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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蝴蝶/染香群]有熊出沒[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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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1:33 |倒序瀏覽 | x 2
有熊出沒 作者:蝴蝶/染香群
 
他的新鄰居是不是從古代跑出來的啊?
頭髮梳得規規矩矩,全身包得跟粽子一樣,
只是跟她打個招呼,她竟臉紅得跟煮熟的蝦子有得拚,
回應的聲音連蚊子都聽不見,身子還無法控制地抖個不停!
拜託~~他只是嗓門大了點,身材魁梧了點,
她沒必要像小白兔看見熊一般的害怕吧?
害他忍不住惡作劇地低吼:「汪汪汪!」
下一刻,就見她驚跳起來,頭髮豎起,還脫口而出:「熊、熊……先生!」
噗!哈哈哈~~太好玩了,他交定她這個鄰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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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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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1:59
楔子
  
  每個父母,都是孩子的第一個情人。
  
  孩子出生以來,就會對父母產生一種孺慕的愛情;能夠得到父母愛的回饋,可以說是最幸福的小孩了。
  
  很可惜,這不是每個孩子的福氣。緣分這種東西很奧妙,即使是自己生下來的孩子,也未必能得到父母的喜愛……簡單說,就是「不投緣」。
  
  這些失去第一個情人的孩子,就會下意識的渴求,渴求另一個人的愛,渴望有個可以歸屬的地方,渴求幼年時無法獲得的一切……
  
  只是,現實往往很殘酷。
  
  她叫作劉薄荷,二十四歲,剛好是不大不小的年紀。
  
  但是在同儕之中,她顯得太保守、早熟,在長輩眼中,她又是個老實的小孩子,至於她的父母嘛,他們比較關心她每個月有沒有寄錢回來,不太關心她在外的生活。
  
  她長得並不美,卻有著很漂亮的身材。當然,跟那些三、四十公斤的少女是不能比的,但是她的身材很勻稱,配上那嬌小到只有一五六的身高,真有幾分楚楚動人。關於這點,她自己也很明白。
  
  這個害羞保守的年輕小姐,總是穿得規規矩矩,包得跟粽子一樣,不輕易顯現美好的線條。
  
  是的,你沒看錯,她這樣一個二十四歲的大姑娘,還會「害羞」。即使是在這家營造廠這麼久了,跟老闆在走道上不期而遇,她還會臉色大變的貼在牆上,整張臉漲個通紅,連聲音都會顫抖。
  
  就因為她膽子這樣的小,所以老闆娘對她很放心,人前人後都誇獎她是個知禮守分的好女孩。她高職畢業就在這家營造廠當助理會計,前後也做了六年,多少女孩子不是結婚就是跳槽,只有她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的待在這裡,老闆娘很喜歡她的勤快安靜,也就力排眾議,讓她當了主辦會計,手下管著三個女孩子。
  
  她也一直沒讓老闆娘失望過。
  
  這天,她頂著大太陽,抱著標單跑去仁愛大樓開標,還順便去銀行辦事,這樣熱的天氣,她還是騎著五十CC機車在外面跑。
  
  熱得頭昏眼花的進了公司,連水都還沒喝一口,就聽到會計室已經吵成一片了。
  
  「為什麼是我幫妳做?」素麗瞪起眼睛,「交代是交代給妳欸!難道我沒有自己的工作?妳不要裝好人接了下來,累死別人,讓老闆娘當妳是個能幹的人!真有本事接下來,自己就要做得到!」
  
  「唷,幹嘛啊?」邵皙搶白她,「橫豎都是自己公司的事情,還分妳啊我的?老闆娘也說了,這份標單很趕,要赴郵局快件的時間的!我要不是手上有老闆交代下來的重要報表,還用得著來求妳麼?哼,我也知道了,妳只會拍薄荷的馬屁而已。怎麼薄荷拜託妳,妳還加班幫她弄,我說了這麼多好話,也跟妳說是老闆娘要的,妳就不管了?妳不怕我跟老闆娘說……」
  
  「說呀!」素麗跳了起來,「去說啊!妳是誰啊?現在亂為王了,妳也交代我也交代,我是妳們家養的奴隸?薄荷姊是我上司,妳也出去看看人事表,她是我們會計室的主管,若是她交代下來,我能不做嗎?要我做?行!妳讓薄荷姊發個命令下來,我就做!難怪老闆娘讓薄荷姊當主管不是妳,妳也自己檢討檢討!」
  
  「妳胡說八道些什麼?!」邵皙瞪起眼睛,  「妳是什麼意思?今天給我說明白!」
  
  薄荷急急的喝了一杯水,插在她們中間輕聲細語的勸著:「好了,是什麼事情呢?需要這樣嚷嚷叫叫?才出去一會兒,這裡就吵翻天了。」
  
  「是啊,就妳最能幹。」邵皙諷刺她,「勝昌營造沒妳不行嘛。妳一時半刻不在,營造廠都快倒了。」
  
  「妳也放尊重點。」素麗氣了,「妳是跟我吵架呢?還是藉故找薄荷姊的碴?倒是一次說明白!」
  
  邵皙還要說,薄荷擺擺手,「吵可以吵出標單嗎?若是可以吵出來,那就由妳們吵去,吵得再凶也沒關係。但是小姐們,誰都不愛加班對吧?若是不想加班,趕緊把工作弄完才是正理,是不是呢?」她依舊語調輕慢,但是這樣的溫柔反而讓兩方的火氣都消了。
  
  「……老闆娘說四點要。」邵皙丟出一份標單,「出不來事情就大了。「主辦會計」,妳看著辦吧。」
  
  「以後老闆娘要什麼,就擱在我桌上就好,貼張紙條告訴我幾點要。」薄荷頭也不抬的看著標單,「素麗,妳手上工作多麼?」
  
  「多。」素麗指了指滿桌雜亂,「我還有三份標單,明天就要的。」
  
  「別看我。」邵皙回她的座位,「我手上是「老闆」急著要的報表,我沒空弄那些。」
  
  薄荷在心裡忖度了一下,「素麗,撥出一點時間幫我看看我剛做好的標單,這份我來做。辛苦妳了,妳心細,幫我抓一下錯誤就好。」
  
  她溫柔客氣卻不容商量的跟邵皙說:「邵皙,妳手上的報表我知道,我會跟老闆緩一下時間。請妳幫我算一下水泥和瓷磚部分的估價,真謝謝妳了。」
  
  邵皙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沒好氣的搶過來,「這麼拚?還能拚到哪兒?想拚掉老闆娘嗎?」
  
  薄荷卻不動怒,仍然很有耐性的微笑,「妳能力比我優秀,一定可以做得又快又好的。」
  
  在一旁看熱鬧的洛君看到薄荷的臉轉過來,趕緊裝出很忙的樣子,「薄荷姊,我還在忙著算出薪資和應付帳款……」
  
  「我知道,」薄荷溫柔的說,「點工的錢還沒好麼?人家等著錢養家呢,要快,知道嗎?」
  
  薄荷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開始填標單。
  
  其實勝昌營造是個不算大的營造廠,主要的業務是承攬公共工程。大案子輪不到他們,林林總總的小案子倒是不少。小歸小,標單還是要照寫照開,這也是為什麼資訊化的會計室會有四個會計的緣故。
  
  標單總是很煩瑣的,明細表列得很仔細。書寫標單之前,老闆會依據豐富的經驗,衡量多少錢可以得標,然後她們會計就要照著這個總金額和瑣碎的項目「掰」出最合理的標單。
  
  有個在營造廠間流傳很久的老笑話。據說當初捷運站鬧得滿城風雨的「兩萬塊不銹鋼垃圾桶」,就是寫標單的會計實在湊不出老闆寫的總金額,只好無奈的塞在「垃圾桶」的預算上面。
  
  為了不鬧出這種笑話,必須要仔細才行。
  
  好不容易,這份插隊的標單在時間內趕給老闆娘了,「果然交給薄荷辦,我就不用操心了。」老闆娘笑嘻嘻的。
  
  薄荷虛弱的笑了笑,「其實是邵皙趕出來的,我只是幫了一點點小忙。」
  
  「邵皙真是能幹啊!」老闆娘敷衍的笑了笑,「我去開標了。」
  
  她知道邵皙瞪了她一眼,但是她不在乎。工作這麼多,不做也不會有小精靈偷做,她沒有心力去管別人白眼還是黑眼。
  
  終於下班鈴響了。她將冰冷的手蓋在火熱的眼睛上面好一會兒,疲乏的站起身。「素麗,剩下的明天做吧!真的辛苦妳了。」
  
  「薄荷姊,說什麼呀!」這個剛從高職畢業的倔強女孩是很服她的,「一點小忙,不算什麼啦。」
  
  拍了拍她的肩膀,薄荷累得幾乎沒力氣笑,慢吞吞的走到洗手間。若是這樣忙下去,她可能會得膀胱炎。
  
  正打算出來,聽到兩個女孩嘻嘻哈哈的走進洗手間,是邵皙和洛君。
  
  「……看她那副裝好人的樣子就討厭!我就下信她是什麼聖女貞德,看到男人就臉紅喔?真會裝……」
  
  「說不定她會臉紅是因為……」一陣低語,邵皙打著洛君,「妳好壞喔!有夠色,哈哈哈~~」
  
  靠在門上,薄荷冷靜的等她們發完種種不堪的議論,補了半天的妝,八卦到盡興離去,她才悄悄的從洗手間裡出來。
  
  傷心?生氣?不不,不會的,甚至沮喪都不曾有。
  
  她明白這種人。天之驕女,父母親捧在手心呵護著,出來工作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早晚要嫁給有錢專情的男朋友,順順利利的過一生。
  
  當然她們是瞧不起連香奈兒都茫然無知的自己,更何況,她連大學都沒念過。
  
  這些都不重要。別人怎麼說,統統,不重要。
  
  她也希望,她是父母疼愛的那個小孩,但是,父母親的疼愛都集中在哥哥身上。
  
  她也希望,她能夠趕緊離開這個缺乏愛的家庭,有人呵護照顧……但是,這個夢想也不可能了。
  
  她承認,她的膽子很小很小,心很脆弱,一次的打擊就讓她永遠絕望了。
  
  她還剩下什麼?也就是這雙手和這份工作而已。
  
  所以別人背後怎麼說,她都不要緊了。當妳發現沒有退路的時候,妳就可以將工作做得很好很好……
  
  因為再退一步,就是萬丈深淵了。
  
  疲憊的走出公司,搭上捷運,漆黑的窗口,飛逝著點點映在窗上的燈光,像是這城市數不清的,寂寞的心。
  
  她也不過是,這城市裡最不起眼的孤寂。
  
  下了捷運,她走了十幾分鐘,才到大樓門口,下期然跟一個高大的男子打了個照面,她不禁驚跳了,臉孔馬上泛紅起來,忍不住開始發抖。
  
  那男子起碼也超過一百八……渾身糾結的肌肉,臉孔長得怎樣她已經記不起來了,只記得有兩道又濃又粗的眉毛,和一雙凶光四射的眼睛。
  
  她嚇得腿都軟了,只能盡量拉開距離,慢慢蹭過去。哪知道那個男人毫不客氣的「超車」,按了電梯,看著站在電梯外面發呆的薄荷,聲如洪鐘的問:「上樓?」
  
  薄荷發誓,他的聲音大到有回音,震得她耳朵發痛,她恐懼的貼在牆上,拚命搖頭。
  
  男人皺緊了眉,看起來更恐怖,他忍住不耐,聲音放小一點,像是小一號的鐘響,「要上樓嗎?小姐。」
  
  「我我我……我走樓梯,樓梯!」她幾乎是飛奔的衝進太平門,開始爬樓梯。雖然她家在十四樓……但是她寧可爬樓梯爬到累死,也不想跟這種恐怖的男人單獨在電梯裡啊!
  
  起碼對她死寂的生活來說,今天實在太刺激了一點。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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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2:22
第1章
  
  非常狼狽的爬到十四樓,薄荷發現自己快癱了。樓梯間的燈不是全開的,有些時候得摸黑上樓,更讓她怕得不得了。但是再怎麼累,怎麼怕,她都不想跟那個可怕的男人同電梯。
  
  好不容易衝進家門,她抖了好久才把鑰匙插進鎖孔,直到把門用力關起來,她才脫力的趴在沙發上。
  
  是,她是有些怕男人的。
  
  好不容易抖完,她終於可以爬起來倒杯水喝,忽地,大門被推開,撞到牆猛然一響,一個男生衝了進來,窮兇惡極的問:「似雲呢?似雲在哪?」
  
  她嚇得手裡的杯子都掉了,貼在牆上輕喘,好不容易才認出這個男生是室友的男朋友。「我我我——我不知道,我才剛回家。」她細聲細氣的,拚命忍住眼眶裡驚恐的淚。
  
  那個大男生頹下肩膀,氣勢跑得一絲都不見,坐在沙發上,抱住了頭。薄荷大大的鬆了口氣,找了抹布把地板抹乾淨。她很知道自己容易受驚嚇的個性,所以喝水的杯子通常都是塑膠杯,省得打破。
  
  望了一眼,她在心裡悄悄的埋怨:似雲哪,妳怎麼就這樣把家裡的鑰匙給男朋友呢?妳不知道我心臟不太好嗎?
  
  躊躇了一會兒,她望望似雲的房間,靜悄悄的。這個大二的女生還沒回家,不知道是跟學長去啤酒屋,還是跟學弟去唱KTV了。
  
  「昭榮——」雖然這麼熟,熟到她比較不怕他了,她還是怯怯的走近些,「似雲沒事的,你也不要盯得這麼緊啊!戀愛啊,還是要給彼此空間的——」
  
  「我給她的自由還不夠多嗎?她跟什麼野男人出去只要通知我一聲就夠了,她卻連電話也不打,手機也關機了!」
  
  昭榮撲了上前,薄荷嚇得想逃,卻被他緊緊抓住手,「她為什麼這樣對我——」他這個身高一七八的大男生,居然嚎啕大哭,「我是真心付出的啊~~」
  
  薄荷手忙腳亂,不知道該怎麼甩開他,只好一面扳著他的手,一面哄著:「你你你——先不要急好不好?你再這樣——再這樣——我也要哭了——」她紅了眼眶,已經開始哽咽了。
  
  兩個人扣著手哭了一會兒,覺得這樣相對而泣也不是辦法,薄荷用衣袖擦了擦眼淚,輕聲哄他:「冷靜點好不好?似雲只是愛玩了點,又不是不愛你。冰箱還有綠豆湯,我盛碗來給你喝,好不好?你急出滿身汗呢!」
  
  趁機把自己的手拔出來,她盛了一碗綠豆湯,還細心的加了些冰塊,哭了一會兒,昭榮著實又渴又熱,這碗綠豆湯不啻是瓊漿玉液,馬上喝了個精光。
  
  「還要嗎?」看他平靜下來,薄荷鬆了口氣。
  
  昭榮不好意思的點點頭,她馬上盛了一碗,又抽了面紙給他。
  
  「——對不起,薄荷姊。」他羞愧的低下頭,「我不是——我只是很急——」他沉默的喝著綠豆湯,「似雲跟妳一樣就好了。」
  
  「欸?」薄荷連連搖手,「你在說什麼?似雲很好啊,長得漂亮性子又熱情,那麼多才多藝,只是還年輕了點,愛玩,過幾年就好了——」
  
  昭榮激動起來,「過幾年?要幾年啊?」他又一把抓住薄荷的手,「我跟她高中就在一起,都幾年了,她還玩不夠?我心裡只有她,她呢?還是薄荷姊好!肯聽我說話,溫柔又體貼,我——」
  
  為什麼會這樣?天啊——好恐怖好恐怖啊~~誰來救救她,神啊——
  
  像是上天聽到她驚恐的祈禱,對面門突然傳出幾聲巨響,接著是響亮的敲釘子聲音。
  
  昭榮哀怨的泣訴被打斷了情緒,只好閉上嘴等這場雜音過去,好不容易敲釘子敲完了,他才張開嘴,「若是早點遇到薄荷姊——」接著是驚天動地的電鋸聲,又把他下半截的話淹沒了。
  
  啊啊啊,是誰這麼大的膽子,居然屢次打斷他的情緒?他忿忿的拉開大門,「吵什麼吵?!吵死人啦!整個大樓你家開的啊?要釘就釘,要鋸就鋸——」他下半截的話越說越小聲,眼睛卻越瞪越大。
  
  跟在他後面的薄荷探頭一看,倒抽了一口冷氣。那不是——電梯裡那個嚇死人的男人嗎?
  
  他走出來,環抱著雙臂,看起來比昭榮還高一個頭,「什麼事?」
  
  雖然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聲音或許不大,卻有種颶風壓境的恐怖感,昭榮結巴起來,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起來像是要找個地洞鑽。
  
  薄荷其實害怕得要死,但是她又不能坐視不管,就見她勇敢的護在昭榮前面……雖然兩條腿都在抖「先、先生,大家都剛下班,希望安靜休息一下,請、請你小聲一點——」
  
  那個男人皺起眉,打量了她一下,語氣居然緩和許多,「我剛搬來,還在整理屋子。最多半個小時,很快就好了,打擾到妳真不好意思。」他伸出熊掌似的大手,「我姓謝,謝應元。」
  
  薄荷硬著頭皮跟他握了握手,發現自己的手都被吞沒了,但是他很有禮貌的虛握了一下「打擾到妳,真的很抱歉,半個小時。」從頭到尾都不瞧昭榮一眼。
  
  「不會、不會。」薄荷欠了欠身,「謝謝你,謝先生。」死命將嚇怔的昭榮拖進屋裡。
  
  真傷腦筋,為什麼這個年頭的男人越來越不像男人?白長了這樣的個子。唉!
  
  昭榮直到進屋才嘴硬,「我不是怕他喔,我只是剛剛情緒太激動,一時有點呆呆的——」
  
  「我知道。」薄荷笑了笑,「你要等似雲嗎?那你在客廳看電視等好了——我很累,想休息了。」
  
  她火速跑回房,把門鎖都鎖上了。唉,她以後回家一定要記得把大門鉸鏈鏈上,省得麻煩。
  
  其實,她並不討厭昭榮,甚至會羨慕被這樣狂愛著的似雲。但是她明白,她知道,昭榮實在太年輕了,他無意識的示愛只是種純真愚蠢的報復。
  
  她犯不著蹚這趟混水。
  
  雖然寂寞,但還沒有寂寞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還是先跟似雲談談吧!隨便把家裡鑰匙給男生實在不太好。她翻了個身,朦朦朧朧的有些睡意,在似夢非夢中,一下下有力的釘錘聲模糊了,像是另一種穩定的心跳,曾經很熟悉,很喜歡的聲音——
  
  * * * * * * * 
  
  睡醒以後又餓又熱,薄荷發現她連電風扇都沒開,就這樣和衣睡去。都快十二點了,昭榮不會還在她家吧?
  
  小心翼翼的拉開門,發現客廳沒人,她鬆了口氣,但是似雲的房門一響,她還是嚇得跳起來。
  
  「連我都怕?」似雲笑了起來,「薄荷姊,妳這膽小的個性要改改。」
  
  薄荷按住狂跳的胸口,「妳唷——昭榮呢?」
  
  「他還真的跑來亂啊?」似雲搖頭,「真受不了他!」
  
  「我才受不了呢!」薄荷輕聲埋怨,「妳怎麼把鑰匙給他呢?」
  
  「我只是寄放嘛。」似雲撒嬌的拉著薄荷坐在沙發上,「我常忘記帶鑰匙,他那兒有個備份鑰匙我比較方便,人家不知道他會隨便開門進來嘛,別生人家的氣啦!」她討好的送上一小盒精緻的蛋糕,「妳一定又沒吃飯睡著了,對不?我特別幫妳帶了點心呢!」
  
  雖然她不愛吃甜點,但是似雲這份甜蜜的心意她的確感受到了。
  
  「我去把門鎖換一換吧!」薄荷無奈的說。
  
  「這該死的傢伙對妳怎樣了?」似雲臉變色了。
  
  「沒沒沒!」薄荷趕緊揮手,「沒那回事。只是我膽子小,有人突然衝進來,還是個男生,我是嚇到了。」
  
  似雲皺眉,「薄荷姊,妳什麼都好,就是這個恐男症好不了。妳都二十四了欸,連個男朋友都不交,將來打算當老處女喔?」
  
  「這、這個——」薄荷張目結舌,訥訥的說不出話來,她輕咳一聲,「別轉移話題,妳跟昭榮是怎麼了?妳也別有事沒事關手機,他找不到人自然會發狂——」
  
  「開手機幹嘛?聽他罵我喔?真奇怪,又不是當男女朋友就不可以有自己的朋友。」似雲理直氣壯,「拜託,又不是要天天二十四小時黏在一起,煩都煩死!」她開始抱怨昭榮的種種專制,讓她無法呼吸。
  
  「沒有了他,妳會快樂嗎?」薄荷靜靜的問了一句。
  
  這句話馬上命中紅心,只見似雲臉孔一陣慘白,低下了頭。有他很煩,但是沒有了他——沒有那種陽光空氣水一般的愛,她一定快樂不起來。
  
  就是知道有人會在背後守護,她才會能夠自由自在的享受青春。
  
  「好好想想吧!」薄荷吃了一塊蛋糕,剩下的實在吃不下,她放到冰箱裡,泡了杯牛奶喝。
  
  應該沒事了。她和似雲一起住了兩年,對她和昭榮的戀愛模式很熟悉。太多的愛令人窒息,但是缺少了又覺得不行。
  
  這不知道是不是另一種孽緣。
  
  有時候,也會覺得孤獨不是件壞事。
  
  * * * * * * * 
  
  第二天,薄荷過得很糟。
  
  素麗把標單的總金額少打了一個零,當然是以最低標得標了,但也讓營造廠當場損失慘重。
  
  雖然說,因為太趕,這份標單沒送到她手上覆核,但這不是理由。她是這個會計室的主管不是?所以她將錯誤扛了下來。
  
  但是老闆娘還是把素麗狂罵了一頓,罵得這個小女孩淚流滿面,當然,她也賭氣要辭職了。
  
  「是我不對。」薄荷護著素麗,「我該覆核的。老闆娘,我會盡力彌補的。」
  
  「還有什麼好彌補的?」老闆娘怒氣衝天,「現在只能追加補助款了,還有什麼辦法好想?素麗,要辭職我是不會留妳的,被罵幾句就要跑?妳也不想想妳讓公司蒙受多少損失?現在的小孩怎麼都這樣——」
  
  「是我不好。」薄荷頻頻道歉,「是我沒做到我該做的。老闆娘,我會扛起責任,讓損失減低到最小的。」
  
  她扶著哭得幾乎喘不過氣的素麗,殷殷的勸她。「怎麼可以氣頭上就要辭職呢?辭職是最糟糕的處理方式。」
  
  「薄荷姊,妳看老闆娘把我罵成什麼樣子!」素麗抽噎著,「我又不靠這份薪水過日子!」
  
  「但妳的確是弄錯了呀。」薄荷輕輕撫著她的頭髮,「錯了就算了,想想有什麼彌補的辦法——妳比我心細,冷靜下來,我們一起找找看好不好?」
  
  結果她們翻遍了所有資料,終於找到一則行政命令。行政命令提到,得標金額若是遠低於底標十五%,要視同流標。
  
  算了一下,剛好是十五%,薄荷揩揩汗。很險,又過了一關。
  
  當然還是跟拉長了臉的工程單位低頭賠罪,不知道講了多少好話,晚上老闆娘請客,連她們四個會計室的小姐都去當陪客了。
  
  雖然薄荷很討厭應酬,但是她還是勉強跟著去,因為是「工作」。
  
  工程單位的小組長不知道為什麼很中意薄荷,一直敬她酒,還執意要送她回家。老闆娘看情形不對,使了個眼色,「薄荷,妳妹妹不舒服不是麼?早點回去帶她去看醫生吧!」
  
  「我送妳去。」小組長色瞇瞇的站起來。
  
  老闆趕緊留住他,「噯,組長,你這不是不給我面子嗎?嫌我招待不周?等我們吃過飯,再去續攤——女孩子在不方便啦!」
  
  「你老婆在更不方便啦!」一屋子男人曖昧的轟笑起來。
  
  薄荷狼狽的逃席,喝了些酒,心頭突突的跳著。她一直過得很拮据,大部分的薪水都寄回家,所以她連計程車也沒叫,徒步走向遙遠的捷運站。
  
  走著走著,她心裡一酸,居然掉下眼淚,一路握著手帕,哭著搭捷運回去。捷運站到她家還有段很長的距離,路燈又昏暗,她很少這麼晚回家——
  
  走沒幾步,就發現後面有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心頭一緊,她快步往前,記得不遠處有個便利商店——但是她走得越快,後面的腳步聲跟得越緊,她一嚇,開始拔足狂奔,後面的腳步聲也跟著跑起來了。
  
  便利商店就在眼前——但是她已經快被追上了!
  
  「你幹什麼!」突如其然的一聲大喝,震得耳膜一陣發疼,她顫巍巍的抬頭,發現是剛搬來的熊先生……她的確是忘記這位先生的名字了。
  
  熊先生將她塞在身後,像是鐵塔一樣保護著她,對著那個逃跑的影子揮拳,「再來就打死你!混帳東西!」
  
  她抖了很久,才找到自己聲音,「謝、謝謝——」
  
  熊先生又皺起他可怕的濃眉,「喝得這麼醉,還這麼晚回家?妳不知道女孩子晚上最好別出來亂晃嗎?」
  
  整天的疲憊和心酸一起湧上來,她哭嚷起來:「若不是有你們這些壞男人,為什麼女孩子晚上就得關在家裡當囚犯啊?我很愛喝酒嗎?我很喜歡喝酒嗎?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我討厭你們,我討厭你們!」
  
  她哭著跑回去,她——她怎麼這麼沒有禮貌呢?熊先生可是救了她啊,但是——啊啊,她現在只想撲到床上大哭一場——
  
  哽咽的推開大門,客廳沒有開燈,但是模糊中,有兩條人影忘情的在沙發上糾纏。
  
  她愣了愣,頹然的將門悄悄的關起來。顧不得難不難看,她坐在門口哭了又哭,連熊先生蹲在她旁邊,她也只是縮了縮。
  
  「怎麼不進去?」他就算蹲下來也很嚇人,但是他已經盡量讓聲音溫柔一點了。
  
  「——」她咳了兩聲,哭太久,喉嚨乾啞了。
  
  熊先生研究了她一下,「下樓。」
  
  薄荷恐懼的抱著皮包擋著,「下樓?」
  
  「不要那麼怕,我不會吃了妳!」他不由分說的扯著薄荷的袖子,將她拖到電梯,「怕什麼怕?我帶妳去管理室,管理室那邊一定有鎖匠的電話。」
  
  「我、我——我有帶鑰匙啊!」她結結巴巴的解釋。
  
  「有帶還蹲在門口哭?騙誰啊!」他的聲音在小小的電梯巨響著,薄荷嚇得連回嘴的力氣都沒有。
  
  踉踉蹌蹌被他拖到管理室,座位空空蕩蕩的,管理員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真不知道繳那麼多管理費是做什麼的——」熊先生發起牢騷,「坐下!」
  
  薄荷馬上乖乖的在沙發上坐下。雖然坐得像小學生般規矩,併攏的腿還是很不爭氣的發抖。
  
  熊先生到外面的自動販賣機買了兩罐飲料,很粗魯不客氣地道:「拿去!」
  
  薄荷馬上嚇得跳起來,眼眶含淚,顫著手接過來,卻不敢喝。
  
  他沒好氣的看著她,「喂——」
  
  只是這樣一聲,卻讓她嚇得又跳了起來——其實也滿好玩的。
  
  冷不防,熊先生突然對她叫:「汪汪汪!」
  
  果不其然,薄荷又立刻從沙發上彈起來,兩眼睜得大大的,把他逗笑了。
  
  薄荷看他笑起來,臉孔剛硬的線條都柔軟許多,原本的懼怕也減輕不少,仔細想想,也覺得可笑,她含著眼淚笑出來。
  
  「女孩子哭多難看啊!」熊先生很不客氣的批評,「笑笑多好?可愛多了。喝吧,酒醉後會很渴,喝點東西比較舒服。」
  
  薄荷遲疑的拿著那罐果汁,她一直都是很小心的。
  
  「我沒下藥啦!」熊先生不耐煩的開了自己那一罐,咕嚕嚕的喝起來,「知道要這麼小心,怎麼不叫男朋友來接妳?」
  
  「我、我沒有男朋友啊——」她開了果汁,喝了一口。
  
  「那昨天遇到的那一個?」他狐疑的望過來。
  
  「是我室友的男朋友。」果然渴了,她幾乎把果汁喝光。
  
  「幸好不是,不然我還得勸妳分手。妳膽子這麼小,交個膽子更小的男朋友還得了!」他喝光自己的可樂,「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呃——熊先生,我叫劉薄荷。」
  
  「熊先生?我可不姓熊啊!」他又把可怕的濃眉皺在一起,「我叫謝應元。」
  
  ——這種斯文的名字,還不如熊先生來得貼切。
  
  「妳常這麼晚回家嗎?」他很直的問。
  
  「不,我不常,只是今天有應酬。」她發現已經不那麼怕熊先生了——不,是謝先生。
  
  他望望這個老實膽怯的女孩子,有點心軟。和他的大個子不相符合的是……他有顆非常柔軟的心。
  
  掏出紙刷刷的寫了個電話號碼,「這是我的手機。若是太晚回家,打個電話給我,我去捷運站接妳。」
  
  「這、這太麻煩你了。」她慌張的搖手,「我們、我們才剛認識——」
  
  「妳還想遇到今天晚上的事情?」應元皺眉,「又不麻煩,當作散步也不錯,回來可以順便去便利商店補貨。」
  
  一想到今天晚上的驚魂,她的心都揪緊了。她默默的收下應元的好意,卻知道自己永遠不會打。
  
  「謝、謝謝。」
  
  真是——還有這麼老實的女孩子啊?說幾句話就臉紅,真快絕種了。
  
  等來等去,等不到管理員,卻等到昭榮下樓。他看到薄荷,咧大了嘴笑著打招呼:「薄荷姊——」但看到一起坐著的應元卻倒抽了一口冷氣。
  
  「跟似雲和好了?」她微笑。
  
  「嗯——」他不好意思的笑,有些畏懼應元的凶樣,「薄荷姊,我先回去了。」
  
  幸好她從來不把昭榮的傻話當真。薄荷對著自己笑笑。
  
  她拿起皮包,「謝謝你,謝先生,我可以回去了。」
  
  「妳不能回家是因為——」他指了指昭榮的背影。
  
  「呃——哈哈~~」她尷尬的苦笑。
  
  「我們大樓格局差不多。」應元有點不開心,「他們不會去房間?就在客廳?」
  
  這讓薄荷不知道怎麼答話,一路臉紅得像是可以煎蛋,默默的上了電梯。
  
  他看著薄荷開門,聲量大得屋裡可以聽見地道:「叫那些小孩不要那麼忍不住!是怎樣?害得有人自己的家門都進不得!有房間就到房間去,不然賓館也不貴的!」
  
  薄荷窘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拚命揮手,「噓噓噓,今天晚上很謝謝你,謝謝、謝謝——」
  
  她尷尬的將門關上,似雲也同樣尷尬的望著她。
  
  「那個大聲公是誰啊?」似雲輕咳一聲。
  
  「剛搬來的新鄰居。」她低頭笑了笑,聲音很大、長得很嚇人——「是個好心的熊先生。」她低低的說。
  
  「什麼?」似雲沒聽清楚。
  
  「沒什麼,呵,沒什麼。」
  
  握著他給的紙條,她覺得,男人也不全都那麼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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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2:49
第2章
  
  她很少心情這麼好的醒過來。
  
  基本上,她很願意相信世界上每個人都是好人,只是想法不相同,或者各自有立場而已,但是事實往往不是這樣的美好。
  
  她高職一畢業就進入社會,看到太多黑暗面,也經歷太多,她漸漸覺悟到,很多人,非常非常多人,他們會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恣意的傷害別人。
  
  這些殘酷的事情一點一滴的磨損她原本的純真,但是在這種黑暗的絕望之下,她還是保有很微弱的希望,所以她很珍惜身邊的人,少有的幾個朋友、同事,只要曾經付出一些關懷和溫暖,她就覺得對這世界還可以有點期待。
  
  或許她又找到一個還可以保持希望的樣本——一隻外表滿可怕的熊先生。
  
  就是因為有這些微弱的希望支撐,所以她才覺得活在這世界上不算太壞吧。
  
  匆匆的穿上衣服,她知道,天氣還是很熱,到捷運站的路還是很遠,她的鞋子又快壞了,領薪水的日子又還很久,但是這不妨礙她美好的心情。
  
  搭電梯下樓,中庭稀少到簡直可憐的綠意還是讓她微笑起來。她原本要求的就不多。
  
  看看表,六點半。這是很好的時間,表示她到公司的時候只有她一個。她可以慢吞吞的邊吃早餐邊把昨天未完的工作做個整理,還可以在不受打擾的情形之下,盡速把昨天的工作做個結束。
  
  正走著,突然一輛沾滿了泥巴、髒兮兮的吉普車氣勢驚人的停到她旁邊,熊先生搖下車窗,瞪著她,「去上班?」聲音還是大得嚇人。
  
  明明知道他不可怕,薄荷還是抖了一下。「嗯,早、早安……」她慌慌張張的點頭,紅著臉孔往前走快一點。
  
  「上車。」熊先生……不不,是謝應元,擰著可怕的濃眉,把車門推開。
  
  「呃、呃……我我我……我只是要去捷運站……」她慌慌張張的解釋,聲音還是忍不住發抖。
  
  「我知道。捷運站很遠啊!」他不耐煩了,「妳聽不懂國語喔?上車啦。」
  
  「不、不會很遠啊……」薄荷結巴著。
  
  「叫妳上車就上車啦!」他這樣一吼,連路邊的小娃娃都哭了,薄荷根本就把不大的膽子嚇掉了,馬上跳上車。
  
  驚魂甫定的坐在車內,她臉孔慘白的坐得端端正正,應元看她嚇成這樣,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只好粗魯的抓過安全帶幫她繫好,薄荷倒抽一口冷氣,緊緊貼著座椅不敢動,怕會碰到他。
  
  「不會很遠?」應元念著,「走路要二十分鐘啊!那是不是走上一個鐘頭才叫作有點遠?有車下坐,奇怪勒……」一踩油門,這台滿身泥水的吉普車發出怒吼,氣勢驚人的啟動了。
  
  這輛車防震真的很糟糕,加上附近道路正在做柏油整修,坐不到五分鐘,薄荷的屁股就隱隱作痛了。
  
  怎麼隨便上陌生人的車?薄荷暗暗的責備自己。萬一出了什麼事情,都得怪自己不好啊!萬一熊先生真的是壞人怎麼辦?她該怎麼辦呢……
  
  一路上她緊張不已,短短五分鐘像是五十個小時般的煎熬,等吉普車停在捷運站前時,她還沉溺在自己驚恐的想像裡,動也沒動。
  
  「下車。」應元對著這個滿臉驚恐、像是被綁架的女孩說,發現她只是呆呆的望著前方,他無奈的幫她鬆開安全帶,「小姐,捷運站到了!七十五塊,謝謝!」
  
  薄荷還真的嚇得往上一跳——幸好她矮,沒撞到車頂,伸手到乾扁的錢包裡掏出一百塊,非常反射地說:「不用找了,謝謝、謝謝……」
  
  「妳是不是沒睡醒啊?」應元對著她叫,「回魂啦!過橋啦!」
  
  她狼狽不堪、連滾帶爬的下了車,「謝、謝謝,謝謝,真是麻煩你……」
  
  應元伸長手臂,將大開的車門帶上,發現薄荷居然還呆呆的站在原地。
  
  妳望望我,我望望妳,他突然興起,對著薄荷大叫一聲:「吼~~」
  
  果不其然,薄荷像是全身都通電了,很卡通的跳了半天高,幾乎連頭髮都站了起來。
  
  「哈哈哈哈~~」應元放聲大笑,「妳膽子會不會太小了?怪女孩……」他邊笑著邊把車開走,那輛髒兮兮的吉普車很有自信的奔馳而去,像是BMW或者是賓士一樣。
  
  不,其實一點也不遜色。
  
  好一會兒,薄荷才發出不知道是放心還是鬆了口氣的歎息。
  
  她是真的很希望可以相信某個人的……
  
  她搖搖頭,含笑著走入捷運站。
  
  * * * * * * * 
  
  她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下午,接到工程小組長的電話時,才開始轉壞。
  
  小組長先是裝模作樣的刁難,然後故作大方的「給她面子」,然後開始問電話號碼和下班時間,當中穿插的是對自己的自吹自擂和豪誇不實的甜言蜜語。
  
  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她還是滿手的冷汗。她陪笑著,盡量不給正面的答覆,也盡量不觸怒這個公務員,等他講到盡興了,她才趕緊抓住時機插嘴,「真是謝謝您了,正巧呢,老闆娘有事要麻煩您,我幫你轉接老闆娘好嗎?請你等一下……」不讓他有說話的機會,她馬上按下保留鍵。
  
  抖什麼抖?沒出息……又不是第一次遇到!她暗暗罵著自己,趕緊撥內線給老闆娘,簡要的說了一下。
  
  「我知道了。」老闆娘會意,「以後他找妳的電話,統統接到我這裡來就好。妳也不用我多吩咐,別把這些狗男人的屁話當真了。」
  
  她低低的說了幾聲「是」,連忙把電話給掛了。
  
  只是膽子小,並不是笨。她好歹也在這裡工作了六年,看了太多千奇百怪的事情。老闆娘算是好人了,總是很替她們這些女孩子著想,也會殷殷囑咐別著了這些男人的道。
  
  囑咐歸囑咐,還是有女孩子行差踏錯,就讓這些人騙了去。她很明白這些小公務員,年紀有了一些,但是陞遷萬萬沒有指望了,只能在他的職位上刁難刁難廠商,發發官威,趁機拿點好處,混著吃喝玩樂罷了。像這樣的可悲男人,連風塵女郎都不會上當,只好對著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會計下手。
  
  成天關在公司裡的小會計哪懂這些人心險惡?被這些表面威風的成熟男人耍得團團轉,越是老實越容易被騙,不是委屈地當人家的情婦,就算脫身也脫了一層皮傷痕纍纍。
  
  之前她們公司的主辦會計就是吃上妨害家庭官司,丟臉的離職了。
  
  她不懂……她真的不懂。這些男人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他們不知道,這樣會讓一個女人毀滅得很徹底嗎?為什麼老婆醋勁大發來辦公室又吵又打,還可以跪地求饒的說「都是那個女人誘拐我的」?
  
  真的,她很害怕這些「男人」,像是害怕未知星球的異形。
  
  下班的時候,她緊張的從門外探看,那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小組長,果然故作瀟灑的靠在他的小March上面等著。
  
  幸好她們大樓有後門,也幸好,之前倒楣的前輩們都有過示範了。
  
  很緊張很緊張的,她繞了很大一圈路,走到下一個捷運站搭車。
  
  她看起來很好欺負是嗎?溜進捷運站,薄荷無聲的歎氣。
  
  昏暗的車窗倒映著她的樣子:梳好的馬尾有些散亂了,樸素的臉孔流露出疲憊和孤寂;穿著地攤買來的衣服鞋子,雖然包得這麼緊,還是可以看到青春美好的身段。
  
  她整個還讓人貪婪的,只有這一點點特點吧?
  
  不用怕,也不用急。她安慰著自己。不用多久的……五年,十年,那時候她就老了,丑了,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這種威脅就會減輕了。
  
  或許,她是第一個希望自己趕緊老的女孩吧……
  
  * * * * * * * 
  
  薄荷回到家,靜悄悄的。似雲還沒回來,想來是跟昭榮和好了,相偕約會去。然後會甜蜜一段日子,然後似雲又鬆懈了,開始跟其他男生出去,昭榮又開始吵吵鬧鬧,大吵一架,然後和好……無盡循環。
  
  是不是因為年輕,所以有散發不完的精力,因此樂而不疲?她想了想,沒有結果。雖然說,她才二十四歲,但是她老覺得自己是個老婆婆了。
  
  很想睡一下,但是她知道睡醒就不想吃飯了,反而會失眠,屋裡的漫畫小說又都看過了……她慢吞吞的收拾,準備去還書。順便去買瓶礦泉水,隨便吃點什麼好了……
  
  她也知道,最後回來的只是一塊麵包和一罐牛奶而已。
  
  在小說出租店磨了一兩個小時,發現可以看的小說這麼少,但她還是拎了一袋看過的小說踱出店裡,站在華燈初上的街頭發呆,她有些迷失了自己的方向。
  
  她要去哪裡呢?她能去哪裡呢?時間這麼漫長,一天天像是捱不完似的,她到底是為了什麼活下來呢?
  
  「……喂!」
  
  她茫茫的抬頭,像是不認識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目光渙散,心神不知道漂流到哪裡去了。
  
  應元在她眼前晃了晃「熊掌」,發現她沒有反應,忍不住惡作劇的吼:「汪汪汪!」
  
  噗~~她果然馬上跳了起來,連馬尾都翹了。
  
  她按住怦怦的心口,「熊、熊先生!」
  
  「我很像熊嗎?」應元抱著雙臂,睥睨地看著這個發呆的小不點,「妳在馬路上發什麼呆?」
  
  「我、我沒有啊!」她下意識的縮了縮。雖然知道他不是壞人,但是這個新鄰居也實在有點……
  
  他伸長脖子,「妳去借書?我剛剛也借了一堆。有什麼好書可以推薦嗎?」
  
  看他像是要伸手來翻,薄荷趕緊把整袋書都給他,「你、你想看都給你……我我我我沒什麼書要推薦的。」
  
  「幹嘛?我會吃人?還是我是攔路的土匪啊?」說不出為什麼,他對這個膽怯的鄰居有種說不出的同情心。雖然工地的工人開玩笑的在他吉普車上掛了「熊出沒注意!」這樣的告示牌,但是工地附近的野狗野貓幾乎都是他在喂的。
  
  在硬漢的外表下,有顆無比柔軟的心。這一直是他很尷尬的地方。
  
  看到這個總是滿臉疲憊、害怕的女孩,卻會在非常恐懼時將朋友護在身後——還是個大個子的膽小鬼,面對看起來滿「粗獷」的自己……說坦白,他是又感動又有些可憐她的。
  
  他一直沒辦法放著可憐小動物不管的。
  
  瞧,聲音大一點,她就手足無措了。「我、我……不是的,只是你想看,可以先讓你看,這些我都看過了……」
  
  「妳吃飯沒有?」他設法讓自己聽起來和善一點。
  
  為什麼話題變成吃飯沒?驚慌的薄荷呆呆的搖搖頭。
  
  「我最討厭女人減肥。」他扯著薄荷的衣袖,「走吧,我快餓死了,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排骨飯,份量足,贊!算是謝謝妳給我書看,咱們吃飯去吧!」
  
  為什麼變成要吃飯?我沒有要跟你吃飯啊啊啊~~但是身高體重實在相差太懸殊了,為了不讓衣袖脫離衣服本體,她只好踉踉蹌蹌的讓他拖到附近的快餐店。
  
  這家店只有剛搬來的時候吃過一次,因為份量可怕得驚人,她根本連一半也吃下完啊……
  
  「快吃啊!再看排骨也不會多一塊。」應元很慷慨的將他的排骨又分了一半給薄荷,「多吃點,妳臉色很差啊!一定是吃太少才會走到哪呆到哪,膽子這麼小也是沒有營養的關係!」
  
  ……膽子小真的跟食量有關嗎?薄荷有點哭笑不得,面對著小山似的食物,她光看就覺得飽了,不過在應元充滿「魄力」的目光下,她還是很努力的加餐飯,吃到一半……她投降了。
  
  「我吃不下了。」她幾乎是哀求了。
  
  「女孩子不要減肥!」應元研究的看了她好一會兒,「弄壞身體多不值得!其實圓圓軟軟的比較好啊,真不懂妳們這些女人。」
  
  「……我胃不太好,吃多了會痛。」薄荷可憐兮兮的求饒。
  
  「哎,早說嘛!」他不客氣的將她那份端過來,「那我吃了。」
  
  欸!那我吃過了,你不用這麼省啊!薄荷還來不及阻止,那半盤排骨飯已經在應元的肚子裡安居了。
  
  「嗯,這樣剛好。」應元打了個飽嗝,「省得我還得點一份。」
  
  ……你的胃是小叮噹的四度空間袋嗎?
  
  「吃飽了,心情好多了吧?」他遞過面紙,站起來付帳。
  
  的確,吃了飯,本來空空的心也像是飽暖了一樣。「這是我的份……」薄荷將錢遞給他,卻被他凶起來的眼睛嚇著了。
  
  「聽著,是我要妳陪我吃飯的,對吧?」站在嬌小的薄荷面前,應元像是巴黎鐵塔。
  
  「……嗯?」
  
  「本來妳是不想吃的,卻被我拖來吃飯,所以我該付這頓飯的錢,還是說,妳認為我連區區排骨飯都請不起?」
  
  「沒、沒有……」薄荷趕緊搖頭。
  
  她居然口拙到不知道該怎麼搶付帳,只能紅著臉頰,跟在應元後面出去。
  
  「妳要回家嗎?還是要買什麼?我陪妳去。」應元很自然的問。
  
  「不、不用,我只是去便利商店買瓶水。」她不想這麼麻煩他的。
  
  應元搔搔頭。他不知道說出來會不會嚇到她,這女孩的膽子是那麼的小,但不說又不行,……最好還是讓我陪。我聽管理員說,附近出了個鬼祟的色狼,昨天有晚歸的女孩子被……呃,雖然沒真的怎麼樣,但……」他沒說下去,因為薄荷已經臉色大變地抖不停了。
  
  若不是他剛好去便利商店買啤酒,昨天那個倒楣的女孩,搞不好就是他怯懦的新鄰居了。
  
  「妳還留著我的電話吧?」他聲音放柔,雖然還是很有威嚴,「不然我們住得這麼近,敲敲門就可以了。最近工地的事情不多,晚上我都很早回來,敲個門,不要怕麻煩。我常忘東忘西,順便還可以去買點煙啊酒啊什麼的。」
  
  薄荷抬起頭,看著他濃密的黑眉下,是真摯的關懷,她心裡一陣激動——「熊先生,你真是個好人。」
  
  「就跟妳說我不姓熊了。」他沒好氣的翻翻白眼,「好人牌我還接得少麼?為什麼每個女孩都趕緊發我好人牌?我有那麼恐怖,怕我追妳們麼?」
  
  薄荷含著眼淚笑了,「可以、可以請你陪我去便利商店嗎?」
  
  「啊,我就說了,我要順便去買煙啊。」他提著兩大袋的書,「走吧,其實我外號不叫「熊先生」,損友都叫我「鍾馗」啦!有我在,別說人,連鬼都跑得一隻不剩!」
  
  她笑了。這世界上,的確還有好人存在呢!
  
  熊先生陪她去買了水,還護送她到門口,很慎重的將自己的那一袋書交給她。「其實呢,這套書我也早就看過了。既然妳把妳的書給我看,那就看看我的書吧!心情不好的時候,是很解悶的。」
  
  那是一套二十幾本的玄幻小說:《縹緲之旅》。
  
  忘掉孤寂、忘掉黑暗,也遺忘過去的傷痕。她跟著主人翁這個星球到那個星球,從事著各式各樣的冒險旅程。
  
  她看到趴在書上睡著。她夢見一個高大的熊先生,真的是毛茸茸的熊,帶著她在星空下旅行。
  
  眼前的道路,無窮無盡。
  
  薄荷微笑,在熟睡的夢裡……
  
  * * * * * * * 
  
  她看了兩天才把書都看完了,很舒服的歎了口大氣。人活著就是為了還有些美好的事情可以期待啊!
  
  熊先生應該很喜歡這套小說,所以才又借了一次吧?一想到這個,她又覺得有點不安。要怎麼把書還他呢?
  
  去敲門?不,這太羞了,她不敢……但是租書是有時間性的,萬一他看得不快,誤了時間怎麼辦呢?她在房裡走來走去,罵自己沒用,罵自己膽小,就是不敢去敲門。
  
  拜託,他們對門而居欸……結果她很沒種的上床睡覺,打算明天再說。
  
  若不是第二天上班途中剛好遇到,她還不知道要捱到哪個明天。
  
  「上車啊!」熊先生很友善,但也很大聲的招呼。
  
  這次她沒有猶豫了,鼓足勇氣上了吉普車。剛剛她才發現,吉普車後面有個驚人的告示牌:熊出沒注意!
  
  嘻嘻~~
  
  「拜託,妳看過這麼帥的熊嗎?」應元注意到她的偷笑,滿腹牢騷,「我命犯華蓋就對了,到處遇到損友。」
  
  ……其實很貼切呢。
  
  「書……我都看完了。」提到心愛的書,薄荷臉上泛出幸福的霞暈,「真的真的好好看,好好看……謝謝你。我、我晚上拿還給你好不好?」
  
  「好看是吧?」應元朗聲大笑,吉普車的車頂像是也跟著震動,「我就說嘛,贊啦!對了,妳借我看的那幾本也很棒,女孩子寫武俠小說還滿細膩的,沒看過還真不知道勃,以後多推薦幾本給我吧!」
  
  ……那是言情小說。想到他這麼大的個子,捧本言情小說看……其實也滿好笑的。不過,自己喜歡的書也被肯定,她好高興喔!
  
  「好、好啊,你不嫌是言情小說就好。」
  
  「好看就是好看,什麼書沒差吧?」他把車開到捷運站,「晚上吃飯的時候再來交換書好了。」
  
  吃飯?啊?「……吃飯時間嗎?」
  
  「一起吃飯啊。六點半,我去妳家敲門喔。」他很帥氣的把車開走了,留下發呆的薄荷。
  
  她有答應要跟他去吃飯嗎?為什麼這麼理所當然?
  
  真是個奇怪的熊先生。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平凡的臉龐,露出了久違的光彩。
  
  她和熊先生漸漸熟了起來。或許是作息時間差不多,也可能是住得太近的關係,常常會碰到。
  
  有時候她也會好奇,熊先生這樣一個大男人,為什麼願意對她這樣一個膽小又沒用的女孩子和善,直到她看到熊先生在喂野貓那種溫柔的表情,她才稍微瞭解了一點。
  
  或許在熊先生眼中,她就像只膽小瘦弱的野貓吧?
  
  但是這樣的認知卻沒讓她不舒服,反而讓她覺得很溫暖。因為熊先生不是因為什麼邪念才靠近她,只是因為……一點點同情,和一點點的惜弱。這讓她滿感動的。
  
  這個都市又匆忙又冷漠,這個高大的熊先生,卻一言不發的憐愛身邊的弱小。他們都生活在這個冷酷的大都市,幾乎沒有什麼朋友,即使像是熊先生這樣的人,也想找個談話的對象吧?
  
  他們聊天的時候越來越多,常常做著別人覺得奇怪的事情。吃過了飯,熊先生會在口袋裡揣著貓餅乾,一面散步一面到處定點喂貓;附近的行道樹常常被撞、弄斷,熊先生會從吉普車裡找出木料和鋸子、麻繩,設法把樹救活。
  
  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她都會忘記對他的一點點害怕,很認真的幫他忙。
  
  「妳真是奇怪的女孩。」應元看著她滿手沾著泥巴,「其實我來弄就好了。」
  
  「我喜歡幫忙。」她的回答很簡短,但是笑容很燦爛。
  
  說不定,他真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了。應元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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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3:15
第3章
  
  似雲一直不太喜歡對面住的那頭「野熊」。
  
  第一次送薄荷回家就得罪了她:心裡已經不太高興了,後來薄荷不知道怎麼跟那頭野熊熟了起來,那個肌肉男居然來敲門勒!
  
  剛好那天似雲難得在家,一開門,只見一頭猛獸似的男人杵在門口,臉孔獰惡的說了聲:「嗨。」
  
  若不是人在眼前,她會以為耳邊打了記焦雷,隆隆作響,她嚇得門也沒關就衝進屋裡,要不是薄荷阻止她,她差點打一一○了。
  
  結果那個進門還得低一下頭才不會撞到門楣的男人,居然不愉快的瞪著她。真是……超可怕的,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把房門鎖起來抖。
  
  那個肌肉男居然在客廳嚷嚷:「怎麼搞的?我以為妳膽子夠小了,怎們妳室友、妳室友的男朋友,膽子一個比一個小?」
  
  「小聲點、小聲點。」薄荷忙揮著手,「你別聲音這麼大,挺嚇人的。」
  
  等他離開很久,似雲才驚魂甫定的推開房門,確定他真的走了,她嚷了起來:「薄荷姊!這種男人妳也敢讓他來家裡?看就知道是「粿」、變態啦!」
  
  「他只是來跟我換書看的嘛……」薄荷很困窘,「不然以後我去他家換好了。他不是變態,是我們的新鄰居啊!」
  
  「我可不要這種新鄰居啊!」似雲一跳。開玩笑,薄荷像是小白兔一樣呆,進到那只變態熊的家裡哪有全屍?聽說有的「粿」是男女皆可的……
  
  「別鬧了。」似雲非常堅決,「還是讓他來吧!聽著啊,妳千萬不要去他家,我不在家也別讓他來!最少我在家還可以報警啊,妳在他家我怎麼會知道……」
  
  「這個這個……」薄荷有點哭笑不得,她搔搔臉頰。要怎麼解釋似雲才會相信,其實熊先生比昭榮安全很多倍?「他真的是好人啦!」
  
  「少來啦,那種人一看就知道。」似雲嗤之以鼻,「練了一身畸形的肌肉,一定是個自戀又自大的「粿」啦。那種人都怪怪的,搞不好是拿妳來當障眼法。」
  
  「「稞」到底是什麼啊?」薄荷糊塗了。她只知道油蔥粿、菜頭粿,但是熊先生怎麼看都不像是菜頭粿啊?
  
  「薄荷姊,妳不要這麼純好不好?」似雲無奈,「G,a,y,Gay啦,妳不知道佐丹奴和香奈兒有什麼差別就算了,不要連Gay是什麼都不知道好不好?」
  
  ……原來是這個意思。「我想我們的新鄰居應該不是啦。」薄荷笑了起來,雖然她比似雲大了幾歲,有時候卻笑得比她天真,「就算是也沒關係,他是很好的人啊。」
  
  似雲瞪大眼睛,看了薄荷好一會兒,很凝重的拍她肩膀,「薄荷姊,我們住在一起兩年了,看妳老是過著修女似的生活實在不太好,但是犯得著找這種野人嗎?男朋友就算不結婚,也挑個順眼點、斯文點的,這種肌肉男不是Gay就是性變態,妳不要呆呆被騙了!」
  
  什麼gay啊性變態的,不知道為什麼,薄荷覺得很不高興,她忍了忍,道:「不是的,他只是我們的新鄰居,我沒有要交男朋友啊!」她心裡微微的擰疼,聲音細細的,「我不打算結婚,也不想交男朋友。」
  
  平常看她就呆,現在更呆了好幾倍。似雲沒好氣地說:「想當老處女喔?」
  
  這話突然像針似一扎,薄荷紅著臉低下頭,心裡開始難過了。
  
  「其實呢,守住處女身份是明智的啦。」似雲攤手,「處女是比較值錢啊!欸,不要露出這種不以為然的表情,唱多少高調都沒用,這是事實!就是處女現在這樣的難能可貴,所以在婚姻市場上才會顯出她的價值啊,這也是我為什麼一直都堅持處女身份的緣故啦……」
  
  薄荷聽得一愣,換她瞪大眼睛。她的個性保守,從來沒跟薄荷談過這些,但聽到似雲還是處女,她真的呆掉了。
  
  「噗,薄荷姊,妳真的很純欸.」似雲不禁發笑,「妳一定在想,我跟昭榮……怎麼還可能對吧?告訴妳,很多事情都是可以靠技術性完成的……」她悄悄的在薄荷耳邊說了幾句,害薄荷的臉像是要噴火一樣。
  
  薄荷悄悄的摀住屁股,「……那不是非常非常痛嗎?」天啊!
  
  「沒辦法,我將來還要嫁人啊!」似雲嬌媚的橫陳在沙發上,「我又不一定會嫁給昭榮。萬一沒嫁到,我可不是虧大了?反正男人啊,只要有做就行了,往哪兒做他們是不計較的。薄荷姊,妳若要跟那個野人玩也可以……」她憐憫的看看純到接近愚蠢的薄荷,「最好把這招學起來,將來出嫁還是完美的處女唷。」
  
  「……我沒有要跟他玩。」薄荷呆呆的回答,她覺得思緒有些混亂,「我先去洗澡好了。」
  
  站在蓮蓬頭下,薄荷傻傻的衝著水。是她太笨,還是似雲太聰明?戀愛這種事情可以算誰虧誰損嗎?難道不是忘情的燃燒,奮不顧身嗎?
  
  妳看看妳自己,妳燒出什麼?只剩一堆灰燼。模糊的鏡子映出她的臉,像是鏡子裡的她在嘲笑鏡子外面的自己。
  
  沒錯,似雲才是聰明的。她想笑,臉頰卻蜿蜒下一串水珠。但是這種聰明,真的不太適合她吧……她沒辦法再愛上一個人,欺哄他。
  
  是,她是很笨。她沒辦法這麼做……更何況,她早就不是處女了。
  
  「我玩不起。」她虛弱含糊的對著鏡子說,「我不會玩,我也不想跟任何人玩……這種事情,我不會。」
  
  * * * * * * * 
  
  第二天,薄荷的眼睛都腫了起來。
  
  應元現在天天送她到捷運站,見她眼睛紅腫,問她怎麼了,她連忙遮掩過去。
  
  看她不願說,應元也不追問,只是安慰的對她笑笑。
  
  雖然他笑起來還是滿臉橫肉,可是看在薄荷的眼裡就是很感動。他真好,都不死問活問,像是審問犯人。
  
  「想說的時候可以跟我講,明白嗎?」他已經盡量放低聲音了,還是響亮得像是在喊話。
  
  「嗯,我沒事。」她笑笑,很想拍拍他的手,卻還是害羞的縮回來,「謝謝。」
  
  唉,為什麼似雲不明白,熊先生是這樣的好人呢?
  
  幸好似雲的活動總是很多,總是很晚才回來,這兩個人很少碰到。不然,兩個人都對對方沒好感,常常在她面前說對方的壞話,這叫她怎麼答腔呢?
  
  不過,大家都是都會人,偶爾碰到的時候,似雲和應元還是會死命維持最低限度的禮貌,這讓捏把冷汗的薄荷鬆了口氣。
  
  漸漸的,似雲也習慣應元在家裡出入。因為應元在家裡來來去去,昭榮也就不太來堵人了,對愛好自由的似雲來說,真是一大福音,也就盡量的容忍他了。
  
  其實應元來也只是提著書來。他喜歡閱讀,家裡的書成山成谷看不夠,還常常往租書店跑。漸漸的,他發現薄荷非常節省,連租書都得艱難的控制預算,他乾脆自己去租了一堆,連帶自己的藏書,送給相同愛看書的薄荷了。
  
  除了每天晚餐後的散步,剩下的時間幾乎都在薄荷的小客廳裡看書,偶爾也看看電視。
  
  當然,一隻個子這麼高大的男人擠在她們家的小沙發,和瘦小的薄荷並肩坐在一起,畫面說有多怪異,就有多怪異,但是看在應元扛來的大批零食甜點的份上——大部分都進了似雲的胃裡,似雲也就很聰明的不加以評論。
  
  某個星期天早晨,應元又提了一大袋書和零食過來,一開門,看到薄荷滿臉淚痕,嚇了一大跳。
  
  「怎麼了?誰欺負妳?!」他一急,聲音就更大了,透過有力的丹田,簡直是震耳欲聾。
  
  拿著遙控器的薄荷抽泣著,「……不、不是……你、你會笑我……」
  
  「笑妳?怎麼會呢?妳哭成這樣,該不會是妳室友欺負妳吧?死小鬼,我替妳出氣!」他露出缽大的拳頭。
  
  「不、不是……」她努力尋找自己破碎的聲音,「是……小熊、小熊的媽媽死了。」
  
  「小熊的媽媽?」他滿頭霧水,跟著痛哭的薄荷進屋,發現她正在看動物頻道,正播到母熊誤中陷阱死亡,幼熊得在危機四伏的環境中求生存。
  
  薄荷知道自己很搞笑,但她就是忍不住,似雲早就習慣她這麼感性,總是蒙頭睡到中午,省得看她洗眼睛。
  
  她也、她也想要避免洗眼睛啊,怎麼知道打開動物頻道就是這個,又怎麼知道應元會一大早就跑來呢?
  
  但是她她她……她實在忍不住了,哇的一聲,她嚎啕了起來,只能用面紙摀住嘴。熊先生一定很受不了她。
  
  偷偷覷了他一眼,發現熊先生蒙住了眼睛,兩行清淚從指縫蜿蜒而下。
  
  「我、我一直避免看這個的……」發現抽噎的薄荷瞪著他,他更慚愧,「別看我啦!丟臉,太丟臉了……」
  
  「這、這一點都不丟臉!」薄荷輕嚷了起來,「嗚嗚嗚~~並不丟臉啊!熊先生是好人才會哭的……小熊好可憐啊……」她哭著將面紙盒推給他,「喝、喝水……嗚嗚,不然i等等會喉嚨好痛……」
  
  再也忍不住的應元,無聲的抱著面紙盒痛哭起來。
  
  剛起床的似雲剛好看到這個「世界奇觀」,她臉色慘白,摸摸自己額頭。她該不會發燒了吧?一隻野熊和一隻小白兔在她家辦喪事?
  
  「誰死了?」
  
  「似、似雲……熊媽媽死了……好可憐啊……」薄荷哇的又哭了起來。
  
  似雲瞪著一大早就起來洗眼睛的薄荷,和那個肩頭不斷抖動的肌肉男——這屋子裡的正常人居然只剩下她。
  
  「我還是再去睡一下好了……」
  
  等看完了以後,沙發上的兩個人才意猶未盡的擦了擦眼淚,面紙盒已經半空了。
  
  「我平常、平常是不會這樣的。」應元忙著解釋,「就算是骨折,我也只是笑笑,但是我就是看不得這種……」他就是沒辦法,對這種無能為力的弱小,他就是忍不住。
  
  「我知道。」薄荷抽了抽鼻子,「因為熊先生人很好,心腸也很好。」
  
  「……我不姓熊。」
  
  兩個人默然的坐了一會兒。應元實在有點不好意思,他非常柔軟的這一面,向來是他自己的秘密。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他也認為自己很man,但是這種該死的軟心腸……實在不夠man啊!
  
  「哭過感覺很舒服喔。」薄荷仰起還有點腫腫的眼睛,她笑著,像是雨過天青。「你要陪我看嗎?我還有「返家十萬里」。」
  
  返家十萬里?!「Amy帶著她養大的加拿大雁飛到棲息地的故事嗎?」不,不要是這個,他家裡也有,不知道看了十幾次……不過在他家裡痛哭,又沒有別人看到。
  
  「不要嗎?」薄荷帶著濃重的失望,「一個人看一個人哭很沒意思……」
  
  哭這種事還要找伴?應元沒好氣的看她一眼。但是,一起為了可憐的小熊哭,感覺其實……
  
  還滿不賴的。
  
  「我家的DVD比較好。」薄荷看到是沒什麼關係,他不想讓她室友看到。「來我家看?我也有這部片於。」
  
  薄荷沒多想就點頭。在不知不覺中,她對熊先生的戒心已經蕩然無存了,尤其是一起哭過以後,在心裡跟他親近了許多。
  
  嚇人的,只有外表和聲音而已。她知道,熊先生的內心是非常非常善良的。
  
  不敢說是他的朋友,還不敢。但是,她希望,有一天,熊先生能夠當她的朋友。
  
  * * * * * * * 
  
  直到管理室貼出了警告,薄荷才知道「色狼事件」鬧得多大,不是應元危言聳聽。
  
  發現她看到佈告發著抖,應元擋在她面前,輕描淡寫的說:「別擔心,警察在抓人了。晚上出門一定要叫我,知不知道?」
  
  「似雲……我得趕緊打電話給似雲,叫她不要那麼晚回家!」她慌張的低頭找零錢。
  
  「妳沒手機嗎?」他訝異了。這年頭,還有人不用手機的?她穿得樸素,用得也極節儉,不曾見過她去美容院,但是連手機都沒有……實在匪夷所思。「妳用我的吧!」
  
  她想推卻,但是又心急,含糊的道了謝,急急的撥電話給似雲,叮嚀了老半天。
  
  「用了很久,對不起。」她吞吞吐吐,「等電話帳單來的時候……」
  
  應元擺擺手,「別替妳那室友擔心。她夠高、夠囂張,色狼沒那膽子找她。」
  
  「你怎麼知道?」
  
  「會去強暴女人的男人,通常都是不太起眼、對異性覺得自卑的男人。」應元聳聳肩,「他們會侵略的通常是看起來好控制、好欺負的女孩子。太有自信、太強悍的,他們不會去碰,妳要知道,色狼也是有選擇的……」
  
  薄荷的心一涼,「像我這種的?」
  
  應元愣了一下,不知道怎麼接話,他搔搔頭,「有我在,妳不用怕。」
  
  「為什麼呢?為什麼要這樣呢?」薄荷喃喃著,「我們……我們也不是願意看起來這麼好欺負啊!我也不是想要這麼膽小、沒用,但是我就是沒辦法啊……我也希望像似雲一樣有自信,能夠很聰明的面對一切,我也不希望……他們憑什麼因為這樣就要欺負我們!」
  
  「因為他們心裡有病啊!」應元吼了她一聲,有點煩躁,「好了,別難過了嘛,妳這樣子就很好了。膽小,很好啊,最少不會去惹無謂的麻煩;會好欺負,是因為替別人想太多嘛,我覺得……」
  
  他詞窮了。唉,他實在不會安慰人啊。「我覺得,妳這個樣子就很好了。我喜歡妳這個樣子啊!」
  
  明明知道熊先生沒有其他的意思,但是她還是害羞的紅了臉。她小小聲的說:「熊先生,我、我也很喜歡你這個樣子。」
  
  她沒有抬頭,所以沒看到他黝黑的臉發紅了。
  
  掙扎了一下,她聲如蚊鳴,「我、我可以當作是……我們是好朋友嗎?」
  
  「欸?我以為我們早就是了啊!」他輕咳一聲,設法把臉紅壓回去,對,這個時候就是要轉移話題,「妳怎麼沒手機啊?」
  
  「……要花錢。」她乖乖的回答。
  
  才幾百塊而已吧?她連這點錢也要省?「存嫁妝啊?」他半開玩笑的問。
  
  薄荷很認真的搖頭,「要替爸媽還房貸。」
  
  房貸?他有沒有聽錯?這年頭還有女孩子賺錢幫父母還房貸的?!誰不是拿錢去吃喝玩樂、出國旅遊還欠一屁股債的?還房貸?
  
  「妳開玩笑?」
  
  「聽起來像笑話嗎?」薄荷居然有點驚慌了。
  
  呆呆的望著她,心裡居然有點酸酸的。他想起自己的姊妹,想起自己。他們的父母都是靠自己,小孩子賺了錢都是自己花費,他的妹妹還常常花不夠,回家跟爸媽要錢、要車、要房子。
  
  他每個月給他媽媽五千塊當零用錢,已經讓他媽媽在親戚面前誇翻了天。
  
  妹妹妝點精緻入時的姿容,和昂貴漂亮的服裝,和這個穿得像是學生,樸素得幾乎有些灰撲撲的女孩,成了天壤之別。
  
  「房貸很重嗎?」吃得不好,穿得也不好,還要在外租屋……「怎麼不住爸媽家?」
  
  「還好啦,老房子了,一個月一萬七。」從來沒人關心過她這點,心裡有些酸楚,「屋子小,哥哥還有小孩,住不下。」
  
  「為什麼不是妳哥在付?」應元有點生氣了。
  
  「哥哥還要養家,還要照顧爸媽呀!」她笑得心虛。當然,哥哥賺的錢壓倒性的比她多很多,但是爸媽心疼兒子的負擔,向她開了口,她不能拒絕。
  
  媽媽說,這些只是先替哥哥墊,以後她出嫁的時候,就會給她一大筆嫁妝,但是她不會嫁人……沒關係,爸媽養她這麼大,回報是應該的。
  
  她偷偷看熊先生一眼,覺得他好像在生氣。她知道自己笨,很笨很笨,似雲不知道罵過她多少回,但是,這是她的牽絆,她無法割捨的牽絆。
  
  咬著牙,她認命的等熊先生吼她。
  
  一雙厚實的手掌放在她肩膀上,熊先生的眼睛充滿了感情和體諒,「妳是個傻女孩,卻是個很好的傻女孩。」
  
  這一刻,她覺得像是吃了芥末,濃重的酸意衝上了鼻子,弄得眼前一片模糊。
  
  熊先生是懂得她的……
  
  * * * * * * * 
  
  第二天,應元送了薄荷一支手機。
  
  雖然她漲紅了臉拚命推辭,但是面對他猙獰的怒容,她的推辭實在很虛弱。
  
  「借妳,又不是給妳!」應元不由分說的將手機塞進她的手裡,「手機是我之前用過的,白放著幹嘛?手機又不會生小手機,門號也是之前多的,易付卡還有六百多塊,省點用,可以用很久……」沒好氣的看她一眼,她恐怕會把額度用到過期,「總之,可以接電話就好,不然要找妳很難找啊!」
  
  「……我不是在家,就是在公司啊。」她怯怯的說,兩邊的電話他都知道,不是嗎?
  
  應元一時語塞,「有時候妳在捷運上啊!不管啦,拿著,我不要找不到人。」
  
  她收下了,眼中有著羞愧和驚喜,端詳著那支手機很久。
  
  拜託,二十一世紀了,是二十一世紀啊!還有人會為了一支微不足道的舊手機感動嗎?
  
  他真的替這個女孩子感到很難受。
  
  「凡事要多為自己想想。」他忍不住叮嚀了這一句,明知道這樣叮嚀也沒有用。
  
  「我有啊。」她輕聲道,「我有在存老年要用的錢。」
  
  捷運站到了,應元將車停下來,定定的看著她,「妳才二十四歲,妳還年輕,該交個男朋友有個家庭什麼的,生兩個孩子……」
  
  薄荷張了張嘴,還是表情複雜地閉上了。她想說,她有好多話想說,但是……她也不能說。他是個好人,卻跟她的性別不一樣,或許她可以告訴似雲,但是就是不能對這個好人說。
  
  雖然似雲不會懂,而熊先生,可能懂。
  
  所以,她不能說。她不想傷害這麼珍貴的友誼。
  
  「謝謝你,熊先生,真的……認識你真的是太好了……」她鼓足勇氣,非常輕的拍了拍他的手,就解開安全帶下車了。
  
  關上車門之前,她遲疑的看著擰緊眉的應元,「我們……永遠都會是好朋友吧?」語氣有些顫抖,有些不確定,更多的卻是祈求。
  
  跨越性別與外貌、迥然不同的個性,不知道為什麼,應元在這一刻,突然覺得和她非常親近,非常非常。
  
  在這瞬息萬變的世界裡,努力的挖掘一點點小小的永恆。
  
  「我們永遠都是。」他被她那真摯的信賴感動了,「永遠都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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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3:40
第4章
  
  當蟬鳴到了最激昂的時刻,她和熊先生已認識快兩個月了。等她發現有這麼久的時候,實在有些訝異。
  
  為什麼日子會過得這麼快呢?以前都覺得,每一天都像老牛拖破車,一分一秒過得極慢,自從和熊先生認識以後,只覺得眨眨眼,晃眼就是兩個月了。
  
  其實,每一天的生活都沒什麼改變。她還是每天上班、下班、吃飯,找書看看,然後睡覺,但是因為對門住了一隻熊先生,原本平板的生活都不一樣了。
  
  上班有人送到捷運站,有時還停在路邊聊半天,下班回家洗個澡,熊先生又來敲門,一起吃晚飯;晚上也不再是一個人看書,有時在她家,有時在熊先生家,一起看小說、看DVD或者聊聊讀書心得什麼的,往往聊到盡興,才發現夜已深夜。
  
  因為做什麼都有個伴,原本平凡的生活出現了異樣的光彩。
  
  人果然是群居性的動物。真不知道她以前怎麼能夠忍耐那種無聊的生活,有了熊先生,真好。
  
  她常常覺得自己是幸運的,但是相對於其他沒有那麼幸運的女孩子……大樓附近鬧的色狼事件,越鬧越凶,嫌犯的膽子越來越大,從跟隨騷擾進階到猥褻侵犯,終於弄到有被害人因為抵抗重傷住院了。
  
  附近幾乎都是獨居的上班族或學生,一下子人人自危。警察雖說加強巡邏,但是不見什麼效果,而這個冷漠的大都市,嚴重更多的犯罪比比皆是,只佔了社會版極小的一個小版面,幾乎是沒什麼人關心了。
  
  這天,下班比較晚,回來時,薄荷發現大樓前面熱鬧成一片。有人哭有人喊,看起來像是在拉白布條抗議。
  
  望了好一會兒,她摸不著頭腦,看到一個大高個兒從人群裡擠出來,她迎上前,發現應元神情凝重。
  
  「……這樣不行,又出事了!」應元抹抹臉,「又有女孩子被打傷了。這個該死的傢伙!難道就沒什麼辦法嗎?最少也裝個監視器什麼的。」
  
  「又來了嗎?傷得怎麼樣?」薄荷臉孔一白。
  
  「就算身體沒受什麼傷,心靈的傷也很沉重。」應元沉默了一下,「他們家的人在跟里長抗議……」他深思的望望,「這條路的路燈太遠也太暗了,通往捷運站的巷道商店少,行人又不多,惡徒想要使壞,可是方便得很!」
  
  里長?她住在這附近兩年了,還不知道里長姓啥名誰呢?
  
  薄荷伸長脖子,看到里長在警察的保護下,一副老神在在的樣子;受傷女學生的家人痛罵:「開了多少次裡民大會,從選舉就說要弄監視器,說到現在都幾年了?只會出一張嘴,你當什麼里長啊——」
  
  「沒預算我也沒辦法啊。」里長兩手一攤,「我已經申請補助款啦,但是上面沒下來我有什麼辦法?我已陘拜託派出所多多巡邏了,又不是裝了監視器就會沒事。女孩子家沒事不要在外面亂晃,亂晃才會出事啦!」
  
  「沒有錢裝監視器,怎麼又有錢裝擴音器了?」應元忍不住開口。
  
  里長臉一僵,女學生家長大夢初醒,「對厚~~你沒事照三餐廣播,雞毛蒜皮這樣吵,還借給候選人宣傳……有那個錢裝那個,怎麼沒有錢裝監視器?!」
  
  底下有人冷言冷語:「你不知道,他有小舅子做擴音器材,沒有親戚做監視器,沒回扣的生意,他怎麼會想做?」
  
  「是誰亂講?吭?誰!再胡說當心我告你!」里長氣急敗壞的對著人群吼。
  
  誰也沒回答,只是底下一片竊竊私語。
  
  「這個監視器到底是怎麼樣?」女學生的家長不依了,「好歹你也拿出點辦法來!都兩個人進醫院了!一個拿刀的強暴犯在我們社區晃來晃去,難道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監視器?」里長嚷了起來,「沒預算就是沒預算啊!你們不要隨便危言聳聽,我又不是警察,跟我凶有用嗎?再說也沒那麼嚴重,住院的女孩子都是小傷,頂多脫臼而己嘛!報紙亂寫,你也亂信,實在厚~~」
  
  「欸!」應元真是越聽越火,挺起胸膛,比那個里長還高兩個頭,滿臉獰出怒紋,讓人不寒而慄,「誰無父母,誰無姊妹啊?!你身為一個里長說這是什麼話?若是你家的女孩子出了這種事情,你會不會說一點都不嚴重啊?」他的聲音本來就大,火氣上來更是如雄獅暴吼,嚇得路旁的娃娃哇的一聲哭起來。
  
  里長怕差點嚇出心臟病,貼在牆上結結巴巴,「你、你你你……你要幹嘛?我我我、我告訴你,我可是、可是認識很多大官喔!」
  
  「誰管你認識什麼大官?」應元更凶了,「我只問你,這個監視器裝不裝?你當個里長,好歹也發揮一點功能吧?不要說別人家的小孩死不完,你沒女兒?你沒姊妹?要不然,你也還有個老婆啊!萬一這種事情發生在她們身上,你忍心?你是不是男人啊~~」
  
  里長伯滿頭大汗,可憐兮兮地說:「我我我……我……」他實在很想打電話報警(他完全忘記警察在他旁邊看戲),但是這頭像台灣黑熊似的男人,卻只有聲音大,連根小指頭部沒碰他,該怎麼辦?
  
  有個凶漢出來聲援,裡民士氣大振,吵吵嚷嚷的要里長拿出辦法來。
  
  拿什麼辦法?補助款有的讓他「借用」了,剩下的都為了不久後的選戰,砸了大錢買了擴音器材,抓色狼又不是他里長的工作,關他什麼事情?這些人真不講理
  
  「一台監視器需要幾個錢?」應元端詳這個獐頭鼠目的里長,很是鄙夷,「啊,算了!你挪個地方出來放錄影機,監視器的錢我出吧!」
  
  一台監視器好幾萬欽,這個男人是不是頭殼壞了?里長直了眼睛。他上下打量,覺得應元很面生,應該是搬來沒多久的人吧?
  
  「我有生我的媽,有個妹妹,還有幾個很關心的女性朋友。」應元對他怒目而視,「誰不是人生父母養?若是自己妹妹遇到這種事情你忍得住?」他噴火的眼睛看著里長、警察,「錢,再賺就有了。女孩子遇到這種事情,這輩子心靈的平安就這樣完蛋了!」
  
  「你、你……我知道了,你是哪個黨派的?你想競選下一屆的里長是吧?」里長叫了起來。
  
  應元瞪著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才克制住動粗的衝動,不過他的青筋都浮了出來,跟著脈搏鼓動,那副凶樣差點讓老里長嚇軟在地。
  
  「有地方放錄影機吧?」他雙眼噴火,聲音小了許多,卻嚴厲了好幾百倍,「有吧?若是沒有,又有女孩子受害了……」單長在他的注視下越縮越小,「我就發動裡民罷免里長!」
  
  這件事情可以說是很帥的落幕了。應元不是說說而已,他第二天馬上派人來安裝監視器,原本在深山挖隧道的工作夥伴,全都湧到這個社區幫忙安裝監視器、修理市政府修也修不好的路燈。
  
  也是到這個時候,薄荷才知道,應元是另一家大營造廠的工地主任。
  
  他的慷慨激昂意外引來很大的效果。社區的上班族和學生,自動自發的組織了一個「散步隊」,每天固定路線巡邏社區,各大樓的管理委員會或開會、或樂捐,都在大樓死角安裝了自動照明。
  
  一顆熱心的小石頭,攪動了整個冷漠的社區,而一個充滿生命力、朝氣蓬勃的社區,黑暗和罪惡都不容易生存。
  
  鬧得沸沸揚揚的暴力之狼就這樣在這個社區銷聲匿跡了。
  
  薄荷默默的看著,她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熊先生……真的很特別,非常特別。她以為現在的男人都是藉著「男女平等」,只會占女生便宜的,但是她沒想到,她真的會遇到一個像是古代俠客熱血心腸的漢子。
  
  他不光是個好人而已。
  
  * * * * * * * 
  
  薄荷從來沒有誇獎過他,但是在監視器事件之後,她跟應元又更好了幾分。她的羞怯和緊張幾乎都消失了,就算應元突然拍她的背——總是用力過猛,害她往前踉蹌幾步,或是親暱的攬攬她的肩膀,她也不會嚇得跳起來。
  
  甚至在人潮擁擠的地方,她會害羞的攬著應元的胳臂,畢竟她在人多處總是緊張,常常走失。將手擱在他的臂彎,拉著袖子,這種禮貌的親密,讓她覺得很快樂。
  
  「這樣你難走路嗎?」她臉孔微微發紅的問。
  
  「這樣好啊。」應元習慣性地將手插在口袋裡,一雙溫涼的小手拉著袖子,讓他有種被信任的感覺,很不賴。「不然我也怕妳走丟。」
  
  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賴著,是種非常美好的感覺。他瞥了瞥旁邊快樂的小不點,剛認識的時候,她是多麼鬱鬱寡歡,多麼黯淡啊!那眼神總是讓他想起被拋棄的小動物,就算蹲下來哄著,還是發著抖,充滿戒備的想逃脫。
  
  但是她現在,多麼信任他。
  
  這種信任很難說明,但是卻是一種美好純真的感情。應元外表粗獷,但是內心柔軟細緻,他隱隱得覺得,薄荷曾經受過某種傷害,所以不相信男人……說不定也不相信任何人。但是這樣戒備心重的女孩子,卻可以放心的倚在他身邊看書、甚至睡著,他充滿了自豪。
  
  當她打開心扉時,跟別的女孩子沒兩樣。她的生活單純,來來去去就是公司、家裡,公司的同事和老闆、老闆娘,成了她生活的重心之一,在她嘴裡,每個人都是好人,他也跟著認識了他們。
  
  雖然是個害羞的小女人,薄荷卻讓大家喊著「薄荷姊」,認識她越久,他越瞭解她內在的勇氣。
  
  說起來很矛盾,是嗎?就像她會護在昭榮前面,不管再怎麼怕,她會護在所有人的前面。
  
  她的確是個「姊姊」。
  
  認識久了,她的「姊姊」個性開始發作。叮嚀他穿衣吃飯,因為薄荷有他的備用鑰匙,有時候他回家晚了,會發現原本混亂的客廳突然窗明几淨,有時候,他若嚷餓,薄荷會擠出不多的材料,想辦法煮碗麵給他吃。
  
  都是很小的事情,真的,但是這些小小的溫馨累積起來,讓他的心溫柔的幾乎要融化了。
  
  他們都在一點一滴的改變自己,改變是這樣的緩慢,幾乎看不出來,等他們發現的時候,已經衍生出一種半家庭的氣氛。
  
  往往是逛著逛著就逛到超市,買了一些菜,因為買了菜,第二天就不出去吃了,薄荷會自己下廚,直到把冰箱裡的菜消耗完。
  
  但往往還沒消耗完,他們已經又買了一堆菜回來……然後就這樣循環。
  
  這種幸福其實是很微不足道的,但是他喜歡,他非常非常喜歡,倚在廚房的門口跟正在做菜的薄荷聊天,幫點小忙,或者說,笨手笨腳的妨礙她;快樂的把吃晚餐當成一件重要的事情,聊聊今天的所見所聞,漫無目的、輕鬆愉快,然後他洗碗——這個他很堅持,換薄荷倚在門口跟他聊天。
  
  很生活,也很瑣碎。有時候薄荷很高興很高興的時候,會將臉貼在他胳臂上面一會兒,他會憐愛的摸摸她軟軟的髮絲。這種溫馨的感覺,讓他覺得很安定。
  
  他向來羨慕感情極好的兄妹,沒想到,他也擁有了這樣一個溫柔貼心的「妹妹」。
  
  嗯,當然很多時候,她像是「姊姊」。
  
  或許就是這種關係太溫馨、太美好了,這兩個在內心有些相似的人,很下意識的迴避男女必經的「戀情」。
  
  戀人分手就沒有了,但是失去她或他叫人怎麼受得了?
  
  因為擁有這種無言的默契,所以他們很不約而同的對外宣稱——「他(她)是最好的朋友。」
  
  像是這樣的「宣稱」真的可以證明什麼似的。
  
  * * * * * * * 
  
  就算是常常晚回家的似雲也發現了他們的「好朋友狀態」,她雖然不是那麼喜歡那只野熊,但她衷心希望薄荷能夠快樂。
  
  起碼現在的薄荷是非常快樂的。
  
  「現在換妳把家當旅館啦?」似雲無奈的把放了好幾天的房租拿給她,「房租都不用給妳了唷?妳都靠這點錢過生活欸!」
  
  薄荷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都在應元家呀!其實妳若要找我,過去敲敲門就好了,我應該都在那邊。」
  
  「有異性沒人性啦。」似雲發著牢騷,「交了男朋友,連人都得去別人家找,女性的友誼真是脆弱……」
  
  「哪有啦!」薄荷羞紅了臉,「什麼男朋友?胡說胡說,應元是我最好的朋友,妳這樣講人家會誤會的……」
  
  「人家?哪個人家?」似雲抓住她的語病就不饒了,「最好不是男朋友啦!天天泡在一起,前天我看到你們兩個一起去超市買菜買衛生紙的,誰會跟自己的異性好友去買菜跟衛生紙啊?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附近那家便利商店的店員跟我說,那頭野熊十萬火急的跑去買衛生棉,難不成是他要用的?怎麼那麼剛好,那天我回家,看到妳死了大半的趴在沙發上肚子痛?」
  
  薄荷的臉紅得更厲害,「那天我真的不舒服,妳的也用完了,我才拜託應元去幫我買一下……」
  
  「妳跟男生說話都臉紅,怎麼又敢拜託他去買這個?」似雲不懷好意的嘿嘿笑。
  
  薄荷又窘又氣,不知道怎麼辯駁,只好跺腳,「啊呀呀,到妳嘴裡什麼都走樣了,真的沒有嘛!我們就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什麼都沒有嘛……」說著說著,她急得差點滴下淚來。
  
  「哎唷,說笑妳也當真,幹嘛哭啦!」似雲好笑起來,「他沒跟妳表白喔?我看他很喜歡妳呀。我說呀,薄荷姊,雖然我不喜歡,但是這個人倒不是很輕薄的浪蕩人,對妳也挺好的,幹嘛堅持什麼好朋友的?太假就不像囉~~」
  
  她覷著薄荷,「還是妳根本不喜歡他?」
  
  薄荷咬著嘴唇,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當然我很喜歡他,他很好很好啊,但是我、我喜歡現在這樣,若是在一起……分手就沒有了,我不要這樣,我不想失去熊先生……」她越想越心慌,居然真的哭起來了。
  
  似雲定定的看了她一會兒,「完了,妳真的愛他愛得要死了。」
  
  「就說沒有嘛!」薄荷哭叫起來,「沒有沒有嘛!」
  
  似雲搖搖頭,遞了面紙盒給她,順手倒了杯開水,「我說,薄荷姊,戀愛的人本來就患得患失 ,但是戀愛這回事啊,還是嘗試看看比較好,就算失戀了,也可以學到很多喔!一直拒絕不是辦法,妳從來不交男朋友,將來失戀會特別痛喔。我看那頭野熊還算個好人,萬一跟他的戀愛失敗,也不會太嚴重,趁現在打個預防針,將來才不會一跤跌下去,爬都爬不起來啊……」
  
  這話觸動了薄荷的心,害她哭得更慘。她知道似雲是好心,但是為什麼這樣好心的人沒早點出現?「我、我……我其實交過男朋友。」越發嗚咽,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似雲瞪大眼睛,定定看她好一會兒。啊啦,像她這樣單純的女孩,失戀一定驚天動地吧?「他跟野熊差不多嗎?」若是這樣,應該……傷害的程度比較小吧?
  
  薄荷用力的搖頭,「他很糟糕……非、非常糟糕。」她哭得更慘了。
  
  好一會兒,似雲說不出話來,只默默的拍著薄荷的背,親密的攬著她肩膀,「可憐可憐,可憐的薄荷姊,妳一定吃了好多苦頭。」長長的歎了口氣。
  
  所以這麼長久以來,她才會沒見到薄荷交任何男朋友。一定是非常慘痛的經驗吧!
  
  「薄荷姊,再怎麼淒慘也過去了,起碼妳也學會一些什麼不是?」她輕聲勸著,「人哪,一定是要跌個幾跤才會長大,最少妳會分辨怎樣的人好,怎樣的人不好。寧可年輕的時候跌跤,也不要到年紀大了才一跌不起。戀愛是很美好、很甜蜜的,因噎廢食是很糟糕的唷。戀愛呢,遇到合適的對象不妨多談個幾次,現在不訓練看人的眼光,將來結婚對像妳又怎麼會選……」
  
  哭了一會兒,薄荷平靜許多,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擦眼淚,喝了水。「這種事情,不訓練的好。妳和昭榮都是初戀,平平順順到結婚,這樣才好呢!」
  
  「誰說我要嫁給昭榮?」似雲奇怪的睇了她一眼,「我絕對不會嫁給他的。」
  
  薄荷瞪大眼睛,望著似雲,好一會兒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幹嘛這麼驚訝?」似雲被她逗笑了,旋即歎了口氣。「我和昭榮高中就在一起了,前後算算,也快五年。其實我一直很無奈,上了大學,年紀也漸漸大了,我自覺成長不少,他卻還跟高中時沒兩樣。我期待他會趕緊長大,但看起來是沒什麼希望了。」
  
  「不過昭榮對妳……」薄荷期期艾艾的說。
  
  「是啊,昭榮對我真的好。但是,薄荷姊,妳覺得昭榮怎麼樣?」
  
  呃……突然問她,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昭榮是個好人。」擠破了頭,她才勉強想出這個安全的答案。
  
  「是,就是個好人。」似雲有些鬱鬱寡歡,「其他呢?他有什麼興趣?還是有什麼特別的專長?坦白說,統統沒有。我不是說,希望他出人頭地,賺大錢金供玉養的讓我奢華度日,而是一個男人……不對,一個人最少要有些可以自豪的興趣吧?
  
  「今天他若很熱愛玩Game,熱情到瞭若指掌,眾家單機版、網路版遊戲如數家珍,我會覺得他很可愛,甚至鼓勵他將興趣發揚光大。好,降低技術性,他很愛看電視,看到儼然成達人,可以看出一些門道,自成一家,我也會因他自豪,覺得我的男朋友的興趣真了不起,要我養他都成。
  
  「但是他有嗎?他沒有。他就只是個學生,而且非常堅持的普通。沒有興趣、嗜好,渾渾噩噩的隨波逐流。他唯一的興趣就是我,唯一的願望就是跟我結婚,買個房子,生兩個孩子,這就是他最偉大的事業了。
  
  「被一個男人這樣愛著是很幸福,但也充滿窒息感。跟他在一起,我一直在長大,他卻原地踏步……我覺得他可憐又可惡。」
  
  似雲大大的吐出一口郁氣,神情很落寞。
  
  「……照妳這麼講,我也是個很無聊的人啊!」薄荷很想幫昭榮說話,但是嘴笨的她只能訥訥的提出自己當例子。
  
  「薄荷姊,妳怎麼會是個無聊的人?」似雲熱情的拍拍她,「妳說到《紅樓夢》眼睛就發亮,讀《古文觀止》津津有味。妳記得妳幫我捉刀的讀書報告?教授讚不絕口呢!是現在的教育制度害了妳,妳那些自私的家人害了妳,妳這樣一個純自修的中文天才,是多麼了不起!如果妳是男的,有這樣的才華,又是這樣規矩的個性,要我倒追都可以,哪輪得到那只野熊……」
  
  薄荷被她逗得破涕而笑,「就妳滿嘴沒個正經……」她偏頭想了想,又有點憂心,「妳對昭榮是這樣的想法嗎?我覺得,你們還是要好好溝通看看。」
  
  「溝通過了。文的說服,武的吵架,能怎麼溝我都溝過了,但是他只覺得我想甩掉他。」
  
  似雲翻翻白眼,「真要甩掉他,還跟他溝個什麼通?他只氣我怎麼跟學弟學長混得那麼熟,可他怎麼不想想這些人是多麼有趣?人哪,沒有一點興趣,沒有一點熱情,相處起來枯燥乏味到想撞牆。的確,這些男人有的是存壞心,想拐我上床的,但男人若沒有一點基本的熱情,又怎麼會拚命想上床呢?好男人只會抱怨女人只喜歡壞男人,卻不想想壞男人是不是比他們多了那麼點生命力和熱情,唉~~」
  
  薄荷默默的聽著,無聲的點點頭。或許愛情上她猛跌了一跤,從此對男人敬而遠之,但是她在社會打滾很多年了,許多事情她會聽、會看,也會有所體會。
  
  「妳不會跟昭榮分手吧?」
  
  「分手?不,不會,我不會拋棄他。」似雲無可奈何的笑笑,「跟他在一起是很無聊。但是一個男人全心全意的愛著妳,以妳為中心……沒錯,我是很虛榮。這種全心全意的愛情,讓我更有自信,更有活力。我並非不知感恩的人,但是結婚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沒有把握可以負責他的一生……婚姻就是這麼嚴肅的事情。我會跟他在一起,但是不會結婚。他要結婚?對不起,請找別人。」
  
  她們一起沉默了下來。薄荷凝視著似雲美好的面容,帶著一種嶄新的敬意。她一直以為似雲是個好玩的年輕小孩,卻沒想到她會考慮得這麼深、這麼細。
  
  似雲的堅持或許與她不同,卻是另一種正確。
  
  「妳的決定並沒有錯。」薄荷溫柔的拍拍她的手。
  
  似雲笑了笑,反手握住薄荷柔軟的小手,「薄荷姊,千萬不要放棄戀愛的希望。」
  
  她茫然了一會兒,想起過去那段不堪的戀情,想起職場遇到的不堪男人……和溫柔的熊先生。
  
  想到他,整個心都柔軟了。不,那是比戀愛更深沉,更馥郁的感情。
  
  「我不希望走進墳墓。」薄荷小小聲的,有些淒楚的說,「不只是婚姻是戀愛的墳墓而已。」
  
  似雲搖搖頭,知道薄荷真的愛慘了他了,不過她很聰明的,沒把這種想法說出口,只是緊緊的擁擁她,「不管怎麼樣,妳還是有我的。」
  
  薄荷笑笑,幾乎滴下淚,「妳也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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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4:04
第5章
  
  薄荷變漂亮了。
  
  公司的同事幾乎都發現了這一點,連老闆娘都有些訝異地看著她的變化。
  
  她胖了一點點,但是氣色卻好很多。營養比較好了以後,她不施脂粉的臉孔有種健康晶瑩的光澤,眼睛發亮,動作敏捷,整個人像是脫胎換骨,煥發出一種溫柔的光彩。
  
  除了她的變化,她的小部屬素麗也美麗起來,常常在講電話時輕聲細語。
  
  像是春天突然降臨到她們辦公室,有種幸福的甜蜜。
  
  沉醉在自己的幸福快樂中,薄荷並沒有發現素麗的異樣,直到邵皙和洛君的竊竊私語讓她聽到了,她才不安了起來,正祈禱這是不正確的流言時,老闆娘找她去——
  
  「薄荷啊,妳注意一下素麗,好像有個米蟲在追她,真弄出什麼事情來可就不好了。」
  
  老闆娘對那些發工程的公務員很沒有好感,都叫他們這些又要回扣又要吃喝玩樂的人「米蟲」。
  
  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深,「是哪一個?老闆娘認識嗎?」
  
  「說起來,妳也認識。」老闆娘很不悅,「那個姓李的小組長妳知道吧?他不知道怎麼勾搭上素麗,真把事情搞大了,我又要少個會計了……我懶得徵人,妳去提點一下素麗吧!」
  
  薄荷的心猛然一沉。老闆娘會這麼講,一定是風聲傳了出來,包公共單位的營造廠圈子不大,什麼流言都流傳得很快,傳到這個地步……恐怕事情已經難以收拾了。
  
  她遲疑的打電話給應元,「今天我公司有事,要晚點回去喔。」
  
  應元的工地正在灌漿,現場吵死人,襯著隆隆作響的背景聲,她聽到應元扯著嗓門道:「知道了!快到家打個電話給我,我去接妳……喂,別跟我客氣,聽到沒?」
  
  「嗯,我一定等你來接。」她溫柔的說,掛上了電話,剛好觸及素麗促狹的眼神。
  
  「厚~~戀愛。」素麗笑嘻嘻的。
  
  「不是啦!」薄荷有點窘,「……不算是。」
  
  薄荷輕咳了一聲,有點不知道怎麼開口,「素麗,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晚上請妳吃飯好嗎?」
  
  「鴻門宴啊?沒事請我吃什麼飯?」一無所知的素麗笑著說。
  
  薄荷的心微微的沉了沉,「……也沒什麼,聊聊而已。」
  
  「好啊!」素麗爽快的答應下來,「我先打個電話。」她輕聲細語的打電話,跟薄荷比了個OK的手勢,但是薄荷的心情卻很沉重。
  
  挑了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廳,素麗嘰嘰喳喳的聊些小事,薄荷卻一直很沉默,幾次鼓起勇氣,她終於說了:「素麗,妳在戀愛,對不對?」
  
  素麗讓她問得一愣,兩頰飛上霞暈,「哎唷,薄荷姊,妳真討厭……」吃吃的笑了起來,很不好意思,卻也很高興。
  
  看她這樣的嬌羞模樣,薄荷更不忍心了,但是,她還是不能看著素麗這樣跌下去。「他姓李,是工程單位的小組長,對不對?」
  
  「妳怎麼連這個也知道?」素麗瞪大了眼睛。
  
  「而且,我還知道,他主動打電話給妳,跟妳說見過一次就念念不忘,然後天天開車來等妳下班,對嗎?他還說……妳的眼睛像星星一樣美麗,閉上眼睛就只能看到那雙眼睛的閃爍,吃飯睡覺都沒心思,對嗎?」
  
  素麗整個人都呆住了,開始湧起不祥的預感,「是誰這麼長舌,連這個都跟妳說?」
  
  「因為,」薄荷鼓起所有的勇氣,「那位李先生也這樣跟我說過。」
  
  素麗張大嘴,嚥了口口水,「薄荷姊,妳該不會也跟他談戀愛吧?」
  
  「我沒有。」薄荷很快的否認了,「因為我知道他們這些男人是怎麼樣的。他們專找涉世未深的小會計下手……」
  
  「我不要聽了!」素麗霍然站起,「我不要再聽了!我不要聽妳說他壞話!」
  
  「素麗,他是有老婆的!」薄荷叫了起來,「妳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妳可以偷看他的身份證!他是有老婆的!」
  
  「……妳騙我。」她的臉蛋褪得一絲血色都沒有,「一定是你們分手了,所以妳才來破壞我們的感情!」
  
  「那種人我才不敢要。」薄荷幽怨的說,「我再怎麼寂寞也不敢要這種人。」
  
  「我不相信妳,我一點也不相信妳!」素麗推開椅子,哭著跑了出去。
  
  薄荷沒有追到,頹然的回咖啡廳付帳——雖然她們都沒吃。
  
  她知道,素麗一定恨死她了。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也會恨她恨得要命。她明白素麗,或者說,她明白這都會每顆寂寞到要發狂的芳心。
  
  她們是這樣寂寞,這樣的寂寞。每天上班下班,還是上班下班,在枯燥乏味的工作中,日復一日的蹉跎青春、蹉跎了生命。
  
  所有美好的戀情都是小說裡的紙上談兵。平凡而眾多的女孩,就在單調的生活中,想像遙不可及的愛情。單純的工作場所、狹小的生活圈,部沒有遇到白馬王子的可能。
  
  不,連遇到好一點的普通人都要靠運氣。
  
  只有孤獨和寂寞如影隨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直到青春謝去,依舊等不到愛情的降臨。
  
  所以,即使是這樣猥瑣的男人,他卻給素麗想像中的浪漫和溫柔,滿足她卑微的希望。
  
  有個人,真的有個人,讚美她青春的美麗,渴望著她,主動的迎向她,不知該說可憐還是可怕,好男人不屑滿足女人卑微的希望,但是壞男人卻可以。
  
  她在這樣絕望而黑暗的社會工作越久,越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薄荷愴然的搭了捷運回家,途中打了好幾次電話給素麗,她的手機卻一直關機中。
  
  最後她打給應元,勉強壓抑住哽咽,請他來接。等她看到他高大強壯的身影,再也撐不住,撲到他懷裡哭了起來。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情?」應元緊張得要命。早上出門不是好好的嗎?怎麼下班就成了哭娃娃?說公司有事,結果也沒晚多少就回來了,是在公司受氣了嗎?「乖,不要哭……」他哄著,趕緊掏出面紙,「擤擤鼻涕,跟我說,怎麼了?」
  
  她哭著,抽噎地訴說,有些顛三倒四,但是應元卻聽懂了。他沉默了一會兒,搔搔頭,「欸,我真的很難替男人說好話欸.因為這樣的壞男人的確有,數量還不少……」
  
  雖然還是有壞女人,但是比例上,壞男人還是壓倒性的多啊!有些認識的男人,常常自豪的誇耀自己的風流事跡,在他們嘴裡,那些讓他們拐上床的女人,不過是一具具可以做愛的肉體。
  
  當然,他是瞧不起這些人的。看薄荷哭得面白氣促,更是討厭死了這些人。
  
  「聽著,不是每個都這麼差勁。」他粗手粗腳的幫薄荷擦眼淚,「如果妳以後被這種混蛋欺負,告訴我,一定打得他滿地找牙!害妳傷心的人,我是絕對不會原諒的!」
  
  薄荷讓他逗笑了,雖然臉孔被他擦得發疼,還是感到很安慰,「將來你有女朋友就不會這麼說了。就像似雲說的,有異性沒人性啦!」
  
  「那女人嘴裡有什麼正經的?」應元撇撇嘴,「就算妳有男朋友、嫁了人,我還是一樣關心妳,我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再說,我不會交女朋友啦。」
  
  「為什麼不交?」薄荷張大眼睛。
  
  應元臉上一陣不自在,他支吾了一會兒,才道:「又不是沒交過!只是啊,女生戀愛就很奇怪,變得不像自己。而且我做這工作,一會兒北部,一會兒東部,全省跑透透,沒有那麼多心力經營感情,何必勒?像現在很好啊,我有妳嘛,要什麼女朋友?」
  
  他這話一說出口,兩個人都窘了起來。他無意間跨越了界限,兩個人一起低了頭,紅了臉。
  
  「我、我……」他想解釋,可恨話到舌尖,又說不出來。
  
  「……我知道了,我明白。」薄荷的聲音細如蚊鳴,「你吃飯了沒有?」
  
  「吃、吃過了!」應元很糗的撐起傘,因為天空開始下起雷陣雨,「我炒了個蛋炒飯,還弄了個湯,放在電鍋裡溫著,回家妳就可以吃了。」
  
  他沒有出去吃?薄荷看了他一眼,「我們走吧。」
  
  雨很大,應元顧著遮住她,肩膀一片濕漉漉。雖然她被應元沒防頭的話說得害羞起來,但是看他淋濕了,她還是紅著臉靠過去,輕輕搭著他拿著傘的手。
  
  一路上都沒有說話,只有一種羞赧,和又驚又喜的不好意思,在他們之間沉默的迴響著。
  
  到了家門口,應元看著她,千言萬語想說,卻又覺得造次,薄荷也滿肚子的話,卻只是笑了笑,「我回去換件衣服,馬上過來。」
  
  「那我先回去熱湯。」他把傘擱在外面的鞋櫃,「不要太久,飯菜會涼喔。」
  
  「……嗯。」她笑了笑,臉孔莫名的又發熱起來。
  
  進了家門,她脫了一隻鞋,就在玄關發起呆來。熊先生他……熊先生他說……
  
  我有妳嘛,要什麼女朋友?
  
  她不應該這麼高興的。那只是……只是一時失言而已。她吐吐舌頭,輕輕敲自己腦袋。
  
  是啊,不要這麼高興。
  
  因為只是失言罷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又想哭了……
  
  * * * * * * * 
  
  第二天,素麗沒有上班。她緊張的打電話、打手機,都連絡不上她。
  
  「素麗有沒有請假?」老闆娘不高興了。
  
  「有。」薄荷慌張的解釋,「有,她跟我請……呃……病假。」
  
  老闆娘深深的看她一眼,歎了氣。「連謊都說不好,妳將來怎麼辦喲!」但是卻沒跟她計較。
  
  雖然很糗,但是薄荷偷偷地鬆了口氣。老闆娘大概不會計較素麗曠職的事情了。一面幫素麗趕工作,一面憂心不已,曠職三天視同開除,這傻女孩該不會就這樣吧?這是什麼時機,工作難找得很呢。說來說去,都是自己不好,為什麼不說得和婉些呢?現在是該怎麼辦?
  
  沒想到下午素麗就紅著眼眶、神情委靡的到公司來了。她緊閉著雙唇,埋首在辦公桌前,認真的工作,一言不發。
  
  老闆娘冷眼看了她一會兒,「薄荷說,妳跟她請病假?」
  
  薄荷的臉孔馬上紅了起來。素麗望了望她,聲音有些哽咽,「……嗯,早上我不太舒服,鼻塞。」
  
  「天時不正,身體要照顧好。」老闆娘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今天沒什麼大事,手上的做一做就回去休息吧!」
  
  「……我沒去看醫生,沒有醫師證明。」素麗吸了吸鼻子。
  
  「小感冒看什麼醫生啊?」老闆娘泰然自若,「多喝開水、多休息就是了。醫師證明?免了啦!明天努力一點,把進度趕上來就是了。」她抱起標單,「水要多喝點知道嗎?薄荷,別忙了,妳手上的做一做,送素麗回家休息。今天沒有什麼非趕不可的工作。」說完就出門去了。
  
  「真好呢,失戀可以請病假。」邵皙諷刺著,「將來我離婚可不可以請喪假?」
  
  「哎唷,邵皙姊,妳幹嘛給自己觸霉頭?妳老公那麼溫柔體貼,會賺錢又大方,又是證券公司的經理,沒事詛咒自己做什麼……」洛君吃吃的笑了起來。
  
  素麗臉一陣青一陣白,只是低頭工作。
  
  薄荷不忍心,將東西收一收,對她道:「我送妳回家吧,素麗。」
  
  「……我這個還沒弄好。」她低著頭抄抄寫寫。
  
  「不要弄了。」薄荷幫她收桌子,「回家了。」
  
  素麗委靡的任薄荷幫她收桌子,默默的跟在她後面,出了公司。
  
  快到捷運站時,素麗低聲道:「薄荷姊,他真的是騙我的……」哭了一整個早上,以為把眼淚哭乾了,沒想到才張口,又哭了起來。
  
  薄荷輕輕抱住她,默默的幫她擦眼淚。
  
  「為什麼呢?這樣很好玩嗎?騙我說想娶我,要跟我結婚……騙我說愛上我……難道說,他就是愛「上」我而已?」她嚎啕起來,「為什麼可以若無其事的騙我,難道我沒有心,就只是個芭比娃娃?憑什麼呢?到底憑什麼?」
  
  憑什麼?薄荷茫然的自問。不,她也不知道,難道說,單純是一種罪惡?涉世未深也是一種罪惡?
  
  她將痛哭的素麗送回家,默默的聽她痛苦的發洩。可歎她嘴巴這樣的笨,一點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人。為什麼她不能像熊先生那樣厲害,可以一下子讓素麗破涕為笑?
  
  真是恨死了自己的嘴笨了……
  
  「對不起,我很不會安慰人。」她陪著素麗哭起來了。
  
  「不,薄荷姊……」素麗哭得喘起來,「妳聽我說話,就是安慰了……啊啊,為什麼薄荷姊不是男生?妳若是男生,我嫁給妳就好了,嗚~~」
  
  兩個女孩抱頭痛哭,一直哭到素麗睡著,薄荷輕手輕腳的幫她蓋好被子,這才回家去。
  
  照例出了捷運站,撥電話給應元,沒一會兒,應元大步走來,有些頭疼地發現她的眼睛又腫得跟核桃一樣大。
  
  「今天又是怎麼了?」他擔心的摸摸薄荷浮腫的眼皮,發現她瑟縮了一下。該死,她哭到眼睛痛。
  
  「素麗沒有怪我。」她小聲的回答,「我陪她回家,又陪她哭了一下。」
  
  應元無語問蒼天。這個小女人的心軟成這樣,真怕她把眼睛哭瞎。
  
  「早覺悟好過晚覺悟,晚覺悟好過不覺悟。」他大掌一拍薄荷的後背,雖然已經盡量輕了,還是讓薄荷往前跌了兩步。
  
  「我想,她應該覺悟了。」後背有些疼,但是她懂,這是熊先生表現親密的方式。
  
  素麗雖然年輕,但是個性決斷,她一旦發現自己受騙,就不會往不歸路走。不像自己這樣優柔寡斷,一直拖無可拖,拖到感情腐爛變質,直到最後……才有辦法脫身。
  
  素麗聰明,但是她笨,她很笨很笨。就是知道笨,所以才警惕自己不要再跌進去。
  
  應元看她滿臉淒楚的發呆,猛咳一聲,「魂又跑哪兒去了?我們先去買菜好了……」
  
  「我只要有熊先生就好了。」她喃喃著。
  
  應元讓她這句喃喃自語羞得黧黑的臉孔一陣通紅。他不知道怎麼答腔,但是不回答又不太好。
  
  他又咳了一聲,「……我也是。」
  
  回神過來的薄荷大窘,她低了頭,不知道為什麼,有點想笑,也有點想哭。她清了清嗓子,「我們去買菜吧!」
  
  「嗯?嗯嗯嗯……」應元狼狽不已,「今天我騎機車。我想去大賣場買比較好。」他領著薄荷過去停車格,遞了安全帽給她。
  
  薄荷小心翼翼的把裙子整理好,坐在他後面,顫巍巍的拉著機車後面的手把,應元發動了機車,卻停著不走。
  
  「手來。」他的臉隱在安全帽下,「拉著後面危險。」
  
  薄荷遲疑了一下子,害羞的拉著他的外套,應元拉過她的小手,環腰抱著,「抱緊,不然危險。」
  
  她深深吸入一口氣,怯怯的抱住他的腰,安慰自己:熊先生穿很厚的風衣外套,應該……應該沒什麼關係吧?
  
  事實上,關係可大了。應元在想,騎機車真是個笨主意。薄荷總是穿得很保守,但是靠得這麼近,偶爾停紅燈的時候,他發現,薄荷實在太「有料」了。
  
  平常她穿得保守,看不出來,但是現在……他的鼻黏膜不太堅固,快要噴出鼻血了!
  
  他大罵自己:轉著什麼邪惡念頭?人家這麼信任他欸,真是太不應該了!
  
  「應元?」嬌小的薄荷貼在他背上,「我是不是擠得你沒位子坐了?我後退一點好了。」她努力的往後挪,剛好遇到紅燈,她又「滑」著撞上了應元的背。
  
  這實在令人受下了……不,他不是說薄荷的安全帽,而是那該死的柔軟觸感,厚厚的風衣外套根本擋不住啊啊啊啊~~
  
  他努力壓抑,開始背三民主義,不然他怕會血濺五步——男人果然是邪惡的生物。
  
  終於抵達大賣場,短短十分鐘,對他來說,像是地獄混合著罪惡的天堂。
  
  「怎麼了?」薄荷把安全帽拿下來,看著繃著臉的應元,「我剛剛真的撞痛你了?對不起,很痛嗎?是不是瘀青了?回家我幫你推一推好了……」
  
  推一推?她是說……她要掀起我的衣服,用那軟軟的小手推他的背嗎?
  
  他趕緊摀住鼻子,該死的天性,你小看了我謝應元!
  
  「不,一點事情也沒有。」他甕聲甕氣的說,「什麼事情,也沒有。」
  
  「我撞到你的後背,為什麼是鼻子流鼻血呢?」薄荷困惑的拿出面紙,「擦一擦吧,血從指縫流出來了。足不是火氣大?可能缺乏維他命C吧!」
  
  他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接過面紙,「我想我缺乏很多維他命,不只是C而已。」
  
  不知道哪種維他命可以加強克制力的?他需要這樣的維他命。
  
  以後他再也不要騎機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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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4:31
第6章
  
  夏天到了尾聲,靠工程單位吃飯的營造廠比較清閒了。他們公司人數少,辦員工旅遊太冷清,但老闆娘是很慷慨的,她發了一筆旅遊津貼,放了二天假,連著周休二日,足足有了五天的假期。
  
  辦公室的女孩子快樂得快瘋了,大談著要去哪邊玩,計畫種種美好的旅程,薄荷含笑的聽她們說,只是靜靜的聽。
  
  她和這些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不一樣。但是這筆小小的津貼,卻對她有很大很大的幫助。她的鞋早就該買了,幫她修鞋的阿伯已經搖頭不知道多少次,「小姐喔,妳這雙鞋底都要磨穿了,還是買雙新的吧!」
  
  阿伯已經想自己買一雙給她了,她實在不好意思。
  
  旅行?那是別人的夢想,不是她的夢想。她頂多看看副刊,想像一下旅遊的快樂而已。
  
  「我有五天的假喔。」她笑著跟應元說,「這幾天可以做早餐。你想吃荷包蛋土司還是清粥小菜?」
  
  「為什麼有假?年假嗎?」應元很開心,他從來沒吃過薄荷做的早餐呢!
  
  「不是,我們公司每年都放旅遊假,有旅遊津貼喔。」她輕挽著應元的胳臂,「太好了,我可以買新鞋了。」
  
  「哇,你們公司福利真好!」應元覺得不對,「新鞋?妳不去玩?有假、有津貼,為什麼不去呢?如果妳覺得一個人旅行沒趣,我可以請年假陪妳去啊!」
  
  薄荷覺得有點窘,「那、那個……我喜歡待在家裡,哈哈,沒關係啦!」她趕緊將頭一低,眼眶有些發熱。
  
  如果可以,她當然想去玩。上次去旅行是什麼時候?她快記不清楚了……想了好久才想到,可不就是高中畢業旅行那次?本來爸媽不給她去的,是老師打電話來家裡,說只有她一個人沒去不太好,媽媽才勉為其難的答應。
  
  原來那麼多年了啊!
  
  她一直很安貧,對物質的慾望也很低。但是偶爾,只是偶爾,她也希望手邊有一點點錢,可以搭著火車去旅行。她喜歡火車,喜歡看著美麗的風景在窗外一閃而逝。外婆還在世的時候,一到暑假,會牽著她的手,帶她回嘉義。
  
  一直難忘那美麗的風景,難忘火車便當樸素卻好吃的滋味,難忘……外婆溫柔的笑臉。
  
  外婆偏疼她一些,哥哥太聰明也太挑剔,暑假寧可待在家裡玩電動玩具,也不想去熱死人的鄉下。外婆喜歡實心眼不吵不鬧的小薄荷,小薄荷也喜歡外婆。
  
  但是外婆過世以後,她就幾乎沒搭過火車了。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對不起,並不是每個少女都過著幸福快樂、金枝玉葉的生活。像她這樣刻苦的女孩很多很多,深深的壓在這個社會的底層。
  
  當別人有本事刷爆五六張信用卡,負債上百萬還有父母收拾殘局,她們這些窮苦的女孩呢?能夠倚賴的也只是這雙手。
  
  寧可拿來買鞋,也不能夠花在不切實際的「夢想」上面。
  
  整個晚上,應元都沒說什麼話,只是帶著研究的意味看著她。
  
  「薄荷,明天早上別做早飯了。」他想了想,「既然妳沒事,跟我去工地好了。明天工地很清閒,只有灌漿而已。不過啊,那附近有條小溪,涼快又舒服,妳帶幾本書,我們中午可以野餐。便當?便當不用弄了,我拜託工寮的阿嬸幫我們弄,妳只要帶要看的書,穿得輕便一點就好。」
  
  薄荷張大眼睛,好一會兒才訥訥的說:「……這樣可以嗎?」
  
  「可以啊,當然可以。」應元很理所當然,  「我是工頭欸,我說可以就可以啦!」
  
  第二天,應元真的一大早就來接她,坐上他那輛跑起來驚天動地的吉普車,直奔目的地。
  
  應元的工地在很深山的地方挖隧道,工地現場當然是佈滿塵土和嘈雜的機器隆隆。
  
  但是距離工地不到半里的地方,依著一條清澈寧靜的小溪,搭蓋了一座乾淨整齊的組合屋,這裡是工人們休息的地方,還有對顧寮的老夫妻住在這裡。
  
  在這清幽的山谷裡,只有小溪潺潺,山鳥清唱,有種世外桃源的靜謐。極大的林木沿著小溪生長,遮去了熱毒的陽光,山嵐靜好,坐在樹蔭下,聽著泉響、風吟,適合讀書和沉睡。
  
  「這裡不錯吧?」應元粗獷的臉掛著溫柔的笑,「今天我還有工作要忙,不能陪妳。但是這邊可以到處走走,看看書,要玩水也可以,水不深的。別人還喜歡溪釣什麼的,不過我不喜歡。妳如果想釣魚,我讓阿伯或阿嬸帶妳去釣魚……」
  
  「不不不,我怕釣魚。」她又驚又喜,「我、我好喜歡,真的真的……」她為什麼嘴這麼笨?就是說不出感謝的話?
  
  「喜歡就好啦。」應元愛憐的摸摸她的頭。可憐,經濟那麼拮据,一定很少出來玩吧?跟她認識好幾個月了,不是公司就是家裡,頂多就到租書店租幾本書當娛樂。吃沒好吃,穿沒好穿,那雙鞋雖然刷得乾乾淨淨,看起來還是很破舊。
  
  不過是個深山的小溪,她卻驚喜得連眼睛都發亮了。他覺得很難受,非常難受。這麼好的女孩子,卻從來沒人呵疼過,女孩子生來是讓人疼愛的,她也不該例外啊!
  
  「我拜託阿嬸陪妳,等等她會去採山菜,妳就跟她去散步吧!」應元輕輕摟了摟她,「今天工地還要灌漿,中午我來陪妳吃飯,嗯?」
  
  「好,好……謝謝、謝謝……你真好、你真好……」薄荷不斷的點頭,愛哭的她,眼眶又紅了。
  
  看她這樣,應元心裡更難過。這世界上的男人全瞎光了,沒半個看到她的善良可愛,讓她這樣獨自孤零零、沒人照顧。偏偏她的家人又待她不好。
  
  「別謝了,真是,只是順便嘛。」其實他想乾脆管工地去死,陪她走走,這山裡好玩的地方還多著哩!
  
  這世界這麼大,好玩的地方更多,她一定都沒看過。
  
  「中午我再來找妳喔。」他囑咐著,又拜託了阿嬸半天,才依依不捨的回工地去。
  
  「我們主任厚,就是一張臉凶,人很好的啦。」滿臉皺紋的阿嬸笑嘻嘻地說,「這種男朋友不錯啦,將來可以考慮嫁給他。」
  
  專心盯著應元遠去的背影,薄荷被阿嬸的話嚇了一跳,「沒、沒有啦!我們只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她拚命搖手,臉紅得跟番茄一樣。
  
  「哇栽啦~~」阿嬸安慰的拍拍她,只是笑得更深些,「女孩子臉皮薄,都嘛說是好朋友。我跟我們老仔也素好朋友,困在一起二三十冬了溜!大家都一樣啦……」
  
  「不、不是啦!」薄荷急出滿頭汗。
  
  「不要緊不要緊。」阿嬸拉著她的手,「主任要我帶妳去玩,我要去採過貓,妳吃過沒有?很好吃喔!還有老鷹翅……欸,你們說是山蘇的樣子。山裡面好玩得很,找們來去!這個斗笠給妳載,不然等等會曬到頭暈。」
  
  她怔怔的看著阿嬸善良樸實的臉孔,覺得陌生又熟悉。雖然長得不像,但是她有外婆的感覺呢!
  
  「阿嬸,我幫妳拿袋子。」怕羞的她主動接過阿嬸的袋子,像是她總是接過外婆的袋子一樣。
  
  「莫怪主任喜歡妳,妳真乖捏。」阿嬸對她微笑,「我家那些女孩子噗噗跳,到處闖,沒有一時閒,都嘛嫌我囉唆,有妳這樣的女兒就好啦!來,我們走吧。」
  
  * * * * * * * 
  
  人在工地裡看著混凝土車來來去去,應元心裡是有點不安的。
  
  薄荷畏羞,這個他知道,把這麼怕羞的女孩子丟給陌生的阿嬸照顧,不知道好不好?雖然阿嬸人是很好很熱心的,但是他不希望薄荷因為怕羞而委屈。
  
  他越來越捨不得她受委屈了。
  
  一到中午,他連忙跑去工寮探看,見薄荷坐在樹蔭下,和阿嬸一面談笑一面挑菜,看起來很開心,他懸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好不好玩?」他喜歡薄荷現在的樣子,高高興興、無憂無慮,「阿嬸,我快餓死了。」
  
  「快餓死還現在才來喔?把女朋友晾在一邊。」阿嬸將菜梗子放一旁,「早就煮好等你囉。再晚一點喔,我就跟阿荷吃光光,不留給你了。」
  
  他想說明薄荷不是他女朋友,看到她又羞紅了臉,所有的否認又不知道為什麼吞了下去。「……阿嬸偏心啦!走,薄荷,我們去野餐。阿嬸只疼女孩子,等等連飯都不給我吃了。」
  
  薄荷笑著,提起她和阿嬸一起做的野餐籃,輕輕把手搭在應元的臂彎,「阿嬸,我們去溪邊吃飯了,下午我再來喔。」
  
  「快去啦,不用太早回來嘿。」阿嬸站在門口送他們。
  
  避開回來放飯的工人,他們往屋後的小徑走。綠蔭森森,小溪蜿蜒在側,落葉鋪滿小徑,走在上面像是綿軟的地毯,沙沙作響。
  
  走了一會兒,拐過一個山坳,狹窄的小徑豁然開朗,一彎靜靜的山泉流著,半人高的落差形成一個自然的小瀑布,潺潺然,伴著清風,低吟著夏天的歡欣。
  
  「哇!」薄荷瞪大了眼睛。
  
  水面掠過幾點艷黃的蝶,恐怕只有硬幣大小,卻是那麼的鮮艷,翩然而動人。
  
  「他們管這裡叫蝴蝶谷啦。」應元將野餐籃裡的食物拿出來,一一放在鋪好的桌巾上。就這樣坐在草地,開始吃阿嬸做的午餐。
  
  看薄荷只是發呆,他有些好笑,「來,吃飯吧。妳不餓嗎?不用瞪著不放,那些蝴蝶又不會跑掉。」
  
  「嗯……」她戀戀不捨的將視線挪回來,「真是太漂亮、太漂亮了!」
  
  應元朝四周看了看。他跑遍了全天下,再漂亮的景色都看過了。這裡是不錯,卻只是個很普通的景點而已。
  
  但是透過薄荷驚奇的眼睛看出去,他也開始覺得這裡非常非常的美。
  
  雖然這種美帶著一種哀傷的氣息。哀傷一個單純得近乎美麗的女孩,生活卻貧瘠得一無所有。
  
  「妳如果喜歡,我可以帶妳到處走走。」他清了清嗓子,有點尷尬,「其實是我自己愛亂跑,但是一個人旅行很無聊……」
  
  薄荷盯了他好一會兒,低下了頭,道:「……我沒有錢。」這種無能為力的窘迫逼出了她的眼淚,雖然她很努力的吞下去。
  
  「錢?那不重要的嘛!又不是要花很多錢才可以去旅行。」但是怎樣的地方才可以真的便宜的旅行,不讓薄荷覺得羞愧發窘呢?靈光一閃,他問:「妳聽過集集沒有?」
  
  「集集線?我知道的。」她點了點頭。
  
  他鬆了口氣,「那是搭火車就可以到達的地方!雖然是觀光區,但是可以騎著腳踏車享受悠閒的小鎮生活。住宿也很便宜,如果不堅持要套房,雅房只要一千元以下就有了喔!如果我們兩個人分,交通費啦、住宿啦、雜費吃用,算一算不到兩三千就可以啟程了……」
  
  搭火車呢!可以搭很久很久的火車,悠閒的吃著火車便當,在小鎮騎著腳踏車東晃西晃……就跟以前在外婆家一樣。
  
  而且,也不很貴。買完了鞋,她還有一點點津貼可以用。
  
  「明天我們就去。」應元遊說她,「妳放兩千塊在我這邊,我會負責把行程規劃好,玩得開開心心,好不好?」他很明白薄荷外表柔弱、內心倔強的一面,說什麼也不願意讓他出錢的,「如果開車去也可以,只是路很遠,我怕妳累……」
  
  「我想坐火車。」薄荷低聲道,眼中露出止不住的渴望。
  
  「好,我們就坐火車。」她眸中那種卑微的渴望讓他鼻酸了,他大力的點頭,「我們一起出去走走。」
  
  她不該接受應元這樣的好意……但是,她真的壓抑不住了。她喜歡綠意,喜歡清風,一直被捆綁在下適合本性的都市裡,她實在壓抑不住這樣欲飛的心了。
  
  「連著兩天都跑出來玩,會不會太過分了?」她怯怯的笑著。
  
  這種笑容更扎痛了他的心。妳……妳值得更好、更快樂的生活,而不是這樣貧窮困窘的囚居在冷漠的大都市,悶死所有青春的光輝啊!
  
  「一點都不會。」他粗聲起來,「相信我。」
  
  她非常信賴的將手遞給應元,「我相信你的。」
  
  * * * * * * * 
  
  第二天,多雲晴朗。
  
  他們起了個大早,急急搭捷運到火車站去。一路上薄荷都很興奮,一反過去的害羞內向,喋喋不休地談著集集的種種。她昨晚借了似雲的電腦,查了一整個晚上的資料,太過興奮,以至於上車沒多久,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在應元的肩膀上睡著了。
  
  應元很小心很小心的將外套脫下來,蓋在她身上。雖然是夏天,火車裡面的冷氣強,一個不小心還是會感冒的。
  
  她軟軟的髮絲披散在他的肩上,安靜睡去的臉蛋看起來這樣年輕、稚弱,一點都不像二十來歲的人。越認識她,越知道她敏感多思的個性,這個殘酷黑暗的社會對她來說,實在太艱苦了。
  
  一般女孩的幸福無憂,她完全享受不到,受困於經濟窘迫,也受困於壓在肩上的家計重擔。坦白說,他一點也不相信男女平等,真的平等,就不會讓女人要受生理期的痛楚,和生育時無止盡的受苦。
  
  男人是該多讓女人一些、多照顧一些。他的父親一直很相信這個,也這樣教育他。雖然把家裡的女人嬌寵得有些無法無天了,但是母親、妹妹臉上綻放著幸福的笑容,讓他們家的男人很有成就感。
  
  同樣都是女人,為什麼薄荷要多受折磨,沒有人關心愛護呢?
  
  他很難受,真的很難受。
  
  但是,身為一個「好朋友」,他能做的實在很有限。為了小心不要踰越那條界限,他必須小心翼翼。啊,他真的不想失去薄荷……男女的情感太膚淺,一旦交往就會有很多後遺症。
  
  和許多美好的女孩交往過,但是最後總是越來越不堪,直到感情腐敗,愴然的分手。午夜夢迴,他不是不歉疚的,總覺得自己毀了那些女孩一些純真、一些美好。
  
  雖然在感情中,他受到的傷害也不比對方少,但他是男人,他走得出來。那些女孩呢?
  
  一想到若是……不,他不要薄荷受到這種傷害。
  
  但是他又想保護她,愛惜她……「好朋友」能做的真的太少太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自言自語著,「薄荷,我該拿妳怎麼辦呢?」
  
  迷迷糊糊醒來的薄荷剛好聽到了這句,她的臉孔整個漲紅,垂下頭繼續裝睡,心跳得像擂鼓。
  
  什麼怎麼辦?拿她怎麼辦?其實她是聽懂了,但是不想懂,也不敢懂。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靠在他堅實的臂膀上,垂下眼睫。若是好朋友……她大概不會失去熊先生。
  
  無法想像,也不敢想像,失去熊先生以後會怎樣,她想,大約比失戀還要痛苦一百倍吧!
  
  火車規律的搖晃著,兩個心意相同的人,卻各有所思的,沒辦法互相瞭解。
  
  坐了很久的火車,他們又在二水換了集集線。心裡都有事情的人,反而不像平常那樣談笑風生,有種溫柔的尷尬,讓他們不好意思起來。
  
  到了集集,看到火車站附近一片熱鬧滾滾,宛如市區,兩個人才傻眼的笑出來,尷尬的氣氛一掃而空。
  
  「早知道到士林夜市就好。」應元朗笑。
  
  「別這樣嘛,我很高興呢。」薄荷張望著,一切對她來說都很新鮮。
  
  火車站旁邊還搭了個舞台,樂團熱鬧的開唱,還停下來做有獎征答,非常假日的氣氛。
  
  集集是沒有計程車的,一出火車站,應元很熟門熟路的租了輛協力車,載著薄荷找民宿去了。
  
  找到那家以便宜出名的雅房民宿,發現只剩下一間雙人房。
  
  「對不起,暑假的關係,幾乎都住滿了。」老闆娘滿懷歉意,「反正你們兩個人一起住雙人房剛好,如何?」
  
  應元心裡咕噥著,他不想讓薄荷覺得尷尬,正想再去找旅社,薄荷開口了:「沒關係,我們住一間好了。」
  
  「薄荷……」應元瞪大眼睛。
  
  「有關係嗎?」薄荷也跟著張大眼睛,「這樣旅費比較省呀。」
  
  他搔搔頭,不知道該怎麼說,「妳不要笨笨的,太相信人。」
  
  「我沒有相信每個人,我只相信你呀。」薄荷很信賴的看著他。
  
  遇到這樣的信賴,他能說什麼?
  
  他們住的那一間是雅房,光亮的磨石子地板,天花板有著吊扇,也有冷氣,還有個對外的大陽台。
  
  燥熱的夏天午後令人昏昏欲睡,應元走到陽台抽煙,薄荷也跟了去,兩個人面對著山景,漫無目的地閒聊著。
  
  說來好笑,千里迢迢跑來集集,他們卻在民宿窩了一個下午。一來是熱,二來是薄荷累了,聊著聊著,她居然躺在沙發上昏昏睡去。
  
  幫她蓋上薄被,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掠過了一陣酸軟的柔情,卻沒有邪念。
  
  真的糟糕了。他似乎太喜歡這種溫暖相依的感覺,太喜歡薄荷了。
  
  他腦海裡浮現一句日語: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這種感覺很難說明,比朋友還愛她,卻不是戀人。很努力的維持這種危險平衡,但是漸漸的,他卻不是那麼想維持了……他要好好想想。
  
  對著薄荷靜謐睡去的容顏,他真的想了很久很久,直到薄荷醒來。
  
  「我又睡著了?」薄荷清醒過來,發現應元嚴肅的盯著她,有些心慌的笑了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困成這樣……」
  
  「妳不習慣旅行,累嘛。」應元溫柔的摸摸她的頭,「太陽快下山了,我們出去走走,好嗎?路上都有樹,不會很曬的。」
  
  薄荷溫順的點點頭,「我去洗把臉。」
  
  這趟旅行,成了薄荷最美好的回憶之一。應元帶她到開滿向日葵的苗圃,騎著協力車在山道上飛馳,在小鎮東遊西逛,跟有文人氣息的餐廳老闆聊天,吃著道地的客家菜。
  
  不是說集集的景點有多麼特別,而是那種悠閒、安逸,隨時隨地身邊有人照顧依賴的感覺,讓她覺得這次的旅行那樣的美好。
  
  或許是因為熊先生的關係吧!他就在身邊,非常值得信賴,晚上的時候,他拿了條涼被睡在地板上,把床讓給她。
  
  雖然之後她聊天聊到跟他一起睡在地板上,但熊先生還是非常守禮的。
  
  她是相信了一個非常值得的人。
  
  這趟旅行更拉近了他們兩個人的距離,也讓薄荷對應元更加信任,更願意親近他。回來台北以後,她很習慣也很喜歡坐在地板上看書,靠著他的膝蓋,他會摸摸她的頭髮,眼中有種寵愛的溫柔。
  
  她別無所求了。只能祈禱這樣的日子,永遠不會消失。
  
  雖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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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4:54
第7章
  
  接到媽媽要她回家吃飯的電話,薄荷的心裡是有點忐忑的。
  
  好不容易,她終於穩定下來,開始覺得人生光彩而明亮,實在不太想回去那個「家」。
  
  當初哥哥要結婚,媽媽二話不說,命令她搬出去。理由是家裡太小了,哥哥結婚以後不在外租屋,要搬回來。
  
  的確,家裡只有小小的二十四坪,要住爸爸媽媽和哥哥嫂嫂就已經滿了,再說,家裡算來算去也只有三個房間。
  
  她比較傷心的是,她搬出去是為了要把房間空出來,給哥哥當書房。
  
  從小她就是個乖孩子,只是功課差了點。但是這個唯一的缺點在媽媽的眼底無限放大,不管再怎麼努力,媽媽就是不喜歡她。
  
  只是……她沒有想到,剛剛經歷痛苦非常的失戀,媽媽居然就這樣理所當然的把她趕出家門。
  
  不過,她也站了起來,習慣了獨立的生活。她的工作很順利,又有了似雲這樣的好室友,她也漸漸淡忘了這種被遺棄的痛苦。
  
  之後媽媽每次打電話給她,不是要貸款,就是哭窮,她早習以為常。這次為什麼突然要她回家吃飯?這實在是從來沒有的事情。
  
  雖然不安,她還是乖乖的回家了。
  
  可,一進入玄關,她的心情就低沉下來。
  
  大嫂抱著孩子正在餵奶,客氣但疏離的對她笑了笑,爸爸對她點了點頭,哥哥只盯著電視看。
  
  「我回來了。」她低低的說。
  
  「鞋子怎麼脫著就這樣進來?拿出去拿出去!」端菜出來的媽媽對她怒吼,「地板不用妳擦就對了?滿腳的沙就這樣踩進來!」
  
  薄荷無言的看著玄關七零八落的鞋子,和自己規規矩矩靠牆擺著的鞋。她默默的拿起自己的鞋子,擺到門外去。
  
  「放雙鞋子要多久啊?」媽媽又罵了,「冷氣都跑光了!門還不快點關上!看看妳,說妳兩句就一副愛哭樣,妳童養媳啊?看了就討厭……」
  
  大嫂抱起孩子,緊閉著嘴進了房間,哥哥看她進了房間,也跟了進去。
  
  「欸?芳雯啊,理馳,要吃飯了欸.」媽媽的語氣一轉,顯得分外和藹可親,「快出來吃飯啦。」
  
  「寶寶要睡覺了,我晚點吃。媽,你們先吃吧!」大嫂在房間裡叫著,「理馳,去吃飯吧,晚點我再吃。」
  
  她哥哥一臉不愉快的走出來,坐在餐桌前面等著人盛飯給他。
  
  「妳還杵在那兒幹什麼?」媽媽罵了起來,「去洗洗手,把湯端出來!」
  
  「別一直叫了啦。」沉默的爸爸說話了,「當心吵醒孫子。」媽媽這才閉上嘴。
  
  這頓飯吃得很悶。哥哥端了飯碗去看電視,餐桌上只有爸媽和她。爸爸一直是個不愛說話的人,只是默默的吃著,媽媽倒是從頭到尾都在說話,一直在罵她。
  
  她真的不知道,媽媽找她回來幹什麼?難道媽媽沒人可以罵,特地叫她回來罵?她知道,她完全知道,媽媽對每個人都溫柔體貼,甚至有些討好巴結的感覺,除了她以外。
  
  她不懂為什麼,她真的不懂。
  
  為了少被罵一些,她一直努力聽話,賺錢也都乖乖拿回來,但是她被罵的次數並沒有減少太多。
  
  現在想起來,她也未必多麼愛那個初戀情人,只是他代表了一個可能性——她或許可以有個幸福快樂的家庭,不會挨罵、受挫,她也不會讓她的孩子感覺到這種精神的凌遲。
  
  那或許是乖巧的她唯一一次的反抗吧?她不顧母親的反對,和那個男人交往,很不幸的是,媽媽這次對了,那個男人是混帳,當她遍體鱗傷的回到家裡,得到的不是安慰,而是無止無盡惡毒的責罵,和硫酸似的冷嘲熱諷。
  
  事後回想,她簡直不敢相信這些可怕的言語是來自自己的親生母親。
  
  下意識的縮了縮手腕。醫生說她運氣好,皮膚癒合得不錯,若不是很仔細看,誰也不會知道她割腕過。
  
  那時,她連自己的家都不能回去,恐懼又消沉的她,被獨居的寂寞、失戀的椎心,弄到幾乎發狂了,終於做了一件傻事:她拿水果刀割開了自己的腕動脈。
  
  事實證明,電視和漫畫都是騙人的。她痛得快要死掉了,傷口居然凝固起來,不再流血,她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只好默默的去掛急診,把手腕的傷口縫合。
  
  不過這種痛讓她清醒了。雖然她在最痛的時候,呼喚的還是媽媽,最想要的,還是回家……
  
  但是那個家,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沒有家也沒有關係,她已經不需要回家了。
  
  「……我跟妳說了半天,妳到底有沒有聽到啊?」劉母的大嗓門穿透了她的冥想。
  
  薄荷慢吞吞的放下碗筷,「什麼?」不,不用害怕媽媽。現在她在這裡只是客人,而且她在還了,她大部分的薪水都拿來還房貸,事實上,是在償還欠下的養育之恩。
  
  「我說,妳搬回來吧!」劉母越氣了,「跟妳說了半天,妳啥也沒聽到就是了!」
  
  「搬回來?」薄荷愣了一下,「為什麼?我要睡哪裡?」她偶爾回家過夜,連書房都沒有她睡的份。因為哥哥常常要在書房窩到很晚,通常她都是睡在客廳的沙發上。
  
  「我打算花一筆錢,請師傅來把後陽台整理出來。這可是一大筆錢呢!」劉母嚴厲的說,「為了讓妳搬回家住,我得花這麼多錢,妳不要不知好歹……」
  
  那個連張雙人床都擺不下的後陽台?
  
  「不用花這些錢,我在外面住得好好的。」薄荷喝了湯,打算逃回自己的住處。
  
  「我當然知道妳住得好好的,在外面不知道享了多少清福!」劉母發怒了,「也不想想我在家裡當老媽子,累個半死,妳顧自己好就好了!在外面住要多花多少錢?妳不如把錢省下來,放在我這裡存嫁妝。而且寶寶也漸漸大了,妳大嫂要出去工作,妳不回家幫我忙,難道要看妳老娘累死?我怎麼生了妳這麼自私自利的女兒……」
  
  薄荷畏縮了一下,長久的懼怕讓她差點就順從了。但是,搬回家,她就沒辦法和熊先生一起看書,度過夜晚的靜謐了。
  
  「媽媽,是妳要我搬出去的。」她一反常態,顫抖著聲音反抗。
  
  「那時候是那時候,現在是現在!妳到底幾時搬回來?」
  
  「我不要搬回來。」她的勇氣突然湧上,「我不要搬回來。」
  
  是,她的聲音在顫抖,從小到大累積的順從和畏懼讓她承受非常大的壓力,但是,她還是要抵抗一下。
  
  熊先生沒有她,日子還是可以好好的過,但是她沒有熊先生……她過不下去,她不會過日子。
  
  她不要回來這個拋棄她的家。
  
  「住在外面要花多少錢?妳搬回來有吃有住,何必把錢浪費在外面?要弄那個陽台,可是要花好幾萬的,我連衣服都沒得晾,得用烘乾機,這多出來的電費我都沒跟妳收了……」劉母頓了一下,驚愕的看著向來怯懦的女兒。
  
  「妳說什麼?妳不要搬回來?」劉母的聲音拔尖了,「妳好大的膽子,敢說不搬回來?!」她氣得發抖,拿起筷子狠狠地敲薄荷的手背,「妳是什麼東西,敢不聽我的?哦,我知道了,妳又不要臉的去貼了哪個野男人,所以才敢不聽我的話是吧?不要臉,真不要臉!妳還要拿掉多少次孩子才會學乖?」
  
  氣憤過度的劉母開始污言穢語,破口大罵,像是在罵仇人,不是在罵自己的女兒,再難聽的字眼都毫不留情的潑灑出來。
  
  薄荷只覺得腦門一昏,眼眶滾著淚,只能垂首聽著,臉紅到不能再紅,羞愧得恨不得死掉。
  
  「是夠了沒有?」劉爸冷冷的將筷子一放,「薄荷,跟我去買東西。」
  
  劉母被劉爸一堵,愣了一下子,哭了出來,「我為這個家盡心盡力的當老媽子,你也不幫幫我,總是站在別人那邊……以前站在你媽那邊,現在站在女兒這邊,我還不都是為了這個家?你就只會幫別人……」
  
  劉爸不耐煩的看了她幾秒,沉默了。「薄荷,走了。」
  
  薄荷趕緊提起皮包,匆匆的穿了鞋,逃難似的跟在她爸爸背後出去。
  
  爸爸一直都是個沉默寡言又冷漠的人。他每天七點回家吃晚餐、看電視,洗澡、睡覺,賺的錢都拿給媽媽,鄰居都說,爸爸是個負責任的好男人。
  
  但是她一直覺得,爸爸離他們很遙遠。人明明坐在家裡,卻像是個局外人。不管是祖母跟媽媽起爭執,還是媽媽在教訓她,他都淡漠的掃過這片吵鬧哭泣,然後將目光移到電視上。
  
  從小到大,這還是第一次爸爸要她跟出來。
  
  爸爸依舊沉默的到樓下便利商店買了包煙,兩瓶飲料,遞了一瓶給她,她幾乎是受寵若驚的接過來。
  
  「坐吧。」劉爸拍拍便利商店前面擺設的行道椅,「喝點東西,擦擦眼淚,然後就回家去吧。」
  
  薄荷顫巍巍的拿起飲料,眼淚卻又要滴下來。「爸爸,我不想搬回來。」
  
  「我不是讓妳搬回來。」他茫然的望著白煙裊裊的虛空,「妳在外面好好的就好,別再回來了。」
  
  她有些吃驚,卻不敢問,只是靜靜的喝著那瓶飲料。
  
  「……妳不要怪妳媽。」劉爸吐出一口煙,「她不對妳發脾氣,還能對誰發脾氣?她怕我、怕妳奶奶,妳哥哥又是她的心頭肉,妳嫂嫂精明厲害得緊,娘家又有錢,不在乎住不住婆家,妳媽嘴笨心拙,敢對她怎麼樣?但是妳媽對妳也太過火了。」
  
  劉爸垂頭沉默了一會兒,「……我從來沒愛過妳媽。」
  
  薄荷嚇得跳起來,她從來沒聽爸媽說過這些。
  
  「我不愛她,之所以娶她……是她騙我懷孕了。」劉爸陷入不愉快的回憶中,「妳奶奶也不喜歡她,尤其是發現她沒有懷孕以後,直到懷了妳哥哥,妳奶奶才對她和緩些,所以她一直很寵妳哥哥……」
  
  裊裊白煙中,劉爸回憶著過往。那時候,他已經有了論及婚嫁的女朋友,他一直不忍心傷害這個死纏爛打的癡心小學妹,卻沒想到看起來單純的她,居然將他灌醉,擺了他一道。
  
  愛?抱歉,他無法愛她。雖然他負起責任娶了她,卻一直用冷漠與沉默無聲的抗議。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不要,懷著一種冷冰冰的憤怒和恨意,當母親幾乎是虐待她時,他甚至有種報復的快感。
  
  那個女人,毀了他的愛情和一生。她活該。
  
  但是他老了,他們都老了,再深的恨意也慢慢褪去,反而有種淡淡的後悔。
  
  這是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女兒。妻子的扭曲是他造成的,女兒吃的苦、受的罪,也是他害的。
  
  這長久的扭曲已經無法挽回,他無法愛上妻子,但是他起碼可以不再恨她,也可以不讓心靈扭曲的妻傷害他的女兒。
  
  「妳可以不用回來了。」他笨拙的、有些遲疑的拍拍女兒的肩膀,「一個人在外,還是要當心。不要恨妳媽……要恨,就恨我吧!」
  
  薄荷的眼淚滴下來,她搖頭,「我沒有恨過,也不會恨爸媽。」
  
  「妳是乖孩子,一直都是乖孩子。」劉爸又抽了根煙,「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給我。其實……貸款已經繳清了,妳不用拿錢回來了,身邊要留點錢。」
  
  薄荷哭著點頭,一直在啜泣。
  
  「回去吧,回去吧。」他愴然的抬頭看看自己家的燈火,「不用再回來了。」
  
  薄荷想跟他說些什麼,卻只是哽咽而已。她想抱抱父親,卻又畏懼,幾次吞嚥,她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爸,那我回去了……」
  
  跨出幾步,劉爸叫住她,「薄荷!」
  
  她回頭,滿臉是淚。
  
  「……妳幾歲了?」劉爸蒼老的臉孔有種深刻的痛苦。
  
  「我、我二十四了,爸爸。」
  
  他到今天,才知道女兒的年紀。他老了,衰老了。為了少年時的一個錯誤,他懷了一生的憤怒,幾乎想不起來女兒的成長過程,當然也想不起兒子的。
  
  他的人生……真正的意義是什麼呢?他錯過什麼,又曾經得到什麼嗎?
  
  苦笑,劉爸無奈的苦笑著,「……路上小心。」
  
  看著女兒纖細的背影漸漸遠離,劉爸心裡有些茫然。失去「恨」當支柱,他越來越不知道怎麼對待跟他同樣衰老的妻。
  
  他要想想,他得好好想想。
  
  * * * * * * * 
  
  薄荷是一路哭回家的。雖然很恨自己這麼愛哭,但是百感交集,止也止不住。等捷運到站,她躊躇了一會兒,摸摸自己核桃似的雙眼,決定還是自己走回去。
  
  讓熊先生看見,他會很擔心的。
  
  走沒幾步路,悶雷似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真是越來越大膽了,這麼晚還敢一個人走回來啊?」
  
  好不容易停住的眼淚,看到熊先生的她又哭了。
  
  「哎唷,我不是故意嚇妳的。」應元被她嚇了一大跳,「妳知道我嗓門就是這麼大。」就著街燈一看,她兩個眼睛腫得幾乎睜不開,「躲?妳還躲?是怎麼了?不是回去吃飯嗎?需要吃得一路哭回來?」
  
  「我、我……」她心裡急,眼淚掉得更快,「我、我媽媽要我搬回去……」她顛三倒四的說著,夾雜著啜泣,幸好應元組織能力極好,將事情經過拼湊了起來,換了別人絕對聽不懂。
  
  「陽台是嗎?為什麼妳繳貸款還要睡陽台啊?!」他真的怒了,「什麼家人?以後不要回去了!沒家可回要很怕嗎?怕啥!我家就是妳家啦!」
  
  薄荷滿臉鼻涕眼淚的被他逗得破顏一笑,「……你全家便利商店呀?還「全家就是你家」哩。」
  
  看她笑了,應元鬆了口氣,「我並不是隨便說說的。」他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們回家吧!」
  
  應元帶她回去,體貼的擰了條全新的毛巾給她擦臉,其實,她該直接回家洗澡睡覺,不知道為什麼……她又跟到應元的家裡來。
  
  經過這一夜,她很需要熊先生的笑容。
  
  「妳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他很嚴肅的坐在薄荷身邊,「我很不會安慰人,但是我會聽。」
  
  從來沒有人想好好聽她說話,熊先生大概是第一個吧!
  
  說了些什麼,她也不太記得。只是積壓在心裡很多年的痛苦和渴望,滔滔不絕的說了又說,說了又說。
  
  直說到嘶啞,落淚。
  
  「我真的很想抱抱爸爸……也很希望爸爸抱抱我,我從來沒被爸爸抱過……」身為一個沒人疼愛的孩子,最卑微的希望居然只是這樣。
  
  應元一言不發,看著依著他的肩膀哭得很可憐的薄荷。「請妳不要覺得冒犯。」他將薄荷抱到膝蓋上,輕輕的抱著她,「像這樣嗎?」
  
  她被嚇了一下,整個人都僵了。抬頭看著應元不大好意思卻又悲憫的臉孔,她埋在他的胸口,雙手緊緊抱著他,「嗯。對不起……」
  
  他將下巴擱在薄荷的頭頂,心裡塞滿酸軟的憐惜。這的確是很難說出口的渴望……只是希望有個溫暖的擁抱。
  
  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一個孩子。若是親情嚴重缺乏的時候,就會希望有愛情。愛情那麼重要嗎?也未必。
  
  只是戀人可以合理的擁抱,而往往……需要的只是一個深深的擁抱而已。
  
  憐惜、疼痛、安慰、溫暖……在交互擁抱中,得到一種深沉的滿足和慰藉。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麼?
  
  比友情更深沉,比親情更溫柔……難道,不能夠叫作「愛情」嗎?
  
  「薄荷,」應元開口了,「讓我照顧妳吧!」
  
  她吃了一驚,猛然抬頭,望著應元嚴肅剛直的臉孔。「什麼?」
  
  早該這麼做了不是?沒人規定戀人不可以是朋友,也沒有人規定戀愛就一定要分手啊!雖然他遲疑、排斥……但如果是薄荷,就值得試試看。
  
  「我們在一起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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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2 00:35:21
第8章
  
  薄荷被應元的告白弄得有點發昏,她沒辦法說好或不好,連要溜走都忘記,只是呆呆的坐在他的懷裡,眼睛大張著,腦門一片嗡嗡作響。
  
  她說不出來自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狂喜?或許。深沉的恐懼?或許。說不定,她一直渴望可以聽到這句話,卻也一直害怕聽到這句話——
  
  我們在一起吧!
  
  良久之後,她微弱的出聲,紅腫的眼睛已經流下出淚,只有輕輕的嗚咽,「你、你犯規了……」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應元卻馬上懂了,他深吸一口氣,很坦然的承認,「我是犯規了。但是為什麼我要壓抑呢?我是真的喜歡妳,想要保護妳,和妳在一起。拚命的否認,硬要塞進「好朋友」這種身份,那才真的不自然。」
  
  他的大手握住薄荷的,她小小的、冰涼的手被溫暖的包覆著。「讓我照顧妳,好不好?」
  
  薄荷搖頭,緊跟著點頭。她垂下眼睫,突然發現,無法流淚的悲傷,才是真正的悲傷。
  
  「我很想答應,但是不可以答應。」她的心很痛很痛,非常的痛。她就要失去熊先生了,她快要失去他了,等她坦白完,就要永遠失去他了……
  
  為什麼你要犯規呢?我們不是有默契,要當永遠的「好朋友」嗎?
  
  「……我不可以答應。」她吞了幾口口水,將哽咽嚥了進去,「我不要將來你恨我。我並不是你想像中那麼好的女孩,我已經不好了,不可以嫁人了……」
  
  她跳下應元的膝蓋,慌張的找著自己的皮包。
  
  再見,熊先生,永遠再見了……
  
  「為什麼不好,不可以嫁人呢?」應元靠在門上,阻止她奪門而出,「妳殺人放火過?還是在台北車站放過炸彈?」
  
  「你你你……你不要逼我!」薄荷哭叫起來,一直包覆在心裡的傷痕從來沒有痊癒,現在又惡狠狠地被撕開了,「你、你一定要聽我說出來對吧?我、我不是……我不是處女了!不但這樣,我還……我還把孩子……」她說不下去,只覺得過往的哀傷發狂的撲上來,簡直要讓她窒息,她捶著應元,「讓我回家!讓我回家!我不要再見到你了,我再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了!讓我回家!」
  
  應元嚴肅的看著又哭又叫的薄荷,有些無奈的將她抱個滿懷。「這不是妳的錯。」
  
  「是我下對,是我不好!」她緊閉著腫痛的眼睛下斷髮抖,「為什麼我無法拒絕呢?為什麼我沒守住?那個孩子……他沒有錯啊!為什麼我那麼自私?我再也無法愛任何人……」
  
  語言是那樣的不精確,她不知道要怎樣表達自己的痛苦和歉疚。熱戀時,她不斷的告訴自己要理智,但是那個人……當她是那麼愛那個人的時候,他的所有要求,她都無法拒絕,不能抵抗。
  
  終究是她軟弱的關係。就因為她太軟弱了,才會將自己最寶貴的「完整」獻出去,才會連累那個無辜的孩子。
  
  「這種事情,難道是妳一個人就可以辦到的嗎?」應元拍著她的背,溫柔的抱著她,「如果有錯,也是兩個人的錯,更何況,那又不是什麼錯誤。」
  
  他詞窮了。都二十一世紀了,居然有女孩為了這種問題痛哭傷心,身為一個男人,實在很難想像……
  
  不過想起他那些主張「非處女不娶」的豬朋狗友,他稍微瞭解薄荷的感受了。
  
  但是那樣的爛男人,畢竟只佔男人總數很少的比例。而他,對於用那片薄薄的膜衡量一個女人價值的愚蠢,向來抱著反感和噁心的感受。
  
  想要保持處子之身?很好,這是妳(或你)的堅持。但是把這種個人行為弄得像是宗教般神聖不可侵犯,排除所有異己,令人感到厭惡透頂。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為什麼要讓腐敗的宗教和陳舊偏執的社會觀念撥弄?人類的文明應該是往前進而不是開倒車的。
  
  「我們還是好朋友。」應元專注的看著她,「妳可以好好想想。但是我的心意,並沒有改變。雖然我也交過女朋友,並不是處男,但是我對妳的心意是真誠的。如果妳一定要把我跟那些畜生相提並論,我會覺得侮辱而受傷。」
  
  * * * * * * * 
  
  這一夜之後,應元果然不再提這件事情。他依舊用他有些耿直不諱的態度體貼著,依舊每天送薄荷上班下班。
  
  薄荷知道,他在等,他在等她的答案。
  
  她不知道……她只覺得好亂好亂,亂到不知道如何是好。
  
  點不點頭,她似乎都會失去熊先生……
  
  沒錯,熊先生很有耐性,但是一個男人的耐性到底可以撐多久?即使是熊先生這樣完全不同的人?
  
  她真的不知道。
  
  幾乎是歉疚的接受他的溫柔和陪伴……她終於正視他們之間的感情。再好的朋友也不會像熊先生這樣無條件付出的,他們之間早就不是「好朋友」的程度。
  
  她憑什麼霸佔住熊先生的時間和心力呢?男人的青春也是有限的。
  
  要走,她的情感捨不下;不走,她的良心受苛責。接受?她已經心力交瘁過一次,害怕面對感情的腐敗;不接受?她……她已經愛他太深,無法忽視。
  
  這樣的心神不寧雖然沒有影響到工作,卻讓她的體重急劇的下降。
  
  老闆娘看著這個得力助手,心裡打起了警鐘。
  
  這女孩子又乖又負責,公司實在少不了她,怕的是,她結了婚就不做了,那可就很麻煩。看她最近這樣患得患失,倒像是在戀愛,女孩子嘛,再乖也會有幾次戀愛經驗,沒什麼。
  
  但是戀愛歸戀愛,結婚又是另一回事了。
  
  老闆娘忖度了一會兒,終於把她叫進辦公室。
  
  「薄荷,妳也快二十五了吧?」老闆娘和藹可親的說。
  
  原以為是公事,薄荷被老闆娘問得一愣,「明年我就二十五了。」
  
  「也是該考慮結婚的時候了。」老闆娘點點頭,「這年頭男人壞心的多,老實人真的沒幾個了。妳一直在公司裡賣命,我就跟老闆講了,也得替薄荷留心一下,不然這裡來去的男人有幾個能相信的?讓妳去哪兒找好對象呢?剛好老闆的小弟研究所畢業了,也想找個好女孩認識,我想你們兩個倒是挺登對的,禮拜六下午讓你們見個面,認識一下,怎麼樣?」
  
  薄荷驚得臉孔發白,好一會兒才吞吞吐吐地說:「老闆娘,我的事情還不急……」
  
  「怎麼會不急?」老闆娘很獨斷的回答,「女孩子都是要嫁人的。妳一畢業就來這兒上班,我拿妳當妹妹一樣看待。妳的終身大事我該關心的不是?妳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老闆的小弟妳也見過幾次,人是沉默了點,不太愛講話,可是規規矩矩的讀書人,我們家家底又不錯,怕會虧待妳?就這樣決定了,禮拜六下午不上班,正好讓你們一起喝茶認識一下……」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工作是她唯一的命脈,和生活的重心。她向來聽話乖順,從來沒有違逆過老闆娘。或許,在悲慘的母女關係之後,她有些移情到老闆娘的身上。
  
  雖然同樣獨裁霸道,但是老闆娘比母親更願意公平的對待她,她付出多少努力,就會得到多少肯定。從某種層面來說,她可以大膽的反抗母親,卻很難同樣的反抗老闆娘。
  
  這份工作不只是工作而已,老闆娘也不只是老闆娘。
  
  但是,她想到熊先生。
  
  「……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薄荷低下頭說。
  
  老闆娘意味深長的看她一眼。嘖,小女孩沒見過世面,誰對她好一丁點兒就掏心掏肺,她怎麼能夠看自己的得力助手這麼傻?就算是私心,就算是怕她結婚跑了,到底也是為了她好。
  
  「還沒結婚之前,多看看總是好的。」老闆娘淡淡的說,「又不是要妳馬上結婚,多認識個人不也挺好?就這樣,禮拜六一下班就一起去吧!」
  
  薄荷急出眼淚,卻無法反駁,只默默的離開辦公室,未來的幾天一直心神不寧。
  
  她該怎麼跟熊先生說呢?
  
  拖了又拖,她還是無法說出口,剛好應元跟她說:「禮拜六下午我跟朋友有事情,不能接妳回家。妳記得要吃飯,晚上我再去找妳。」
  
  薄荷暗暗的鬆了口氣,「我、我下午也剛好有事。」
  
  「哦?加班?」應元隨口問。
  
  「也算吧。老闆娘要我陪她出去。」她低下頭,不敢看應元。
  
  * * * * * * * 
  
  星期六,懷著忐忑的心,她硬著頭皮上了老闆娘的車。
  
  薄荷自我安慰著:人家都念到研究所了,哪會看上她這個高職畢業、長相普通的女孩子?她依稀對老闆娘的小叔有點印象,雖然不太講話,卻是斯斯文文、乾乾淨淨的順眼男人。
  
  這樣的男人一定有大把女朋友了,只是兄嫂太操心,才會硬安排這樣的相親。
  
  只是見個面而已。她不敢拒絕老闆娘,卻可以請那個人諒解,如果只是撥電話……她應該可以說出口。
  
  雖然都打好主意了,到了咖啡廳,她還是喉嚨一陣陣的發乾。她是很害怕,非常非常害怕。如果可以,她並不想認識任何陌生人。
  
  坐定以後,老闆娘跟她說了什麼,她都沒聽進去,只是一杯又一杯的喝著冰開水,喉頭還是乾渴著。
  
  「哎唷,讓我們等這麼久!」老闆娘笑吟吟的站起來,突然臉色大變。
  
  鼓足勇氣望過去,薄荷的臉孔也蒼白了。
  
  推門進來的那個男人,她知道,那是老闆娘的小叔,但是,為什麼……他的背後跟著熊先生?
  
  「大嫂。」清秀的男人咧嘴一笑,「抱歉,我遲到了。這是我的男朋友。」他朝後指了指應元,「妳知道的。」
  
  「家齊!」老闆娘狂怒起來,「你存心讓我沒面子是不是?!怎麼把你的豬朋狗友都帶來了?你忘記爸爸還是因為你這種……差點氣病?你不是答應媽媽要當個正常的好人嗎?你今天是存心來氣死我的就對了!」
  
  「大嫂。」家齊很嚴肅的看著她,「我沒有殺人放火,也沒有做什麼壞事。我當然還是個正常的好人,我不過愛的是……」
  
  「你給我閉嘴……」老闆娘的話還沒說完,另一聲怒吼砸得每個人的耳膜嗡嗡作響。
  
  「薄荷?!」應元瞪得眼眶都快裂開來,「妳在這裡做什麼?」
  
  恨不得鑽到桌子底下的薄荷,眼睛裡打轉著淚,手足無措的慌張,「我、我只是……陪老闆娘來……」
  
  「來相親是吧?!」應元快氣炸了,一個箭步衝上前,不但嚇得薄荷跳起來,連老闆娘都往後退了好幾步,「妳居然瞞著我來相親?!妳最少也該跟我說一聲吧?」
  
  老闆娘看看家齊,又看看應元,不敢置信的望著薄荷。「這個大聲公……該不會是妳的交往對象吧?」
  
  此時薄荷終於反應過來。老闆娘的小叔說,應元是他的男朋友,應元又打算和她交往,廣義來說,家齊是她男朋友的男朋友。
  
  這是什麼跟什麼……她發現自己腦袋塞滿漿糊,不會思考了。
  
  這團混亂中,家齊很感興趣的湊過來,「咦?這麼巧?妳是應元的女朋友?那我們都是一家人,不算外人了嘛!」他很熱情的過來握手。
  
  「把你的手拿開,不要碰薄荷!」應元幾乎氣歪了,「妳說話啊!為什麼寧願跑來跟不認識的人相親,也不答應當我女朋友?我就比陌生人糟糕嗎?還是妳討厭我?只要妳說一聲討厭,我馬上走!」
  
  「你那麼大聲幹嘛?」家齊拉長了臉,「嚇唬女孩子很有趣嗎?你沒看她快哭了?」
  
  「旁邊站啦!沒你的事!」應元火大了,「說話!哭什麼哭?」
  
  「也沒誰聾了,大聲就贏喔?騙人不會大聲啊?」家齊也拔高聲線嚷了起來。
  
  老闆娘已經快昏倒了。她這個小叔有斷袖之癖,公婆頭痛不已,公公還氣到差點中風。家族會議商量讓他早點娶個老婆「矯正」這種傾向,她才想到薄荷。
  
  現在卻亂成一團了。薄荷的男朋友居然也是小叔的男朋友,而且小叔居然為了薄荷和男朋友吵了起來……什麼跟什麼呀?
  
  「夠了!我受夠了!」老闆娘站了起來,「讓你哥去治你吧。我不管了,我再也不想管了~~」她匆匆的奪門而出。
  
  鬧得正不可開交的三個人愣了一下,家齊爆出一聲歡呼,「喔萬歲!這招果然有效!成功了成功了!將來我看還有誰敢幫我安排相親……」他歡呼著要撲上去擁抱應元,卻被暴怒的應元一把推開,差點兒撞上牆壁。
  
  「你、你怎麼可以這麼凶?」暈頭轉向的薄荷顫著聲音,「他、他可是你的男朋友欸……」
  
  應元咒罵一聲,「誰是他男朋友啊?!我是被他抓來當替死鬼的!什麼叫作「誤交匪類」?認識他這個禍害就是誤交匪類!」
  
  「你歧視我!」家齊橫眉豎眼。
  
  「對啦,我歧視你這個匪類!」應元簡直快氣死了,「我真是上輩子沒燒好香,讓你這個匪類拖累了!」
  
  「你、你不要騙我……」薄荷開始哭了起來,「你、你壞人!你有男朋友還……還跟我說……我討厭你!」她哇的哭出來。
  
  「妳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應元氣得臉發青,一出口就嚇壞了整個咖啡廳和外面行走的無辜路人,「跟妳說他不是啦!倒是妳給我說清楚,為什麼跑來相親?」
  
  薄荷啜泣著,「我高興跟誰相親關你什麼事情?反正你都在騙我……」
  
  「妳怎麼這麼番?跟妳說不是就不是嘛!憑什麼?憑我是妳男朋友!」
  
  薄荷被他的超大音量唬得一愣一愣。欸?欸欸欸?她答應了嗎?他不是說……叫她回去好好想想?
  
  「妳又沒有拒絕啊。」應元蠻橫起來比牛還頑固,「既然沒有拒絕,那就是答應囉。」
  
  「哪有這樣的……」薄荷愣愣的想著當中的關節,想不明白。
  
  趁著她發愣,應元趕緊推家齊,「快啊!快幫我解釋,愣在那兒幹什麼?我都夠義氣來幫你了,你在旁邊看什麼戲?」
  
  家齊嘿嘿的笑,「你不是說我是匪類?你看過匪類拔刀相助的嗎?嘿嘿嘿~~我看你的女朋友是跑定了,我們湊合湊合吧,雖然你不是我喜歡的型。」
  
  應元差點把血管氣爆了。這個可惡的老朋友……
  
  「宋家齊!」
  
  * * * * * * * 
  
  一團混亂中,家齊開著他的車,將薄荷和應元載到他家裡去。
  
  他實在還很想繼續看熱鬧,但是咖啡廳的老闆幾乎哭著跪求請他們離開,看在老闆長得那麼可愛的份上,他也只好帶走這只野熊和小白兔了。
  
  不過他實在滿訝異的。他和應元認識超過十年,很瞭解老朋友的個性,雖說應元是個外表粗獷、內心細膩的男子漢,對於許多相異都抱持著開闊而容忍的心胸,但應元應該很討厭這種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吧?
  
  應元不是喜歡那種堅決勇敢,可以隻身到第三世界喂難民兒童吃稀飯的女性嗎?
  
  幾時他轉性了啊?
  
  「妳說啊?!為什麼要跑來跟陌生人相親?妳不說出個理由來,我絕對不善罷甘休!」應元繼續「暴走」,那副猙獰的樣子恐怕連嬰兒都會嚇哭。
  
  「你、你不善罷甘休又怎麼樣?」薄荷哭著反抗,「老闆娘要我來看看,我又不能夠說不要。相親……相親又不是要結婚,你、你吵什麼?我又不是你的女朋友!你明明都有了……有了要好的男朋友了……我又不會歧視你,你怕什麼?我們還是、還是好朋友啊……」
  
  旁觀的家齊有些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啊,哭哭啼啼的背後,還有著這樣的心思啊。
  
  「我不要當妳的好朋友!」應元暴跳了,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沒有表面的瀟灑。開玩笑,薄荷是他的啊!怎麼可以隨便跟那些心懷不軌的陌生笨蛋相什麼親,結什麼婚?「我是妳的男朋友啦!妳將來要結婚也只能跟我!」
  
  瞥見旁邊在偷笑的家齊,應元滿肚子的氣都揚了上來,「笑什麼笑?牙齒白?你再不幫我解釋清楚,多年的朋友就做不成了!」
  
  家齊慢條斯理的拍拍暴怒的老朋友,「哎唷,火氣那麼大幹嘛?解釋就解釋嘛!對啦,應元只是我的老朋友,不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喜歡肌肉男,我比較喜歡玉樹臨風的美少年,應元不合格啦。」
  
  他笑咪咪的遞了面紙盒給薄荷,「不過呢,我得有個盾牌,省得家人老是煩我啊。既然應元不肯當我的代班男朋友……」他眼睛閃亮亮地看著薄荷,「妳要不要當我的代班女朋友啊?」
  
  「什麼?!」薄荷和應元一起叫了起來。
  
  「哎,先不要抗拒嘛。」家齊溫柔的勸誘著,「我對女人沒興趣,對應元也沒興趣。算是幫我點小忙,誰讓我現在還是單身呢?現在的男人啊……」他托腮歎了口氣,「怎麼可以笨得那麼理直氣壯呢?我真是愛死他們的身體,卻恨死了他們的笨腦袋啊~~」
  
  「絕對不行!」應元脖子爆出青筋,將薄荷往他身後塞,「她是我的!就算只是名義上,我也……」
  
  「你未來幾個月會很沒時間喔。」家齊點點他的胸膛,「我可以替你接送薄荷啊。」
  
  「不要隨便叫她的名字!」應元嘴巴還是很凶,氣勢卻弱了很多。
  
  看應元動搖了,家齊趕緊趁勝追擊,「薄荷小姐,妳應該比較能夠體會我的苦處吧?家人老逼我跟女人結婚,我的確志不在此,萬一吃逼不過,胡亂結婚了,豈不是害了人家女孩子一生?雖然我現在沒有男人,但是以後誰知道?萬一我命定的人出現了,妳說我該怎麼辦好?既然妳跟應元……請妳委屈一點,當當我的擋箭牌。以後應元忙起來,我也能幫接幫送,妳又多個不一樣的朋友,不是很好?」
  
  薄荷原本就是心軟的人,被家齊這麼一說,不禁有些同情。她和應元原本就是同一流的人,從來不覺得同性戀有什麼了不得的。
  
  愛情只有誰愛上誰,性別原本就不重要。
  
  她還在猶豫,應元粗魯的插嘴:「別亂遊說!會長我是絕對不當的。」
  
  「你不當也沒關係,但你可是亞洲地區的代表,這次大會在台灣召開,你別跟我說你不管。」家齊笑吟吟地。
  
  「什麼大會呀?」薄荷怯生生地問。
  
  「一個跨國際的學生組織。」家齊低笑一聲,「一群自以為是菁英的國際井底之蛙……」
  
  應元不耐煩的打斷他,「你別對薄荷胡扯!你別忘了你也在會裡!」
  
  家齊聳聳肩,「我只是想看看這群人可以蠢到什麼程度而已。」
  
  之後應元跟薄荷解釋半天,但是薄荷還是聽不太懂。畢竟這些說明裡頭充滿了英文,而她的英文大約連國中程度都沒有。
  
  她只知道這個龐大的組織橫跨多國,許多人在學生時代就加入了,構成一個很龐大的人際網,每年都在某個國際都市召開會議,今年輪到台北了。
  
  「我是亞洲地區的主辦人。」應元有些為難,「家齊是副代表。會被捲入這次的烏龍,就是我跑去跟他商量會議的事情……」
  
  的確,就算有家齊幫忙,他還有工作,這幾個月會忙到不可開交。
  
  薄荷研究似的看了他好一會兒,知道他在煩惱什麼。他……總是把她放在第一位,總是擔心著她。
  
  可以賭一下的不是嗎?她的熊先生……值得她賭看看的不是嗎?就為了此刻,為了他的心意。
  
  「好。」她怯怯的將手放在他的臂彎,「我做你的女朋友吧!」
  
  這個情勢大逆轉讓應元昏了一下。欸?欸欸欸?他們剛剛不是還吵得不可開交嗎?現在是怎樣?
  
  「但是,我也願意幫家齊的忙。」她小小聲的說。
  
  「什麼?!」應元的聲音大得幾乎掀開屋頂,但聲音大也沒用,一切就此拍案底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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