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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深情大老粗(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6)[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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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4:03 |倒序瀏覽 | x 1
深情大老粗(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6) 作者:黑潔明

《深情大老粗(上)》
這個天上掉下來的女人簡直是個麻煩!
他冒著危險救了她的命,她卻揍他一拳當謝禮
被她當成會打女人的孬種著實讓他火大
她甚至忘恩負義的偷他東西,結果讓自己身陷險境
敢情這蠢女人的良心是被狗給啃了,才這樣報答他?
早知道就不該多管閒事,任由她凍死在雪地裡算了……
曾經,他以為會孤老終生,可上天讓他遇見了她
雖然她老是惹他生氣,卻也能惹他發笑
是她讓他找回對人的信任,並學會怎麼愛人
但他很清楚她不可能屬於他,沒有女人想留在這種荒地
就算有,也不是和長相醜惡、性格乖戾的他在一起──
她就像個天賜的禮物,一個教人難以置信的美夢
奈何再怎麼美麗的夢,總會有清醒的一天
當她有機會回到文明又便利的世界
她立刻毫不眷戀的轉身離開他寂寞又可悲的生命…

《深情大老粗(下)》
從小到大,她一直想要找一個能夠真心愛她的人
這回大難不死,意外讓這個心願有了實現的機會
雖然這男人長相凶惡,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好人
就算她無禮又不知感恩,他依然細心體貼照顧她
讓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明知他們之間有著距離、語言與文化的明顯差異
她仍是無法自拔地耽溺在他的寵愛中越陷越深
如果可以,她願意放棄所有跟他到天涯海角……
意外總是從天而降,當糾纏她不放的惡魔再次出現
她知道美夢已到盡頭,是該清醒面對現實的時候
她也很清楚自己的所作所為深深傷了他的心
讓他認為這一切只是她用來打發時間的遊戲
但即使他像個斬妖伏魔的白馬王子拯救了她
她和他還是不可能有著像童話般幸福快樂的結局
只要惡夢沒有結束,他們之間就注定沒有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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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4:56

  農地兩甲

  附農舍

  地方正

  依山傍水

  風景優美

  土地肥沃

  有水源

  自售中介勿擾

  如誠價可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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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5:36
第一章

  她正在往下掉。如果不是那些人用膠布貼住了她的嘴,她一定會尖叫出聲。OK,就算如此,她猜她也已經叫出聲來了,只是太多的噪音,讓她根本聽不見自己的尖叫。

  狂風呼號如女妖,螺旋槳在上方答答答的響著,直升機前方的駕駛吼著驚慌的咒罵,他旁邊的男人也憤怒的大聲咆哮,緊抓著她的那個傢伙,更是嚇得直喊。

  她聽不懂他們所說的話,但她可以聽得出他們語氣中的恐懼。

  出事了,她知道。

  她的心臟大力的跳動著,好似要裂開一般的疼。

  這些綁架她的人,在她自己一個人出門買菜時,迷昏了她,等她好不容易醒過來,已經被遮住了眼,雙手反綁在背後。

  他們操著她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強架著她上了許多交通工具,折騰了好幾天,最後才上了這架該死的破直升機。出事了,她當然知道。她被綁架已經很倒霉了,但老天爺顯然覺得這樣還不夠,硬是讓這架直升機出了問題。

  在一次恐怖的劇烈震盪中,她撞到了旁邊的機身,遮住她雙眼的黑布終於因為擦撞而移位,它們還掛在她臉上,但她再次得以重見光明。

  她在直升機上,她知道。雖然之前看不到,但她知道自己在直升機上。

  駕駛座前方應該一片開闊,因為直升機起飛好一陣子了,她曉得出了問題,但她原本以為只是直升機一時失控,或許是有人試圖來救她,只是粗魯了些;家裡的那些男人向來粗魯,特別是有人惹火他們時,雖然她已經被帶離很遠很遠,可她知道他們不會輕易放棄。

  但,前方並不開闊,她仍在天上,直升機也依然猛烈晃動,顫抖的維持著飛昇;周圍並沒有其它飛行物,那澆熄了她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唯一有的,是山。

  高聳入雲、積了白雪的山壁,就在直升機的周圍,像巨大的灰白相間的屏障,擋住了所有的去路。而這架可怕的機器,正以可怕的速度在旋轉著,她暈得直想吐,根本分不清楚東西南北。直升機裡的男人們驚慌失措的大吼著,駕駛死命控制著直升機,試圖穩住它。他幾乎成功了,但只維持了幾秒,狂亂的風從四處切來,讓直升機被東拋西晃,彷彿有只無形的大手,正抓著它猛力搖晃,好像這機器只是個玩具,而那隻手的主人只有兩歲。

  直升機往上攀高,陡地停住,跟著毫無預警的開始失控的旋轉著往下掉。

  她瞪著眼前這恐怖的景象,在那一秒,真的希望自己什麼都沒看到。

  從直升機敞開的門外,狂飆進來的強風,刮得她臉發疼,她感覺得到冷汗從全身上下每一處張開的毛孔中滲出來。

  在混亂中,那箝抓著她的傢伙的安全帶,不知怎地竟斷裂了,下一個震盪,讓他差點被拋飛了出去。他抓住了她的安全帶,不讓自己掉出去,但機身晃動得實在太過劇烈,他緊勾著她身上的安全帶,害她被勒得肩骨發痛,即使如此,他仍一寸寸的滑開。

  她想抓住他,雙手卻因為被綁住而無法張得太開。他的臉色慘白、呼吸急促,她看見他因害怕張大的眼睛,再一次的拋甩震盪,將他拋了出去。他的手勾抓到她安全帶的扣鎖,咻的一聲,帶子鬆開,她往前摔跌在地板上,只能眼睜睜的看他跌出直升機外。不到一秒,他就不見蹤影,他的慘叫一下子就消失了。她應該要把眼睛閉起來,但她的眼皮不聽使喚。咻!

  世界狂亂的旋轉著。

  咻!

  天空與山互相交錯。

  咻!

  在那千萬分之一秒,她清楚看見螺旋槳彷彿慢動作一般的在轉動,聽見機身的金屬零件因極度的壓力而掙扎的聲音。

  第一次撞擊出現時,直升機的尾翼斷了,她死命的用腳抵住自己,不讓自己掉出門口,但那只是徒勞無功的嘗試。

  刺耳的金屬刮擦聲在耳邊響起,下一秒,她被拋出了直升機,往下摔跌。

  天空,好藍。

  風,冷得像冰。

  她往下掉,看見殘破的直升機裡,另外兩個男人驚嚇的表情,她還無法思考,某個東西就打到了她的頭,讓她失去了意識!

  黑暗像來時一般,快速的退去。疼痛迅速佔據所有知覺,她睜開眼,忍不住深吸了口氣,卻又因胸中的劇痛而乍然屏住呼吸,痛得閉上了眼睛,卻不禁想著!太好了,她沒死。

  讓她在那恐怖的一瞬間昏死過去,或許是老天的慈悲。

  天是亮的。

  她等待疼痛過去,它不過去,但沒關係,她仍可以呼吸,這才是最重要的。她輕輕的呼吸,一次一點點,然後慢慢的睜開眼,密密麻麻黑點仍佈滿眼前,她看得到模糊的影子,卻無法清楚對焦。

  她覺得想吐,而且冷得要命。

  再一次的,她閉上眼,不再試圖看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總之,不是在直升機上就是了。

  她頭上沒有任何遮蔽物,至少她剛剛看時沒有,那代表她也被拋出來了。天啊,她還能活著簡直是奇跡。她痛得無法清楚思考,只能慢慢吸口氣,然後再一次的緩緩睜開眼,忍著疼痛爬站了起來。這一次,周圍的景物比較清楚了,一兩百公尺的山坡上,有著直升機破敗的殘骸,它在皚皚白雪上,一路留下大大小小的金屬碎片。

  她撿起一片銳利的鐵片,割開自己手上的膠帶,然後拔掉嘴上的膠帶;因為抖得太厲害,她在割膠帶時,幾次在手腕上留下痕跡,幸好沒有割到動脈。

  她運氣好,被甩到雪堆上,只有腦袋被砸到,左手脫臼,或許肋骨也斷了幾根;她每次呼吸都會痛。

  但另外兩個人並沒有那麼好運,她在沿路的殘骸中,看到一隻斷掉的手,還有鮮血淋漓帶著斷腳的靴子。

  她吐了出來,因為嘔吐,讓她差點再次痛到昏倒,但她死命保持著清醒,然後繼續往機體那裡走。

  雖然不想看到更多可怕的景象,雖然那兩個王八蛋是綁架她的壞蛋,但如果他們還活著,她不能拋下他們,讓他們失血而死。

  她至少得確定他們已經死了。況且,說不定直升機上的無線電還能用。她喘著氣,拖著腳,搖搖晃晃的在積雪中往前走。斷掉的肋骨,活像戳進了她的肺裡,如果真是那樣,她恐怕也活不久。好不容易,她拖著殘破的身子來到機身旁,不禁想咒罵出聲。

  那已經沒了螺旋槳和尾翼的破敗機身,焦黑不已,顯然燒燬過,而且原本的駕駛座已經全毀了,上面有著她不想去確認的人形黑塊。

  那個駕駛百分之百,絕對死了。

  另一個可憐的傢伙,身體四肢遍佈沿路,她沒有看到頭,但她不認為少了下半身的人還有救。

  當然,被燒得融掉的無線電也一樣,不可能有救。

  現在怎麼辦?

  冰冷的風,如刀刮般劃過,教她冷得發抖。

  瞪著燒燬的直升機駕駛座,她深吸口氣,告訴自己,沒關係,至少她的腳還能走,而且那些壞人在上直升機前,給了她一件外套。

  小靜,聽好,迷路時,別驚慌,要找個安全的地方,停留在原地。

  老爸的告誡和面容在腦海裡浮現,讓她稍微冷靜下來。OK,沒事的,雖然她已經成年了,這也不是普通的迷路,但他們會找到她的,找人是他們的專長。

  直到這時,她才定下心來,環顧四周。周圍的山坡地積滿了雪,如刀一般插天的山峰,像屏障般連綿著,部分山頂有著裸露的灰色岩石,看起來活像惡魔之地,乍看之下,似乎擋住了她所有的去路。

  她往下看,這個方向好了點,雖然前途崎嶇,但至少那裡沒有雪。

  俗話說得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一扯嘴角,她抬起腳,再次在雪中跋涉,離開那恐怖的出事現場,歪歪倒倒的朝山下走去。

  她不能待在出事地點,她身上穿的衣服太少,留在這裡只是死路一條。

  打著哆嗦,她摩擦著手臂,看著山腳下那殘留翠綠草地的山谷,想著,至少下山的路看起來不是很難,她看得到山谷裡有一條河。

  她必須先下山,找個溫暖的地方,至少回到雪線之下,才不會在人家找到她之前,先凍死在這裡。

  如果她沒搞錯,這些人打算拿她來威脅家裡的人,雖然她的外文能力一向很爛,但家人的名字她可是不會聽錯。她從來就是家裡最弱的一環,她很清楚,顯然那些壞蛋也很清楚。她不想替家人找麻煩,如果可以自行脫困,她絕不想留下來當那些綁架犯的籌碼。拔起陷在雪中的布鞋,她小心的往山下走。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或許幾十分鐘,或許幾個小時,她沒有時間概念,只覺得身體越來越冷。

  她怎麼會越來越冷?她正在往下走,應該會變得暖一點,不是嗎?

  天明明是藍的,藍得像是大海一般,而且太陽就在天上,閃耀著金色的光芒。

  她吐著白氣,仰望著藍天驕陽,全身卻抖得像搖泡沬紅茶的雪克娃娃,完全感覺不到太陽的熱力與溫暖。

  太誇張了,現在明明已經五月底,幾乎可以算是夏天了。

  他們該死的到底把她帶到哪裡?

  都已經五月了,山上怎麼可能還有這麼深的雪?

  心裡浮起的疑問,每一個都打擊著她的信心與希望。

  抬頭望天,讓她更加頭暈目眩,她閉上眼,低下頭,卻在再次抬腳時,沒有站穩,摔了一跤,一路滾下積滿白雪的山坡。

  可惡!該死!她在翻滾中,放棄了掙扎,只能繃緊了肌肉,忍受在雪上翻滾的疼痛,一邊在腦海裡咒罵那些綁架犯,然後再次痛到失去意識!

  有個濕熱的東西在舔她冰凍的臉。那東西把她從黑暗中拉了回來,當她意識到那是舌頭時,嚇得想睜開眼,卻沒有力氣。

  她的臉凍得發僵,不只臉,嘴唇也是。

  恐怖的記憶在昏沉中浮現,她還沒來得及為自己的處境感到害怕,就聽到舔她的動物,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嗥叫。

  太好了,一匹狼。

  一匹恐怕是在呼叫同伴來進餐的狼。

  天啊,為什麼不讓她繼續昏死過去?

  她奮力睜開眼,試圖伸手揮趕那匹狼。雖然那一定是白費力氣,但坐以待斃絕非耿家人會做的事。

  她試著抬起手臂,可惜只有小指動了動。不過她睜開了眼睛,也許不到兩毫米,但她睜開了腫脹的眼睛。一匹毛皮銀灰的狼,蹲坐在她腦袋旁,高高在上,冷傲的俯視著她,金黃色的眼,恍若寶石一般。

  然後下一秒,一道比牠還要巨大好幾倍的黑影,忽然出現在那匹灰狼的身後。

  她看不清那黑影,她的眼皮不只腫起來,且因血水而沾黏著,只能睜開一條小小的細縫,隱隱約約中,她看見那遮住藍天艷陽的東西又高又壯,全身長滿了長毛,還有著粗壯的手腳。

  不會吧?狼還沒走,熊就來了?

  噢,這真是太好了,她要被吃掉了。

  熊在冬天不是要冬眠的嗎?不過,現在好像是五月?是嗎?是吧?如果真的是五月,為什麼會有雪?為什麼會這麼冷?

  她無法再維持清醒的思考,也不太想再維持,如果她要被當成一塊肉,她寧願當一塊神智不清的肉。

  但是,當那頭巨大的野獸蹲下身,朝她伸出厚實的熊掌時,她卻仍醒著,嚇得無法閉上眼,只是全身毛孔張開,呼吸加快,而且心臟不由自主的因此緊縮。

  她繃緊了皮肉,等待疼痛,但那頭熊卻沒有揮下利爪,抓傷她的皮肉,反而摸著她的臉,掀起她紅腫沾黏在一起的眼皮。她吃痛地抽了口氣,那頭熊發出了低沉的聲音,讓她的心也跟著顫抖了一下。但被強迫掀開的眼皮,讓她的眼瞳吸收到更多的光線,也因此看得更加清楚,忽然間,她對上了一雙黑得如地獄之水的眼。

  那雙眼,很黑、很冷。

  那低沉可怕的聲音再次隆隆出現,但並不是之前她以為無意義的聲音,那些聲音有著高低的音節和規律,那是語言。

  牠在說話。

  那頭熊低下頭來,開口說話時,嘴裡的熱氣噴到她臉上。

  她眨了眨眼,看著那在毛下的嘴,以為會看到尖利的撩牙,卻只看到平整的牙齒;擱在她臉上那粗糙的掌背,也沒有毛茸茸的皮毛。

  這頭熊,好奇怪……

  她神智不清的瞪著那張毛臉看,然後慢半拍的,發現眼前這毛茸茸的野獸,並不是熊,而是個人。

  一個有著黑色大鬍子,身上穿著毛外套、戴著皮手套的男人。

  她應該要覺得鬆了口氣,卻沒有辦法,這個人臉上沒有被鬍子遮住的皮膚,有一部分看起來像老舊扭曲的皮革一樣。她不知道是她暈得太厲害,抑或是那些人給她吸入的迷藥有副作用,眼前的男人,活像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鬼怪。

  這人的模樣,和那雙帶著血絲,又黑又冷的眼,讓她感到害怕。

  人類能做出的事,有時比野獸更可怕。

  她既驚且懼,卻無法動彈。他撥開她臉上和身上的雪,將她整個人從雪地裡抱了起來,那很痛,但她虛弱得無法抗議,只能發出疼痛的呻吟。

  他不理會她抗議的呻吟,只是抱著她在雪地裡走動,剎那間她只覺得天旋地轉,他每走一步,她都覺得身體痛得快裂開了。

  「好痛……」

  眼淚,因為疼痛,不受控制的瓠了出來。

  她用盡所有力氣,抬手抓著他身上毛茸茸的外套,虛弱的道:「停下來……拜託你……」

  他低下頭來,看了她一眼,卻沒有因此停下腳步,或放慢速度、小心一點,只是抬起頭,繼續在雪地裡飛快的行走。

  在雪地裡步行的震動,帶來一次又一次的疼痛和黑暗。

  不,她不要喪失意識。

  當黑暗再次鋪天蓋地而來,她驚慌的想著,卻無法控制,昏迷過去的最後那瞬間,她腦海裡只浮現一句!他要帶她去哪裡?

  劇痛,從左肩上傳來。她痛得清醒過來,接下來第二個知覺,是冷。

  在疼痛和冷到心裡的寒凍中,她驚慌的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室內,躺在一張木床上,那個像熊的男人,在昏黃的火光下,俯首在她面前,兩隻大手抓握著她的臂膀。

  他似乎想把她的左手拆折下來!

  她嚇出一身冷汗,不知哪來的力氣,讓她反射性的抬起右手推開他的臉。

  「放開我……」

  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但她相信他已經清楚瞭解了她的意思。

  他鬆開了手。可是,下一秒,她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發現他鬆開她的手臂,是為了脫她的衣服。

  「你做什麼?」

  他開口說了些什麼,但她壓根聽不懂他吐出的字句,因為太過害怕,暴增的腎上腺素給了她力氣,讓她忘了疼痛,她揮手打著他,戳刺他的眼睛,抓他的頭髮,忍痛爬起來,想跑下床。

  可是每一個無力的攻擊和逃跑的意圖,都被他看穿擋下,強壓她回床上。

  「不要……」

  她不顧身體的疼痛,奮力反抗著。眼前這下流的王八蛋卻無視她的抵抗,一把抓住了她攻擊他眼睛的右手,一邊一臉兇惡的咒罵著,一邊以右手粗魯的扯掉她身上的衣物。

  刷噤!

  衣物的撕裂聲,在冰冷的空氣中,聽來格外驚心。

  因為她的抵抗,他扯破了她的黑色長袖棉T ,冷空氣爬上她冰冷濕透的肌膚,她卻沒時間鳳到寒冷,只覺得既驚又懼。

  「嘿……住手……」她紅著臉,空出來的左手遮著只剩下內衣的上半身,驚慌失措的忍著疼痛,抬腳踹他胯下的要害。

  「我叫你住手!」他沒有住手,他在她即將踹到他的那瞬間,閃電般抓住了她的腳,用力拉開,用他的膝蓋壓制著,然後俯下身來,怒瞪著她,低咆出聲。她聽不懂他說什麼,可她很清楚他的意思。

  他那黑色的瞳眸,有著冷酷的火氣,帶著最終的警告。

  被壓在那龐大的身軀下,她驚恐得忍不住發抖。老爸曾經告訴過她,腳的力量是手的三倍,身為女孩子,要懂得善用腳,所以她方才抓緊了機會,用盡全力朝他踹去,誰知卻一點用處也沒有。他抓住她的腳時,像是在抓稻草一般,她根本使不出力氣來,這男人粗壯的手腳像鐵石般堅硬,力氣大得彷彿輕輕一握,就能捏碎她的手腳。

  他的左手仍抓著她右手的手腕,他的腳如千斤巨石一般的壓著她的腳,她感覺得到他身體的熱氣,嗅聞得到他身上的汗水。

  她不可能打得贏這個像野獸一樣的男人,連一丁點的機會都沒有。

  她顫抖著瞪著他,不願相信她好不容易逃過了綁架和空難,到了最後,竟然還是要落到被強暴的下場。

  淚水盈到了眼眶,她深吸口氣,死命的忍住淚,瞪著他,勇敢的重申:「放、開、我!」

  他擰起了眉,停了幾秒,然後冷冷的再次開口,低沉的聲音隆隆迴盪在空氣中,她卻依然如鴨子聽雷。但是,這一次,他那冰冷的眼中,似乎軟化了一點,似乎多了些什麼。

  同情?憐憫?

  她懷抱著希望,才要再開口,他卻在那瞬間,扯掉了她細緻的內衣。

  羞窘和憤怒,如雷一般轟然而來,轟得她全身發紅,她握拳揮了出去,狠狠的打了他一拳。

  那一拳直直打中他的右眼,卻只換得她連自由的左手都一起被拉到頭頂箝抓住。

  他憤怒的瞪著她,雙眼警告的瞇成一條線。

  她沒有動,也不再做徒勞無功的掙扎,只是怒瞪著眼前這可惡的禽獸,因恐懼和憤怒而顫抖著。如果要被強暴,她也絕不會尖叫,讓這王八蛋感到興奮,或得到一絲一毫的樂趣。

  男人不再和她廢話,下一秒,他扯掉了她身上的長褲,和那雖然濕冷,但僅存的內褲。那瞬間,她不由自主的抽顫了一下,只覺羞憤欲死。正當她驚懼不已,以為他會強迫拉開她的腿,壓在她身上發洩時,他卻只是將那濕冷純白的內褲,往旁邊的地上一丟。然後他鬆開了她的手,下了床。

  她愣了一下,卻不忘把握機會,在第一時間,手腳並用的飛快往後退縮,將身體蜷縮成一團,遮掩自身的赤裸。

  一佗黑乎乎的東西,突地從前方飛來,她驚叫出聲,慌亂的將那東西撥開,然後才發現那是一件毛衣。

  他又開口了。

  說什麼?

  她喘著氣,緊張的看著他。只見那高大的男人站在一個石砌的火爐邊,一臉不耐煩的瞪著她,比了一個手勢。

  她看不懂,只是更加瞪大了眼睛。

  他舉步上前,她往後直縮,控制不住的瑟瑟顫抖。

  他翻了個白眼,停下腳步,喃喃咒罵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去,走回火爐邊,拾起一旁堆放整齊的木柴,朝那微弱的火光裡,扔了幾根進去。紅色的火舌吞噬著乾燥的木頭,不一會兒就旺盛了起來。他不是要強暴她嗎?現在是怎樣?她仍在發抖,防衛性的環抱著自己,困惑又警戒的看著那個男人。沒有轉頭多看她一眼,他拿起放在爐上鐵板的燒燙水壺,把熱水倒進一個表面凹凸不平的老舊鋼杯。

  那個傢伙背對著她,像鐵塊一樣硬的手臂,拿著一根湯匙攪拌著杯裡的東西。

  冷寒的空氣讓她顫抖,她每吐出的一口氣,都化成白煙,她緊張的瞪著那高大恐怖的傢伙,然後飛快的瞥了一眼落在腳邊不遠處的毛衣。

  他給她毛衣?為什麼?是要她穿嗎?

  男人依然背對著她,之前被她誤認為熊皮的外套,他仍穿在身上,但手套已經脫下來了。

  他不是想對她亂來?那他為什麼要把她脫得精光?

  她依然覺得暈眩,手腳無力,喘不過氣來,而且冷得要命,雖然不信任這傢伙,但她的衣服破了,而這件舊毛衣是好的。

  顧不得上面或許會有跳蚤塵瞞,她沒有多想,趁他轉過來之前,快速的爬上前,撿起那件毛衣,飛快套上。她抬手穿衣時,再次感覺到身體上的各處傷痛,這才慢半拍的發現,她原先因脫臼疼痛得抬不起來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經能夠活動。她微微一愣。之前她很確定,她的手脫臼了,幾乎只要一動,就痛得她眼淚快流出來,但是現在雖然還是很痛,卻已經能夠活動。

  過大的毛衣垂落在她身上,衣襬幾乎要垂到她膝蓋,但正好能讓她遮住身體。

  半跪在床上,記起那把她痛醒的劇痛,她撫著自己原已脫臼的左肩,心頭浮現一絲懷疑。

  難道,他剛剛是在幫她把脫臼的肩膀接回來的?

  忽地,那人轉過身,朝她走來。

  她臉一白,反射性的再次往後退,直退到大床靠牆的那一邊。

  男人的臉色再一沉,不耐再次浮現那幽黑的眼瞳,這次他沒有停下,只見他大踏步的走上前,讓她悚懼得直想找個武器握在手中,但這床上除了一條毛毯之外,沒有任何物品,在那短短一瞬,他已來到床邊。

  她只能緊抱著自己,不肯一不弱的瞪著他。

  男人停在床邊,伸出手。當他伸出手的那一瞬,她又是一縮,然後才發現他並沒有再次攻擊她的意圖,他只是把鋼杯遞給她。她緊張的看著他,再看向杯裡的不明液體。老舊的鋼杯裡,有著溫熱的液體,他泡了某種東西。雖然冷得要命,但她仍是遲疑了一下,不敢輕易接下那杯或許能溫暖她的液體。

  他瞇起眼,哼了一聲,把那凹凸不平的鋼杯猛地放到木床上,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杯裡的乳白色液體濺了出來,但仍有大半在裡頭,且冒著氤氳的白煙。

  那東西看起來很溫暖。

  她不相信他真的離開了,她聽到他在門外活動的聲音,那表示她不要想能跟著開門逃走。

  哼,好像她真的有辦法在什麼裝備也沒有的狀況下,穿越雪地,到山下求援。

  別傻了,她至少得先想辦法弄點東西吃,還要找件褲子穿,才能離開。

  蜷縮在床角,她瞪著那個熱呼呼的鋼杯,全身冷得直打顫,雖然穿了衣服,爐子裡的火也旺盛起來,她還是覺得冷。

  她不該亂喝陌生人的東西,誰知道他在裡面加了些什麼。但他顯然救了她,還接回了她脫臼的手臂,不是嗎?盯著那杯冒著白煙的液體,她暈眩的舔舔乾澀的唇舌,只覺得又渴又累又冷。剛剛因為腎上腺素的關係,她不覺得很痛,現在暈眩和痛覺又爬了回來。她抱著曲起的膝蓋,昏昏的看著那杯乳白色的液體,想著自己應該喝了它,至少拿到手中,它是熱的,多少可以給她些溫暖。

  不自覺的,她捧住了那只溫燙的杯子。

  拿到了身前,她才發現這液體很像牛奶,但他加了東西在裡面,她有看到。

  搞不好他加的只是糖?

  她不該喝它,可是她好冷,而這東西是熱的,光是捧在手裡,已經讓她冰冷的手指覺得溫暖起來,而且聞起來甜甜的,它鐵定能溫暖她全身上下。

  她需要熱量。

  還有什麼會比被強暴更糟?如果是迷藥,或許那樣還比較好,至少她神智不清,感覺起來也許不會那麼可怕?

  話說回來,她現在就夠神智不清了。

  管它的!她又冷又渴,她要喝了這杯溫熱的液體。

  她輕啜了一口,然後又一口,那是奶沒錯,但不是牛奶,或許是羊奶?她不知道,但裡面的確有加糖,又溫暖又香甜。她喝了一口又一口,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喝著。那溫暖的奶水,流進她的胃,彷彿也流進她的四肢百骸。那暖意安定了她的心神,她看著這石與木混合建造的房屋,發現這屋子十分粗獷,所有的牆都是石塊以灰泥堆起來的,地板、屋頂則都是用原木做的,而且只簡單削去樹皮、磨光而已,並沒有另外再做多餘的加工。

  屋子裡很暗,因為這裡沒有窗戶,至少她觸目所及都沒看到。唯一的光亮,是從那石頭火爐中的火焰散發出來,那火爐上頭有著長長的鐵管煙囪,直通到屋頂。

  她從小就住在溫暖的地方,不曾看過真正有煙囪的壁爐,直到現在。

  所以那些綁匪,真的是把她帶到很遙遠的地方了。

  慢慢的再喝了一口奶水,她昏昏沉沉的想著。

  說不定那傢伙是個好人,他出去是為了用手機通知救援隊,或警察。

  屋外的收訊總是比較好的,不是嗎?但這種地方收得到訊號嗎?可是她還沒有告訴他,她的名字。

  但如果他真的是好人,為什麼要脫光她的衣服?

  亂七八糟的思緒在腦海裡晃動。捧著那漸空的鋼杯,她靠在牆上瑟縮著,只覺得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她疲累的看著眼前室內變得越來越模糊的火光和桌椅,然後聽到鋼杯從她手中滑落敲到地上,發出了眶琅的聲響。杯裡剩下的最後一點奶水,全部灑在木頭地板上,看起來就像一幅潑墨畫。

  她癱倒在床上,雖然想維持神智,最後卻仍撐不住那襲來的倦意,閉上了眼。

  可惡,裡面果然不只加了糖!

  她最近的運氣真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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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6:40
  第二章

  可惡的瘋婆子。抓起一塊雪,他將其敷到疼痛的左眼上。他真不應該優先幫她接回手臂,那至少會讓她安分些。無論是誰教那瘋女人自衛術的,都教得該死的好。

  他的眼睛明天肯定會腫起來。他相信如果給她機會,她一定會想辦法伸手挖出他的眼睛。

  他實在不該多管閒事的。

  卡卡走了過來,同情的伸出舌頭,舔了他的臉兩下。

  人類,是世界上最邪惡的動物。

  他摸摸大狗的頭,起身繼續準備過冬的工作。

  這幾年,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他不喜歡和人接觸,他討厭面對人。

  但他看到事情發生,看到那架直升機在那恍若惡魔的屏風那裡,遭到無情的狂風襲擊,然後像個玩具一樣,掉了下來,砸成稀巴斕。只有笨蛋,才會以為靠直升機就能飛越這座險峻的山脈。雖然明知在那種狀況之下,通常不會有生還者,但他遲疑了一下,仍放下了手邊的工作,往出事的地點走去。

  該死,他的良心應該早在幾年前就被狗吃了才對。

  一邊咒罵著,他一邊不甘願的前進。

  那地方離他有點距離,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走到那附近,然後他看見有東西在雪坡上移動,跟著才發現那是一個生還者。

  他幾乎想掉頭離開,可那個人需要幫助,無論生還者是誰,在那種空難下,絕對無法靠自己一個人走下這座山。

  他繼續往山上走,卡卡則安分守己的跟在他身邊。

  那個生還者,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他正考慮是否要出聲,那人就失足跌下雪坡。

  該死!這下那傢伙恐怕不死也去掉半條命了。

  他咒罵著,指示卡卡上前,一邊加快了腳步。卡卡如子彈一般衝了出去,去追那像顆球一樣翻滾下山的傢伙。他盡力趕了過去,但仍費了點時間。卡卡讓他快速的找到了那個翻落山坡的人,他到了那裡,才發現那個生還者是個女的。她還活著,雖然一臉的血,但仍有呼吸脈搏,眼瞳仍會收縮,而且還有意識,但一副隨時要掛點的樣子。幸運的是,除了左手脫臼,她沒有摔斷其它骨頭。

  她又瘦又小,穿著太過輕薄且不適當的衣服和鞋子。

  天知道這女人為什麼會穿著這樣來到這鬼地方,她一定蠢得要命!

  他必須帶她回家,否則她就算沒因這空難的意外而死,也會因此凍死。

  當他抱著她迅速下山回家時,她完全昏了過去。

  她是如此虛弱,彷彿隨時就要死去,他壓根沒想到她清醒後竟然會變得如此瘋狂,在他替她脫去那會害死她的濕衣服時,她對他又踢又打的,嘴裡喊著不知名的語言。

  他聽不懂她說的話,她講的不是蓋丘亞語或艾馬拉語,不是西班牙文,更不是英文。

  他知道她很害怕,他試圖和她解釋,但這女人連最簡單的英文都聽不懂,而她已經冷到連嘴唇都發青了,再這樣下去,她非凍死不可。因為沒有辦法和她溝通,獲得合作,他只好強行動作,硬是把她身上那些濕透的棉質衣服扯掉。

  在平地,棉衣或許透氣,但在山上,那種衣服是最糟糕的質料,吸了汗水後的T 恤,很快就會因低溫結凍,奪取她的體溫,當溫度回升,結冰的汗水融化時,也一樣會吸取體溫,造成嚴重失溫。

  體溫過低,她的心跳就會停止,心臟一停,呼吸也會跟著停止,接下來很快就會腦死。

  從小到大,他看過太多類似的案例了。

  為了她好,他只能脫了她的衣服,而且必須要快。

  他沒有那個耐心和她慢慢比手畫腳,反正她早就已經被他嚇得半死。

  她是個勇敢的小東西,她用力的反抗掙扎,即使在最害怕驚懼時,都不曾哀求過,他原本以為她會尖叫、哭號,但她沒有。

  在發現自己無法逃開時,她躺在那裡,用最凶狠的表情瞪著他,卻掩不住無法克制的戰慄。

  勇敢的小東西。

  即使全身傷痕纍纍,她依然顯得美麗。他很久很久沒看過女人了,更別提全身赤裸的女人。雖然並沒有特別的去注意,但那短短的幾瞥,已足以讓他一覽無遺。在那一剎那,他突然意識到,眼前的人,不只是個傷員,還是個女人。一個柔軟乾淨的女人。

  雖然受了傷、流著血,她的氣息依然甜美,貼著他的嬌軀依然玲瓏有致,觸手的肌膚軟滑如凝脂。

  他勃起了,硬得像根鐵棒一樣。

  什麼樣的人,會對一個飽受驚嚇、身受重傷,而且快要凍死的女人有慾望?

  或許禽獸吧。

  反正他本來就是一隻禽獸,他可以溫暖她,他知道快速弄熱她的方法。

  在那一秒,邪惡的思緒在腦海裡沸騰,但當他看見她眼裡那無所掩藏的畏懼,感覺到她急促的喘息和顫抖,冰冷的自我厭惡蜂擁而上,他放開了她,迅速退開,把一旁的毛衣丟了過去。

  他轉過身時,她已經穿上了毛衣。

  雖然早已習慣人們畏懼害怕他,但當她用那種驚恐害怕的表情瞪著他瑟縮時,他那早被狗啃得七零八落的心,依然忍不住抽顫了一下。該死的女人!如果可以,他希望能盡快擺脫她,在他喪失理智之前。可惜的是,最近的鄰居遠在百里之外。冷冽的寒風,吹襲著他的黑髮。

  不遠處的山頂上,已湧現滾滾的濃雲。

  抬起頭,他看著那風起雲湧,不禁在心底暗暗咕噥咒罵著。

  他真不應該多管閒事的,看看他現在換來什麼?

  「狗屎。」

  卡卡抬頭看了他一眼。

  「抱歉,不是說你。」

  卡卡一臉無辜,他撫摸著牠的背一下,這才起身將最後一捆柴火堆到門邊,然後走回板車旁,把那一麻袋的補給品扛回屋裡。

  他希望那個女人已經睡著了,不然再次昏迷過去也好,他可沒空再和她動手動腳。

  深吸口氣,他推開大門,等到沒有任何東西飛過來攻擊他,這才舉步走進去。

  卡卡跟在他腳邊,一進門就習慣性的窩到了溫暖的火爐邊,那裡有塊屬於牠的舊毯子,沾滿了屬於牠的毛與氣味。屋裡雖然生起了火,但室內室外的光線依然有相當大的落差,不過他仍是很快就看見那個瘋婆子癱倒在床上。他熱給她的羊奶,翻倒在地上,但那量只剩下一點點。

  她喝了,很好,算她識相。

  她還有呼吸,他看得到她胸口輕微的起伏,他的毛衣在她身上,顯得特別的貼身。

  拉回視線,他大踏步走進屋裡,把麻袋裡的補給品一一歸位,然後拿了抹布擦掉地上的羊奶,再把鋼杯清洗乾淨,這才有些不甘願的走到床邊。

  帶她回來時,他曾優先檢查她身上是否有嚴重外傷,當時看起來,除了一些擦傷淤青和左手脫臼之外,她似乎還算好。

  她額頭上的傷口,讓她臉上佈滿乾涸的血跡,看起來有些嚴重,但他知道那其實並不嚴重;額頭上只要有一點小傷口,就會流很多的血,只要傷口不大,血又止住了就好。

  她的出血已經止住了,就他剛剛觸目所及,也沒有其它出血不止的傷口。

  問題出在,雖然現在看來還好,她依然可能有內出血或腦震盪。他並沒有受過專業的醫學訓練,所能做的就是讓她保暖,然後確定她還有呼吸。他在羊奶裡加了草藥,給她喝鎮定安眠的草藥或許很冒險,但那東西也能止痛,這樣一來,她的身體至少有復原休息的機會。雖然暫時睡著,或昏迷?

  蜷縮在他簡陋大木床上的那個女人仍在顫抖,看起來就像個不小心誤穿狼皮的小兔子。

  坐在床邊,他把乾淨的布浸在溫熱的水裡,替她擦去臉上和手腳上乾涸的血水,再幫她的傷口消毒上藥,一邊把她的四肢裹上熱布,促進她的血液循環。

  她的手腳小小的,又軟又白。

  雖然因為那場意外,讓她的手指滿是擦傷、指甲受損。但他看得出來,在受傷之前,她的每一片手指甲與腳趾甲,都修得整整齊齊。

  不自覺的,他輕輕握住那冰冷的指頭,有些著迷的看著。

  在這處高山峻嶺的蠻荒之地,女人是稀奇的存在,這裡的生活環境太過嚴苛,連男人都不願意在這裡生活,更遑論女子。就算偶爾能在山中的村鎮裡看見,也多是滿臉皺紋的年邁婆婆。

  她的指縫十分乾淨,指頭上沒有一絲龜裂。他看得出來,她是城市裡的人,潔白的容顏,未曾受到太陽殘酷的摧殘,潔白柔嫩的小手,顯示她從未下過田、做過工,一輩子都衣食無缺。一朵受了傷的嬌弱平地小花。他懷疑她能挺得過高山的冷夜寒冬。

  風聲,開始在屋外呼嘯,宣告著新一波冷鋒的到來。

  不用多久,外頭就會開始下雪,氣溫在今天夜裡就會直接降到零下。

  他拿掉漸涼的濕布,擦乾後,開始替她按摩手腳,十分鐘後,她的手腳已經不再冰冷。

  輕輕的,他放下她柔軟的小手,替她蓋上羊駝毯,走到壁爐旁,開始料理起簡單的晚餐。

  總之,他已經盡力了,剩下就只能看她的毅力和運氣了。

  到目前為止來說,這女人的運氣其實還不錯,若她活了下來,他這裡的食物勉強能分給她吃;若她沒有撐下來,外頭也有足夠的空地,他會替她挖個洞,擺個石頭當墓碑。

  那已經比她那些必須曝屍雪山的同伴好多了,他最快也得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去處理那些屍體,那是說,如果在這個冬季,他們沒有被狐狸或野豹從冰雪中挖出來吃掉;牠們的嗅覺很好,所以才能在這座山脈生存下去。冬季,已經正式來臨。根據往年的經驗,接下來會有接二連三的鋒面來襲,風雪會將這裡圍困起來,直到幾個月後才可能好轉。

  如果雪下得不大,或許再過兩天,他能趁下個鋒面來之前,迅速送她下山,把她交給其它人傷腦筋。

  但若是雪下得太大!

  瞪著床上的女子,他一邊削著馬鈴薯,一邊煩躁的想著。

  為了他和她好,他希望她的運氣能維持下去。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夜半時分,他被那小小的噪音,吵得轉醒過來。

  卡卡趴臥在他身邊,睡得呼嚕呼嚕的,對那輕微的噪音絲毫不以為意,他卻沒有辦法假裝沒聽見。

  睜開眼睛,他坐起身來,歎了口氣。壁爐裡的火,稍稍減緩了些,但仍保持著一定的溫度。為了讓她能好好休息,他好心將床讓給她睡,可即使他已經替她蓋上了保暖的羊駝毛毯,她依然在床上蜷成一團,抖得牙齒打顫。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早些時候,她還在發燒,他當時餵了她一些能退燒的奎那皮熬的藥湯,她的燒退了;但現在,她卻又開始發抖,這不是好現象。

  加了幾塊木柴進壁爐,他看著那辟啪作響的炭火,卻也曉得這對她幫助不大,她需要持續而穩定的溫度。

  屋外,風聲仍在呼嘯,他知道,氣溫會繼續往下降。

  受傷失血和高山症的症狀,都讓她太過虛弱,如果要保住她的命,不讓她失溫凍死,只剩下一個辦法。

  喃喃咕噥的咒罵了一聲,他沒再考慮,只轉過身,脫去上衣,拿起自己的毯子,朝床上那個冷得嘴唇發白的女人走去。

  來到床邊,他掀開毯子,很快的躺進去,把自己原先蓋的那一床也攤開蓋上。

  幾乎在第一時間,她就窩到了他懷裡。

  她的手腳冷得像冰塊,一張臉更是幾近慘白髮青,就連呼出來的微弱氣息都好像是冷的。他伸出手,擁抱住那嬌小顫抖的身體,讓自己盡量心無旁騖的摩擦她的手腳,希望能盡快溫暖她。她是個病人。

  他告訴自己,卻依然清楚感覺到她身上的每一處誘人的凹凸起伏。

  她顫抖著,無意識的更加貼緊他溫暖的身體,抱著他、攀著他,彷彿知道這樣,就能吸取更多的溫度。

  很快的,他就硬了起來,熱燙如燒紅的烙鐵。

  她的唇貼著他的頸窩,長腿跨在他腰上,雙手死命的攀著他的頸背。

  他撫摸著她冰冷的大腿,撫摸著她微顫的背脊,強迫自己想些別的東西,像是那一段生命中所遇過最堅苦困難的日子,想著那些不愉快的黑暗記憶……

  那沒有用,當她不斷在他身上磨蹭時,他無法專心思考;當她身上的毛衣因此上撩到她腰間時,他更無法回想;當她濕熱的柔軟抵著他褲檔的瞬間,他只想解開褲頭,把自己深深埋入她腿間的甜蜜。

  他的大手不自覺往下滑,抓握著她的臀瓣,讓她更緊密的抵著自己。

  該死,她是個病人,她沒有意識,而且快凍死了!他把大手拉回她的背上。

  這不是她想要的,也不是他想要的,他從來不曾強迫過女人,更不會在這時強迫這一個。

  專心,要專心。

  他死命克制著火熱的慾望,她卻不肯安分的待著,只是顫抖的抵著他,囈語著,上上下下的磨蹭著。

  她是個病人。

  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告訴自己,但那在褲襠間擠壓的快感,卻讓事情幾近失控。

  老天,這簡直和地獄沒兩樣。她是個病人!他的理智在腦海裡低咆。

  她是個女人!

  他的慾望跟著叫囂。

  而他已經太久沒有和女人在一起。

  這幾年,他一直過著幾近禁慾的生活,不是因為他不想,不是因為他不能,而是這裡根本沒有女人。抱著她,實在太危險。她的乳房,隔著毛衣抵著他赤裸的胸膛,那讓他清楚的感覺到她的心跳。瞪視著她身後的木牆,他完全不敢低頭看她,只能深吸口氣,試圖控制自己,卻只嗅聞到她肌膚上那只有女人才會有的香氣。

  幾乎在那瞬間,腿間的火熱,又變得更硬了些。

  不覺中,他已滿身大汗,他想退開,閃遠一點,把這個危險的女人從他身上拉開,但她的身體還是冷的,也依然在顫抖。

  她在他耳邊,呢喃著不知名的囈語。

  那輕柔的聲音有些沙啞,不知怎地,讓他想起溫暖海島上的艷陽、白沙與貝殼。

  不覺中,他粗糙的大手又爬回了她柔滑細嫩的臀瓣,抓握著。

  他知道不應該,但他頂著她腿間的柔軟,感覺到他熱燙的堅硬陷進去了一點,又一點、再一點。

  那緊窒的感覺是如此誘人,教他喉嚨發乾、心跳加快。

  甜美的氣息和嬌吟,拂過他的胸膛,他的肩頸。她攀著他、蹭著他,抖顫著、喘息著,以那可怕的甜蜜,擠壓摩擦著他幾乎要掙脫布料的火熱慾望。他很清楚,她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麼,但他的理智還是因此斷了線。倏忽間,名為慾望的野獸,瘋狂掙脫了理智的咖鎖,失控的掌握了一切。他氣息粗喘地抓握著她的臀,一次又一次的頂著她,隔著布料粗魯的摩擦,衝撞蹂躪著那濕熱的柔軟禁地,加深那邪惡誘人的壓力。

  緊貼著他頸項的嬌喘和難耐的呻吟,是如此磨人,她沒有避開他,反而更加貼緊,汗水遍佈兩人的身軀。

  那讓他完全失控,下一瞬,壓力堆積到了頂點,他的種子在褲子裡放肆的噴灑出來。

  釋放的快感,讓他一時昏了頭,不覺中,他低下頭來,吻住她微顫的粉唇。

  她的唇有些冷涼,瞬間澆熄了他殘存的情慾,使他驚醒過來,猛地往後退開,但在那瞬間,她卻睜開了眼,眼裡有著迷茫。

  他的心陡然一寒,以為跟著會看到驚慌,會被她推開、斥責、攻擊,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她似乎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是微喘著,昏沉矇矓的看著他,然後再次合上了眼。她的手腳仍攀在他身上;小小的、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的撞擊著他。他可以清楚感覺到,抵著他的濕熱柔軟傳來陣陣的戰慄,他的褲子濕了一片,被兩人的體液弄得濕透。空氣裡,盈滿著誘人的麝香氣息。

  但她的雙頰終於有了血色,泛著誘人的酡紅,而且那始終不肯靜止的性感嬌軀,也終於安分了下來。

  他的心跳飛快,大力的撞擊著胸腔。

  她枕在他臂膀上,窩在他懷裡,不再顫抖,只悄悄的歎了口氣。

  事實證明,他的確是個邪惡又卑劣的禽獸。

  但那又如何?至少她再次有了體溫,回復了那原已將熄的生命力。

  這是借口。

  零落的良心,在腦海裡竊竊私語,斥責著他。

  他狠狠將其揮開,把罪惡感扔進黑洞裡。

  畢竟,他救了她。

  如果她活下來了,她的命,就是他的。

  腦海裡的良心,不屑的冷哼了一聲。她不可能屬於他,沒有女人會想留在這種荒地,就算有,也不是和長相醜惡、性格乖戾的他在一起。他的生活裡,也容不下其它人的存在。

  到目前為止,他一個人就過得很好,卡卡是他唯一的同伴,狗不像人,不會以貌取人,不會嫌棄。

  壁爐裡燒紅的柴火,爆出一片火星。

  他陰沉著臉,暗暗咒罵,不爽的起身換掉長褲,拿來乾淨的濕布,替她擦拭誘人腿間的黏膩。

  那是個萬分困難的工作,他的手幾乎因此抖顫起來。

  各種邪念和淫亂的念頭,在腦海裡張牙舞爪的奔騰。

  他不敢多看一眼,只快速的替她擦拭乾淨。

  再回到毯子下,有如回到最甜蜜的煉獄之中。

  他掙扎了兩秒,然後躺了回去。

  暗夜裡,他伸手擁她入懷,將臉埋進她柔軟芳香的頸窩裡,深深嗅聞著她身上的體香,在風雪呼號的黑夜,做著小小的,性感而短暫的美夢。

  一等天氣好轉,他就會送她下山。心裡的主意已定,他卻依然忍不住,將懷中那嬌小柔軟的身軀,擁得更緊。

  火,在燒。風,狂亂的呼嘯。感覺那女人胸口的心跳,幾分鐘後,他讓自己放鬆下來,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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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7:03
  第三章

  夢,雜亂無章。現實的疼痛,卻清楚而尖銳。綺色無邊的火熱春夢,和黑暗旋轉的恐怖夢魘混在一起。每每前一刻,她還和家人在一起烤肉,下一秒,她就跑到即將墜毀的直升機中,跟著銀色的狼,露出牠森森的白牙,將口水滴到她的臉上,就在牠張嘴朝她喉嚨咬下時,那匹狼又變成一個男人,色情的舔吻著她的頸項。

  她覺得又羞恥,又難受,卻又忍不住受他誘惑。

  她聽見自己在呻吟,感覺腿間有堅硬的東西頂著她摩擦,陌生的慾望如火,邪惡的撩撥著她。

  不,她怎麼可以對一個陌生人有反應?

  可是,這只是夢……

  他在她耳邊說著惡魔般的言語,她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響應著他的撫摸。火熱的感覺,不斷在身體裡堆積,教她難以忍受,不禁緊攀著那熱燙堅硬的身體,順著他的意思,搖擺迎合著。她沒有辦法思考,只能感覺,感覺那惡魔般的男人帶來的邪惡與刺激。那火熱在體內堆棧著,越迭越高,越燒越旺,就在她幾乎願意把靈魂也交出去時,那該死的惡魔卻放開了她,嘲笑她的無知和淫亂。

  然後,她又回到了那該死的直升機上。

  所有的一切再次重複,她幾乎要因此而瘋狂,只能奮力的想擺脫這無止境的惡夢。

  忽然間,她睜開眼,只覺全身是汗。

  世界依然昏暗而模糊,像夢一般。

  一開始,她看不清楚。

  然後,在晃動的火光下,眼前模糊的景物慢慢歸位,讓她足以辨認。

  石砌的壁爐,黝黑的生鐵鍋,有些髒污的玻璃油燈,老舊的茶壺,不銹鋼杯……

  爐旁的樑上吊掛著一長串的玉米、大蒜,幾顆橘紅色的南瓜堆在板條木箱裡,角落裡的麻布袋中,有一袋裝著馬鈴薯。原始的書架,區隔了屋裡的空間,書架上的書,每一本都被翻得破破爛斕的。

  這裡……是哪裡?她為什麼在這裡?她生病了嗎?爸呢?媽為什麼也不在?叔叔阿姨呢?平常那些愛尖叫亂跑的小鬼頭呢?大家都跑去哪裡了?

  疑問飄過腦海,又飄走。

  好累……她好想繼續睡……不行,會再做惡夢的……

  為什麼這麼累?

  她不敢睡,眼皮卻不受控制的垂下,沒多久,她倦累的又陷入沉眠。

  好熱……好痛……好冷……

  為什麼這麼冷?

  她在痛苦的黑暗中浮浮沉沉,但這一次,惡夢不再,她終於能好好睡上一覺。

  不知過了多久,世界陡然晃動,低沉的聲音在耳邊迴響,她痛苦的睜開眼,看見那個像熊一樣的男人。

  被綁架、墜機的記憶冒了出來。

  不過,那都不重要,她累死了,她想睡覺。

  「走開……我好累……讓我睡……」她抬手,撥開他那長滿鬍子的醜臉。但他沒那麼好打發,他擰著眉,強勢的端著一碗不好聞的東西,湊到她嘴邊,開口用那低沉沙啞的惡魔之音,命令她喝掉那碗臭水。她若是不肯喝,他就捏住她的鼻子用灌的,也不管她因此嗆咳得幾乎要把肺都給咳出來了。

  一次又一次的,他粗魯的從黑暗中叫醒她,強迫她喝下那些毒藥。

  她沒有力氣反抗,只覺得又累又難受。

  然後有一次,那可怕的碗裡,出現了磨成泥的南瓜湯。

  那碗湯,香甜又好喝。

  再一次睡著時,她想著,好吧,或許這個大鬍子不是要毒死她……

  在溫暖的黑暗中,寒意偶爾會悄悄蔓延,她拉緊毛毯,卻無法阻擋那冷寒。

  她凍得直打顫,又累得睜不開眼,然後一個溫暖結實的長抱枕回到了她身邊,她想抱緊它,那抱枕卻跑到她背後,她試圖翻身,卻有東西抓住了她的腰,不讓她動。

  無法翻身,讓她惱怒的發出抗議,卻只聽到微弱的呻吟。

  忽地,那彷彿從地底最深處冒出來的惡魔聲音從身後傳來,教她害怕的一陣戰慄,但沒有多久,另一團熱源來到了身前。那東西毛茸茸的,還哈著熱氣,蜷在她前方。這傢伙或許是惡魔從岩漿之中,召來的地獄之犬,但牠暖呼呼的,而且摸起來舒服極了。

  即使溫暖的惡魔從後擁抱著她,她依然輕歎了口氣,放鬆了下來。

  她睡睡醒醒的,喝了一碗又一碗的湯藥,和許許多多玉米和南瓜、馬鈴薯熬煮的濃湯。

  恍惚中,時間似乎過了好久,又好像沒有,一切都好像飄浮在夢裡。

  唯一清楚的,是那惡魔般低沉的聲音。

  但是,她卻漸漸不覺得害怕,雖然意識不是很清楚,但她仍能辨認,那個擁有惡魔之音的大鬍子,正在照顧她。

  就算他曾對她有什麼打算,恐怕也都決定要暫緩了。

  她並不是真的安全。

  但,當她重新躺在床上,感覺到那隻狼蜷在她身邊,那個男人在身後緊擁著她而睡時,她依然覺得溫暖又安全。

  真正清醒過來,是在好幾天之後。她並不是真的清楚到底是幾天,她完全沒有時間概念,在那屋子裡,她看不到任何的天光,就算看得到,她也沒力氣爬起來確認。火光在壁爐裡燃燒著,屋子裡寂靜一如往常。

  她沒有看見那個大鬍子,也沒看見那隻狼,倒是看見了她的內衣褲。

  他洗了她的內衣褲和長褲,還把壞掉的地方縫好,晾在一條鐵絲上;她沒找到她的棉T 恤,恐怕已經完全報銷,救不回來了。

  尷尬,浮上了臉。

  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或動物在屋裡,她勉強撐起自己,虛弱的肌肉發出酸痛的警告,但那不能阻止她。

  蹣跚的爬下床,她移動沉重的腳步,抓下自己的內衣褲和運動長褲,走向通往廁所的門;幸好酸痛歸酸痛,她的雙腳依然沒有背叛她的期待。

  那簡易的浴廁裡,並沒有沖水馬桶,也沒有電燈,只有一個小小的窗子。所謂的廁所,只是在浴室裡一個通往外頭的傾斜溝渠上,架了木板,基本上所有的東西都會順著溝渠離開屋子,太頑固的,還是需要從一旁的大木桶中,舀水沖掉。不知道是因為她嗅覺還沒恢復,還是天氣實在太冷,即便這廁所簡單到不行,她卻聞不太到臭味。雖然這陣子她意識不清,卻還是依稀記得一些事情。那個恐怖的大鬍子,餵她吃藥、喝湯,抱她來這簡易的浴室上廁所。

  她並沒有真的讓他抱著她進廁所,她勉強還能自己站著,雖然如此,她卻也曉得,自己在如廁時,他一直在門外等著,而且一定什麼都聽到了。

  前幾天,她沒力氣覺得羞愧,但此時此刻,羞窘卻讓熱氣上了臉。

  或許是因為壓力太大,也或許是他這幾天都和她一起睡在床上,她老是夢見自己和他做著淫亂的事。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不是那種會和陌生人搞一夜情的女人,很久以前,她就決定,她絕不隨便和人上床,她只想和她愛的人在一起,就像爸和媽一樣。

  阿浪總是笑說她太天真、太浪漫,他曾經想騙她的吻,說會接吻的女孩比較受歡迎,他可以免費提供練習。她當然沒真的那麼蠢,但他試圖遊說她時,被念棠聽見,小弟一字不漏的把阿浪的話告訴老爸,結果他當然被老爸狠狠海扁一頓。

  雖然如此,阿浪還是天天跑來找小黑哥哥,那張嘴也依舊口無遮斕,完全沒有因此學到教訓。想起那總是嘻皮笑臉的兒時玩伴,她忍不住放鬆了下來。也許真的只是因為壓力太大,她才會做那種慾求不滿的春夢。如果她連對那總是不斷散發男性費洛蒙的阿浪都沒感覺,她當然不可能對一個陌生人有感覺。

  匆匆穿上內衣褲和運動褲,她套回那過大的毛衣,開門走回房裡。

  幾乎在同時,大門被人推了開來,刺骨的寒風隨之竄進,可是教她渾身打顫的,卻不只是風,還有那個遮住門外天光的男人。

  她猛地僵在原地,不知為何,無法動彈。

  大鬍子肩上扛著一捆柴,看見她時,身形略微一停。

  不自覺的,她環抱住自己,有些慌的退了一步。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莫名的察覺到他的不悅,空氣在那一秒,突然變得有些凝窒。

  但那感覺只有一瞬間而已,他不再看她,也沒說什麼,只是扛著那捆柴,朝壁爐而去,將柴火靠著牆堆放。

  放好了柴火,他又走了出去,沒有回頭多看她一眼。大門,就這樣在她面前敞開著。從她這個位置看出去,可以看到一部分的景物,不過那沒多大幫助,所有她觸目所及的事物上,都堆滿了白色的雪。從光禿禿的大樹,到低矮的灌木叢,還有那些凹凸不平的地面,全都是白色的。

  地上,唯一可見的顏色,是那個正在門外綁柴火的男人。

  天上,灰沉沉的雲,像是要壓到眼前。

  這絕不是什麼逃跑的好日子。

  何況,那男人似乎對她並無惡意,至少暫時沒有,不是嗎?

  一陣冷風,又刮了過來。

  她冷得雙腿打顫,很快決定就算要跑,也得等她體力恢復。

  一邊用雙手摩擦著自己冷得快發僵的手臂,她轉過身,費力走回那張鋪了毛皮的溫暖大床,爬了上去,把自己用毛毯裹好。

  再說,那個大鬍子餵了她吃東西,還不眠不休的照顧她。

  這幾天,他都沒對她亂來,她是個處女,如果他曾對她做了什麼,她一定會知道,她身體的酸痛,可不包含被侵犯的不適。既然如此,他一定沒有糟糕到哪裡去。裹著羊毛毯坐在床角,她環視著這粗獷結實的屋子,第一次能鎮定的觀察。這地方一定在很深山,他完全沒有現代化的傢俱,因為這裡非但沒有自來水,也沒有電。

  當然,沒有電,就表示所有電器他也統統沒有。

  其中,當然也包括電話,更別提手機了。

  這一點,讓她原先壓下的恐懼與擔憂又冒了出來。

  她捂著心口,深吸口氣,要自己不要緊張。

  沒關係的,落後地區都是這樣的。

  沒辦法馬上通知家人,不代表事情會變得更糟,至少她現在還活著。

  何況,雖然這裡沒水沒電,但那個大鬍子還是有些現代化的奢侈品。

  廁所櫃子上的衛生紙雖然很粗糙,但至少那還是衛生紙沒錯。

  在那個用來隔間的書架上,她看見許多印刷書籍;浴室裡,也有簡單的香皂、牙刷、牙膏、毛巾;壁爐旁,那釘在牆上的木板上,也擺放著各種罐裝調味料,還有一些標著奇怪文字的罐頭。

  若非如此,她還真有一種自己彷彿掉入時光隧道的感覺。看著那些吊掛堆放在樑上及地上的糧食,她突然領悟!他是個農夫。只是個普通的農夫而已。這念頭才閃過,她就看見牆上有一把掛起來的長槍。

  她僵了一下,然後才發現,那是一把獵槍。他不可能是和那些人一夥的,她可是無預警墜機的,而且他自己一個人獨居在這裡,弄把獵槍來防身也是很正常的。

  她之前神智不清,又太緊張了,才會以為所有的人都是壞蛋。

  就算他不是農夫,也只是個住在深山裡的獵人。

  只要她能讓他明白,到底是出了什麼事,他就會去幫忙報警,這裡再怎麼落後荒涼,既然他能買到書架上那些書,和牙刷牙膏衛生紙之類的生活用品,就表示他一定知道怎麼下山。

  只要她能想辦法告訴他,她是被綁架來的,到時她就可以回家了。

  大鬍子扛著另一堆柴火走了進來,然後又走了出去。

  她張嘴欲言,才想到他和她根本語言不通。

  他走了進來,又走了出去,走了進來,再走了出去。

  不行,就算語言不通,她總得試一試。那大鬍子忙得像個陀螺一樣,根本不看她,當他再次扛著柴火進門時,她緊張的開口。「那個……」他停下忙碌的腳步,用那黑幽幽的雙眼看著她。

  不知怎地,她的呼吸莫名一窒。

  天啊,這樣不行!

  熟悉的緊張再次上湧,緊縮著她的喉嚨。

  說話啊,笨蛋,不要像個白癡一樣瞪著他!

  她警告自己,深吸口氣,道:「謝謝你……救了我一命……」

  他瞪著她看,然後轉過身去。

  當然,他聽不懂。

  她歎了口氣,垂下腦袋,卻在下一瞬間,發現他拿了一碗濃湯過來,遞到她面前。

  一瞬間,有些傻眼。

  他以為她餓了?

  她抬起頭來,驚訝的看著他。肚子在這時很不爭氣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所以,她的確是餓了,顯然他比她還瞭解她的身體狀況。雙頰因尷尬而浮上紅霞,她接過陶制的湯碗,他則轉身再走了出去。喝著那碗湯,她有些困窘,不只因為自己先前對他的誤會,也因為對自身狀況的無力。

  她靜靜的喝著溫暖的湯,一邊看著他再次進進出出的忙著。

  好不容易,那個男人終於堆完了柴火,在扛了一大桶的雪進來之後,才停了下來。

  那只灰色的狼,跟在他身後進門,進來前,不忘在門邊抖去了一身的雪,然後才晃到火爐邊。對那隻野獸,她不再覺得害怕,反而感到有些好奇,牠甚至比她記得的還要龐大。

  大鬍子關上了厚重的門,屋子裡一下暗了下來,只剩下爐裡的火光。

  不自覺的,她又緊張起來。

  他在門邊脫下外套和手套,掛在門後的鐵釘上,提著那一大桶的白雪,走到火爐旁,倒進一個半滿的大水缸,然後又從中舀了一些雪塊到爐上的鐵壺裡,在熱燙的鐵板上的壺,很快就將雪水融化,他又加了一大瓢白雪到壺裡,直到壺滿了,才把那比她腰圍還粗的水桶,放到一旁。然後,他走到爐前的桌旁,在那紮實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抽出腰間皮帶上的匕首,開始削起腳邊的馬鈴薯。那些馬鈴薯上頭還沾著一些幹掉的泥土,他把它們浸到腳邊的小水桶裡清洗,跟著快速的用刀子把皮削掉薄薄一層。他削皮的技術之好,所有的皮都薄到如紙一般,她甚至能透過那薄皮,看到之後的火光。

  為了不知名的原因,他並沒有理她,也沒有和她說話。

  屋子裡,只有柴火燃燒時,偶爾發出的必剝聲,還有他削馬鈴薯的聲音。

  她裹著毯子,有些侷促的坐在床角,偷看著他。沒有多久,她就從一開始的偷瞄,到最後忍不住大膽的注視著那個男人。

  這個大鬍子,一定有些年紀了。

  他眼角有些皺紋,臉上露出來的皮膚好像皮革一樣,他黝黑的大手也是。

  那是一雙做過許多粗活的手。

  粗糙,卻靈巧。

  不知怎地,他那種安靜做事的樣子,讓她有種莫名的熟悉。

  跟著,她突然領悟,那熟悉感,是因為他散發出的那種沉穩的特質,和家裡的男人們很像。手裡的湯碗,已經空了。因為血糖太低而造成的虛弱,也好了許多。看著那個人,她深吸口氣,掀開毯子,走下床,來到他身邊。

  「謝謝你的湯。」她抓著空湯碗,緊張的開口。

  他停下削皮的動作,抬眼,看著她。

  「我叫耿初靜,初靜。」她指著自己,「你懂嗎?初靜,我的名字。」

  眼前的男人,一臉的漠然。

  他完全沒有嘗試開口,只是用那雙深黑的眼看著她。

  她鼓起勇氣,微微一笑,「抱歉打擾你,但我得回家,你懂嗎?回家。請你幫我通知我家人好嗎?」

  皮革般的老臉,完全沒有反應。

  「你這裡有電話嗎?或附近有電話?電話?你知不知道?就是那種會鈴鈴鈴的,可以和對方說話的。」

  她一邊說,一邊不忘比手畫腳的表演給他看。

  他眼也不眨的看著她可笑的動作。

  「你看,假如這是其中一個電話。」她放下湯碗,拿來兩根黃玉米,一根放在他面前,一根放在她前面的桌上。她拿起玉米,按著上面的顆粒,做出撥號的動作。「就是電話啊,像是這樣,先撥號。」她放下她的玉米,拿起他的玉米,「然後它就會鈴鈴鈴!」

  她搖著那根玉米,發出電話鈴聲,「鈴鈴鈴!」

  「你聽到鈴聲後,」她一邊說,一邊把那根玉米放在他耳邊道:「就會接起來,說喂餵你好的電話。你懂嗎?電話?」

  初靜期待的看著他,搖晃著那根玉米,「鈴鈴鈴?」

  大鬍子卻只是面無表情的看著。

  她喪氣的想,他根本聽不懂。

  疲倦再次席捲而來,看著手上的玉米,她頹然的坐在椅子上,深深的歎了一口氣,自嘲的苦笑著。

  「我想,你應該也沒有手機吧?」

  那個女人,坐在椅子上,一臉沮喪的看著他。蒼白的小臉依然沒有什麼血色,他過大的毛衣套在她身上,鬆垮的像隨時要從她柔弱的肩頭滑落一樣。實話說,雖然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他的確看懂了她可笑的賣力演出。

  電話。

  她問他有沒有電話,她想回家。

  他沒有電話,最近的電話,遠在好幾個山頭之外。但她的運氣奇差無比,暴風雪連吹了好幾天,直到昨天才稍稍停歇,而且恐怕等一下還會再繼續下雪。

  他也很想帶她下山到村裡,但事實是,在這種天候下,他沒有辦法帶她攀越幾座山頭去村子裡,他也無法和她解釋清楚,他比手畫腳的天分,沒有她那麼好。

  所以他只能忽略她仍隱含一絲希冀的眼神,重新低頭,削他的馬鈴薯皮。

  那懊惱又急切的聲音,又再次響起,絮絮叨叨的,時緩時急。

  他繼續利落的削著一顆又一顆的馬鈴薯皮,沒再多看她一眼,希望她講累了,發現他不理她,就會自動放棄。

  但她沒有,非但沒有,還突然伸手抓住他拿刀的手。

  「嘿!拜託你!」

  他猛然一僵,盯著那搭在他手臂上的潔白小手,然後慢慢往上,順著那隻手,從手腕到手臂,到她的肩頭,然後是那張執著且焦急的臉。沒有發現他的僵硬,她憂慮的直視著他,哀求著,「拜託你,我必須盡快回家,你懂嗎?我被人綁架了,我不是自願到這邊來的,如果我不快點回去,我家人會擔心的!那些人,那些綁架我的人,會利用我威脅我家人,我一定得快點回去,至少也得想辦法通知他們,讓他們知道我是安全的!」

  她在求他,他知道,她的眼裡浮現不安。

  因為說得太快太急又太過激動,她一下子又喘不過氣來,唇瓣又再次因缺氧而發白。

  「求求你……」

  那雙美麗烏黑濕潤的眼眸,開始泛著淚光,莫名抽緊他的心。

  「我得下山,回到平地。」她用那纖細的手指,比出山的形狀,又比出山腳的平地。「山,平地,你懂嗎?」

  「我。」她再接再厲的指指自己,再比了一次山與平地,用兩隻手指,比出往下走的動作,道:「必須下山,打電話。」

  如果可以,他也很想送她下山,但他做不到,看著她蒼白的小臉,他開口。「抱歉,但我無能為力。」

  至少現在不行。

  他搖了頭。不是困惑的搖頭,是堅定的搖頭。雖然聽不懂他說的話,她仍看懂了他表達的意思他黑亮的眼,完全沒有一絲疑惑。

  他是在拒絕她。

  在印度,搖頭是同意答應的意思。

  不知怎地,這古怪的念頭,突然荒謬的冒了出來,讓她只想苦笑,可惜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印度人。

  沮喪再次爬上了心頭。

  她張嘴想再說話,一陣暈眩卻突然上湧,她眼前一黑,整個人晃了一晃。

  倉皇中,她伸手想抓住桌子穩住自己,卻使不上力,原以為會砰然倒地,一雙大手卻接住了她。初靜睜開眼,眼前卻仍是黑的,只有模糊的影子,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將她抱了起來,讓她靠在他強壯的肩頭上。

  「對不起……」她開口想道歉,聲音卻如游絲一般。

  他咕噥了一句,語氣裡似乎透著無奈,厚實的胸膛,因深呼吸而起伏著。

  「我很……抱歉……」她虛弱的道。

  他抱著她,幾個大步就把她抱回床上,讓她躺在溫暖的毛皮上頭。

  「我……不是故意的……」

  眼前巨大的黑影遮住了她因貧血而滿佈黑點的眼,她一瞬間慌了起來,雖然剛剛只剩模糊的影子,但她至少還看得到一點點,可前面有東西一遮,她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不要……」她緊張的喘息著,然後才慢半拍的發現,遮住她雙眼的,是他的手。

  「妳必須休息。」男人遮著她的眼睛,沉聲說。

  他一定覺得她很煩,才會遮住她的眼睛。

  她喘著氣,不死心的抬手抓住他覆在眼上的大手,「拜託……我……一定得快點回去……」這一次,她明顯感覺到他歎了口氣,然後他把另一隻手放到了她的嘴上。他並沒有用力,只是輕輕捂著,意思清楚而明顯。他要她閉嘴,不要再說了。

  焦慮、不安和莫名的委屈,緊緊抓著她的心,淚水湧上眼眶,然後滑落。

  他僵了一下,然後移開了手。

  縱然如此,她還是看不到什麼,依然只有模糊的身影,在那一秒,她只覺得尷尬窘迫,卻無法停住那難堪滾落的淚水。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無法決定應該怎麼做。

  然後,他把羊毛毯拉到她下巴,替她蓋好,這才轉身走開。

  驀地,她喉頭一哽,才發現,在剛剛那一秒,她竟希望且以為這陌生人會安慰她。

  孤單的感覺,如海潮般洶湧而來。

  他對她本來就沒有義務,她難過的將羊毛毯拉到頭上,遮住自己淚濕的臉,翻身面對石牆,想著親愛的家人,哭到睡著。

  喀。門關上的聲音,小聲的幾乎聽不見。她躺著不動,一直等到他的腳步聲逐漸遠離,才爬了起來。

  爐子上,一如往常,有著一鍋熱湯,桌上則放著一籃溫熱的麵包。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

  一天又一天過去,她的身體逐漸好轉,她不再走個幾步就覺得頭暈目眩,也逐漸開始吃得下熱湯之外的固體食物。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她也越來越不安心,焦慮在心頭層層堆積,就像屋外那些厚重的雲層。

  這個大鬍子並沒有對她不好,她恢復意識後,他把床讓給了她,和那隻狼睡在壁爐前,但是他也不曾表示出要帶她下山,或去報警通知官方人員。

  情況不太對。

  她知道這裡地處偏遠,但一般人遇到飛機失事者,會像他這樣處理嗎?

  上直升機之前,她就被蒙住了眼,無法判斷起飛後,究竟過了多久的時間,但再久,應該也沒有超過一天吧?她估計了不起半天而已。半天直升機能飛多遠?再遠也該會有個人煙,他就住在這裡,不是嗎?她不相信他無法聯絡到其它人。這幾天,她找到了一支筆和一本泛黃的筆記本,在上面畫圖給他看,她畫出了綁架與墜機,他還有狼,和這間屋子,山與城市,以及電話。

  她甚至寫出了家裡的電話號碼。

  她知道,他看懂了,但是他並沒有做出要帶她下山的表示,只是搖了搖頭,再次拒絕了她。

  她想破了頭,就是想不通他為什麼不報警,不讓她下山,不去通知其它人。

  就算是因為天氣不好,但接連下了好幾天的雪,也早在三天前就停了。

  這附近,除了他,一定還有住著別人,不可能只有他一個。

  可是她從沒看見他離開這屋子的周圍,也沒看見有人來。

  該不會,他其實想軟禁她?還是他想把她養好之後,賣給別人當奴隸?或者更慘,把她的器官賣掉?

  人體器官很值錢,她聽阿浪說過那些可怕的故事。

  所有荒謬恐怖的想法,在腦海裡一一湧現。她告訴自己,他是個好人,他照顧她,給她食物吃,還安慰她,他不可能會把她賣掉。可是,這兩天,幾次她試圖走出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其它建築,每次還沒走遠就會被他發現,他總是強勢的硬把她扛回來,不管她怎麼抗議,他都完全無動於衷。

  瞪著桌上那些食物,她知道那只是安撫她的假象。

  他不太對勁,這裡不太對勁。

  不安像毛毛蟲一樣,在背脊上漫步。

  初靜深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終於下定決心。

  情況不對,她不能繼續待下去,她得離開這裡。

  她爬下了床,穿上布鞋,從他的衣櫃裡拿了一件外套;前兩次出去,她發現自己原先的那件太薄,擋不住寒風。

  她取下他掛在牆上的獵槍,又偷!不,她只是借,她借了他在衣櫃裡鐵盒中的子彈,把子彈裝填好之後,剩下的全放到外套口袋裡。

  一邊裝著子彈,她忍不住又懷疑自己在做什麼,如果他真的對她心懷不軌,怎麼可能還把槍留在這裡,任她取用?但是……可惡,就算他是個好人,她也不能冒險留在這裡。她不只想回家,她必須回家!臨出門前,她遲疑了一下,還是把他掛在門後的背包拿下來,裝滿了桌上那籃麵包,然後背上。

  她知道這樣未經詢問就借取很過分,但等她安全之後,她會還的。

  慢慢的,她將門打開一條縫,朝外面偷看。

  經過三天的日曬,地上的雪已經融化了一些,她可以看見那大鬍子的腳印,消失在左邊的樹林裡。

  她把門拉開,鑽了出去,然後蹲低身子,迅速把門關上。

  這一次,她沒有像前幾次一樣,直接朝前面空曠的草原走去,而是壓低了身子,躲在灌木叢中,照老爸的教導,藉著地形的掩護,悄無聲息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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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7:33
  第四章

  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放棄。一整個早上,她安分的待在屋裡,沒有再嘗試走出去找死,吃完午餐後,她就上床睡著了。他以為在昨天她跌倒在雪地裡,差點第二次把自己凍死之後,她終於學到教訓,所以他才放心的帶著卡卡去陷阱那裡查看。

  雖然他有足夠的醃肉,但新鮮的肉,對她虛弱的身體會比較有幫助。

  這座人煙絕跡的山上,總是有許多笨免子投向人類邪惡的陷阱。

  誰知道,他辛苦跋涉,帶著新鮮的肉回來,屋子裡卻空無一人。

  她一早上的安分,不過是虛假的偽裝。

  那個該死的笨女人,遲早會害死她自己!

  這幾天,他已經將她抓回來好幾次了,她卻一點也學不會教訓。

  該死,他不管了,她想死,就讓她去死!惱怒的把已經放過血的兔子丟到砧板上,他用匕首利落的剝去皮毛,把不爽都用在將兔肉剁成塊狀。媽的,走了最好!他可以自己一個人獨享兔肉湯,還能回他的床上睡!

  忿忿不平的把兔肉全丟進鐵鍋裡,他回身要拿玉米,就看見她把他掛在牆上的獵槍也給偷走了。

  那個忘恩負義的小偷!

  她拿走了他的槍和子彈、一件厚外套、一個背包,還有桌上所有的麵包,但她卻笨得沒有帶到打火機。

  愚蠢的城市嬌嬌女!

  他應該別管她,讓她凍死在雪地裡。

  她到底以為她有多厲害,可以帶著這些簡單的東西,就能跋涉下山?

  恐怕她還沒在雪地裡走上一公里,就會在雪地裡再次踩空失足,跌斷她自己的脖子。

  這裡是世界上最長、最廣的山脈,就算她運氣好,避開上頭看似堅硬、下方實則鬆軟的雪,也會因為天黑迷途而失去方向,然後很快的,餓壞的美洲獅就會找到她,咬破她的喉嚨,將她吞吃入腹。哼!或許這樣,她就會學到教訓!他把玉米、蘿蔔,全都切一切丟進鐵鍋裡,然後替火爐加進乾柴。爐裡的火,沒多久就旺了起來,他拿著勺子,顧著那鍋湯,煮著自己的晚餐,決定絕不再去多管閒事,反正她從頭到尾也不覺得感激。

  卡卡坐在他腳邊,期待的看著他,希望能分到一點新鮮的肉塊。

  他低頭看著牠,嘲諷的開口:「跟你打賭,那個笨女人,絕對活不過今天晚上。」

  卡卡做了一個挑眉的動作,好像牠真的聽得懂一樣。

  旺盛的火焰,很快把鍋裡的湯給燒滾了。他把視線拉回湯上,一等肉熟了,隨便加了一把鹽,就把整個鐵鍋一起拿到桌上。

  反正那個女人不在,他用不著繼續扮斯文。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用刀子把肉叉起來就吃,幾次差點燙到自己,只覺莫名惱怒。

  敞開的門外,天色將暗。

  剛才回來太氣,他根本沒有把門關上,冷風灌了進來,把門吹得更開。滾燙的湯仍冒著白煙,他扔了幾塊兔肉給卡卡。狗兒快樂的叼住肉塊,趴在地上吃了起來,他卻沒了進餐的食慾。天色越來越暗,他陰沉的瞪著門外那灰暗的雲層,腦海裡全是她被獅子啃食的畫面,那讓他的腸胃一陣翻攪。

  初靜。

  她的聲音在腦海裡響起,她怯怯的笑著,指著自己。

  初靜。

  那是她的名字,他知道。

  Shit !他不想知道她的名字,但她說了好幾次。

  如果她只是個沒有名字的女人,他會比較容易把她忘掉,但她現在有了該死的名字。

  卡卡吃完了分到的肉,把腦袋靠在他腿上,冀望的看著桌上的那一鍋湯。

  他低頭看著牠那雙烏溜溜的眼,腦海裡卻浮現另一雙水汪汪的眼睛。

  「蠢女人!」

  咬著牙忿忿的咒罵一聲,他把整鍋兔肉湯放到了地上,全讓給卡卡,隨即起身,老大不爽的再次穿上外套,抓起冰斧,然後大踏步走出去找人。

  天黑了。她嚇得幾乎不敢動。原本她等到下午才出門,就是希望入夜之後,視線不清會讓他無法輕易追蹤她,可她怎樣也沒料到,沒有月亮的夜晚,竟如此黑暗。

  以前在家裡,她也遇過無星也無月的夜,但在老家,就算沒有月亮的夜晚,路上也有不眠的街燈。

  家家戶戶就算入睡,也多多少少會留著一兩盞昏暗的燈光。

  她不知道,原來夜晚竟能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原本雪地還會反射一點天光,但是當所有的光線都消失在山巔,世界就變得一片板黑,當她發現時,她已經變得什麼都看不見。

  靠在一裸樹上喘氣,她雙腳深陷在雪中,動也不敢動一下。

  山林裡,乍聽好像寂靜無聲,但仔細一聽,又有好多聲音。

  噤嗓沙沙的,一下子從左邊傳來,一下子又從右邊傳來。

  那些聲音,時遠時近,讓她驚懼不已,嚇得連呼吸也不敢太大力,就怕被什麼東西發現。有時候,雲層淡一點時,她可以看見月光從雲中透出,那時她就可以看到一點點模糊的影子。她嘗試走了幾步,從這棵樹移到下一棵,短短不到兩公尺的距離,月光就已消失不見。

  她猛地僵在當場,一時間,前進也不是,後退也不是,她完全搞不清楚前後左右、東西南北,她連自己的手都看不見。

  冷風呼呼的吹來,她站在雪地裡發抖。

  差不多到這個時候,她才領悟到自己有多笨。

  她拔出一隻腳,伸出雙手,用摸索的方式往前走。

  再幾步,她知道再幾步就能摸到那棵樹了。

  可是,一步、兩步,三步、四步,到了第五步時,她依然沒摸到早該摸到的樹幹。

  忽地,身後傳來啪噤一聲。

  她嚇得抓著獵槍回身,對著那聲源處,卻不知道該在黑暗中瞄準什麼。

  冷汗,緩緩滑下背脊。

  然後,她聽見了,一種呼吸聲,咻呼咻呼的從另一邊慢慢逼近。那聲音,教她腦後竄過一陣寒顫,她喘著氣轉頭,朝那方向看去。一開始,她什麼都沒看到,然後風吹開了烏雲,薄薄的月光,悄悄照亮了眼前的景物,光線很淡,但比全黑要好。風繼續吹著,她先是看見樹影,幾棵葉已落盡,只剩枝極張牙舞爪的大樹,跟著是低矮的灌木叢。

  突然間,那個呼吸聲不見了,消失在呼嘯的風聲中。

  是她聽錯了嗎?

  她瞪大了眼,屏息看著、聽著。

  但眼前什麼都沒有,風吹得雲在天上跑,雲層變薄了點,月光似乎又亮了些。

  她鬆了口氣,轉過身,可下一秒,毫無預警的,她看見了那在黑夜中發亮的眼睛,還有白森森的利牙。

  一隻她從未看過的大貓站在那裡,就在她面前,不到幾公尺的地方。

  那不可能是貓,太大了!牠幾乎和人一樣大!

  幾乎在她和牠對上眼的那瞬間,牠就發出咆哮,朝她撲了過來。

  她反射性的舉槍瞄準開槍,動作一氣呵成,但那沒有阻止牠,大貓張大了嘴,槍聲迥蕩在山林裡,在陡峭的山壁上來回,林間的白雪被震掉了些許,啪啦掉在雪地上。

  聽見那聲槍響,他暗咒一聲,趕緊往槍聲處趕去。尋常人或許無法分辨槍聲是從哪傳來的,但他不一樣。他從小就在這座山裡長大,獵槍在山中迴響的聲音,他更是聽過無數遍,他很清楚那是從哪傳來的。

  從小的生長環境,和父親的教導,以及天生的遺傳,讓他能在最黑的夜裡,不只比常人能看得更清楚,還能輕易找到最快的路徑。

  方纔雪地裡的腳印,使他早已確定了她行進的方向,現在這聲槍響,只是證實了他的方向沒錯。他快速的在雪地裡飛奔,每當遇到禁不住他體重的雪坡時,就利用冰斧釘住堅固的冰壁或樹幹,固定自己,不讓自己失足滑落。

  他的動作很快,但即使是他,依然花了快十分鐘才趕到。

  在那片林子中的雪地上,觸目驚心的鮮血像不小心被人打翻的紅漆,在白色的雪地上,一路往下拖行。

  不管受傷的是什麼東西,都滾下坡了。他順著血跡和混亂的雪跡往下找,卻只在一叢被撞倒的灌木旁,找到離開的血跡和足跡。足跡有兩道,一個左、一個右,雙足,和四足的。血跡是順著四足離開的,不是跟著她慌亂的足跡,但那不代表她就已經安全了。

  顯然她打傷了牠,但那頭野獸沒死,還在附近喘息。

  他可以感覺得到牠,像背上的一根刺。

  平常他可以不理那頭野獸,直接去找那個躲起來的女人,可今晚不行,牠已經受傷了,而且還沒有放棄,不然牠早該走了,但牠還在附近。

  受傷的野獸總是瘋狂的,而且牠需要食物,比平常還需要。

  他知道,因為他在過來時,看見附近雪地裡有著更小的足跡,那是小獅子的腳印;這是頭太晚受孕的母獅子,臨到冬天才生了小獅。

  牠們需要食物。

  她是食物。

  所以他彎下腰,放下冰斧,然後垂下雙手,屏氣凝神,在原地站定。

  他讓自己放鬆下來,感覺著,等牠從黑夜中飛撲而來。

  初靜不敢相信那個男人竟然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在空地中站著。她躲在樹後,喉頭緊縮,考慮著是否要警告他。那頭野獸被她打傷了,仍朝她撲來,牠和她一起滾下了山坡,但隨即跳開。混亂中,她乘機跑開躲起來,可她知道,那大貓並沒有因此放棄。

  牠在黑暗中,虎視耽耽。

  所以她也不敢亂動,只能背靠著樹,舉著槍,恐懼的防備著。

  他剛出現時,她差點開槍打他,幸好光線還夠,讓她足以認出他是個人,不是那頭大貓。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貓?

  她抖顫著,瞪著那個男人,知道毫無警戒的他,鐵定會被牠當成食物攻擊,就像她一樣。

  她得警告他,就算會被逮回去,她也得警告他。

  初靜深吸口氣,正要出聲開口,誰知就在那一秒,那頭野獸已經如閃電般衝了出來。牠速度是如此快,且從她完全沒料到的地方衝了出來,她甚至來不及瞄準。

  「小心!」她嚇得臉色發白,張嘴大叫。原以為,他就要被那森利大牙給撕裂。誰知,那個男人卻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徒手抓住了騰空大貓的喉嚨,側身將牠砸到了腳邊-

  只聽砰地一聲,地上的白雪揚起了白色的飛花。

  幾乎在同時,他撈起了震到半空中的冰斧,手一旋,就將那利刃,插入了那野獸的心臟。

  鮮紅的血飛濺,灑了他一頭一臉。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的雙腳從頭到尾沒有移動過,站得穩穩的,他甚至擋住了那頭野獸衝過來時的可怕衝擊。

  風,將雲層完全吹散了開來。

  純淨的月光,照著那可怕又暴力的景象,將一切清楚映照在她眼前。

  就在那一秒,他抬起了沾血的臉,隔著老遠瞪著她,和她對上了眼,像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在這裡。

  不由自主的,她抖顫了起來,卻腿軟的無法動彈。注視著她,他緩緩抹去臉上的血跡,然後站起身,一步步的朝她走來。看著那個像是惡魔一樣的男人,她既驚又懼,雖然知道該站起來逃跑,卻沒有辦法動,只能快速的舉起槍,害怕的喊著。「站住!不要過來!」

  他沒有停下來,依然來勢洶洶。

  「停下來!聽到沒有?」她虛張聲勢的喊著。「站住,不然我開槍了!」

  但他完全沒有止步的意思。

  該死,他聽不懂,她不能讓他靠近,她打不過他的。

  莫名所以的恐慌襲上心頭,她朝他身前的雪地上開槍,試圖阻止他靠近。

  子彈咻地穿越夜空,準確擊中他前方的白雪。就算他聽不懂她的話,總能看懂子彈的意思吧?

  「別再過來了!」她顫聲高喊,「下一次,我會瞄準你的!」

  可是,他卻還是連停都沒停,甚至沒去看她擊中的地方。

  惱怒和恐懼,讓她開了一槍,又一槍。

  其中一顆子彈甚至掃過他的鬍子,但他卻視而不見,像頭野牛一樣,毫無畏懼的朝她走來。她看著那個憤怒又瘋狂的男人,心頭一陣發涼。他靠太近了,她不敢再開槍,怕真的打傷了他。可惡,她應該要開槍打他的,管他會不會死掉!但是,儘管她和家人學得一身好槍法,卻從來沒有真的對人開過槍,他們將她保護得太好了,不曾給她那樣的機會。

  她遲疑著、掙扎著,無法做下決定,然後在那眨眼間,他已來到了眼前,一把抓住了還有些發燙的槍管,將獵槍搶了回去。

  該死!

  獵槍脫手而去,她死白著臉,慌亂的往後退開,卻因為腿軟而跌坐在雪地上。

  他彎腰,抬起他那染血厚實的大掌。

  天啊,這男人氣瘋了,她這下真的死定了!

  她驚慌的閉上眼,繃緊了皮肉,抬手試圖阻擋那揮下的攻擊!

  這女人以為他要打她。

  她縮成了一團,還抬手想擋。說實話,她真的活該被打,任何敢拿著槍口對人的人,都要有被對方宰殺的心理準備!天知道,他有多想痛揍她一頓,可他從小到大受到的教導,都是不可以隨便毆打女人,別人或許會,他不會;即便他已經成了禽獸也不會!

  該死的,這種事讓他生氣!

  被這個女人,當成會打女人的弄種讓他生氣!

  為了這蠢女人,必須宰掉那無辜的動物,也讓他生氣!

  她一再做出蠢事,讓他的忍耐到了極限。

  苦澀和憤怒,堵住了他的胸口,他猛地拉開她的手,她輕叫一聲,全身繃緊,他沒有揍她,但抓住了她的衣領,將她拉到了身前,火大的咆哮。

  「妳想走?是吧?可以!讓我看看妳有多愚蠢!」

  「放開我!放手!」她恐慌的叫喊著,伸手推打著他,看著他的模樣,活像他是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他不顧她的反抗,抓著她的手,粗魯的拖著她就往山上走。

  她害怕的一路掙扎、叫喊,抓住身邊所有經過時能抓到的東西,努力增加他前進的困難,她用盡全力掙扎,但卻抵不過他的力氣。他頭也不回,憤怒的拖著她往上走。

  「你做什麼?放開我!你要帶我去哪裡?」他可以聽出她聲音裡的恐懼和害怕,但他的同情心早已全被磨光,他也厭倦了一再阻止她做傻事。

  然後,走沒多久,她就沒了力氣,他聽到她在喘氣,她也不再有力氣喊叫。

  他強行拉著她爬上山坡,繞過結凍的河川,在雪地裡跋涉。

  終於,她走不動了。

  他回頭看著那個跪倒在雪地中,臉色死白的女人,經過那陣折騰,她整個人顯得萬分狼狽不堪,一副要昏倒的樣子。

  「你這個瘋子……」

  從那抖顫蒼白的唇瓣中,吐出來的字句,絕對不是什麼好話。

  他胸中燃燒的怒火,在剛剛那陣強行軍中,稍微消耗掉一些,但依然旺盛。

  猛然拉起那嬌小的女子,他一把將她扛上肩膀,不忘死死的鎖著她的雙腿,然後繼續往上爬。

  這男人,絕對是個瘋子。他完全不管她的反抗,只是死命的往前走。被拖著走沒多久,她就喘不過氣來,一開始她還試圖掙扎,但到最後終於完全放棄。為了不讓自己跌倒,她拚了命的試圖跟上他,好幾次跌倒,他都不曾停下,還拖著她在雪地裡走了好幾步。

  好吧,她知道她活該,沒事對他開槍,可是這會不會太過分了?

  天上的月光,被烏雲遮得忽隱忽現,她常常會再次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可他卻似乎沒有這種困擾,只是固定的往一個方向前進。

  鬼才曉得他為什麼在最黑的夜裡,依然找得到方向。

  努力跟在那個可怕的男人身後,她費力喘息著,活像即將窒息的人。

  沒有多久,她就發現,他正拖著她往山上走。

  她不知道自己跟著他走了多久,她對時間失去了概念。

  終於,她再也站不起來,抖顫的膝蓋連打直都沒有辦法。

  但他並沒有因此放過她,只是一把將她扛到了肩上。

  到了這個時候,她早已沒力氣反抗,就算他大老遠把她拖上來,只是想要把她從山頂懸崖上丟下去,她也只能隨便他。維持困難的呼吸,變成此時此刻最重要的一件事。吸氣、吐氣!吸氣、吐氣!淚水,因為難忍的痛苦,從眼角滑落。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她暈眩的告訴自己,但每次吸進來的冷空氣,都像是要將她的肺給結凍一般,她疼痛不已,卻不敢停止呼吸。

  高山上稀薄的空氣,讓她難受得要命。

  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裡?這趟可怕的山路,是永無止境的嗎?

  他扛著她,爬上了一些崎嶇不平的雪地,手腳並用的攀上好幾處岩石區,走過一條陡峭的長斜坡,卻依然繼續前進。

  就在所有的一切都到達她忍受的極限時,他終於停下腳步。

  她還沒來得及喘息,他已經粗魯的把她從肩頭上抓了下來。

  起初,所有的一切都陷在黑暗之中。

  雖然休息了一陣子,但她的雙腳依然處於無力的狀態,初靜努力的試圖站穩,為他不知名的企圖,感到恐懼不已。刺骨的冷風,吹得她雙頰發疼。她想回身,看他到底是想怎樣,就在那一秒,她發現了一件事。

  天,亮了起來。雖然雲層遮住了金色的朝陽,但天光緩緩迤邐而過,像聚光燈一樣,慢慢將身前的週遭,一一照亮。

  剛開始,她不是很能理解自己看到了什麼。

  跟著,她瞪大了眼,在那瞬間,屏住了呼吸。

  她沒有想錯,他帶她到了山頂,但是,不是為了推她下去。

  是為了讓她看。

  看這一切。

  她撫著心口,不由自主的顫抖著。

  在她面前,沒有別的東西,除了山,還是山,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

  重重迭迭的山巔,像永無止境一般,延伸到天際,一個接著一個,怪石磷的、陡峭拔天,有些山,陡得甚至連白雪都堆不上去。

  無論她往哪個方向看去,都是山。

  只有山。數也數不盡的雪山。雙腿一軟,她癱跪在地。這一定是夢。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顫抖的,她閉上眼,再睜開,它們還是在那裡。

  情況一定沒有這麼糟,沒有看起來的這麼糟,她試圖說服自己,但眼前的一切,就像地獄的冬之魔境。

  她仔細再看,觸目所及卻都是荒涼的景象,陡峭的山坡、垂直的峭壁、險惡的峽谷、嚴峻的高峰!

  雪和山,灰黑色的石頭和峭壁,是這裡僅有的一切。

  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絕望爬上了心頭,緊緊的抓著她。

  不自覺的,淚水成串滑落。

  低沉冷漠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我們所處的山谷,是這附近少數較低窪溫暖的谷地,要出去得等到春天,雪融之後,才有可能從谷底冰封的小路離開。但經過這幾天的風雪,那條路上,現在全都是比人還高的冰雪,妳不可能過得去,我也沒有多餘的裝備帶妳下山。就算越過這座山脈,也都還是山- 」

  她轉過頭來,茫然的瞪著他。「我聽不懂。」她說。

  「靠妳自己,是走不出去的。」他一臉漠然。

  「我聽不懂。」她再說。

  「看看那些山!看看那些雪!不是天放晴了就能離開,要等到春天!」

  他攤開手,沉聲要她看看眼前的一切。

  突然之間,這個男人的冷靜,讓她憤怒起來。

  「我聽不懂!」她氣急敗壞的抓起地上的雪塊丟他,淚流滿面的吼道:「我聽不懂!我聽不懂!」

  她一邊罵,一邊一次一次的拿雪塊丟他,哭著把氣都發洩到他身上,憤怒的嘶喊著:「我聽不懂你說什麼!我聽不懂!你這可惡的王八蛋!我恨你!!我恨你!」

  雪塊,像散彈般飛來。

  她剛開始發飆時,他吃了一驚,隨即反應過來,但他依然沒有閃那些飛來的雪塊,只是任那崩潰的女人攻擊他,然後看著她體力不支的哭倒在地。望著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開始對著雪地乾嘔的小女人。罪惡感,突然上湧。這個女人只是太害怕了,他不該怪她,他早該試圖讓她明白,早該早點帶她上來看看,讓她認清現實,這樣她就不會做出傻事。

  瞧,她現在理解得多清楚,絕望、憤怒和失望一起湧現在她臉上,在她濕潤的黑眸之中。

  她沒有辦法回家了,至少現在不行。

  如今,顯而易見的,她和他一樣清楚狀況,所以才會這樣大發雷霆。

  他明明知道該如何讓她明白,但過去幾天,他根本不去想,他懶得去想和她溝通的方式。

  他不希望和她有更多的交集,不想有更多的認識,不想讓自己越來越在乎。

  結果,卻只是讓事情走到最糟糕的境地。

  他把自己的脾氣全發在她身上,活該她會把他當成妖魔鬼怪,對他抓狂。

  她是個勇敢的女人,但他比誰都還要清楚,再勇敢的人也會害怕,事實上,越勇敢的人,越懂得什麼叫做害怕。不覺中,他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了下來。她抬起淚濕狼狽的小臉,濕潤的雙眼泛著血絲。

  「走開……」她喘著氣,倦累的伸手試圖推開他。他沒有讓她推開,她的力氣比兔子還要微弱,他伸出手,扛起了她,然後轉身,一步一步的帶她走下山。

  她趴在他肩頭上啜泣,沒有繼續哭鬧,大概也是因為沒了力氣。

  在高山上,因為空氣稀薄,一般人特別容易覺得疲倦,他已經習慣了,她還沒有。

  她是個倒霉的城市嬌嬌女,不懂得要保存體力,不知道該如何在這險峻嚴苛的環境裡生存下去。

  他知道,從方才到現在一直又吵又鬧的,她應該早就覺得口渴,她呼出的每一口氣,都會帶走體內的濕氣,流出來的淚與汗,也同樣會帶走她的水分,寒凍和稀薄的空氣,更是不斷奪走她的體力。

  她再也沒力氣,也沒有口水發飄。

  他穩穩的扛著她,一步一步的走下礫石遍佈的陡峭山坡,走過雪深及膝的高山草原,走進天亮後依然黑暗的森林,走過那些不畏風雪嚴寒的灌木叢,走向自己靠著山壁建造,唯一而溫暖的家。

  爐裡的火焰,熾熱而旺盛。他給了口乾舌燥的她,一杯溫熱的水。她迫不及待的喝著,當她麻木的手腳開始抽筋,他拉直她的手腳,拿溫熱的布替她包起來按摩。

  他幫她脫去鞋襪、外套時,她沒有反抗;他按摩她手腳時,她也沒有抗議;他叫她擦臉時,她也乖乖照做。

  在哭過、鬧過之後,她累了,只能茫然的把自己放空,任他隨意擺佈。

  當他端來食物,叫她吃掉它時,她也只是木然的把那熱食放到嘴裡,安靜的咀嚼、吞嚥著。

  她食不知味的吃完了那碗東西,然後疲憊的躺上床。

  她不敢有任何情緒,不敢多想一點東西,害怕自己會再次想到那恐怖的風景,感覺到那無盡的絕望。

  她閉上眼,告訴自己不要想,先睡覺,什麼都不要想,有什麼事,都可以等她睡起來後再說。她不要現在去想。可是熱淚,還是無預警的滑落。她緊繃著,躺在床上,緊抱著自己,不肯發出任何聲音,不肯讓自己擁有任何情緒。

  不要想、不要想。

  沒事的、沒事的。

  耿初靜,快點睡覺!

  她憤怒的在內心深處命令自己。

  但,突然間,一根粗糙如老舊皮革的手指,撫過她的眼角,輕輕的,抹去她臉頰上的淚。

  她吃了一驚,霍地睜開了眼。

  他在眼前,站在床邊,幽黑的眼,有著同情和憐僩。

  驀地,喉頭一哽。

  那碰觸是如此溫柔,所有硬撐起來的堅強,都在瞬間潰不成軍,她哽咽的啜泣出聲。

  「我……想回家……」

  眼前的男人,被淚光模糊成一片,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傾身在她身旁躺下,將她抱進懷中。她應該要覺得害怕,他是個粗魯的陌生人,但此時此刻,她只想嚎啕大哭,卻連放聲哭泣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埋在他胸口緊抓著他的毛衣,低聲啜泣。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她哭著低喃著。

  輕輕的,他拍撫著她的背,用那不知名的語言,低聲安慰著她。

  「噓……噓……」

  低沉嘎啞的嗓音,一次又一次的在耳畔隆隆迥蕩著。

  「別哭了……別哭……」

  她停不下眼淚,只覺得難受又委屈,卻因那笨拙的溫柔、不知名的安慰言語、規律的拍撫,逐漸感到安心。

  慢慢的,她放鬆了下來。

  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和他那神秘的語言一起唱和著,將她包圍起來。

  她好累,她應該要道歉,她也應該要道謝,但她累得無法清楚思考。

  過不久之後,在他的安撫下,初靜疲倦的閉上了雙眼,把意識交給黑暗,睡著了。

  當她終於閉上那無法對焦的雙眼時,他忍不住檢查了一下她頸間的脈搏,擔心她是缺氧昏迷。幸好她的心跳雖微弱,但很規律,而且放慢了下來,呼吸也變得深長,而非輕淺短促。她睡著了,不是昏迷。

  深深的,他吸了口氣,再吐了出來,卻無法完全吐出心中的郁氣。

  他不應該太在乎這個小女人,但在看見她那樣強忍著情緒、忍著不哭時,卻不由自主的伸出了手。

  她需要有人安慰,他則想安慰她,雖然他以為自己早已忘了要如何安慰別人,但他笨拙的方式,顯然對她依然受用。

  在那一秒,他原以為她會拒絕他,但她卻縮到了他懷裡,像個找到安全洞窟的小動物般,哭泣著、宣洩著悲傷的情緒。

  那遲來的信任,奇異的觸動了他。

  他幾乎想更加將她擁進懷中,告訴她,要她別怕,承諾永恆的保護和……其它……那陌生澎湃的情緒,有點嚇到了他自己。所以,他沒有吐出那些字句,可他忍不住稍微收緊了懷抱。她沒有抗議,像是沒有察覺一般,繼續縮在他懷裡,直到睡著。

  懷裡的女人是如此柔軟、嬌弱,她的眼睫上還沾著淚水,潔白無瑕的鼻頭,尚微泛紅。

  如果可以,他也想送她下山,讓她去打電話,但情況偏偏不允許。

  看著她手腕上的紅腫,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殘暴又惡劣的混帳。

  只有禽獸,才會像剛剛那樣拖著她上山。

  但他氣瘋了,只要再慢一點,她一定會死在那頭美洲獅爪下,牠傷得再重,也會為食物和孩子奮戰下去,而她是甜美的食物,脆弱得不堪一擊。

  好吧,或許她不是真的那麼脆弱,但她還是有可能和牠兩敗俱傷,或滾下山,害死她自己和更多的動物。

  早知道,他應該在第一天就冒險帶她下山。

  這念頭才閃過,腦海中就浮現嗤笑。

  別開玩笑了!如果他真的那麼做,就會在半途遇上那場大風雪,還沒到村子,她就會先死在半路上了!就算他能強行背她下山,但她的狀況不可能讓她撐過那場風雪,更別提她可能還有腦震盪,或其它內傷。雖然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對的,他還是覺得頭很痛。

  當初會選擇搬到山上,就是不想再和人有牽連,他曾有過的經驗,告訴他人類是最不可靠,最容易背叛的動物。

  他得小心點,不要太在乎,不要太關心。

  等情況允許,他就會送她離開,她在這裡只是暫時的,他最好不要對她有任何期待。

  事情並沒有太大的改變,她會暫時住在這裡,但她終究會離開,他必須記得清清楚楚。

  雖然如此,他還是沒有髭開手,依然擁抱著她,像擁著春天吐露芬芳的小花。

  她的氣息規律而和緩,帶著淡淡的甜香。

  為什麼女人身上都會有香味?

  他好奇的嗅聞著她身上的味道,一邊想著,自己如果夠紳士,就應該現在下床,到火爐旁和卡卡擠一起。可這是他的床,而且他也不是紳士所以,他繼續躺在床上,擁著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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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7:57
  第五章

  蔚藍的海水,好藍好藍。她浮沉在溫暖的海水之中。恍惚中,似乎看見家人正為她的失蹤而擔心。可菲在哭,阿震砸壞了計算機,阿鷹、武哥和嵐姊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奔波,勤哥身在陌生的城市裡,撿起她遺落的手錶……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看見了她。

  她喊著他的名字,但兩人的意識還沒有來得及接觸,她就失去了他的影像。

  她沮喪的哭了起來。忽然間,她在黑暗中,看見媽咪臉色蒼白的坐在陰暗的房間裡,如月阿姨陪伴著她。

  桃花端來熱食走進去,要她們倆多少都吃一點東西。

  老爸守在電話旁,疲倦的用手揉搓著臉,海洋叔叔要他去睡覺,但他只是大聲的對海洋叔叔咆哮。念棠安慰著弟弟與妹妹們,替他們蓋好床被。莫森叔叔在計算機旁,抽著早已戒掉許久的煙……夜,很黑,好黑好黑……她好難過,想告訴所有親愛的家人,她沒事、她很好,卻對一切都無能為力。

  突然間,寒意襲來。

  她在夢裡瑟縮著、抖顫著,被拉離遠方的家人。

  清醒是在一瞬間的事,她痛苦的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不知名深山的小屋之中。

  原來……是夢……

  不由自主的,她感到一陣悲傷。

  桌上的油燈已經熄掉,壁爐裡的火也已燒得差不多了,只剩微紅的餘燼,還泛著紅光。

  空氣裡,飄散著玉米的香味。

  那個大鬍子烤了一個糕點,切了一些放在桌上,爐子上擺放著一鍋熱湯,但屋子裡並沒有任何人影,連那隻狼也不見蹤影。

  飢餓引發腸胃一陣空響,她需要熱量,所以即使很想繼續躺在床上逃避現實,她最後還是禁不起食物的誘惑,起身下了床。她到爐邊,舀了一碗肉湯走到木桌旁坐下,然後拿起他放在桌上的糕點,慢慢咬了一口。

  那糕點甜甜的,充滿了玉米的香味。

  她咀嚼著這陌生卻香甜的食物,然後吞嚥下去。

  先是一口,再一口,又一口。

  她慢慢的,一點一滴的進食,吃著他用玉米烤出來的糕點,喝著他加了香料熬煮的肉湯,不覺中,熱淚又濕了眼眶。

  過去幾天,她真的是個很糟糕的人。

  今天清晨,她更是把怒氣和失望遷怒到他頭上,可即使如此,這個陌生人依然照顧著她。

  初靜一邊吃著他準備的食物,一邊清楚領悟到這件事。她抹去滑落的淚,小心珍惜的,吃著這溫暖的糕點和鮮美的肉湯。

  吃完之後,她自己洗了碗盤,在爐旁的大水桶裡有融化的雪水,上面還飄浮著殘餘的冰。

  他很聰明,利用爐火的餘溫,把雪水融化來用。她之前看過他用這桶水洗東西,她舀了一些雪,把碗盤洗乾淨。但即使已經融化,水依然很冰,刺骨凍人。她忍著寒凍洗完碗盤,卻更加感覺到自己過去這陣子的無禮和不知感恩。摩擦著冰冷的雙手,她蹲在只剩餘溫的火爐旁暖手,雖然旁邊有著木柴,但她不敢多加。經過昨天愚蠢的逃亡冒險,她很清楚,這些柴火有多珍貴,外面雖然有森林,但可不是隨手撿拾即可得。

  以前和家人一起出去露營,讓她知道,新鮮的木頭其實很不好燒,他必須要砍樹,還得先陰乾,才能把那些樹木當柴燒。新鮮的樹木含有水氣,直接燒剛砍下來的樹,非但很難燒起來,而且會弄得滿屋子都是煙。

  他事先積存了過冬的柴火,但那恐怕只是一個人的份。

  這地方只有他一個人,她現在知道了,也非常清楚,自己對這個男人來說,是個麻煩,雖然讓她自己在雪地裡走到死,對他最省事,但他依然冒著危險,在黑夜中出來找她。

  縱然她如此愚蠢又忘恩負義的偷他東西,他依然把衣物和食物分給她。

  那個男人,雖然長相兇惡,但他是個好人,比只會懷疑他的自己,要好上太多了。看過山頂那可怕又荒涼的景象後,現在她知道,她在雪融之前,是不可能離開這裡的。她得在這裡和他待上好一陣子。或許她對家人的擔憂無能為力,但她的確有能力做些什麼事。

  她可以盡力平安的活下去,直到能夠回家。

  但是,首先,她得先去和那個男人道歉。

  初靜在火爐邊把手烤暖了,才站起身,鼓起勇氣,穿上鞋襪,套上外套,開門走出去。

  推開厚重的門之後,她在門邊站了一下,讓眼睛適應雪地裡的光線,屋外的空氣既乾又冷。

  她吐出氤氳的白煙,很快就找到那個在左邊木棚下活動的高大身影。

  道歉,她得和他道歉。

  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她朝他走去。

  等到靠近了一點,她才發現,他把昨天那頭野獸扛回來了,他正在剝皮。

  剎那間,一股噁心反胃倏然上湧,她差點把剛剛吃的東西都吐了出來。

  她忍不住倒抽了口氣,捂著嘴,克制著嘔吐的衝動,有那麼幾秒,她想回頭轉身逃走,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在原地站定。他看了她一眼,只一眼,然後就再次低頭,沉默的處理著手上的工作,沒有多加理會她。他利落的以刀子剝著那頭野獸的皮,動作無比熟練。

  初靜尷尬的站在一旁,有點想回屋子裡,不再多看這讓她反胃的恐怖場面,卻又覺得自己很虛偽。

  她能理解他為什麼又去把那野獸扛回來。

  這是個嚴苛的世界,這裡沒有便利商店,沒有餐廳飯館,當然也沒有菜市場讓人買菜,要活下去就得打獵。

  對他來說,動物的皮肉都可以拿來利用,不能浪費。

  她強迫自己站著,即使他根本不理她,她還是忍著窘迫,在原地站著,看著他做事,等著他再次抬起頭來,好和他道歉。

  但,他始終沒有再看她一眼。

  他很快就剝好了皮,把肉分成一塊一塊的裝入麻布袋,然後開始清理那塊皮,清好之後,他把它用一旁事先融化的雪水清洗乾淨,跟著將它攤開,用長木頭撐開。他的工作,似乎永遠也做不完。久了,她開始有點腿酸,然後那只有著銀灰色溫暖皮毛的狼,忽然出現。牠輕快的在雪地裡小跑步,先是來到那個忙碌的男人身邊,然後嗅聞了一下那個裝滿肉的麻布袋,但牠並沒有再進一步的做些什麼,反而晃到了她身前來。

  一開始,她有點緊張,忍不住退了一步。

  「卡卡,坐下。」

  那隻狼聞聲停下腳步、坐在雪地上。

  聽到他的聲音,她愣了一下,抬起頭來,和他對上了眼,她這才發現,原來他其實一直有在注意她。

  他知道她在怕。

  她張嘴,想和他道歉,可他已經把視線拉了回去,沒有給她機會。

  初靜尷尬的一愣,只能把張開的嘴,再次吶吶閉上。

  雖然說,她不一定要看著他的眼才能道歉,可是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她總覺得必須看著他道歉,才能讓他理解,才比較能知道他是不是知道她在做什麼,然後這個道歉,才真的會有意義。

  所以,她捺著性子繼續等著,跟著卻突然發現,眼前那只坐在地上的狼,正對著她搖尾巴。她愣了一下,以為自己搞錯。但牠的確看著她,搖晃著牠那蓬鬆的尾巴。忽然間,她才猛然發現,這隻狼根本不是狼,而是隻狗。

  一隻很像狼的大狗!

  她瞪大了眼,越看越覺得牠其實是隻狗。

  這發現讓她差點笑了出來,她不知道自己之前到底在怕什麼,如果她之前不是在做夢的話,牠還曾和她一起躺在床上,讓她抱著呢。

  牠繼續坐在原地,用那金黃色的眼睛看著她,長長的尾巴像稻草一樣,在屁股後面搖啊搖。

  情不自禁的,她上前一步,慢慢蹲下來,有些緊張的伸出手,禮貌的先讓牠嗅聞自己汗濕的手。

  牠沒有咬她,只是聞了聞。

  她鬆了口氣,當牠舔了她的手心一下,她才試探性的抓搔撫摸牠的下巴。

  牠仰起脖子,開心的搖著尾巴。

  她忍不住微笑起來,牠是只親切的大傢伙。

  撫摸著牠柔軟的毛皮,揉揉牠的腦袋,不自覺的,她放鬆下來。

  她才開門,他就聽見她了。

  在那一剎那,他原想停下手邊剝皮的工作,但最後還是決定把它處理完。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再過不久天就要黑了,今天不把這頭獅子處理好,明天可能就會被別的野生動物吃掉。

  雖然他技術很好,沒有弄得到處都是血,但這依然不是很好看的景象,他已經習以為常,她則不然。

  她嚇得臉色發白,一副要吐出來的模樣。

  他猜,她一定覺得他很野蠻,就像城裡那些膽小鬼一樣。

  他原以為發現他在做什麼時,她會回屋子裡,可她一直站在那裡,就在他身後不到幾公尺的地方。

  搞不清楚她想幹嘛,他沒有理她,只是煩躁的做著自己的事。

  然後卡卡來了,牠朝她靠近,嚇到了她,他忍不住出聲喝止牠。誰知道,沒有多久她卻主動靠近牠,那只平常對陌生人一點也不友善的狗,一反常態的任她撫摸。奇怪的女人。他一邊處理皮毛,一邊用眼角餘光偷看她。

  看得出來,她其實一開始還是會怕卡卡,然後經過一兩次的試探之後,確定牠不會咬人,才慢慢放鬆下來。

  卡卡並不是不會咬人。

  但他看得出來,那隻狗喜歡她,牠一副爽樣子,只差沒躺下來,把肚皮翻過來給她摸。

  他也想讓她摸,不過不只肚皮,但她恐怕不會願意。

  根據他的經驗,意外發生之後,女人都不喜歡他,無論城裡的或山裡的,沒有人喜歡他。

  她們害怕他,忍受他,但不喜歡他。

  揮去那遙不可及的妄想,他面無表情的把皮毛在木架子上撐好,抓起麻布袋,轉身走回屋裡。

  她又嚇了一跳,慌張站起來,似乎想和他說什麼,他忍不住停下腳步,看看她究竟想怎樣。

  「那個……」她緊張的絞著手,抬頭仰望著他,看起來有些手足無措。他捺著性子等著。

  「對不起。」她小臉微微泛紅,抿了抿唇,「還有,謝謝你。」

  說什麼呢?

  他看著她水汪汪的眼,暈紅的臉,猜測著。奇怪為什麼這個女人,之前可以如此勇敢,此刻又變得這麼緊張。

  是因為他嗎?

  他向來讓人們緊張害怕。

  他的身材太過高大、長相太過野蠻,幾年前的那場意外,更讓他原本就不和善的臉,增添了猙獰的燒傷,他留長了頭髮和鬍子,遮住那蜿蜓醜陋的傷疤,卻沒有多大用處。

  她有東西吃,有衣物保暖,有床可以睡,而且終於搞清楚狀況,但她卻依然怕他。

  他不應該覺得意外,她也是人。是人都會害怕野獸和怪物,這兩個頭銜,他當之無愧。明知如此,他卻還是無法阻止苦澀和失望爬上心頭,不想再看著她那瑟縮緊張的模樣,他移開視線,繞過她,舉步離開。風,酷寒如以往。

  眼前雪白的大地,依舊冰冷。

  突然間,一隻溫暖的小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等等……」

  他一怔。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你懂我的意思嗎?」她急切的道:「我很抱歉,真的……」

  她喋喋不休的說著,眼裡浮現著急。

  他不懂她說什麼,卻更驚訝她勇於觸碰自己的那隻小手。

  「該死,你聽不懂……」

  她輕咬著唇,顯得有些沮喪,然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下一秒,她往前再走一步,靠近他,接著抬手抓著他的衣襟,踞起腳,親了他滿是鬍子的臉頰一下。

  在那瞬間,在那個令人驚異的剎那,他完完全全呆住了。她的唇瓣很柔軟,帶著些許溫度,壓在他粗糙的臉上。只有不到一秒的時間,卻恍若永恆。然後,她退了開來,紅著臉,喘著氣,張開那小嘴。

  「謝謝。」她直視著他,粉色的唇往兩旁拉開彎起。

  她在笑。

  緊張、羞窘,但那的確是一抹笑。

  他傻傻的瞪著紅暈爬上她的臉,完全無法動彈。

  「呃,抱歉,我不是故意嚇你的……我只是想……那個……謝謝你……」她看著瞬間石化的他,結結巴巴的說著,越來越慌張。「反正……大概就是這樣……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的意思了……」

  她慌亂的揮著小手,邊說邊轉身,然後匆匆落荒而逃。

  他呆滯的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只能看著那在雪地中,笨拙的走回屋子的嬌小背影。

  過了好半晌,他依然不是很能理解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左邊被吻的臉頰有一些熱麻。

  她剛剛做了什麼?她親了他?他不敢相信那真的發生了,可是她唇瓣柔軟的觸感,依然殘留在臉頰,雖然隔著鬍子,但他的確清楚感覺到她溫熱的唇瓣印在皮膚上。緩緩的,他抬起手,呆愣的摸著自己的臉,然後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隆隆的在耳中迴響,只覺得彷彿連手指都沾染到那酥麻的溫暖。

  他被嚇到了。天啊,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如此衝動!

  可是他不懂她的意思,在那一秒,她真的只想得到這個表達感謝的方法,這至少是全世界通用的身體語言。

  但她忘了有些地方非常保守,在回教國家,女人甚至要把頭臉都包住,不可以露出來,更別提親吻男人了,就算只是親臉頰也一樣。

  一回到屋裡,她就轉身躲在門後,緊張的從門縫中偷看外面。

  他還站在原地,一副嚇傻的模樣,然後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再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了超級無敵久。

  噢,她這個笨蛋!初靜捂著自己的臉,尷尬又羞愧的在心底哀號著。啊啊,誰來給她一個地洞鑽吧。

  抵著厚實的門,她歎了一口氣,只希望自己不要再做錯事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抬起了頭,動了起來。

  她嚇了一跳,只見他舉步朝這邊走來。

  糟糕,他要回來了!

  像被燙到似的,她迅速從門旁退開。

  怎麼辦?怎麼辦?

  她緊張的在原地團團轉了兩圈,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回床上?不對!她得找點事情來做,假裝她在忙,才不會太尷尬,而且她當廢人夠久了,既然要留下來,總得要幫點忙。

  對,找點事做!做什麼?

  她東看西瞧,然後看到了那個火爐和鐵板。

  煮飯!她可以來煮飯!初靜深吸口氣,鎮定下來,快步朝爐子那裡走去。拿下吊掛在牆上的玉米放到桌上,然後坐在那邊,開始把玉米粒,一粒一粒的從上頭剝下來。他走進來時,她緊張得要命,只能低著頭,專心的把那些已經開始變得有些乾硬的玉米剝下來。

  他脫掉了外套,在門口停了幾秒,她清楚感覺到他的視線停留在她身上。

  不自覺的,她屏住了呼吸,有些慌亂的加快手中剝玉米的速度。

  然後,他開始走動,她依然覺得心臟跳得太快。

  要鎮定,要鎮定,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一個感謝的吻嘛,而且她是外國人啊,他應該能夠理解,她只要保持鎮定就好。

  才這樣想,她就因為太緊張太用力,把手中的玉米粒給剝得飛了出去。

  壓下一聲驚呼,她紅著臉,趕快跑去把那粒彈到牆邊的玉米給檢回來,然後莫名心慌意亂的偷瞄了他一眼。

  那個男人沒有看她,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笨拙,只是蹲下身,拉起一個鑲在木頭地板上的鐵環,然後把裝了肉的麻布袋丟了進去。

  她抓住機會,快速坐回桌旁,繼續剝她那根玉米。

  他走到水缸旁,洗了手,然後拿起桌上油燈的玻璃罩,將它點著。屋子裡,一下子變得亮了起來。只是一盞燈而已,沒想到竟會差這麼多。她偷看著他從櫃子裡拿出兩袋粉,各舀了一瓢到木盆裡,跟著加了適量的水進去,又加了一點油,一併和好之後,用手開始揉起麵團。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沒想到要做麵包。

  不過沒關係,她可以煮玉米濃湯。感謝桃花阿姨多年來的教導,她的確知道該如何煮飯做菜,她從來沒有如此慶幸自己擁有這項手藝。

  他沒有多說什麼,也沒有阻止她,只是站在一旁,在爐邊的木檯子上,熟練的揉著麵團,她則緊張的繼續剝她的玉米。

  沒有一會兒,他揉好了麵團,她面前也多了一堆像小山一樣的玉米粒。

  糟糕,她弄太多了。

  初靜瞪著自己眼前的玉米小山,只覺得窘。

  沒關係,反正他平常煮的湯,好像也放滿多的。

  她安慰自己,在他還在揉那團面時,起身去拿了另一隻木盆來裝那些玉米粒,用水缸裡的水稍微清洗過,然後去拿剛剛被她洗好晾到一旁的鐵鍋,那鍋子比她想像中重上許多,方纔她就得用兩隻手才拿得動它。費力的將它放回爐子上,她把乾淨的水裝進去,再加了乾柴到火爐裡,把火弄旺之後,就站在爐子邊等水開。她盯著那鍋水,只忍耐了三秒,終於還是忍不住偷看了他一眼。他已經把麵團分成兩份,然後壓成餅狀。

  當他朝她走來時,她趕緊移回視線,忍住想退開的衝動。

  他把餅放到鐵板上,拿了一個鐵蓋子將它們罩起來。

  水很快就滾了,她把玉米粒放進去,它們只差一點就要滿了出來,不過幸好還是全放進去了。

  湯勺,她需要湯勺。她東張西望的找著,避免看著他。

  可他似乎知道她要找什麼,她還在找,一隻湯勺已經被他拿到眼前。

  她愣了一下,紅著臉開口。

  「謝謝。」不敢看著他,她邊說邊接過湯勺,迅速又移開視線,盯著眼前的鐵鍋,小心的攪拌著,然後拿了一些他還放在桌上的麵粉,先放在大湯勺裡和了一點水,跟著再放進湯裡勻開。

  在這段時間裡,他龐大的身體就一直站在她旁邊。

  雖然一再告訴自己,放輕鬆一點,可她忍不住就是覺得緊張。明明他並沒有靠得很近,但她就是會意識到他的存在。當她要找鹽時,他就會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把鹽罐拿過來;當她想弄些奶油塊時,他就拿來奶油塊。他幫著她,煮著那鍋湯,從頭到尾沒有離開過,而且一直看著她。

  她清楚的意識到他的視線,卻始終不敢抬頭,只在他幫忙時吐出謝意。

  終於,濃湯煮好了。

  雖然沒有太多的材料,只有過多的玉米,但總算也是一鍋湯。

  當她要把鍋子拿到桌上時,才發現加了湯的鐵鍋重到她完全拿不起來,再一次的,他伸出了援手,幫她把湯放到桌上。

  再一次的,她禮貌的道謝。

  他還是沒有反應,只是把烤餅放到兩個盤子裡,再端到桌上。

  她回到桌邊,替自己和他各盛了一碗湯,看著不知何時來到腳邊,癡癡的看著她的那隻大狗,她偷看了他一眼,想起他之前也會弄湯給牠喝,於是也裝了一些到牠的飯碗裡,這才坐下。

  他拿起烤餅吃了幾口,她也沉默的吃著。

  這個餅,也有玉米的香味,所以,另一袋是玉米粉囉?她邊吃邊猜測著,一邊忍不住在他喝湯時,又飛快的偷看他一眼。他喝了湯,但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味道,應該還好吧?她收回視線,有些忐忑,不知道他喜不喜歡她煮的湯,他的做法和她不太樣,搞不好他不喜歡她煮的味道。

  「伊拉帕。」

  聽到他說話,她愣了一下,猛然抬起頭來。

  那個男人手上拿著烤餅,用那雙深幽的黑眼看著她,開口重複。

  「伊拉帕。」

  什麼意思?

  她眨了眨眼,心慌的想著,該不會是很難吃的意思吧?

  看出她的困惑,他伸出食指,指著她。

  「初靜。」他開口說,然後再指著自己,慢慢重複道:「伊拉帕。」

  她一怔,剛開始還沒聽懂,但他又重複了一次。

  「初靜。」他指著她。

  這一次,她聽懂了,不禁睜大了眼,微張著小嘴,她怎樣也沒想到,竟會從他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

  「初靜?」大概是看她那目瞪口呆的樣子,他又說了一次,這一次帶著些許不確定。

  她猛然回過神來,連忙點頭,驚喜的開口:「沒錯,初靜。那是我的名字。我叫初靜。」

  他滿意的看著她,收回手指,再指著自己,緩聲道:「伊拉帕。」

  「伊……爾帕……」她遲疑又好奇的開口:「你叫伊爾帕?」

  「伊拉帕。」他耐心的重複。

  「伊拉帕。」她慢慢的跟著念了一次。

  他點頭。

  她試探性的指著自己,說:「初靜。」

  然後再指著他,問:「伊拉帕?」

  「沒錯。」

  他再次點頭,然後指著一旁低頭猛喝湯的大狗,說:「卡卡。」

  那只有著黃眼睛的大狗,聞聲抬起頭來。

  「卡卡。」她領悟過來,開心的抬起頭,指著那隻狗,看著他道:「牠叫卡」

  他拉扯嘴角,雖然被那茂盛的大鬍子擋住了,但她依然清楚辨認出來。那,是一個微笑。他笑了,不只嘴邊有笑,那雙黑暗的眼,也帶著溫暖的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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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8:26
  第六章

  她高興極了,因為這丁點的溝通與理解,感到萬分激動。那溢於言表的喜悅,即使語言不通,他也能清楚感覺到。如果知道只是說個名字,就可以讓她那麼高興,他早就和她說了。一整個晚上,她忍不住一直問他,一再確定不同物品的發音。

  她問他玉米怎麼念,問他南瓜怎麼說,問他馬鈴薯,甚至鐵鍋、火爐、湯勺,還有碗的念法。

  他一一教她怎麼發音,她則告訴他,用她的語言是怎麼說的。

  她的小臉,因興奮而泛著紅暈,烏黑的雙眼,快樂的閃閃發亮。

  雖然只是單字的交換,她就已經一副如獲至寶的模樣。

  她和他一起洗碗收盤子,然後坐在桌邊,泡了一壺藥草茶,用零落的單字和比手畫腳,聊了一晚上。

  那其實算不上是聊,他只是說出她指著的東西的名稱,但說真的,他根本不記得上一回自己和別人說這麼多話,是在何時。對他來說,這已經是這幾年最接近聊天的一次了。中間幾度,她不斷伸手觸碰著他,要他看她指著的東西,聽她問的問題。他每一次,都清楚知覺到她的手指,但她卻像是沒有發現,好像這麼做是很自然正常的事。

  每當她的手指停留在他手臂上時,他都不禁為之屏息。

  她銀鈴般的笑聲,一再的響起。

  他無法控制的專注凝視著她臉上多變的表情,看著她的喜悅、羞怯、緊張、釋然,在那細緻的眼角眉梢變幻浮現。

  縱然,他有多數的時候,還是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他半點也不介意,他聽著她說話,聽著她用那輕柔的聲音,對他訴說著他聽不懂的言語。

  很久,沒有人這樣對他說話。

  如此認真,如此滿心歡喜,如此因他的作為而開心。

  她幾乎停不下來,彷彿忘了疲累,即使聲音已經開始有點發啞,倦意也上了臉,她仍坐在桌邊,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為了她好,他只能開口阻止她。「太晚了,明天再說。」

  「什麼?」

  她不懂,他看得出來,他在嘴邊比了個肅靜的手勢。

  「睡覺。」他指著床,「初靜,睡覺。」

  剎那間,紅霞又浮上那潔白的臉,她領悟過來。

  「喔,我瞭解,抱歉,我話太多了。」她尷尬得迅速從椅子上跳起來,卻因為動得太快而一陣暈眩。

  再一次的,他扶住了她。

  她昂首,看著他,紅唇微啟。

  「謝謝……」

  他已經開始懂得這兩個字的意思,這女人正在和他道謝,自從她親了他之後,他恐怕一輩子都會清楚記得這兩個字。那一秒,他可以感覺到,在他掌握下,她的脈搏飛快跳動。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站穩,後退一步。

  他強迫自己鬆開手,讓她轉身離開。

  緩緩的,深吸了口氣,他回頭收拾桌上的茶壺與杯子,跟著走到早就睡著的卡卡旁邊,攤開臨時的睡鋪。她去上了廁所,然後回到床邊,脫掉鞋子和外套,爬上床。確定她安全上了床,他才熄掉桌上的油燈。屋子裡,一下子暗了下來,只剩爐裡的火光。

  他脫下靴子,在睡鋪上躺下,以臂當枕,閉上了眼。

  暗夜裡,她悉悉索索的在床上翻動著。

  他知道她會不自在,所以一開始就背對著床,免得她緊張得睡不著。

  她翻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

  可是她安靜沒多久,又動了起來。

  他原以為她只是還太過興奮,只要再多躺一會兒,她就會睡著,卻在下一秒,聽到她怯怯的叫喚。

  「伊拉帕?」

  他睜開眼,翻身看她,只見那女人不知何時竟坐了起來,退到床靠牆那邊,床上空出了很大一塊地方。

  「這是你的床……」她用那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拍了拍床,朝他招手說:

  「來啊,你可以不用睡地板。」

  他錯愕的瞪著她。這女人是……在叫他過去睡嗎?他沒有動,只是瞪著她,懷疑自己是否猜錯了她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下一秒,她深吸口氣,爬下了床,抱著自己的羊駝毛毯,走到他身邊。

  搖晃的火光,映照在她顯得有些良心不安的小臉上。

  他突然瞭解,她的確是叫他去睡床,她不好意思霸佔他的床。

  「地上又冷又硬,床那麼大,就算我們兩個在上面躺平也沒問題。」她紅著臉說,伸手要拉他起身。

  他還是沒有動,定定的看著她,嘎啞開口拒絕:「不,妳回去睡。」

  她蹲下身,堅定的看著他,道:「如果有人得睡地板,也該是我,你去睡床吧。」

  說著,她放下羊毛毯,跪著把它鋪好,跟著就要在地上躺下。

  他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躺下。

  她抬頭看他,微笑的指著床,「你的床,伊拉帕的床,你去睡。」

  這個頑固的女人。她需要休息,但她卻想要睡地板。雖然這裡靠近火爐,但地板卻該死的冷,風還會從牆角門底下透進來,那種冷,不是她靠一張薄薄的羊駝毛毯就能擋得住的。深吸口氣,他拉著她起身,順手把她的毯子也抓在手裡,然後帶著她走回床邊。

  「喂,等一下,這太可笑了,如果你不睡床,我也不會在床上睡的,哪有鳩佔鵲巢的道理。何況我也不是鳩,我還知道要懂得客氣。就算說來者是客,也沒有主人長期把床讓給客人睡的,我還得在這邊待上好一陣子,難道要你天天睡地板……」

  像是知道試圖掙脫是白費力氣,她順從的跟著走,可是雖然沒有掙扎抗拒他的帶領,她嘴裡卻是嘮叨的念個不停。

  不理她的抗議,他將那小女人一把抱到床上,把羊駝毛毯也放上去。

  她擰眉瞪著他,在他要回身時,抓住了他的手。

  「等等!你有沒有聽懂?我們可以一起睡啊!」

  他看著她抓著他的手,再次退到牆邊,讓出前方一大片空位,然後拍了拍床板。

  「快點,反正你又不是第一次和我睡在這裡,我們昨天不也睡在一起,現在再害羞就太晚了,而且一起睡也比較暖和啊。」她是如此堅持,小手緊緊的抓著他的手腕,像怕他會跑掉似的。那麼多年來,這是第一次有人這麼在乎他。

  他能輕易從她眼中看見關心。

  這個女人,不忍心看他躺地板,所以拋棄羞恥,忍著緊張,也要讓他睡在床上。

  喉頭莫名收緊,心中驀然湧現無以名之的溫暖。

  所以,雖然懷疑她確定自己在做什麼,雖然明知上床和她一起睡,不是一個好主意,他還是抬起了手,指著爐前的鋪蓋,開口。

  「我得去拿毛毯。」

  「不行,初靜。」她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然後拍拍床邊的位置,「伊拉帕。」

  她沒聽懂,以為他還是要回去躺地板。

  他看著她頑固的小臉,那瞬間,彷彿連胸口也緊縮了起來。

  於是,他退讓的坐上了床。她漾出勝利的甜笑,這才鬆開了手。他把羊駝毛毯拉到她身上,然後趁她鬆手的瞬間,轉身去拿自己的毯子。

  「噢,可惡,你這人怎麼這麼頑固!」她跳起來,語氣有著懊惱。

  大踏步走回爐邊,他拿起自己在睡鋪上的毛毯,回頭就看見她已經爬下了那張對她來說有點高的床,一副打算再來帶他的樣子。

  他很快的回到床邊,她一回身看到他,吃了一驚。

  「毯子。」他舉高拿著羊毛毯的手。「我只是去拿毯子。」

  她眨了眨眼,閉上嘴,紅著臉爬回高大的床板上。

  他忍住想幫她的衝動,在一旁等著。當初做這張床時,他是依照自己的身材比例製作的,所以床板的位置比一般還要高,幾乎要到她的腰。

  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客人。

  好不容易,她翹著小屁股爬上了床,然後移動到床裡面躺下。

  等到她安頓好了,他這才跟著躺上了床。

  這張床很大,就算再多擠一個人,也不是問題。

  他躺下來之後,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她面對著他,側躺著。爐火悄悄的燒著,溫暖著室內的空氣。在那暈黃的火光中,他可以看見她帶著微笑的臉,她已經調整好姿勢,把自己用毛毯包得好好的,只露出那張小臉。「晚安。」

  她笑著說,然後安心的閉上了眼。

  真讓人不敢相信。

  這個女人,竟然如此信任他。

  深吸了口氣,伊拉帕將視線移到天花板上,胸中的情緒五味雜陳。

  他合上雙眼,讓黑暗降臨。

  她的呼吸在耳畔悄悄響起,慢慢的變得規律起來,他可以清楚知道,她是在何時睡著的。

  她信任他。

  她相信他不會對她亂來,所以才邀他上床一起睡,所以才有辦法,在短短幾分鐘內,就在他身旁熟睡。

  很久、很久……沒有人這般信任他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想,只覺得胸中長期累積的塊壘,似乎悄悄的剝落了一點。冬夜,漫漫。雜亂黑暗的過往,浮現,再浮現。即使閉著眼,他依然看見過去那些人僧惡、畏懼他的臉。

  悄悄的,他側過身,在微暗的火光中,睜開眼,看著那神奇的女子。

  她信任他。

  這幾乎,像是……一種奇跡……

  一次又一次的,他偷偷的把那屬於她的味道吸進胸肺裡,再把那些不愉快的鬱悶吐出來。

  看著她安適的小臉,他捨不得閉上眼。

  原以為自己會夜不成眠,但她的睡顏趕走了那些不愉快的臉。

  睡意,悄然上身。

  巨大的禿鷹,展開長長的翅膀,在天上飛過。

  她仰望著那展翅飛翔時,比汽車還大的巨鳥,有那麼一瞬間,懷疑自己其實是掉入了異次元空間。這個地方生長著太多她不認識的動植物,長得像駱駝的羊、過大的山貓、有著長尾巴的兔子,還有這正在她頭頂上盤旋,她有生以來看過最大的鳥!這裡活像異世界,但他書架上書裡的圖片,告訴她,自己的確還活生生的存在原本的時空。

  幸好,沒有魔法師或其它巨獸出現,她不認為她的神經還能接受更多的刺激。

  翻了個白眼,耿初靜認分的拉回視線,瞇著眼開始鏟雪。

  早上起來,他又不見了,但卡卡還在。

  這幾天總是這樣,但她並不擔心,幾次的經驗下來,她發現他只是出去處理事情,時間到他就會回來。

  為了以防萬一,怕她單獨一人會再遇上野獸,他才讓卡卡留著陪她。

  他總是有許多事要忙,趁著難得的好天氣,他不斷的砍柴、打獵,囤積更多的食物和柴火。

  在這之前,他本已存夠了足夠他一人過冬的存糧,她跟著他去地窖看過,那裡堆滿了許多罐頭、乾糧,一袋袋的麵粉、馬鈴薯和南瓜,還有許多醃肉。那地窖是個天然的冷凍庫,足以保存這些食物的新鮮好幾個月。如果不是因為她,他其實已不需要再去打獵、砍柴。她知道,他是盡可能的讓兩個人都能安然度過這個冬天。冬天。雖然已經差不多六月了,這裡依然滿山遍野都是雪,她不得不讓自己相信,這個地方正在進入嚴酷的寒冬。

  這幾日天氣稍微放晴時,她曾在夜裡出來看過星星,滿天的星斗,沒有一個是她認得的星座,間接證實了她的想法。

  也就是說,她顯然不在北半球。

  她在南半球,不是非洲、澳洲,就是南美洲。

  站在屋外,她把乾淨的雪塊鏟進水桶裡,才鏟沒兩下,就得靠在鏟柄上喘氣休息。

  好不容易回過氣來,她忍不住抬頭瞇眼看著那在藍天白雲下,顯得更加陡峭危險的高聳山脈。

  它們環繞著這整個山谷,雖然也有低矮一些的脊陵,像是他上次帶她上去的那裡,但多數都像插天的灰色刀壁。

  在這個時節、這個地方,即使艷陽高照,雪也不融。每當她站在陽光下時,雖會覺得溫暖,可是只要一離開陽光,進入陰影處,溫度就會瞬間降低,陰影裡的氣溫,常冷到讓她牙齒打顫。即便他已經多借了她一件毛衣,又給了她一塊布毯,讓她包在運動褲外面,隔絕冷寒的空氣,她依然覺得很冷。

  所以,即使在屋子裡,大部分的時間,伊拉帕都會讓爐子裡保持著些許的柴火。她想他那麼做,其實是為了她,她不認為他需要爐火保暖,至少白天時他不需要。

  她盡量減少使用木柴的機會,以免增加他的工作量。

  縱然今天出了太陽,她吐出的氣依然形成白色的煙霧。

  頭頂上那刺眼的陽光,好像只是種海市蜃樓的幻覺,她懷疑氣溫甚至沒有回暖到零度以上。

  提著裝滿白雪的水桶,她走回屋子裡,把雪塊倒進已經八分滿的水缸裡,然後再走出去,繼續裝雪。

  這幾天,她已經不再覺得頭暈目眩想吐,但起來活動時,依然很容易就覺得喘不過氣來。

  前些天坐在屋裡發呆時,她才突然想起來,那是高山症的症狀。阿浪和她說過,他和二哥以前一起去爬山時,曾經遇過別的登山者高山症發作,被直接送下山就醫。可惜她無法下山,幸好她沒有因此掛點。伊拉帕泡給她喝的茶,讓她好過許多,她猜想那是為什麼他每天都要叫她喝上一大壺的原因。

  裝滿了最後一桶雪,她走回屋子裡,費力將大水桶裡的雪全倒進水缸裡,這才在椅子上坐下,喘氣休息一下。

  因為還沒有完全適應高地稀薄的空氣,每走一段路就覺得很喘,她沒有辦法幫忙他打獵砍柴,但至少她能幫忙做點雜事。

  煮飯、打掃,把水缸裝滿,這點小事她還是做得到的。

  坐在椅子上,她看到那個立在一旁的書架,思緒不由得又回到了那個男人身上。

  自從他終於把名字告訴她之後,就不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在那之前,她總覺得他處處散發著冷漠的氣息,或許是因為他終於願意和她說話了,她發現他似乎變得親切了一點,不再那麼孤僻。

  即使兩人還是不能完整交談,但靠著比手畫腳,以及在紙上畫圖,基本上的溝通還是沒有問題的。伊拉帕,是他的名字。

  那一夜,當他主動告訴她時,她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差點忍不住上前擁抱他。

  怕再次嚇到那個男人,她努力的忍住了,卻忍不住喋喋不休的問題,幸好他並沒有很介意的樣子。

  最近每天晚上,她都會和他聊天,學習他使用的語言,把他教她的單字,用注音和中文記在他老舊的筆記本上。

  雖然他曾經試圖用英文和她溝通,可惜的是,她的英文很爛,那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分開來她看得懂,合在一起,她就完全無法理解。

  從小,她就對英文這個語言,有種說不出來的厭惡,學生時期,她的英文更是從未及格過。不像她只會說中文和台語,伊拉帕懂許多語言,而且不是簡單口語而已,她在他的書架上看到許多不同文字的書籍,那些書每一本都被人翻到書腳捲起,封面還因為太常翻看而起了皺折,他一定是全都看過好幾遍了。

  雖然他的確有種植作物,他屋裡有許多農具,即使現在已被雪掩埋,她也看得出來,屋外有幾處農田開墾的痕跡。但事實是,他並不是粗魯不文的鄉野村夫。她一邊開始洗著可能是他親手種植的馬鈴薯和南瓜,一邊奇怪像他這樣懂得多國語言的人,為什麼要留在這處與世隔絕的高山山谷裡,獨自一人過生活。就算他從小就住在這裡,他也一定曾經下山去。

  不然他怎麼會懂那麼多語言,又有錢買地窖裡那些罐頭、牛肉、豬肉、羊肉?

  的確,他有許多物品看起來都是自製的,像是書架、水桶、乾燥過的香料,還有這整楝屋子;但他這裡還有更多從城市裡來的東西,毛衣、手套、書籍、紙、筆、不銹鋼杯、打火機、罐頭等等。

  她把之前從地窖裡拿出來解凍的牛肉切成塊,丟進鍋裡和馬鈴薯一起煮成湯。

  他懂那麼多語言,她不認為他在城市裡找不到養活自己的工作。

  顯然是有什麼原因,讓他決定要回到山裡來過生活。

  她好奇萬分,卻又不好意思直接問,何況她和他現在還處於無法清楚溝通的狀態,這種涉及隱私,八成會冒犯人家的問題,她才不好意思去問。

  而且,說實在的,這其實也不關她的事。

  可是,她可以忍住不問,但卻無法停止去想。

  這整楝屋子,甚至這整座山谷,搞不好方圓百里之內,都沒有其它人,要她不去好奇這個男人,真的很難。

  今天早上,當她想拿筆記本,重新複習昨天晚上學到的單字時,不小心碰掉了另一本書,她把書撿起來,裡面卻掉出了一張老舊的泛黃照片。照片中有一男一女,還有一個大約只有三四歲的小男孩。

  那個男人是個白人,和他長得很像,但不可能是他,他不是白人,伊拉帕的膚色較深,和那女人比較像。

  她把照片翻過來,看見後面寫著三十年前的日期。

  幸好阿拉伯數字是全世界通用的,不然她還真搞不清楚。也是因為那個數字,讓她確定,照片裡的男人應該是他父親,女人則是他母親,那個男孩十之八九就是他。

  他的母親乍看像黃種人,但輪廓又太深,身上還穿著像是傳統服飾的衣裙,如果他母親是當地人,照那衣著打扮來看,或許就表示她現在人不是在非洲或澳洲,而是在南美洲。

  南美洲,她對南美洲沒有什麼印象,除了這裡有亞馬孫河,還有巴西、阿根廷、秘魯等幾個國家之外,她對這裡完全沒概念,就連哪個國家位在東西南北的哪一邊,她也都沒有印象。所以就算知道這個地方是南美洲,對她也沒有太大幫助。

  總之,沒有電話,就無法聯絡家人,一切都是白搭。擔心太多也沒用,好好活著比較重要。

  她把另一鍋用水煮好的南瓜撈出來,把它搗成泥,再加入麵團裡,然後放在鐵板上烤成南瓜餅。

  煮好午餐時,他還沒回來。

  她自己先吃了一個餅,喝了一點馬鈴薯肉湯,也裝了一大碗給卡卡。

  卡卡吃飽喝足後,蜷在她腳邊,打起了呵欠。

  她清洗完碗盤,回到桌邊翻看筆記本,想要複習,卻什麼都看不進去,最後還是忍不住把那張舊照片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來看。如果這小男孩真的是他,那表示他其實只有三十三,了不起三十四歲。

  這個領悟,讓她暗地裡小小吃了一驚。她一直以為他是個四十幾歲的大叔,可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老。

  話說回來,真的不能怪她搞錯,都是他留了一把大鬍子,才讓她誤以為他有點老。

  原本在睡覺的卡卡,突然抬起頭來,她還在奇怪牠怎麼了,沒有多久,大門就被人打開。伊拉帕推開門走了進來。她嚇了一跳,匆匆把照片塞回口袋裡,活像被人逮到做壞事一樣。嗯,好吧,她的確私藏了他的照片。

  有些心虛的急忙起身,初靜盛了一碗熱湯,然後把南瓜烤餅推到他平常會坐的位置。

  「伊拉帕,我煮了點東西,快點趁熱吃吧。」

  他點頭,先脫下外套,洗了手,這才在自己的位置坐下。

  她有些緊張的瞎忙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坐回桌邊,低頭假裝看著放在桌上攤開的筆記本;這本子其實也是她當初從他書架上不告而取的,但他後來也沒有表示要拿回去。

  想起來,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她也真的有點糟糕。

  忍不住偷瞄眼前的男人一眼,初靜悄悄想著。

  難道,他離群索居的原因,和他臉上的疤有關?

  雖然他留著鬍子遮住了臉上的疤,但那裡的毛髮長得並不整齊,而且也不是所有的疤,都剛好能被他的鬍子遮住,那些扭曲的疤一路往下蔓延,消失在他的領口裡。那是燒傷的疤痕。她拉回視線,有些好奇,卻還是不敢亂問。他吃完了食物,她主動起來幫忙收拾清洗餐具,才剛把碗盤放回木架上,回身就看見他從書架上頭,拿了一小罐東西過來。

  那是他昨天下午在攪拌的東西,後來他把那東西倒進了陶罐,她當時曾好奇他在做什麼,但後來忙著去提水,回來後又開始煮飯,就忘了問。

  「這給妳。」他把那罐東西遞給她,指著她的臉,「擦一擦。」

  「咦?給我的嗎?」她接過了手,低頭一看,那個陶罐子裡有著乳白色的膏狀物,聞起來有藥草和羊奶的香味。

  「這是什麼?」她抬頭,疑惑的看著他。

  〔擦臉的。」他指著自己的臉,再指著她的臉。

  她還是不懂。

  他乾脆直接伸手挖了一小佗乳白色的膏狀物,直接抹在自己臉上,重複道:「臉。」

  「噢,臉,我知道了,這是擦臉的?」她恍然大悟,把罐子放到桌上,學著他挖出一小地,雙手合十在掌心上勻開,才抹到臉上。

  「像這樣嗎?」

  「沒錯。」他點頭。她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他也跟著揚起嘴角。這些天,實在發生太多事情,她根本沒想到要保護自己太過乾燥的皮膚,但他卻想到了,還親自做了這像乳液的保養品給她。

  初靜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中有些感動。

  他抹在臉上的乳液抹得並不均勻,有些還沾在鬍子上。

  她知道,他平常是根本不用這種東西的。

  他是特別為她做的。

  不覺中,她微笑抬起手,替他抹去鬍子上的乳液。

  他愣了一下。

  「你的鬍子沾到了。」她笑著開口解釋,把抹去乳液的手指給他看,「看,沾到了。」

  他看著她手指上的乳液,又一次揚起了嘴角。

  看著他帶著笑意的臉,不知哪來的衝動,她抬高手,把手指上的乳液抹回他粗獷的臉上,因為經年累月的住在高山上,他的皮膚十分粗糙,比她更需要乳液的滋養。他僵了一僵。

  「別動。」她噙著笑道:「讓我幫你擦好,別浪費了。」

  他沒有動,只是變得更加僵硬。

  她沒有多注意,只是自然而然的把乳液擦到他鬍子沒遮到的皮膚上,高聳的顏骨,他的額頭,然後是耳朵。

  她感覺到他耳後的脈搏。

  她的視線不經意和他對上,差不多到這時,她才突然察覺,這動作已經太過親密,逾越了朋友之間的界限。

  家裡的男人太多,她又從小幫忙帶弟妹,肢體的碰觸,對她來說是很稀鬆平常的事,但對他卻不然。

  他很僵硬,明顯不習慣別人的觸碰。

  他看著她,眼也不眨的看著,彷彿連呼吸也停了。

  不覺中,她停下了手指的動作,卻無法把手從他應該冰冷,此刻卻開始發燙的耳上移開。

  心跳莫名加快,她的笑意,緩緩消失在唇邊。他的視線是如此火熱,一雙幽暗的眼,彷彿燃起黑色的火,她可以看見自己就身在其中,在那團黑火裡,一臉迷茫。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她應該要把手收回來,但卻不想,他的脈搏很快,她可以摸得到,他的脈動,透過他耳朵後那薄薄的皮膚,傳到她的指間。

  恍若眼前的男人,正因她的撫摸而緊張,受到影響。

  無法控制的,她屏住了氣息,迷失在他眼底。

  忽然間,他往後退開,調開了視線。

  「快變天了,我先出去忙,這個妳收好。」他粗聲開口,把桌上的陶罐重新塞回她手裡,然後就走了出去。

  她微微一愣,小手握著陶罐,看著那合上的門,一時間,掩不住心裡突然上湧的失望和悵然。

  不知怎地,在方纔那長得像永恆的一秒,她還以為……

  他會低頭吻她……

  熱氣,浮上雙頰。

  她期待他吻她。

  被這個事實嚇到,初靜抱著那個小陶罐,有些震驚的慢慢坐回椅子上,發現自己在不覺中,喜歡上了這個孤僻的大叔。他不是大叔,她告訴自己。他只比她大十歲而已。她感覺有些暈眩,只能加深那呼吸。

  腳邊的卡卡,仰頭看著她,一臉無辜的樣子。

  「這只是錯覺……」她對著牠咕噥。

  牠聳起眉,彷彿在質疑她。

  「如果不是,我就慘了。」

  牠的回應,是一個大大的呵欠。

  她只覺得大事不妙,她應該把他當朋友,只當朋友是最安全的。

  她不應該對伊拉帕有其它感覺,她並不打算長久在這裡住下去。

  不過話說回來,他對她搞不好根本沒興趣,若非如此,他剛剛早就打蛇隨棍上了。

  天曉得,如果剛剛他低頭吻她,這裡絕對不會有任何人反對。

  他對她沒興趣,才會走開,她實在不需要擔心太多。

  只不過,這念頭卻只讓她更加沮喪起來。歎了口氣,她站起身,趁他在外面忙,趕快把私藏在口袋中的照片夾回原來的那本書中。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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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9:29
  第七章

  天堂和地獄,原來是可以共存的。一大清早,她如同往日一般,在寒冷的冬夜中,滾到了他的懷裡。懷裡的女人背對著他,但他的右手在半夜伸到了她的毛衣裡,盈握著那形狀美好柔軟的乳房,她的毛衣因此被撩到腰上,背部一半的肌膚緊貼著他的腹部。

  他熱燙硬挺的慾望,更是隔著褲子擠壓著她的臀。

  半夢半醒間,他不自覺親吻摩掌著她如絲般的肩頸,擱在她腰腹上的左手,更是習慣性的往下移動,將她拉得更貼近自己。

  她在睡夢中輕歎了口氣,發出小小誘人的呻吟,無意識的轉過身來,弓身昂首,迎合他的親吻,修長的腿跨到了他的大腿上,柔嫩的小手更是探進了他的毛衣中,揉搓著他的胸膛。

  那感覺是如此美好,他的手探進她的褲腰,抓握住那渾圓的臀,然後往下滑動,他可以感覺到指尖卡進她溫暖潮濕的甜蜜。他忍不住呻吟出聲,那粗嘎的聲音,讓他猛地驚醒過來。該死!她不是妓女,她信任他!幾乎在第一時間,他放開了她,快速小心的拉開她的手腳,翻下了床,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火熱的慾望依然在腿間悸動,堅硬且疼痛。

  他迅速轉身,遠離床板上那甜美的誘惑,走進簡陋的浴室。

  老天,他差一點就上了她!

  快速的脫下衣褲,他咬著牙,打算用另一次的冷水澡,澆熄那充斥全身的慾火。

  他早知道,和她一起睡,不是個好主意。

  冬夜太冷,她夜夜偎到他身邊來,他幾乎已經開始習慣這種軟玉溫香在懷的感覺。

  他總是比她還要早起,他不認為她知道自己每天晚上都和他糾纏在一起,她是那種很好睡的人,晚上一閉上眼,就會一覺到天亮。

  遲早有一天,他會真的把事情做完。他必須想個辦法。可是,他不想去想辦法,他的腦袋裡全是她的感覺、她的味道。她嘗起來,就像最香濃的奶油和蜂蜜。他想回去把事情做完,但那個女人信任他。

  她邀他上床,不是為了一夜春宵,不是為了放縱情慾,她是為了讓他能好好睡覺,就只是單純的睡覺。像她那樣的女人,不可能和他亂來,她不是那種隨便放浪的女子。

  她信任他。

  他不想毀去那在他生命中,如此稀有珍貴的東西。

  他抖顫的閉上眼,可嘴裡依然有著她的味道,掌心和指尖還殘留著她柔嫩肌膚上的餘溫,還有其下那小小的、逐漸加快的脈動,指尖更有著她腿間甜蜜的濕潤。

  明知應該要拿起水瓢舀水,清洗自己。

  但他最後,還是以左手握住了腿間勃發熱燙的硬挺。

  心跳,急速的跳動著,大力的撞擊著他的胸膛。

  他不該這麼做,但這次比之前幾次更加接近頂點,就算沖了冷水,他依然不信任自己回到房裡能忍得住,他一定得發洩出來。即使站在這冰冷的小房間,他依然覺得她像是貼在他身上磨蹭,那香味、那氣息、那性感誘人的身體……

  他必須發洩出來!他咬著牙,靠在冰冷的牆上,握著自己火熱的慾望,開始來回套弄著。

  火熱的春夢,無端中斷。因為冷,初靜醒了過來,才發現他已經出門了。

  幸好不在,不然她不知道,在她依然清楚記得那淫亂的春夢時,該如何面對他。

  她夜夜春夢,不管他對她有沒有意思,無論她想不想要,火辣刺激的綺夢一再糾纏著她。

  這兩天,她越來越無法在白天正眼看他而不臉紅心跳。

  夢裡他引起的酥麻與空虛感,在醒來後,依然殘留在身體裡,教她發昏。

  卡卡還在有著殘餘星火的爐邊,如往常一般熟睡著,甚至沒有抬頭看她一眼。

  輕輕的歎了口氣,昏沉中,她爬下床,一邊打著呵欠,一邊走到廁所解決生理需要。廁所的門半掩著,她伸手正要推開,卻看到他人在裡面。她嚇了一跳,瞬間清醒過來,連忙縮回了推門的手。他沒有看見她,他閉著眼,她應該要轉身悄悄退開,但眼前的畫面卻讓她無法動彈。

  他靠在牆上,沒有穿衣服,全身赤裸,除了身上的毛髮之外,強壯的身體沒有任何遮掩。

  在嚴酷的環境下,他練就了一副極為強壯的身體。

  他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像是經過千錘百煉,結實又美麗,但猙獰的疤痕有如荊棘一般,在他的身體上攀爬蔓延,左邊大半的腰腹和手臂都有,它們一路爬到脖子,像惡魔的玩笑。

  但這些都不是她注意的重點,雖然因為他全身赤裸,讓她慢了一秒才理解到眼前的畫面,但她的確發現自己看到不該看的事。

  天啊,他在……他握著……

  初靜捂著嘴,壓下一口抽氣,雙頰瞬間酡紅一片。

  驚慌和緊張,在腦海裡奔騰著。

  她不應該看,這是他的隱私,他沒穿衣服,他在做很私人的事,而且顯然是為了避開她,才到廁所來的。耿初靜,快點離開!她警告自己,卻無法動彈,甚至沒辦法閉上眼。眼前的景象,野蠻又美麗。

  那醜陋的疤痕,無法折損那野性的美。

  他仰著頭,閉著眼,氣息粗喘。

  力量,在他黝黑皮膚下的肌肉中流動奔竄著。

  他結實的胸腹,強壯的大腿,還有那個地方,都繃得好緊。

  她的心臟狂跳著,呼吸加快,小腹發熱,雙腿像麵條一樣軟。

  她不是沒有看過男人,但沒有看過這麼赤裸的真實呈現。

  如此真實,如此肉慾,如此充滿生命力……

  如此……性感……

  他的一切,就這樣活生生、赤裸裸的呈現在眼前,一覽無遺。

  她羞恥的、著迷的,偷窺著這個男人,鉅細靡遺的看著,從他胸膛上流淌的汗水,到他憤張的肌肉,脖子上繃緊的青筋,因喘息而起伏的胸腹,甚至是那被他握在手中的堅挺慾望。她的喉頭緊縮著,原本捂著嘴的兩隻手,不自覺往下滑,壓著跳得太快的心口,壓著緊張的胃。熱氣上湧,席捲全身上下,她手心冒著汗,毛孔打開,身體裡的每一個細胞都彷彿在那一秒,被那旺盛的生命力所感染,醒了過來。

  她幾乎可以聞到他的汗水,感覺到他每一次喘息,恍若他就在她耳畔喘息。

  他從喉頭裡發出野獸一般的粗嘎呻吟,繃緊強健的身軀。

  應該要離開的,可是她動不了。

  她著迷的看著他加快了套弄的速度,然後渾身繃得更緊,跟著釋放了出來。

  他放鬆了下來,靠在牆上喘息,強壯的身體因發熱而冒著冉冉的白煙,呼出的熱氣,在冰冷的空氣中上升。

  然後,就在那一秒,他張開了眼,看見了她。

  她驚慌不已,羞得想跑去躲起來,雙腳卻還是找不回逃跑的力氣,她像個笨蛋一樣的站著,僵硬如一隻在黑夜中被車燈照到的愚蠢小白兔。

  在那一瞬間,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了喉嚨。

  他盯著她,黑暗的眼,羞憤交雜著,跟著他咒罵出聲,袒身露體的走上前。

  時間,變得緩慢而沉重。雙頰因羞窘刺痛著,她緊張羞窘得不知該怎麼辦,只能看著那個強壯性感的男人,朝她走來。只兩個大步,他就來到眼前,她終於找到力氣後退了一步。他帶著火氣的瞳眸,驀然罩上了一層寒冰,但他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冷著臉,當著她的面,用力甩上了沒有關好的門。

  砰!

  那砰然的巨響,突兀的迴盪在早晨寂靜的空氣中,震回了她的神智。

  窘迫和尷尬驟然湧現,羞愧更是在眨眼間爬滿全身上下。

  她倉皇轉身,卻一頭撞到了厚重的書架,她痛得要命,卻不敢停下來,只是捂著撞傷的額頭,飛快的逃回床上。

  幾分鐘後,他衣著整齊的走了出來,看也沒看她一眼,穿上外套鞋襪,就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他憤怒的在雪地上走著,羞恥和怒氣充滿整個腦袋。

  怎麼樣也沒想到會被她看見。他太大意了,竟沒有注意到門沒關好。看見她時,有那麼一剎那,他還以為自己的心跳會就此停止。她顯然被他在自慰的事實嚇壞了,整個人動也不動的站著,圓睜的杏眼裡,有著慌張與驚恐,他惱羞成怒的朝她走去,她卻怕得後退!

  該死!

  那個女人應該要懂得禮貌!

  她就算不小心撞見了,也該要懂得迴避,而不是傻傻的站在那裡偷窺!

  她全都看見了,他疤痕滿佈的醜陋身體,野蠻的慾望!

  即使是現在,走在冰天雪地之中,他褲檔裡的硬挺,仍在想到她的瞬間,悸動了一下。

  他想要那個女人,想得要命。

  但她對他顯然沒有同樣的感覺,他知道她沒有,她不可能會有。

  如果是在以前,在他還沒有受傷之前,他絕不會感到如此羞憤,他雖然不是萬人迷,但他知道女人看到他時的反應。

  她們認為他強壯的身體很性感。

  可是,自從他被火紋身之後,一切就改變了。連醫院裡的護士,都在替他換藥時,不自覺露出驚恐的表情。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在拆掉繃帶時,當他第一次在鏡子中看見那醜惡的怪物時,他震驚得無法動彈。他是個男人,他不該如此在乎外貌,但那場大火毀了他。

  他手下一個幾乎像他兄弟的隊員,收了敵人的錢,成了內賊,背叛了他們。事發當時,他為了救人質,負責墊後,但屋樑垮了下來,壓在他身上,造成殘酷的結果。

  他整個上半身的左邊,全部扭曲變形。

  燃燒的火焰,吞噬了他的皮膚,扭曲了肌理,即使後來已長出了新的皮膚,但那粉嫩的新皮,只是更加彰顯了其下如荊棘般蔓生、崎嶇不平的紋路。

  他看起來像個鐘樓怪人。

  他在城市裡花了大半年的時間做復健,將軍親自到病房裡告訴他,只要他一恢復健康,就能回到原屬的單位去任職。

  對外貌改變的震驚,他的確花了一點時間才平復,但他是個專業的高手,他相信自己能夠輕易回到最佳狀態。

  半年後,他回到了工作單位。一年後,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繼續下去。他的身體康復了,但事情已經完全改變了。他是個怪物。每個人都怕他、畏懼他、厭惡他,連他救回來的人質,都視他為禽獸惡魔,那女人一路上尖叫不停,差點害死整支救援隊的人。

  那個人質,怕他比怕那些綁匪更多。

  在那一年,他發現自己再也無法完全相信他的隊員。

  那場火、那次背叛,燒燬了他對人的信任。

  任務結束之後,他申請退伍,回到了老家,回到高山上,重建了荒廢多年的老屋。

  他不想再被人當怪物,不想再遭到背叛,不想再聽見那些惡毒的字句,不想再承擔他不曾做過的罪名,他再也不想從人們的眼中,看見畏懼!

  所以,他才選擇回到這裡。

  他只在需要時下山,只在必要時才和人接觸。

  他甚至留長了頭髮和鬍子遮掩自己,避免下山時嚇到旁人。

  可現在,她全看到了。這陣子,他總是把衣服穿在身上,即使在溫暖的屋子裡,他依然不曾把衣物脫去,他害怕她會嚇到、會怕他,擔心會從她眼裡,看見和其它人眼中同樣的嫌惡。或者更慘,從此開始閃避他。猛地在雪地中站定,他吐著霧般的白煙,喘息的望著前方那冰冷荒蕪的世界。

  該死,他知道,這是遷怒,是他自己沒有把門關好,可在這之前,他根本不需要關門。

  但在這之前,他的生活裡,並沒有一個女人。

  一個他渴望至極的女子。

  苦澀在胸臆中遊蕩。

  他渴望她,想要她喜歡他。

  她信任他,把他當朋友,但不是情人。即使如此,在這之前,他仍悄悄的懷抱著一絲希望,一點幻想。

  幻想她願意走進他懷中,對他微笑,和他做愛。

  光只是想,都像是褻瀆,但他忍不住,無法控制那些想像,無法遏止去奢望。

  但她看到了,一切。

  從今以後,他知道,每次她看見他,都會想起他醜惡的身體,和他猥褻的行為。就算她試圖遮掩,他也會感覺得出來。無論是掩飾鄙夷、嫌惡,或罪惡感,太多人嘗試過在他面前藏起自己的感覺,但卻徒勞無功,他受過太多的訓練,他媽的太清楚如何分辨人們的謊言。

  如果可以,他真想這樣一路走下去,躲到另一座深山裡,忘掉這該死的一切。

  可就算那楝屋子裡有足夠的食物,她也不可能自己撐過一整個冬天,而且即便他如此低俗惡劣,他真的覺得,如果他沒回去,那頑固的小女人,會冒險在風雪中跑出來找他。

  濃厚的雲層,再次開始在天上堆積,冷冽的寒風也開始吹起,告示著下一波冷鋒暴雪的來臨。

  瞪視著開始飄下白雪的天空,他暗咒一聲。

  這真是個該死的、漫長的冬天。

  雖然不甘願,他卻還是只能深吸了口氣,轉身回去面對那個他渴望不已,卻無法擁有的女人。

  耿初靜,妳是個大笨蛋!曲膝坐在床上,她惱怒的咒罵自己。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躲起來了,她應該要和他道歉的!但是她沒有,她只是跑回床上,把毛毯拉過頭,逃避直接面對他的尷尬和窘迫,還有他毫不掩飾的怒火。

  等她想起來必須道歉時,慌忙鼓起勇氣翻身坐起,他已經頭也不回的穿上外套出門了。

  她應該要叫住他的,應該要追上去的,就算厚著臉皮,也應該要去面對他的,那麼多的應該,她卻全都沒有做。

  想起他憤怒的視線,她自厭的將臉埋進毛毯裡,沮喪不已。

  他好不容易才對她卸下心防的。

  這幾天,他和她就像朋友一樣,他不只會回答她的問題,偶爾還會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現在可好,她不只侵犯他的領域,干擾他的生活,還偷窺他的隱私。

  難怪他會生氣,若是換做是她,也一樣會生氣。特別是,他還因此到浴室去,她相信要是在平常,他要解決私事,絕對是在舒適的床上,不會到那麼冷又不方便的地方。想起那性感火熱又真實的畫面,她不禁又面紅耳赤,心跳加快。慘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有辦法和他一起睡在同一張床上,而不胡思亂想。

  天啊,她沒有因此噴鼻血,完全是因為之前已經看習慣了家裡男人們的身體,但再怎麼說,雖然他們和「紅眼」的那些傢伙也常常在她面前打赤膊,可沒有哪一個人,全身脫光自慰給她看。

  好吧,他也不是自願給她看的。

  噢,該死!

  她的罪名真是數也數不清。

  而且,家人是家人,朋友是朋友,但伊拉帕不一樣。

  他……他……不一樣……

  如果只是撞到阿浪或阿南幹什麼好事,她可能早就轉身了,她又不是沒看過男人。

  男人是慾望的動物,每天早上小弟弟都會自動起立。

  十年前她可能還會害羞一下,但生長在一個陽盛陰衰的家庭裡,又常常幫忙照顧那些不時來家裡借宿養傷休假的紅眼員工之後,她真的已經很習慣男人這種生物,雖然他們不敢在長輩們面前亂來,不過這幾年下來,她還是不小心聽過許多黃色笑話,也不小心看過許多走光鏡頭。她早就習慣了,卻從來不曾那麼緊張過。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呆若木雞的瞪著他看,活像沒看過男人似的。

  但他不一樣。

  或許是他身上的疤,也或許是他正在做的事,她可以這樣告訴別人,但她沒有辦法欺騙自己。

  他不一樣,是因為即使在如此艱困的環境下,他還是顧慮著她,關照著她。

  在某個方面,他和她認識的家人們是一樣的,他和他們都無法棄弱小的人於不顧。

  但在另一方面,他又和他們都不一樣,她從來沒有如此受到吸引過。

  或許是因為兩人語言不通,他的表情又被鬍子遮住,她總是注視著他的眼,短短數日,她已經能從他眼中看見許多細微的情緒,分辨其中的喜怒哀樂。

  他生氣了。

  就算他不甩門,她也看得出來。他受傷了,因為她退縮的反應。他的臉上和身上都有著燒傷的痕跡,無論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事,他都非常在意,在意到特別留著毛髮去遮掩,甚至可能在意到,離群索居。屋子裡沒有鏡子,沒有任何可以反射物品的東西。

  他不想被人看到他的身體,他不想被她看到,他甚至不想看見自己。

  他對那傷痕纍纍的身體,感到自卑。

  這突如其來的領悟,如雷電般打中了她。

  他很自卑。

  猛然坐了起來,初靜愕然的看著那關上的大門。

  和他相處的記憶一一浮現,她觸碰他時,他的僵硬,他一開始粗魯的態度,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表現,都是他保護自己的防衛。

  心頭猛然緊縮,隱隱發疼。

  她有可能猜錯了,但她不這麼認為。

  或許他對她,不是沒有感覺;或許那一天,他的確是想吻她……

  心跳,莫名坪然。

  那她呢?她對他是什麼感覺?從小,她就想要找到一個愛她的男人,就像她的父母一樣,就像海洋和桃花、莫森和如月,她不想隨便找個男人湊合著,可是在遇到他之前,她也不曾感覺到如此強烈的吸引力。猛男她見多了,真的。

  家裡的男人、紅眼的員工,個個都是身強體壯,男性費洛蒙旺盛,但沒有任何一個給她像伊拉帕那樣的感覺。

  她想親吻他,想撫平他的傷痛,想和他在一起,想知道被他親吻,被他撫摸,是什麼樣的感覺。

  光是想,她就心跳加快、手、心冒汗、渾身發熱顫抖。

  忽然間,大門被人打開。

  她嚇了一跳,卻見他冒著風雪走了進來。

  寒風隨之呼嘯襲來,夾帶著冰冷的雪。

  他沒有看她,回身砰然關上了大門,把開始變大的風雪關在門外。

  屋子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他轉過身,脫掉外套掛起,卻還是沒有看她,只是逕自走到爐邊,丟了些乾柴進去,讓火焰重新燃燒起來。她不愛他,她不可能在短短幾天內,就愛上一個言語不通的陌生人。這個理由,應該就足以讓她安分守己,別和他亂來。以前,它是夠的,足夠的理由;現在,卻不夠了。她看著那個沉默高大的男人,一言不發的做著自己的事,他替卡卡清理毯子,到地窖裡拿肉,回爐邊燉煮食物,就是沒有看她。

  他又恢復了之前那冷漠的模樣,可這一次,她看到了更多。

  那略微僵硬的動作,刻意避開她的視線,都顯示出他的在乎。

  他的髮上還有殘雪,因為太過注意她,他完全忘了要拍掉它們;這幾天,他連帽子都留在屋裡,不是他不冷,她知道,他是特意留給她的。

  即便如此,她也曉得,他是絕不會主動再和她說話的。

  她必須和他道歉。

  深吸口氣,她下了床,朝他走去。

  他聽到她的動靜,僵了一下,卻仍未回頭。

  「伊拉帕……」

  她伸出手,觸碰他的手臂。

  他一動不動的,如石像一般,沒有回頭。那無聲的拒絕,像一堵無形的冰冷石牆,幾乎要凍傷了她的手指。

  「對不起,我很抱歉……」她喉頭緊縮,看著他的背影開口。

  他轉過了身,卻不是好奇她說的話,而是回身拿湯勺,讓臂膀可以離開她手指的觸碰;或許他早已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她說過太多次的對不起和抱歉。

  疼痛,倏然揪緊她的心。

  不只是因為他的冷漠,更因為他覺得需要防備她,好像她是什麼毒蛇猛獸。

  懸在半空的手依然懸著,她看著他,眼眶發酸微熱。

  忍住了想哭的衝動,她縮回手,啞聲再開口。

  「對不起。」

  他沒有理她,只是回身,繼續面對爐子,做著自己的事,彷彿沒有聽到她說的話。

  或者,只是不想聽她說話,不想接受她無止無境的道歉。

  道歉,是要表示已經從錯誤中學到教訓,可她卻不斷的犯下不同的錯誤。

  難怪他已經開始覺得厭煩,不想再理會她。

  空氣,變得越形沉悶。

  歉疚,像千斤的重擔,壓在她的心口上。看著那個冷漠的身影,她從來沒有如此覺得這般無地自容。

  「或許對你來說,道歉已經沒有用,但我還是要說,我很抱歉,我不該偷看你,不該侵犯你的隱私……」他握緊了湯勺,手臂上的肌肉在毛衣下隆起。

  可他依然沒有回頭。

  長那麼大,她一向知道,道歉是困難的,可是卻不曉得,被拒絕是那麼的痛。

  她深吸了口氣,再吸口氣,想忍住胸中那無以名之的疼,但那沒有用,再寒冷的空氣,也無法澆熄冷卻心頭那像是被燙傷的疼痛。

  他肩上的雪開始融了,發上的也是,它們浸濕了他的髮、他的衣。

  她拿來毛巾,試圖替他擦乾,可是才抬手,他已經閃開。

  這一次,他終於轉身面對她,抓住了她拿著毛巾的手。

  「該死的!別碰我,妳沒有那個意思,就不要逗我!」他怒瞪著她,咬牙低咆。

  初靜倒抽了口氣,不知所措的看著眼前惱火的男人。

  他憤怒的道:「妳已經不是小女孩了,應該知道亂摸男人會造成的後果!我他媽的就算是個怪物,也還是個男人!」他好生氣,緊抓著她的手腕,眼裡充滿著怨憤,即使無法理解他的話,她仍感覺得到其中的惡意。望著他憤怒的眼,她只覺得心痛。「我……」

  她白著臉張嘴欲言,才開口,淚水突然滾落。

  像被燙到似的,他放開了她的手。

  「走開!」他說,瞳孔收縮,彷彿有著難忍的痛楚,粗嘎的道:「回妳的床上去,離我遠一點!」

  他眼裡的痛,是如此鮮明。

  曾經有人傷害過他,而他認為她和那些人一樣。

  所有的字句如鯛在喉,她淚眼盈眶的看著眼前這個以暴怒遮掩自尊與傷痛的男人。她試圖開口,再次張嘴,粉唇顫抖著,卻連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只有疼痛,從灼熱的心口朝全身蔓延。

  她說不出更多的道歉,卻無法就此離開。

  她沒有辦法放著他的痛苦不管,沒有辦法任那即使流淚也無法宣洩的疼痛,在自己的身體裡,找不到出口似的徘徊流轉。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該如何做,她的腦袋完全無法運轉、思考。然後,她的身體動了起來,彷彿有著自己的意志。她走上前,抬手撫著他痛苦的臉。

  「不!」伊拉帕惱怒的瞇起眼,抓開她的手,警告她:「別這麼做!」

  她無視他的拒絕,踞起腳尖,親吻他。

  他僵在原地,如上次那般,只是這一次,她吻的不是臉頰,是他冷硬的唇。

  她可以感覺到他屏住了呼吸,但他沒有退開,雖然沒有退開,卻也沒有響應。

  透過矇矓的淚眼,她看見卑微的自己,在他痛苦滿溢的深黑眼底。

  他仍抓著她的手,緊緊的抓著,像是要折斷似的。

  她撫著他的胸膛,在他唇邊,顫抖、喘息,然後在他的注視下,她輕顫地張開了嘴,試探性的伸舌舔了他乾澀的唇一下。

  猛烈地,他抽了一口氣,像被佈滿倒刺的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幽暗的眼裡,慾望開始沸騰。

  「別這麼做……」他從齒縫中嘶聲擠出難辨的字句。

  那拒絕的字眼,再一次燙傷了她,引發了更多的淚水。

  但她不肯放棄,只是抖顫的,輕輕的,慢慢的,再舔吻了他一下,滋潤他乾澀的唇,彷彿這樣就能讓他好一點,就能補償他一些。他閉上眼,喉結上下滑動,雙唇仍緊閉著。可是,他的氣息變得更加粗喘,她的確影響了他,軟化了那道堅硬的冰牆。她不是笨蛋,她也知道這樣下去,會造成什麼樣的後果,但她無法去想,只能依照直覺去做。

  然後,他張開了嘴。

  一點。

  只有一點,但她嘗到了他的味道,將他熱燙的喘息納進心肺裡,撫平那繃緊的疼。

  她再舔吻他,耐心的、憐惜的,吻著。

  這強壯的男人,因她的吻,而顫抖,而瑟縮。

  她的腳尖開始無力,她站回地面,但她的唇仍在他嘴邊。

  他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追隨著她。

  在那幾乎快要接近永恆的時間之後,他終於放棄堅持,張嘴嘗試性的舔著她的唇舌。

  第一次,他像是怕她會後悔,會逃走,那個吻有些試探,甚至顫抖。她張開嘴,歡迎他,接納他。然後,他鬆開了她的手腕,握住了她的腰。她心頭一抽,以為他要推開她。但他下一個動作,卻不是把她拉開,而是拉得更近。

  她為此流下感激的淚水,撫著他的胸膛,怯怯的、溫柔的,親吻這個既堅強又脆弱的男人。

  或許,她不該如此恬不知恥,不該在尚未確定兩人的感情之前,就和他發生關係;或許,她應該等待和雙親之間一般的海誓山盟,等待那個應該屬於她的男人。

  可是……

  她想和他在一起。

  就是這麼簡單。

  如果這就是慾望,那她願意在此時此刻,在他懷裡燃燒殆盡。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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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09:50
  第八章

  門外的風雪,開始呼號。屋內的火,熊熊燃燒著。伊拉帕顫抖的撫摸著身前的女人,不敢相信她會主動親吻他,不敢相信她會不介意他的醜陋。

  煩躁和憤怒,在她的愛撫親吻下軟化,變成了慾望。

  她再遲鈍,也不可能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她不可能不曉得,她的吻和撫摸,會對男人造成什麼樣的影響,對他造成什麼樣的影響。

  在她的誘惑下,他忍不住張開了嘴,即使她可能會反悔,可能會驚慌的逃走,他依然忍不住想品嚐她的味道。

  一點就好,一點也好。

  他舔著她粉嫩的唇,她的舌。

  她沒有逃走。一顆心,為此顫抖著。下一秒,他情不自禁的將她拉進懷裡,貪婪的、飢渴的,吞噬吮吻著她的甜蜜,和她暖熱的唇舌交纏。她會被嚇壞的。

  他想,卻無法控制內心深處那掙扎而出的飢渴野獸。

  可她沒有逃走。

  她會被嚇壞的。

  當他扯著她的毛衣時,他這樣想。

  但她還是沒有逃走,她回以無比的熱情,緊攀著他的身體。

  她在他唇邊、在他懷裡,喘息顫抖著,不是因為害怕,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渴求和慾望。

  他將她拉得更近,把堅挺的慾望壓向她,讓她清楚感覺到他的男性。

  本以為她會害怕的逃走,但她依舊還是沒有。

  她只是輕喘了一下,小臉酡紅,淚眼迷濛,然後再次親吻他。

  他警告過她了,可是她沒有退卻,沒有離開。

  淺淺的呼吸,急促的心跳,暈紅的雙頰……她的小手,撫上了他的後頸,柔軟的乳房,壓在他結實的胸膛上。太少了,這樣不夠,他需要更多。他舔吻著她的耳、她雪白的頸項,聽見她嬌喘著,他拉下了她的毛衣,露出滑嫩的肩頭,大手探進了她的毛衣,抖顫的罩握住那如凝脂般的渾圓。

  她瑟縮了一下,他僵住。

  他低下頭,卻見她帶著教人迷醉的羞澀神情,紅著臉,鼓起勇氣,慢慢的挺起身體再次迎向他汗濕的掌心,如天堂一般的酥麻竄至心頭。

  屏息的,他捧握住那溫熱甜美的禮物,緩緩的揉撫著。

  酡紅著臉,她在他懷裡輕輕的喘息抽氣,羞怯的瑟縮著。

  伊拉帕著迷的看著她臉上那細微的變化,只覺得不夠,還不夠,他還想要更多、想看更多、想感覺更多!

  他一把將她抱起,帶回床上。

  初靜迷亂的攀著他的頸項,才一轉瞬,已被放到了床上。

  她有些暈眩,因為緊張,也因為期盼。

  他想扯掉她的衣服,親吻膜拜她的身體,卻忽然又膽怯起來,若是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呢?彷彿察覺了他的想法,她坐了起來,看著他,然後在他的面前,脫掉了身上的毛衣;她沒有穿內衣,她睡覺時,總是會脫掉那層束縛,那是他的夜晚變得如此難耐的原因之一。

  看著她雪白的身體,還有那因寒冷和慾望而挺立的粉嫩,他抽了口氣,心跳坪然。

  這一切,像是一場虛妄的美夢。

  他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只覺莫名暈眩。

  眼前勇敢又羞怯的小女人,看起來是如此誘人,如此香甜可口。

  就算是同情也好,就算她只是一時意亂情迷,只是突然興起同情可憐,他也無法抗拒這甜美的誘惑。

  無法承受他火熱的目光,初靜忍不住抬手遮掩自己的身體,卻被他拉住了手。

  「別遮……」他看著她,嘎聲道:「不要遮……」

  她的眼神,有著一絲緊張,被他舔過的唇瓣,微微輕顫著。

  「讓我看……」他跪在床上,直視著她,幾近祈求的低喃著:「我想看……」

  初靜羞赧的看著他,玫瑰般的紅霞,從她的臉下降到胸口,但她沒有抗拒,她讓他拉開了手,讓他用粗糙的手指、掌心,愛撫她。他的手感覺很好,迷人又溫暖,帶來陣陣酥軟,她咬著唇,忍住呻吟,忍住想退後又想上前迎合的掙扎。情不自禁的,他傾身上前,將她壓倒在床上,張嘴含住那可愛的粉紅蓓蕾。她輕叫出聲,感覺到他的鬍子在她細嫩的皮膚上摩擦,他濕滑熱燙的唇舌,吮吻逗弄著她,帶來比手更刺激的感受。

  不由自主的,她緊抱住他,難耐的戰慄呻吟著。

  隔著毛衣,她的手在他的肩背上滑動,引發陣陣戰慄。

  他想讓她撫摸他,不要隔著該死的衣物,但他不敢。

  可下一瞬,她的小手怯怯的伸進了他的毛衣中,撫著他的身體。

  那感覺是如此的好,他幾乎要呻吟出聲,但他不敢讓她繼續摸下去,害怕她摸到那粗糙噁心的疤,會想起他的醜陋。他往下退開,避開她的小手,捧著她的腰,褪去她的運動褲,舔吻她的肚臍,和美麗的小腹。

  然後,再往下。

  「伊拉帕……」

  察覺他想做什麼,她的聲音裡有些慌亂。

  他抬眼,只見她羞紅了臉,小手抓著他的肩頭,幾乎要坐了起來,甚至試圖閉緊雙腿。不顧她的驚羞,他伸出舌頭,一次又一次的,舔著她私密的熱源。她的指甲透過毛衣陷入了他的肩頭,細緻的小臉上,情慾和羞赧交雜著,迷亂的眼裡有著他。

  她是個好奇的女人,純潔,但無比好奇。

  她沒有辦法移開視線,只是在他舔吻她時,發出小小抽搐的嚶嚀。

  幾乎在那一瞬,他知道這是她的第一次,她沒有和別人在一起過。

  一股野蠻的佔有慾,瞬間爬滿全身。

  或許,他真的是頭野獸,是個怪物,才會這般想要徹底蹂躪她,想要在她身上烙下印記,讓她再也無法忘記自己。

  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緊繃,感覺到她每一次因他而起的戰慄,感覺到她的試圖克制,和失控迎合的那瞬間。

  他用唇舌和手指逗弄揉擰著她,然後在她達到高潮,不支倒回床上時,脫下褲子,進入她柔嫩緊窒、因他而濕潤的身體裡。

  她痛得瑟縮了一下,但嬌顏上依然充滿迷茫的情慾。

  她又熱又緊,裹著他的男性,那感覺有如置身天堂,他低頭親吻這像奇跡一般甜美的小女人,讓她感覺他,適應他。

  疼痛,驀然而來,緩緩消逝。他好……巨大,緊密地充滿著她……初靜在他身下瑟瑟顫抖著,悄悄輕喘著。火熱的激情,還充滿著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讓她暈然得像吃了麻藥,卻又敏感得不得了。

  他的呼吸,他的味道,他的汗水,他的心跳……

  她彷彿可以感覺到他每一寸,但她知道還能有更多。

  他還穿著衣服,那讓她感到困擾,即使她清楚的感覺他在她身體裡,如此龐大熱燙,真實而火熱的存在著,她依然覺得不夠。

  他和自己有著最親密的接觸,卻又好像離得好遠好遠。

  她不要這樣,她想要感覺更多的他。

  再一次的,她試圖把手伸到他的毛衣裡,當他又一次的試圖退縮時,她弓起身體,抬腿勾住了他的腰,緊抓著他的背。

  「不要……別離開我……」看著他緊繃的臉,她不知羞恥的哀求,明知他聽不懂,依然開口要求。他的眼陰霾滿佈,像夏日海上的風暴。她吻著他的唇,悄聲懇求著:「拜託……讓我感覺你……」

  他繃得像根被拉緊的鋼琴弦,她拋棄所有的羞恥,敞開自己,將他納得更深。

  伊拉帕抽了一口氣,戰慄著。

  她撫著他的臉、他眼角的疤,然後小手往下,撫過他的胸膛,來到他的腰,跟著她抓住了他的毛衣,往上拉。

  他抓住她的手,眼裡有著痛楚。

  不用言語,她也能感覺得到他的慌。

  她凝望著他,無聲祈求著。

  他沒有動,保持著沉默和僵硬,但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激烈的心跳,就像他能感覺到她的。

  然後,在那恍若永恆的一秒後,他鬆開了手,讓她把他的毛衣脫下。

  火光下,他受傷的身體顯得有些猙獰,和沒有疤的地方形成強烈的對比。

  她伸出手,撫摸那些崎嶇不平的皮膚,感覺到他幾不可見的顫抖,還有其下散發的無比熱力。她抬起頭,看見他一臉緊繃,眼也不眨的盯著她,彷彿想從她眼中、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她不知道他看到什麼,但她知道自己有什麼感覺。

  她想要他。

  所以,她微微一笑,抬手將他拉了下來,親吻他的唇、他的耳,讓他貼在自己身上,感覺他強壯的心跳,感覺他的體溫,感覺他的全身上下。

  他感覺起來是如此的好,讓她幾乎要歎了口氣。

  忽然間,他再次主導了一切。

  他動了起來,捧著她的臉,握著她的腰,貪婪的吞噬著她,用排山倒海的熱情,驅使她跟著回應。

  他是如此急切在她身體裡移動,甚至幾乎是粗魯的,一次又一次的,更加深入,更加貼近她。

  好熱、好燙……

  他愛撫著她、進入她,無論里外,她都只感覺得到這個男人。

  如此熱力四射,充滿了旺盛的生命力。激情之中,滿佈他強壯身體的熱汗,灑落她身上,匯聚成涓滴的水流,又因下一次的衝擊,從她雪白的肌膚上被悍然震落。她嬌喘嚶嚀著,擰眉咬唇,昂首弓身,幾乎無法再承受更多,迷亂中她想要逃走,卻又無法自拔的耽溺於其中。

  那難耐的感覺,在親暱濕熱的摩擦中,不斷堆積再堆積。

  「伊拉帕……」

  她輕泣著,他吻去她臉上的淚,卻仍不肯停下,只是執意帶著她,越過了那生死的境界。

  恍惚中,她好似聽見他發出如野獸一般的咆哮。

  朦朧之間,她看見他汗水淋漓的俯視著她,氣息粗喘,滿佈情慾的臉,看來有些野蠻,向來幽暗的眼,明亮無比。

  她在他黑得發亮的眼中,看見一個熱情性感的女子。

  那是她。

  耿初靜。

  在那短短一剎那,她真而確切的認知到!

  她活著。實實在在的活著,活在他懷裡。他低頭吻她,疲倦的壓在她身上,她歡迎的承受著那沉重的身體。

  當她擁抱著這個熱情的男人,一瞬間,腦海裡只閃過一個念頭。

  我的。

  那太可笑了,只是一時的錯覺,這是肉慾的激情,但她無法拋開那可笑的思緒。

  他是我的,屬於我的……

  感覺著他有力的心跳撞擊著她的,初靜倦累的想著,忍不住悄悄抱緊了他,為此感到莫名的安心。

  沒有多久,她便昏沉睡去。

  她不怕他。他以為她會怕,以為她會嫌棄他醜惡的身體。

  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她只是摸著他的傷疤,然後看著他,眼裡沒有同情憐憫,沒有鄙夷厭惡,只有想要他的渴望。他撫摸她絲滑般的肌膚,柔軟誘人的曲線。她睡著了。激情的歡愛,耗盡了她的力氣。雖然她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適應高山的環境,但她還沒有足夠的體力,做這種激烈的運動。

  她需要休息。

  他不應該吵她,但他忍不住想撫摸那滑膩的肌膚。

  這個小女人,就像天賜的禮物,一個教人難以置信的美夢。

  他幾乎忍不住想立刻再要她一次,證明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真實的,不是一場虛幻的美夢。

  她的心跳,在他掌心下跳動著,她小臉旁的髮絲,因汗水而捲曲著,粉嫩的臉頰上,還殘留著激情的痕跡。

  她看起來,是如此溫潤可愛。

  怕她冷到,他捨不得的移開手,拿毛巾擦去兩人身上的汗水,然後將她重新拉進自己懷中,蓋上毛毯。

  風雪繼續在屋外狂亂的呼嘯著。他圈擁著懷裡那嬌小夢幻的女子,莫名奢望,這場雪,不要停得太快。

  那麼,或許,她願意再和他在一起,讓他,能做夢做久一些……

  讓他能擁有她多一點……

  微光,悄悄溜進眼簾。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感覺到男人微燙的體溫。他的氣息是如此溫暖,在這段日子裡逐漸熟悉。懶洋洋的,初靜睜開眼,看見他褐色的肌膚就近在眼前,晃動的火光映照在他身上,讓他整個看起來就像沾了一層誘人的太妃糖。

  即使那些佔據大半範圍的傷疤,都無法讓這個男人的誘人等級降低一點。

  那些疤,近看更有種觸目驚心的感覺,它們看起來存在很久了,不是那種新鮮的粉嫩傷疤;拜她那些衝動的家人所賜,她還真看過不少新舊傷疤。

  它們出現在他身上,應該已經好幾年了。

  當時他一定傷得很重,才會在經過了那麼久的時間之後,還那麼明顯。

  他的手臂、腰腹、背部……胸膛、脖子、臉……位在他左邊的身體,幾乎都慘遭摧殘,沒有一處完好的皮膚。靠這麼近看,她可以注意到,他左邊的嘴角和眼角也有一點點的扭曲。他遭火焚的痕跡是如此大範圍,她很難想像,一個人該如何做,才能撐過那麼大的傷害。

  難怪他會如此自卑。

  心口,隱隱抽疼。

  他一定覺得自己很醜,所以才這樣處處遮掩。

  但在她眼裡,這些疤其實並沒有那麼礙眼,或許是因為和他相處了一陣子,她已經不太在乎他的外貌,他的人,他的心,才是最重要的。

  偷偷的,她抬手輕撫著他的臂膀、他的胸膛、他的喉嚨,那觸戚很好,很溫暖,很真實……

  皮膚下的脈動,突然加快了起來。

  初靜抬眼,看見他醒了過來,正凝望著她。

  她害羞的想收回手,卻感覺到他的慾望緩緩硬挺了起來,抵著她的大腿內側,散發著無比的熱力。

  心跳,驀然加快。她喉頭有些發乾,裸露的身體,因他的視線,再次變得沉重又敏感。雖然初嘗人事的身體還有些酸疼,但在他的凝視下,她卻依然湧起一股深沉的渴望。這個男人,輕而易舉的就讓她覺得自己無比傭懶而性感。

  他看著她的模樣,好像她是電影雜誌裡那種光是回眸一笑,就能讓人春心大動的性感尤物。

  緩緩的,她深吸了口氣,企圖平復太快的心跳,卻不是很成功。

  她的指尖仍擱在他喉頭上,感覺著他的脈動,情不自禁的,她慢慢、慢慢往下滑,將掌心攤平在他躍動的心口上。

  他的眼瞳變得更加深暗,心跳更快。

  因她而變快。

  這感覺真好,像是她真的能影響他,誘惑他。

  誘惑他……

  她忍不住想確認,所以她微啟紅唇,在他的注視下,舔吻他的胸膛,學習他曾用過的方式,吸吮舔吻他的乳尖。

  他嘗起來有點鹹,她感覺到他深吸了口氣,感覺到掌心唇舌下,他那幾不可覺的戰慄。一股莫名的愉悅,充塞心胸。初靜抬首,微笑起來。所以她對這個男人還是有影響力的,即使是在肉體上的影響力。

  不知為何,這一點對她重要了起來,或許是因為在內心深處,她好希望他真的是屬於她的,所以才會被她影響,被她誘惑。

  即便,她其實很清楚,男人都是慾望的奴隸。

  可她也同樣相信愛情。她忍不住想,或許對他來說,她也是特殊的,萬中選一的那一個……

  毫無預警的,伊拉帕翻身將她壓到了身下,低頭給了她一個生猛火辣的吻,再次點燃喚醒她所有的知覺,讓她忘了剩下的思緒。

  暴風雪連吹了快半個月。強烈的風暴,一再撼動著屋子,她卻一點也不覺得害怕。

  他和她在一起,待在溫暖的床上,和她纏綿廝磨。她從來不曾和誰如此親密過,他和她一起吃、一起睡、一起笑,一起探索對方的身體,也一起交換彼此語言的器官詞彙。在這之前,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如此快速的學習另一種語言。

  「這是拇指。」他從後環抱著她,握著她的手,指著她的拇指。

  「拇指。」初靜靠躺在他胸膛上,笑著重複,再用自己的語言道:「拇指。」

  「拇指。」他跟著她念,在她點頭確認後,撫著在他大手裡她的第二根指頭,「這是食指。」

  「食指。」她著迷的看著他把玩她的指頭,「食指。」

  他跟著念,一個一個的,數過她每一根指頭,然後在她開心的回頭看他時,將她的小手拉到唇邊,慢慢的含住每一根手指。

  「這是什麼?」他含住她的食指,問。

  她喘了一口氣,暈紅著臉回答:「食指。」

  他滿佈情慾的眼直視著她,然後愛憐的舔吻另一根無名指。

  壓下到嘴的呻吟,她臉紅心跳的回答:「這是……無名指……」

  他揚起嘴角,低頭吻住她微喘的紅唇,才悄然道:「而這個,是嘴。」

  「什麼?」她迷茫的開口。

  「這是唇。」他舔著她濕潤的唇瓣,然後和她唇舌交纏,跟著才喘著氣道:「這是舌,在一起,就是嘴。」

  「什麼?」她暈然的無法思考,卻隱約聽出不一樣的字句,只能攀著他道:「再一遍。」

  這一句中文,他倒是再熟悉不過了。

  伊拉帕笑了起來,低頭再吻她一次,重複著這無比性感的語言教學。

  他教導的方式,嗯,讓人實在非常印象深刻,教她想忘都忘不了。

  他和她一起窩在這溫暖的屋子裡,她常常逗得他笑出來,他則總是惹得她心癢難耐。

  每當風雪稍歇,他會出門把冰雪剷除,確保門口的走道暢通,不被大雪掩埋。

  有天夜裡太冷,連卡卡都上床和兩人擠在一起,但多數的時候,那隻大狗寧願窩在火爐旁,也不想和他們一起打滾。

  有時候,她會想起在遠方的家人,她盡量不讓自己多想,他也像彷彿能看穿她的心一般,總是會適時的轉移她的注意力。

  乍看之下,他是個粗魯的男人,卻總在不經意間,會表現出貼心的一面。

  像是替她做皮手套,幫她用舊衣服做一雙襪子,改小他的另一件毛衣,讓她有衣服可以替換,甚至幫她燒熱水,讓她能洗熱水澡。他不會特別說出口,不會特別去強調對她的好,但行為舉止間,卻處處有著對她的呵護,讓她莫名感動。有一天,他甚至拿來乳液,替她塗抹按摩全身。

  他的動作是如此輕柔,神情是如此專注,恍若他是為了此時此刻而存在,為了她而存在。

  他從腳踝開始,一路按到她的後頸,由下而上,由外而內,由末梢到心口,甚至彷彿直達靈魂深處。

  她從來不曉得,原來前戲可以如此漫長而誘人,原來性愛可以這般教人如癡如醉,可以這樣讓人為之瘋狂。

  明知不該,她仍無法自拔的耽溺於他的寵愛之中,越陷越深……

  五點。他睜開了眼睛,

  雖然這裡沒有手錶時鐘之類的定時器,他依然在準確的時間清醒過來。即使已經脫離那忙亂的生活許多年,有些老習慣,始終不曾改變。他的生理時鐘,總是在固定的時間,讓他醒來。怕吵醒身邊依然熟睡的小女人,伊拉帕小心的起身,想先去煮點食物來吃,卻看見她身上有著細微的紅痕。一開始他還奇怪那是怎麼回事,之前他太過粗魯,的確曾在她身上製造出淤傷,但這片紅痕的痕跡不像是衝動之下的後果。

  他瞪著看了半天,才發現那是被他鬍子所刮傷的。

  輕撫著她雪白肌膚上那被他的鬍子扎紅的痕跡,他擰起眉頭,只覺那片紅,莫名有些礙眼。

  不自覺的,他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胡亂生長的大把鬍子。

  不像她柔軟的髮絲,它們感覺起來的確十分粗糙,他的毛髮本來就比較粗硬,難怪會在她身上留下痕跡。

  當年開始留鬍子,是不想嚇到別人,大鬍子總比滿臉傷疤的好。

  但現在……

  不知怎地,他有種想要讓她撫摸臉龐的衝動,不是隔著鬍子,而是直接而真實的接觸。

  他想要她摸他的臉,她的撫摸有一種神奇的效果,彷彿輕輕一摸,就抹去了他醜惡疤痕裡,那些表面上早已消失,卻始終存在他心底,積壓多年的污膿。她的觸碰,讓他不再覺得隱隱作痛,不再覺得它們像是附著在他身上的爬蟲惡魔,日夜吸食著他的血肉。

  他想把臉貼在她手上,想把臉貼在她臉上,他想要……感覺……

  她不怕他,不會嫌棄他。

  他現在知道了,這些日子,這個女人清楚的用行動和笑容,告訴了他這件事。

  深吸了口氣,他看著她嬌柔的睡顏,然後緩緩下了床,拿了鋒利的匕首,翻出一隻鐵盒。

  他坐在椅子上,拿那有些扭曲的盒蓋當鏡子。

  雖然上面的影像顯得不太清楚,但這已經是他所能找到反射效果最好的東西了。

  太久沒看到自己,眼前的影像顯得非常陌生。

  盒蓋裡的男人,像只毛髮過於茂盛的大熊,和他記憶中的模樣,有著明顯的差別。

  他猜想,刮掉鬍子,究竟是會讓她覺得驚喜,還是驚嚇?

  或許,這不是個好主意。他的胃,無端糾結起來,變得莫名沉重。可是,他不想再刮傷她。她的皮膚太柔嫩,他喜歡那種滑如凝脂的感覺,也盡力維持。老實說,他太喜歡幫她維持了。

  想起昨晚,他替她擦乳液時,她臉上那迷茫暈然的性感表情,他的心跳猛然加快。

  他不想在她身上,看到自己造成的傷害。

  他比較喜歡看見,她因他而嬌羞、而興奮、而燃燒,然後在他懷裡融化。每當那瞬間,當她緊緊的攀附著他時,他總覺得,她彷彿真的和他融為一體、合而為一。

  這陣子,他越來越忍不住討好這個熱情又甜蜜的女人。

  他希望,她真的喜歡他……

  閉上眼,他吞嚥著口水,將那渴求也吞回心裡,不敢再想,彷彿多想一點,都會讓那渺茫的希望消失無蹤。

  深吸口氣,他睜開眼,看著盒蓋裡那頭模糊的大熊。

  他是個醜男人,但是至少能把自己弄得更清爽整齊一點。在卡卡好奇的注視下,他把臉抹上肥皂水,穩穩的拿著匕首,開始替自己刮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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