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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染香群]大丈夫耍心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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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1 01:07:43
第九章

  原本以為安瑜要帶著人殺上山來,卻一直按兵不動。一日日過去,看看又是半個月了,不但安瑜只是差人上山請秋娘安,人沒來過,連谷梁朗也不見蹤影。

  緊繃了這麼些時候,陸、劉兩師叔以為谷梁朗大概是逃走了,這事情大約冷個一兩年也就沒人提起;不過,杏仙派耳語不斷,弟子間的閒言絮語漸漸多了起來,陸、劉師叔兩人重責了幾個多舌的弟子,謠言不但沒有止息,反而越傳越不堪,兩位師叔安內還來不及,哪來有心力攘外?

  緋琳和秋娘謹慎度日,居然又捱了些平安日子。

  這日,無故進了好些張拜帖,重玄派無為道長、菩提派殘梅師太,對頭安瑜自然沒缺席,甚至連段劍門的總舵主都來了。這樣不約而同的來拜山,直叫人毛骨悚然,但是又沒理由推卻,陸、劉兩師叔只好硬著頭皮,迎了進來。

  下一刻,赫然發現段劍門總舵主親自綁了谷梁朗來,不禁驚喜莫名,一一拜見後,急傳上茶看座。

  總舵主段均拱了拱手,「且慢上茶,前掌門慈悲為懷,救人病厄急如星火,『俠醫』之名當之無愧,可惜,貴派發喪太早,竟來不及祭拜,段某深以為憾。可否讓我等先跟前掌門上炷香,再議正事?」

  無為道長和殘梅師太也異口同聲:「且替前掌門上了香,盡了江湖同道的心意再說吧!」

  陸師叔無話可駁回,吩咐弟子將谷梁朗押到地豐,哪知道段均不放人。「嫌犯狡猾,再者前掌門是他的師尊,也得讓他去磕個頭再論處才是。」

  「段總舵主是要管我杏林派的家務事?」劉師叔豎起眉。

  「不敢。當年是我將谷粱朗送上棲渡山的,今日他犯了大錯,於理,段某得押著他在前掌門靈前賠個不是。劉大俠,還請你帶路。」

  說得合情人理,陸、劉兩師叔也不好推,只好勉強將他們迎到柯堂,只見一個神主牌,前掌門連停棺也不曾,早已成了骨灰一壇。

  拈起香,段均眼眶含淚,「老朋友,幾年不見,如今已經幽冥兩隔,你若有靈,就保佑早日找到殺你的逆賊。」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持著香未曾放,他轉身厲聲道:「谷梁朗!你在你師父靈前,可要實話實說!強迫師妹,弒殺親師,可是你所為?」

  「師尊在上,弟子不敢說謊!實在不是弟子所為,當夜弟子已經喝醉了,拙荊秋娘照顧了弟子一夜,醒來師尊已經損世……」說著,眼中已經含著淚,只是強忍著不流下。

  「這是胡說!韻儀分明指證歷歷,你還想賴?」劉師叔怒罵,「這等叛賊還聽他顛倒是非麼?」話還沒說完,已經驟下殺手。

  段均不答話,只是揮了揮袖子,竟將他的掌風化解得無影無蹤,劉師叔暗暗冷笑,見段均居然拈了根毒針,順手插入香爐內,一氣呵成,像是沒什麼事情似的。

  從頭到尾,段均依舊拿著香,一隻手就將他的殺勢化去。

  「何苦這樣火氣大呢?」段均笑笑。

  「段劍門一定要管我們的家務事?」陸師叔喝道,「別仗著有『帝師門』的稱號,就這樣橫行霸道起來!殘梅師太、無為道長,你們也是武林耆宿,難道就看著段劍門隨便欺負我們杏仙派麼?」

  「這樣說我就不好意思了。」

  冷不防身後有人出聲,將眾人嚇了一跳。這麼些武林高手,卻沒聽到有人靠近。

  只見一個風流瀟灑的中年文士,滿臉玩世不恭,臉頰有個模糊的烙痕,寬袍大袖,恭恭敬敬的往前掌門的靈前揖了揖,「若說段劍門不好橫行霸道,不知道官府能不能來辦案呢?」

  「小、小叔?」段均臉一白,原本的從容不迫都丟了個乾乾淨淨,「你你你……你來做什麼?」

  段莫言笑了笑,「均兒,我瞧你這總舵主做得有模有樣,這個掌門也給你吧?」

  眾人不禁倒抽一口冷氣。東霖承平不過數十年,能夠從戰禍中浴火重生,離國已久的木蘭公王,女宰相石中錳,身兼段劍門掌門的郎中段莫言,可說是復國三大功臣。可地方的命案,是怎麼驚動了這個聲勢顯赫的大官呢?

  陸師叔聽了門人回報,臉孔也跟著白了,一停停的官兵進了山門,旌旗鮮明,軍紀嚴謹的在前院駐守。「我杏仙派犯了什麼律法,必須派兵來圍剿?一個段劍門歎壓還不夠,還要加上帝王家麼?」

  「陸掌門,犯得著臉孔發白麼?你又不是我那沒用的侄子。」段莫言含笑負手,「我奉旨巡視海疆,聽說這兒有熱鬧可瞧,我便來了。本來是不讓這些兵跟著,哪知道這些人怕我獨自跑去玩了,硬要跟著。瞧瞧,我是甩得掉他們麼?」

  他眼珠一轉,「倒是貴派拙留了位謝秋娘姑娘,是吧?請出來我見見如何?」

  陸掌門驚疑不定,只是忖度他的來意,竟是不答言。

  「陸掌門,你也真是的。謝姑娘已經一狀告到宰相府,說你們派裡死了人不報官,反而妄動私刑,又扣留人,還有賞金追殺等等不法之事,這狀紙還壓在我宰相娘子那兒,你還不快請了謝姑娘來,大家合計合計,看怎麼和解,真要鬧到官徵兵討,大動干戈?」段莫言假意勸著。

  段均硬著頭皮,道:「我說陸掌門,你趕緊請了謝姑娘來吧!我們小叔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這幾年在京內更閒得發慌了,你若吐個不字,我跟師太、道長幫誰好呢?你若想省事,趕緊請了她來吧!」

  「說扣留,是沒有這回事的。」陸師叔勉強地說,「請秋娘子來作客是有。去請秋娘子過來。」他吩咐著,兩個女弟子趕忙去請了。

  只見緋琳扶著秋娘過來,秋娘看到谷梁朗,懸了許久的心這才放了下來,又看見滿廳是人,轉了轉眼,先朝段莫言拜了拜,又一一行禮。

  「謝姑娘好眼色。」段莫言笑笑,「謝家的女孩兒都這般厲害?你們五姨娘好大氣勢!拚上宰柏府,又敲雲板又撞冤鐘,口口聲聲要宰柏作主,不然要告到皇宮上御狀了!我那宰相娘子膽子小,嚇得睡不著,連夜飛鴿傳書要我過來看看,不然你們五姨娘可是不依的呢!」

  秋娘笑了笑,「段大人,我們死老百姓沒什麼本事,不撒潑撒野些,讓人欺負去,怎麼過日子呢?」

  段莫言朗聲大笑,「為了讓我宰相娘子好睡,我只好來管管。」他淡淡地說,「我巡查海疆,皇上又給了個御史的虛銜,說不得要借這祠堂當公堂,審上一審了。」

  「這樣甚好。」秋娘昂首,「只是現在哪兒請狀師呢?不知道段大人容不容我自己當這狀師?」

  「哦?」段莫言看著她,「謝姑娘有什麼話說?」

  「七月初一,我與夫君谷梁朗到了杏仙派。當夜晚宴,我夫君爛醉,回房安歇,我照顧了他一夜,天剛亮就擾嚷起來,陸、劉兩師叔帶了人,口口聲聲說夫君強迫了師妹,殺了師父。」

  「這麼肯定?」段莫言點點頭,「一定是有強而有力的證據羅?」

  「韻儀親口說的,還假得了?」劉師叔嚷了起來,「你不要以為你花言巧語的謊話一番,就可以顛倒黑白……」

  「還有人證麼?那請她對質如何?」段莫言和藹的笑笑。

  段莫言這表情看在陸師叔的眼底卻特別掙獰,他只覺得背上都是冷汗,「韻儀悲痛過甚,大病一場,現在還起不得床……」

  「是天仙子吃太多,還是吃得不夠?」緋琳冷冷地說,「師叔,小師妹遇到這種事情就很慘了,你還餵她那種毒草?你非把她整瘋不可麼!」

  眾弟子輕噫一聲,驚疑不定,陸師叔的臉都黑了,「你休得胡說!壞透的死丫頭!你怨我逼你交出錢糧的帳,就這樣誣賴我!」

  「是不是也不用跟你賴。」緋琳忿忿地說,「把韻儀帶來,把脈看看不就知道了,咱們杏仙派原本也不是什麼江湖人,咱們是醫家,學武也只是圖個身強體健罷了,哪個師兄弟不會把脈,哪個不會看病?韻儀帶了來,我們看看就明白了,誰胡扯還不曉得呢!」

  「慢來慢來。」段莫言搖手,「雖然不是正式開堂,總也得先分個是非曲直不是?一件件來吧!陸掌門,等等還拜託你去請韻儀姑娘。現在人證是兩造都有,可有物證?」

  「那廝狡猾,早毀了物證,去哪兒生呢?」陸師叔回答。

  「就算有物證,也早就沒了。」伙娘答腔,「再說,當天是朔日,天陰著,無星無月,又沒燈火,韻儀師妹真的看到賊人的臉麼?」

  秋娘笑了笑,「我猜測,那晚,賊人喝了不少酒,一時按捺不住,摸到小師妹的房間去了。師妹癡戀著子霽,這是派裡的人都知道的,會誤認賊人是大師兄也是情有可原,賊人原本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離去,沒想到讓師尊撞見……」

  秋娘頓了下,「陸師叔,能不能請韻儀師妹過來一趟?到底還是要對質一下才好。」

  陸師叔站了起來,劉師叔也搶著站起來,「我去帶韻儀。」

  「不!我去帶!」陸師叔突然發狠,兩個人怒目相視。

  「劉師叔,我還有話要問你呢,你怎麼好走了?」秋娘慢條斯理地問著。

  陸師叔趁隙就出去了,被留下來的劉師叔瞪著秋娘,像是要吃人一樣,秋娘卻也不怕他,只是微笑,看著陸掌門走遠,她才跟段莫言說:「段大人,能不能請你派人跟著陸師叔呢?」

  段莫言摸了摸下巴,悄悄囑咐了兩個官兵,官兵銜命而去,幾個女弟子也跟了出去。

  「劉師叔,緋琳師姊看過師尊的屍身,致命的一刀是從背後穿透到前胸的。你說,這賊人是不是有兩個人呢?你覺得,會是誰?」

  「我怎麼會知道?」劉師叔已經慌了手腳,只能硬著頭皮,「想必是有人跟谷梁叛賊同謀了!」

  幾個女弟子從外面衝了進來,附在緋琳耳邊低語了幾句,她得意地笑了起來,「劉師叔,陸師叔把你供了出來。畢竟他的罪還不至死,你的罪才大如天呢!」

  劉師叔原本就心裡有鬼,一聽這話也沒細想,只是唬的一聲跳起來,嘴裡大吼大叫,往外逃去。

  谷梁朗掙開繩子,赤紅了眼,衝上前去,和劉師叔纏鬥在一起,劉師叔心慌意亂,下手越發狠辣,谷梁朗雖然被冤屈久了,卻反而沉著。

  只見谷梁朗身子一偏,竟露出一個空門,劉師叔見機不可失,直攻空隙,反而讓谷梁朗反手一拍一扭,擒拿了過來。

  「這是冤枉了我!」劉師叔被壓在地上,不住地護罵,「我只是替陸展風遮掩,並沒有動手!是他姦淫了韻儀,又被他老子看見,這才發狠殺了他!他沒得賴,只好賴在我身上,直娘賊,這畜生……」

  「是這樣麼?」秋娘笑了笑,「段大人,各位前輩,都聽到了?」

  杏仙派門人面面相覷,無下大驚失色。

  「那師叔祖又是怎麼往生的?」秋娘不肯放鬆。

  「這我怎麼知道?放開我!不關我的事情!一切都是他幹的,他還天天喂韻儀吃天仙子,鬧得韻儀都有了他的雜種了!這是千真萬確的!」劉師叔殺豬似地喊叫。

  「大人。」之前暗暗跟著陸師叔的宮差進來,「陸掌門帶苦韻儀姑娘下山了。」

  「他沒有招認?」劉師叔簡直不敢相信,「他沒有招認!?你們陰我?你們居然陰我!」

  「沒辦法,」秋娘勞了半天的神,臉色有些蒼白,卻笑得很甜,「誰讓我們是狡猾的死老百姓呢?」  



  陸師叔拉著傻傻愣愣的韻儀往後山跑去,他很肯定,劉師兄只要有機會,就會把所有的罪狀都推到他身上。

  他錯了……他是錯了……

  他不該愛上自己的師侄女。看著她一天天的長大,越來越貌美如花,嬌艷的像是甜美的牡丹,他不該從純粹的疼愛,轉變成濃郁的愛戀,越來越克制不住,終於在酒精的催化下,釀成了大錯。

  「我並不想殺師兄。」他拉著韻儀,「也不想當掌門……我只是想要你而已。」多日的擔憂、罪惡、痛苦、自責爆發了出來,「我會奸好待你的,韻儀。我會愛你一生……總有一天,你也會愛上我的……」

  逃走就好了。逃得遠遠的,逃到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韻儀讓他拉得急了,跌了一跤,他連忙停下來,查看她的傷勢,「乖,韻儀,不痛不痛……」抱著韻儀,他哄著,乾脆把她背起來,繼續逃亡。

  但是陸師叔忘記了,今晚的天仙子,還沒來得及給韻儀服下。

  她昏昏沉沉的腦子慢慢清明起來,有些不明白為什麼被背著像是在逃難,服食了太久的天仙子,她漸漸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現在是夢麼?好逼真的夢啊……

  「大師兄……」她微弱的喊。

  「……嗯。」陸師叔應了聲,繼續往前疾奔。

  是大師兄吧?應該是大師兄……她趴在寬闊的背上,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是什麼地方不對呢?她不知道,她只覺得好累、好累……

  模模糊糊中,突然聽到「大師兄」大喊大叫,還有很多人的聲音,她不大明白地抬起頭,看到大師兄悲憫的眼睛。

  「陸師叔,劉師叔什麼都說了,放下韻儀,跟著我們回去投案吧!」谷粱朗慢慢地說著。

  「為什麼不放過我?」陸師叔嘶喊,「掌門師兄是劉師兄殺的!他趁著掌門師兄抓住我的時候,從背後給了他一劍!師叔祖也是他下的手,我沒殺人,沒殺人!我只是想要跟韻儀在一起而已,我只要跟她在一起……放過我們吧!」

  背著她的是陸師叔?韻儀偏著頭看,看到陸師叔的側瞼。許多夜裡,她是看到這張臉的,但是她卻只覺得是做夢……那是做夢……

  這張臉吻著她,慢慢脫了她的衣服……那都是做夢吧?那是做夢吧?

  不行。就算是做夢也不該是師叔。

  她拉下髮帶,突然從背後勃住陸師叔的脖子,她神智雖失,武功還在,使力往陸師叔的背一踹一墜,只聽得喀啦一聲,陸師叔軟垂於地,不動了。

  「韻儀!」谷梁朗要搶上前,韻儀卻撿了陸師叔的劍退了幾步。

  她表情茫然地看了看周圍,又低頭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大師兄,我還在做夢麼?」

  「……是,是惡夢。」谷梁朗又是不忍,又是心疼,「來,韻儀,我們回去……」

  「大師兄,這惡夢好長喔,好長的一個惡夢……」她笑著,表情微微的悲苦,「我也該醒了……」

  她猛然將劍往頸項一橫,眾人搶救不及,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流血倒地,谷梁朗趕緊將她抱起來,她只展了展眼睛,笑了笑,卻不能夠出聲音。

  真的是好長的惡夢啊……她的神智漸漸昏迷、抽離,這一切都是惡夢吧?等她醒來,她會忘記夢裡的事情。

  爹爹會罵她:「懶丫頭,要睡到幾時?」大師兄會對著她笑,他一定是要娶她的,他們是青梅竹馬,他不娶她娶誰呢?

  只要醒過來就奸了……快點醒過來吧……

  但是她再也醒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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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1 01:08:10
第十章

  洗清了冤屈以後,看著緋琳掌了掌門一職,谷梁朗就帶著秋娘走了。

  杏仙派經此一劫,雖然武林耆宿大老幫著遮掩,但還是引起許多耳語,門人臉上掛不住,紛紛求去,只剩下緋琳和幾個女弟子。

  緋琳終究是個人才。她趁機棄武從醫,義將歷代的藥書典籍整理起來,漸漸的,有些醫家女兒不願在家讓父兄看輕,就拜在杏仙派門下,後來東霖的知名女醫都出於此,杏仙派成了女醫門,棄了武林,反而少了紛爭。

  安府被燒之後一年,又在灰燼中重建起來。雖然和杏仙派有過這樣的仇隙,但是緋琳執掌掌門,風雨飄搖之際,他反而多方幫忙,兩個妹妹都拜在杏仙派門下,希冀集醫、藥兩方之力,互相校證古籍,希望可以找出治癒心疾的良方。

  至於谷梁朗和秋娘……他們就這樣一去杳如黃鶴,再也沒有消息了。

  有人說,師門出了這樣的事情,秋娘又因為勞心奔波過甚,一病而亡,萬念俱灰的谷梁朗斬去煩惱絲,出家了。

  也有人說,死的是憂憤傷心的谷梁朗。畢竟師妹韻儀就算不是他害的,也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鬱憤勾發了未癒的毒傷,就這樣死於旅途,秋娘傷心欲絕,削髮為尼,從此青燈古佛柏伴,了卻殘生。

  事實,只有五姨娘知道。  



  那年,他們倆憔悴蒼白地進了謝家莊,秋娘舊病復發,幾乎就此死去:谷粱朗遭逢師尊、師妹驟逝,心情非常低落,看秋娘幾乎不治,兩口棺材都置下了,預備與秋娘同年同月同日死。

  沒想到秋娘居然漸漸活轉過來。

  原本以為他們想要在家長住了,沒想到,不到幾個月,兩個人又告別。

  「秋娘這病,我是沒法子的。」谷梁朗有些羞愧地笑笑,「但是天下之大,能人異士甚多,又豈只我這個庸醫?聽說中土甚多良醫,不如出海去拚一拚機會。」

  秋娘和她握著手聊了一夜。

  「姨娘,我怕是再也不能回家了,但是……人要活得好,不用活得長。」她溫柔的笑了笑,「現在的我,活得極好。」

  她的笑容,真是美麗極了。

  「遠渡重洋,你這樣的身子怎麼撐得住?」五姨娘忍不住墜淚,「謝家就剩你這點根苗,你撇了我去,將來人家要怎麼議論呢?雖然咱們差不了太多,我不到當你娘的年紀,好歹也當我是個姊姊吧!你去了,我還守著這莊園有什麼意思?不如出家當尼姑算了!」

  「五姨娘,我心裡實在是當你是娘親。」秋娘也哭了,「你還年少,若是願意嫁人,招個好人吧,不願意嫁人,收養個孩子也可。這謝家莊的傢俬若不是有你幫襯,哪還有點滴剩下?你若真的念及我父親的情分,就養個孩子姓謝,不讓香火斷絕,我就得感你大恩了。我也多久好活,你就讓我去吧……」

  五姨娘感傷得大哭,細想想也不忍違了她的心願,「好不好,都梢個書信來。中土和咱們東霖,僅有商船往來,別這麼一去就沒音訊。身子好了,還是回來瞧瞧我,這些家當,你非帶去不可,若是不收,那就是不把我當個人看了……」

  不由分說,硬分了半庫金銀給她,兌成明珠寶玉,秋娘怎麼辭都無用,只好收下。

  一路送到麗京,出了海港,終究要灑淚揮別。五姨娘看著他們倆隨著點點船帆而去,海天一色,漸漸連影子都看不到了。  



  中上濟南地方,來了一對服色特別的外國夫妻。

  說起來和漢人沒什麼兩樣,同樣發黑面白,只是輪廓深了些,說話有些口音,服裝打扮鮮明,和漢人有些差別。

  這對夫妻人物又分外出色,男的俊朗飄逸,女的溫婉絕麗,好奇的鄉人一問,竟是兩個大夫,醫術又高明,漸漸就有人來請。

  住了一個多月,鄉人也熟了,倒希望這對外國夫妻長住下來。他們自謙醫術下精,不過旅居而已。

  這日,大夫的娘子聽得門前喧嘩,出門來看,只見一個髒兮兮的丐婦在門口哭天罵地,抱著個啼哭不已的嬰兒,又有些兇惡的無賴譏笑辱罵,她心裡覺得不太快意,剛好大夫也出門來,喝住了那群無賴。

  「要你們管?」那些無賴瞪起眼睛嚷,「不認識老子的拳頭麼?」

  眾鄉人遠遠的看,沒人敢出聲音,卻見一個老頭兒排眾而來,拿著枴杖趕人,「噓噓噓!你們這起流氓,在醫館門口喧嘩什麼?別人怕你們,老兒可不怕,橫豎就活沒多久了!來來來,哪個好膽的來打老兒,拚個人命官司吧!」

  那起無賴這才不幹不淨的邊罵邊走,老頭兒搖頭歎息,遞過了饅頭給丐婦,丐婦瞪大眼睛搶了過來,像是餓得久了,大口大口的吞,大夫娘子不忍心,提了壺茶給她喝。

  「你這外國來的大夫,看你的病人便罷,何苦攪混呢?」老頭兒好心的勸著,「這鄉里的人怕了那起無賴,連飲食也不敢給這可憐人,你們是外鄉,又是客居,何必惹麻煩?老兒活不久了,還能賑濟她,大夫還是別管這檔閒事吧。」

  這外國大夫偏偏不依,定要問個詳細,老兒被逼不過,這才歎氣說了。

  原來,這丐婦原本是濟南麗園林家的媳婦,偶然被知縣看上了,硬要林家獻出來,林家本是濟南世家,哪忍得住這口氣?堅決不肯,還告了官。哪知道官官相護,這仇一結上,知縣胡亂安了個賊寇的罪名,鬧了林家一個家破人亡,整個麗園被燒成一片白地,知縣趁亂將林家諸人盡皆打死,搶出那個有孕在身的林家媳婦,硬姦污了她。

  遭此巨變,林家媳婦瘋了,知縣煩不過,把她趕出來,淪為丐婦,在破廟自己生了孩子,癡癡呆呆,天天哭著要「叔叔申冤」,

  「可憐林家家破人亡。」老頭兒唏噓不已,「這癡婦只記得還有個小叔赴京趕考,沒遭了毒手。但是你想,大考過了多久?這小叔一去已經十年有餘,生死未卜,這冤何處訴?只可惜這積善之家,居然沒有餘慶……濟南地方的神隱寺自負靈驗,怎麼不管人間冤屈?」

  這外國大夫聽了,臉色慘澹,只是望著丐婦發呆,大夫娘子拉了拉他的衣袖,「子霽……」

  那瘋婦聽了,眼睛瞪得老大,上上下下看著外國大夫,「啊呀!叔叔!我們家冤比天還大,就是等你回來哪!」她撇了饅頭,抓著大夫嚎啕,「爺兒們死得好慘,小姑被那賊人姦污,抹了脖子,要不是肚裡有林家這塊血肉,我也不活了!叔叔呀,我忍辱偷生,就為這一天哪……」

  她又磕頭又哭,硬把孩兒塞到他懷裡。

  「這位大娘,我不是……」外國大夫想讓她明白,她卻扯發大哭。

  「你不是子霽?你不是林子霽?你爹爹被賊人害死,你妹妹讓賊人污了抹脖子,你居然不為他們報仇!我不管!我不管!我到陰曹地府找公婆訴說去!」

  她將孩兒丟在地上,居然一頭撞上門柱,登時血流如注。

  大夫搶救不及,看她雙目圓睜,猶有餘恨,出氣多而入氣少了,不禁淚盈於眶。「……嫂嫂,子霽當戮力而為。」

  大夫娘子抱起大哭的孩兒,瞭解的望了望大夫,「嫂嫂,我是子霽的妻。這孩兒,必不負你所托。」

  瘋婦喉頭咯咯數聲,不能言,只是一手拉著大夫,一手拉著娘子,眼睛看著孩兒,竟是含笑而逝。

  老頭兒發呆好一會兒,「大夫、娘子,這禍比天還大!這種身份是可冒認的麼?你們快去!快去!路上行人好事的多,到處都有知縣的爪牙,這惹禍的孩子給了我吧!」

  大夫笑了笑,「我是叫子霽沒錯。」他扶起妻子,「伙娘,咱們回林宅吧!」竟不理老兒的叫喚。

  他們默默進了東倒西歪的林宅,滿目瘡痍,只有祠堂在邊角,還勉強有個屋架子。

  「秋娘,我惹了這麻煩,你可怨我?」他開口,只是滿腔酸澀。

  「師尊不也姓林麼?」秋娘逗著孩子,「異鄉異國,這樣的冤屈讓咱們碰上,不能不說是冥冥之中尚有天意。保全這孩子,也慰藉了師尊,師尊養你這麼大,無以回報,也當從他所姓,續他的香火。」

  谷梁朗垂下淚來,「秋娘,天地也唯有你是我的知音,且讓我任性一回吧!醫不得你,是我終生的愧疚。」

  「誰說你沒醫呢?」秋娘溫柔的看著孩子,「你醫了我的命。我這生,從沒想過能有夫有子……」

  而後,秋娘拿出明珠寶玉,不畏權貴,重斬修整了麗園。

  這麗園有道源泉終年不絕,谷梁朗爬上了長長的山階探勘源頭,發現有座古舊的神隱寺。

  寺旁芭蕉茂密,芭葉肥大,只見幾片芭蕉上面有斑斑血跡,竟是血書,痛陳知縣如狼似虎的種種罪行,祈求泉神解冤舒孽。

  當中,還有林家媳婦歪扭的字跡,行文顛三倒四,即使發瘋,也還心心唸唸伸冤。

  「泉神理不了,人間尚有人呢!」他喃喃自語,摘下了那幾頁血淚斑斑的血書。

  不多久,知縣突然暴病身亡,知府家宅不安,鬧起妖祟,妖祟宛如大鳥飛越屋頂,盜去了熟睡知府的枕頭,留下幾頁血書。

  驚出一身汗的知府,連忙調查暴死知縣的罪狀,各家被侵佔的產業也都歸還。

  遠渡重洋而來的谷梁朗、秋娘,收了產業,撫養林姓的孩子。

  谷梁朗功夫極高,卻甘於當一介平凡大夫,所有暗中理冤舒孽之事,皆假借泉神名義。於此,遂成濟南一方百年傳奇,林家子孫遵從祖訓,都以血書伸冤為志願,默默行善。

  秋娘雖然一生多病,不知道是不是谷粱朗的一念之慈,還是修習內功得當,竟然活得極長,無法生育的她,疼愛林姓孩子一生,那孩子終生喊她娘,幾乎忘卻她應該是「叔母」。

  據說,谷梁朗與秋娘相愛了一輩子,即使白髮蒼蒼,谷梁朗還是每天細心為秋娘親自梳發畫眉,跟新婚的夫妻沒有兩樣。

  比起神隱寺的傳說,這對林氏先人的鶼鰈情深,更像是傳奇一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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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匿名  發表於 2012-5-21 01:08:36
作者的話  染香群

  謝秋娘成形的很早,大約是兩三年前就寫了大綱,只是一直沒空動筆而已。

  每次翻開來看,就有些頭疼。不可諱言,我受紅樓夢的影響甚深,所以寫起這種當家人特別的愉快,但是愉快雖愉快,要怎麼把感情寫進去,我就頭疼了。

  好在不負使命,終於把這本完稿。若是讓大家看起來像是鄉野傳奇本子,我也滿抱歉的。一直很想寫這類題材,只是不太符合應有的走向,只好頹然擱筆了。

  這本寫得雖不甚滿意,但也還算可以。

  大概要看到最後,才會發現,原來這算是「林家四姊妹」的前傳。當初我想過,這對林氏先人像是從半空中掉下來的,大約是外國人才對,只是我自己很難編派出一套合理的說法,沒想列這部寫著寫著,我突然看到了答案。
  
  這樣才對咩。這對不平凡的夫妻,應該會在異鄉有不平凡的開創才對。
  
  寫完了,我鬆了口氣,算是對這本孜了好幾年的稿子有了交代,但是我也滿擔心讀者不習慣的。尤其寫這本多災兼多難,中途還讓電腦燒了主機板,資料毀了一些,宛如世界末日,那時真是萬念俱灰,後來想想,倒是暗合了秋娘的多病多災之身,才比較寬慰。
  
  尤其是幾次轉折不順,痛苦莫名,第七章起碼也寫了四次,大小修改、拯救檔案,真可以寫成兩本書……
  
  只能說,雖難產,還好還是生了下來。
  
  希望各位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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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14 0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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