著赴任也罷,偏偏他周傳敘是三流大學的美術系學生,論前途、論未來,一切仍是不可預測的未知數。

    大部份的父母,都會反對自己的女兒和這樣的男人有所牽扯。

    他們積極反對女兒沉淪,然而嚴官府出賊偷,他們越反對,女兒越是要逮著機會來見他,為了這件事,他們鬧過無數次家庭革命。

    放下灰色的布,把畫作遮住,周傳敘再度走到窗邊,手伸進口袋。

    口袋裡有一個絲絨盒子,裡面放著兩隻新戒指,白金的,不太貴,他和店員討價還價後,以八千塊成交。

    他很窮,照理說沒有多餘金錢可以買下這樣的對戒,但上星期他賣掉生平第一幅畫作,賺得人生第一筆金錢,這筆錢,他決定投資在愛情上面。

    窗外,一個纖細的鵝黃色身影映入眼簾,迅速地,微笑爬起他的嘴角、浮上他的眼尾,他幾乎可以聽見她輕快的細跟涼鞋踩在柏油路面的叩叩聲。

    飛快走到對講機邊、壓下公寓大門的鎖,他打開房門,展開雙臂,準備迎接他的小愛人。

    一、二、三……他在心底默默細數她高跟鞋踩在階梯上的聲音,閉起雙眼,想像她朝自己一步步靠近,光是想像,心就漬上了蜜,他愛她,非常確定。

    下一秒,她小小的身子投入他的懷裡,仰起頭,她的唇堵上他的,一個熱熱烈烈教人喘不過氣的法式熱吻,讓他的身體出現異常變化。

    匆促間,他推開她,別過身,抑住衝動與尷尬。

    詹幼榕不懂他的反應,從身後圈住他,嬌聲問:「為什麼不理我?生氣了嗎?不要氣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看我看得很緊……」

    「我沒生氣。」他深吸氣,轉過身,阻止她的叨絮。

    「有,你肯定生氣。」她都起可愛的小嘴嗔道。

    「沒事我幹麼生氣。」他捧起她的臉,同時命令自己的慾望退潮。

    「你可以生氣的事多著呢,氣我哥哥揍你,氣我爸爸對你不客氣,也氣我媽媽說、說你配不上我的家庭……」話說到這裡,她聲音哽咽。「可他們是他們,我是我啊,你不可以把他們的帳算在我頭上。」

    周傳敘愛憐地把她擁入懷裡。「放心,我不是亂算帳的男人,我知道你沒錯,也明白他們的立場沒錯。」

    誰都會這樣看待一個美術系的男生吧!他微微歎息。

    「我相信你會成功的,你會變成畢卡索,你會住豪宅,變成億萬富豪,我一直都相信。」她的淚水滑出眼眶,像優雅的芭蕾舞者,一個美麗的小滑步,抓緊了他的心。

    「我知道。」他愛她眼底的崇拜,愛她的全心信任,為了她,他會努力把自己變成富豪,讓她吃好穿好,成為人人羨慕的女王。

    「他們目光短淺,我和他們不一樣。」她好氣家人,是他們在為難她的愛情。

    「我懂。」

    「你不可以因為他們,就不愛我了。」她抓起他的袖子放進嘴裡咬,愛嬌的模樣看得人心憐。

    「我不會。」

    「既然不會,為什麼……」詹幼榕的臉瞬地爆紅。

    「為什麼怎樣?」他不理解她的羞澀。

    「為、為什麼你不吻我?」話說完,她一頭鑽進他懷裡。她很愛讓他吻呢,他的氣味很好聞,他的吻很溫柔,他的一切是她這輩子最愛的東西。

    她問出他滿心無奈。「不是不想吻,是不能吻。」

    「你在繞口令嗎?我聽不懂。」

    「再吻下去,我會想把你帶上床、要了你。」他低抑的聲音在她耳畔迴響,響得她滿臉通紅。

    原來阿敘不是不要她,而是太想要她……詹幼榕圈住他的腰,輕笑道:「你又沒問我。」

    「問什麼?」

    「問我想不想給啊?說不定,我願意呢。」

    「傻瓜,你還小,這種事不能隨便允的。」

    看向堆滿雜物的單人床,他不允許她的第一次在這麼狹窄的地方,他發誓,他會在最短的時間內買豪宅、買昂貴大床,讓她的第一次無懈可擊。

    「對象是你,就不隨便。」她認真道。

    這麼美好甜蜜的承諾呵……他收下了,謹慎而細心地收妥。

    「來,看我給你買什麼。」

    周傳敘從口袋掏出絲絨盒子,兩個一模一樣的男女對戒躺在盒子裡,戒指內刻了幾個字,男戒裡刻著「Eternity」

    、女戒裡刻上「Lover」,他拿起女戒慎重地為她戴上,而她也拿起男戒為他戴上。

    她愛憐地撫摸指間的戒指。「阿敘,我們這樣算不算夫妻?」

    「不算。」他回答得篤定不遲疑。

    「有戒指、有愛情,為什麼還不算?」她不滿意他的答案。

    「因為你的婚戒將是一顆鑲著大鑽石的戒指。」

    她笑了,感動的笑容填滿他的心。「不管有沒有大鑽石,周傳敘,詹幼榕只當你一個人的妻子。」

    「知道了。」

    「阿敘,我就要去……」話到了嘴邊,卻在他那雙溫柔大眼中失去說的勇氣。

    「你要去哪裡?」

    她搖頭,苦悶的眉縮出傷心。「阿敘,我們可不可以約定?」

    「約定什麼?」

    「約定十年,十年裡不管是你離開或者我離開都沒關係,重點是十年之後我們碰在一起時,就結婚。你說好不好?

    」

    「很奇怪的約定。」他狐疑地看她。

    「哪有奇怪,十年,你三十三歲、我二十九歲,剛好是適婚年齡。」

    「這個部份不奇怪,奇怪的是,為什麼你或我會離開十年?」

    「呃……我、我會考大學嘛,要是我不在台北唸書呢?

    那不就分開了。」她支吾其詞。

    「傻瓜,那不算分開,我會天天打電話給你,假日的時候,再搭車去找你。」

    她卻莫名其妙地發起脾氣。「我都敢立誓等你十年,你為什麼不敢立誓?是不是你打算趁我去唸書,就偷偷愛上別人」

    這樣也能生氣!周傳敘好笑地回答,「好,別說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等你。」

    詹幼榕突如其來的脾氣不只莫名其妙,還教人抓不著頭緒,上一秒才發火,下一秒又哭得滿面淚水,她哭著拉扯他的衣服說:「傻瓜,等五年是幸福、等十年是奢華的幸福,等二十年、三十年……就什麼都不是了。」

    「為什麼?」他聽不懂。

    「當一個女人留給你的只剩下無盡的等待和思念,你要懂得認賠殺出,別傻傻等下去,二十年、三十年,是很漫長的光陰,不要浪費自己的生命。」

    他笑開,溫柔的眼睛盛滿溫柔。「對象是你,就不浪費。」

    他盜用她的話,她深受感動,猛地撲上他的身子,連聲說:「阿敘,我好愛、好愛、好愛你。」

    「我知道,我也好愛、好愛、好愛你。」

    然而這麼多的「好愛」阻止不了她的離開,在十幾天的杳無音訊後,周傳敘找到詹幼榕家裡,才曉得他們全家移民了,從表妹珊珊口中知道,詹家移民是為了躲他,她的父母親不希望女兒的未來毀在一個沒出息的男人手裡。

    夏天過去,他開始明白等待是件多麼痛人的事情,他無時無刻不想到她,想她的笑,想家教良好的她,走到哪裡都有一方乾淨手帕,想她單純美麗潔白的人生不再和自己交集,想他們的愛在她父母親眼底竟是污點。

    秋天過去,他告訴自己,別讓人瞧不起,如果她的父母以金錢來衡量男人的價值,那麼,他就努力提升自己的價值。

    冬天來臨,他的第二幅畫、第三幅畫順利賣出去,忙碌排擠了思念,讓他的生活不至於那樣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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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1:36
第一章

    他喜歡夏天,夏天的太陽和他是麻吉,他痛恨陰暗,而太陽為他掃除了所有陰霾。開著敞篷車,周傳敘行駛在路樹茂密的台北街頭,享受暖暖的南風陣陣吹過,他想……該到墾丁渡個假了。

    很多年前,有人以金錢衡量他的價值,把他列為條件低下的男人,於是他努力又努力,他的畫從一幅八千到八十萬、兩百萬,他的繪本從一刷到十五刷,每一刷都帶給他可觀版稅。

    這樣好的成就充份證明,他是個相當有才氣的畫家,應該朝這方面更加盡力,但他不只當專業畫者,還當起專業投資者,九年時間,正確投資替他累積上百億身家。

    如今,他不但是個成功的藝術家,也是個成功的商人。

    可惜那個曾經被他哄在掌心的女人,已經屬於別的男人——她在二十一歲那年結婚,嫁給一個電子公司的小開。

    好有趣,她要求他承諾十年,結果她自己卻才等了兩年就等不及了。那年口口聲聲的「好愛、好愛、好愛」,現在想起來,竟然成了諷刺。

    他沒有憤世嫉俗,只是拼了命想證明些什麼似地,發狂賺錢。

    他賺下一棟棟豪宅,豪宅又替他賺進一筆一筆可觀現金,他的存款簿累積起驚人的數目字,可是越賺……他的心越空虛。

    他不知如何解決這種空虛,只好放任自己墮入「賺錢空虛、空虛賺錢」的惡性循環裡,他在空虛裡吃飯睡覺,在空虛裡呼吸,在空虛的世界裡,品嚐自己無限制的空虛。

    所有人都告訴他,不可以繼續這樣下去,他必須找個好女人,愛她、寵她,並且停止對幼榕的想像。

    他還想她嗎?

    九年了,他一點都不覺得等待十年是某種奢華的幸福,只覺得無聊。等待一個再也不會出現的女人,誰能說不無聊?

    九年可以改變許多事情,他改變了,從一開始的天天想、時時想,到今日,若非在某個特定的契機中,他已經不會想起她。

    有人說,光陰是最好的治療劑,他卻要說,遺忘是人類的求生本能。若非遺忘存在,人們天天活在過去的陰影中,怎能痛快?

    再看一眼太陽,他喜歡能掃除陰影的太陽,非常喜歡。

    向遲遲把考卷壓在胸前,笑逐顏開。再看一次吧,很長的1,很大的兩個圓圈圈,真是好可愛的數字哦。

    這是她上國小的第一張考卷,只是平時考,沒什麼了不起,但這是她人生第一個一百分,書上有寫,好的開始就是成功的一半,她已經成功一半,剩下的一半就簡單得多了。

    外婆常常告訴她,「你媽媽的頭腦很棒,要不是為了賺錢養家、養阿姨,她可以考上醫學院、當很了不起的醫生。

    」她聽了總是認真對外婆說:「沒關係,以後我會用功讀書,去上老媽沒念的醫學院。」

    她家裡沒有爸爸,但是沒關係,她有三個媽媽,除了真正生她的老媽以外,還有兩個發誓要當她一輩子媽媽及媽咪的阿姨,所以她雖然是單親小孩,卻一點都不可憐。

    外婆是學音樂的,所以教她鋼琴、小提琴和長笛,說老實話,她不太聰明,唸書加上學樂器,對她而言是很沉重的壓力,不過外婆對她很好,每次練完樂器、寫完考卷,就會給她紙和筆,她最愛畫畫了,每次畫畫都會讓她很開心。

    她的身材比一般同齡小孩矮了半顆頭,同班同學常常笑她是哈比人,還會把她的東西亂丟,她氣死了,可是她的脾氣太好,再生氣也不會和人吵架。

    遲遲深吸氣,仰頭,整張小臉沉浸在陽光的照射下。她熱愛太陽,熱愛金黃色的陽光灑在臉上的溫熱感。

    可惜她們家的舊公寓夾在兩間公寓中央,陽光照不進來,終年陰陰暗暗,老媽和媽媽、媽咪說,將來,要存很多錢買一間可以照到很多陽光的房子。

    到時候,她的房間會有一個大大的落地窗和粉紅色的窗簾,她可以在下午的時候,打開窗戶讓微風和陽光一起曬進來,她要在翻飛的窗簾裡跳舞……在窗簾裡跳舞耶!那一定和童話書裡的公主一樣美麗。

    嘎吱!一陣刺耳的煞車聲傳來,震痛她的耳膜。

    遲遲沒意識發生什麼事前,先意識到疼痛。「嘶!」倒抽口氣,她的手肘和膝蓋處傳來熱辣辣的感覺。

    她被車子撞了,跌在柏油路面上,考卷掉在一旁,她還站起身,先一步撿起考卷,收進書包裡面。

    「妹妹,你還好嗎?」

    周傳敘匆忙下車,蹲在小女孩身前。

    這是個營養不良的女孩,看起來才四、五歲,卻穿著小學生的制服,寬寬的袖子在手臂上方折了兩折,瘦削的手臂、乾巴巴的雙腿,還有一張美麗的臉龐。

    用美麗形容一個看起來才四、五歲的女孩子並不恰當,但她的確帶給人美麗的感覺,他沒說錯,是美麗,不是可愛。

    周傳敘審視遲遲時,遲遲也回望他,眼底透露出些微恐懼。

    這個叔叔很高、很大、很像電影裡面的大巨人,他留了鬍子,長長的鬍子蓋住半張臉,只能勉強從鬍子中間找到紅紅的嘴唇,溫柔的聲音就是從那兩片嘴唇裡發出來的,另外半張沒有被鬍子蓋住的臉,也讓額頭上厚厚的劉海和眼鏡遮住。

    「妹妹?」他伸手要拉她,她嚇得往後縮。

    周傳敘皺眉。他的模樣嚇著小女孩了?

    他的……濃密外表……是常常嚇哭小孩,但他很懶,懶得改變造型、懶得刮鬍子、剪頭髮,反正他的工作是畫家兼投資人,不需要賣五官。

    可是這個美麗女孩的目光讓他出現微微的良心不安,那句話是怎麼說的?

    哦……長得醜不是錯,錯在不該出門嚇小孩。

    他嚇壞她了!

    拿下眼鏡,把劉海往上撥,他翻出一點臉部特徵,對小女孩釋出善意。

    「妹妹,叔叔送你到醫院好不好?」

    她應該說不,應該跳起來衝回家,老師有說過,不可以跟陌生人說話,更不可以跟陌生人走,就算那個人說他是你爸爸媽媽的朋友都一樣。

    但,好奇怪,她不怕他了——在他露出雙眼,而她在那雙眼睛裡找到了溫柔之後。

    見小女孩半天不說話,周傳敘在心底直滴咕。

    糟糕,她到底是被撞傻還是被他的鬍子頭髮嚇傻?

    不問她的意見了,說不定她撞到腦袋,不趕快就醫不行。

    於是他蹲下身子,把小女孩抱上車。

    至於遲遲,她還在發呆。這個叔叔溫柔的聲音、溫柔的眼睛,讓她聯想到老媽托著下巴對她說的話。「你老爸啊,手很長、腳很長,一副從圖畫書裡走出來的巨人樣,他站起來的時候,會把上面的空氣吸光光,看起來好像很兇惡,但他有一雙很溫柔的眼睛,一副很溫柔的嗓音,即使喝醉了,仍然沒有忘記他的溫柔。」

    遲遲的反應機制在醫生幫她照完X光、護士為她包紮傷口時才開始。

    「啊,叔叔!」她尖叫一聲。

    「怎麼了?」周傳敘連忙低下身子。

    「我可不可以跟你借手機?」

    「好。」他把手機打開,問明電話號碼,撥好號,遞到她的手上。

    「外婆,我是遲遲……對不起,你一定很著急……外婆,老師要我們留在學校寫功課,寫完功課很快就回去了……不餓啊,老師請我們吃麥當勞,我的肚子撐得不得了……我知道啊,我有很乖……外婆外婆,我考一百分哦……對啊,以後我要用功讀書考醫學院……啊,老師叫小朋友進教室了,我先進去嘍,外婆再見。」

    她在睜眼說瞎話,並且說得很流暢。周傳敘怔愕的想。

    當護士小姐替她上藥、弄痛她的傷口時,她明明痛得倒抽氣、瞇眼睛,卻還是用甜甜的笑聲安撫外婆的心,一度痛到忍不住時,便抽出領口裡的項鏈,緊緊握住墜子,好像這麼做,疼痛就會減輕。

    歸還手機時,遲遲不忘解釋,「我外婆很膽小,聽到我出車禍,會把她嚇壞。」

    她的解釋惹得周傳敘都心酸了。這麼小的孩子,不應該這樣懂事。

    他沒多說什麼,把手機收回口袋。

    「上完藥了?你還有沒有哪裡痛?」

    遲遲的左手鬆開緊握的項鏈,甜甜地回答,「謝謝護士阿姨,都不痛了。」

    「那就好。」護士小姐揉揉她的頭,轉身對周傳敘說:

    「你們稍等一下,等X光片出來,如果沒什麼大礙,就可以回去了。」

    「好,謝謝你。」

    周傳敘彎下腰,想對遲遲說幾句話,不經意間,視線對上她胸口的墜子。

    嚴格說,那不是墜子而是男戒,他的目光定在男戒上,心像被什麼撞到似地,他說服自己,不過是相似,而相似的款式太多,它不是他認識的那一個……但,同樣的話Run過三次,他還是沒辦法說服自己。

    最後,他很不懂禮貌地,沒經過小女孩的同意,逕自拿起戒指仔細翻看,當戒指裡頭刻的那個英文字躍入眼簾時,心一寸寸發緊。

    它怎麼會在這個小女孩身上?它被偷了呀……在很多年前……遲遲防衛地拉回項鏈,飛快把墜子收進自己的領口裡,用雙手緊緊壓住。

    「這是爸爸給我的,叔叔不可以動。」

    「……爸爸?」

    「對,爸爸。」同學和鄰居都嘲笑她沒有爸爸,可是她知道她有,老媽說過,她又不是孫悟空,怎麼能從石頭裡蹦出來?所以她當然有爸爸。

    「誰告訴你這是你爸爸給你的?」

    「老媽。」

    爸爸?老媽?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飄過,周傳敘緊盯小女孩的五官。

    不會吧,他在想什麼啊,那麼美麗的女孩怎麼會有個當小偷的母親?但,如果是呢?就算機率小於千萬分之一……千萬分之一仍是種存在的東西啊。

    現在他有兩條路可以走,一、選擇猜測,二、選擇證實,就算證實出他腦袋裡的只是個荒謬念頭……他能有什麼損失?頂多是莞爾一笑,嘲笑自己吃太飽、想太多。

    遲遲凝視他,她喜歡他的眼睛,很溫柔、很像她夢裡的父親。她忍不住開口問:「叔叔,你有女兒嗎?」

    正常的人會說:「是的,我有女兒。」或者說:「沒有,我沒有一個像你這麼可愛的女兒。」

    但周傳敘的反應不在正常範圍,他勾起她的下巴,企圖在她的五官裡研究出什麼似的,仔細審視。

    「走吧,我們去抽血,抽完血就可以回家了。」

    叔叔有沒有聽錯啊?護士阿姨明明說要看X光片,又不是抽血……可周傳敘沒有給遲遲發表疑問的時間,他動作飛快地打了幾通電話聯絡醫院裡的醫生朋友,然後看X光,確定遲遲無大礙,之後兩人都抽了血,所有事情一氣呵成。

    半個小時後,周傳敘和遲遲雙雙坐在麥當勞裡。

    「叔叔,為什麼醫生要抽我的血?」她小小的手指頭拿著雞塊,終於有機會問出心中疑惑。

    他怔了怔。他不贊成小孩說謊,但這時候他不得不同意,說謊是把事情簡單化最快的方式,於是他說:「醫生要抽你的血去做培養,看看跌倒時,有沒有細菌跑進你的身體裡。」

    「那叔叔沒有跌倒,為什麼也要抽血?」

    周傳敘語頓。那句話講得好——說一個謊必須用更多的謊來圓。

    他轉了轉腦袋,回答,「是我把你撞倒的,不能只讓你一個人痛,我應該陪你一起痛才公平。」他欺負小女孩年幼無知。

    「哦……其實沒關係啦,叔叔不必陪我痛。」

    「真的嗎?謝謝你。你要不要吃冰淇淋?我聽朋友說,附近有一家冰淇淋很好吃。」周傳敘轉移話題。

    「不要。」

    「你不喜歡冰淇淋?」

    「喜歡啊,但冰淇淋很貴,媽媽說,我們要節省一點。

    」

    「節省要做什麼?」他覺得好笑,節省居然會從這麼一丁點大的女孩嘴裡說出來。

    「把錢節省下來給外婆買大房子。」她想也不想地回答。

    「外婆很喜歡住大房子?」

    「我們的房子快被拆了,老媽和媽媽、媽咪要努力賺錢,我和外婆不會賺錢,我們負責節省。」

    分層負責,很有道理的說法。

    好一段日子之後,他才弄明白,媽媽及媽咪指的是她的大阿姨、小阿姨,三個姐妹為彌補遲遲沒有父親,決定給她很多個母親,共同撫養她長大。

    「你爸爸呢?」

    「我爸爸迷路了,有一天早上他出去買豆漿給我喝,走著走著就忘記回家的路,我們到現在還在找他。外婆說等我當醫生,碰到失憶的男人要注意看清楚,說不定那就是我爸爸。」

    「所以你很想當醫生?」

    「對。」

    他點頭,不明白為什麼,這小女孩老讓他有心酸的衝動。「好吧,你不想吃冰淇淋就不吃,那麼有沒有你想要的東西?衣服?玩具?還是其他?叔叔買給你。」

    如果她開口要大房子的話呢?他只考慮兩秒鐘,然後馬上知道他會給,並且給得毫不遲疑。

    他的錢多到失去意義,財富對他而言,只是幾張書面數字,倘若那些數字能買到女孩一個真心笑容,他願意。

    「我要……」她偏頭想想,須臾,露出笑容,說:「我希望老媽可以陪我。」

    她要陪伴?「媽媽很忙嗎?」

    「嗯,超忙的。」

    「她在忙什麼?」

    「忙著賣房子啊,每天從早上賣到晚上,回到家常常累到說不出話,媽咪也是哦,媽咪說,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夠睡飽飽……」

    沒說話,周傳敘負責傾聽,從她的形容裡,拼湊出一個疲憊的母親、一個迷路的父親、一群同心協力的姐妹、一個沉重的家庭……晚上七點四十三分,辦公室裡燈火通明,穿著深藍色套裝的女子站在辦公桌後面,板著臉孔,對七、八個年輕員工說話。

    她叫向冉冉,二十六歲,有一張美艷的臉孔和穠纖合度的身材,她的皮膚非常白,不用上妝就是無瑕美女,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個聰明腦袋,別人想不通透的東西,對她而言只是簡單邏輯。

    若這是上天送給她的優厚禮物,那麼惡劣的命運就是老天平衡她的過度大方。

    她的命很差、運氣也很差,是老人家口裡說的那種「水人沒水命」的女人。她不認識何謂不勞而獲,只知道,她要什麼,只能埋頭苦幹,花別人三倍力氣去爭取。

    「這件案子這星期之前一定要搞定,不可以再拖下去,張書棋、李育評,你們兩個晚上再跑一趟王先生家裡,記得,從王太太身上下手,如果你們還是沒辦法處理,趁早告訴我,我換別人去。」

    大大的眼睛一掃,在座的年輕人如坐針氈。

    「知道了,我們會盡全力。」張書棋、李育評異口同聲。

    盡全力就夠了嗎?不夠,她要看到結果——她要的那個結果。

    「王嘉凊,吳奶奶的那個房子到底賣還是不賣?你後天以前給我確定,別告訴我,你連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太都說服不了。」

    「是。」王嘉凊苦著臉,硬著頭皮接話。那老太太和巫婆差不多,精明得不像八十歲。

    「我接下一個大Case,是兩幢連棟的透天別墅,莊文禾,這是地址和鑰匙,找時間去拍照、測量勘查,明天一大早,我要看到資料。」

    明天一大早要看到資料?換言之「找時間去拍照」,那個最佳時間點是今晚……不過,他很開心,接下這個沒有「過度壓力」的工作。

    「好,我晚上就搞定。」

    「明天中午的會議改到下午,陳素嫻,明天早上你和我跑一趟永和。」

    「好。」應完話,她發現向冉冉的目光還定在自己身上,立刻乖覺道:「我會穿長褲、平底鞋,還會做好所有紀錄準備。」

    向冉冉點頭,眼光掃向座位左方的兩個女生。「至於你們……」

    女孩互視一眼,穿黑裙的那個馬上起身。「Boss,我們明天會去翁先生家裡把合約簽下來,另外,文小姐那邊也談得差不多了,沒有意外的話,買主這幾天會付頭期款。」

    「很好。」向冉冉點頭。「你們可以下去了。」

    手下們魚貫離開她的辦公室,在門砰地關上那刻,向冉冉也像被抽了氣的球,癱在座位上。

    撫著隱隱發痛的額頭,她把剩下的溫開水倒進喉嚨。

    她知道員工們背地裡喊她女暴龍,知道他們批評她帶人的方式沒有人情,但……任何新人加入他們這組時,她就把話挑明說了,他們都是來這裡賺錢的,不是來交朋友,如果要交朋友,她建議他們到KTV、到PUB,到那裡訓練人際關係,會比待在這裡更令人滿意。

    她是直來直往的人物,從不浪費心機在背後整人,能跟她的就跟,不能跟的,請另找高明,她不強求。

    「嘶……」一陣雞皮疙瘩冒起,她拉了拉身上的小外套。

    不是冷氣太冷,而是生理痛宰折磨她的神經,每個月,她都要被這種女人特徵折磨一回。

    電話響,她趴在桌上,懶懶地拿起話筒。

    「喂,你好,這裡是向冉冉辦公室。」

    「冉冉,我是媽。」

    聽見母親的聲音,她沉默了,揉揉發痛的太陽穴。她知道母親打這通電話要和她談什麼。

    在她沉默之後,母親在電話那頭尷尬半晌,才囁嚅開口,「冉冉,我明白你的立場,只不過爸爸終究是爸爸……」

    這樣的男人還可以當爸爸?她嗤之以鼻。

    她高三那年,爸爸有外遇,對象是他的秘書,這分明是件錯誤的事情,但他錯得理直氣壯,爺爺奶奶甚至挺自己的兒子挺得毫無天理。

    他們說:「要怪就怪你們母親沒為向家生下一個男孩。」

    於是,錯在母親不爭氣的肚子,錯在向冉冉、向秧秧、向晚晚不是男生、不能為向家傳宗接代。

    很白癡、很八股的想法!

    之後爺爺奶奶以中斷她們的經濟來源為要脅,逼迫母親同意簽下離婚協議書,三姐妹都是驕傲的女生,而母親是傳統女人,她們拒絕了,結果是,家裡窮到連下鍋的白米都沒。

    母親大學畢業就嫁給父親,沒出過社會、沒有半點工作能力,所以養家頓時成了身為大女兒的她的責任。

    她甚至連畢業證書都來不及領,就急著找工作賺錢,而她的第一份工作是——援交。

    出賣身體那天,她回到家裡,母親和妹妹們抱頭痛哭,聲聲的哀求讓她不得不更換工作,幸而老天爺幫她,讓她很快找到房仲業這個工作,那時她才十九歲,會被錄取的原因是她鬥志滿滿地對上司說:「我要賺錢,賺非常多的錢。」

    所以,一個把她逼到絕境的父親,她能要、還要嗎?

    「那個女人離開你爸爸很多年了,這些年,他女人一個換過一個,卻沒有人為他生喜愛一兒半女,這讓你爺爺奶奶非常失望。」

    「又如何?是他選擇當孝子,不當個有肩膀的父親,他無權回到這個家庭。」

    她是個勢利女人,愛錢、愛大房子,這些年,父親除了生不出兒子之外,他的工作倒是很成功,接受回頭的父親等於接受一大筆讓她連作夢都會發笑的財富,但她不要,因為,他毀了她的夢。

    那年,她功課很好,老師同學都相信她能考上第一志願;那年,十九歲的她寫了近五十封情書給隔壁班那個男生,在畢業前夕,她收到他的回信,信中他說——

    讓我們一起加油,如果我們都考上T大醫學院,就正式當男女朋友吧。

    她原本可以擁有那種人生的,是父親害她失去夢想、未來,失去她在日記簿裡寫過千百次的男生。

    「你爸爸病了。」於希真知道要說服這幾個女兒接納父親,比什麼都困難。

    「他有錢,可以找最好的醫療團隊照顧他。」

    不像她,窮到遲遲出生那天,都開始陣痛了還得勉強擠著笑臉說服客戶買下一棟可以讓她賺五萬塊佣金的房子,她深刻記得那種痛,她忍了,忍到下班,打了卡、填下假條,才離開辦公室。

    「可是,你爸……或許活不久,醫生說,不會超過一年……」

    一年?向冉冉像被砸了記悶棍,再也說不出反對。

    那個男人就要死了……

    因為他,她與幸福擦身而過;因為他,她不信任男人;因為他,年紀輕輕的自己成了單身母親,在花樣年紀裡,別的女孩在享受青春、享受生命洗禮,她卻駝著背,背負著家庭重擔和女兒的教育問題。

    是他害的,但他就要死了……

    「冉冉,如果你們姐妹一致反對,我會尊重你們,不讓他踏進家門,只是你們確定,未來不會後悔嗎?要是若干年後想起今天,你們會不會因為這個決定感到遺憾?」於希真歎氣。

    她無語。

    「他對不起你們、對不起整個家庭,如果不是一個行差踏錯,你和秧秧、晚晚都會不同。」

    「我常夢見你穿白袍的模樣,夢見你在手術室裡,做了一個又一個完美的手術;我夢見秧秧和一群外國人說話,她穿著昂貴的名牌套裝,指揮你爸公司裡的員工,那氣勢比男人更像大老闆;我也夢見晚晚,她站在大舞台上,穿一襲紅色晚禮服,拉著小提琴,一曲完畢,台下的觀眾起立熱烈鼓掌。

    往往夢醒,我就有滿肚子怨懟,我恨你父親、恨破壞完美家庭的壞女人,但時光無法逆轉,錯了的事無法改變,你們現在能做的是,別讓自己和父親一樣出錯。冉冉,你再考慮考慮好嗎?」

    她的回應是一個無聲歎息。

    等了半天,於希真仍然等不到她的回應,垂眉。「遲遲想學英文,我答應帶她去試聽,先這樣,你再慎重想想。」

    電話掛掉,向冉冉陷入一陣沉思。

    他,就要死了?真卑鄙的男人,他怎麼可以死?煩!頭痛到快爆炸,她捶著頭,一下比一下重。累……好累,累得她快直不起身,她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在那裡,她不是媽媽、不是長女、不是組長,只是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女人……

    打開電腦,在「我的最愛」裡,她找到想看的畫面,那是一片大海,很藍很藍的海,陽光當頭照耀,把她冷冷的身子弄得很暖,閉上眼,她彷彿聽見大海的呼喚聲,聽見太陽向她招手,要她快點加入。

    周傳敘盯著電腦裡的檢驗報告快要兩個小時了。

    多不可思議,千分之一的幾率也被他撞上,向遲遲居然是他的女兒?

    他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當了六、七年的父親,自己卻一無所覺,要怪老天熱愛捉弄人,還是怪命運偏好與他作對?

    不過是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讓他決定替自己和遲遲驗DNA,誰知道會驗出一個讓人想像不到的結果!

    打開徵信社寄來的檔案,當向冉冉高中時期的照片出現在電腦螢幕上時,他倏地記起,為什麼是她。

    七年前的片段場景跳入心田,那些已經模糊而塵封的人事再次鮮明。

    十九歲的向冉冉和十九歲的幼榕一樣,清純乾淨,聰明的眸子裡掛著靈敏,她有張和幼榕相似的臉龐,她們都在身後梳起馬尾,對,她們很像……

    天上斜斜飄起雨絲,他不喜歡雨天,認為雨天總會發生一些壞事。他離開父親那天,下雨;失去母親那天,下雨;幼榕到加拿大唸書那天,也是像這樣,飄著雨絲的天氣。

    可今天有好事情,他賣掉了一副畫,收到十萬塊錢訂金,他親吻無名指上的戒指,想像自己正親吻著那個在遙遠國度裡唸書的女人。

    他的畫已經小有名氣了,最近畫廊計劃把他的畫行銷到國外,今天特地找他去談到國外開畫展的事。

    幼榕離開兩年了,兩年間,他勤奮不懈,讓自己變成有錢人,賣畫、投資、置產,現在的他雖然還住不起大豪宅,但已買下一戶五十坪公寓,而存款簿裡的數字也高達八位數。

    他會繼續積極進取,等她大學畢業回國,屆時,他將是個億萬富翁,以這樣的身份向幼榕的父母提親,他們應該不至於反對了吧?

    把T恤的帽子拉到頭上,他不喜歡穿雨衣也不愛打傘,他快步過馬路,走到表妹指定的咖啡館。

    因為父母過世得早,他是阿姨、姨丈照顧長大的,去年趕上移民熱潮,阿姨全家移民到加拿大,只有表妹留在台灣,繼續把大學念完。所以珊珊常常哀怨道:「家人不在身邊、我們兩個人只好相依為命了。」

    他疼珊珊,不單因為表妹和女友是死黨兼好友,更因為他們一起長大,手足情深。

    「表哥,我在這裡。」珊珊對他招手。

    他朝她走去,珊珊看他一眼,瞪他。「又不穿雨衣,你真以為自己是超人,都不會生病的哦?」

    他笑了笑,揉揉她的頭髮。「口氣很差哦?誰敢惹我們家的珊珊,我給你出氣。」

    她怒氣騰騰地把咖啡杯端起來,仰頭,一口氣喝掉。

    「怎麼了?看起來真的氣得很凶。」他捏捏她可愛的臉頰。

    「表哥,你現在有錢了,為什麼不常飛加拿大,和幼榕見面?」她揮開他的手,不知道氣誰才好。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多忙。」成名並非不必付出代價。

    「你有沒有想過,幼榕一個人在那邊會寂寞?」

    「不會的,她和家人一起去,哪會寂寞。」

    「可是、可是……可是那裡的男生都很熱情。」

    「我對幼榕有信心。」他們約定過,要等彼此十年,可他並不想讓兩人真的等上十年,所以必須加倍賣力,現在的辛勤是為了減短兩人的思念期。

    聽見他的話,珊珊氣瘋了,突然大聲一吼,吼得旁邊的人紛紛轉頭看她。

    「信心個鬼啦!她要結婚了,那個沒良心的傢伙居然敢寄紅帖給我,她要我轉告你,不要再守什麼約定,她要嫁的男人很好,她會得到幸福,她要你放手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連珠炮似地說完,氣得淚水直流。

    屁啦屁啦屁啦,全是狗屁話!那年出國還一把一眼淚一把鼻涕,哭著說她念完書一定馬上趕回來,才多久的時間啊,就移情別戀、另結新歡,這年頭,愛情都是騙人的不成?

    珊珊好氣,氣得跳腳,她昨天狠狠把幼榕罵一頓,也不管國際電話有多貴,要是沒有罵到她爽,她怎麼捨得放下電話?

    「……珊珊,這種事,不要隨便拿來開玩笑。」

    他淡淡看了表妹一眼,極力壓下心中的澎湃洶湧,告訴自己,他不信,珊珊只是道聽途說,只是被謠言迷惑。

    開玩笑?拜託,她已經氣到腸子快破掉,他居然說她開玩笑!珊珊忍不住朝笨蛋表哥咆哮,「我哪有開玩笑!你自己看,今天是她結婚的『大好日子』!」

    當那張印著幼榕甜美笑臉的粉紅鑲金邊喜帖落在桌面上,他的心也像被人用斧頭劈開,驚天動地的痛起來。

    不是說好十年的嗎?他那樣認真守著約定,沒想到要求承諾的她,不過短短兩年,就改變了心意……

    都說距離是愛情的殺手,這是規則、是定律,他不信,還認為他們之間的愛情夠堅定,哪曉得到頭來,他的堅定全抵不過規則定律。

    凝睇請帖上的照片,他很明白她真的愛上別人了,如果是勉強,勉強不出甜美笑容,別欺騙他攝影師的技術好,如果沒有那樣的感情,一定拍不出這樣的照片。

    「你看清楚,不是玩笑、不是謊話,你不要再自欺欺人。」

    她在電話裡和幼榕說要斷交,幼榕沒話說,但她聽見她在哭,不斷說對不起,不斷要表哥尋找自己的幸福,還說什麼兩個人的家世不合適……屁啦!根本就是看不起表哥的職業和身世!

    「算了,他們家我們高攀不起!表哥,我幫你介紹幾百個比幼榕更好的女生,我保證她們的老爸老媽不會這麼勢利眼……」她一路氣、一路罵,最好罵到詹幼榕的耳朵發癢爛掉。

    「……她幸福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表妹以為他沒說話意願時,終於開口。

    這時候還管她幸不幸福?自己的悲傷比較重要好不好!他周傳敘真是天底下最笨的大笨蛋!珊珊氣怒地想。

    「表哥,她幸不幸福干你屁事啊?她最好三個月結婚又離婚,最好她被家暴,最好……」

    「夠了,珊珊。暑假你回加拿大和阿姨、姨丈團聚時,如果有機會碰見她,替我帶句話,就說我會如她所願,放手、尋找自己的幸福,叫她不必有心理負擔。」

    他的話讓珊珊瞪目結舌,但他沒理會,逕自走出咖啡廳。

    雨還在下,但他沒把帽子戴上。

    這天晚上他喝了點酒,朋友替他找到一個援交女孩,他只看一眼就同意和她上床,因為她有張和幼榕相似的臉龐。

    那天晚上,他要了她,記不得要過幾次,唯一記得的是女孩眼角的淚光,那是她的初夜,她很痛、痛到緊咬下唇,他看見她的下唇滲著血絲,卻倔強的不肯讓示弱的淚水滑下。

    他有很深的歉疚,他不該把對幼榕的不滿發洩在另一個女孩身上,但他停不下來,只能盡力溫柔,溫柔地哄著她,叫她別害怕,多好笑,施暴者竟然要被害人不害怕?

    但不知道是他的誘哄出現效果,還是她已經死心認命,最後她鬆開緊咬的下唇,他溫柔的唇立即覆上她傷痕纍纍的唇。

    入睡之前,他告訴她,他真的很抱歉。

    隔天清晨,他發現身上的財物被洗劫一空,指間的戒指也被偷走,他應該生氣懊惱的,但想起那雙倔強的眼睛,滲血的下唇,便無法生氣。

    她第一次援交,而他是個沒性經驗的男人,所以兩個人沒有保險套、沒有避孕措施,遲遲是在那個晚上有的吧?

    滑鼠跑過,周傳敘讀了向冉冉所有的背景資料。

    那是個家庭悲劇,悲劇裡的女孩獨立撐起一個家庭,他也因此理解了遲遲的懂事。在這樣的家庭長大,怎能不磨出一顆玲瓏剔透心?

    看著徵信社用長鏡拍下的照片,照片裡的遲遲總是張著一雙清靈大眼,細心觀察週遭的人,而照片裡的向冉冉,緊繃的眉頭一如她梳得緊繃的髮髻,眉宇間有些許嚴厲,幾十張照片中,找不出她一個親切笑容,有趣的是,屬下給她的綽號——女暴龍。

    歲月真是可怕的東西,它把那個嬌弱而倔強的女孩磨成女暴龍……周傳敘不禁莞爾。她肯定相當勇敢,否則一個被社會踩在腳底下的女孩,怎能翻身,把社會踩在腳底下?

    關掉電腦,他想,他必須做點什麼,為了自己的女兒。

    走到窗邊,黑色的窗戶映出他的面容,他看見雜亂的頭髮和鬍子,想到遲遲的畏懼退縮。

    知道了,他第一件可以做的事是理掉鬍鬚、剪一個乾淨的髮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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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2:12
第二章

    打完第十六通電話、簽完七份卷宗後,向冉冉緩緩吐氣。

    很累,疲倦是她每天的唯一感覺,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壓著,讓她走到哪裡都沉重。

    前幾天高中同學結婚,她去參加了,看見穿白紗禮服的小女人依偎在新郎的身上,笑得如夢似幻。

    說不羨慕是騙人的,偶爾,她也想卸下肩上擔子,當個笨笨蠢蠢的可愛女生;偶爾,她也希望找個男人,可以靠著、偎著,天大的事情掉下來,只要掉幾滴淚,就有人挺身替她挨砸。

    同學揶揄她,說她熱愛當女強人,唸書的時候搶第一名,出社會又急欲闖出一片天地,看在她們這群平凡人眼裡,實在羨慕到不行。

    她們哪裡知道,不是她熱愛當暴龍,而是成為暴龍是她的宿命,她不能不替明天的生活打算,不能不駝著背慢慢被生活折磨,不能不把一副副重擔往身上加。

    那天,她笑著對同學們說:「如果有男人想娶我,我馬上嫁。」

    同學回應,「哪個男人敢啊,你可是女強人。」

    都是玩笑話,卻也不難發現真心,可她的問題除了女強人,背後還有個孩子和母親,她再美麗,都不是婚姻市場上的熱賣貨。

    「Boss,有人找你。」張書棋的聲音打斷她的胡思亂想。

    閉眼、睜眼,她深吸氣,掛起職業性笑容。

    她想,應該是昨天約好的王先生,他要到大陸投資,打算請她幫忙,把手邊的三棟公寓換成現金。她最喜歡這種客戶了,他們大都不會在價格上有太大的堅持。

    「請他進來。」

    起身,向冉冉踩著高跟鞋走到櫃子邊倒了兩杯熱咖啡,連同擬好的合約書拿到沙發前的桌面,抬眼,望向未開啟的門。

    然而門打開,進來的是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不是她見過兩回的王先生。

    他長得很高,一百九有吧,身體很壯,虎背熊腰,是肌肉猛男那一型,如果他自我介紹,「您好,我是一名健身教練。」或者說:「您好,我是一頭熊。」她都會相信。

    他帥嗎?還算好吧,用分數論長相,大概有七十分,不太高、也不太低的分數,反正不是那種走在馬路上,會讓女人很想流口水的男人。

    他的臉方方正正,不笑的時候有幾分嚴肅,他的唇瓣很紅,看起來很柔軟,他的鼻子很挺,有外國人的Size,而……向冉冉勾起唇角。說不明白為什麼,她喜歡他的眼睛。

    是溫柔的關係嗎?也許,他有一雙溫柔的眼睛,讓人覺得安全無害、覺得溫暖的眼睛。

    他的眼睛並不是純黑色的,比較接近深褐色,有一頭濃密鬈發,微微的卷,柔和了五官的剛硬。

    「請問你是……」她從沙發前向男人走去。

    「我叫周傳敘。」

    「周先生你好,我是向冉冉,請問找我有事嗎?」

    她向他伸出右手,周傳敘握住的同一刻,立即打量起她來。

    比起高中時期的清純,現在的她簡直是醜小鴨變天鵝,濃眉大眼,挺直的鼻樑道出她性格堅毅,而菱形紅潤的雙唇看起來很好親。

    她美麗、精明,一身合身的淺灰色套裝把身材襯得讓男人噴火,她的髮髻梳得一絲不苟,光滑的額間不像時下女孩,總在額間留下幾縷劉海。

    她二十六歲,沒有半個男人追求,不知道的人說她有強烈事業心,也有小道消息說她有同性戀傾向,但看過資料,對一切瞭然的他知道她身上背負著多少壓力,而到目前為止,沒有男人願意接手她的壓力。

    「是的,我想請向小姐幫個忙。」

    他應該帶紅玫瑰來的,但站在花店門前徘徊老半天,還是覺得奇怪,送花給一位素昧平生的女人,她會怎麼想他?

    「幫忙?」很好,她最熱愛幫別人忙了,尤其是買房賣房這種忙,讓她幫過的人都知道,她有多麼高的效率。「沒問題,周先生請坐。」

    向冉冉待他坐定後,把咖啡推到他面前,笑問:「周先生有什麼需要我服務的地方,請儘管開口。」

    周傳敘再多看她幾眼,確定這個決定不會讓自己後悔。資料上說她是個難搞定的女人,他擔心自己一開口,就會讓警衛護送到大門外。

    他沒說話,她又催他一回,「周先生,我可以為你做什麼?」

    「我想請你嫁給我。」話被催出來了,不夠婉轉悅耳,他明白,所以把一枚鑽石戒指放在桌前,替自己彌補不足的婉轉。

    什麼?不會吧,她才想要嫁人,就有男人出現求婚?今天是心想事成日嗎?

    老天爺正在舉行週年慶大放送?

    「我有沒有聽錯?」她還是把商業化笑容緊拉在嘴邊。

    「你沒有聽錯,我想娶你,聘金是房子一棟、五千萬現金,如果婚後我先提出離婚,還會給你兩億贍養費,如果你不習慣婚姻生活,提出離婚,你不必將收到的金錢和房子歸還給我。」

    未免……太有趣了!這種求婚方式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完完全全的條例式,不拖泥帶水、沒有半句多餘廢話。

    向冉冉饒富趣味地望住他。

    周傳敘也理解這是種詭異的求婚方式,但兩人之間沒有感情基礎,用傳統的感性式求婚太假,他知道她需要錢、需要為母親買房子,而他剛好擁有她需要的部份,所以,詭異就詭異吧,能到達目的才是重要。

    「為什麼想要找我結婚?有某個女人傷透了你的心,您想用閃電結婚氣死前女友?」她在腦袋裡飛快尋找所有可能性。

    「氣人的方法很多,我不必選擇最昂貴、麻煩的那一種。」

    說的也是,除非他的工作是印鈔票,要不然兩億五千萬和房子,不是兩百五十塊,隨便掏掏就能拿出來的,何況對許多男人而言,結婚的確是種能避免就避免的重大麻煩。

    「你打算開房仲公司,但沒有經驗,想要挖角,而婚姻是讓我忠誠不二的最好條件?」

    「我發誓對房仲業不感興趣。」

    「你的父親留給你一大筆遺產,除非你結婚生子,否則將喪失繼承權,你需要一個人來配合你演戲?」這個說法是從韓劇裡抄來的,她忙得沒時間看韓劇,但她的母親有。

    「我父親在很多年前就離開了,我現在的財富都是自己賺來的。」

    「你對愛情徹底失望,可是財產太多,需要找個女人替你生小孩?」

    「你可以不生,我沒有傳宗接代的概念。」

    她一條一條尋找荒謬求婚的背後原因,他一條一條推翻。「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結婚?」

    「我需要一個妻子、一個家庭,而你需要金錢。」

    「你調查我?」她好看的眉形立即拉出防衛。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不因此感到抱歉。

    「為什麼是我?兩億可以替你買到許多條件一流的新娘。」

    「為什麼不是你?你美麗、聰明、靈慧,有許多我覺得可以成為好妻子的條件。」

    所以他是在調查無數女人、篩選過無數女人之後,選定她?真感激,原來她的身價不如自己想像的差。

    「你需要婚姻妻子、我需要金錢,嫁給你,我們算是互蒙其利?」

    「沒錯。」

    「你大概不清楚,我有一個女兒。」她眉梢挑高,看好戲似地一笑。

    通常男人聽到這句話就會打退堂鼓,她雙手橫胸等著他發現自己的錯誤。

    然而他沒有預料中的尷尬或懊悔,反而一臉理所當然的回視她。「我知道,我調查過你。」

    「我不會把女兒丟給母親照顧。」她加重語氣,擺明了——要娶她?行,但是得附贈一個拖油瓶。

    「我會把她當成自己的親生女兒。」

    他忍不住猜想,她還會用什麼話來阻值他的嚇人舉動,畢竟一個陌生男子的求婚,不是會天天上演的事件,角色異位,他也會找話來刁難對方。

    在周傳敘想著要用什麼借口繼續說服人時,向冉冉先開口了。

    「好吧。結婚後,我需要做什麼?」

    她的意思……是答應?誰說她難纏,根本資訊有誤!他遲疑了三秒,她又先一步開口。

    「後悔了?從剛剛到現在,你只是在玩我?」向冉冉板起臉孔,退除職業性笑容。

    現在的他知道她為什麼被叫做女暴龍了。「沒有,我只是一時難以相信居然能順利說服你。」

    向冉冉一樣很難相信自己會被說服,但……她累了不是?她想找個肩膀靠不是?反正最壞的狀況是離婚,孩子她都敢生了,還怕嫁錯人?

    他迅速恢復正常,回答她的問題,「結婚後,你的工作是做一個妻子、做孩子的母親,並且在兩年內不得提出離婚,對了,我希望你辭掉工作、專心照顧家庭,我會每個月給你薪水,比照這裡的待遇。」

    這是遲遲的願望,她不要冰淇琳或玩具,只要母親的陪伴,身為父親,他有義務為女兒完成。

    「好,我會把合約擬好,下次見面時簽約。」向冉冉說。

    周傳敘沒反對,也沒對於她將婚姻視為合約有任何不滿,點頭回應,「明天這個時候,我來找你。」

    明天?這個男人還真是急性子。

    他離開時,向冉冉沒送他出去。

    她松下緊繃的雙肩,拿起他帶來的戒指細看。這男人有很好的眼光,他挑了顆大鑽石,卻沒誇張耀人的式樣,就像他的人,給她一種安全舒服溫暖的感覺。

    照理說,像他那種身材的男人,會帶給人壓迫、威脅感,而他並沒有。

    到目前為止,她不知道他的職業工作、不知道他的家庭成員、不知道他的性格脾氣,卻貿然同意嫁給他,而最怪異的是,直到此刻,她仍尚未因自己的瘋狂決定感到後悔,反而鬆了口氣。

    彷彿在海裡載浮載沉多時的人,看見了一塊浮木飄向自己,便想也不想地攀上去。他是她的浮木嗎?或者……他是個看起來像浮木的鱷魚?

    她自問:為什麼要答應他的求婚?

    因為她很累了,有個男人願意把她的擔子頂走,她便迫不及待同意?

    因為同學的婚禮給了她感動和震撼,讓不相信婚姻的自己也想嘗試婚姻?

    因為他說要把遲遲當成親生女兒照顧,而遲遲一直想要有個父親?

    因為她的母親把父親回來的難題丟給她,她不能拒絕將死的男人,而她不甘願與他待在同一個屋簷下,於是為自己找到另一片屋簷?

    不知道,她不確定自己同意嫁給周傳敘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只知道,再過不久她會有一個丈夫,一個像大熊的丈夫。

    這兩個星期,向冉冉很忙,忙著辭職、忙著交接、忙著把手中幾個案子完成,也忙著對她的組員做最後幾次的工作訓誡,她忙得天昏地暗,忙得一停下來,就會覺得頭暈目眩。

    她常常得對自己精神喊話——向冉冉加油,忙過這段,就有一個男人讓你靠。

    有用嗎?當然有,尤其想到他溫柔的眼神,總會讓她不自覺地鬆懈。

    而周傳敘和向冉冉一樣忙,除工作之外,他忙著清出一棟豪宅,忙著買傢俱佈置新房,對於岳母和小姨子的新居,他不敷衍、用了心思在上面;同樣的,他也忙著在自己的屋裡佈置出一間公主房,一心一意彌補對遲遲的虧欠。

    他對自己說,他不只對遲遲虧欠,也欠了那個連笑都很緊繃的女人,所以他不但要當個好父親,更要當個好丈夫。

    因為這個期許,他再忙還是抽出時間到辦公室裡陪冉冉吃飯。良好的夫妻關係才能維持家庭和諧,而他決定,要盡全力維護家庭完整。

    可惜,他的盡力常撞到牆壁,他坐在她辦公室的時候,冉冉忙著打電話、打電腦、對下屬發號施令,就是不會忙著對他多看兩眼,他帶過去的午餐,她習慣性敷衍,隨意吃個兩口,摸摸肚子,就說自己吃得好漲,然後轉身,繼續和做不完的工作打仗。

    可他並沒有因此退卻,畢竟他是個堅持度很高的男人。

    他仍然天天出現,他必須在同居之前,讓她習慣自己時時出現在她的視線內。

    終於兩個星期到了,向冉冉把最後一份工作完成,並從老闆那裡拿到一張還算漂亮的支票。

    離去前,經理對她說:「婚姻不是一切問題的解答,不是所有人都適合豢養在婚姻裡,哪天決定重出江湖,別忘記回來找我。」

    這個話說得委婉,但她聽得清清楚楚,意思是——你這種女人不是當良家婦女的料,哪天被拋棄了,別忘記,這裡有個好經理張開手臂歡迎你。

    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包括她自己,自從知道她因為結婚要離職那天起,就有人在賭她這個婚結不結得成、能不能維持一年,她很想大聲喊,「光是為了讓你們這些人沒話說,我打死都會和周傳敘百年好合。」

    但,說實話,她沒這個本錢喊,因為她也同樣懷疑,建立在金錢關係上面的婚姻真能天長地久?

    「所以……」周傳敘的聲音把她飛掉的魂魄拉回來。

    「所以?」她沒聽清楚他剛才說了些什麼。

    「我們是先回你家,請你的家人一起參加婚禮,還是直接到法院公證結婚?」

    公證結婚是她「強烈建議」的,如果她想要一個盛大婚禮,他不是給不起,但他知道她的顧慮是什麼,她在預留空間,為將來的失敗做準備。

    「這種事不需要太多人參與,我們自己去就行了。」她直覺回答。

    這個話有意思,結婚這種事是越多人參與越好,她卻連自己的親人都不希望參與,唉,她真的很不看好兩人的未來。

    他沒戳破她的想法,點頭,伸出大手。

    向冉冉拿起包包,看著他伸過來的大手,還得吸一口長氣儲備足夠的勇氣,才敢把自己的手交出去。

    周傳敘握住她,施了一點力氣,問道:「你害怕嗎?」

    「害怕?」她翻白眼,嗤笑一聲,「我只差沒上過刀山、下過油鍋了,有什麼事情可以讓我害怕?」

    她的口氣很倔強,他聽出來了,越是脆弱的人越必須用倔強替自己築一道牆,才能掩飾自己……其實沒有那麼強。

    他語調輕柔的說:「我不是壞人。」

    「我知道,我碰過真正的壞人。」

    打認識他那雙溫柔的眼睛起,她就知道,他非但不是壞人,還是個很溫柔的大好人。但她也現實地理解,失敗的婚姻往往不是因為對方不夠好,而是因為兩人不適合,她不確定,這只溫柔的大熊適不適合自己。

    「有人欺負你嗎?」他溫柔的眼神斂起,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擰了心。

    「這本來就是個人欺人的世界,只要你不夠強硬,誰都可以來踩你。」

    這就是逼清純小女生轉變成暴龍的主因?

    心疼湧上,周傳敘的大手落在她肩頭,承諾似地說:「以後,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很簡單的一句話,甚至只是口頭說說,但這麼簡單的字句,卻讓向冉冉沒來由的想飆淚。

    這就是被人呵護的感覺?不知道,她沒經驗,但她超喜歡這個新經驗。

    可她沒有表現出感動,只是倔傲地挺起胸說:「早就沒有人敢欺負我了,現在只有我欺負人的份。」

    周傳敘又心疼了。冉冉的強悍、遲遲的敏感,催出他的保護慾望,這兩個女人他罩定了。

    第一次踏進冉冉的家,周傳敘才曉得這是一個怎樣的破舊地方。

    地方不能算小,但陰濕腐舊的氣味充斥在空氣中,這裡照不進陽光,即便女主人已經很努力地把屋子打理得整齊乾淨,但房子的破舊程度是誰也不必爭辯的事實。

    現在他和遲遲坐在客廳,冉冉和母親及兩個妹妹關在房裡吵架。

    一直到他出現,她的家人才知道冉冉決定把自己嫁掉,並且「已經」把自己嫁掉。

    「你是那個開紅色車子的叔叔嗎?」雖然他把頭髮和鬍子弄掉了,但她認得出他的聲音和眼睛。

    周傳敘震驚於遲遲敏銳的觀察力。太好了!精準的觀察力是他們周家的遺傳基因。

    「對,我是。」他回答。

    他的眼睛依然溫柔,嘴角輕輕勾起,看著遲遲的眼神很專注,在心底一遍遍對自己說:她就是我的女兒!

    好奇妙的感覺,原來當爸爸會讓人這麼興奮,他沒辦法把自己的興奮說出口,只好對著女兒笑,再對自己發誓,他要把全世界捧到女兒眼前。

    「你和媽媽結婚了嗎?」

    遲遲長得很像冉冉,只不過沒有冉冉的驕傲與倔強,應該說,她很像小時候的冉冉。

    「對。」

    「所以你會變成我的爸爸?」

    「對。」他想問:你喜歡我當你爸爸嗎?但他怕問出一個不悅耳的答案,於是決定給自己一些時間……就半年吧,半年內他為她盡心盡力,半年後再來問這個問題。

    「那你……會帶我去上學嗎?」遲遲看著他。她很喜歡他,尤其理掉鬍子之後更喜歡,不是因為他請她吃麥當勞哦,而是因為……她覺得他很像夢裡的爸爸。

    這句話問出周傳敘的幸福感,看來遲遲比屋內另外三個女人更快接納自己。

    「我會天天牽著你的手去上學,天天去校門口接你放學,當你練琴的時候,我會在旁邊聽,有班親會的時候,我會帶著你媽媽一起去,學校運動會的時候,幫你拍照攝影……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只要你需要我,我就會放下手邊所有事情,以你為重心。」

    他每個字句都說得很真誠,而遲遲是個敏感的小東西,她被他打動了。

    她笑開懷,小小的梨渦貼在嘴角旁,點點頭,「大熊叔叔,歡迎你當我的爸爸。」

    見他展開雙臂,她害羞地咬了咬唇,忸怩了一下下才投進他的懷裡,她的手圈不了他的腰,但他的手臂粗得可以將她緊緊包裹,這時她才曉得,被爸爸擁抱的感覺真不錯。房間裡的爭執聲更大了,向秧秧的聲音傳了出來。

    「你已經為了這個家賣過一次,不需要再賣第二次!」

    「我沒有出賣自己。」向冉冉大聲抗議。

    「沒有賣?那房子和存款薄是怎麼回事?」

    「那叫做聘金,你不懂嗎?所有男人要娶女人,都要拿出一筆聘金。」

    「你們認識多久?你見過他幾次?你們有談戀愛嗎?為什麼這個男人願意拿出這麼多的聘金?你們之間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協議?」

    「沒有協議,他喜歡我,我喜歡他,有個男人願意娶你生過小孩的姐姐,你該做的是感激,不是挑剔。」

    「但是你們之間真的有愛情,我不但不挑剔還會對他感激涕零,但對不起,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們之間沒有這層關係。」

    「原來你還是戀愛專家啊,我怎麼都不知道?」向冉冉反諷。

    「你不需要對我做人身攻擊,我很清楚,你跟我一樣看不起婚姻。」向秧秧毫不留情。她們三姐妹都看不起婚姻,那是父親帶給她們的影響力。

    「錯,我看不起的是姓向的男人、是他給的婚姻——」

    啪!一道清脆巴掌聲響起。

    周傳敘的心震了震,再也無法坐視不理,他走到房間前,敲了兩下門,不管裡面有沒有人應聲,打開門就走進去。

    「那個姓向的男人是你父親,他生病了,沒有多久的日子好活,你不可以用這種口氣說他!」於希真指著大女兒哭道。

    是她的錯!她把對丈夫的恨加諸在孩子身上,才造就今天的結果。「不可以嗎?是他逼我把自己賣掉,如果我今天真的二次出賣自己的話,請轉告他,那是他的傑作!」

    周傳敘走到她身後,大大的手輕壓在她肩上,把她拉到自己身後護著。

    「請你們不要這樣。」

    「請你這個外人滾開,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向秧秧對他不客氣。

    對於她的不友善,他沒有發火,態度沉穩地說:「你們介意的不就是冉冉幸不幸福?我向你們保證,第一,我不是買下她,沒有對她心存惡意目的。第二,我會給她和遲遲應得的幸福,請你們給我時間證明。

    另外,以後有關冉冉的事,都不會『只是』你們的家務事,我和冉冉已經結婚了,我是你們的女婿、姐夫,不是外人。」

    他轉身,對於希真道:「媽,請容許我這樣叫您,以後我們會有更多的時間認識彼此,屆時,你就不會這麼擔心冉冉和遲遲。今天大家的情緒都不對,我先帶她們回家,下次我們再約時間吃飯,這是我的電話住址,隨時隨地,歡迎你們造訪。」

    話說完,他對三個盛怒中的女人微點頭,帶著老婆和女兒走出向家公寓。

    周傳敘開車,向冉冉和向遲遲坐在後座。

    從後視鏡裡,他看見妻子臉上的紅痕,心在抽痛。他不該讓她獨自面對家人的。

    「為什麼不提早告訴你的家人我們要結婚的事?」他問。

    「我很忙。」她別過頭,說謊。

    「忙到連說的時間都沒有?」

    「是沒有機會,秧秧最近在南部工作,我好不容易才能把她們集合在一起。」

    「這種事不必非得等大家集合在一起時才能說吧?」

    向冉冉皺眉頭,討厭他的追根究柢。「我怕麻煩。」

    「結婚本來就不是簡單的事情。」

    「不,我們的婚結得很簡單,我喜歡這樣。」她硬著頭皮說。

    他點頭,但點頭並不代表被說服,他懂她的逃避,懂向家人的心情,也懂得岳母大人女兒被賣過一次之後又要重蹈覆轍的焦慮。她不說,是等著最後一秒鐘大事底定,快刀斬亂麻,不管她們同不同意,都影響不了她的決定。

    「別擔心,她們會慢慢理解的。」周傳敘安慰。

    「爸爸是好人。」遲遲突然插進話。

    「爸爸?你們已經那麼熟了?」向冉冉訝異。女兒很膽小,不容易親近人的。

    「爸爸說,要帶我去上學。」她的口氣裡充滿喜悅。

    向冉冉看了周傳敘一眼。可以這樣麻煩別人嗎?不管話說得再漂亮,遲遲總是拖油瓶,他願意接納,她已經心存感激了。

    「遲遲已經長大,可以自己……」

    周傳敘搶過話,「就算遲遲已經年滿十八歲,只要她需要我送她去上學,我就會送她。」他的口氣不容置喙。

    「那……爸爸,你可不可以念故事給我聽?」她在軟土深掘、得寸進尺。

    向冉冉回答,「你已經會認注音符號了,要自己念,才會認識更多中文字。」

    接在她後面,周傳敘說:「念床邊故事沒關係吧?」紅燈時,他轉頭看了冉冉一眼,然後對遲遲說:「不只念故事,我還可以畫故事書給遲遲看。」

    「爸爸也喜歡畫圖嗎?我好喜歡畫圖哦!媽媽說,等她賺到更多錢以後,就送我去畫畫班上課。」

    「你不必到畫畫班,爸爸教你,爸爸是很有名的畫家哦。」

    畫家?直到這時,向冉冉才曉得自己嫁了個畫家。她想,她是個不及格女人。

    「你是有名的畫家?」要夠有名,才能負擔得起她的聘金吧?就她所知,多數的畫家都是窮兮兮。

    「我畫圖也投資,大部分的錢是靠投資賺來的,不過現在,畫畫也能讓我養活你們。」

    「那我長大以後,也可以靠畫畫養爸爸媽媽嗎?」遲遲天真的問句,逗出他們的笑意。

    周傳敘胸有成竹地笑著接話,「當然可以,我周傳敘的女兒,要在畫壇上佔有一席之地有什麼困難?」

    他說的是真心話,向冉冉卻誤以為這是他承諾將遲遲視為己出的證明。

    「爸爸……」她看了媽媽一眼,站起身,小小的手從後面抱住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小聲說:「爸爸,遲遲很喜歡你哦,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很喜歡。」

    「我也很喜歡你,女兒,記住了,爸爸非常愛你。」

    他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男人,但遲遲的真誠勾引出他的表達意願,他很樂意讓女兒知道他愛她,而且這份愛,會終其一生、不滅。

    聽見他的話,遲遲滿足地坐回位置上。「爸爸,你小時候就想當畫家嗎?」

    「對,那是我的夢想。」

    「我也是耶,雖然我會彈鋼琴、吹直笛、拉小提琴,但我最喜歡的是畫畫,我希望長大以後可以當畫家。」

    遲遲這麼多才多藝?太了不起了,他居然有這麼棒的女兒!周傳敘不由得對冉冉肅然起敬。一個單親媽媽能把孩子帶得這麼好,真不容易。

    「你可以的,我保證。」

    「爸爸,除了畫畫,我們還有沒有一樣的地方啊?」

    「嗯……我最喜歡吃麵,你呢?」

    「我也喜歡吃麵,而且最喜歡吃……海鮮面。」

    「海鮮面。」他和遲遲異口同聲。

    周傳敘笑開懷。原來奧秘的基因裡,藏著這麼多被控制的事情。

    「那你最喜歡什麼顏色,數一、二、三,一起回答?」他再次提出了測試題,「好,一、二、三,藍色。」

    「藍色。」第二次雷同,遲遲高興極了。「爸爸最喜歡什麼花?」

    「百合花。」

    「百合花。」

    「爸爸最討厭吃什麼?」

    「牛肉。」

    「牛肉。」

    「最討厭什麼事?」

    「一個人睡覺。」

    「一個人睡覺。」

    沒有事先約定,卻出現一個個雷同,讓周傳敘的心情好極了。這就是親情、就是血濃於水,即使他們之間錯過了那麼多年。

    向冉冉沒有插話,看著他和女兒之間的互動,深感欣慰。原來他們注定要當一家人,所以第一次見面,她便對他感到安心,遲遲對他產生感情,首次,她覺得自己這個婚沒結錯。

    玩過一陣,女兒累了,趴在她的腿上睡著,而周傳敘嘴角的笑容始終沒停過。

    「遲遲是個很可愛的女孩。」他說。

    「如果你再多認識她一點,會發現她敏感而脆弱,沒有她表現出來得這麼開朗,很多時候,我覺得她的開朗是為了讓大人放心。」

    他不是沒想過,遲遲對周傳敘的熱絡,是不是為了表示對她的支持——在外婆和阿姨們不支持母親的狀況下。

    「我注意到了,她很乖、很早熟,懂事得讓人心疼。」

    「我知道她會說謊,卻從沒戳破她,因為她的謊言大都是為了讓我們安心。」

    周傳敘淺淺一笑。很好,她雖忙碌,卻沒有忽略過孩子。

    向冉冉續道:「遲遲從在我肚子裡的時候就很乖,那時我剛剛成為正職員工,而且迫切需要這份工作。十九歲的女孩不能讓人發現懷孕,否則會丟失工作,遲遲為了配合我,長得小小的,小到人家以為我是發福,不曉得我已經懷胎十月,她出生的時候,是足月兒,卻只有兩千三百公克。」

    「為什麼給她取名叫遲遲?」

    「預產期到了,她還遲遲不肯出生,整整兩個星期,我每天帶著一個肚子去上班,擔心得不得了,害怕要是上班上到一半,她突然決定出生怎麼辦?幸好,她還是乖乖撐到我打卡下班,那是我第一次浪費錢坐計程車,因為我覺得羊水好像破了。」

    現在說起來雲淡風輕,當年,她為了這個患上產後憂鬱症,可是再憂鬱,她還是強打精神,在最短的時間恢復上班。

    「辛苦了,單親媽媽是非常累人的工作。」

    辛苦?她從來就不敢想、不願意想起這兩個字,生怕這麼一想,她再也堅持不下去,可辛苦兩字就這樣被他戳破,忍不住地,她眼眶泛紅,仰起下巴呈四十五度角,讓淚水順著鼻管流回肚子裡。

    「不辛苦,我是女強人。」

    說話的時候,她直覺挺肩,不管累不累,這條路都是她自己選。

    周傳敘從後視鏡裡看見她發紅的鼻頭,心卡住。

    「累的話,休息一下。」

    那是雙關語,她可以在他面前無限制休息,他將補償她的辛苦、補償他不在她身邊的若干年。

    向冉冉聽懂了,但她是女暴龍,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同情,於是她把腰板挺直,臉上掛起職業性精明,從齒縫間擠出三個字。「我不累。」

    看見她的驕傲,卡住的心多了不捨,周傳敘從來不曉得,女人的驕傲也會讓男人心疼……會的,總有一天,他會讓她不害怕卸下裝備,會讓她理解,即使脆弱,她的身邊都有他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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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2:45
第三章

    清晨的廚房,一方陽光從落地窗外照射進來,向冉冉一手打著蛋液,一手打開爐火。

    這是棟臨湖別墅,佔地兩百多坪,實蓋的坪數只有七十坪,三層樓建築,一樓有客廳廚房和書房,二樓分隔成三個大房間,三樓則是周傳敘的工作室,工作室隔成兩個部分,一邊是電腦室,他投資股票基金用的,一邊是畫室,裡面零零亂亂地擺滿了各種顏料、未完成的畫作和已完成的作品。

    屋外有一百多坪的院子,種花種樹種草皮,屋前,他為遲遲架了新鞦韆和翹翹板,還有三部腳踏車斜靠在樹幹邊。

    打開籬笆往外走,兩百公尺外有一個人工湖,環湖處蓋了幾十棟像這樣的大房子,昨天她和遲遲下車看到這棟房子時,驚訝得嘴巴闔不攏,這是人人都想要的夢幻小屋啊。

    遲遲衝進房裡,把每一扇窗打開,當風吹進房裡,窗簾翻飛,她小小的身子在翻飛的窗簾裡跳舞。

    她的快樂看進周傳敘眼裡,他笑得眉眼彎彎,也跟著衝進屋,抱起遲遲,兩個人在飛捲的窗簾中間唱歌跳舞,而她,不自覺地鬆開了多年緊繃的眉頭。

    「早安。」周傳敘走到她身邊,從冰箱裡找出幾顆水果。

    「你早餐想吃水果?」她沒想到他有這種好習慣,許多男人對水果興趣缺缺。

    「我發現遲遲不太喜歡吃蔬菜水果。」

    「她有一點偏食。」食量本來就小,再加上偏食,難怪她的個子長不高。

    「那可不行,水果有豐富的維他命,我希望女兒的皮膚和你一樣白。」

    向冉冉攪動蛋液的手停了停。這個男人……是人真的,認真把遲遲當成親生女兒……湧上心頭的悸動,軟化了她堅硬的心。

    發現她停下動作,他抬眉問:「怎麼了,你也不喜歡水果?放心,我把它們打成水果汁,喝起來,味道棒極了。」他誤解她的停頓。

    不行了,他老是讓她有哭的衝動!關掉爐火,急著離開廚房,她說:「我去叫遲遲起床。」

    「她已經起床了,我幫她綁好頭髮,等一下她換好衣服就下來。」

    「遲遲會賴床,說不定你一轉身,她又睡了。」

    「放心,我確定她已經起床,很快就下樓,如果她真的很想聽故事的話。」

    故事?想起來了,昨天晚上他承諾遲遲一個故事,那是一個迷路爸爸的故事,故事的開頭讓她很想撞牆,因為那是她對遲遲胡謅的,每次遲遲問她有關爸爸的事時,她就把臨時編出來的「迷路的爸爸」說給她聽,故事尾巴她還信誓旦旦說,哪一天等爸爸想起來,就會回家找她們。

    不曉得什麼時候,遲遲把故事告訴他,而他把她的胡謅接成一個動人的童話故事。

    天,誰能比他做得更好,有他這種爸爸,誰還需要媽媽?

    向冉冉揚揚眉,逃避的借口沒了,她只能選擇正視他。轉身,她問:「你真的很喜歡遲遲?」

    「對,真的很喜歡。」

    「為什麼?」

    周傳敘停下切水果的動作,也轉身面對她,「你很喜歡問為什麼,上次你也問我,為什麼要娶你當妻子。」

    「知道原因,比較不會讓自己受傷。」

    他懂了,「為什麼」是她的防衛機制,她得追根究底、徹底確定原因,才能教自己放心。

    「我是個畫家,很多事都憑第六感覺決定,我覺得你很美麗,是我想要的妻子典型,就調查你,確定之後、付諸行動;我覺得遲遲很可愛,覺得對她付出愛心,她就會回饅我同樣的真情,所以我喜歡她。」

    他希望這個答案她能夠接受,雖然它不太真實。

    「如果你的第六感是錯的呢?如果哪一天你後悔了呢?」

    「每個人的一生或多或少都會做些蠢事,錯了就錯了,有什麼關係!」

    「你不害怕受傷?」

    「受傷的次數多了,我們會慢慢學著不害怕受傷。」

    不是「防備受傷」而是「不害怕受傷」?

    這個男人太溫和,不只是熊,還是一隻食草熊,碰上她這個暴龍女,注定要被她吃乾抹淨。真不曉得母親在害怕什麼,真要怕,也該怕自己的女兒把人家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吧?

    懂了,他和她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是刺蝟,時時舉劍防備別人越雷池,而他是溫暖大湖,不管丟什麼進去,他都不反彈、只會溫暖包容。

    「所以我不必問為什麼,只要自在享受你的付出就行?」

    「對,從付出當中我就能得到快樂。」

    又想哭了,她最近得找時間去看眼科。

    「爸爸早安、媽媽早安。」

    遲遲背著書包從二樓走下來,精神飽滿。

    說到這個,得感激他的堅持,他堅持小孩九點鐘要上床睡覺,即便因此他必須念十幾個故事,念到口乾舌燥才能哄遲遲入睡,他是一個相當有耐心的男人。

    「吃早餐了。」

    他把土司夾蛋和果汁拿到桌邊,遲遲懷疑的看著那杯濃濃的果汁,歪著脖子,不敢輕易嘗試。

    「快喝啊,這是精力湯,喝完會讓你精神飽滿,變成人見人愛的小公主。」

    遲遲很配合地用手抓住被子,但距離把它拿起來放進嘴巴裡面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快喝。」

    向冉冉眼神銳利地掃過。對付女兒不吃,她的唯一方法是罵人,像吼下屬那樣,下令逼迫遲遲就範,在她面前,遲遲沒有偏食的權利,她的偏食都是讓外婆慣出來的。

    周傳敘拍拍妻子的肩,在她耳邊輕道:「別急,交給我。」他抱起遲遲,把她放在大腿上,輕聲哄著。「乖,先喝兩口,如果真的不好喝,爸爸幫你把它喝光。」

    「可以嗎?」遲遲不確定地看了老媽一眼。

    「當然可以,這是爸爸的拿手私房果汁,喝過的人都說好,我真的很想和遲遲分享,要是遲遲不捧場,爸爸會傷心得不得了。」

    「那……好吧……」她拿起杯子,小小的吸了兩口。

    「怎樣,喜歡嗎?」他滿懷希望地問。

    其實,味道並沒有她想得那麼可怕,卻也沒有美味到「喝過的人都說好」的地步,但爸爸期待的眼光讓她勇氣壯士割腕的大無畏精神。

    豁出去了,她擠出笑臉說:「還不錯喝。」然後仰頭,把果汁一口口喝進肚子裡。

    「遲遲太棒了!來,這些梨已經削好皮、切了塊,我裝在保鮮盒裡,下課的時候拿出來吃,知不知道?」

    「那我……可以請同學吃嗎?」她不喜歡吃水果,如果能請同學幫忙,應該比較快解決。

    「可以,爸爸準備很多。」

    說著話的時候,他並不曉得遲遲存著什麼心思,只是直覺回應。他不曉得的是,原本只想把水果銷出去的遲遲,看同學吃的津津有味,也挑了幾塊放進嘴裡,沒想到越吃越好吃,在未來的幾個月裡,徹底改掉偏食毛病。

    她搖搖手上的杯子,驕傲道:「果汁喝完了,爸爸可以說故事了嗎?」

    「當然可以。」他走到書房裡,拿出一本手繪本,走到遲遲面前,噹噹噹噹。

    「你看,這是什麼?」

    看見封面的題目,遲遲大叫,「爸爸迷路了!我要聽、我要聽。」

    向冉冉走近,看見手繪本。故事是昨天臨時編出來的,他在一個晚上之內就完成這本故事書,是整晚沒睡?

    又鼻酸了,這個食草熊啊,就不能讓人稍感動一點?

    他打開手繪本,說:「遲遲一面聽故事,要一面認真吃土司哦。」

    「好。」

    「從前有一個爸爸,他的腦袋生病了,常往東往西,把很多重要的事情忘記,媽媽常常叮嚀他。『爸爸,你又忘記公事包了。』、『爸爸,你今天有沒有忘記洗澡啊?』、『爸爸,出門要向左轉才有公車站,不要忘記哦。』

    「有一天,爸爸要出門買豆漿的時候,親了親媽媽的臉頰,說:『好老婆,等我買熱騰騰的豆漿回來哦。』然後走出家門時,他的毛病又犯了,忘記左轉的公車站,忘記要出門買豆漿,他轉向右邊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久很久,走到忘記回家的路,忘記家裡還有個可愛的老婆和女兒遲遲。

    媽媽每天望著窗外,心想爸爸怎麼還不回來?遲遲已經學會叫爸爸了。

    爸爸不回家,生活真的過不下去了,媽媽不得不到外面工作,可是,他們沒有放棄等待爸爸哦,春去秋來,她們每天早上醒來第一個念頭就是,不知道爸爸今天會不會記得回家。

    爸爸衣服很破舊了,他看著手上的鍋子,無論如何都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麼,沒有人提醒她要洗澡,他就忘記洗,全身上下臭得不得了,站在馬路邊,一個小女孩跌倒了,他連忙把她扶起來,小女孩、小女孩,他覺得很熟悉,卻還是想不起遲遲。

    有一天,他碰到好心的神仙,神仙對他說,讓我來把你的健忘症治一治吧,神仙揮動棒子,刷,爸爸的病治好了,可是,他再也想不起美麗的媽媽和可愛的遲遲。

    遲遲長大了、上小學了,她拿著滿分的考卷走在路上,這時候一部紅紅的車子撞倒她……遲遲?遲遲?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爸爸回到家裡,想了好久好久,想到遲遲脖子上面的項鏈,他到底在哪裡見過呢?

    深夜,他躺在床上,還是拚命想著、想著,想到入睡,想到夢裡有一個很漂亮的媽媽抱著小女孩對他說話。

    爸爸猛的從床上跳起來,耶!他終於記起來了,那是媽媽是遲遲啊!他連睡衣都來不及換,就開著車子回到家裡。爸爸回來了,爸爸終於回來了,從此爸爸、媽媽、遲遲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故事說完,滿足的笑容同時出現在這對父女臉上。

    昨晚遲遲入睡後,他告訴冉冉要把故事畫成繪本,每天都對著遲遲念一遍,這樣子,當他念過十遍、二十遍、五十遍之後,遲遲就會慢慢相信,他是那個迷路的父親。

    看著桌上的回本,向冉冉心動。他是個行動派人物,才說著,就著手去做了。

    周傳敘起身,拉起遲遲得小手,說:「走,我送你去上學。」

    父女倆手牽手出家門,看著他們的背影,笑容也躍上向冉冉的臉。

    當紅色保時捷開出庭院時,她用手抹掉眼眶裡的淚水。不行哭啊,她可是暴龍呢,身為暴龍不該有淚腺的。她用力揉揉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紅。

    「打起精神,他當了一百分爸爸,我自然要做一百分妻子。」

    頭上綁起帕子,穿好圍裙,雙手戴起橡皮手套,她要把家裡打掃的纖塵不染,要讓他覺得娶到向冉冉很划算。

    當周傳敘回到家裡時,就看見妻子踮起腳尖,把落地窗擦得像全新的一般。

    盯著她忙碌的背影,他想起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愛乾淨,隨時隨地都在打掃家裡,隨時隨地都在準備東西給兒子吃,當他滿頭大汗的衝回家裡時,母親回頭看見,總會不自禁露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對他說:「你回來了啊。」

    一股暖意湧上心底,那是幸福的感覺,他在一個還稱不上熟悉的女人背影裡窺見。

    他朝她走近。聽見背後有聲音,向冉冉停下手中抹布,回頭,不自禁地露出笑顏,不自覺地出聲道:「你回來了啊。」

    同樣的一句話,周傳敘再也控制不住滿心激動澎湃,衝上前,緊緊地給了她一個大擁抱。很突然的動作,向冉冉被定了身,她不知道他是怎麼了,溫和沉穩的大熊怎麼會這麼……激動?

    可她沒推開他,任他把自己緊緊抱住,任他的氣息在她耳際製造一波波悸動。

    其實……被熊抱的感覺滿不錯。

    她靠在他肩上,才發覺被好高的男人抱住,安全感滿滿,她聞著他的氣味,才發覺大熊沒有古龍水香味,一樣香得醉人,她發覺他的雙臂越圈越密,發覺他的呼吸催緊,然後,他低啞著聲音對她說:「我想親你。」

    她不確定該任他繼續下去,還是推開他並板起暴龍臉對他講,「對不起,我們目前的關係還是隔壁鄰居。」

    他的吻就湊了上來。

    那是一個很熱烈的親吻,半點都不像是食草動物的行為舉止,他的吻一下子就像燎原大火把她的意識燒的半點不存。

    她無力阻止天災人禍,只能任他繼續放火,由他撬開她的唇,由他汲取她的甜蜜、由他在她唇間輾轉來回,直到……直到她也深陷進去。

    星期六早上,吃過早餐後,遲遲和周傳敘在客廳畫圖,兩父女一下說說笑笑、一下各自專注自己的圖畫,那是幅溫馨的畫面。

    向冉冉拖好地板後到院子除草,把客廳留給他們。

    搬進這裡一個星期了,這些天,她都留在遲遲的房間裡睡,對於這點,周傳敘沒有意見,但昨天遲遲當著兩個人的面丟出難題,說:「別人的媽媽都跟爸爸一起睡,為什麼媽媽沒有?」

    她心想,這個吃裡扒外的丫頭,正準備抓人來罵,周傳敘先一步解決難題。

    他說:「遲遲剛搬新家,爸爸媽媽怕你不習慣,要不是床太小,爸爸會和媽媽一起陪你睡。」

    他的話甜了兩個女人,她對他萬分感激,而遲遲則給他一個大大擁抱,說:「那今天爸爸陪我睡,媽媽回你們房間好了。」

    周傳敘看她,聳聳肩,意思很明顯——你做主,誰來陪?

    為了不讓自己顯出小家子氣,她讓出床位,第一次到主臥房入睡,主臥房很大,將近三十坪,她不是沒進去過,她的衣服早就掛進主臥房的櫥櫃裡,只不過……第一次躺進特製的大床裡,她翻來翻去,睡不平靜。

    半夜,她悄悄打開遲遲的房門,看見女兒靠在他懷裡睡得安穩,一時間,竟不曉得自己在嫉妒誰,是嫉妒女兒被大熊先生收的服服帖帖,還是嫉妒女兒有個大大的懷抱可以依偎?

    是啦,那天之後她老想著他的吻,想他什麼時候會吻自己第二回,想著想著,把自己想成狼女,半夜做春夢,夢見自己對他圈圈叉叉,把他整個人搾乾舔淨……

    搖頭,不能再想下去了,霸王硬上弓不是種良好的想像力。

    她蹲在草地上,狠狠地一叢一叢拔起地上的雜草,像洩恨似的,幸好雜草夠多,多到可以讓她把滿腔的慾火……呃,是怒火給消滅掉。

    平時周傳敘是忙的,送完遲遲後就進工作室去,除了花在遲遲身上的時間之外,他都在賺錢。

    她上網查過,才曉得他是台灣當紅畫家,作品從台灣紅到國外,他有經紀人,每隔幾天就會和他聯絡,確定工作進度,他還有個助理,每星期到這裡協助他整理三樓和作品,她說過自己可以幫這個忙,但他想了想,告訴她,現在工作不好找,還在念大學的小助理需要這份工作養活自己。

    他們家大熊是大善人呢,種福田、得福報,說的肯定是他這種人。

    「在想什麼?」周傳敘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向冉冉回頭對上他溫和的笑容。

    他不笑的時候有幾分嚴肅,但無論什麼時候,他的眼神都是溫柔的,這和他的外表形象不搭,但是再不搭……她都喜歡,她喜歡他的溫柔,喜歡他帶給人的安全感,喜歡他微微一笑,就讓人把由於煩惱自動丟開。

    她喜歡他了,從坐在車上他用「辛苦」戳破她的堅強那刻開始。

    「又恍神了?你好像常常恍神。」周傳敘笑道。

    「我……還在適應環境。」她隨口胡說。

    「恍神是你適應環境的機制?」他很喜歡和她對話,她聰明、反應快,同她說話,有一種無可言喻的快樂感覺。

    「我不反對你的解釋。遲遲呢?」

    「她進房間寫功課。」他蹲下來,把帽子戴在她頭上,對她說:「太陽越來越大了。」他熱愛太陽,但也知道大多數女人都不喜歡太陽。

    「我不怕曬。」

    「你在炫耀自己的皮膚夠白?」

    「不是,我很喜歡太陽,覺得太陽能讓人放鬆,每次很累的時候,就會打開『我的最愛』,裡面有我從網站上抓下來的照片。」

    「什麼照片?」

    「在墾丁,一個叫做『等待夏天』的民俗,小小的,只有三、四個房間,漆成天空藍的瓦片屋頂和雪白的牆壁,站在那裡,像置身希臘,民俗前面有一個很大的海灘,風很暖、海浪層層拍打海岸……」她說得滿臉嚮往。

    「你去過?」

    「沒有,我常常告訴自己,哪一天買了房子、遲遲長大,我不必再為金錢拚死拚活,我就要去那裡租一個房間,每天打開窗戶看海。」

    「不必等遲遲長大,等我巴黎畫展結束,我們就去度假。」

    「巴黎畫展?什麼時候?」

    「再過四個月,這段時間我會忙一點,就約在寒假吧,帶遲遲一起去,」

    「好,約定了。」向冉冉稚氣的伸出小指頭,當她發現自己做了什麼時,又不好意思的把手縮回背後。

    真實的,就算卸下戒備,也不該讓自己過度輕鬆,輕鬆到不自覺流露出小女兒姿態……這很丟臉啊,自己已經二十六歲、已經是一個小學生的娘了說。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說:「你先進去,我再一下下,把這塊弄乾淨就進屋。」

    「你不必忙,我可以僱人整理的。」說著,他動手幫忙,他的力氣很大,一扯就是一大把,簡直像人肉除草機。

    「順手弄弄就完的事,何必浪費錢。」什麼錢可以花、什麼錢不能花,她算得清清楚楚,這才是持家好女人的態度。

    「花錢沒有關係。」她快不快樂、自不自在才重要,看著她被太陽曬紅的臉,他想起那個醉人的吻,對於女人,他的經驗稀少可憐,但是她的吻……癮蟲在他肚子裡隱隱作祟。

    「標準的有錢人口氣。」她從鼻子裡哼氣。

    「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也得適應,誰叫我嫁了個有錢人。」她玩笑道。

    「你不喜歡,我可以改。」他說到做到,他要當好爸爸、好丈夫。

    「誰要你改了?嫁個財大氣粗的老公是多麼榮耀的事啊。」她拔掉最後一叢,拍拍手,結束工作。

    「是嗎?所以我算得上績優股?」他把拔下來的草堆進她的塑膠袋裡。

    「當然,不是績優股我會搶著嫁?」她拉齊他的手,把上面的泥土拍掉,她對他親暱,親暱得自然而然。

    搶著嫁?有嗎?她比較像是被錢催著嫁。「你後悔了嗎?」

    「後悔什麼?」

    「後悔嫁給我。我是個無趣的男人,不太會製造女人喜歡的……」

    「浪漫?」

    「對,浪漫。」

    「恭喜你,你娶到寶了,我最痛恨男人浪漫。曾經有個不知死活的客戶想追我,送我九十九朵玫瑰,還透過經理告訴我,他是某某公司的小開,身價幾億,如果我有意願的話,可不可以和他出門約會?」

    「你去了?」

    「當然沒有。他不知道我對花粉過敏,鮮花會讓我鼻水直流,無法專心工作,那天我的工作效率奇差無比。」

    「你怎麼拒絕他的?」周傳敘很好奇。

    「你是好人,但我們不合適」、「對不起,我們的頻率不對」、「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錯」……這些都是他被拒絕的借口,那年幼榕結婚,珊珊拚命給他介紹女朋友,看見他的大鬍子,很多女孩便坐立不安,連下午茶都沒辦法喝完就說出這種類似「拜拜永遠別聯絡」的話。

    「我說好啊,不過沒有人幫我看小孩,我可不可以帶女兒一起出去吃飯?」

    「然後呢?」

    「哪有然後?這年代的男人怕負責任,誰敢要一個有小孩的單身媽媽。」

    「我要。」他想都不想,直覺出口。

    「你慧眼識英雄咩,不像那群目光短淺的笨蛋!怎樣?老公,結婚一個星期,有沒有開始又後悔的念頭出現?」

    「沒有,我很高興我娶了你。」

    他的高興變成了她的高興,伸手,向冉冉主動牽起他,走向屋子。

    「我的父親母親都是很好的人,雖然家庭不太富有,但他們很疼我、愛我,他們的世界是以我為中心繞。」是衝動,周傳敘想也沒想地讓話出口,他不輕易和人談論自己的事情,包括家庭和父母親,但是對冉冉,他出現說的衝動。

    向冉冉相信,只有在充滿愛的環境下長大,才能養出他這副體貼純良的溫和性情。

    「他們住在哪裡?」

    「他們去世了,爸爸死於意外車禍,媽媽死於生病。阿姨和姨丈收養我,我和表哥、表弟、表妹都相處得很好,前幾年,阿姨、姨丈全家移民,我沒跟去,和表妹珊珊留在台灣,一個工作,一個讀書。」他們邀過他,但他不願意,因為那裡有一個教他傷心,而他不願意埋怨的女性。

    「珊珊呢?」

    「她結婚了,定居加拿大。」

    「所以台灣只剩下你?」

    「對,我渴望有一個家庭,渴望親人在身邊,我很高興你願意嫁給我,願意把遲遲分享給我。」

    她猜,是他對家庭的渴望促成了這段婚姻,至於對像為什麼她,她不想再深究。

    世界上婚姻形成的原因有千百萬種,愛情不見得是最好的那一種,她不介意成型的原因,介意的是未來兩個人的共同努力。目前,她看見他的盡心,而她也會像沖事業那樣為他盡全力,她深深相信,他們會一路贏到底。

    「大熊。」她直覺出口,那是在她心底喊過幾百次的暱稱。

    周傳敘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接受。雖然他已經很久不當大熊,但她還能看見他的原型,算是了不起。「嗯。」他回應。

    「我很樂意當你一輩子的家人。」她說的真心誠意。

    一輩子的家人啊,聽起來很不壞,他注視著她,心臟陡地一陣緊縮,心跳,怦然。

    「謝謝。」

    「謝謝是對外人說的,對家人不必說這種話。」向冉冉笑著搖頭。

    「那麼……對家人要說什麼?」

    「你可以對『家人』擁抱、親吻,對『家人』做所有親密行動,用你的舉止告訴『家人』,你真的很高興身邊有她,懂了嗎?」

    然後,她展開雙臂,不介意對家人主動,不介意對她的大熊……她的大熊呵,多開心,突然間發現,他是她的了。

    「懂了。」

    好多年了,他沒這樣開心過,他的手心出汗,心跳加快,渾身發熱發顫,這不是對「家人」應該有的反應,但她張開的手臂讓他出現了不該有的反應,不管是上半身還是下半身,體內或體外。

    「所以……」她把兩手張得更開,等待他的積極表現。

    他不想讓她失望,一個關機多年的男人,看見可餐秀色在面前照耀,怎麼能不心動?

    周傳敘拉起她,走到沒人看見的地方。

    先是一個她熟悉、有過經驗的熊抱,然後他低頭、溫柔的唇封住她的。

    她喜歡他的氣息,像偷吃過蜂蜜的大熊,唇甜甜的,一個緊接著一個的淺吻則像小小的爆竹在她心底連番炸開,一下、一下、一下,炸出了她對愛的感覺。

    然後,他加深了吻,而她已經被捲入熱潮裡面,再也無法形容他的吻是怎樣天崩地裂的感覺。

    向冉冉不對勁,雖然她還是笑著、還是做早餐,但那個笑容裡有著勉強。

    遲遲也不對勁,她乖得不像話,只看一眼母親的臉色,就自動坐在餐桌前,沒有人哄、不耍賴,飛快把早餐吃光光。

    在車子上,周傳敘忍不住問:「遲遲,媽媽不開心嗎?」

    「不是。」她搖頭,深鎖的眉頭和她老媽很像。

    「她的樣子看起來很怪。」

    「是肚子痛,外婆說,老媽肚子痛的時候不可以吵她。」

    「她常常肚子痛?」

    「對。」

    「有沒有看醫生?」

    「老媽說不用,所有女生長大都會常常肚子痛。」

    他想想大概知道怎麼回事了。在送遲遲到校之後,他戴上耳機、打電話給岳母。

    「喂,媽,冉冉身體不舒服,遲遲說她常肚子痛,我不知道怎麼處理,你可以教我該怎麼做嗎?」

    電話那頭的於希真被他的問題嚇到。她沒想到女婿會為這種事情找她,心,被安慰了……他是真的在乎冉冉。

    「她痛得很厲害嗎?」她問。

    「她還是像平常一樣起床、做早餐,但看得出來很不舒服。」

    「那是生理痛,她生遲遲的時候月子做得很糟,她不敢請產假,只休息了一星期就回公司上班,以至於後來每個月都會鬧頭痛、肚子痛。

    你到中藥房買生化湯,回去用熱水泡開給她喝,效果還不錯。對了,喝一點紅豆湯也可以緩解疼痛,如果你不會煮紅豆湯的話,先去買巧克力,我煮好之後送過去。」

    「媽,您不必麻煩,等冉冉身體好一點,我帶她回去看您。至於紅豆湯,媽,你教我做吧,如果她要常喝的話,我必須學會怎麼做。」

    他願意為冉冉學做紅豆湯?周傳敘的話讓於希真不安的心找到定點。這個婚姻或許不是他們所想像的那樣……

    「好,我教你,先把紅豆洗乾淨、泡水……」

    她仔細把紅豆湯做法講解了一次,接著他們開始聊天。聊冉冉小時候的趣事,聊冉冉以前的性格有多單純可愛,聊遲遲的過敏症會在幾月份發作,也聊冉冉怎麼都不願意面對父親的事。

    第一次,這對岳母和女婿展開深入性對談。

    在溝通之後,於希真更加覺得,這個女婿真的很不錯。

    回到家後,周傳敘二話不說,抽走冉冉手裡的拖把,摘掉她身上的圍裙、抽掉手套,打橫將她抱進主臥房。

    她不懂他在幹啥,擰了眉目看他。「你在做什麼?我還有很多家事沒做。」

    「家事擺著,我待會處理。」

    他拉起棉被,像包餃子似的將從頭到腳把她包裹好。岳母大人說,生理期千萬別感冒,這樣的話,容易落下病根。

    「你有你的事要忙,幹麼幫我?」

    前幾天,他的經紀人登門拜訪,三拜託、四請求,求他要趕緊作畫,畫出更多的作品豐富展場內容,這麼忙的男人還要求他做家事,太不人道。

    「你生理痛不是?通常在辦公室裡,老婆有這種狀況,漲肚就可以請假。」

    他笑著說。

    「哪有這回事!又不是生小孩,還能讓你請產假、育嬰假咧!」雖然不舒服,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你生遲遲的時候我沒有為你請產假,現在就當……補請吧。」說著,他轉身往外走。

    「這種事哪有再補的。」向冉冉拉住他的褲子。

    「反正我是老闆,老闆說可以補就可以補。」他回身,很有耐心地把她的手擺進棉被裡,再次把她的手腳緊緊實實裹緊。

    「所以嘍,當員工很慘,還是當老闆好。」她皺了皺鼻子。

    「你想當老闆嗎?我幫你開一家仲介公司。」如果當暴龍是她的首選最愛,他不介意讓她盡情發揮。

    「想把我推出去賺錢?對不起,本人愛上當少奶奶。」

    「我只是不想限制你,如果你喜歡待在家裡,是再好不過了。好了,待會再聊,少奶奶,我得幫你去煮紅豆湯、泡生化湯,你先睡一下,我馬上回來。」

    他……要幫她泡生化湯、煮紅豆湯!心一下子暖了,熱熱的眼淚直衝腦門,這男人怎麼可以這麼好,好到她想霸佔他十輩子不放。

    她又從棉被中抽出手,拉住他。「生化湯我喝過了,紅豆湯已經在燜燒鍋裡熬著,你不必麻煩。」

    「你自己都處理了?」

    「嗯,我不奢望有人肯為我做這種事,離開媽媽後,我得學會照顧自己。」

    「我願意做。」

    點頭,她高舉手說:「現在我知道了,謝謝你,我的大熊。」

    他彎下身,讓她能順利抱到自己,她把臉貼在他頰邊,摟著他寬寬的肩膀、粗粗的手臂,她愛上他壯碩魁梧的身材,討厭野生動物的她,愛上大熊,並且,越接觸、越認識、越愛。

    他坐在床沿,讓她窩進自己懷裡,親親她的髮,柔聲說:「很痛對不對?每個月都要同一次,怎麼受得了?不行,得做點什麼把問題徹底解決,不然再痛上幾十年……」搖頭,他越想心越揪。

    他的緊張竟造就她的幸福感,果然是暴龍,熱愛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環住他的腰,她愛嬌道:「其實……有你的肩膀可以靠,就不那麼痛了。」

    「這樣有幫助嗎?」說著他回抱她。

    「當然有,幫助大得很。」挪挪屁股,她的身體黏上他的,暴龍嘛,要什麼東西都是直接要,哪會客氣。

    她在生病。周傳敘提醒自己,可是提醒過很多次,他的生理還是悄悄起了作用,他知道自己想要她,非常想要,但是……不可以,她在生理痛!他在心底和自己的慾望做拉鋸戰。

    「大熊。」他在她後面,向冉冉沒發覺他的不對勁,只想著,就這樣走一輩子,當老夫老妻很幸福。

    「什麼事?」

    她主動出擊,「如果不是肚子痛得太厲害,我就要把你變成名副其實的老公,你說,可以嗎?」

    這話問得周傳敘滿面羞紅,那個蠢蠢欲動被撩撥了,「不可以」三個字已經阻止不了,他需要一些外力幫助,比方……沖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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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3:18
第四章

    放下電話,周傳敘揉揉太陽穴,有點頭痛。

    是珊珊打來的電話,她的口氣很沖,反對他娶一個有孩子的女人,覺得只有高中畢業的冉冉配不上她高貴的表哥,百分百地認定冉冉接近他,圖謀的是他的錢。

    人真的很難為,當他是個窮小子時,他配不上別人,等到他成了富翁,別人又配不上他了,以這樣推論,門當戶對將成為婚姻的唯一條件。

    他知道冉冉接過珊珊的電話,知道珊珊在電話裡給了她難堪,他以為冉冉會向他抗議的,但她沒有。

    他為此向她道歉,那時她正在切檸檬片。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道零食,將檸檬切成薄片,上面灑上咖啡糖、包起來、放進嘴裡慢慢咀嚼,咖啡的香、檸檬的酸澀,混成一股說不出口的清甜。

    他發覺,冉冉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做這道甜點。

    他問:「為什麼?」

    她說:「這個會提醒我,別害怕苦澀,只要拿出勇氣面對,衝過去之後,苦澀就會變得甘甜。」

    在她的邏輯裡,咖啡糖就是她的勇氣。

    冉冉在切檸檬片,所以他知道,她的心情沒有表現出來的這麼好。

    「對不起,我表妹出言不遜。」

    她放下刀片,灑上咖啡糖,把檸檬片放進嘴裡,他也學她做一片吃。

    「你表妹會住到我們家裡,和我產生姑嫂問題?」她歪著頭問。

    他鄭重搖頭。「珊珊結婚了,她的先生不會讓她長時間待在台灣。」

    她又問:「她的態度會不會影響你對我的態度?」

    他還是努力搖頭。「娶你是我認真思考後下的決定,不會聽別人幾句就輕易動搖。」

    「那她會不會成為我們婚姻破裂的第三隻手?」

    這次他比鄭重更鄭重地再搖頭。「我們的婚姻永遠不會破裂。」

    向冉冉笑了,把檸檬推到旁邊,洗淨雙手,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兩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聲問:「既然如此,我何必介意她說過什麼?」

    「對,你不必介意。」他贊成她,手放在她的腰際,低頭吻她。他吻她已經吻得很熟稔,他愛上她的吻,如同她愛上他的。

    他很高興,冉冉是個勇敢而理智的女人,這讓他很欣慰,因為他實在不太懂得安慰女生。如果女生在他面前哭,他唯一能做的是舉雙手投降,同意對方所有無理要求,而她,不哭不鬧,道理講得讓多數男人汗顏。

    可那句「我們的婚姻永遠不會破裂」絕對不是隨口胡說,他是真的珍惜他們之間,或許一開始,他是為了給遲遲一個完整家庭,也許他原本的立意是補償一個不懂得避孕的女人,但六周過去,他愛上有她的家庭,愛上有她的婚姻。

    他喜歡工作的時候,聽見她在屋裡走來走去的聲音,她一下子洗衣、一下子拖地;他喜歡看她走路時的背影,長期穿高跟鞋的她,走路時總是挺著腰背,像只驕傲的孔雀;他喜歡看她一面煮飯一面唱歌的愜意,甚至變態地喜歡看她逼遲遲寫作業時的潑婦相。

    冉冉很聰明,但遲遲的腦袋沒有遺傳到母親,或許遲遲跟她老爸一樣,天生不是唸書料。

    每次冉冉盯遲遲寫功課,常氣到頭頂冒煙,有時會來來回回走,嘴裡碎碎念,「我錯了、我錯了,幹麼給你取名字叫向遲遲?我應該叫你向聰明、向靈敏、向天才……」

    這時他會適時接手,把遲遲抱進懷裡,而遲遲會委屈地向他投訴,「老媽好凶哦。」再然後,他會說:「不可以怪媽媽哦,媽媽是為你好。」

    這種爭執多麼的「家庭化」,這是每個有小學生的家庭屋簷下都會發生的事,這讓他覺得自己更像個爸爸。

    他喜歡這種事,非常、非常喜歡。

    想起冉冉,珊珊帶來的不快消失,他發覺自己一天比一天更愛這個女人,他們的開始是不太順利,但他發誓,他們之後將一路順利。

    在進臥房之前,他先繞到遲遲的房裡。

    遲遲已經被訓練得習慣早睡早起,而晚睡的通常會在這個時候捧著兩本雜誌,坐在床邊的沙發上,點一盞昏黃小燈,閱讀雜誌裡的八卦言論。

    偶爾他工作完畢,而她還未入睡,他們會手牽手走到屋外,坐在新架起的鞦韆上聊天。

    不要小看短短的子夜聊天,這段時間讓他們更瞭解彼此與自己。

    他知道冉冉不是天生強勢,往往她的虛張聲勢是為了掩飾心底的自卑;而冉冉明白,他的溫柔出自娘胎,體貼來自父母親的遺傳;他懂冉冉的夢想,而冉冉願意成為他的夢想。

    這句話是對的——溝通是人類累積感情最好的方式。

    打開遲遲的房門,冉冉不在裡面,她去哪裡?到鞦韆旁等他嗎?最近兩天,氣溫有些下降,她肯定忘記穿上外套。

    彎下腰,他幫遲遲把棉被拉好,親親她的額頭,把床邊小燈關掉。

    轉身回房,正打算找件薄毯子帶到鞦韆旁,打開房門,卻意外發現,看八卦雜誌的女人正躺在他的床上。

    她穿著一襲性感睡衣,細細的肩帶滑落在手臂,屋裡燈光不是很亮,但還是可以清楚看見性感睡衣裡面,什麼都沒有。

    他吞了吞口水,望住她的眼神充滿壓抑的慾念,一股發自內心的渴求,催促著他向前。

    周傳敘停在床邊,心持續震顫,他凝視她的眼,輕聲問:「你在做什麼?」

    不勉強她是他的信念,不管是不是生理期,他都寧願泡冰水,也不願意逼迫她的意願。

    向冉冉好整以暇地收好雜誌,輕輕跪坐起身。天知道她有多緊張,她的心跳輟快,她口渴、她顫慄、羞怯得不能自己,但她還是勇敢迎向他,這是身為暴龍不可以讓人發現的心虛。

    「很難理解嗎?我正在誘惑你。」即使口乾舌燥,她還是假裝很自在,一分風騷、兩分勾引,把完美的胸形往前一挺。

    「你知道誘惑男人的下場是什麼嗎?」

    「當然知道。」她虛張聲勢地一撩發,撩出性感情趣。「我生過孩子。」

    她表達的夠明白了,既然她已經準備好,他就不再自我忍耐。

    點頭,他俯身開始親吻她,摩挲著她的唇,將她的氣息納入自己口裡。

    他沒有甜言蜜語,沒有哄她開心,但教人迷醉的幸福感淹沒了向冉冉,那個感覺來得又烈又急,迫得她仰起頭,回應他的熱吻。

    他上床,緊緊把她環在雙臂中間,她可以感覺到他的勃發慾望抵著她,一陣熱潮湧上臉龐。

    她對男女之間雖然懂得不多,但已經足夠讓她理解,他想她、要她。

    她的手試探性地撫過他的胸膛,攀上他緊繃的肩膀,只是一個小小回應,他渾身猛地一顫,呼吸喘促。

    「你真的確定嗎?」周傳敘啞著聲問道。

    她以反問回答,「你以為我笨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很典型的女強人口吻,雖然她臉紅嬌羞得像個小女人。

    他灼熱的目光讓她雙腿發軟,但她依然鼓起勇氣,面紅耳赤地拉下肩帶,讓睡衣滑到腳邊。

    他望著她,粗糙的手指著迷地在她細緻的肌膚上遊走。

    情不自禁地,意亂情迷的向冉冉圈住他的腰,用唇迎上他的。

    他的心口發熱,甜美的她像成熟的水蜜桃誘拐著他的慾望。

    他用唇膜拜著她的胴體,強迫自己慢一點、再慢一點,別驚嚇了她,然而,當她在他身下扭動、嬌喘、呻吟,怯怯地迎合著他時,意志力崩潰了,他倒抽了口氣,情慾的狂潮席捲了他。

    枕在周傳敘的手臂上,向冉冉玩著他的手指頭,嬌聲道:「大熊,我喜歡和你做愛。」

    他是個猛男,原來草食熊到交配季節也會勃發野性,而她……愛死了他的野性。

    「我也喜歡。」他紅了臉回應。以前他以為,男人關機太久會變得無能,現在才曉得,關機根本無損於男人的壯志雄風。

    「你知道你很行嗎?」她咯咯笑問。「知道。」他自信點頭。

    「真心話時間。你和幾個女人有過關係?」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一個。」

    他沒說謊,不管七年前、七年後,他的對象從來只有一個她。

    「只有我嗎?」她瞇緊眼睛轉向他,表情擺明不信。

    「對,只有向冉冉。」

    「確定?自首無罪哦。」她的眉頭飛揚,笑開。她的男人有特異功能呢,第一次表演就博得滿堂彩。

    「我幹麼說謊?三十二歲的男人性經驗稀少,不是件光彩的事。」

    「說得也是,我信你,不過……很抱歉,你是第二個男人。」

    「第一個是遲遲的父親?」他反問。

    「當然,不然你以為十九歲的女生有必要去做人工授孕?」

    她的回答滿足了他的大男人主義,從頭到尾,她和他一樣,都只有彼此,開始出現佔有慾的他,滿足感漲滿胸懷。

    「大熊。」她軟聲換。

    「怎樣?」

    「我向你保證,如果你沒有第二個女人,我就不會有第三個男人。」她是暴龍女,給承諾給得很有條件性,他忠實婚姻、她便忠實婚姻,如果他改變心意……就別想對她過份要求。

    「我不會的。」

    「那就好。」她用手指頭戳戳他硬邦邦的胸口。「嗯,那麼,你還有體力嗎?」

    「這個問題,是在污辱男性。」他包住她的手,親吻她的手指頭。

    她紅了臉,接下話,「那我們可以趕一點進度嘍?」

    「什麼進度?」

    「遲遲已經讀小學了,她想要幾個弟弟妹妹,手足之間如果年齡差距小一點,比較能玩在一起,如果你還有體力……」

    他聽懂了,沒等她把話說完,她的嘴便被他堵住,一個熱辣辣的吻封上,封住她所有知覺。

    這天晚上,他們趕進度、超進度,周傳敘很努力地補平這七年的不足。

    他喜歡冉冉的地方很多。

    比方,他愛上和她牽手,她的手小小的、掌心軟軟的,手腕的地方長時間戴著一個趨吉避凶的玉鐲子,握住她時,他的腕間也會出現一陣冰涼。

    他和她手牽手、一起蕩鞦韆,他和她手牽手去遊湖,做愛之後,也和她手牽手,而現在,他和她手牽手逛超市。

    迎面一個孕婦朝他們走來,周傳敘看對方一眼,在她耳邊低語,「懷著一個孩子十個月,很累,對不對?」

    向冉冉回他說:「我說過,遲遲很乖,沒為難到我。」

    「以後呢?要是以後我們的孩子不像姐姐那麼乖,怎麼辦?」

    「能怎麼辦?叫他們的老爸好好補償我啊。」

    她收緊五指,將他牢牢握住。

    他的手很厚,上面佈滿粗繭,最近幾天她心血來潮,想在庭院裡種菜,他幫她釘了許多栽培箱,指縫間沾上黑黑的泥土,原本是很髒的事,可那個髒污在他手上不但不髒,還性感得讓她想流口水。

    「沒問題,你想要什麼補償?」

    「每天說十次我愛你,你覺得怎樣?」她拐了個彎,向他索討這三個字。

    憑良心說,她不曉得他愛不愛她,他是個好父親、好丈夫,也是個好畫家、好投資家,所有他扮演的角色,他都做到最好。

    所以他在床上很盡心,對妻子盡心,可這個盡心等不等於愛情,她就不敢說了。

    當然她也沒說過愛她,但女人從感動到動心再到愛情,是一條憑著第六感就能飛快進行的事,因此她愛他,是在她決定把自己全然交出去那天起就已經發生的事情。

    她仔細凝睇他的表情,她得認真分析,他的答覆是毫不猶豫還是思索遲疑。

    結果大熊沒讓她失望,想也不想就回答,「這個補償太簡單,你可以提更難一點的。」

    對她說「我愛你」太簡單?

    一下兩下,她勾出他的真心,她知道他不是虛情假意的男性,知道他出口的每句話就算不是承諾,也必定說到做到,那麼他敢說「我愛你」太簡單,就不會是虛與委蛇。

    向冉冉笑了,墊腳尖在他耳邊說:「更難一點的嗎?」

    「對,更難一點的。」

    「那我要你在這裡,在眾目睽睽下,對我說『我愛你』。」

    果然,他臉紅了,紅通通的,可愛到讓她想把他吞下肚子去!說「我愛你」不難,在大庭廣眾之下示愛,可難倒他了吧?

    她知道,他溫柔靦腆,不是個高調男人。

    周傳敘漲紅臉,老半天,深吸氣,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愛你。」

    投機取巧!沒有大庭廣眾、沒有眾目睽睽……但他做了呀,短短三個字,他滿足了她,被滿足的女人容易變得大方善良,於是,她決定回饋他。

    捧住他的臉,把他的頭拉下,同樣地,她在他耳邊說:「我也愛你,大熊先生。」

    他笑了,笑得愜意自在。這個男人呵,一句話就讓他樂融融的,討好他,多輕鬆。

    他太開心,不過是普普通通、走到哪裡都能聽得到的三個字,居然讓他高興得想跳艷舞……呃,大熊跳艷舞是什麼模樣?肯定是慘不忍睹吧,為了不毒害別人的視力,大熊決定用別的事來表達自己的快樂。

    「冉冉,你想不想和我談談遲遲的父親?」

    他是這樣打算的——如果她不是那麼恨「他」,他就對她坦誠,當年那個無恥買春的男人,就是她的大熊先生。

    然後他會慢慢解釋他們的重逢相遇,慢慢訴說他對她萌發的愛意,也許她會因此發火,說不定還會鬧幾天脾氣、搞搞離家出走,但是沒關係,他會安撫她,在岳母、小姨子的支持下,他們很快就會盡釋前嫌,從此,他們之間沒有秘密,只有幸福。

    可是她的反應和他估料中的不同,她板起臉孔,臉色瞬息驟變。「那你想不想和我談談你的包皮?」

    她熱辣辣地還了他一計,他立刻明白,遲遲的父親和他的包皮一樣,都是他們不能討論的隱私問題。

    這下子,她把他的快樂逼回去,「坦誠」變得只能想想而已。

    周傳敘笑了笑,有點失落。是他的錯,錯估那件事在她心底留下的痕跡。「沒關係,不想談就不談。」

    他的失落讓向冉冉後悔,猶豫升上心間。

    說說……其實也沒什麼不行,了不起在「單親媽媽」前面加上「妓女」兩個字,頂多自尊受點傷、驕傲擦破皮,頂多把不愛的記憶多翻兩下而已。

    只要跟他說清楚,說當年她為了家庭是怎樣的迫不得已,他會理解的,他是最最溫和的草食熊啊。

    是吧,說一下無所謂,他都能體貼遲遲、體貼岳母和小姨子了,當然能體貼他講過「我愛你」的妻子。

    他是個明理的男人,會明白十八、九歲少女常做蠢事……

    向冉冉想過好半天,決定把勇氣拉到檯面上,談談那個和他的包皮一樣很難啟齒的問題。

    沒想周傳敘先一步拿起南瓜,獻寶似地問:「你會不會做南瓜湯?我聽說吃這個對小孩子很好,我們煮給遲遲喝,好不好?」

    「好啊。大熊,如果你真的想……」

    他理解她想對自己妥協,但她帶刺的直覺反問,讓他清楚明白,那個不堪的回憶傷她有多深,既然如此,過去就讓它過去,只要未來他們快樂幸福就行,何必為了自己的罪惡,逼她再記一次?

    「不會煮嗎?沒關係,我們買本食譜,你很聰明,一看就會。」

    她錯失了講實話的時機?再試一次。「大熊,那件事不是不能談……」

    他快步往前走,拿起一條魚,「冉冉,魚的蛋白質比肉好,我們買一點吧。」

    「嗯。」

    周傳敘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又飛快拿起一條苦瓜。「這個很退火,不過,我可不敢指望遲遲會喜歡。」

    向冉冉歎氣。大熊表現得夠明白了,他不想知道遲遲的親生父親是哪號人物,也好反正她也不知道他是誰。

    走向前,她把他手裡的苦瓜拿走。「誰說小孩子可以偏食的?今晚我就煮苦瓜給她吃!」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喜歡的食物。」他拿回苦瓜,擺回架子。

    「當我的女兒就不行!這個不吃、那個不喝,她以為自己是公主啊,以前我太忙沒辦法管,由著我媽慣她,現在我當家了,我煮什麼她都得吞。」

    她是斯巴達教育法,不想吃,吼兩聲,誰敢有意見?就算含著兩泡淚也得乖乖給她吞下去。

    可……遲遲真的是他的小公主啊!周傳敘皺眉。「真的非要做到這樣?」

    「對,她不爽算她倒霉,誰教她要被我生,住在我的屋子裡、靠我養,就得聽我的。」她露出暴龍式的猙獰笑臉。

    他大笑。「那我可不可以比照辦理?」

    「比照什麼辦理啊?」

    「冉冉你不喜歡吃麻油、不喜歡吃雞肉,你住在我的屋子裡、靠我養,就得聽我的。」他重複她的話。

    他注意到了?向冉冉撇撇嘴,「你知道我為什麼不吃雞肉?」

    「為什麼?」

    「生下遲遲後,我只能休息一個星期,正常的女人,該待在家裡做月子,可是為了工作、為了不想被老闆發現我未婚生子,我扎上束腹帶去公司上班。

    媽媽心疼,每天給我煮麻油雞送到辦公室。那時,我總是偷偷躲到公司頂樓吃月子餐,遲遲滿月之後,我再也不碰雞肉,雞肉會讓我想到那段時間,我不喜歡心酸的感覺。」

    她不喜歡心酸的感覺,卻把心酸的感覺傳染給他。

    他酸了,在心底。握住她的手,他想釋然一笑,卻發現自己笑不出來。

    「冉冉。」

    「怎樣?」

    「雖然你住在我的屋子裡、靠我養,但你愛吃什麼就吃什麼,不想吃什麼就不要吃什麼。」他不懂得安慰人,這個話是他的最大極限。

    幸好,向冉冉對男人的甜言蜜語一向要求不多,於是她靠在他肩上,笑著說:「大熊,我愛你。」

    擁有一個好老公,是多麼幸福的事啊!

    他會在她烤麵包的時候從後面摟住她的腰,和她一起等待麵包烤好。

    當然,在等待的時間裡,兩人能夠做很多事,比方到床上、沙發上或在餐桌上滾一滾,那是很費力氣的活動,最好等孩子不在家時才做,不然,筋疲力竭之後還要對孩子解釋大人的打滾行為,是很傷腦筋的事。

    他會在她洗澡的時候偷偷進來,剛開始兩人還不太熱,他溜進浴室時還會可愛地臉紅,不過三兩次後,他就習慣成自然了。

    重點是溜進來之後他要做什麼?通常,他會把沐浴乳搓出細柔的泡沫,在她和他的身體抹上香香細細的泡沫,然後滑啊、抹呀,一不小心擦槍走火,兩人就一次次趕進度,把女兒想要的弟弟妹妹製造出來。

    他還會在她睡覺的時候,把她圈在懷裡。

    偶爾她的睡相有點糟,踢踢踹踹把人踢下床,不過如果是好老公,他不但不會介意,還會擔心把棉被踢開的她會不會感冒流鼻涕。

    大熊是這樣的好老公,因此她每天都覺得很幸福,曾經她以為自己無權遇見幸福,沒想到,幸福會從天而降落到她的生命裡。

    最後一件衣服了,向冉冉用力甩甩襯衫,然後把衣服抱在懷裡,深吸一口氣,那是大熊的衣服,很大一件,但她愛穿。

    洗完澡,裡面一件小褲褲,外面套上他的大襯衫,她知道,穿這樣比穿性感睡衣更能誘惑他。逐漸地,她掌握了把草食熊變成肉食龍的魔鑰。

    「聞什麼?衣服洗乾淨了,還有我的味道?」

    大熊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她背後,兩手一圈,把她圈進胸膛裡。

    被抓到了!難得地,向冉冉紅了臉,硬拗道:「我是在聞這次買的洗衣精味道好不好。」

    「是嗎?我也聞聞。」周傳敘湊到她身上,一鑽二鑽,鑽得她咯咯笑。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被她教壞了。

    「好了、好了,遲遲呢?你把她帶去哪裡?」

    「媽想遲遲,我把她帶回去陪媽兩天。」

    向冉冉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他知道她不高興什麼,拿過她手上的襯衫曬好,他揉揉她的頭髮,把她的頭勾進自己胸口。

    「生氣了?」

    她沒說話。

    又一次證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暴龍女吃素久了,脾氣漸漸好轉,發起火來,很少大呼小叫。

    「你還是很難原諒爸爸?」他輕聲問。

    「我不承認他是爸爸,你也別給我承認。」爸爸、爸爸,他又不是他的誰,幹麼叫得這麼熱切。

    「他是做錯事,但你該給他悔改的機會。」

    「那誰給我重來一次的機會?如果不是他搞外遇,我現在是人人尊敬的向醫生,我會和大部分的女生一樣念大學、交男朋友、夜唱夜沖,該瘋狂的事都瘋狂過,暗戀的男孩子回眸對我一笑,就能讓我傻笑大半天,覺得全世界好美。

    要不是他搞外遇,我不會連婚紗都沒穿過就在十九歲變成媽媽,不會連摩托車後座都沒坐過,就變成別人的老婆。」

    她很生氣,幾乎要大吼了,是大熊溫和的眼神溫和地告訴她,大叫不會替她解決問題,同樣的,耍脾氣也解決不了。

    「你後悔生下遲遲嗎?」他問。

    向冉冉無言。她愛遲遲,但……「遲遲不是我後悔就可以沒有的。」

    「你後悔嫁給我嗎?」

    她望著他,清楚明白她不後悔,這段時間是她這輩子最高興的時光,讓她用任何東西交換,她都不肯。

    「如果你成了向醫生,可能會嫁給另一個醫生而不是我,那我的損失會很大;如果你不是在十九歲變成媽媽,我們不會有遲遲這麼可愛的女兒,你的人生是繞了一個大彎,但在大彎後面,還是接上幸福,這樣就夠了,對不對?」

    她不回答,儘管他是對的,但回了話,她就輸了一城,女強人是不輸的。

    「知道嗎?我們家遲遲是天才呢,她會樂器、會畫畫,在古代都可以去當秀才了。」說起女兒,他自吹自擂,絲毫不害羞。

    現實是——「她的功課很爛。」當老媽的不怕洩底。

    「不爛了,是你太優秀,知道嗎?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考醫學院,而且如果遲遲真的這麼厲害,我就要開始擔心了。」

    「為什麼?」他這是什麼邏輯?

    「有沒有聽過天妒英才?我希望遲遲還是平庸一點比較好。」

    「哪有父親像你這樣的!」她瞪他一眼。

    「當然有,你不知道而已。而且,曉得嗎?十九歲當媽媽有一個好處。」

    「什麼好處?」她等著聽。

    「等遲遲十六歲,你們走出去,人家會說你是她的姐姐。」

    噗哧一聲,他終於把她逗笑。「這也能算好處?虧你想得出來。」

    周傳敘抱住她,把下巴頂在她的額頭上,輕笑說:「我發誓,如果遲遲願意,我會栽培她當醫生,她將是第二個向冉冉。」

    「如果她不願意呢?」

    「忘記了嗎?我們要幫遲遲生弟弟妹妹,多生幾個,總會生到像媽媽這麼聰明的小孩。」

    向冉冉仰起頭,得意道:「我知道我很聰明,你不必一次次強調。」

    「所以嘍,聰明的老婆大人,你一定能理解,爸爸和你一樣,也是繞了一大圈才明白幸福的所在,我相信他的後悔一定比你所能想像的還要多,何況,他能彌補的時間不長了,你該給他機會。」

    「我給他機會,誰給媽媽機會?這些年媽媽一個人撐著這個家,有多辛苦。」

    「她不是一個人撐著這個家,家是媽媽、你和秧秧、晚晚一起撐起來的,這些年,她苦、你們也苦,但在艱苦中,你們培養出的革命情感讓什麼逆境都拆不散,比起你父親一個人孤獨;你們更幸福。」

    「那孫叔叔怎麼辦?『他』回來,你要媽媽把孫叔叔一腳踢開?」

    「我和媽談過了,這件事孫叔叔也同意的。」

    「孫叔叔大量,我不能讓『他』佔盡便宜。」

    「你弄錯了,爸爸回來,媽媽是以朋友的立場照顧,媽和孫叔叔之間的感情不變。」

    「任何一段感情有了第三者就會生變。」

    「對媽媽、對孫叔叔有信心一點,他們都是年過半百的人,很清楚自己的人生要什麼、不要什麼,他們會堅持下去的,如果這段感情對他們很重要的話。至於你,冉冉,我不希望你後悔,人死了就什麼都沒了,到時你有再多不甘願都沒辦法理平。去見見爸爸吧,如果你看到他現在那個樣子,我保證你再大的火氣都會消失。」

    「你見過他了?」

    「對,秧秧、晚晚也見過他了。」周傳敘坦誠透露。

    向冉冉心猶未平的嘟了嘟嘴,「真搞不懂她們在想什麼!」

    她沉默,他勾起她的下巴,沉穩而堅定地要求她妥協。

    「我陪你去,好不好?」

    她仍然沒說話,但他相信她會去,很多時候她只是虛張聲勢,很多時候,她不如她外表那樣強勢。

    他低下頭、吻了她,那是一個甜蜜的、溫柔的、憐惜的吻,他慢慢舔著她的上唇,溫柔含住她的唇瓣,誘哄著她張開嘴,和他交纏。

    他嘗到冉冉甜蜜的氣息,也嘗到她的猶豫,他加深了吻,誘發她的熱情。

    這一天,孩子不在,他們可以從床上滾到沙發,沒事再在餐桌上貼幾下,做盡不必對孩子解釋的親密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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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4:02
第五章

    見面沒有想像中那樣可怕,而且大熊說對了,任何人看到父親現在的模樣,都會原諒他。

    在大熊的鼓勵下,向冉冉叫了聲爸爸,病床上的男人抬起顫巍巍的手,碰了碰她的頰,話沒說,淚先淌下。

    前嫌盡釋,她放過父親、放下心中仇恨,然後意外,她發現,她也放過了自己。

    「冉冉,電話。」大熊在客廳喊她,她放下洗了一半的碗盤,把手上的泡沫沖乾淨,跑出去接電話。

    客廳裡,大熊正抱著遲遲看電視,這對父女……她很沒有辦法地搖了搖頭,指指手錶——現在是複習功課的時間。

    周傳敘知道她的意思,在她接起電話之前,先一步解釋,「遲遲寫完一張考卷,先休息三十分。」

    遲遲重複他的話:「對,先休息三十分。」

    什麼鬼話?寫一張複習卷不過十五分,卻要休息三十分,這樣對嗎?往後人人都工作兩日、周休五天好了。

    「喂,我是向冉冉……不行,我退休了……我很忙啊,整天要掃地拖地、洗衣煮飯,怎麼會沒事做?經理,我很喜歡不當女強人的生活……放心啦,我老公很厲害,我不會重出江湖搶大家飯碗……」

    接下來是一段很長的沉默,然後,她揚起一臉笑。

    「為什麼給我這麼高的佣金?」微笑之後,她的臉龐換上左右為難。「我……只要賣掉二十戶就行?」

    周傳敘看她臉上的為難漸漸鬆開,笑意重回臉龐。哈,冉冉的表情真是精彩絕倫!

    「那,什麼時候開始?」知道了,掛掉電話,她走到大熊身邊,「我下個星期要去幫經理的忙,好不好?」

    「為什麼想去?女強人的因子在體內作祟?」他笑話她,卻沒有反對她。

    他不介意她重出江湖,岳母也說過,把冉冉關在家裡是種浪費,當時,他希望她當家庭主婦,是想她能多花點時間陪伴遲遲,但現在遲遲忙得很,爸爸家、外婆家,再加上必須抽出時間到實習班晃兩圈,事業做得很大。

    「不,是佣金很高。」

    「錢不夠用?」

    「不光是這樣,工作時間只有一個星期,而且經理承諾我,如果我能賣掉二十戶,就可以用六折價買下一戶。」

    「你要房子做什麼?住膩了這裡?」

    「我要把你給媽媽的房子還給你。」

    「為什麼?」

    「以前我不介意買賣自己的婚姻,但現在不同了,我愛你,我不要我的愛情蒙上金錢交易的陰影,我開始介意我們的感情是不是立足點的公平,我要清楚證明,我愛你,和你的錢沒有關係,而你和我上床,不是為了讓你花的錢物超所值。」

    周傳敘笑了。「我從來沒有這樣想。」

    起身,他把電視留給女兒,拉著老婆走到屋外。這種上床不上床的字眼,還是少讓女兒聽到為妙。

    「你知道嗎,你將會很有錢。」

    爸爸已經做好財產分配,但倔強的三個女兒沒有人肯接,媽媽得不時緩頰,說三個女兒已經獨立慣了,不希望長輩指揮她們的意願。

    幸好秧秧的男朋友願意暫時接手爸爸的公司,不讓好好的一家貿易公司呈現群龍無首的狀態。

    換句話說,她根本不需要去幫舊經理工作,有意願的話,她可以自己開公司。

    「那又不是我的。」

    「小姐,那個人是你爸,老爸的東西都是是女兒的,就像我的財產將來都是遲遲的。」

    「遲遲?你有沒有說錯?」他願意把錢留給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女兒?

    「當然沒錯,除非你不承認她是我的女兒。」

    這麼慎重的口吻啊……向冉冉歎氣。這個男人對她的好,好到無法形容,她還能不將就?雖然她真的希望靠自己的力量給母親買房子。

    「好嘛,你不希望我去,我就不去。」

    「你弄錯了,我沒有不希望你去,我是要告訴你,我從不認為我們的婚姻是金錢交易,我們之間不是對價關係。我愛你,愛是無價的事情。我不要你為了金錢勉強自己出去工作,不要你把我們之間分得乾乾淨淨,你不知道夫妻之間財產本來就共有嗎?」

    聽懂了,她笑出開心,聽懂了,他每個字句都是為了她。

    「就一個星期,我已經答應經理,不想出爾反爾。」

    她靠在他身上,他圈住她的腰,一天天,她習慣身後有一堵高牆,而他習慣懷中有個軟玉溫香。

    「沒問題,我接你上下班。」周傳敘在她耳邊低語。

    不反對還無條件支持?向冉冉看他,看得滿心感動。「我保證,往後,除非請我當老闆,否則誰也別想讓我出馬。」

    「嗯。另外還有一件事,是我想表達的。」

    「什麼事?」

    「對爸爸好一點,既然有心原諒,就不必讓驕傲橫在中央。」

    「我對他已經夠寬宏大量了。」她嘟起嘴,驕傲的模樣不像媽媽像小孩。

    「冉冉,我真的很擔心。」他捏捏她的臉頰,「人非聖賢,誰能無過?哪一天我要是做錯事,你會不會聯合遲遲不理我?」

    「哼,說得太輕鬆。如果你敢和我老爸一樣搞外遇,那我會先拿剪刀把你喀嚓掉,再帶著遲遲和你的全部財產遠走高飛,聽見了沒!」她出言恫嚇,那表情不是假的,她痛恨外遇,痛恨媽媽碰過的事情。

    通常男人聽見這樣的話,少說也要吼幾聲,確立自己的地位,但他是頭溫柔的大熊,他沒有生氣,反而吻上她的耳際。

    「聽見了,為了不讓自己一無所有,我會努力不讓自己搞外遇。」

    「如果努力過了,外面的狐狸精還是不肯放過你呢?」女暴龍咄咄進逼。

    「那我就把她帶回家裡,讓你把她狠狠修理。」

    她偏頭想了想,點頭同意。「這樣很好,你的個性太溫和,這種麻煩還是交給我處理,我肯定三兩下就把對方電得『金系系』。」

    要知道,暴龍有很強烈的地域性,誰都不能入侵她的領域。

    向冉冉往後一靠,滿意地歎口氣。她愛她的高牆、她的大熊、她的老公,她愛老天爺把周傳敘丟到她面前這個舉動,她愛不必出口生生世世,他就是會和她生生世世,這樣的男人,少一點浪漫又何妨?

    周傳敘站在賣場外,看著妻子精力充沛、勢力四射的模樣,他很愉快。她一雙高跟鞋叩叩作響,走到哪裡,光芒就落在哪裡,是天生的女王。

    這是棟新蓋大樓的樣品屋,以前的經理跳槽,換了新工作,馬上想起她這個創造佳績的愛將。

    昨天,她已經達到業績目標,照理說,今天不必來,可她是個負責任的女人,說七天就七天,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

    他看看手錶,多等十分鐘才走進賣場,冉冉看見他,像個小女人一樣撲過來偎進他懷裡,有點做作。他知道,她在向經理表態,她的家庭主婦生活過得很不錯。

    她曾告訴他,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的婚姻,還有同事拿錢下注,賭她撐不了兩年就會離婚,為這個,哼,再苦她都會撐滿兩年,然後當著那些跌破眼鏡的同事抬起腳,把滿地眼鏡踩得更碎。

    很驕傲,但冉冉就是這麼驕傲,這麼不認輸的女人。

    「玫瑰花呢?」昨天她訂一大束代表愛情的玫瑰花,要他今天送來,讓她對昔日的上司下屬炫耀。

    「在車上。」

    「為什麼不帶進來?」

    「玫瑰花代表我愛你,而我愛你,你知道、我知道就好,不必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他是個實心眼的傢伙。

    「不對,我就是想弄得人盡皆知,想讓全世界都曉得,我的婚姻很美妙。」

    她朝他做個嬌俏的鬼臉。

    「虛榮。」周傳敘捏捏她可愛的鼻子。

    「說得好!這是形容向冉冉最恰當的兩個字,怎樣?後悔了嗎?」

    「我……」

    他話沒說完,她便心急地瞪大眼搶話,「你敢說後悔?」

    「我為什麼要說?後面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等待著我後悔,我才不給他們機會。」

    向冉冉笑了,給他一個響亮的、要所有人都聽見的親吻。「你是個聰明的男人。」

    接著她很誇張,帶他到處介紹,當大家知道他是鼎鼎大名的畫家周傳敘時,不敢置信的眼睛睜得老大,還有人歎氣說:「難怪你要金盆洗手,嫁到這種老公,誰想在外面勞苦奔波?」

    她揚眉,說:「是啊,要不是經理拜託,我老公才捨不得我出來工作。」

    「沒那麼誇張。」他在她耳邊輕聲道。

    「在商場上就是比誇張,越會虛張聲勢的人贏得越多,人吶,就是要高調。」

    於是他明白,她的虛張聲勢對她有多重要。

    「要走了嗎?我的車子離這裡有一段路,我去把它開過來?」

    「不必,我和你一起去。」拿起包包,牽著他的手,大手牽小手,她愛上和他並肩走。

    走沒幾步,他發現她的腳步有點怪怪的,停下問:「怎麼回事?」

    「高跟鞋咬腳。」

    「痛吧?」

    「沒事的啦,哪個女生不必為了穿高跟鞋吃點苦?」

    周傳敘沒理她的話,蹲下身,拉過她的手扶在自己肩上,抬起她的腳,發現腳跟處磨出水泡,這麼多水泡,沒事才怪,虧她還能昂首挺肩,滿場到處跑。

    他脫下外套,彎身。

    「做什麼?」她問。

    「我背你。」

    「拜託,這是台北街頭,你要表演給人看嗎?」

    「是你說要高調,快上來,不然我把你扛在肩上,肯定會更高調。」

    向冉冉失笑,看看左右,在他堅持的眼光中,第一次,她為他妥協。

    她上了他的背,他用外套把她美麗的小臀臀罩住,春光不外洩,她真想洩,也只能在他面前。

    貼在他背上,寬寬的背、寬寬的肩,寬得好像可以把全世界都容納,他不必說話,就給人安全感無限,他不必軟言哄她,她就嘗到頂級蜜糖,和他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做,也不覺得無聊。

    好愛他,一天愛一點,越積越多點,點點點點……那些點點點,落在她胸口,鋪出整片幸福田園。

    「大熊,怎麼辦?」她滿足歎息。

    「什麼怎麼辦?」

    「你還沒有去巴黎,我已經開始想你。」下個月,他就要去巴黎為畫展展開序幕,兩個星期……好久哦,她想跟去的,但他堅持她留在家裡照顧遲遲,人家說女兒是爸爸前輩子的情婦,他對遲遲的好,好到老婆眼紅。

    「不要擔心,我打電話給你。」

    「光是講電話又不夠,我想抱你睡、想和你親親抱抱說愛愛。」

    親親抱抱說愛愛是他和遲遲的專用暗語,每天入睡前,他都要親親女兒的額頭,給她一個大擁抱,然後說一句永遠都說不膩的我愛你,他們的父女之情,孵得比玻璃盆裡的綠豆芽還快。

    大熊好看的唇形上揚,有人說被愛比愛人幸福,他卻認為,有個人能讓他傾盡全力愛著、呵護著,是件幸福的事。

    「遲遲說,想去晚晚的男朋友……」他記不得對方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個很紅的明星。

    「方英雄。」向冉冉接話。

    「對。她想去方英雄的演唱會裡當特別來賓。」

    這件事遲遲不敢對冉冉說,她知道老媽對方叔叔的印象不怎麼樣,而且,老媽還是比較喜歡她念醫學院,不喜歡她玩樂器。

    「嗯。」

    「你同意?」

    「不同意能怎樣?女兒已經被你寵壞,我說什麼她又不聽。」

    她雖然很惡霸,但生活在民主時代,多少也得學著尊重民意,這個家庭裡兩票對一票,她是絕對的弱勢團體。

    「我希望她做自己喜歡做的。」

    「我也希望,可是當醫生至少不會餓死。」她被餓怕了,常常從飢餓的惡夢中醒來。

    「傻瓜,她是周傳敘的女兒,就不會餓死。」

    多好,有個父親能這樣說大話,她真羨慕遲遲的好運道。

    他等冉冉說話,但她沒回答,只好又接著說:「每個孩子只要把她放在對的地方,她就會發光發亮。」

    她還是沒應答。

    「我相信遲遲的未來會很好,只要我們一直愛她、寵她、疼她,她一定會讓我們為她感到驕傲。」才當沒幾天父親,他已經滿口爸爸經,而且說得頭頭是道,清晰有理。

    一路上,周傳敘發表著教育理論,向冉冉都沒應聲,等走到車子邊,他才從後照鏡裡看見她早就趴在他的背上睡著了,忍不住失笑,自己竟然說得那麼起勁。

    看著她的睡顏,有那麼累啊?或是說……她喜歡靠在他背上,搖搖晃晃像躺在搖籃裡的感覺?

    如果是喜歡的話……他想了想,邁開腳步繼續往前走。

    這天,向冉冉夢見自己睡在吊床上,暖暖的風拂過臉龐,暖暖的太陽當空照,好多年了,她沒作過這樣幸福的美夢。

    畫展還沒開始,周傳敘為遲遲畫的繪本先出版了,出版商打出很大的廣告——名畫家送給女兒的繪本——《爸爸迷路了》。

    上市一個星期,加上預購部份,已經賣出八萬本,遲遲和周傳敘一起上節目打廣告,向冉冉這才發覺女兒真的很有大將之風,她不怕在陌生人面前表演,不怕讓媒體記者圍繞。

    看來方英雄比她更早發現遲遲的天份,好吧,她承認,不是每個孩子都得當醫生。

    星期日下午,遲遲被晚晚和方英雄接定,為演唱會做綵排,聽說遲遲要在演唱會上輪流用三種不同的樂器幫方英雄伴奏,結束時還要和他合唱一首歌,晚晚說,照這樣下去,遲遲會是他們公司下一個栽培的重點藝人。

    管不了了,她只能恐嚇遲遲別考太難看的分數,讓她沒臉見人就好。

    大大的房子裡只有向冉冉和周傳敘,吃過午飯後,他們一人拿一個布丁坐在樹下,看著盆栽裡面綠意盎然的蔬菜,風吹過來,掀起她的長髮,秋天過完了,氣象專家預測今年台灣會有個暖冬。

    不管是暖夏還是暖冬,她都不太擔心,房子前面的湖水可以替他們調節氣溫,冬天不太冷、夏天不太熱,黃昏時繞著湖邊走一圈,會覺得寧靜人生很美麗。

    「大熊。」她靠在他肩上,斜斜地把目光放在遠方,能這樣和一個男人一路到老,誰說不是幸福的事?

    「嗯。」

    「大熊。」她叫過一聲又一聲,她喜歡喊他,喜歡他溫溫和和的應答,他的聲音像他的人,溫潤如水,滑滑的、淡淡的,不是太有滋味,卻能讓人倍感溫暖。

    「嗯。」

    「大熊。」

    「嗯。」周傳敘回答的音調沒有揚升也沒有不耐煩,他知道她愛喊他大熊,光是喊著喊著,就能喊出滿肚子的幸福感,他喜歡她幸福,所以任由她喊。

    「大熊、大熊、大熊、大熊……」越喊越順口、越喊越上癮,喊啊喊,喊得她的心甜甜的,塗上蜜。

    他的回應是一抬手,把她整個人抱到膝間,把臉埋進她的頭髮裡面。

    如果喊他大熊是她的怪癖,那麼聞她的髮香也是他的怪癖,每個人都有怪癖,只要愛你的那個人可以容忍就行。

    捧起冉冉的臉,他忍不住笑開懷。

    他們的第一次,是因為她的臉有七八分像幼榕,但相處一段時間,他才曉得她們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幼榕嬌憨甜美,她聰明俐落;幼榕動不動就掉眼淚,她就算感動得想落淚,也會抬起頭把淚水吞回去,假裝自己沒哭,而鼻水出現是因為過敏性鼻炎。

    幼榕是嬌嬌女,不會做半點家事,總是越弄越糟糕,而冉冉也不擅長家事,這些年她負責賺錢,照顧遲遲和家事是岳母的工作,但她幾本書拿來讀一讀,別說家事一把罩,就是端菜上桌也和大廚的氣勢一樣。

    她和幼榕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女生,他怎會誤解?

    「大熊,你是地球上最聰明的男人。」她說。

    「為什麼?」

    他又笑,有經驗了,通常冉冉說這種話的時候,想誇的人是自己,但他還是問了為什麼,好讓她能夠把句子接下去,這是他寵她的方法,即使,他不懂得甜言蜜語。

    「因為你一眼就挑中我。」

    「我這種行為很聰明嗎?」

    這句話的目的和前一句一樣,只為讓她能接下去誇獎自己,雖然結尾是問號,但沒有任何懷疑口氣。

    「當然聰明,你沒有被暴龍脾氣嚇得打退堂鼓,也沒有被我的現實磨去信心,甚至連我的女兒都不嫌棄,你一眼就知道,茫茫人海中,只有我最適合你。那還不聰明?」

    他勾起她的下巴,讓她正視自己。「這是我最後一次說,你要牢記,往後,不要再說同樣的話了——遲遲不只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我永遠都不會嫌棄。知道嗎?」

    他的態度慎重,半點沒有開玩笑口氣。

    「知道了。」遇見他,是她、也是遲遲的運氣。

    周傳敘接著說:「剛剛那是第一點。第二點,你的現實是被現實社會熬出來的,不是你的錯,如果我真的要因此而責怪些什麼,你絕對不是那個兇手;至於你硬要說自己是暴龍……好,你是暴龍,但在我眼裡,你是最善良、最可愛的暴龍。」

    暴龍有可愛善良的?他一定不愛看動物世界。不過,他的話讓她很滿意,滿意到願意賞他一個熱情的擁吻。

    說到做到,向冉冉捧住他的臉,一個扎扎實實的吻貼上他的唇,明明瞥見那個隔壁鄰居從他們家門前走過,她要吻就是要吻,從今天起,她愛他們家大熊,要用最高調的規格表現。

    但唱高調的是她,沒幾秒鐘工夫,他就反客為主,貪婪的、飢渴的回吻她,吞噬吮吻著她的甜蜜,和她軟嫩的唇舌交纏在一起,渴求和慾望折磨著他的神經。

    她喘息著、顫抖著,手裡的布丁掉進草坪,他將她抱得更緊,而她感受到他的壯碩堅挺。

    這隻大熊呵,怎麼永遠餵不飽?都一天照三餐餵了,他仍然要她要得緊,一些些的小勾引就能讓他情不自禁,一分分的小誘惑就讓他身不由己,真不知道是她對男人太具吸引力,或她是他生命裡注定的真命天女。

    淺淺的呼吸,急促的心跳,她的手攀上他的後頸。

    他舔吻著她的耳朵、她白皙的頸項,她的嬌喘讓他再也無法克制自己。

    「我們進屋去,好不好?」

    「要做壞事嗎?大白天的……不行。」她的慾望也脫韁而出了,可就是得逗逗他才滿意。

    「不管白天晚上,隨時隨地想做壞事都行。」他的聲音低抑粗啞,她知道他已經忍到最高點。

    「不知道是誰口口聲聲要女兒學好道德教育的?」她捏捏他的臉,再捏捏他的鼻,再捏捏他的耳朵,發現大熊不是只有熊掌軟嫩好吃而已。

    「教女兒和教老婆的教材,我用不同版本。」他的汗水一點點從額間滲出,大手探進她的衣服裡,罩住她柔嫩的渾圓。

    不行了,再逗下去,他們會在院子裡演活春宮免費供隔壁鄰居參觀。

    拉下他不安份的手,她說:「知道了,大熊,我們進屋做壞事吧。」

    一得到她的指令,他馬上抱起她,三步並兩步往前跑,跑過一大段,不禁埋怨起自己,沒事買個大庭院的房子做什麼……

    「該睡了。」向冉冉第十七次向女兒下通牒。

    「再一次。」遲遲可憐兮兮地看著周傳敘。

    「好,再一次。」

    抱抱親親說愛愛,是遲遲睡前的重要儀式,不過今天這個儀式已經反覆做過很多遍,把向冉冉的耐心通通用掉了。

    「我愛你。」周傳敘抱著女兒說。

    「我也愛爸爸,很愛很愛很愛。」

    遲遲的表現很煽情,向冉冉受不了地翻翻白眼。幹麼啊,演偶像劇也找個年紀差不多點的來演對手戲吧?大熊是她老公耶,要煽情也是她的事好不好。

    明天早上九點的飛機,大熊要一路飛到巴黎去,她知道兩個星期的時間很長,但……男人衰嘛,誰教他非養家不可。

    鼻子酸酸的,她也想學遲遲那樣煽情,把很愛很愛很愛說個幾百遍,但她說不出口,怕眼淚和鼻涕隨著「愛你」一起掉出來,她丟不起這個臉。

    「爸爸,你會想我嗎?」

    周傳敘很有耐心,不厭其煩地一再重複回答,「我會想你,會每天打電話給你,會給你買很多的禮物,說,還有什麼要爸爸做的?」

    「你會不會……」遲遲吸氣、憋住眼眶發紅。

    這傢伙,你可以再矯情一點!向冉冉在發火,已經十一點了,她還有很多事要跟大熊做,可遲遲不放人,讓三昧真火一寸寸燒上她的心肝腸胃。

    「會不會什麼?」他依舊溫柔。

    小姐,那是我老公,你不要把他弄得像你老公行不行?知道嗎?外國女人很熱情,我要是不把握時間,把他的精氣神吸乾乾,男人很容易在外面造反……

    向冉冉在肚子裡發飆。

    「會不會像上次一樣?」

    「哪個上次?」

    就買豆花那次咩,叫你買你忘記買,讓她期待了一下午的豆花泡湯,小孩子就很現實的啦!她在心裡回答大熊的話。

    「就是那個上次啊,你走出去、忘記回家的路在哪裡,我和媽媽找了你好多年,找來找去找不到你的那次。」

    遲遲的話一下子酸了兩顆大人心。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整個晚上都在鬧,寫功課心不在焉,吃飯掉了滿地屑屑,洗澡還嗆到水,脾氣壞得不得了,晚安故事一個接著一個念,親親抱抱說愛愛做過幾十回,卻還是不肯睡——她在害怕她的爸爸丟掉,像上次那樣。

    猛然背過身,向冉冉鼻子酸了、眼睛紅了,仰起下巴,假裝過敏性鼻炎又發作。

    大熊是對的,他說,當他把故事對遲遲說過十遍、三十遍、五十遍,遲遲就會認真相信,他是那個迷路的父親。

    他把遲遲抱起來,在她耳邊低語,「走,爸爸有悄悄話告訴你,我們到院子裡走走。」

    看著父女倆的背影,向冉冉沒跟出去,轉回房間,把早已經收拾好的行李翻出來,再整理一遍。

    她很無聊,她知道,但遲遲的話讓她莫名其妙心驚,如果大熊真的走一走、走一走,就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辦?

    傻氣!她用力敲敲自己的頭,那只是故事、只是繪本,沒有男人會這麼笨,天底下只有不想回家的男人,沒有迷路的男人……可是,如果外面的女人讓他寧願迷路呢?

    想像力是種可怕的東西,她虎想越害怕,遲遲的擔憂染上她的情緒。

    門開、門關。

    周傳敘看著老婆抽動的肩背,心也跟著一抽一抽。擺平了那個不放心的小麻煩,他知道,這裡還有個心情很亂的大麻煩等他擺平。

    從身後環住她,他靠在她肩上問:「你也捨不得我離開?」

    她說:「沒有,空氣不好,我在流鼻涕。」

    「這樣啊,害我高興一下下,以為兩個禮拜可以測試我們的愛情。」他把她的身子扳過來,面對自己。

    「你想測試什麼?」

    「測試你會不會趁著短短兩個禮拜假期在外面偷吃。」

    「哼,你以為我的胃口很好,隨便男人都啃得下?」

    「你的胃口不錯,但嘴巴很挑,我知道。」他勾起她的下巴,輕輕拭去她不肯承認的淚水。

    「是啊,我不愛豬雞牛羊鴨,只愛吃熊肉。」勾住他的脖子,她把他拉向自己。她懂遲遲的暴躁,自己也不是不煩,只是比遲遲更擅長掩飾。

    「可惜熊肉很稀少,只有我能夠無限供應。」

    「所以你不能迷路,要牢牢記住這裡有你的家、你的女兒和你的暴龍,不然暴龍餓死的話,你會因為妨害動物保育法被罰。」她哽咽。

    「我知道,我會努力保持自己零前科的紀錄。」

    周傳敘看向打開的行李箱,心裡感動萬分。冉冉把他的衣服褲子一一分類,所有他想到、想不到的東西,都幫他準備了,她是個相當細心的女人。

    他把行李箱關上,提到衣櫃旁。這麼多年,他一向自己打理自己,從不曉得有個老婆替自己整理行李是件幸福的事情。

    「你怎麼擺平遲遲的?」她問。

    「她給了我自己的護身符。」他從衣領裡抽出用男戒當墜子的項鏈。

    向冉冉看見,羞慚了臉。「對不起,那是……」

    「我知道,是遲遲的父親留給她的。」戒指是他的東西,他明白來龍去脈。

    「這麼說……不太對,遲遲的父親並不知道遲遲的存在。」

    「那這個……」

    「是我從他身上偷走的,離開他時,我拿走他身上所有的現金和這個,本來以為它很貴,後來才知道不值錢,就把它丟在抽屜裡面,直到有一回,遲遲跟我鬧著要爸爸的照片,我才把它找了出來,串起鏈子給她戴上,從此,她就把它當成護身符。你覺得我很糟嗎?」

    「不覺得,我覺得你是個好女人,你很負責任,即使只有十九歲,即使生活很辛苦,還是選擇把遲遲生下來。」

    「我沒有你想像的這麼好,是我太晚發現自己懷孕,那時候生理期一直不來,我以為是工作壓力太大,沒注意自己的身體有變化,等到發現時,胎兒已經五個多月,不能墮胎了。」她是暴龍,誠實的暴龍。

    「至少,你把遲遲養得很好,她是個體貼、善解人意的好小孩。」

    「那不是我的功勞。」向冉冉搖頭,對於教養遲遲這方面,她不敢居功。

    「當然是你的功勞,正常的小未婚媽媽會把私生女送到育幼院,不會拚死拚活賺大錢給孩子讀書,逼她考醫學院。」不管怎樣,他眼裡的向冉冉就是無懈可擊的完美。

    搖頭,她換話題,「不談這個。只是一條項鏈,你就把她擺平?」

    「不,還有這個。」周傳敘打開掌心。「我讓她在我手心寫下我的姓名住址和電話,如果我丟掉的話,善心人士就會把我打包送回家。「

    「遲遲笨,原子筆一下子就褪色,要讓男人記住,不能靠這種笨方法。」

    「不然你有更聰明的辦法?」

    「有,但未滿十八歲之前,我不會教她。」

    「什麼方法?說說看,我很好奇。」

    「要要求他每天想我,每天打電話給我,還要給我買很多禮物。」

    「沒創意,學遲遲,這種方法不必十八歲就能懂。」

    「我又還沒有說完,那是普級的,接下來的才是限制級的精=彩部分。」

    「好,往下說。」

    向冉冉跪坐起來,攀住他的肩,軟軟的聲音在他耳邊出現,「要求男人把他的精蟲通通給我留回來,不准便宜外面的女生。」

    「有道理,還有呢?」

    「要求男人在外面滴酒不沾,不能給外面的女人有可乖之機。」

    「很合理的要求,還有嗎?」

    「他的眼睛不可以亂瞟外面的狐狸精,要看狐狸精可以,回來看我這一隻。」

    暴龍變成狐狸精?那可是很大的轉彎呢。「沒問題。」他全盤接受。

    「還要……」突然間,她笑得很賊,舔上他的耳緣,「要在他的身上烙下我的痕跡,如果有女人看見他的身體,他得告訴她們,這是我老婆的專屬唇印……」

    說著,她的唇從他耳邊慢慢滑到他的唇間,再往下,落在他的喉結……

    「是的,老婆大人。」

    喘息出現,他飛快除去她的衣服,當她柔軟的豐滿在眼前出現時,他低抑著聲音道:「就算遲遲年滿十八歲,也不可以把這個方法教給她。」

    向冉冉咯咯笑開,就算她不教,還有A片,A漫會教她,只不過,眼下哪裡是考慮青少年教育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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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4:30
第六章

    周傳敘走在香榭大道上,一手提著新買的LV包,和幾個名牌的紙袋,紙袋裡有香水、葡萄酒、娃娃……全是要送家裡那群女人的禮物。

    另一手,他拿著手機對著電話那頭說話,溫溫和和的聲音,像巴黎的夏天,柔潤不張揚,「想啊,每天都想,每分鐘都想。」

    電話那端的暴龍小姐逼他說情話,他說得有點卡,但他相信經過訓練,會越做越好。

    「這幾天有很多媒體採訪,參觀的人數還算踴躍。」他認真回答。

    「賣出多少畫了啊?」

    她一面擦盤子一面問,事實上她根本不在意賣出多少,她的老公財力雄厚,不差那一點點錢,只不過男人嘛,總是要有一點事業,有人說,成就感之於男人,比愛情更重要。

    「賣出五成了吧,不過有一些是在未開展之前就賣出去。」

    「不管賣多少,兩個禮拜一到,你就給我乖乖飛回來。」事業再重要,她頂多給他兩個星期的成就感。已經是極限。

    「知道,回程票——」他的聲音一頓,仔細看向街道的某一個定點。那是……

    他皺起眉頭,不會的,看錯人了,她不會出現在這裡的,周傳敘回神接下剛剛的話,「回程票買好了。」

    「哦哦,看到金髮碧眼的大胸脯美女,分神了喔。」向冉冉放下盤子,敏銳地從他的語調裡聽出不對勁。

    他笑笑,對手機道:「我不喜歡外國女人。」

    「真的假的,腰束奶膨、熱情奔放,不介意和知名畫家搞一夜情的外國女人滿街跑耶。」

    他還是笑,沒接話。如果會說情話的男人,就會講——「我有你了,再熱情奔放的女人都誘惑不了我。」

    可是他不會,他只會傻笑。

    向冉冉也知道不能對他要求太多,所以……放他一馬吧。「我給你帶的健康食品吞了嗎?」

    「吞了。」

    「有沒有多吃蔬菜水果少吃肉?」她管他像管兒子。

    「有,每一餐都吃。」

    「有沒有每天練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男人嘛,體力要多消耗一些,才不會胡思亂想被「壞東西」引誘,所以適度健身是應該的。

    「有,一天各兩百下。」

    「很好,等你回來,我會檢查你的肌肉。」話說完,她在電話這頭想像著他的靦腆害羞。她的草食熊是很內向的男人呢。

    電話收線,周傳敘微笑著走進飯店。昨天他多買了一個行李箱,用來整理帶回國的禮物,遲遲的、晚晚秧秧岳父岳母和孫叔叔,每個人他都招呼到。

    他記得冉冉說過,「方英雄是個白癡只會送鑽石,別被廣告騙了,不是所有女人都愛鑽石。」

    他問:「不然女人愛什麼?」

    「你是問其他女人還是問我?」她湊到他耳邊說話,暖暖的氣息弄得他耳根發癢。

    他沒回答,她先一步說:「別的女人喜歡什麼,有別的男人關心,至於你老婆我嘛,我喜歡存錢,所以咩……禮物意思到了就可以,別亂花錢,我老公賺錢很辛苦的。」

    於是他知道自己娶了一個宜家宜室的女人人,於是他沒從她身上套到任何的情報,也於是,他看到什麼就亂買,只要符合他畫家的美感論。

    給女兒買娃娃,小姨子、岳母給名牌包、香水、乳液,岳父、孫叔叔給領帶,至於給老婆……他到現在還想不出好東西。

    走到飯店房門,他的腳步停住,滿眼訝異。

    是她?多年不見的幼榕,她沒有太大的變化,歲月沒在她臉龐留下痕跡,清純的劉海,可愛的馬尾,不施脂粉的臉上帶著當年的粉嫩,而她看著他的眼神,一如多年前。

    眉垂,薄薄的淚水掛上睫毛,再抬眼,她的鼻子染上微紅。

    他望她,震驚大於喜悅;她望他,幸福大於驚惶。

    她知道不該來的,那年是她先別過身,要他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但是……知道他在這裡辦畫展,掙扎了兩天,她還是忍不住出現。

    凝視著阿敘的眉眼,他還是和當年一樣,光是站著,便帶給人無數安全感。

    她是因為那股安全感愛上他的吧,那年爸媽不懂,為什麼她非要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窮小子,媽媽說,沒有錢就沒有幸福。

    可爸媽不曉得他有一雙專注的眼睛,他不愛承諾,但那雙眼睛就是什麼告訴她,他會為她的幸福而用盡全力,她沒看錯,現在的周傳敘已不是當年的吳下阿蒙,他有能力帶給女人幸福,只不過……已經有女人捷足先登,拿走了原該屬於她的幸福。

    她和珊珊聯絡過了,他娶了一個單親媽媽,把對方的女兒當成自己的女兒疼惜,珊珊說向冉冉配不上他,那個女人一定是相中他的財富。可是不管配不配得上,他還是成了別人的丈夫。

    有沒有怨恨,當然有,她怨父母親,怨命運,怨自己的個性太軟弱,不該輕易妥協。

    「阿敘……」她咬住下唇,楚楚可憐。

    「你怎麼會在這裡?」

    以為再見面,他會對幼榕視而不見,以為他會恨她,怨她,氣得肚子爆炸,可是……居然沒有,他心平氣和,只是為突如其來的見面感到意外。

    「阿敘,我很想你。」

    這是另一個意外,她的話,並沒有牽動他的心情。

    「你還好嗎?」他語氣溫和。

    「不好,我離婚了,在世界各地流浪,不知道下一站要去哪裡。」

    她從溫哥華到紐約、到倫敦再到巴黎,原本要一口氣飛到雪梨的,但她在飯店看見新聞報導,知道阿敘將要到巴黎開畫展,於是她留下來,於是她打電話給當年的死黨,於是她出現……想替自己爭取一個機會。

    珊珊將她臭罵一頓,她哭,她抱歉後,後來她們和好了,那是因為珊珊明白,她是個意志力脆弱的女人,在當年那種情況下,她無法反對自己的爸媽。

    「為什麼要離婚?」周傳敘問。

    那個男人事業有成,很符合詹家的選婿條件。

    「他不愛我,娶我,是為了門當戶對。」

    而她無法言明的部分是,丈夫有外遇,為了賭氣,她也找到一個猛男玩遊戲,卻沒想到姦情被抓到,成了他們離婚的主因。

    「我以為門當戶對是幸福的保證。」

    詹幼榕不確定地凝望他。

    這是諷刺嗎?不,阿敘才不會諷刺人,他只是、只是變得會說話,時間改變了他,要是以前,他只會靜靜聽著,靜靜地用溫柔眼神安慰人。

    「很多人都這樣以為,經歷錯誤之後才曉得,事實不是自以為的那樣。阿敘,我們聊聊好嗎?」

    「我一個人住,不方便。」他指了指身後的房門。

    「樓下有咖啡廳,求求你,我真的有話想告訴你。」

    他看她半晌,她泫然欲泣。早知道,對於女人的眼淚,他向來只有投降的份。

    「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放進去。」周傳敘歎氣。也好,是該好好談談,如果那段對兩人都不算真正過去的話。

    十分鐘後,他們雙雙在咖啡廳對坐,點了兩杯卡布奇諾。

    「奶精?」詹幼榕問。

    周傳敘搖動頭,他不喝咖啡,家裡那個女人喝太多公司免費提供的三合一咖啡,腸胃不太好,為了改變她的壞習慣,他溫柔而強勢地不准家裡出現這種黑色物品,而他是個以身作則的好模範。

    「糖呢?」她又問。

    他還是搖頭。

    「不喝咖啡嗎?要不要點別的?」她細心問。

    「不必,你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我想說……我的婚姻是家裡作主的。」

    又如何?他看見她幸福甜美的笑容。「然後呢?」

    「我想你,那麼多年來,你一直在我心裡。」

    「謝謝。」能被她想著,他應該感到高興,但他沒有自己想像中介意。

    「我出現,是想要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我們再在一起的機會。」她離婚了,想要從頭來過,這世界上沒有人不犯錯。

    「我已經結婚了。」

    「如果你不愛她……給她一筆錢,我們重新在一起,好嗎?」詹幼榕說得一廂情願。

    她憑什麼認定他不愛冉冉?但他不解釋自己的感情,愛或不愛是他和冉冉之間的事,不需要對外公佈,重要的是他有妻子,有女兒,有幸福家庭,他喜歡這樣的生活。

    「我已經結婚了。」周傳敘再度重申。

    「結婚也可以離婚,我知道你是在意我的。」

    「我不願意離婚,對你的在意也已經是過去式,現在我過得很好。」

    「你說謊,如果在意是過去式,你的項鏈上怎麼會掛著那枚戒指?」

    說著,她也從領子裡拉出自己的項鏈。她的墜和他的一樣,都是當年那副對戒。

    她知道他很生氣,在懲罰她的薄倖,她可以理解他對向冉冉有抱歉,他從不願意傷害任何人,何況那個女人現在和她有了夫妻關係;她也明白,他是個負責任的男人,但他不能因為責任感或者懲戒,讓兩個人錯過重新開始的機會。

    看見她的項鏈,周傳敘想起脖子上的鏈墜,一個甜蜜笑容揚起。幼榕弄錯了,她不曉得,這個戒指對他的意義已不同於以往,在以前,它代表的是愛情,可當它成為遲遲的護身符那時起,它代表的是親情。

    阿敘的笑容印證了詹幼榕的猜測,詹幼榕篤定的想著,若是沒有感覺,他不會出現這樣的笑臉。

    「幼榕,對不起,我結婚了。」他三度重申。

    她看著他的鄭重、認真,燃起的希望被冷水澆滅。

    他對她的愛已經不敵他的責任?他對那個向冉冉已經有了心?他已經清空屬於她的空間,裝入另一個女人?

    不,他不會,他是個專情男人。

    珊珊說過,這些年,他身邊沒有其他女人,他愛她從以前到現在沒改變,結這個婚是他頭昏;珊珊說,那個女人太厲害,交手幾次,她便明白向冉冉有多難對付,她是狠角色,表哥絕對是受她迷惑。

    既然如此……她不該躁進,不該給他太大壓力,否則反而會弄巧成拙。

    她吸氣,吐氣,警惕自己,別心急,她已經不是站在有利位置,要從那個厲害女人手裡贏回阿敘,她得更有耐心。

    吞下那股忿忿不平,詹幼榕道:「我懂了,那以後……」她遲疑了一下下,伸出手。「還是朋友?」

    周傳敘看著她,那雙他熟悉的眼裡有他熟悉的天真,不當情人當朋友,比起老死不相見,滿懷怨懟,這是個不錯的結局,他是只溫柔的草食熊,不愛與人結怨,能好聚好散,是好事。

    點頭,他同意,伸出手說:「還是朋友。」

    「那麼,在巴黎這幾天,如果有空的話,我當地陪,陪你到外走走?」

    「不必了,再過幾天我就要回台灣。」

    「好吧,那有機會的話,再找你出來喝咖啡……」她看一眼他桌上的杯子,改口,「或喝果汁?」

    「好,有機會的話。」他同意。

    走出咖啡廳時,周傳敘瞥見櫃檯上的咖啡糖,想起妻子的檸檬薄片。他找到送給冉冉的好禮物了!這幾天他不在家,她肯定心情差,家裡的咖啡糖存量不足,他來補。

    轉身走回去,看了看它的出產地,買下兩包,只是咖啡糖,卻讓他心情飛揚。

    後天就要回台灣了,周傳敘把大部分行李整理好,他歸鄉情切。

    拿走法文版的《爸爸迷路了》收進隨身行要袋,這是他的意外收穫。他沒想到會在書局裡看到它,現在,遲遲除了有中文版的英文版之外,即將擁有法文版,一定會很開心。

    遇見法文版的繪本是意外,那麼快又見到幼榕則是意外中的意外,他洗完澡準備上床時,門鈴響起。

    幼榕站在門外,手裡提著兩瓶葡萄酒,他的行李箱裡也有兩瓶,是要送給方英雄的,他對女兒的諸多照顧,讓他銘記在心。

    「你穿睡衣。」她指指他身上的衣服。

    「對,我要休息了。」

    「所以接下來,你沒有其他的事要忙。」

    「對。」

    「還很早,這個時間你能睡得著?」她語帶雙關。

    是睡不太著!最早,這時間是他和冉冉坐在鞦韆上談心的時候,後來,這時間他們會把門鎖起來在床上翻滾,事後冉冉會用手指頭在他胸口畫圈圈,用滿足又曖昧的口吻說:「我家的大熊很強喔。」

    想到這裡,他的臉泛起可疑的紅潮。

    詹幼榕發現了,誤以為自己出現的時機是正確的。

    跨一步,她把他往後推,不請自入。

    她從櫃子裡找到兩個杯子,倒進紅酒,笑著對他說:「我找不到人幫我慶祝,你可不可以幫我?」

    「慶祝什麼?」

    「離婚後,我一直找不到生活的重心,我到每個國家旅遊,希望可以看見新的人,碰到新的事情,法國是我最幸運的一站,因為,我在這裡碰見你。」她靠他很近,今天她擦了迪奧的香水,那是誘的香氛。

    碰見他是幸福?他不懂她為什麼這樣講,但他靜靜地聽她說話。

    「那是我的迷信,只要在你身邊,我做任何事都很順利。記不記得,那個時候讀書再累,考試前我都要偷偷去見你?因為見到你,就有好運氣降臨,不是說謊,是真的,只要有你,那次的考試就會出現好成績,不然,我的英文那麼破,怎麼可以申請到UBC?」她的手貼到他胸前。

    「都是過去的事了。」周傳敘退一步,退開她的親近。

    「不,你帶給我的幸運並沒有過去。我雖然不缺錢,但卻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我才二十八歲,有長長的一輩子要活,總不能靠贍養費東晃西晃走完一生吧?我想找工作,卻不知道可以做什麼,然後,在遇見你那個晚上,我的學長打電話給我,要我去台灣幫他工作,你說,你是不是我的幸運符?」

    「只是湊巧。」他不居功。

    「我不這麼認為,不管怎樣,你一定要陪我喝一杯。」她仰頭,喝掉滿滿的酒紅色液體。

    他不端酒杯,不喝酒,他答應過老婆大人,不給別的女人可乘之機。

    「怎麼,你不替我高興?」

    周傳敘搖頭,走到冰箱旁,從裡面拿出一瓶氣泡水打開,向她做了乾杯的動作。「恭喜你。」

    「聽說珊珊回台灣了。」她呆了一會,換了一個新話題,把杯子重新注滿。

    「是嗎?她沒告訴我,」

    「到時,我們又可以見面,像以前那樣一起去海邊玩,好不好?」

    他沒點頭,沒回應,只是對她微笑。

    他的沒反應讓她再度失望,喝光杯裡的酒液。「我常想,如果時光能倒流不知道多好,那麼我就可以修正很多事,不會讓自己走到悲慘的這一步。如果每個人的人生都有兩次機會,那麼,第二次,我要堅持到底,不讓爸媽擺佈我的人生。」

    她一面喝酒,一面說話,周傳敘靜靜聽著,不做反應,她一杯一杯喝,兩瓶酒很快就見了底,不勝酒力的她醉倒在沙發上。

    酒醉後的她說出真心情,「阿敘,你為什麼不給我機會?是因為我老了嗎?我不美麗,不清純,不再是你心目中的公主了嗎?」

    他皺起眉頭看她,歎氣。

    不是說好當朋友的嗎,何必舊事重提?可她都醉成這樣了,還能跟她講道理?

    算了,他把她抱到床上,拉開棉被,放進床裡。

    當他要退開時,她卻扯住他的衣襟,連聲嚷嚷,「你恨我對不對?恨我拋棄你,恨我沒有遵守和你的約定?可是我……後悔極了!婚後,我每天每天都在後悔,我老是想啊,如果我嫁的是阿敘,他不會教我吃這麼多委屈;如果是阿敘,他不會讓我一個人待在家裡哭泣,如果是阿敘,我就不會有婆媳問題;如果是阿敘啊,我哪裡會……」

    詹幼榕說到最後放聲大哭,周傳敘趁隙把自己的衣襟從她手裡搶回,走到窗邊,靜靜地聽著她的哭泣。看來,她不如他以為的那樣幸福。

    她哭鬧了一陣,聲音漸漸低沉,她睡了,可睡了還不安份,喃喃道:「阿敘,我好愛,好愛,好愛你……」

    他對她苦笑,不能理解為什麼人要等到失去,才會發現曾經擁有的美好?

    手機響,他飛快接起,未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是誰打來的,一個大大的笑容咧在嘴邊,取代了原本的苦笑。

    「冉冉,你在做什麼?」

    他喜歡她的聲音,她飛揚的語調永遠充滿勁力。

    她和幼榕不同,沒有人可以逼迫她妥協什麼事情,她的人生,不管正確或錯誤,都是她自己的決定。

    「我收成了一碗公的番茄,紅紅的,每顆都像紅寶石。」她講得驕傲,好像自己種出世紀大品種。

    「遲遲不喜歡吃番茄。」

    「由得了她嗎?哼!我會讓她見識什麼叫做媽媽的威嚴。」

    周傳敘笑了,想像說這話時,冉冉雙手擦腰,努力把「威嚴」做出適當表現的模樣,但她忘記,媽媽的威嚴在遲遲身上早不見效果了。

    「打成汁吧,加一點梅粉和寡粉,她會肯吃的。」

    「誰像你那麼寵她?都把寵壞了。」

    「能夠寵的時候多寵一點,哪天她嫁出去了,想寵都沒機會。」

    「這麼會說話。」

    「那是爸爸告訴我的,他說錯失了寵你的機會,現在後悔莫及。」

    電話那頭,突地不再言語。

    她原諒父親了,但他們之間的藩籬是用多年時間築起,沒那麼輕易消除。

    「我不在,有沒有找時間自己回去看看爸爸?」

    真是的,人在國外還想做和事佬,這只草食熊,還真想人人不得罪、人人好。

    「沒有。」她說實話。

    「為什麼不回去?」

    「為什麼要回去?」她反問。

    「所有的老婆都會趁丈夫出差跑回娘家,過幾天大小姐的好日子。」

    「我還不知道當大小姐是什麼滋味呢。」

    「你會知道的,等我回去。」他會把她當大小姐寵,當少奶奶寵,當女王寵。

    他的話很好聽,她笑得眉飛色舞。「好啊,等你回來。你……忙不忙?」

    「還好,不過比預計中多上了兩個媒體節目。」

    「你的法文真的很不賴。」她在網路上看到他的法國專訪。

    「我的英文也不錯。」

    「我都不知道我老公是語言天才。」

    他的英文是為了幼榕學的,自從知道她要到溫哥華念,他就開始學英語,不希望自己和幼榕的生活有落差,沒想到始終用不到,不過這證明了,只要他愛著一個人,就會全心全意為對方設想。

    「用得到,你就學得會。」

    「那好,以後遲遲的英文、法文由你負全責。」

    「沒問題。」他一向是個負責任的男人。

    這時沉睡的詹幼榕突然無預警地坐了起來,睡眼迷濛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發狂地尖叫一聲,「阿敘,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

    她的聲音很大,大得電話裡的向冉冉聽得一清二楚。

    「你的房間裡有女人?」她的口氣銳變。

    「對,一個很多年沒見的朋友,在巴黎碰面了。」

    多年不見?是偶爾碰見,還是刻意碰見?如果沒有那樣的交情,怕她也喊不出「阿敘,不要離開我,我好愛你」這麼煽情的話吧?

    向冉冉的心下沉,放下手中的番茄,打開冰箱,她要切檸檬片。

    「你們那邊不是很晚了?」

    「對,十二點多。」

    「她還不走?」

    「她喝醉了。」

    喝醉?所以順理成章地要留下來過夜?孤男寡女……她就算不小心眼,也無法不往酒後亂性那個方向想,何況她超級小心眼。

    「所以咧?」她追問。

    「所以什麼?」

    「你知道我為什麼痛恨我父親?」

    「因為他拋下你們母女。」

    「不只,我痛恨他搞外遇,有本事他就結束婚姻,不要騎驢找馬。大熊先生,你最好不要讓任何的風言風語傳進我耳裡,到時也別用酒後失身來當擋箭牌,我聽不進去。」

    周傳敘失笑。冉冉在說什麼啊!「她醉成這樣,要酒後亂性恐怕有困難。」

    「她醉了,你可是清醒得很。」

    「原來你不是怕狐狸精,而是擔心草食熊變性?」

    她笑了,因為他的形容詞。可以這樣光明正大,不急不躁搞幽默,他對那個酒醉沒興趣吧。

    但她的嘴巴不認輸。「男人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動物。」

    「糟糕,那我要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雌雄同體了,因為我思考的部位偏高。」

    這話逗出冉冉的大笑。是啊,憑什麼不信任他?他做的每一件事教教人既安心又信任,就算一個喝醉酒的瘋女人在他房裡又怎樣?就算有十個企圖拐他做壞事的女人在他身上偎偎靠靠也不怕,因為,他的「思考部位」偏高。

    「好吧,我不吵你,再過兩天你就回來,到時我再好好檢查你有沒有染上狐狸味。」

    周傳敘也大笑。就算吃醋,冉冉也有本事聽得讓他好高興。

    收線,他再看床上的女人一眼,確定再確定,過去的事,誰也追不回。

    向冉冉很久沒穿套裝了,在家當黃臉婆,誰會沒事把自己弄得像OL?不過今天她親愛的老公要回家,當然得盛妝打扮、到機場接老公嘍。

    上點淡妝,把頭髮在腦後紮成馬尾,她本想梳成髻的,但頭髮太久沒燙,發尾很滑不好綁,她換上黑色高跟鞋,拿起黑色包包,出門前,沒忘記要打個電話提醒媽媽去接遲遲放學。

    看看腕表,時間還很早,坐在沙發上,她拿起電話,拔出熟悉的號碼,電話接通,但……接電話的不是母親。

    「喂……」

    她沒回應,那是爸爸,一個她已經原諒,卻仍然不知道要怎麼敞開心胸,好好相處的男人。

    向意庭看看來電顯示,問:「冉冉,是你嗎?媽媽不在,她去市場了,有什麼事要我轉告她?」

    「我有事,不能接遲遲下課,麻煩媽接遲遲。」父母親搬回老家後,遲遲的學校離家裡有一段路,需要大人接送,以前,她可以自己走路的。

    「傳敘回台灣了,你要去機場接他對不對?」

    「對。」她簡短回答。

    「小別勝新婚,今天我們把遲遲留下來,你和傳敘好好聚聚,好嗎?」

    「好,謝謝。」

    「不要這樣,身為父親,我可以為你做的事太少了,如果可以,我希望從頭來過。」

    她沒應答,但父親的關心言語感動了她。

    「冉冉,對不起……你受苦了,媽媽告訴我,你很優秀,是我害你連大學都沒辦法念。」

    「都過去了。」不想談這些,今天心情很好,她的大熊要回來,她不願心情低落。

    「幸好命運補償你,讓你碰到一個好男人,我無權要求你原諒,但爺爺奶奶已經老了,他們對過去感到很愧疚,如果不為難的話……去看看他們好不好?」

    感到愧疚嗎?她歎氣。

    「冉冉,我對你很抱歉。」向意庭一次次道歉,再強硬的人也會動容。

    深吸氣,她讓步。「有空的話,我會去看爺爺奶奶。」

    「謝謝你。」

    「我要出門了。」

    「好,開車小心。」

    向冉冉掛掉電話。這次是她和父親聊過最久的一次?

    莞爾一笑。大熊說,他們會漸入佳境……他總是對的。不想了,提早到機場吧,她迫不及待想見到她的大熊。

    翻出鑰匙,向冉冉想像著要給大熊一個熱情掏擁抱,想著要把他從客廳拉上床,檢查他的身體有沒有狐狸精記號,她越想越興奮,越想臉越紅。

    兩個星期,誰說小別勝新婚而已?她都可以把他生吞活剝。讓他沒有體力走到戶外去!

    再檢查一次瓦斯,她是個細心女人,多年來,別的沒學會,謹慎這件事她學得很齊,她的人生不容許再出一次差錯,肩上的責任讓她輸不起。

    左手握住門把,尚未打開,門鈴早一步響起。

    不會吧,大熊提早搭飛機回來?

    燦爛的笑容映上嘴角,她連包包都沒有放下,就衝到大門口迎接心愛的老公。

    她沖得很快,用高中時代跑百米的速度,注意,她腳底下穿的是三寸高跟鞋不是NIKE運動鞋,但速度沒有減緩。

    打開大門,呃,站在門外的是個素未謀面的女人。

    「請問你找哪位?」她問。

    「我找你,你是向冉冉對不對?」來者不客氣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對,我是,請問你是……」

    「我是劉鈺珊,周傳敘的表妹。」

    向冉冉記起她的聲音了。這個女人三番兩次在電話裡給她吃排頭,她不介意,是因為她影響不了她和大熊的感情,何況天高皇帝遠,這表妹遠在溫哥華,就算是正牌婆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也半點不害怕。

    「傳敘不在。」

    「我知道,他的飛機快到了,我是來找你的,來看看你到底有什麼魅力,讓我表哥連你的拖油瓶都不介意。」

    這女人真以為自己有那麼大的權利?

    吸氣呼氣,調整呼吸和態度,向冉冉板起臉,把女強人的那一面拿出來應對。

    「現在,看到我的魅力了嗎?」她掛起假笑,在肚子裡說話——

    我的床上功夫好,就是能把你表哥吃死死,怎樣?要是你夠客氣的話,我很樂意傳授你兩招,免得你滿臉的怨婦相!

    「看到了,你的長相解除了我所有疑惑。」

    對方帶著勝利的得到意笑容讓向冉冉升起隱憂,不知道為什麼,無從解釋的隱憂。

    「我該當它是讚美嗎?」她的笑容沒卸除,仍然滿臉強勢。

    「我在讚美你的外貌?錯,我是指我終於明白表哥為什麼會無條件選擇你,我沒猜錯,他心裡還是愛詹幼榕的,這麼多年了,始終沒有改變。」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教向冉冉滿頭霧水。

    「請你把話說清楚。」她的態度凝重。

    「你不知道自己長得很像詹幼榕嗎?也對,我表哥肯定不會告訴你有關幼榕的事,她是表哥的初戀女友,他們愛得死去活來,要不是幼榕的父親極力阻止,他們絕對不會分手。

    分手後,表哥始終忘不了她,九年來,他沒交往過其他女人,就在我們擔心他將要孤老一生時,他閃電結婚了,連一個正式婚禮都沒辦就走入婚姻,原來我們還百思不得其解,現在……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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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5:09
第七章

    劉鈺珊退後兩步,微點頭,笑說:「你不過是個替代品,表哥何必幫替代品舉辦盛大婚禮?」

    替代品?好傷人的字句!向冉冉受傷了,但她不承認,不管是在任何人面前她都不認輸,習慣地,她虛張聲勢。

    「針對這點,很抱歉讓你猜錯了,是我堅持不要舉辦婚禮的,有太多把婚禮弄得像公主王子似的完美結局,結果沒幾年就以離婚收場,再怎麼說,我在商場上也是一號人物,若是搞成這樣,多少對我們家的公司有影響,所以……婚禮這種事,還是低調的好。」

    「你們家公司?」她不曉得向冉冉是千金小姐,所以她猜測「向冉冉為金錢嫁給表哥」這點,並不成立?

    「是啊,享譽電子,有聽過嗎?」她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把父親的事業拿出來現,但她被惹火了。

    劉鈺珊聽過,那是家非常有名的電子公司,橫跨台灣與大陸,她不知道向冉冉有這樣的身份背景。

    頓時,她的臉色一陣青紅交替。

    「我想傳敘沒向我提起詹幼榕的事,是因為過去的事沒什麼好說的,他不追究我的過去,我也不會追究他的,這叫做公平原則。誰沒過去?如果每個人都要用放大鏡去檢視對方,浪費那麼多精力,哪還有力氣衝向未來?

    珊珊,請容許我這樣叫你,身為表嫂,我很感激你為了替我著想,出賣自己的表哥,但我真的不介意這種小事,都二十一世紀了,你總不至於告訴我,你在婚前連半個男朋友都沒交過吧?初戀不初戀,並不重要對不?重要的是,如何與你的丈夫一路走下去。」

    向冉冉做了個完美演說,雖然她每句話都帶著心虛,但她在檯面上的表現無懈可擊。

    這番話刺激了劉鈺珊,不是故意的,但的確讓她中箭落馬。她會回台灣,是因為和丈夫大吵一架,而她的丈夫非但沒急著找她,反而對母親說:「兩個人分開,冷靜一段時間也好。」

    她氣瘋了,因為丈夫的冷淡,也因為向冉冉的無心言語。

    瞪著向冉冉,她張起冷冽笑臉示威,「希望你還有機會和我表哥一路走下去,因為幼榕回來了!」

    她反對向冉冉,除了她帶來一個拖油瓶,還因為她的臉解釋了表哥會娶她的原因,如果表哥愛的人是幼榕,卻因為道德良心不敢對她提出分手,那麼就讓她這表妹來當壞人,她不介意。

    劉鈺珊轉身就走,向冉冉看著她揚長而去的車子,偽裝的自信倏地崩塌瓦解。

    過去真的不會影響人?當然會,如果不會,她怎麼連和父親說話都尷尬萬分?

    詹幼榕回來了?他娶她是因為一張相似的臉孔?他愛初戀女友,自始至終?

    亂了,她的心不如表面鎮定……不行,穩下來,她得把計劃擬好,把每一步都踩得又穩又平,她要那個詹幼榕無從下手,她要保衛她的婚姻。

    可她沒有想到詹幼榕來得那麼快,讓她連計劃都來不及訂,就出現在她和大熊的生活裡。

    心事重重,重了向冉冉的眉頭,原先的快樂被疑慮淹沒。

    她等在入境大廳口,想熊抱老公的慾望不見了,她急著想問他,她被無條件的選擇,真的是因為她有一張詹幼榕的臉孔?

    終於周傳敘過了海關入境,拖著兩個大大的行李。

    看見大熊,她急切地迎上前去,卻在走不到五步時,發現他的身邊有另一個美女。

    凝住身形,她細看兩人表情,大熊在笑,溫潤笑意貼在頰旁,他身邊的女人卻笑得很張揚,在說什麼快樂的事情啊,非要笑得那麼誇張,向示威給誰看嗎?

    可惜,她離得太遠,聽不清。

    轉頭,周傳敘在眾多的接機人海中,一眼便找到他的女暴龍,他咧開嘴,大大笑了。

    他的女暴龍在發呆呢,真難得。

    快步前進,他走到她身邊,在她面前站定。

    上方空氣被吸光,大大的黑影落在頭頂上,抬眼,向冉冉遇見一張溫潤笑臉。

    「嗨,你好嗎?在想什麼?」他說。

    沒有擁抱、沒有法式熱吻,只有一句淡淡的你好嗎?這很符合他的草食風,但有個肉食女人在身後虎視眈眈,這時候,草食風就不合宜了。

    嘟嘴,她在生氣。

    「不高興?遲遲惹你生氣了?回去,我打她的屁股給你看。」偶爾也要挺挺自己的老婆,不能總是挺別人老婆。

    向冉冉鼓起腮幫子,現在她想唱高調,想在別人面前,誇耀他們夫妻的感情非常非常好。

    她橫眼瞄他,「為什麼沒有抱我?為什麼沒有跟我喇舌?你沒有電話裡說的那麼想我,對不對?」

    周傳敘失笑,笑紅了臉。明明是撒嬌舉動,冉冉做起來就是有那麼一點點咄咄逼人。

    「你真想表演給不付費的觀眾看?」

    「人偶爾可以奢侈一下,不必事事強調付費。」她直直盯他,目光一瞬不瞬,賭他不敢再美女面前向老婆索吻。

    「好吧,奢侈一下。」

    說著,一個大大的擁抱落下,當他的手擁著她,當她埋在大熊懷抱中,才驀然發覺,原來她是這樣思念他,原來想一個人可以想得心痛,想得非要他的懷抱才能找回幸福感受。

    她賭輸了,幸福回鍋。

    「我想你。」她說。

    「我也想你。」每天想、每夜想,想得她頻頻出現在夢裡,他才恍惚確定,他愛她,愛得很深很緊。

    「說,有沒有在外面結交狐狸精?」她眼光刻意瞥向他的身後。

    他大笑,捏捏她的臉,側身,替兩人介紹。

    「幼榕,這時我老婆冉冉;冉冉,她叫詹幼榕,我們很多年前就認識,在法國碰見,剛好她要回台灣工作,就一路同行,還沒找到房子之前,她想暫住在我們家裡。」

    詹幼榕!三個字敲上向冉冉的神經,她連抗戰計劃都還沒開始訂,對方已經準備好登堂入室?這女人會不會太積極,是勢在必得嗎?

    她的臉瞬地蒼白。

    「冉冉,你怎麼了?」周傳敘輕輕搖她。

    沒等她回答,詹幼榕搶話,「阿敘,你老婆好漂亮,比你形容的還美艷,這種女強人肯嫁給你,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十七個小時的飛行,讓她對自己的敵手有了充分瞭解。

    「是我的錯,我不擅長形容女人的長相。」他回道。

    「下次有人問你老婆長得怎樣,你直接說美若天仙、沉魚落雁就行了。」向冉冉回神,笑著陪詹幼榕演戲。

    「知道了。」他的手環上她的腰,她也故意投懷送抱,讓兩人當中找不到縫隙。

    「哇,好有自信哦,娶到這樣的老婆一定很難應付。」詹幼榕意有所指。

    目光交會間,向冉冉收到她的惡意。她的直覺沒錯、姍姍的預告也沒錯,她來了,來要回曾經屬於她的主權。

    但她弄錯一點,她向冉冉不是會舉雙手投降的女人。

    「我從來不應付冉冉。」周傳敘實說。

    贏得一城,她揚起驕傲。「你敢應付我?」

    他的回應是捏捏她的鼻子,愛上同她親暱。「遲遲呢?」

    「她想請假,我不准,媽會到學校接她下課,明天再送她回來。」

    「她不會生氣嗎?」電話裡,遲遲說過一百次想他,他以為下飛機就會看見女兒。

    「你女兒敢鬧你,我女兒可不敢鬧我。哦,告訴你一個笑話。」

    「什麼笑話?」

    「學校的作文題目『我的媽媽』,你知道你女兒寫什麼嗎?」她東拉西扯,刻意講一些詹幼榕無法加入的話題。

    「寫什麼?」他很好奇,遲遲會怎麼形容她的暴龍母親。

    「她寫,我的媽媽就像紅綠燈,綠燈的時候可以自由行走,但一旦從綠燈轉為黃燈就要小心了,否則紅燈還違規走,下場就會很慘,幸好她有一個很擅長控制紅綠燈的爸爸,他開開關關,一下子就把紅燈變綠燈。」

    聽到這裡,周傳敘控制不住大笑。

    「還好,好人你來當,我專扮黑臉,她只差沒說她媽媽是河東獅吼。」見詹幼榕插不上話,向冉冉在心底暗爽。

    「原來我們遲遲除了樂器、愛畫圖,還有寫作天分。」

    「我們家遲遲被你寵壞了,你得還我一個乖女兒。」

    「還是沒辦法還了,不過我可以補你一個好老公。」

    「乖女兒換好老公?我算算……」向冉冉掐起指頭裝模作樣半天。「嗯,女兒以後是女婿的,老公一輩子都是我的,好吧,勉強接受。」

    說完。她用力在他頰邊留下一個熱辣辣的香吻。

    小狗以撒尿圈地盤,女暴龍呢?以佔有式親吻警告那些不要臉的女人,這個地區,內有惡龍、生人勿近。

    周傳敘有些靦腆,但很樂意這種宣告方式。

    「走吧,我們回家,我很想家。」他搭起老婆的肩膀說。

    他們往前走,跟在身後的詹幼榕不服氣,冷凝的目光追隨著向冉冉的背影。

    這是下戰書嗎?好,她接了。

    歲月如梭,她再也不是那個可憐兮兮的十八、九歲女生,再也不會受人擺佈,這次,她決心拿回自己的幸福,搶回自己的男人,不管過程會有多麼辛苦。

    「姍姍愛慘了你那個同學叫做……」

    「凌立高。」周傳敘接話。

    「嗯,對!就是凌立高。她每天寫一封情書耶,如果姍姍把這份力氣拿來考大學還得了,我保證,國立大學一定有她的位置。」

    「姍姍不是唸書的料。」

    「也對,她現在當少奶奶,日子風光得很。」

    「不管怎麼過,愉快幸福就可以。」

    「是凌立高沒有福氣,娶不到我們姍姍,他現在做什麼?」

    「聽說在國中教美術。」

    客廳裡,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來來回回說得好不盡興,這讓在廚房洗碗盤的向冉冉很不愉快。

    聊天就聊天,有必要笑得那麼爽嗎?當少奶奶就很風光,在國中教美術就是兩光?屁啦,娶不到他們的劉鈺珊是逃過一劫好不好。

    她拉長耳朵,把他們的對話全聽進去。

    晚餐桌上,她和詹幼榕已經唇槍舌劍、來往交戰數回,連遲鈍的大熊都聽出她話裡夾槍帶棍,攻擊力強,皺起眉頭不苟同地望了她好幾眼,可他不皺眉還好,一皺眉更讓她拉起緊急戰線。

    乒乒乓乓,一個不仔細,碗盤掉到地上,她等了五秒,以為大熊會衝進來問她有沒有受傷,可是……並沒有,心沉了下去,她悶悶地蹲下身,把破碎的盤子一塊塊拾起。

    整理好廚房,心不在焉的她手上割破兩道傷口,是應該先把傷口清理乾淨免得發炎的,誰知道一進客廳,她竟看見狐狸精窩在大熊懷裡,一股子無名怒氣陡然上竄,轟的,把她的心燒成焦炭。

    真了不起,她還沒有興師問罪,問問那個躺在飯店床上的醉女人是不是詹幼榕,人家就侵門踏戶,動作飛快地貼上他家老公,她要是多洗幾個碗,會不會連孩子都生下來?

    臉色瞬變,她怒瞪著沙發上的一雙男女。

    「冉冉,碗洗好了?」看見她,周傳敘鬆口氣,把詹幼榕推開,起身迎向她。

    「要不要我再去拖拖地板、倒倒垃圾,讓她多靠在你懷裡,一次哭個夠啊?」她凌厲的目光射向楚楚可憐的詹幼榕。不知道洗衣服很辛苦嗎?把他的衣服哭髒了,誰清理?

    「冉冉。」大熊拉過她,不曉得她在發什麼脾氣,從晚餐開始,她就不對勁。

    「我有說錯嗎?」她揮手,把他的熊掌揮開。

    「別這樣,幼榕是談到她離婚的事情,一時心情激動,忍不住才會……」

    「才會窩在別人的老公胸口哭?」向冉冉冷笑。「如果她捨不得那個男人,就該在對方面前哭,哭得他心軟,哭到他願意盡釋前嫌、重新接納舊老婆,如果她不屑那個男人,應該笑著走掉,並開心地對所有人說——哈,我終於解脫。

    然而,不管是捨不得或者不屑,她都沒有道理去向不相干的男人尋求安慰,除非……她要的是周傳敘的同情、周傳敘的心疼,以及周傳敘的放不下。」她走到詹幼榕面前,笑著問:「請問,這是你要的嗎?詹幼榕小姐。」

    「我、我沒有,冉冉,你誤會了。」

    她的語調很可憐、姿態很可憐,但背著周傳敘、面對向冉冉的臉上掛起笑顏,她不但是雙面人,還是個可怕的雙面人。

    輕嗤一聲,向冉冉沒把大熊拉到同一陣線。這是女人與女人的戰爭,她不需要像對方一樣,躲在男人後面裝可憐。「開門見山比暗地裡使詐來的光明磊落,如果你的目的是要介入我的家庭的話。」

    猛地,詹幼榕回身,對上周傳敘的雙眼,他看見她眼裡蓄滿了淚。「冉冉,夠了。」他不明白冉冉的反應為什麼會這麼大。

    「怎麼會夠?我才說完開場白呢。」

    「對不起阿敘,是我考慮不周詳,沒想到住在這裡會造成你的困擾,明天我就搬出去。」詹幼榕搶話,淚水跟著潸然而下。

    她的淚水激起向冉冉滿肚子火焰。果然是初戀情人,比誰都清楚草食熊心軟,對於愛哭的女人沒轍。

    「幼榕,不要想那麼多,坐了十幾個小時飛機,一定很累,你先回房休息。」

    「好。」她爬了幾層階梯後,突然回頭,對向冉冉說:「造成你的困擾,我真的很抱歉,你不要為了這個和阿敘生氣,他是個很好的男人。」

    她的老公好不好不需要人家來打分數?真是笑話。

    見詹幼榕離開,周傳敘拉住妻子的手說:「冉冉,我們談談好嗎?」

    「是該談談,要是等到她坐上你的大腿再談,好像就有點晚了。」

    他看著她無理取鬧,無奈的揉揉她的頭髮,咕噥一聲,「小心眼。」

    他們回到臥房裡,關上門,大熊的第一個動作是把她拉坐在自己的大腿上,態度擺明,他不想吵架。

    「清楚了嗎?我的大腿只有老婆可以坐。」他勾起她的下巴,正視她。

    「你可以幫她升級啊,幾張文件簽一簽就成了,不過是讓她當老婆嘛,如果是要讓她當總統可能就麻煩點。」

    大熊歎氣:「冉冉,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從吃晚飯的時候說話就很不客氣,幼榕哪裡惹到你了?」

    「你說呢?」

    「你不喜歡她住在我們家?」

    「當然。」這種事還用問,不然換她跑到暗戀情人家去住幾天,看他會不會氣到跳腳。

    「為什麼?」

    他還真問她為什麼耶,氣!「如果我哭倒在某個陌生男人懷裡,你會不會告訴我,那個男人看起來很親切熱情?」

    「我已經解釋過了,幼榕提到她的前夫,一時悲從中來才會這樣的,我們是朋友,朋友之間本來就該互相關心。」

    「說清楚點,是普通朋友還是前女友?」

    她一問,他頓住。冉冉知道了,是誰告訴她的?

    他不是不想對她說,而是因為剛到家,也因為覺得沒必要。過去已經過去,再提那些沒意義,但他沒想到她知道,並且介意。

    見他不說話,向冉冉把話接下去說:「不必懷疑,我不但知道你們的關係,還知道她回來,是為了把那段來不及譜成的戀曲做一個完美的ending。」

    「想太多,我和她已經過去,現在我有妻子、有女兒、有美滿的家庭,我不需要什麼完美ending,這些話我已經說過,幼榕和我一樣明白,往後,我們只能當普通朋友。」他笑著捏捏她的臉頰,弄懂了,老婆大人不是小心眼,而是不放心。

    向冉冉看著他的自以為是,忍不住腹誹。

    傻氣,那種鳩佔鵲巢的氣勢誰看不出來?如果詹幼榕和他一樣明白,才真是有鬼,男人怎會在愛情方面這樣駑鈍?

    算了,氣他也沒用,他自覺光明正大,再吵下去,他只會當她小鼻子、小眼睛外加小肚腸。

    「這是你的真心話?」她問。

    「當然是真心話.。」他回得分毫不猶豫。

    「那你為什麼讓她醉倒在你的飯店房間裡?」

    「你有千里眼嗎?連這個也猜得出來。」

    「怎樣?和前女友共度一夜的感覺美不美妙?」她斜眼瞪他,如果他在她發現之前自首,或許她還不至於那麼生氣。

    「我沒有和她共度一夜,我另外向飯店要了一個房間,我去巴黎的食宿是經紀人安排的,不必付費,但是下個月的信用卡賬單,你可以在裡面找到一條飯店房間的賬款。」

    沒有住在一起?很好。

    點點頭,他的解釋讓她滿意,但再滿意還是沒辦法說服她,那個初戀情人對她的大熊不覬覦。

    「不生氣了,好嗎?」

    周傳敘揉揉她的臉。女人的不可理喻總讓男人煩心,但冉冉的不可理喻裡暗暗透露出嫉妒,會嫉妒代表她是在意他的,對吧?

    既然如此,他不介意讓她嫉妒一回。

    「你以後……不可以給她機會靠在你懷裡。」

    「遵命,我會給她面紙、抱枕,告訴她,我的懷抱已經標上我老婆的姓名。」

    「她只住幾天,不是住幾個星期?」

    「嗯,我一到家,就打電話請朋友幫忙找房子。」

    「往後你不會三不五時跑到她的住處,安慰她的寂寞芳心吧?」

    「小姐,我是在家工作者,我不見了,你會不知道?」

    說得也是,有必要的話,她會二十四小時把他黏緊緊的,讓狐狸精無從下手。

    「既然這樣,未來幾天我會盡力拿出我的待客之道。」

    「很好。那麼……沒事了?」

    「沒事啊……哦、不。」她想起什麼似的,說:「還有一件。」

    「哪一件?」

    「我跟詹幼榕長得一點都不像,對不對?」

    這句話問出口,周傳敘的臉色轉變,他問:「是誰說你像她?」

    「還有誰?親愛的姍姍表妹啊,多感激她提供許多情報,讓我先一步有了危機意識。」她反諷。

    是姍姍?他找到兇手了,難怪冉冉從頭到腳都不對勁,她肯定在冉冉面前搬弄許多事。

    「喂,怎麼不說話?我和她真得不像,對不對?」他強調。

    「對,你們一點都不像,我會找姍姍談談的。」他的口氣凝重,態度也凝重的很。

    「找不找姍姍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已經談過。」

    她很高興有這場對話,讓她確定大熊的心在自己這邊,確定了他的立場,她就不怕第三者翻雲覆雨了。

    他圈住她的腰,把頭靠在她的肩上,聞著她的髮香,那是他的癖好。「我很高興我們談過,以後我們之間不要有猜忌,好不好?」

    「你以為我喜歡杯弓蛇影?」

    「這次錯的是我,我道歉。」

    她睨他一眼,說:「別道歉得這麼快,我要先聞聞你身上有沒有狐狸味,才決定要不要原諒你。」

    「好,你聞。」

    他是最配合的嫌疑犯,解開鈕扣、脫去衣服,猛男在她面前大跳艷舞……唉,他真的被教壞了。

    向冉冉湊上前,一點一點,在他身上烙下自己的印子。火,燃起一室旖旎。

    在詹幼榕因為一把橫在她房間門前的拖把摔傷之後,高跟鞋接著失蹤,幸好她帶的行李足夠豐富,一雙遺失的鞋子並沒有阻擋她的行動。

    對於這個,周傳敘對向冉冉頗有微詞。

    她沒有證據證實自己的清白,哇哇大叫只會越描越黑,讓大熊對她不耐煩,所以她閉嘴。

    沒想到,在沒有包青天的時代,閉嘴往往會被解釋成默認。

    夜裡,不死心的大熊還在他耳邊說著詹幼榕的委屈,要她多體諒,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怒之下,她對他咆哮,「除非你有證據證明那些意外是我製造的,否則,別把錯算到我頭上!」

    「我沒把錯算到你頭上,我是希望你看在她剛離婚的份上,在台灣舉目無親,處境可憐……」

    「她在台灣沒有親人嗎?放心,這種無厘頭事件繼續下去的話,你就會成為她的親人了。」她皮笑肉不笑,意有所指。

    「說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

    「你要求別人的信任,至少要做出讓人信任的事。」

    「我做的哪件事不值得信任?」

    她無語。對,目前沒有,但這種沒道理的爭執持續下去,很快就會有。

    張口,她還想為自己辯解什麼,他卻不給她機會。

    草食熊不愛吵鬧,認為這時候應該讓妻子先靜下心,才有辦法說服她敞開心胸,於是他拿起枕頭,離開兩人的臥房。這是第一次,他對她口氣很差,第一次,他們真正吵架,第一次……他們分房。

    向冉冉氣到想拿刀殺進詹幼榕房裡,但她更明白,這種舉動只會坐實她的罪名,她氣到在房裡來回徘徊,口裡唸唸有詞,說的全是要在大熊面前為自己辯解的話。

    是啊,在他要求她對他信任的同時,他為什麼不對她多幾分信心?難道在他的認知裡,她真是那種會使小手段、小陰謀的女人?

    他的眼裡只一面倒地看見詹幼榕的可憐,卻看不見她有冤無處申的悲哀,說到底,就因為詹幼榕是他的初戀情人。

    錯過的,永遠最美。這時誰說的?她不肯承認,卻又不得不相信,這話該死的正確。

    不行,她告訴自己,不能只處於挨打的局面,她必須反擊,必須為自己做些什麼。

    兩天後,詹幼榕曬在陽台上的衣服被剪破,再接下來,一封不知道何時放在她化妝台上的黑函、一通從家裡打到她手機的恐嚇電話、一雙被塞滿膠水的高跟鞋、被加上染料的洗髮精……

    這些事一再的發生,周傳敘和老婆溝通的同時,也暗自決定要想辦法改變她善妒、記仇的霸道個性,否則萬一她變本加厲,他是不是就不能有女性友人、女性同事、女性助理了?

    再然後呢?他連出門都不能讓任何女人進入他的視線。

    婚姻是長久的事情,幼榕說得對,夫妻必須為彼此妥協,否則就會失衡,他不能對錯不分、一味縱容。

    然而,在他苦口婆心勸說之後,冉冉沒發火,只淡淡回他一句,「多行不義必自斃。」

    誰多行不義啊?他真的被冉冉氣壞了,他不曉得她居然可以這麼不講道理。

    再然後,第一場戰爭正面開打。

    早餐桌上,詹幼榕喝了口咖啡,卻在下一秒噴出來,幸好她及時抽出面紙掩住口鼻,她嗆得猛咳,連連拍撫自己的胸口。

    演戲啊?向冉冉非但不同情,還受不了地翻白眼。這種三流演技只能拿金酸梅獎啦。

    不愛看戲的周傳敘竟然還關心的問她,「你怎麼了?」

    「沒事。」說著,詹幼榕把咖啡往旁邊推開。

    她的刻意動作讓他看出了端倪。「咖啡有問題嗎?」

    他不問還好,一問,她便紅了眼眶,連連搖頭。「都說沒事,不要再問了。」

    然後,一滴淚水落進盤子裡。

    周傳敘不語,把她推到一旁的咖啡拿過來嘗一口。

    向冉冉瞠大雙目。他不知道這個動作叫做間接接吻嗎?她氣嘔得滿腹怒濤,但接下來那句讓她更氣惱。

    他放下杯子,擰起眉目問:「冉冉,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咖啡裡面有什麼東西?咖啡是那女人自己帶來的,她只不過用熱水把它們沖泡開,是她說早餐只喝咖啡,否則咖啡在他們家早就是違禁品。

    「請問,我的待客之道哪裡不夠好?」她挑釁,明知道這種問法只會讓詹幼榕更輕易離間他們,但她,控制不住脾氣。

    周傳敘無奈搖頭,丟給她一個失望目光,拉起詹幼榕的手說:「走吧,我們到外面吃早餐,我知道有一家餐廳做得不錯。」

    「這樣好嗎?我真的沒關係。」她回拉住他的手臂,委屈地對他搖頭。

    他沒看妻子一眼,只對詹幼榕說:「就到我們以前常去的那間吧,老闆還沒換。」

    「阿敘,我想冉冉可能對我可能有些誤會,不想讓誤會繼續下去,這會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她說得婉轉動聽。

    向冉冉冷哼一聲。她的目的不就是要影響他們之間的感情?這番婉轉說辭只會讓她覺得好噁心。

    大熊聽見她的冷哼,她不馴的表情看在他的眼裡,剩下一聲無言歎氣。「把空間留給她好好反省吧,你現在說什麼,她都聽不進去。」

    他們走了,向冉冉氣到咬緊牙根直跳腳,從落地窗看出去,詹幼榕回頭,拋給她一個得意微笑。

    她氣,氣到想吐,也真的奔到洗碗槽前突出一堆酸水,仰頭她吸掉鼻子裡的酸液,不哭的,她是不會用眼淚催討男人同情的女人,雖然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可笑,沒事居然陪人演出八卦劇場,但……不哭,她才不要哭。

    「不氣,向冉冉,你不生氣,先讓她暫時得意,等到水落石出那一日,大熊會看出她的問題。」她對自己說。

    「對,囂張沒有落魄久,她得意不了幾天。」她朝自己猛點頭。

    「她的心機無法替她贏得大熊的心,早晚、早晚的事情,我不氣……」

    她從客廳走到廚房、再從廚房走回客廳,來來回回用力踱步,她要踱去滿肚子不平。

    很快的,第二場戰爭在晚上發生。

    吃過飯,遲遲在客廳畫畫,向冉冉在洗碗,周傳敘在書房裡用電話和經紀人談事情,而詹幼榕則笑盈盈地靠近遲遲,坐在她身邊。

    「你叫遲遲對不對?」

    遲遲抬眉看她一眼,恭敬地回答:「是。」

    「你爸爸在哪裡?你有跟他聯絡嗎?」

    「爸爸……在書房裡啊。」她指指書房。

    「我說的是你的親生爸爸,不是繼父。」詹幼榕沒好氣地瞪她。

    遲遲被她的眼光嚇到,往後退去,帶著警戒的眼神望住她,「什麼是繼父?」

    她刻意歎氣,「原來你是白癡啊?阿敘真可憐,幫別人養女兒,還養到一個笨蛋。」

    「我不是笨蛋。」爸爸說她是天才,就算考不上醫學院,她還是天才。

    「你當然是笨蛋,連親爸爸和繼父都搞不清楚,來,我教你,書房那個男人不是你爸爸,你爸爸應該是流氓還是被關在牢裡的罪犯,聽懂了沒?笨蛋中的大笨蛋。」

    「我爸爸就是我爸爸,爸爸說我是天才!」好脾氣的遲遲拗了。

    「天才?天生的蠢材吧,全世界找不到人比你更笨了。」

    遲遲眼眶蓄滿淚水,緊閉雙唇,瞠大眼睛瞪住她。

    詹幼榕輕輕一笑,湊近她,惡意到:「你很快就沒有爸爸了,因為你和你媽媽就要被趕出這個家,我馬上會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

    「爸爸不會趕我的,爸爸愛我。」

    「誰會愛一個拖油瓶?那是假的。」她一激二激,要把這個笨小孩激哭。

    她揚起笑容,手一揮,桌上的果汁應聲翻地,把遲遲畫了老半天的畫毀了。

    遲遲的淚水再也關不住,她放聲大哭。

    哭聲引來向冉冉和書房裡的周傳敘,他們同時走進客廳,看見詹幼榕一手拍著遲遲、一手用面紙替她拭淚。

    「不要哭、不要哭,遲遲乖,阿姨發誓,我絕不會搶走你爸爸,你不要聽別人亂說,我真的不會……」

    那麼真誠的安慰,竟是生生字字夾槍帶棍,如果遲遲沒聽懂,向冉冉也聽懂了。

    周傳敘譴責地看了她一眼,經過她時,低聲責備,「你不該把戰爭擴大到孩子身上。」

    聽到這句話,向冉冉心涼了。他對她的信心還真是稀少的可憐!

    「……你怎麼會以為是我把戰線拉到遲遲身上?」她心寒地問。

    他沒理她,安慰了遲遲好一陣,把她送回房間,再下樓來。

    向冉冉沒離開,她知道大熊要找她談,而詹幼榕也沒走,她在等待好戲開鑼。

    他走到冉冉面前,態度慎重。

    「你很清楚我愛遲遲,你不能因為心裡不舒服,就拿遲遲當武器,要她替你攻擊幼榕。」

    心涼了再涼,向冉冉反問:「遲遲是會攻擊人的女孩嗎?你怎麼不認為她的哭聲是因為被攻擊了,不得不的宣洩?」

    「我認識幼榕很多年,她的個性我很瞭解。」

    接下來的話他沒說,但向冉冉「聽」得清楚。詹幼榕不會攻擊人、向冉冉會,因為她是暴龍,牙齒不拿來要人做什麼?爪子不拿來攻擊人做什麼?

    目光淡淡一掃,她望向兩人。「你的意思是……我是亂源。」

    「我沒這麼說。」

    「態度已經擺明。」她口氣惡意、目光惡意,渾身上下散發的全是惡意。

    「你就不能好好溝通,非要吵架不可?」

    「我本來就擅長攻擊、擅長吵架,怎麼可以不好好利用自己的專長?」她自諷。「周傳敘,你不聰明,怎麼會認定這麼多年過去,詹幼榕從沒改變,她還是多年前那個心思善良、不搞手段的女人?你怎麼能主觀相信是我欺負她,不是她心存惡意?你怎麼能一味認為,在這個家裡,只有她委屈?」

    「你覺得委屈,是因為你的心眼太小;你一味認為別人心存惡意,卻沒想過是不是自己攻擊力太強;你從不反省自己,只要求別人自我反省,在你的眼裡,只看得見別人對不起你。講講道理吧!」

    「要講道理嗎?好,道理是,一個家只容得下一個女主人,如果你想搞劈腿,至少把人帶到外面;道理是,沒有女人可以容得下老公和前情人在面前卿卿我我、甜言蜜語;道理是,詹幼榕,收起你臉上的虛偽得意,我保證,你的真面目很快就會現行。」

    撂下話,她忿忿走到戶外鞦韆旁,坐下、搖晃,搖晃的夜空像她搖晃的心,

    她生氣,非常非常的生氣,氣到心肺腸肝胃通通攪擠在一起,氣到想噴火把那個壞女人燒成木炭,氣到……氣到她開始懷疑,她和大熊之間,真的曾經存在過愛情?

    有嗎?他們之間真的存在過這號東西?

    不會是因為他們在床上配合的天衣無縫,促使費洛蒙分泌激素,讓他們誤以為自己愛上對方?

    不是因為他愛上一個假象,而她也受他架構出來的假象影響,錯認為,愛情就地滋生?

    她明白,詹幼榕不是兩人之間最大的問題,而她也不是那個手足無措、只會做出蠢決定的十八、九歲女孩,她有能力,隨時隨地可以解除劣勢狀況,詹幼榕充其量不過是條導火線,他們的爭執其實不完全是因為她,而是因為他們對彼此的瞭解太少、信任太少。

    他為什麼娶她?

    她不知道,只被他那句「感覺對了」給迷惑,忘記三十二歲的男人不會輕易被第六感牽著走。

    她開始相信,相信他娶她,是一張相似的面容惹的禍。

    她說謊,說自己和詹幼榕不像,可她心知肚明,她們真的很像。前幾天,隔壁鄰居還對她說,你跟你姐姐長得好像。

    真委屈啊,竟然和情敵相像,老天爺造人懶,連多備幾個人形外胎也不肯,竟讓她們因為同一個男人相見。

    認真說來,這個婚姻冒了很大的險。

    不管她是不是費盡心思歸還他的錢,不管她用任何形式否認,事實上,他們的婚姻就是架構在金錢上,他用金錢替自己買下一個和初戀相仿的女人,把來不及給詹幼榕的愛戀加諸在她的身上。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持續未完成的樂章,卻沒想到,骨子裡,她就不是那個溫溫柔柔、楚楚可憐的詹幼榕。

    因此,詹幼榕這麼簡單的手段他才看不出破綻,而相處六個月的熟悉感仍讓他解讀不出來,她向冉冉這個女人不擅長耍手段。

    這些一再出現的小事情,不是對與錯的問題,只是想不想解決的心態,如果他真的愛她,自會一心偏袒,自會請詹幼榕早早離開,而不是怨歎她的心眼小、肚脹窄。

    也許他怪的,不是怪她的待客之道很糟糕,而是責怪自己,太快把初戀轉移目標。倘若他再多等六個月,等到詹幼榕和丈夫分手,那麼他們兩人之間將會不同,如果他不急著買下一個妻子、一段婚姻,他不必再夾層裡左右為難。

    接下來呢?

    她猜,兩個女人會繼續戰爭,直到一方勝出,而草食熊是勝利禮物,照目前的情勢,她勝出的可能性高達百分之八十,可是……她要一個心存遺憾的禮物嗎?她願意認份當別人的替身,走完一輩子?她不會再他看她、和自己上床時心存懷疑,她在他眼裡是另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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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0 12:45:57
第八章

    那麼多的問號讓向冉冉不舒服,她想找大熊心平氣和好好談一次,上班多年,她學會就算結束,也得清清楚楚。

    可惜,她沒有機會同他說話,一方面是他很忙,另一方面,他得帶著「舉目無親」的詹幼榕認識新環境。

    相信嗎?光是教會她在台灣開車這件事,就讓忙碌的他耗掉三、四個上午,很難想像吧,在台灣和在加拿大開車竟有那麼大的不同。

    她忍不住諷笑,沒辦法,誰教她生性刻薄。

    大熊好幾天沒回房了,晚上他陪遲遲睡覺,白天他的活動地點直線於工作室,不然就是外出。

    他們在冷戰,她明白,他不是個會熟戰的男人。

    爬上三樓,她很少上這裡,怕弄亂他的東西,通常這裡是小助理的工作範圍。

    向冉冉拿出一片剛拷貝好的DVD。她必須為自己做最後一次努力,如果還是不行,她……即便不甘心,也會逼自己放棄。

    坐在他的電腦桌前,這是一組很舊的桌椅,他說過,是一路陪他念完大學的舊傢俱,她誇他是個念舊男人,他搖頭說:「不對,我要它來提醒自己,我曾經多麼貧瘠。」

    是窮的感覺逼他一步步往上爬,那種感覺她懂,曾經,她為了貧窮放棄自己、自甘墮落,那是一種無底深淵橫在眼前,等待自己墜落的嚇人感覺。

    她把東西放在電腦旁,他的桌子收拾得乾淨整齊,桌面上只有幾樣簡單文具,打開電腦,她想,她該寫幾個字句給他,對自己在這段時間裡的情緒不穩定,表達一點歉意。

    電腦打開,打開文件夾、開新檔案,她想了很久,才打出第一行字。

    我想,我應該說聲對不起,因為自己的脾氣壞道不行。

    這幾天,夜裡輾轉,我不斷問自己,問題是詹幼榕或是自己的婚姻,如果婚姻只是為了滿足你對詹幼榕的想像力,那麼婚姻是不是還有存在的必要性?

    當然,我也有樂觀的時候。

    樂觀時,我會想,也許是你仍煞混淆不清,搞不懂我和她的差異,那麼等你弄懂,就會知道,想在我身上尋找和她相似的痕跡,根本不可行。

    我不是詹幼榕,我自主獨立,我不需要靠男人就可以過活,我很凶、很主觀、很強詞奪理,我骨子裡沒有溫柔這種天性,我有一百個詹幼榕沒有的缺點,如果這樣糟糕的我,還能在過去六個月勾引你的興趣,或許你可以認真想想,你是不是有一點點愛上我?

    我是愛你的,聽說女人比較容易理清自己的感覺,所以我愛你,這句話我說得毫不猶豫。我很早以前就愛上你,在把自己交給你的那個晚上,我告訴自己,就是這個男人了,我為他打開心房,為他敞開我的世界,為了他,我可以做出犧牲,只要他也愛我。

    過去六個月,我幾乎相信了,相信你愛我、如同我愛你一樣。

    只是,詹幼榕的出現,突顯了我們倆之間的問題,我開始懷疑自己的認定與相信,動搖的信心不斷提醒,你不是愛向冉冉,而是愛詹幼榕的背影。

    同意我嗎?這是我們最大的問題,如果我不願意成為別人的影子呢?如果影子不能滿足你的一輩子呢?那麼即使我們不在這裡喊暫停,也會在未來某個時段裡分歧。

    先打開DVD吧,你會發現剪衣服、塗膠水……那些我不屑做的小把戲,全是她為了贏回你的手段,不是只有男人會為達目的而無所不用其極,而我唯一的手段是趁你們出門,在家裡各個角落裝滿針孔攝影機。

    我不能老是處於挨打的劣勢,自然,我也想在你面前撕下她的假面具,讓你明白,你認知裡的那個女人已經不同。

    雖然我很清楚,如果你愛她,那麼這些小把戲不會阻礙你勇往直前的決心,反而會讓你明白她有多愛你,增添你追求愛情的勇氣。

    所以我在賭,賭你也賭自己,看過DVD的你會更愛她,還是發現你愛的人其實是我?

    說實話,我有點緊張,緊張開盤後的結果。

    好笑對不?暴龍也有焦慮的時候,要是讓科學家聽見一定會變成某個研究路線,標題是——暴龍的焦慮與其行為來看,我還能自我揶揄,不錯吧?

    不過,我還是很開心自己裝了針孔攝影機,這讓我百分百確定,你並沒有和詹幼榕做出對不起婚姻的事情。如果你真心愛她,那麼我會謝謝你對我、對婚姻的尊重,如果你愛我……我會更感激……

    我不回娘家、不選擇逃避,如果你看過這封信、看過DVD,還願意和我長談,那麼,我在房間裡等你。

    暴龍

    她把這封信放在電腦桌面上,視線掃過,突然看見桌面有一個命名為「遲遲」的檔案。

    向冉冉微笑。不管他愛不愛她,他愛遲遲的心情是誰也瞞不了,遲遲的檔案裡全是照片吧,她知道,他拍了不少。

    打開檔案,她以為入眼的會是一張張照片,卻沒想到檔案的首頁是一張DNA鑒定書,上面明明白白標注,周傳敘和向遲遲是親生父女……

    親生父女!怎麼會?她的心臟狂跳、血壓飆升,手抖得像風中落葉。沒道理呀,他怎麼可能是遲遲的親生父親?

    那個晚上、那個下雨的晚上……她用力敲著自己的頭。

    「想起來,向冉冉,你給我從頭到尾徹底想起來,不准有半分遺漏。」

    六月七日、下雨的晚上、留滿鬍子的男人……他是大熊?不對……他有一雙抑鬱的眼睛,裡面沒有大熊的溫柔標記,他不是……可鑒定書上,那是科學證據啊!

    翻開下一頁,那是她的身家調查,她的高中照片、她的家庭工作,她越看越心驚……

    不慌!她掐緊手指,告訴自己不能慌。

    「對,不能慌,把來龍去脈想清楚,想想這會不會是詹幼榕的小把戲,自己不能被她一耍再耍。」

    她集中注意力,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讀,儘管有許多字在她眼前漂浮,她還是努力讀著,讀一遍不懂,就讀兩次三次,直到她確定明白裡面寫的是什麼意思為止。

    還有其他的嗎?

    向冉冉縮小檔案,在桌面上尋找其他檔,然後,她打開一個命名為「追憶」的檔,當目光接觸到照片裡的詹幼榕時,心鏘的一聲,碎了。

    那是十八、九歲的她,乾淨的眸子、乾淨的笑容,沒有脂粉的臉上帶著清純嬌憨,長長的馬尾繫在腦後,再次承認,她們真的很像。

    檔案裡,寫滿他的心情,那樣濃烈的愛意,教人心動。

    一個小公主、一個窮小子,一堆無形推手將他們的愛情推遠,他決心上進替她打造幸福家園,他片刻不讓自己鬆懈,他賺的地一筆錢,為兩人買下對戒……

    在看見他們戴上戒指的特寫照片時,她已經忘記疼痛是什麼感覺。

    那個戒指……她認得,裡面還手刻了「Eternity」,永恆,對他而言,那段初戀不是過往,而是永恆。

    原來是這樣啊,弄懂了,她偷走他的愛情見證,卻在若干年以後,又把愛情送回他手裡,是上天擺了她一道、是上天要她來延續他們兩人的愛情,好蠢哦,向冉冉。

    她一路看著他的愛情,看他記下的一段段心情記事,看他在詹幼榕到加拿大後仍不斷為愛情努力的勤奮,也看著字裡行間,他對愛情的希冀。

    直到那張紅色的喜帖出現在下一頁,喜帖上的新娘笑逐顏開,而印著新娘姓名的地方暈出淡淡的淚水痕跡。

    哈,答案出爐,她還能欺騙自己,說他們的愛情已然遠去?

    白癡,騙不了人的,如果愛情不再,檔案早就刪除,他不會帶她回來,不會以朋友之名,讓她加入他的生活。

    他愛詹幼榕,不管她的性格有沒有改變,他的愛不是輕描淡寫,而是用刀斧一寸寸鑿刻出來的……「Eternity」、永恆……

    她撫上紅帖裡的結婚日期。

    六月七日,沒錯,她忘不了那個日期,那天她親手埋葬自己對愛情的嚮往,賣掉身體、賣掉自尊、賣掉自己長長的一生,她不甘心,偷走他所有現金,連戒指也不肯放過,誰知道她的貪婪卻坑害了自己。

    拼湊出來了,所有事實。

    他在詹幼榕結婚那天放縱自己,他喝酒、他找妓女,一個面容和女友相似的女孩出現,他錯將她當成詹幼榕,那個晚上,他要她,一次又一次。

    他不知道,她在心裡詛咒壓在身上的男人,一回又一回,他不知道那個晚上,他把她的自傲磨得半點不剩,從此,她看不起自己,把自卑埋進骨頭裡,認真相信……自己是幸福絕緣體。

    是他的出現,一層一層剝去她的武裝、卸除她的自卑自厭,是他的善待讓她相信,上帝關你一扇門終會還你一扇窗,然而現實竟是……

    難怪他溺愛遲遲,是彌補他在女兒生命中所有的來不及參予吧,難怪他對她特殊,是歉疚衍生出疼惜?

    真的是,害她表錯情、會錯意,害她以為她的幸福終於找到主人……說到底,她還是不值得幸福兩個字。

    真的可笑,她偷他的戒指,卻因為戒指讓他知道她偷了他的女兒,他娶她,除了一張酷似詹幼榕的臉之外,也為了……要回遲遲吧。真笨,他們父女有那麼多的共同點,她怎會看不出來?那是染色體在作祟啊!

    呵,這算不算偷雞不成蝕把米?

    確定了,他對她,沒有愛情;確定了,他開的條件,只是為了彌補過去;確定了,他娶她,要的不是向冉冉而是向遲遲。

    她不知道確定這麼簡單的事,會抽光她身上所有力氣。

    好累哦……她有嚴重的無力感。

    她那麼強勢,拚死拚活要拼出一棟房子給媽媽,可是……不必,房子,爸爸給了,她再也不必拚命;她想盡力存錢讓遲遲上醫學院,現在……也不必了,她有個可以給她更多的爸爸;後來,她對自己說,要為所愛的男人付出一起,問題是,那個男人不愛她的心、只愛她的臉……

    從十八、九歲那年起,她就在燃燒自己,終於,妹妹長大、媽媽有依靠、大熊找回舊愛情、連最擔心的遲遲也有個親生爸爸……她可以停止擔心、停止強勢了。

    可是向冉冉扣除掉強勢還剩下什麼?偏頭,她想想、再想想,好像……什麼都不剩了。

    長吐氣,好累,她從來沒這麼累過,不玩了,通通不要了,大熊要遲遲就給他吧,反正遲遲更喜歡他;他要離婚就離吧,反正她偷他一次,是她欠他;他要和詹幼榕雙宿雙飛……隨便,她已經好累,累到無力阻止什麼了。

    往後靠在椅背上,她累到連背脊也挺不直。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電話響起,才發現天色已經全黑,而家裡靜悄悄,沒有半個人回來。

    「喂。」她拿起電話。

    「媽媽,我是遲遲,爸爸叫我打電話給你,說我們今天要在外面吃飯,晚一點就回家。」

    那個「我們」是指你們父女,還是父女之外多一個新媽媽?天,她還在想這個做什麼,不是都不要了嗎?

    「好。」

    「媽媽要自己吃飽哦。」

    「好。」她的淚水滾下,原來,說了不要,心還是會不捨。

    「我回家後會乖乖寫功課。」

    「好。」

    「我叫爸爸給你帶蛋糕回去,好不好?」

    「好。」

    「媽媽……」

    「好。」她沒等遲遲說完話,一個敷衍回答後掛掉電話。

    她起身回房,穿上最昂貴的高跟鞋和套裝,拿出她最寶貝的包包,把隨身東西一件一件往包包裡裝,她裝了錢、裝了證件,卻再也想不起來還要裝什麼,東摸西摸,竟拿起大熊帶回來的咖啡糖,那是禮物,丈夫給妻子的禮物……

    打開門、關上門,她很累,但背還是挺得筆直,像只驕傲孔雀,一步步走出這個被她偷竊而來的空間。

    周傳敘被定身在木桌前,發現了那兩個被打開的檔案,心底一陣恐慌。

    冉冉發現了?

    和遲遲、幼榕吃過晚飯回到家裡,他刻意不進房間,刻意繼續懲罰那個驕傲的女人。

    是他的錯,他同意幼榕的話,同意冉冉這麼驕傲的性格,會讓他們的婚姻出現危機。

    幼榕舉了許多導致自己婚姻失敗的原因,其中最嚴重的一項就是驕傲。

    她說,只有兩夫妻都心甘情願為彼此配合妥協,婚姻路才能走得長遠,他同意了,所以刻意冷淡冉冉,堅持等她低頭、等她來對他說:「對不起,我做錯了,我不應該那麼幼稚,做那些傷人的行為。」

    然後結局完美,他們倆一起和幼榕成為朋友。

    可是冉冉好驕傲,驕傲道寧可和他冷戰也不願意為自己的錯誤道歉,這讓他擔心,擔心他們的婚姻也會向失敗報到。

    於是他強化懲罰,有了今天的晚餐約會,故意留她一個人在家。

    他沒想到她會上樓、會打開他的電腦、會……

    冉冉看過這兩個檔案,會怎麼想?

    她會相信珊珊的話,相信他看上她和幼榕相似的外表,買下她的初夜,她會認為他的出現時因為彌補,所以招惹她們母女,給她一個婚姻,給她們一個家庭。

    沒錯,剛開始,的確是這樣。

    因為冉冉酷似幼榕的外貌,才會發展出後來所有的事情,但後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愛她的認真勤奮、愛她偶爾出現的蠻橫、愛她連掉眼淚都會害怕損害自尊……

    等等,他是愛上她的驕傲霸道的啊!既然愛,怎會因為她的驕傲讓婚姻走向失敗?不合邏輯嘛。

    幼榕因驕傲而失敗,那是她的丈夫無法忍受妻子的驕傲,他只要對冉冉一路縱容下去不就得了?何必去擔心那些未曾發生過是事情?

    霍地想通,周傳敘氣恨自己的笨。他怎麼會笨得這麼慘?

    驕傲不會是他們婚姻中的絆腳石,冉冉的驕傲無損於他們之間,是,她對幼榕做的事是很過份,但他也知道,冉冉是擔心、是不放心,是他給的安全感不夠,只要他像寵遲遲那樣寵她,冉冉終會明白自己的行為偏差而修正。

    他是被失敗婚姻四個字給恐嚇了,那麼多愛侶在幸福裡結合、在黯然中分手,他和冉冉的起頭已經不算幸運,他自然害怕下場比那些愛侶艱辛。

    他們的問題是冉冉對他不夠信任,而他對冉冉做了太多立場預設,他被自己的想像力恐嚇了,才會爭執連篇。

    想通這點,他豁然開朗,但現在的重點不是想通,而是接下來他該怎麼做?

    他得先對冉冉剖白自己的心路歷程,沒有掩飾、沒有隱藏地說清楚,再一件件分析最近發生的事,他得說得夠仔細、夠條理、夠具說服力,不然冉冉會認定他不愛她,她那麼驕傲,肯定在他不要她之前,先把他丟掉。

    解釋清楚後,他得親自帶冉冉上樓,認真說服她,他和幼榕的感情已經過去,然後當著她的面,把早該刪除的檔案刪掉。

    之後,他要慎重道歉,抱歉他就是那個買下她初夜的無恥男人,抱歉他為她帶來的無盡痛苦,並感激她生下遲遲,讓他有機會彌補。

    等她原諒他之後,他會勸她向幼榕說對不起,然後……如果冉冉真的無法容忍的話,那麼算了吧,他會對幼榕道歉,告訴她,他們別做朋友了。

    當事情一步步想清楚後,他關掉檔案,發現一個他沒見過的檔案躺在他的桌面左上角,檔案名稱是「我想」,那不是他留下的。

    滑鼠點兩下,冉冉的信跑了出來。

    我想,我應該說聲對不起,因為自己的脾氣壞到不行……

    他逐字逐句把信看完,心潮洶湧不已,再打開她說的DVD,一個個讓人難以相信的事實出現。

    螢幕中,那些事件的真相呈現,加了胡椒的咖啡、放了膠水的高跟鞋、被剪壞的洋裝和幼榕對遲遲的惡劣……他甚至看見她在房裡打手機,和珊珊討論對付冉冉的下一招。

    他誤會冉冉了,不是她做的事,他卻件件賴到她頭上,居然還要求冉冉為這些去道歉?周傳敘,你是豬!

    不是冉冉不信任他,是他不夠相信冉冉的正直;不是冉冉霸道任性,是他過度主觀、判定冉冉強勢;不是冉冉驕傲,是他被蒙蔽雙眼,才會相信她是罪魁禍首。

    他該死!

    大熊迅速起身,迅速下樓,他要迅速、迅速地解決這個事情。

    但冉冉不像在信裡說的,不回娘家、不逃避,她根本不在他們的房間裡,所以,是那兩個忘記關掉的檔案讓她逃避了?

    天!他到底留著它們做什麼?

    他打電話,冉冉沒有回娘家,沒有找秧秧、晚晚,也沒有找上她的舊老闆,他不知道她還能去哪裡。

    這些年,女暴龍為了養家,沒有時間交朋友,她沒有可以說心事、抱怨老公的姐妹淘,她沒有傾訴的對象,滿腔的委屈能向誰說?

    心揪了,緊緊地扯著,他痛她的痛,他知道冉冉會胡思亂想、會無限制把他和幼榕的關係延伸發展,她會不斷分析,往錯誤的方向走去,她會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卻沒有力氣舔平傷心……

    不行!他不要再這裡放任自己的想像力,他得採取行動,那年他放走了初戀,現在他要牢牢抓住自己的愛情。

    因為,他再也損失不起。

    跑到遲遲的房間,他拿起一條大棉被,把將要入睡的女兒裹進。遲遲被他的舉動吵醒,揉揉眼睛問:「爸爸,我們要去哪裡?」

    「這幾天,爸爸媽媽有事情要處理,你到外婆家住幾天好不好?」

    「你們又吵架了嗎?」

    她看得出來,爸爸對老媽很生氣,她不敢惹麻煩,很多家庭都是孩子太壞,才害父母親離婚的,所以詹阿姨對她很壞,她也不敢向爸爸和老媽告狀,她很怕,怕自己會再一次失去爸爸。

    見女兒小心翼翼的,他知道,這些日子,不好過的不只有他們夫妻。他做錯事了,不該把幼榕帶回家。

    「沒有,我們不吵架。」

    「我知道你們在冷戰,那……冷戰之後,你們會離婚嗎?」緊張寫滿遲遲的小臉龐。

    「傻瓜,我們怎麼會離婚?」

    「爸爸不是要娶詹阿姨了嗎?」她試探地問。

    「誰告訴你的?」

    「阿姨說的。」

    好了、夠了!幼榕的小把戲已經讓他忍無可忍,他當她是朋友,包容接納他,希望她能走出陰霾,重新過新的生活,即使她是傷他最重的女人,他還是願意她過得好,可是她不應該欺負他的女兒、中傷他的妻子,她們是他最珍愛、最重視的家人啊!

    「阿姨胡說,我已經有遲遲的老媽當老婆了,幹麼還要娶別人?走,我們去外婆家。」

    他背起遲遲的書包,把裹得像麵團的女兒抱起來,往樓下走。

    在經過樓梯時,他遇見上樓的詹幼榕。

    「阿敘,這樣晚了,你們要去哪裡?」她笑盈盈地問。

    他沒有回答,看見她,怒氣在胸口衝撞,他是草食熊,溫和沉穩是他的人格特質,不管對任何人,他都沒用過惡意口吻,但今晚,草食熊發瘋了,一開口就是激動。

    「我慎重告訴你,遲遲是我的親生女兒,她的血管裡流著我的血液,所以她不是什麼拖油瓶,她是我此生最愛的兩個女人之一,而另外一個女人叫做向冉冉,我愛她,她不只是我妻子、情人更是我的親人,我會用盡全力照顧她、保護她、愛她,一生一世。

    如果你曾經對我有任何想像,那就請你停止,因為我早就不再愛你了,從我看見你的喜帖那天,我就開始學習放棄那段感情,所以我不再愛你,是很多年前的事情。」

    什麼?他不愛她!

    詹幼榕頓時覺得被拖拉庫壓到,神經被攆得碎碎的,阿敘怎麼可能不愛她?

    怎麼可以不愛她?他是她真心喜愛的男人啊。

    「……你說過要等我十年的,我們約定好了,現在還未滿十年。」

    「忘記了嗎?是你叫我放手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是你害怕我出現,破壞你童話式的完美婚禮。我有說錯嗎?其實,當年你對你的丈夫是動心的,對不對?否則你不會用那張喜帖逼我死心。」他看得很清楚,她或許意志力不堅定,但如果不是真心愛上,沒有父母親會逼女兒在二十出頭就走入婚姻。

    「對,但我後悔了!後悔這些年不在你身邊,後悔沒有堅定對愛情的信念,後悔沒有抗爭到底,後悔放棄我們的愛情——」

    「但我沒有後悔。這幾年,因為被你放棄,我積極創造自己,我企圖用成功、用財富,讓你和你的父母親跌破眼鏡。

    但是後來,我找到遲遲,明白她才是我最成功的創造,而我的財富可以帶給冉冉、遲遲很多的幸福,金錢不再是我用來證明什麼的事物,它是維護親人幸福的保證品。

    所以我感激你,是你讓我對成功有了企圖心。因為感激,所以心中無恨,因為無恨,我輕易相信兩人可以當朋友,可是你的表現太糟,你破壞了朋友的家庭,你的手段很低劣,讓我看不起你。

    很抱歉,請你在我回來之前離開我的屋子,如果你還是舉目無親,你找到珊珊的手機號碼,我相信,她很願意收留你。」

    「不對,你說謊,如果你不愛我,不會把我們的戒指掛在脖子上。」

    周傳敘伸手摸摸自己的項鏈,失笑。他早該解釋清楚的!他對女兒說:「遲遲,你告訴阿姨,這個鏈子是什麼?」

    「是遲遲的護身符,爸爸要去巴黎,遲遲請它幫忙保護爸爸。」

    「遲遲說對了,它之於我的意義不再是情人對戒,而是女兒給爸爸的護身符,裡面刻的永恆,是指我們之間永恆的親情。我相信我已經解釋得詳盡清楚,走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

    話說完,他連看都不看對方的眼淚,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待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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