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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芃羽]野鳯(所愛非人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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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57:30
【第九章】

  天界
  「啊——」
  一聲淒厲的哀鳴劃破了承天宮的靜謐,那比死還要痛苦的吶喊,回蕩在深宮畫梁之間,聽來令人備感心驚。
  李隨心被抓回承天宮四十九天了,今天第四十九次執刑,一樣的利箭穿心,一樣的烈火焚身,一樣的心碎痛嚎……
  這些日子來,她每天在平常手中死去,然後在火焰中重生,反復地承受著這生不如死的刑罰,淚,早已哭幹,希望,早已破滅,她了無生趣,卻又無法尋死,這副不死之軀像個無止境的噩夢,一次又一次地摧殘著她的靈魂,一次又一次地侵蝕著她的心。
  她不知道,還要多久,這一切苦難才會結束?
  她只期盼,有人能在她的愛轉為恨之前,來了斷她的生命。
  火起,火滅,重生……
  她又熬過了一次火的刑責,疲憊地臥倒在玉皇為她特製的巨大鳥籠中殘喘,籠外,平常手握著長弓,靜靜佇立,一如以往,臉上沒有任何情緒。
  「好了,今天的表演就到此,下去吧!」玉皇長袖一揮,率先起駕回寢宮。
  「是……」平常應了一聲,恭送玉皇之後,才轉身走開。
  「平常……」李隨心喚住他。
  他站定,沒有回頭。
  「如果你還有慈悲之心……就去問問從容……要如何……才能讓我……一箭斃命……一了百了……」她盯著他的背影,斷斷續續地道。
  他的背脊微僵,口氣卻冷硬無情。「妳還有九百五十一次的刑責,別想用死來逃避。」
  她怔了怔,突然笑了。「呵……不愧是執法如山的右弼大人啊……就連一點點的寬容都不給……」
  「別浪費精神,早點休息,明天妳還得受刑。」他冷聲道,舉步要走。
  「這酷刑,你覺得有趣嗎?」她輕聲問。
  「紀律刑法,不是兒戲。」他再次駐足。
  「但我看來,這就是一場鬧劇……一場讓我哭笑不得的戲,我的愛,竟是原罪,你不覺得很可悲嗎?」她緩緩爬起身,望著他寬闊的肩背,心好酸。
  那厚實的臂膀,曾經是她最安心的港灣,如今卻咫尺天涯。
  「我負責執法,不下評論。」
  「是嗎?原來……你比玉皇還狠……」她臉上在笑,心卻在淌血。
  他的每一箭,從不遲疑,從不手軟,總是又快又准,沒有一點點的不捨,沒有一點點的留戀。
  「隨妳怎麼說。」他擰著眉道。
  「你知道這個刑罰最讓我痛苦的是什麼嗎?」她喃喃地自問自答:「不是利箭穿心,不是烈火焚身,而是你……」
  袖裏,他握住長弓的手一緊。
  「是每天盼著見到你,然後在見到你的瞬間,親眼看著你毫不留情地射穿我的心……」她說著顫抖了起來,他奉命殺她的那一刻,正是她最痛的時候。
  他身子頓了一下,仿佛不願再多聽,突然大步走開。
  「我對你的愛……到頭來竟是折磨我自己的兇器……」她仰頭靠在柵欄上,如夢囈的聲音,在沉寂的夜裏,聽來有如鳳凰的悲鳴。
  平常似是充耳不聞,他手握長弓,沿著長廊,出了承天宮,一路走回自己的「正氣閣」。
  然而,沒有人看出,他的臉色陰鬱,他的胸口灼痛,他的腳步如鉛,他手中的弓,沉重得幾乎讓他握不住……
  這四十九天,他每向李隨心射出一箭,他的弓就重一分,到現在,那股無形的重量已超過他的負荷,他每次拉弓,手就微微發顫,深怕失了準頭,又怕瞄得太准……
  見她浴火,他的皮骨跟著燒滾,聽她痛嚎,他的喉間跟著灼燙,他有時乾脆希望她別再重生,有時……又慶倖她能夠不死。
  他全身都不對勁,虛無的疼痛漲滿每個細胞,而問題最大的,是他的。
  他患了心疾,打從向李隨心射出第一箭開始,他的心就經常鬧疼,有時喘不過氣來,有時又像千萬根針同時紮著,無法食咽,難以入眠。
  此刻,聽了李隨心的話,他的心又痛了,而且比以往還要痛上好幾倍,好不容易撐到正氣閣,身子一晃,竟站立不住。
  一隻手適時地伸了過來,扶住他。
  「平常,你沒事吧?」
  他抬起頭,看著從容關懷的表情,立刻挺直腰桿,強裝振作,「我很好。」
  「別逞強了,你一點都不好,你病了。」從容一襲白衫,定定地望著他。
  「我沒病,我只是有點累……」他反駁。
  「心,很痛吧?」從容忽道。
  「什麼?」他一凜。
  「你的心,在喊痛。」從容眼神溫煦地道。
  「你在胡說什麼?我的心由我自己管,而我可以確信,它現在很好。」他擰著眉,口氣強硬。
  「如果它很好,為什麼會哭呢?」
  他微怔,隨即斥道:「你別鬧了!」
  「你的心正在流淚,只是你自己看不到。」從容歎道。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他不悅地瞪著他。
  「你的大腦不明白,但你的心明白,因為你的大腦忘了,但你的心卻還記得……」
  「你深夜來找我就是想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嗎?」他有些惱怒了。
  「不,我來,是為你治病的。」從容微微一笑。
  「我說了,我沒病!」他不懂,今晚這位老友怎麼這麼煩人。
  「那麼,要不要聽我說一個故事?」從容改變話題。
  「我累了,想休息了……」他沒心情聽故事。
  「有個女孩從小就出落得豔麗絕倫,她生在仙家,個性爭強好勝,自負高傲,聰明,卻不願服輸。玉皇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她,驚為天人,不顧她的抗拒,用盡方法逼她入宮…」從容逕自說了起來。
  「我不想聽麗妃的事。」平常冷哼。
  「女孩入宮之後,照樣傲氣淩人,使性子,不把玉皇放在眼裏,不讓玉皇碰她,但她愈是如此,玉皇就食不果腹喜歡她,寵她,放任她,討好她……」從容找了張石椅坐下,繼續道。
  平常沒吭聲,這正是他對麗妃觀感不佳的原因。
  「儘管得寵,女孩在宮裏並不快樂,她想自由自在地過活,不想被困在宮裏,於是她漸漸變得消沉,悶悶不樂,直到,她在宮裏遇見了一個男子……」從容頓了一下。
  平常冷凝著臉,麗妃果然對玉皇不忠,所以才會背叛玉皇,往後的種種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男子經常進宮,一臉嚴酷,不苟言笑,剛正不阿的態度和自律自製的個性,讓她忍不住傾心,她後來才知道,原來那男子正是掌管承天宮法紀的神官……」
  平常聽出他所指何人,臉色一變。
  「從容,你在胡說什麼……」他驚喝。
  「她暗戀著那個男子,卻苦於自己的身分,終致因相思成疾。」
  「住口!」他怒斥。麗妃從以前就愛慕著他?這太誇張了!
  「她病了,病得不輕,急壞了御醫,也急壞了玉皇,這時,這個男子入宮稟奏,玉皇召他進麗妃殿,當場批奏章,女孩終於見到思慕之人,病立刻好了大半……」
  「從容!」平常愈聽愈心驚。
  「女孩好像又活了過來,她經常躲在角落看著那男子,一顆心愈陷愈深,無法自拔……」
  「別再說了!」平常急吼,上前抓住從容的肩。
  「重點來了,你就聽完吧!」從容一笑,接著又道:「女孩把自己的感情鎖在心裏,她以為沒有人知道,可是,宮中人多口雜,她的心事,還是被某人瞧出了端倪,於是,玉皇之弟『厲王』叛變當日,有人送了一張字條,以那男子的署名,約她在承天宮東門外相見……」
  「不!」平常渾身一震,驚駭地瞪大雙眼。
  「女孩中計,興奮赴約,卻被當場逮捕,罪名是與『厲王』私通,共謀叛變。玉皇大怒,將縝捕到的主謀『厲王』、『禁衛軍總管』、『承天宮內侍』,以及那個可憐的女孩一同下獄,判以最嚴峻的咒刑,他們於是淪為四獸,被剝奪了記憶,不老不死,不生不滅,不落輪回,永世被貶為『非人』。」從容說拜這裏,停了下來。
  平常愕然矗立,四獸的罪行由他搜證,玉皇判定,從容施法,他以為他比誰都明白他們的罪孽,但有關麗妃的這一段,他竟是第一次聽聞。
  更令他震驚的是,麗妃原來是中計含冤,而且,間接害了她的,居然是他……
  「無辜的麗妃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就變成了鳳凰李隨心,她忘了一切,忘了你,可是,她內心對愛的渴望卻未消失,於是,這幾千年來,她一直在找尋她的愛,找尋你的影子……」從容輕聲道。
  平常悚然杵立,一陣酸楚竄遍全身,麗妃的率性和叛變,讓他對麗妃向來有著嚴重的偏見,即便她化為鳳凰,他也視她為禍國妖孽,豈料,從頭到尾,都是個嚴重的誤解?
  「你知道她是冤枉的,為何不說?」他依然難以置信,尤其對從容的隱瞞無法理解。
  「我也是在她被咒刑成鳳凰之後,從她的記憶裏發現疑問,才查出真相,而真相卻牽扯到整個承天宮,事關重大,我不便揭明,而且,那時,也已經太遲了。」從容感慨地道。
  「到底是誰冒我之名……」他擰緊眉峰。
  「事情已發生,再追究無益,眼下最重要的,是鳳凰的事。」從容輕輕將話題帶過。
  「你這麼擔心鳳凰?我現在才想起來……你一直對四獸之中的鳳凰特別慈悲,也特別關愛……」平常心思起伏波動,回憶起過去在雲仙洞天,從容總是對鳳凰多了幾分寬容。
  「李隨心只是個受害者,她的宿命,起於你,也該由你來了結,平常。」從容起身,看著他。
  「我?」他一怔。
  「這次奏請玉皇,命你收伏她,正因為你們情緣未了,在凡間,她二度愛上你,終於打動你的心,與你相戀,都是早已註定……」從容說得有如偈語天機。
  「我什麼時候與她相戀了?」他怒道。
  「現在啊!」
  「現在?」
  「現在,你的心有多痛,就表示你有多愛她。」從容希望能點醒他。
  他愣住了。
  心底這份讓他無法喘息的痛,是愛嗎?
  不!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會愛上她?她是玉皇的麗妃啊!
  他的理智拚命否認。
  「在凡間的兩個多月裏,你們瘋狂地相愛,那段日子,不可能會消失,它只是被蒙蔽了,被你的頑固蒙蔽。」從容歎息了。
  「那一定是鳳凰之血在作祟。」他強辯。
  「好吧!你要這樣解讀我也沒話說,不過,明天行刑的時候,你最好多想想……」從容故意停頓。
  「想什麼?」他瞪著他。
  「鳳凰並不是每次都能重生的,四獸的詛咒,會在他們回復記憶時解除,到時,他們不再不老不死,只要一箭,就會立刻斃命。」從容仿佛在警告。
  他呆住了,如果,萬一,李隨心在他放箭的剎那突然清醒,還原人形……
  光想像那一幕,他就痛徹心扉,冷靜的臉孔在剎那間崩解。
  「不過,也許那樣對你和鳳兒來說,反而是個解脫,要怎麼做,就看你自己了,平常。」從容說罷,搖著羽扇,翩然離去。
  平常雙腿一陣乏力,坐倒在大石上,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右手,惘然失神。
  他的這雙手,還得射出九百五十一次的利箭,箭箭都得射穿李隨心的心臟,他,能撐到幾時?
  李隨心……又能撐到幾時?
  難道只有死,才能解脫嗎?
  他怔仲著,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了李隨心那雙美麗又絕望的眼睛……

            ★        ★        ★


  夤夜,一陣緞衣拖地的窸窣聲緩緩靠近巨籠,李隨心抬起頭,看見一位頭戴後冠,打扮華麗的女人,正隔著鐵籠,對著她冷笑。
  「妳這個賤人,終於嘗到了苦頭了吧?」
  「妳是誰?」她蹙眉問。
  「妳連我是誰也忘?從容的法術還真厲害哪!幾千年了,妳想不起以前的事。」女人譏諷地笑著。
  「不值得我記的人,我通常不會費心去記。」她雖然疲憊,反譏的能力可沒退步。
  「妳說什麼?看來凡間的闖蕩把妳污染得更壞了。」女人怒道。
  「其實承天宮和凡間都一樣污穢,到處都有像妳這種人。」她回敬道。
  「哼!好個賤人,從以前就伶牙俐齒,現在還是一樣,不過,以前妳得寵,現在可不一樣了,怎麼樣,天天被喜歡的男人射穿心臟的滋味不太好受吧?」女人大聲挖苦。
  她瞪著她,懶得回答。
  「不過,妳這只妖孽是只鳳凰,根本死不了,所以,多射幾次也無所謂。」女人繞著籠子,邊踱步邊盯著她。
  「妳究竟想幹什麼?」她不耐煩了。
  「我只是來和妳敘敍舊,麗妃。」女人喊著她以前的封號。
  「敍舊?」
  「是啊!想當初,妳進宮之後,成了玉皇的寶,我和其他妃子全被打入冷宮,妳這只狐狸精完全迷走了玉皇的心智,他像瘋了一樣,時時刻刻只想看著妳,守著妳,那時,妳知道我和其他妃子的心裏有多麼恨嗎?」
  「妳……該不會就是……皇後吧?」她靈光一閃。
  「妳猜出來了,沒錯,我就是。」皇後下巴高高地揚起。
  「妳就是特地來告訴我,妳有多恨我?」她冷笑。
  「不,我是來看看妳的下場,麗妃,看看當年那個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的臭丫頭,如今變得多麼落魄,多麼可悲!」皇後輕蔑地瞥她一眼。
  「三更半夜的,妳還特地跑這一趟,可見當年我是給妳不小的打擊。」她嘲諷地反擊。
  「妳……」皇後氣炸了。
  「籠中鳳凰沒什麼好看的,請回吧!」她別開頭,閉上眼睛。
  「哼哼,要把妳弄成籠中鳥,可費了我不少苦心呢!」皇後得意地道。
  「什麼意思?」她迅速睜開眼,蹙著眉心。
  「呵……妳不記得了,可是當時可真是精采啊!妳這個賤人,誰也看不上眼,偏偏就對平常那個木頭人有了好感,妳以為沒人知道,卻逃不過我這雙眼睛,於是呢,我只用了一張字條,就讓妳栽了個大跟頭……」皇後掩嘴大笑,至今仍為自己的傑作感到驕傲。
  「妳說什麼?」她睜大雙眼,沉沉的大腦深處似乎閃過了一些模糊的影像。
  「妳啊,一心只想著去見平常,卻不知道那是個陷阱,把妳和『厲王』湊在一起,弄個私通的罪名,妳就玩完了……呵呵呵……」皇後尖銳地笑著。
  字條?私通?
  這些字眼,仿佛是把鑰匙,開啟了重重鎖住的記憶,她瞠目怔然,思緒開始飄竄……
  「看妳被妳最愛的男人淩遲,簡直太快人心,妳的一片癡心,都被當成了垃圾,人家平常根本理都不理妳呢!虧妳還為了他下獄,他卻是視妳為紅杏出牆、與反賊私通的無恥女子,他親自執法,將妳貶為鳳凰,妳以非人姿態私逃人間,過了幾千年,他可從來沒有想過妳,到現在,更天天執刑,毫不留情地以箭射穿妳,置妳於死地而後生……呵呵呵……妳就繼續在這個籠子裏,承受著這無窮無盡的痛苦吧!」皇後拎起長袍下襬,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李隨心怔怔地立在籠中,深埋不見天日的記憶因皇後的諷刺而一片片出土,一日一夜,她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努力拼湊著那些片段,然後,在深夜再度降臨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一切。
  想起那一夜她是以什麼心情赴約。
  想起那一夜她又是以什麼心情驚恐被捕。
  而,親手逮捕她的,還是她朝思暮想的右弼大人平常……
  那時,她就死過一次了啊!
  在平常輕蔑的眼神中,在他鄙夷的注視下,在他冰冷無情的神情裏,她的心,早就被判了死刑。
  她,身為麗妃,卻愛上了玉皇的臣子,即使是中了皇後的計謀,她也百口莫辯,即使她有多麼委屈,她也無話可說……
  過去的種種一一回流,她這才領悟,她的愛,只是強求,平常從以前就沒愛過她,甚至,他還厭惡她,他早在幾千年前就已認定她就是個不忠不義的女人!
  玉皇的女人……
  「哈……」她陡地仰天狂笑,笑得酸苦,笑得淒惻,笑得悲哀。
  愛情,到頭來不過是場空……
  她還奢望什麼?期待什麼呢?那個八股又頑固又死腦筋的忠臣,他是為了盡忠而生,他,根本不懂愛,不可能會愛人的……
  永遠都不可雛……
  淚,像要洗刷什麼似的,在她臉上奔流,那抹椎心刺骨的絕望,瞬間淹沒了她,她不停地顫抖,身體也開始變化——
  從人形轉換成鳳凰,接著,火焰爆燃,仿佛要將生命最後的熱情釋放殆盡,烈火燒紅了籠欄,燒紅了她的雙眼,於是,絕豔的羽毛在瞬間脫落四散,鳳凰的形象嘩地一聲崩解,那恆久以來加諸在她身上的獸形之咒,終於解除。
  她,回復了人形,回復成當初那個豔冠群芳的絕色麗人,也回復成當年那個心死的女子。
  笑聲已停,但她的淚依然不止,因為她終於明白,這個原本該是她最期盼的自由時刻,正是她愛情的終點。

            ★        ★        ★

  第五十天,第五十次的執刑,平常沉著臉孔,站在巨籠之外,搭箭,拉開長弓,對著李隨心。
  「朕再問一次,麗妃,妳求不求饒?」玉皇坐在高處,重複著每天同樣的問句。
  他只要李隨心的一聲哀求,只等她開口,等她道歉,他就赦免她的罪。
  但李隨心只是倔強地緊閉雙唇,挺直著一身傲骨,不說,也不求。
  玉皇大怒,一揮手,朗聲喝道:「動手!」
  即便是第五十次的執行,平常在聽見玉皇的號令時依然會胸口糾結,他擰著眉,吸了一口氣,試圖穩定從昨夜就躁動煩雜的心思,將箭尖瞄準了李隨心的心臟。
  籠裏,李隨心看起來異常的美麗,卻也異常的安靜,就連神態也異常的木然,她的眼中沒有之前的痛苦與灼熱,只有一種令人心寒的空茫。
  平常心一緊,忽然感到極度不安。
  她的神情不太對勁……
  「平常,你還在蘑菇什麼?快射啊!」玉皇怒喊。
  「是。」平常將弓弦拉滿,目光瞄著準星,忍住胸口那份撕扯的痛楚,彈弦放箭。
  但是,箭在射出的瞬間,他赫然發現,她的嘴角正微微上揚。
  她在笑!
  笑得仿佛再也沒有什麼足以留戀,仿佛,放棄了一切……
  從容的話如電光石火閃過腦際,他恍然驚覺,她已經恢復了記憶,她不再是只不死的鳳凰,這一箭,是她盼了許久的解脫,此時的微笑,是她在向他做最後的告別……
  他在心裏吶喊,那股早已在心底翻湧的情感,終於破繭而出,衝撞著四肢百骸,也衝撞著他的心。
  隨著心的驚跳,他的指尖在箭離弦的剎那震了一下,箭破風竄出,偏了方向,正中李隨心的左臂。
  「啊!」她向後退倒,瞪著他,臉上全是錯愕。
  他為何會失了準頭?號稱天庭的神射手,四十九次殺她從未失手的人,為什麼偏偏莊這次出錯?
  偏偏,在她了無生趣的這個時刻……
  「平常!你在幹什麼?」玉皇霍然站立,怒聲斥駡。
  他在幹什麼?
  平常也震愕地自問著,可是,當他看見鮮血染紅了李隨心的寬袖,看見她發白的臉龐,他腦際一陣轟然,終於有了答案。
  這五十天來的痛,不是病,而是愛。
  在人間界,在那個被他遺忘的兩個月裏,愛情的種子已經萌芽,他對她的愛快速滋長,如籐蔓緊緊包覆著他的心,就算鳳凰之血的作用不再,但那份感情一直潛伏在他體內,並未消失,反而在他壓抑的這段期間,將他束縛得更密,更緊。
  此刻,他已經到達極限了,她的愛,終於逼退他鋼鐵的意志,擊潰他頑強的理智,喚回了那段人間刻骨銘心的愛戀,喚醒了他。
  李隨心早已不是麗妃,她是他的「主人」,是他的「情人」,是他摯愛的女人。
  「平常,再補一箭!」玉皇下令。
  他轉頭看著玉皇,雙眉一擰。
  這個面目可憎的人,曾經是他的天,但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個自私醜陋的凡人。
  那麼,他要忠於誰?
  當了幾千年的忠臣右弼,如今,他只想忠於自己,忠於他的心。
  他再次拉弓,但這次卻將目標設定在玉皇身上,放箭,速度快如閃電,快得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利箭已穿透龍袍,直接將玉皇釘在座位上。
  玉皇震驚,李隨心更詫異,就在眾人還來不及反應時,他已沖向巨籠,長弓一揮,以法力震斷籠欄。
  「走!」他進去拉住李隨心的手,轉身就走。
  「我不走,你就痛快一點,直接殺了我吧!」她絕然地掙開他。
  「我絕不會讓妳死的。」他盯著她,語氣鏗鏘有力。
  「你……」她微驚。他知道了?知道她已恢復了人形?
  「妳已沒有鳳凰之火,死了,就會魂飛魄散。」
  「所以呢?你不讓我死?不讓我解脫?你故意射偏,就是為了折磨我嗎?」她瞪視著他。
  「現在沒時間解釋,快走!」他不再廢話,緊握住她的手。
  「我不跟你走,放開我!」她奮力抗拒。
  他攬起濃眉,二話不說,一把攏住她的纖腰,躍出巨籠。
  「抓住他們!」玉皇氣極大喊。
  眾侍衛圍上前,企圖阻攔,但平常武力超強,長弓成了武器,用力一揮,侍衛們紛紛倒地,他則乘機帶著李隨心沖出大殿。
  「平常——」玉皇氣得猛力一扯,將箭拔出,如狂獅怒吼,親自追出。
  平常幾個輕躍,抱著李隨心奔出承天宮,但玉皇下了動員令,整個天宮禁衛軍全都出動,成千上百的高手集結,沒多久就將他們兩人團團圍住。
  他明知寡難敵眾,卻面不改色,冷靜地將一批批湧上的人馬擊退,硬是殺出一條活路。
  李隨心看著他傷痕累累依舊威武不減,又是心折,又是埋怨,他莫名其妙將她擄走,究竟存的是什麼心?
  他邊打邊逃,行進受阻,就這麼一耽擱,玉皇已挾著怒火逼近,從天而降。
  「平常!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劫走麗妃,難道你想背叛朕嗎?」
  「我沒有背叛任何人。」他冷冷地道。
  「什麼?」王皇皚著他。
  「我已經對得起你了,玉皇。」他第一次以平等的口氣對玉皇說話。
  「你劫走朕的麗妃,叫做對得起朕?」玉皇扭曲變臉。
  「麗妃不屬於你,她根本不愛你,你從來就沒有得到過她。」平常嚴肅地道。
  李隨心呆住了,平常……替她說話?為什麼?難道他瘋了嗎?
  「你……你竟敢說這種話?該死,朕要殺了你,將你碎屍萬段!」玉皇咬牙切齒地狂喊一聲,掌心揮出一道光束。
  平常將李隨心護在身後,以長弓擋下那強勁的力量,但除了玉皇,其他侍衛更在一旁虎視耽耽,稍有破綻,就伺機進攻,饒是他身手不弱,沒多久就顯露頹勢。
  李隨心手臂箭傷,流血不止,臉色愈來愈蒼白,再經歷這種混仗,幾乎快撐不下去,她虛弱地對著他道:「夠了,你別再胡鬧了……把我放下吧!」
  「不,我不會再放開妳,死也不會。」他沒有回頭,但字字斬釘截鐵。
  「你……很奇怪……」她不懂,他究竟在想什麼?他不是討厭她嗎?為何又帶走她,無端捲入這種紛爭,這一點都不像他……
  因失血過多,她的意識開始模糊,再也沒有力氣去分析平常的行徑。
  「撐著點!」平常反手將她扶住。
  禁衛軍群起進擊,平常既得護著李隨心,又得全力抗敵,最後終於耗盡氣力,腳下微蹌,玉皇乘機騰雲飛到他面前,滿臉殺氣,舉起聚滿火光的右手——
  「把麗妃還來——」
  就在這時,一陣風揚起一團白色粉末,朝所有人散播開來,平常一見到這熟悉的粉末,心頭一凜,立刻蒙住自己的口鼻,攬起李隨心便往逆風處狂奔。
  「站住——」玉皇厲喝,正要追趕,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無法移動,而且在瞬間就變得僵硬如石。
  不只是他,每個沾到粉末的人都突然一僵,定在原地。
  「這是……什麼鬼東西?」他驚瞠地低吼。
  「玉皇,這好像是定仙粉……」有人急報。
  「該死的!」玉皇破聲大罵,聲音撼動整個天界。
  接下來的數分鐘,承天宮整個禁衛軍團都成了石俑,動也不動。
  平常則趁此良機,扛起昏厥的李隨心,盡速狂奔,行經他的正氣閣,他頓了一下,知道此地已不宜久留,定仙粉的法力有限,玉皇隨時會找上門。
  那麼,該逃到哪裡去?他得先找個地方幫李隨心療傷。
  他目光眺向層層雲海之下,只思索了片刻,就決定了去處。
  於是,他抱緊李隨心,一個縱身,毫不遲疑地飛入雲海,墜落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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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4 00:57:50
【第十章】

  人間界
  李隨心怎麼也沒想到,她一醒來所看到的,竟是她在人間界的住所,在那棟大廈公寓。
  而平常……正端著一盤食物來到她面前,身上的穿著,還是之前和她在一起時的輕便T恤與牛仔褲。
  「餓嗎?要不要吃點東西?」他溫柔地問。
  這……是夢嗎?她惴惴地瞪大眼睛,不停地自問著。
  是因為太懷念那段時光,所以她才作了夢,夢裏,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維持原況……
  「怎麼了?傷口還痛嗎?」平常又問。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敢呼吸,深怕稍一喘息,眼前這張深情的臉孔又會變回之前的嚴峻冷酷。
  「妳還好吧?」他皺起眉頭,伸手想拂開她的發絲。
  她盯著他修長的手指,猛地想起,正是這只手,放出了那四十九支貫穿她心臟的利箭,這只手,一次次屠殺了她滿腔的愛情,這只手,毫不留情地把她的心射得粉碎……
  一思及此,她的夢頓時清醒,憤怒地拍掉那只手,直瞪著手的主人。
  「你把我帶來這裏做什麼?」她向後挪開,生氣地問。
  平常看著她防備的模樣,心微微地刺痛。
  「這裏離承天宮較遠,我可以乘機幫妳療傷。」他解釋道。
  「療傷?」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左臂,箭傷已被包紮,可是她一點也不領情,反而怒道:「誰教你多事的?為什麼要幫我療傷?你該再補上一箭,直接對準我的心臟刺死我,為什麼還費事的帶著我逃走?」
  「我不想見妳再受苦……」他深情地盯著她。
  「受苦?哈!真可笑,過去的五十天,你不是射箭射得面不改色嗎?不是射得挺痛快的?現在竟會說出這種鬼話?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她諷刺地狂笑。
  「我對之前的事……很抱歉……」他明白,過去那五十天,她受的創傷有多麼深,而傷她的元兇,正是他。
  只是,傷她,他也痛啊!甚至,那種反作用力更強更重,她豈會明白,他的傷,不比她輕。
  「你抱歉?你抱什麼歉,你只是聽命行事,你根本沒做錯,因為這才叫忠誠,這不就是你最引以為傲的嗎?」她尖銳地道。
  「隨心……」
  「不得無禮!我是麗妃,是玉皇的妃子。」她瞪著他,大聲喝斥。
  「不,妳不是麗妃,不是玉皇的妃子,妳是李隨心,是我深愛的李隨心。」他忍不住低喊。
  「夠了!你怎麼可能會愛我?還記得當年你在刑場對著眾人說過的話嗎?你說我是個與人私通,淫亂宮廷,不貞不潔不義的女人!現在,你卻說你愛著這種女人?」她咬牙地說著,心裏都是恨哪。
  「對,我愛著這種女人,不管她如何,我就是愛她!」他大喊。
  「你這個人……哪裡懂得愛?你根本沒有心!」她冷斥一聲,直接下床,走向房門。
  「妳要去哪裡?」他抓住她,急道。
  「別碰我!你走開!滾!」她奮力掙開他的手,激動地嚷著。
  「李隨心!」他雙手扣緊她,大喊著,試圖想讓她安靜下來。
  「別隨便叫我!你這個劊子手,你抹煞了我的愛,現在才在這裏假惺惺,你渾蛋,放開我……」她瘋了似地嘶喊,手臂的傷口在掙抗中又裂開,滲出了血。
  他吸口氣,陡地摟住她,低頭封住她的雙唇。
  她驚愕著,整個人呆住。
  這個人……明明傷透了她的心,為什麼現在又要吻她?為什麼……還要勾起她痛苦的回憶?
  他重重地吻了她一記,才抬起頭,一臉沉痛地道:「要我怎麼做妳才會相信我愛妳?以前對妳的誤解太深,才會造成我的偏見,是我的頑固,一心只忠於玉皇,才演變成今天這種局面,但妳叫我怎麼做?那兩個月用凰凰之血洗出來的時間,對我而言只是個意外,事後,我忘了一切,在那種情況下,我只能遵闖玉皇的旨令,對妳……對妳……」
  他說不下去了,一想到那穿透她心臟的第一箭,他執弓的右手就開始顫抖。
  「所以呢?你想說什麼?你是要告訴我,你沒有錯?那四十九箭的酷刑,是我罪有應得?是我咎由自取?」她冷冷地問。
  「不,我是在跟妳道歉……」他知道她氣,她怨,她恨,可是,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還讓他又苦又惱了。
  「道什麼歉?你我已不相干了,曾經,我祈求你會念在我愛你的份上,手下留隋,只要一次,只要能從你的臉上看出一點點不捨,我就甘願承受,可是,當你拿著箭射我時,眉頭從不皺一下,沒有絲毫遲疑,你……總是殘忍地,狠心地……用箭……把我對你的愛一次次射碎……」她說著說著紅了眼,那些傷痛,說出來等於又重新經歷一次。
  「隨心……」他擰著眉,臟腑全因她的指控而狠狠絞擰。
  「現在,我對你的愛已經消失了,不再有感覺了,所以,你不用道歉,你把我送回天宮,好好地去當你的右弼大人,去當玉皇忠心的臣子吧!」她吸口氣,說得好像真的不再與他有任何牽絆。
  「我已經回不去了,而我也不想再回去,因為,我再也不是右弼大人,在愛上妳之後,我只是妳的僕人,妳的影子……」他深摯地道。
  「別說了!現在說這些毫無意義的話只顯得可笑……」她蹙著眉,轉身想走開。
  他將她拉回來,痛苦地盯著她,「妳到底要怎樣才能原諒我?說我愛妳還不夠?那麼,妳說啊,我得怎麼做才能讓妳釋懷?不論妳說什麼,我都照做。」
  「好,那就讓我也刺你四十九箭,我要你也嘗嘗那種心被貫穿的痛苦!」她脫口怒喊。
  他定定看她一眼,點點頭,竟真的變出一根利箭,塞進她手裏,拉開自己的前襟,露出左胸。
  「這裏,妳用力刺吧!四十九箭,妳就刺四十九次,欠妳的,我全部賠給妳!」
  她握著箭,瞪大雙眼,喘口氣,氣罵道:「說得大方,你以為我會下不了手嗎?」
  「不,我希望妳儘量刺深一點,重一點,最好讓我的心停止跳動,這樣,它就不會一直喊著痛……」他認真地道。
  她一震,一股酸楚的氣陡地上竄,燒蝕著喉嚨。
  「你也會痛嗎?你不是鐵石心腸嗎?」
  「是的,我的心會痛,從第一箭射中妳的心開始,痛到現在,我無法讓它停止,只好由妳來幫我結束它。」他低沉瘖瘂地說著。
  「很好,是你說的,既然如此,我就來幫你止痛,幫你了斷——」她握緊箭,高舉起手,對準他的胸口,卻,怎麼也刺不下去。
  「動手啊!」他凝著臉催促。
  她是想動手,可是,她的手似乎不受控制,說什麼也動不了……
  不行,她沒辦法,即使再恨他,再氣他,她還是愛他……
  真傻啊!李隨心,連一箭都捨不得,妳怎麼和他比狠比絕?
  一想到自己的心軟,她就更覺委屈,再看著他臉上沉痛的表情,早已超過蓄水量的淚終於決了堤,在她眼中氾濫開來,淹沒了她的倔強,洗刷了她的怨怒,她的手微微顫抖,最終,只能丟下箭,以拳頭拚命捶打他的胸口來發洩。
  「你這個壞蛋!你故意用這招來折磨我,你算准了我對付不了你,才大方地說這種話,你可惡!可惡!可惡——」她邊打邊哭喊。
  她的拳頭打得並不痛,可是她的淚卻足以讓他的心痙攣抽搐,他擰緊雙眉,不顧她的捶罵,一把將她摟進懷裏,緊緊抱住。
  「你可惡……」她埋首在他胸前,哭得如淚人兒。
  「對不起……」他心疼地低語,不斷安撫。
  那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重重阻礙與距離,終於在確認了彼此的愛之後,消彌於無形。
  經歷了漫長的歲月,他們的心,總算系在一起,相知相印。
  平常低下頭,吻去她流不止的淚,那鹹澀的液體,比起利箭穿心,更能撼動他的靈魂,更能擄獲他的忠誠。
  李隨心在他懷裏抽噎著,死去的心又復活了,她突然體悟,只要有愛,就算沒有鳳凰之火,她也能重生。
  只是,這樣的溫存時刻,可能不會長久,她心裏很清楚,玉皇絕不會善罷甘休,追兵隨時會到,到時,她和平常絕對逃不了。
  「妳說了……妳是我的僕人,那你得永遠聽我的……」她仰起頭看著他。
  「是,妳說什麼我都聽。」他撫著她的粉頰。
  「那麼,吻我。」她像個女王般命令。
  平常也明白,他們共度的時間也許不多了,當玉皇人馬查出他們的下落,他們也許又得被拆散……
  一想到此,他胸口一窒,陡地狂野地吻住她的唇,熱切地索求。
  不需要多餘的言語,此時此刻,只有肢體的碰觸最能傳達情人間深刻的感受,只有最熱切的擁抱才能弭平兩人心中的傷痕。
  她開啟朱唇回應著他,與他的唇舌互相吮弄,只想多汲取一些他的溫熱。
  他禁不起她熱情的挑逗,更加深深地吻住她,啃咬著她柔軟豐潤的雙唇,與她的丁香小舌交纏。
  欲火在瞬間達到燃點,他將她橫抱上床,扯開她的衣衫,狂吻著她的雪頸,她的鎖骨,只是,當他看見她左胸上隱約的紅印,身子突然一僵。
  即使鳳凰重生的力量強大,但在同一個點,連續四十九次的創傷,也會留下痕跡……
  他望著那塊紅印,想像著她這身纖柔身軀,如何承受他強大的力道射擊,胸口一酸,竟是滴下了眼淚。
  「平常?」李隨心撫著他的臉,驚愕不已。
  從沒想過,平常這個硬漢,也會流淚……
  「很痛吧?」他泫然地盯著她,無法理解自己當時怎能狠得下心,怎能如此殘忍。
  「不……不痛……只要有你的愛,我就不痛……」她眼眶濕潤地道。
  可以了,她不怨了,不痛了,能看見他為她流淚,她此生再無所求。
  他一陣心悸,俯下頭,親吻著那道紅印。
  她抱住他的頭,原本虛空的心漲得滿滿。
  像一朵絕麗奇花,她逐漸綻放,裸裎的玉體,散發著誘人的氣息,仿佛在向他無言地邀約。
  他沒有讓她等太久,卸下衣物,成為這身嬌美的唯一領主。
  她緊緊攀附著他,仿佛找到了能夠築巢的枝椏,一刻也不願放手,只想在他的臂膀間度過死生,越過永恆。
  隨著身體的結合,他們激情四射,意亂情迷,在激烈的喘息間,在狂野的互吻裏,他們的靈魂早已成為一體,再也沒有什麼可以將他們分離。
  極盡形骸之放浪,他們像不知啖足的野獸,一次又一次地佔領了彼此,也擁有了彼此,仿佛這是他們生命的盡頭……
  仿佛,他們這一生只為這瞬間而活。

            ★        ★        ★

  玉皇來得比平常預估的還要快,他和李隨心才小憩一會兒,那股淩厲的氣勢便撲天蓋地席捲而來。
  李隨心幾乎同時驚醒,她臉色蒼白地坐起,眺向十六樓的窗外。
  「他來了……」她緊聲道。
  「嗯。」平常擁住她,鎮定地給她一吻。
  「要怎麼辦?」她問。
  「反正逃不了,不如正面交鋒。」平常很清楚,縱使逃到天涯海角,玉皇也不會放過他們。
  「可是這根本毫無勝算。」她歎道。不再是鳳凰,她此刻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完全幫不上忙。
  「大不了一死,妳,怕嗎?」他握住她的手。
  「不怕,要死,就一起死。」她偎進他懷中。
  平常環抱著她,眉心閃過一絲憂心,以他對玉皇的瞭解,也許連他們想共死玉皇也不會允許。
  大廈外,玉皇領著一大群天兵神將,騰雲逼近。
  「平常,麗妃,你們給朕出來!」
  平常與李隨心瞎手一越來到陽臺,無畏地望著玉皇。
  玉皇見他們神情親昵,頓時妒火中燒,咬牙怒喝:「你們這對狗男女,以為逃到人間界就能相安無事嗎?」
  「我們並不想逃,我們只是……『回家』。」平常平靜地道。
  玉皇瞪著他,恨恨地道:「看來,你想起了那兩個月的事了……」
  「是的。」
  「朕告訴過你,那一段時間不過是場夢,是你不該、也不配作的夢。」玉皇眼中充滿了殺氣。
  「那是你的想法,對我而言,那兩個月才是最真實的。」平常面不改色。
  「你……你變了,平常,為了一個女人,你竟敢忤逆朕?」玉皇憤怒不已。
  「我沒變,我向來忠誠,只不過,我有了新的效忠物件。」他說著看向身旁的李隨心。
  李隨心微笑地望著他,此時的她美得令人屏息。
  玉皇簡直嫉妒得快發狂了,他最愛的妃子就站在他的臣子身邊,笑得幸福甜蜜,而她從來沒對他如此笑過。
  「你們好大膽……朕絕不饒你們……你和麗妃,朕一定會讓你們比死還痛苦!」玉皇惡狠地大喊,一揮手,身後的兵將便蜂擁而上。
  平常將李隨心推入屋內,「妳在這裏看著我……」
  「好。」李隨心點點頭。
  「如果……」他欲言又止。
  「如果你死,我絕不獨活。」她一臉無懼。
  他感動不已,又深深看她一眼,隨即轉身沖出陽臺,手一伸,長弓立現,他迅速搭箭,閃電般連續急射,將第一排湧上的敵人撂倒。
  李隨心靜靜地望著他矯健的身手,胸口微微發燙。
  平常主動出擊,躍到半空,大展身手,使出他最精湛的武藝,以一擋百,卻仍冷靜篤定,毫不慌亂。
  玉皇不得不驚歎,這個他以往最器重的臣子,的確是個傑出的人才,但,也因為瞭解他的不凡,一旦成為對手,他就更留他不得。
  「守劍!」他陡地大喝一聲。
  一個身著勁裝盔甲,臉上戴著半罩面具的大將倏地出現在他身後。「臣在。」
  「平常就交給你了。」玉皇說罷,接著便消逸無蹤。
  「是。」四大神官之一的「武曲」守劍領命,腳下一點,如鬼魅般竄近平常。
  平常一見到守劍,臉色不禁沉了下來。
  守劍是個武將,功夫乃四神宮中之最,手中更有一把天火煉造、精石鑄成的神劍,此劍見血封喉,劍氣逼人,與守劍人劍合一,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因此,「武曲大人」之名,絕非浪得,雖然……
  她是個女人。
  「沒想到,我們會成為敵人。」平常盯著守劍。
  「我也沒想到,忠心耿耿、掌管鐵紀的你竟會為了一個女人背叛玉皇,愛情,真有那麼重要嗎?」守劍透過面罩的眼中閃著嘲諷。
  「說了,妳也不會懂,只有親自遇上,才會明瞭。」平常正色道。
  「那我恐怕永遠都不會明白了,因為,愛情這東西我從來就不屑。」守劍冷笑,不再廢話,刷地拔出長劍,縱身躍到他身前急砍。
  平常以弓對抗,小心應戰,他實力也不弱,加上對守劍的劍法略知一二,結果,一個因同袍之情而略有顧忌,一個則因毫無退路而放手一搏,一時之間竟也打得平分夥色。
  李隨心看得出神,沒注意身後黑影一閃,一隻大手陡地勒住她的玉頸。
  「啊!」她驚呼一聲。
  平常一凜,轉頭看她,就這麼一分心,守劍的劍尖乘隙劃過他的右臂,他手中長弓震落,來不及閃躲,胸口又中一劍。
  「平常——」李隨心尖喊。
  「哼,妳以為你們兩人逃得出朕的手掌心嗎?」玉皇將她拉近,低頭在她耳旁怒笑。
  「不要碰我!」她厭惡地拚命掙扎著。
  「放開她!」平常不顧傷口血流如注,急著沖向她。
  「你的對手是我,平常。」守劍一個翻躍,堵住了他,長劍揮向他的頸子。
  「別傷他!」李隨心大聲哀求。
  守劍的劍陡地停住,她回頭看了李隨心一眼,接著將目光移向玉皇,等他指示。
  「別殺了他,守劍,把他綁起來!」玉皇命道。
  守劍收劍,一揮手,她的屬下立刻上前架起平常,以繩索捆綁四肢,呈大字型被釘在半空。
  李隨心稍微鬆口氣,玉皇隨即冷譏:「怎麼,妳捨不得他受傷?妳忘了他用箭射妳時,可從沒替妳想過,現在,換妳來體驗那種滋味吧……」
  「你想怎樣?」她問著玉皇,目光卻盯著渾身是血的平常,心又驚又疼。
  「放心,朕不會一下子就殺了他,朕只是要當著妳的面,好好地淩遲他……」玉皇陰狠地笑了。
  李隨心胸口一顫,突然有著不好的預感。
  「妳就會知道,妳的糊塗,會把妳心愛的男人害得多慘……」玉皇說著攤開手心,一團青色火焰立刻在掌中竄起,他惡劣一笑,將她扳過身。「知道這是什麼嗎?」
  李隨心瞪著那團妖詭之火,壓根不知道那是什麼,她只知道,那絕不是鳳凰之火。
  「這叫天山冥火,它的溫度是鳳凰之火的百倍,可以焚燒任何東西,包括凡人神佛,以及萬物之靈體魂魄……只要一點點的火苗,就能將一切燒成虛無。」玉皇惻然一笑,接著又道;「但它最可怕之處,是那些魂魄在蒸發之前,得被它燒焚三天三夜……」
  「不……」她抽了一口寒氣,全身因害怕而輕顫。
  「朕要讓平常嘗嘗,魂魄灰飛煙滅之前還得被折磨三天三夜的真正苦痛。」他狠毒地說著,然後,將手中青焰投向平常。
  「不要——」她大聲吶喊,急著想阻止,但已遲了。
  那團青焰如靈蛇般纏上平常,瞬間包圍他的身體,火舌如張大嘴的妖魔,不斷攻擊他,撕扯他。
  「唔——」平常陷入青焰之中,被天山冥火燒得衣服殘破,發絲焦黑,皮膚瞬間紅腫龜裂,但他還是咬緊牙根,不喊痛,不願讓李隨心難過。
  李隨心瞪大雙眼,猛地想起當初平常對她說的誓言——
  如果我違背誓言,我將受烈火之刑,化為灰燼!
  那句誓言……成了真!居然成了真!
  她的淚陡地藏了出來,整顆心揪成一團,那種痛,比之前所受四十九箭還要更大更深。
  「哈……睜大眼睛看著,麗妃,這就是背叛朕的下場!等他成了灰,化為烏有,朕會將妳關在南海之顛,到時,一個生,一個滅,妳就永遠無法和他在一起了……」玉皇扣緊她的手狂笑。
  永遠無法在一起嗎?
  誰說的?
  她怔怔地盯著青焰,突然微微一笑,用力掙開五皇的手,飛身投向那團烈焰。
  「不!麗妃,回來——」
  玉皇驚吼,大手一撈,想抓住她,卻只來得及撕下一片她的衣衫,她整個人已撲進冥火之中,將平常緊緊抱住。
  狂肆的冥火瞬間燒得更烈,那灼燙的高溫及耀眼的火光,遏阻了任何人靠近,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和平常被火深深吞噬,魂魄俱燃……
  玉皇呆滯地望著火,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這個他最鍾愛的女子,竟是怎麼也留不住……
  突然,一道靈捷的身影趁亂奔來,在兵陣之中衝撞,驚擾了整個場面,大家頓時一片騷動譁然。
  「什麼事?」玉皇恍惚地問。
  「一隻貂!有一隻貂在這裏亂竄!」眾人急喊。
  「貂?」玉皇微愕,臉上突閃過驚怒憂懼的複雜神情。
  「玉皇,是四獸之一的那只銀貂。」守劍稟告。
  「殺牠是妳的職責,守劍,別留活口!」他森然下令。
  「是,交給我處理。」守劍說著立刻提劍前往追捕。
  每個人的注意力全被貂給打亂了,沒有人發現,一個葫蘆形狀的小小水晶石悄然出現在青焰之外,將李隨心和平常的魂魄吸了進去,鎖在葫蘆內,然後,如水滴般迅速往地面墜落,墜落,再墜落,最後,掉進一個向上攤開的掌心裏,被緊緊握住。
  「嘖,居然給我來殉情這一招,傻瓜,愛情比性命還重要嗎?真是敗給你們了……現在,就先在裏頭休息吧!等哪天我高興了,再放你們出來……」
  奉滔天輕啐一聲,將玉石掛在胸前,抬頭瞄了天空一眼,詭異一笑,隨即雙手插在口袋,瀟灑地離去。
  而他胸前的水晶葫蘆,在燈火的照映下,裏頭浮現了一男一女緊緊相擁的翦影,看似連枝比翼,閃動著亙古以來最耀眼動人的光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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