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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深情大老粗(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6)[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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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0:22
  第九章

  男人,沐浴在金黃的陽光下。她聽到外頭傳來狗叫聲,轉醒過來才發現他和狗都不在屋裡,而大門只是虛掩著。好奇的,她套上雙層的毛衣和外套、鞋襪,再綁上長布當外罩的裙子,這才走了出去。

  一推開門,她就看見那個男人。

  連續吹了好幾天的風雪,終於停了。

  溫暖的太陽,再次出現在湛藍的天上。

  而那個男人,就站在放晴的雪地裡,杵在溫暖的陽光中。

  他已將門前的積雪清出一條走道,然後站在屋子前方那片空地中,當她看見他時,他手中正拿著一顆球,奮力將球丟到遠處。

  幾乎在他放手的同時,那在不遠處像頭狼的狗,飛快的衝了出去,有如箭矢一般,在球即將落地前,矯健的跳躍至半空,翻了半圈,一口叼住了那顆棒球,然後姿態優美的降落在雪地上。牠輕盈的叼著球跑了回來,把球放到他手上後,興奮的搖著尾巴,喘息地等待稱讚,和下一次的遊戲。

  他揚起嘴角,蹲下身,輕笑著拿過球,揉了揉牠碩大的腦袋,開口稱讚牠的俐落和聰慧,跟著才起身再擺好姿勢,用力的往前一丟。

  這一球丟得又高又遠,越過了整塊堆滿了雪的空地,滾進了樹林裡。卡卡飛奔出去,追逐著那顆被牠玩到幾乎要綻線的棒球,一下子就不見了蹤影。

  他呵呵笑著,並沒有跟上去,知道狗兒會將牠的寶貝找回來。

  剛開始她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只是被他的笑聲和笑容所吸引。

  在等待卡卡回來時,他仰起了臉,神色輕鬆的看著遠方。

  微冷的風揚起,吹拂著他參差不齊的黑髮,刮著他的臉,但他卻不以為意,只是閉上眼,迎著風與陽光,深深的吸了口氣,彷彿那是溫暖的春風,彷彿那是最美好的洗禮。

  那個男人,是如此放鬆。

  他臉上愉悅的表情,教人著迷。就是在這時,她突然發現了他的改變。她看見了他的臉,不是只有上半部而已,她清楚的看見了他整張臉,沒有鬍子,一點也沒有。他刮去了滿臉的鬍子,剪去了及肩的髮,雖然那頭黑髮有些參差不齊,但她能看見他的臉,還有他臉上的表情。

  不由自主的,她朝前走去,想看得更清楚,想看更多他沒有遮掩的真實表情,但他好像在背後也長了眼似的,在那瞬間,發現了她的動靜。

  他轉過身來,睜開了眼,看著她。

  不知怎地,她有些緊張。

  眼前的男人,有些陌生,又異常熟悉。

  雖然有些遲疑,但她沒有停下腳步,一路走到了他面前。

  他有著濃黑的眉毛,堅挺的鼻樑,這是她已日漸熟悉的,但那方正的下巴,堅毅的臉龐,卻顯得陌生。

  她可以看見他的脈搏,在他光潔的頸上有力的躍動著。

  他把鬍子都剃乾淨了,一點不留。

  而他的嘴……當然,她知道他的嘴,這些日子裡,她吻過很多遍,感受過無數次它的魅力,但它之前總是有部分藏在鬍子裡,沒有這麼赤裸,沒有這麼剛強。他抿著嘴,低頭凝望著她。情不自禁的,她抬手撫著那誘人的嘴,再把視線往上移,迎向他的視線。揚起嘴角,她悄聲開口:「早安。」

  凝望著她,他吸了口氣,語音沙啞的張嘴:「早安。」

  他粗嘎的聲音,從那性感的唇瓣裡溜了出來,她可以感覺到熱氣撫上了指尖。

  她著迷的來回撫著他的唇瓣、他的嘴角,然後是他的臉龐。

  他的左臉上的確有疤,但時間已逐漸平復了它們,除了因為長年在毛髮的遮掩下,顯得有些許蒼白之外,其實狀況還好,看起來並沒有像他身體上的那樣嚴重。

  他有些緊張,她感覺得到。

  她的手指緩緩上移,撫過他的顏骨,來到他微微扭曲的眼角。

  他的皮膚在她的指尖下抽緊。

  她仰望著眼前的男人,看進他的眼裡,讓他也能清楚看見她。

  「嗨。」她說,然後,微笑。「很高興認識你。」

  或許他不懂她說的字句,但她相信,他聽懂了其中的意思,她指尖下抽緊的皮膚,抽得更緊,有那麼一秒,她真的在他眼裡看見可疑的水光。他沉默地凝望著她。她知道,他不是心血來潮,所以才剃掉了鬍子;他的鬍子留了好幾年了,沒必要到這時才剃。那是屬於他的一種方式,他把自己袒露在她面前,讓她知道,對他來說,她是有意義的。

  他讓她看到的,不只是這張臉,還有一部分的靈魂。

  這個男人,是如此教人憐惜。

  緩緩抬手,他把粗糙的大手覆在她的小手上,將她冰冷又無比溫暖的柔萸,溫柔的拉到嘴邊呵氣,沙啞開口:「妳忘了手套。」

  手套,她知道這個字,他送她時,教過她怎麼說。

  他吐出的氣又熱又暖,那貼心的溫度,從指尖一路暖到心頭。

  她忍不住抬起另一隻手,一起湊到他嘴邊,笑著道:「欽,你不知道,你比手套好用多了。」

  他挑眉。

  「你- 」她笑得更加開懷,把兩手都貼上了他的臉,用行動解釋,「很熱。」

  瞬間,他領悟過來,伸手握住她的腰,將她拉進懷裡,「是的,我很熱,妳讓我發熱。」

  噢,可惡,她竟然聽懂這一句了。初靜羞得面紅耳赤,想裝做聽不懂,卻已經來不及了,他露出壞得很性感的笑容,擺明知道她聽懂了。

  那抹笑,實在太擾人。

  一時間,她竟看得呆了,忘了要抗議。

  然後,那個邪惡的性感猛男,笑著低下頭來,吻住了她的小嘴。

  唉,算了,管他是不是在取笑她。

  她張開嘴,擁著這強健的男人,在藍天白雲下,和他唇舌交纏。

  就在她差不多忘了今夕是何夕時,忽然間,她感覺到腿邊有著異常的熱氣。

  她嚇了一跳,輕叫一聲,讓他也嚇了一跳。

  兩人低頭一看,才發現是卡卡。

  牠不知何時叼著球出現,坐在一旁,一臉無辜的仰望著他們,一邊搖著尾巴喘氣。

  他笑出聲來,她也是。牠放下球,朝兩人叫了一聲。「牠餓了。」他說。

  「餓了?我也是。」她笑著說。他彎腰撿起那顆球,拍了拍狗兒的頭,然後牽握住她的手,「我們回屋裡去吧,我烤了餅。」

  她喜歡他牽握住她的感覺。

  初靜微笑握緊他的手,跟在他身邊,開心的道:「我喜歡烤餅。」陽光灑落在兩人身上,也落在冰霜之上,融化了枝上的霜雪,將雪白的世界照得閃閃發亮。

  她知道這樣想有點傻氣,但……

  她真的認為,世界是因他的笑容而閃耀。

  「牠為什麼叫卡卡?」

  「卡卡,是石頭的意思。」他撿起一顆地上的石頭,告訴她。

  「石頭?這個?」看著他手裡的石頭,初靜愣了一下,瞧著那在雪地上打滾的大狗,笑了出來。「你叫牠石頭?為什麼?」

  他笑看著她,「因為牠灰灰的,像石頭一樣。」

  「灰?」她不懂。

  「唇是粉紅的。」他撫著她的唇,再指著地上的雪,慢慢的說:「雪是白的。天是藍的。外套是灰的。石頭是灰的。卡卡是灰的。」

  「卡卡是灰的。」她恍然大悟的笑了起來。「牠是灰的。」

  「沒錯,牠是灰的。」看著眼前這個笑得萬分開心的小女人,他扯了一下嘴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當時沒想太多。」

  鋒面過去之後,天放晴了幾日,她陪著他一起出門鏟雪,補充屋裡的柴火;他之前已經準備了足夠的木柴,但並沒有辦法全部堆到屋子裡,所以放晴時,就要到屋外的堆放處,把柴火搬進屋裡補充之前消耗掉的。

  住在山裡的生活,有許多單調而乏味的工作,但是自從她出現之後,事情變得不再乏味了,即使只是砍柴、鏟雪這種無聊的事,都因為她的存在,而變得有趣起來。

  這些日子,她的語言能力進步得很快。

  他教她簡單的蓋丘亞語,混雜著西班牙文,她學習能力很好,領悟力也很高。有時候,她也會教他一些中文。她告訴他,她來自太平洋上的一個小島,她還畫了一張簡陋得很可愛的世界地圖給他看。她指著圖畫,在亞洲旁邊的一個小島,看著他,微笑開口:「我的家。」她在說話時,變得很溫柔、很溫柔,手指還輕撫著那個小小的海島。

  那地方很遠,在北半球,和這裡隔了一整個太平洋。

  他知道那個地方,但從沒去過。年輕時,他出任務曾經到過附近的香港、新加坡,但沒去過那裡。

  她想念她的家人,她愛他們。

  她用中文訴說著關於她那些家人的事,他有八成都聽不懂,但她不介意,他知道她只是想說出來。

  有時候,她會因此變得很低落。

  他試著安慰她,轉移她的注意力,多數的時候,他通常很成功,她是個熱情又性感的女人,每次和她在一起,他總覺得這個女人彷彿生來就屬於他。

  她用全部的自己,接受全部的他,接受他醜陋的身體、粗魯的態度和脾氣。

  有時候,他會覺得,她對他的態度,彷彿……彷彿她不只是喜歡他……

  看著那鏟完雪之後,開始用水桶在地上堆起小雪人的女人,他壓下那奢侈的念頭,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離開。春天一到,她就會下山,越過山與海,回到那個遙遠的家。胸口莫名抽緊了一下,隱隱浮現一種類似恐慌的感覺。

  然後,她抬起紅撲撲的小臉,對他綻出一抹微笑。

  「看。」她指著身前的雪人。

  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她在他恍神時,堆了三個雪人,一大一小,還有一個應該是狗兒的雪堆。

  她當著他的面,把一根彎曲小樹枝,放到大雪人嘴巴的位置,替它做了一個微笑的嘴。

  跟著她回過頭來,對著他笑了笑,說:「它笑了喔。」

  就在這個時候,那根樹枝因為她沒裝好,很不給面子的直接就掉了下來。

  「哎呀,可惡,不是這樣!噢!」她手忙腳亂的撿起來試圖裝回去,但一直沒辦法成功,反而還在雪地上跌了一跤,小屁股翹得高高的。

  因為她摔倒的樣子實在太好笑了,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啊啊啊- 」她幾次試圖站起,卻又摔回雪地裡。他笑著上前伸出援手,但她越急反而越無法站穩,還拉著他一起倒地。他笑得停不下來,但依然不忘伸手護著她,讓兩人倒地時,自己先著地。這幾天,雪積得夠深,其實並不會痛,他的笑聲也因此沒有停止。她再次試圖站起,但還是滑了一下,試到第三次,她終於放棄的坐在他身上,羞窘的瞪著他。

  躺在雪地裡,他依然停不住笑,這麼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懷。

  沒辦法,她那狼狽的模樣實在太可愛了。

  「伊拉帕!」她尷尬的紅著臉,嬌瞋的叫喚著他的名字。

  「抱歉。」他嘴裡這樣說,但一點也沒有字裡行間的意思。

  她羞惱的拍打了他的胸膛一下。「討厭!」

  「OK ,這一定不是在道謝。」他調侃的笑著坐起身,伸手支撐她,讓她能穩穩的站好,才跟著笑著站起來,一邊拍去她發上的白雪,一邊說:「我聽過很多次謝謝了。謝謝。妳懂嗎?」他厚顏無恥的學她用中文發音。

  她抽了口氣,對他指導道謝顯得不敢置信。

  「真不敢相信,你看著我出糗,不幫忙就算了,還有臉要我道謝。」她翻了個白眼,叨念著。他挑眉,將她拉到懷中,堵住她抱怨的小嘴,給了她一個熱情的法式舌吻,然後貼著她的唇道:「妳應該說,伊拉帕,謝謝你。」

  她在他懷裡喘息地舔了舔唇,有些惱又有些窘,但最後還是酡紅著玫瑰般的嬌顏,認輸的悄聲說:「伊拉帕,謝謝你。」

  他滿意的笑了起來,然後彎腰抓了一把新雪,撿起那根彎曲的小樹枝,混著濕潤的雪,壓回那張雪臉上,那個微笑才乖乖待好。

  回過身,那個小女人開心的露出了笑容,朝他伸出了手。

  伊拉帕握住她戴著手套的小手,即使隔著毛皮,他卻彷彿還能感覺到她的溫暖。

  或許有一天她會離開,但那不會是今天。

  緊握著她的手,他不讓自己多想,只能把握現在。

  到春天,還要很久。

  很久。

  白天,他和她一起做菜、聊天。晚上,她和他一塊兒做愛、睡覺。

  沒下雪時,她都會去幫那兩個雪人加點料。一條小抹布當披肩,一個破鐵罐當帽子,一些玉米須當頭髮,兩塊切成三角形的玉米梗當鼻子……

  然後某一天,初靜發現它們上面多了點別的東西。

  幾顆漂亮石頭,被當成了鈕扣,壓在上頭,那不是她放的,是他。

  有一次,又起了大風雪,那兩個雪人完全被風雪淹沒。

  她本以為得放棄這個遊戲了,卻發現他把它們挖了出來,用冰雪做了擋風牆,甚至給那個大雪人裝了一支木頭雕的寶劍,還把雪人的眉毛弄成倒八字眉、一字嘴,一臉凶狠的模樣。

  看到的瞬間,她爆笑出聲。

  而且,感動得要命。

  回頭,只見他一臉的面無表情,然後鎮定的走過去,把眉毛擺平,從口袋裡掏出微笑小樹枝擺回去,弄成無害的笑臉。

  她笑個不停,他則走回來吻她。

  一天又一天,她越來越喜歡這個男人。在這個山中小屋裡,他每天都替她按摩,她則幫他刷背、刮鬍子。夜裡,他總是暖著她冰冷的腳趾頭,一起喝著一種用玉米釀的酒。有時候,就算什麼都不做,她也喜歡窩在他身邊,就算只是躺著不說話,光是聽著他的心跳,她也覺得心裡有種莫名的平靜。

  她喜歡和他在一起,過著這種優閒無憂的日子。

  靠躺在他肩頭上,她昏昏欲睡的想著。

  就算一輩子都和他在這裡過下去,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她懷孕了……她想那孩子一定很像他……

  如果她懷孕了?

  初靜猛地驚醒過來,睜開了眼,然後才慢半拍的想到,她前兩個星期月事才剛來。

  她鬆了口氣,內心深處卻又湧現一股矛盾的失望。

  「怎麼了?」

  發現原本快睡著的她,突然坐了起來,伊拉帕摸摸她的小臉。

  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有些怔仲,老天,她完全能想像他兒子的模樣。

  那是因為妳偷看了他小時候的照片。腦海裡的聲音,理智的提醒她。問題是,那小男孩有她的眼睛、他的嘴,或是她的鼻子、他的眼睛……噢,她在腦海裡組合起來,還真是毫無困難,無論是男是女,都可愛得要命。

  「嘿,妳還好嗎?」見她不語,他擔心了起來。

  「沒事。」躺回他身上,她喃喃道:「我沒事。」

  他撫著她的背,沒有多問。聽著他規律的心跳,初靜心頭狂跳。

  該死!沒事才怪,她問題大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想過避孕的問題,或許是因為她被激情沖昏了頭,但他也沒用保險套啊。

  話說回來,也可能是,他根本沒有保險套。

  這地方這麼鳥不生蛋,有衛生紙可用,她都覺得很謝天謝地了。

  月事來時,一開始她是用衛生紙代替衛生棉,但那真的太浪費了,她實在不想最後落得沒衛生紙可用的下場。第二天,她自己就用乾淨的布做成四塊布墊替換使用,髒了就洗乾淨。當時忙著搞那個布墊,她竟也忘了自己可能會懷孕的事。意外發生到現在,她的月事已經來了兩次,那表示她在這邊和他待了快三個月,除了月事來之外,兩個人幾乎每天都在做愛做的事。天啊,她沒有懷孕真是好狗運!

  或者,運氣很差?

  噢,慘了,她竟然會覺得運氣很差。

  他是個……是個……住在千里之外,但可愛性感得不得了的男人……

  咬著指甲,她往上偷瞄他一眼。

  可惡,他是個好對象,但他真的不是個正確的對象!

  他和她的成長環境差了十萬八千里遠,如果只是短暫情緣那還好,但現在……

  現在……

  她試著想像回到沒有他的老家,心頭卻猛地一沉,日子好像會變得很無聊,天知道,她忙著照顧那麼多弟妹和幫忙做一大堆的家事,根本沒時間無聊。

  可要她想像在這裡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卻簡單得不得了。

  但,不能見到家人的恐懼,卻讓她的胃猛地糾結起來。

  該死,她好想衝回家,隨便找個家人聊聊這件事,可若她真能回家,事情就不會變得這麼複雜了。何況,就算留在這邊,她也可以想見,兩人之間一定會有不少差異和衝突要解決,更別提她還有個天大的麻煩。

  可是……可是……

  一顆心緊緊的揪著,忽然間,竟因為終有一天得離開他的這件事實,而疼痛起來。

  他一直一個人在冰天雪地的高山上,只有一隻狗作伴。

  如此孤單而寂寞……

  驀地,淚意上湧,盈在眼眶中。

  她咬著唇,但他仍是察覺了。

  他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淚,沉默但溫柔的低頭吻著她的額頭,然後是鼻尖,再來是那被她虐待緊咬的唇瓣,他來回舔吻著,直到她鬆開了牙,回應他。

  噢……可惡……可惡……

  她一邊掉淚,一邊親吻他,一邊在心裡咒罵。

  這個男人,教她怎麼不愛他?

  連她的腳趾頭,他都愛憐不已,彷彿像是他極為熱愛著她身上的每一寸,好似她是什麼值得讓人膜拜的珍奇寶物。這一定是錯覺。她想著,卻知道心頭那因他而起,幾乎要滿溢而出的情感,不是錯覺。當他進入她的身體,帶著她回到只屬於兩人的熱情天堂,初靜緊緊擁抱著這個

  不可思議的男人,終於對自己承認!

  她愛他。

  愛這個溫柔又粗野,強壯又脆弱的男人。

  而且,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意外,總是從天而降。當她正沉浸在昨天新發現的衝擊裡,還在想該怎麼辦時,意外再次如火車頭一般,迎面而來。

  喔,好吧,或許不是火車頭。

  前一分鐘,她正用醃漬的西紅柿、乾燥的香料和羊骨頭,熬煮著一鍋湯,下一秒,她就聽見了卡卡的吠叫,還有一種震動空氣的規律聲音。一開始,那並不是很大聲,然後越來越近。那是機器的聲音。他這裡並沒有任何的機器。她放下勺子,穿過了敞開的門口,跑到門外,跟著就看見了它。

  那是一架直升機,在空中盤旋著。

  她喘著氣,看見在工作中的伊拉帕也停下了動作,仰望著那架直升機,然後他回頭,看著她。

  他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她看不出來他在想什麼。

  她應該要朝直升機揮手,那是她回到文明世界的希望與工具。

  可她動不了,甚至無法抬起手。

  天啊,太快了,她不想,還不想!她還沒想好!

  然後,那架直升機看到了屋子的炊煙,直直朝這裡飛來。

  等一下,耿初靜,妳冷靜點,那也有可能是那群綁架妳的人。

  一想到這點,她心下倏然一驚,回屋裡抓了獵槍,就朝他跑去。

  「伊拉帕!」她抓住他,擋在他面前,緊張的道:「有人要抓我,記得嗎?」

  「回去。」他將她手裡的獵槍拿了過來,在直升機降落前,面無表情的將她推回屋子裡,「別出來。太遠了,他們看不清楚,我會說妳是我老婆。」

  她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很愚蠢,她都忘了她的麻煩還在,現在卻將他牽連了進來。「算了,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她白著臉,想要把他手裡的槍拿回來,急切的道:「不,我沒事,不會有事的。」

  但他沒有放開槍,只是冷靜的撫著她蒼白的小臉。

  「初靜。」他正色道:「相信我。」

  他的聲音裡,有種沉靜的力量,讓她鎮定了下來。

  「回屋子裡。」他說,「只要他們沒看到妳,我就不會有事。」

  她知道他說得對,卻很難放心。

  「一起。」她抓著他的手,堅持著,「我們一起回屋裡。」

  他看著她,然後點頭同意。

  直升機揚起的風雪,讓一切變得白茫茫的,遮掩了視線。

  她轉身,走進門裡,但他卻在下一秒,把門關了起來,回身朝那架直升機走去。他沒有把門上鎖,門鎖在裡面,但她現在若出去,就會讓那些人看見了,只會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她氣得想拿東西打他,但他的時機抓得那麼剛好,根本沒讓她有反應的機會。他或許可以騙過那些人,情況若不對,她再出去都還來得及。匆匆地,她跑到一旁隱藏的窗戶旁,移動一條木板,偷看外面。一開始,她什麼都看不到,外面白茫茫的一片,然後直升機的螺旋葉片終於停了下來。

  一個男人,打開門,走了下來。

  才一秒,伊拉帕已經從直升機後頭冒了出來,並把獵槍槍口抵在男人的腦袋上。

  初靜瞪大了眼,她根本沒看見高大的他,剛剛到底是怎麼跑到直升機的另一邊,又是如何有辦法這樣神出鬼沒。

  但驚歎可以等一下再說,為了避免他一槍轟掉那男人的腦袋,她深吸了口氣,然後開門跑了出去,揚聲喊道!

  「別開槍,他是我哥!」

  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伊拉帕記得,她提過,她有一些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但這個英俊得有如天使的男人,根本超乎他的想像。屠震,是她最小的哥哥,英文很溜,西班牙文也是。

  「雖然花了一些時間,但我們找到了墜毀的直升機,我知道小靜非常堅強,她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所以我們以墜毀的機體為中心,向外搜索,跟著我們就看見了你屋子的炊煙。」

  這個男人和他在溝通上,完全沒有問題。

  他謝謝他對小靜這陣子的照顧,他願意提供金錢或物資,表達他和小靜對他的感謝。

  不知道為什麼,那字字句句,聽來都萬分刺耳。

  在她走出來,告訴他,這人是她兄弟時,他就知道,她要走了。

  看到直升機時,他還曾抱著希望,如果來人是找她麻煩的,他可以也很樂意解決他們。

  但他們不是。

  太快了,這一切。

  他還沒有準備好,他才剛剛開始覺得,或許她會願意考慮留下來,或許她會覺得在這裡的生活也不錯。她很快樂,大部分的時候。但性愛不是一切,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這一點。當他看著她站在直升機旁,對那個男人露出微笑,和她那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哥,用中文快速的溝通時,他就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金髮的男人,抬起頭,視線越過她的頭頂,看著他,薄唇微揚。

  那傢伙在笑,但他卻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善意。

  那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他,視線停在他臉上的傷疤上,幾不可見的,他挑了下眉,眼底露出了一絲難以掩藏的鄙夷。

  他知道自己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和眼前這身穿高級羽絨外套的英俊帥哥比起來,他只是一個身體強壯、粗魯不文,而且長相醜陋的鄉下莊稼漢。

  一瞬間,久違的難堪襲上心頭。

  那抹笑,彷彿在嘲笑著他的自作多情,嘲笑著他可笑的美夢,憑他這等貨色,竟敢妄想擁有她!

  男人脫下了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再次冷冷的,帶點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那個男人,絕對不是只把她當妹妹,那不是看妹妹的眼神,看妹妹時,絕不會出現那種佔有慾。瞪著那個王八蛋,他幾乎想上前,一拳打掉他的微笑,但那只會讓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該死的,她要走了!他管她會有什麼印象!

  他握緊了拳頭,克制著暴力的衝動,忽然間,她回過身,朝他走來。

  不自覺的,他屏住了呼吸,忐忑不安的看著她來到身前。

  一股渴求的期盼,湧上心頭。

  她遲疑著,然後抬起手,撫著他的臉。

  「伊拉帕……」

  在那一秒,他竟還奢望她會告訴他,她要留下來。

  然後,她深吸了口氣,艱難的啞聲吐出一句宣告!

  「我要走了……」

  他的心,就是在那瞬間裂開的。

  耳鳴忽然發生,他瞪著她,一時間,竟感到有些暈眩。

  她的嘴巴在動,但他什麼都聽不到。

  他好想將她拉進懷中,用力親吻,求她別走;好想將她扛回屋裡,和她做愛,直到她改變心意。但他什麼都沒有做。因為他曉得,那並不能改變什麼,只是另一種形式的苟延殘喘、一種凌遲罷了。

  他早知道她不可能留下來,他不會求她,他不想看到她眼裡流露出對他的憐憫和同情,好像他是一隻雖然她很想要,卻不得不拋棄的狗雜種。

  她的眼裡有著淚光,讓他的心更痛。

  忽然之間,他再也無法忍受看著她,再也無法站在原地聽她廢話。

  她要走了,就是這樣。

  木然的,他轉過身,抓著獵槍,走回屋裡。

  「伊拉帕!」她喊著他的名字,伸手抓住他的手臂,仰望著他,抖顫著道:「我很抱歉……」

  本能的,他冷著臉,扯回自己的手。

  那很過分,很沒有風度,而且傷了她的心。

  剎那間,她眼裡浮現無以名之的痛楚。

  他看著她眼裡的痛、臉上的淚,莫名有一種想咆哮的衝動。她到底想怎樣?希望他安慰她?抱她一下,然後說很高興認識妳,但是謝謝再聯絡嗎?他知道,她也曉得,他們不可能再聯絡。他不想和她隔著千山萬水當一般的普通朋友,他只想要她留在這裡,和他一起。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冷漠的看著那淚流滿面的女人,粗魯的開口。「妳走吧,回家去!」或許他應該再溫柔點、再瀟灑些,或許他應該要祝她一路順風,再給她一個告別的吻,但他做不到,他沒有辦法觸碰她,這已經是極限了。

  她捂著顫抖的唇,淚水潸然而下。

  他強迫自己轉身,揚聲喊著狗的名字。

  「卡卡!」

  灰色的大狗飛奔而來,和他一起在雪地裡,一步一步的,走回那突然變得不再那麼溫暖的屋子。

  他聽到她再次叫喚他的名字,但他沒有回頭,只是走進屋,關上門。

  只是一場夢。

  他告訴自己,鎮定的把獵槍掛回牆上。

  夢而已。

  他會忘掉她,繼續過他的平靜的日子。

  坐在椅子上,他瞪著壁爐裡的火焰,說服自己。

  不過是個女人,沒有什麼了不起。

  但是,當他聽到直升機的聲音再次響起時,他依然不自覺握緊了拳,痛得無法呼吸。

  她沒有再來敲門,沒有再來吵他,她就這樣如來時一般,匆匆的,遠離他的生命。

  機器的聲音越來越遠,終至消失無蹤。

  世界,再一次,陷入死寂。

  忽然間,一種無法控制的衝動,讓他站起身,打開了門。

  屋外,空蕩蕩的一片,除了荒蕪的山林和冰雪之外,什麼都沒有。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會期待,為什麼還會覺得,她或許仍站在屋外,等著他開門,然後朝他奔來……瞪著那空寂冰冷的銀白世界,她走了,就是這樣。

  他握緊了門把,

  用力將門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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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0:53
第十章

  直升機往上攀升,開始遠離。這一次,沒有人遮住她的眼睛。約翰• 麥德羅親自壓陣,決定表現一下他的紳士風度,話說在這種鬼地方,恐怕他也不擔心她會逃走。

  深吸了口氣,初靜壓下想尖叫的衝動,雖然很想趴在窗戶邊,看伊拉帕會不會再出來,讓她再多看他一眼,但她不敢。她害怕身旁的男人,會發現她對他有特殊的感情,進而拿他來威脅她。

  所以她坐著,正襟危坐的坐著,直視著前方。

  十分鐘前,當她還在雪地裡,開始和這個男人說話時,沒有多久,她就發現自己認錯人了。

  因為看到親人,因為可能得離開伊拉帕,讓她太過驚慌緊張,才會認錯了人。

  阿震根本不可能頂著一頭金髮到處跑來跑去,他痛恨自己原來的樣子,他從小就不喜歡被人另眼相看,所以總是染黑頭髮,戴著有色的隱形眼鏡。

  這個人不是阿震,只是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另一個人和阿震長得一模一樣。約翰• 麥德羅。

  天啊,她知道綁架她的壞蛋有幕後主使者,卻怎樣也沒想到是這個人,這個主宰了她的生命,無法無天的惡魔!

  他怎麼可能看起來還如此年輕?他若還活著,至少也有六十歲了!

  但除了他,不可能會有別人了。

  她心跳陡然一停,嚇得臉色發白,卻不敢回身警告伊拉帕,害怕將他牽連進來。

  幾乎在那瞬間,那男人就察覺了她的不對勁。

  「啊,看來妳發現不對了。」他揚起嘴角,一邊脫下羽絨外套,披在她身上,然後撫著她的臉道:「從小,妳就是個聰明的女孩。」

  她瞪著他,一臉驚怖疑懼。

  「沒錯,我是麥德羅博士。」男人微笑著,和善的道:「好久不見了,XU4781 。」

  一瞬間,她全身的血液都像是被人抽離。

  「有多久呢?」他玩味的瞧著她,挑眉說:「十八年了吧?」

  天啊,她要吐了。

  初靜渾身冰冷的瞪著眼前這個證實她疑惑的男人,有那麼一秒,她真的覺得自己要昏倒了。

  雖然對小時候的記憶,並不是記得非常清楚,但家裡的人確實和她說過,關於這個人的事。

  「親愛的,妳真是替我找了很多麻煩呢。」他笑容可掬的說著:「乖一點,和我一起回去,別浪費我的時間,我在妳身上,實在浪費太多時間了。」

  他的撫摸,讓她打了一個寒顫。

  她忍住想逃跑的衝動,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鎮定的看著他道:「至少讓我去道個謝,他救了我一命,收留了我好一陣子,我不想讓人認為我家教不好。」

  他挑眉,但還是點頭同意。

  「好吧,不過別搞鬼,雖然我不喜歡血噴得到處都是,但更討厭多餘的麻煩,懂嗎?」

  那是一個威脅。這個人,絕不會因為多殺一個人,感到良心不安。她點頭,然後轉身和伊拉帕道別。僵坐在直升機上,不由自主的,初靜深吸了口氣。

  即便已經離開,但一想起伊拉帕臉上冷漠的表情,她的胸口仍然因此而抽疼。

  天啊,她真不想這麼做,不想這樣傷害他。

  可是她沒有辦法,她不敢冒險把他牽扯進來,不敢冒險讓他面對那個邪惡的男人。

  所以她直接告訴他,她要離開的決定。

  他沉默不語,一臉木然,像是重新掛上了一張無形的面具,只有那雙漆黑的眼,和粗魯的態度,透露了他的情緒。

  妳走吧,回家去。

  那句話,不斷在她心裡迥響,讓她泣然欲泣。

  她傷了他的心,她知道。

  他認為她這陣子都只是在利用他,才會說走就走。

  換做是她,也會這麼想。這樣也好。她告訴自己,卻依然因他的拒絕而傷心。她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止住想哭的衝動,抹去淚水,回身朝那個邪惡的男人走去。

  「那鄉巴佬不太友善,是吧?」他興味盎然的看著她。

  「他嫌我是個麻煩。」初靜心下一悚,深吸口氣,道:「他被迫必須把食物分給我。」

  「所以,這是感謝的淚水囉。」麥德羅挑眉微笑。「妳眼眶紅紅的。」

  她用盡了力氣維持臉上的表情,扯了下嘴角,「說是解脫還差不多吧,你可以說,我在過去這兩個多月中,終於想通了,到哪裡都比在這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好。你那裡有水有電吧?如果可以,我想先洗個熱水澡。」

  「當然。」他微笑,朝她伸出手。

  她強迫自己握住那只柔軟的手。

  這男人,絕對不是阿震,即便是成天窩在地下室搞計算機的阿震,也沒有這麼柔軟的手。

  雞皮疙瘩幾乎在那瞬間冒了出來,初靜忍住想甩掉那只濕冷軟手的衝動,在他的協助下,上了直升機,然後心驚膽戰的在椅子上坐下,讓這台機器將她載離那座充滿回憶的小屋,和那個她所愛的男人。這一次,沒有怪風來襲擊搗亂。直升機答答答的往前飛去,越過了山巔。在天空上,她看到更多連綿不絕的山峰和雲霧,忽然間,她更加真實的感覺到,自己和伊拉帕究竟相隔有多遙遠。

  他和她之間,不只是距離、語言、文化的差別,他和她之間,隔著的,是身旁這個英俊非凡、姿態優雅,心思卻有如惡魔一樣邪惡的男人。

  只要有約翰• 麥德羅在的一天,她就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他只是個住在山裡的獵人,就算他是個優秀的獵人,她也不敢冒險讓他面對麥德羅這個惡魔。

  十八年前,爸和媽將她從麥德羅手中救了回來,卻始終無法將他繩之以法。但都已經十八年了,她以為他早就死了,以為他就算沒死,也垂垂老矣、傷殘病重,無法再來糾纏她。

  但他卻出現了,而且看起來幾乎和她一樣年輕。

  她是有聽老爸提過他似乎又再作怪,要她最近小心注意一點,可她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現在想起來,長輩們最近的確顯得比較緊張,她出門時,都會有個人突然有空,堅持要陪她一起出去。顯然,他們並沒有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她。可惡,他們應該要說的。如果有說,她就不會自己一個人跑出門,讓事情演變成現在這樣,還被嚇得差點心臟病發。

  如果她猜得沒錯,麥德羅顯然又替自己製造了一個身體。

  他以前就做過一次了,只是被長輩們壞了大事。

  一想到他的行為,戰慄又爬上背脊,恐怖感再次倏然上湧。

  她死命將湧到喉頭的胃酸壓回去。

  顯然經過了十八年,麥德羅依然無法再找到第二個適用「神行者」的使用者,所以決定還是要找她當實驗品。

  他不會放手的,她知道。

  就算她能逃過這一次,這個惡魔也絕不會放過她。

  只要他還活著,就會死纏著她。

  這輩子,她都不可能和伊拉帕在一起。

  絕望,驀然滿佈心頭。強忍著淚水,初靜臉色蒼白的直視著前方,兩手在腿上緊緊交握著。沒關係,至少伊拉帕是安全的。他是安全的,雖然傷了心,但時間一久,他就會復原,把她給忘了。而她,還有美好的回憶。

  但是,天啊,她多希望能回到那山中小屋,和他度過生命裡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她才發現自己愛上了他啊……

  看著直升機飛越一座又一座的山頭,她努力說服自己沒有做錯,卻無法遏止傷心,只能緊緊在疼痛的心底,擁住那些美麗得有如天堂碎片的回憶……

  夜,如潮水,轉瞬漫過了天際。沒有了陽光,氣溫垂直下降,一路降到了零度以下,讓世界恍若從如春的天堂,直接墜入了地獄。

  天黑後,他餵了卡卡一大碗燉肉,自己也直接就著鍋子囫圍吞棗的吃著,然後上床睡覺。可惜,睡意遲遲不來,而這張床上鋪著的毛毯,充滿了她的味道,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著他,她的曾經存在。那讓他心痛煩躁不已,久久無法入眠。每次好不容易快睡著了,他習慣性的伸手想抱她,就會因為撲空而猛然驚醒,然後所有的失落、痛苦、憤怒,就會全部再次上湧,重新啃蝕攻擊著他。

  兩天、三天過去,他夜夜無法成眠。

  這間屋子,到處都有她的身影,床上有她遺落的髮絲,書架上有她沒用完的乳液,桌上有著他特別做來送給她的手套,火爐邊的牆上掛著她用他的舊衣服,以針線縫好的新抹布!

  為什麼會有人把抹布特地再縫過一遍?抹布就是抹布,用完之後,丟掉不就好了?但她就是要把它縫上可笑的花邊。

  到了第四天晚上,他終於受不了的爬起床,抓起鋪床的羊駝毛毯,惱火的打開門,憤怒的把那張沾滿了她女性氣味的毛毯,扔到漆黑的夜裡。

  那真是有種莫名的痛快!

  他轉過身,把所有和她有關的東西,全都掃到桶子裡,扔了出去。

  卡卡抬頭看了他一眼,對他怪異的行徑給予關注。他沒有理牠,只是在丟完東西之後,砰然關上大門,大踏步回到床邊,重新躺上了床。沒了柔軟毛毯的木板床,冷硬的像塊冰。他合上眼,可即使他已經將她曾經存在的痕跡,清得一乾二淨,卻依然嗅聞到她身上的香味,讓他心口抽疼。

  火大的,他將那女人的影像從腦海裡撥開,翻身再睡。

  他不需要她。

  這世界,沒有誰少了誰,就不能活。

  他獨自一個人在這裡生活已經好幾年了,她不過是個過客,是個該死的城市嬌嬌女,反正他早就知道那個嬌生慣養、細皮嫩肉的女人,不可能在山裡和他一起吃苦耐勞。

  對她,他本來就不該傻到有任何期望。

  走了也好,走了最好,省得他在床上睡覺時,還得擔心會壓到她,現在這樣多好?他可以躺得四平八穩的,不用成天擔心她會冷到、會餓到、會滾下山、會被野獸攻擊!

  而他,不是不好,只是不夠好,不夠好到能讓她考慮留下。緩緩睜開了眼,他痛苦的看著那曾經屬於她的位置。過去,她總會躺在那裡,窩在他身邊,在夜裡擠到他身上,她的睡顏是如此嬌柔、如此美麗,彷彿會在他身邊,待上一輩子。她依賴著他,卻同時也溫暖著他……

  胸口,悶痛著。

  算了,別想了。

  一切都已經結束。

  煩躁的,他閉上眼,再翻過身,試圖將那美好卻又叫他心痛的回憶隔絕在外。

  痛苦又昏沉的,他度過了另一個寒凍的夜晚。

  半夢半醒間,卻依稀彷彿感覺到她回到了身邊,撫著他的臉,輕吻著他的唇,哭著道歉。

  伊拉帕……對不起……

  他不想理她,卻無法做到。她哭泣的聲音在他耳畔迴盪,他可以感覺到她臉上滑落的淚,印在他胸膛。

  他抓住她,想將她推開,但伸手後,反而將她拉進懷裡。

  她沒有說話,只是垂淚看著他,濕潤的黑眸,有著他以為存在的不捨。這是夢。他告訴自己,卻依然忍不住緊緊擁著她,擁著這個他渴望不已的溫暖。他能聞到她的味道,甚至嘗到她的淚水,感覺到她的心跳。

  「別走……」他嘎聲開口懇求,痛苦的說出他在清醒時,不敢說出口的要求:「拜託妳,不要走……」

  但,懷裡的女人,卻哭著消失無蹤。

  他猛地驚醒過來,爐裡的火已經熄了,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微光從門縫底下透進。

  卡卡不知何時跑到床上來,窩在他身邊,因為他坐起身,牠也跟著坐了起來,一臉的同情。

  他看著那隻狗,只覺得自己可悲到了極點。

  忍住惱羞成怒的咒罵,他下了床,丟了幾根木柴進爐,重新生起爐火,替自己和卡卡弄了一鍋馬鈴薯燉肉。

  他食不知味的吃完,再到屋外鏟雪。

  她的東西在門外散落一地,乳液罐破了,抹布掛在灌木叢上,用美洲獅做的皮手套則掉在雪地中,那件拿來鋪蓋的毛毯,卻落到了那對雪人前面。他真的很蠢,他需要那件毛毯。走上前,他將那件毛毯撿起,卻看見那對雪人,因為疏於照顧,已經在這幾天放晴的陽光下,逐漸融化變形。小雪人的披肩被風吹歪,頭髮滾到了一旁,嘴巴和大雪人的一樣,掉到地上;大雪人不只嘴巴掉了,眉毛還歪了,鼻子和鐵罐帽也飛得不見蹤影,三顆扣子更是全部消失不見。

  他根本已經看不太出來它們原來的樣子。

  但是,它們用樹枝做的手,依然還牽在一起。

  那是在她離開前的那天早上,特別將它們擺好的姿勢。

  那個傻氣的小女人,只要一有空,總是會幫它們改變姿勢和表情。

  她每天都會來照顧它們,害他也跟著傻氣起來,忍不住和她一起照顧這兩個春天一來就會融化的東西。

  現在想起來,這是他成年後,第一次跟著一起玩的遊戲。

  他清楚記得,他開始玩它們時,她清亮的笑聲;他清楚記得,握著她溫暖小手的感覺;他清楚記得,和她一起開懷大笑的感覺……

  她總是能惹他發笑,教他也想讓她笑。伊拉帕瞪著那兩個無嘴垂眉的雪人,心口倏然隱隱作痛。她的笑,溫暖他的心。一股熱氣猛然湧進眼眶。

  該死!他不是多愁善戚的人,但這個女人無論是悲是喜,卻總是能緊緊牽扯他的心。

  事實上,他甚至想不起來,除了和她在一起之外,他這輩子有何時這麼快樂過。

  但她已經走了,離開他空虛寂寞又可悲的生命。

  緩緩的,他蹲下身,看著那個小小的雪人,他調整它的披肩,把它用玉米須做的頭髮整理好,然後撿起掉進泥濘雪地裡的彎樹枝,他將它們清潔乾淨,然後放回大小雪人的臉上。

  兩個雪人再一次的微笑起來,只是這一次,旁邊沒有笑聲傳來。

  他應該要放棄她,可他沒辦法做到。

  因為太膽小,太害怕遭到拒絕,他連試都沒試過。

  溫暖的陽光,持續散發著熱力,小雪人的臉上,因為融化的水光而閃閃發亮,她離去時,悲傷的表情浮現腦海,和那張小小的臉,重迭在一起。不自禁的,他握緊了拳。那瞬間,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至少,要去試一試。她一定也對他有感覺,否則不會在離開時,露出那樣的表情。

  或許,是他誤會了,或許他去找她,會得到更殘酷的結果,但他必須試否則他一輩子都會想若他問了,若他曾經要求過、爭取過,事情會不會有不結果。

  他必須找到她。

  但,他不知道她在哪!

  不,他知道。

  那本筆記!

  她在那本筆記中,畫過地圖,寫過電話。

  他霍然轉身,匆匆回頭,在雪堆中尋找撿拾昨晚被他丟出來的那些散落東西。

  但他什麼都找到了,就是沒看到那本筆記。

  一時間,有些慌亂。雪地裡,除了成堆的白雪之外,觸目所及之處,已經沒有別的東西。為什麼不見了?她不可能帶走它,她走時,除了身上的東西,什麼都沒帶到。昨天晚上沒下雪,它應該就在這裡。但它不在。放眼望去,到處都沒有。

  難道是剛剛不小心被他踩進雪裡?

  伊拉帕拿來鏟子,開始有系統的在門前的雪地裡翻找,越找心卻越慌。他花了一整個早上,幾近瘋狂的把屋前的雪地剷平清空,卻還是沒有找到。

  當他鏟完最後一塊雪,卻還是不見那本筆記的蹤影時,忍不住咒罵出聲,火冒三丈的將那把鏟子也丟了出去,沮喪的坐倒在門前階上,爬著汗濕的髮,他怒瞪著前方的空地。

  該死的!它一定就在這裡的某個地方!

  昨天夜裡,他應該把它丟出來了,不是嗎?

  可惡,早知道他當時就多看一眼那個電話號碼!

  他抹去臉上的汗水,懊惱的閉上眼,就在這時,他感覺到卡卡蓬鬆的毛髮擦過他的身體,牠從屋子裡走了出來,呼出的熱氣噴在他臉上。

  他睜開眼,轉頭看去,只見那隻大狗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一雙金黃色的眼,映著一個萬分頹喪狼狽的男人,他可以看見自己下巴上的鬍渣又冒了出來,但那不是重點,重點是卡卡那張大嘴之中叼著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那本筆記。伊拉帕錯愕的瞪著牠。卡卡把筆記本放到他腿上,然後搖晃著自己的尾巴,等待稱讚。

  那本筆記沾滿了狗毛,但確實是他找半天的那本筆記。

  這隻狗也想念她,所以才把筆記拖到牠的窩裡,難怪他四處找不到,看這上面狗毛那麼多,昨晚之前它恐怕早就在卡卡那裡。

  喉頭猛地一哽,他伸手將那隻狗抓進懷裡,揉著牠的臉和腦袋,「好小子……你是只好狗……」

  不知是同意他的說法,還是抗議被抓著揉弄,卡卡吠叫了一聲。

  伊拉帕笑了出來,放牠自由,匆匆把筆記打開,只見裡面寫滿了她娟秀的字跡,他翻找到最前面,很快就找到了她寫下的那支電話號碼。

  他跳了起來,衝進屋裡,從櫃子中翻出背包,迅速的把登山用具和必需品全都丟進去。

  下山需要一點時間,但他現在只有一個人,對他來說,這些雪山從來就不是問題。

  問題是狗。他猛地停住,低頭看著那只對著門外打呵欠的大狗。他不能把牠單獨留在這裡,如果只是幾天還好,但這次出門,恐怕會花上一些時間,她住在海的那一邊,太過遙遠,無法幾天就來回。

  雖然卡卡會狩獵,但山裡冬天的食物不多,他得將牠帶到村子裡去寄放。

  大部分的山路,牠都能夠應付,但中間有一段山路很險,他得背著牠過去。

  牠會不高興的,但能夠到牧場裡去吃香喝辣一陣子,應該能夠平復牠的不悅。

  他拉開地窖門,抓了幾塊生肉出來煮食,準備吃好就上路。

  現在天黑得很早,但還有幾個小時,他知道自己應該要好好睡上一覺,等到明天再出發,但他真的等不下去。

  他想見她,越快越好。

  冬季的安地斯山脈,有如魔境之域。無情的風雪在他走到第二天時,找上門來,讓他比平常多花了兩天的時間,才到達村子,又花了一天的時間,才來到有電話的那座牧場。當他敲著那扇厚重的大門時,風雪依然在刮著。牧場主人打開門,一副惱火的模樣,但在看到是他時,立刻閉上了嘴,側身讓他和卡卡進來。幾年前,他曾幫過對方一點忙,顯然這男人還記得自己。

  兩個孩子躲在另一扇門後,偷看著他們。

  卡卡抖落了一身風雪,然後坐在他身旁,沒有理會那兩個大驚小怪的男孩。

  但他卻忍不住看了他們一眼。上次見到這兩個男孩,他們還是嬰兒,根本不會說話。

  他考慮著是否該和他們打招呼,但其中一個男孩害怕得把頭縮了回去,另一個則因為太緊張,當場跌倒在地,然後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牧場主人有些尷尬,緊張的看著他,「抱歉,請問有什麼事嗎?」

  「請你幫我照顧卡卡一陣子。」他面無表情的告知來意,「還有,我需要借電話。」

  對方點點頭,忙帶著他到電話旁,跟著留下他一個人,匆匆抓著那跌倒的孩子回到門後。

  電話前有面鏡子,映照著他的身影。經過這幾天,他臉上鬍子又冒了出來,全身上下都是冰霜。門後傳來那孩子的哭聲,他可以聽到男孩害怕的以為他是來把他抓走吃掉的雪地怪物。顯然大人們平常就是這樣嚇唬男孩的。

  他看著鏡中那滿身風雪,一臉冷硬的男人,忽然間,懷疑自己為什麼在這裡。

  已經一個星期了。

  說不定,她早已忘了他是誰。

  有那麼一瞬間,他幾乎想轉身離開,但她的笑容浮現、淚眼浮現……

  盯著筆記本裡那支電話號碼,伊拉帕手心不覺汗濕,莫名有些緊張。

  他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抓起電話,按下電話號碼。

  電話響沒兩聲,就被接了起來。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您好。」

  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從話筒中冒了出來,近在耳旁;她說的是英文,帶著一點地方口音。

  公司?

  他有些狐疑,但仍是以英文開口,問:「請問,耿初靜在嗎?」

  「誰?」

  「初靜。」心臟因為那個名字而重重跳了兩下,他啞聲重複吐出一句:「耿初靜。」

  對方沉默了一秒,再問:「初靜?你找初靜?」

  「對。」

  「呃,你等等,等一下。」

  女孩的聲音突然有些緊張起來,她摀住話筒,但他仍聽到她驚慌的用中文喊叫的聲音。

  「水淨!水淨!有個男人打電話來找初靜!」

  沒有多久,另外一個女人接起了電話。

  「喂,你好,我是方水淨。你要找初靜?請問你是……?」

  這個女人的聲音很冷靜,但也透出一絲的緊張。

  「我是……她的朋友。」他握緊話筒,「我叫伊拉帕。」

  「伊拉帕,請問你找她有什麼事嗎?」

  雖然沒有看到對方的臉,但他直覺感到這女人在防備他。

  或許她的家人不希望她再和他有關聯,他清楚記得她哥哥那掩不住的鄙夷眼神。他的後頸微微一僵,只粗聲道:「沒什麼事,我只是想問,她前幾天離開時,忘了帶走的東西,我該寄到哪裡?她忘了留地址,只留了電話。」

  「前幾天?」女人愣了一下,「你前幾天和初靜在一起?」

  「沒錯。」若不是想見她的渴望如此深,他幾乎想把電話掛了。

  「抱歉,我可以請問一下,你人在哪裡嗎?」

  他一怔,這女人為什麼問他人在哪?

  她家的人,不是應該知道他人在哪嗎?

  一股不安的感覺,霍地爬上心頭。

  她匆忙的離去、那個不像哥哥的哥哥、綁架未遂的犯人、緊張壓抑的家人!

  驀地,所有的訊息在腦海裡拼湊起來。

  那一天,她甚至沒有回屋子收拾東西,只是就這樣走了,什麼都沒帶,也沒有再來敲門;那個小女人是如此頑固,他領教過她的執著,轉身放棄根本不是她會有的行為。

  那個哥哥!

  他的心,陡然一寒。所有的思緒在他腦海裡轉瞬電閃,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沉聲改問。「屠震在嗎?」

  「你認識屠震?」女人再一愣。該死!這個女人不知道他見過屠震!事情該死的不妙!

  他慘白著臉,道:「我不認識,但我見過,七天前,一個自稱屠震的男人出現,將她帶走了。」

  驚呼聲和咒罵聲,從電話另一頭傳來。

  女人掩住話筒,喝止顯然在她身後偷聽及喧嘩的其它人,然後才道:「伊拉帕,屠震這兩個月都在這裡,沒有離開過,那個男人不是他,是另一個和他長得很像的男人,他叫約翰• 麥德羅。初靜在兩個多月前就失蹤了,我們到現在都沒有她的行蹤,我想綁架她的,就是那個男人。」

  雖然已經猜到,但他依然感覺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可以請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認識她的嗎?」

  深吸了口氣,他告知對方:「兩個多月前,她坐的直升機掉下來,我將她帶回家療傷。」

  「這兩個多月,她一直和你在一起?」

  「對。」他嘎聲開口,心頭抽緊,只看見她含淚的小臉。該死,她當時一定已經知道對方是誰,但是不想牽連他,所以才會走得如此匆忙。他閉上眼,不敢相信自己會犯下這種錯誤,啞聲道:「我住的地方沒有電話,她一直想和你們聯絡,但風雪太大,我們被困住了。」

  「你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什麼地方?」

  「安地斯山。」他嘎聲道:「我在南美洲的安地斯山脈。」

  聞言,那女人立刻反應過來,改以西班牙語和他對話:「那裡是在智利,還是阿根廷?」

  「阿根廷西北方。」他跟著報出村莊和牧場的詳細位置。

  「謝謝你,我們需要更詳細的信息,請你不要移動,我們公司已經有人在南美洲了,他們會馬上趕過去,可以請你告訴我,你現在那邊的電話嗎?」

  他把電話號碼報給她,又問了她幾個問題,然後才掛上電話。

  瞪著鏡中那臉色蒼白的男人,他只覺得血液都像是在剛剛那幾分鐘,全部被人抽走。

  老天,他做了什麼?他當時就應該看出來她的不對勁,他根本不該讓她離開。雖然很想立刻衝出去找人,但除了那個該死的假哥哥,他沒有任何線索,而她的家人顯然很清楚抓走她的人是誰。他必須等她的家人趕來。

  屋外,風雪狂亂的吹著,這場暴風雪不知道還要吹上多久。

  他懷疑她的家人究竟要多久才能趕到這裡,或許他應該主動下山去找他們。

  但剛剛那個女人說,他們已經出發了,若他和他們錯過,只會耽誤更多的時間。

  他握緊了拳,只能要自己耐心的等待。

  他不能再犯下錯誤,他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接下來他所走的每一步,都必須正確,不能走錯,才有機會再見到她。

  所以,即便心急如焚,他依然只能坐下來,開始等待。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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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1:35
  第十一章

  「你好,我是韓武麒。」一架直升機,在半夜三點,用一種很驚險的方式,在屋外畜欄旁的雪地上降落,揚起大片的雪花。雖然已經減弱,但風雪依然還在呼嘯,那幾乎像是玩命,但這四個走下直升機的男人,顯然對在這種糟糕天候裡飛行,一點也不以為意。

  他們提著工具箱,裝備齊全的跳下直升機,朝屋子走來。

  帶頭的男人,在他開門後,朝他伸出了戴著皮手套的手,和他自我介紹。

  「我是初靜的姊夫,你可以叫我韓。」男人的握手有力而簡潔。

  另外三個男人,陸續經過他身邊,韓武麒則在他們經過時,一一介紹。

  「屠勤。阿浪。嚴風。」

  「伊拉帕。」他開口。

  他們對他醜怪的臉視而不見,只是朝他點了點頭,然後在客廳裡打開各自帶來的裝備。然後門外又冒出來一個小個子,那人還沒進門,他就認出來她是個女的。

  「噢,這是我老婆,封青嵐。」韓武麒慢半拍的微笑開口。他看了韓武麒一眼,但那個叫阿浪的丟了個衛星手機過來。

  「老大,耿叔找你。」

  韓武麒接住手機,走到一旁接電話,將老婆單獨留下來面對他。

  那個女人有著一雙冰冷的黑眸,她關上大門,脫下手套和大衣,直勾勾的瞪著他道:「OK,伊拉帕,我也不多說廢話,我來之前已經看過你的數據,我知道你以前在美國的特種部隊裡,就是專門處理綁架案的。你應該知道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請你把遇見小靜,到她離開的情況,從頭描述一遍好嗎?」

  他看著眼前這個冷靜的女人,然後瞄了一旁那四個男人一眼。

  對於她掌控發言權,他們沒有任何人起來抗議,顯然她不只是個女人而已。

  牧場主人知道他要等人,把客廳讓給了他使用就去睡了。

  在等待他們到來的時間,他又打了幾通電話,透過以前的關係,查到關於這間公司的資料。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一間專門調查意外的私人公司,集合了世界各國的專門人才。這些人花不到半天的時間,就趕到了這裡,無論外面那架直升機,或是他們手上的裝備,都相當昂貴。

  即便他的身份是加密的,但他們顯然在短短幾個小時,就已經把他的過往全都查得一清二楚。

  壓下隱私被人看透的不舒服,他點頭,看著那東方女子道:「可以,但我要知道所有關於約翰。麥德羅的事。」

  封青嵐眼一瞇,他看到她和韓很迅速的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她開口道:「約翰• 麥德羅,是個瘋狂科學家。」

  「我知道,我查過。但約翰• 麥德羅應該已經年過半百了。」他指出重點,「那個男人,很年輕,太年輕了。」

  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照片,「你看到的是他?」

  照片裡有個年輕的男人,金髮藍眼,俊美如天使。

  「是他。」伊拉帕點頭。

  「那就沒錯。」她收回照片,沒有多加解釋,只是再次重申:「請你告訴我,你最後一次見到初靜和麥德羅的情形。」

  這女人刻意跳過了他真正的問題。他直視著她,捺著性子道:「我相信妳也知道,互相合作是最快的方式,對我隱瞞事實,只是在浪費時間。」一絲惱怒,浮現她冷漠的眼。

  他沒有理會她的怒火,只是沉聲丟出一串問題:「麥德羅和屠震是什麼關係?他為什麼要綁架初靜?你們為什麼沒收到贖金通知?麥德羅是否對她有別的打算?」

  封青嵐緊抿著唇,一秒,然後扔回一個問題:「你為什麼在乎?」

  這個問題讓伊拉帕猛然一僵,他下顎繃緊,防衛性的道:「我救了她一命。」

  「謝謝你,我們很感激,我相信小靜也是。」她瞪著他,「我知道你關心她,但小靜不會希望朋友被牽連進去,所以麻煩你把情況說明一遍就好,我們需要直升機最後離開的方位,還有直升機的型號樣式,以方便估算油量,計算所能到達的距離與範圍!」

  朋友這個詞,莫名的戳痛了他,她試圖不讓他插手的行為,也讓他惱怒。

  「我和她不只是朋友!」

  沒有多想,他憤怒的對眼前這冷漠的女子低咆著:「該死的!她可能懷了我的孩子!」

  室內,瞬間陷入一片沉寂。他沒有說謊,她的確可能懷了他的孩子。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之前,他完全沒想過,或許他根本不敢去想。

  下一秒,咒罵在身後爆了出來,但沒人衝上來攻擊他。

  天知道,他忽然覺得能夠好好被人揍一頓也不錯,但那些男人全都忍住了。

  他們的教養都該死的好,不像他是個禽獸。

  眼前的女人眼也沒眨一下,只是冷冷的道:「既然如此,那你更應該盡快提供我們詳細信息,好讓我們去把她救回來,以免那個瘋子把她或孩子拿來當實驗品。相信我,你不會想要她在麥德羅身邊多待一分鐘的,最好一秒都不要。」

  那是個極為有效的威脅。

  握緊了拳,他幾乎想伸手箝住她瘦小的脖子,強迫她說出他想知道的事,然後那個叫韓的男人顯然看出了他的衝動,他晃了過來,不著痕跡的站在他右手邊,擋住了他可能攻擊她的路線。

  「嘿,大家冷靜一下。」韓武麒抬手微笑道:「你和我們都是為了初靜好,對吧?這樣好了,我們妥協一下。伊拉帕,麥德羅綁架初靜,的確另有打算,因為她體質特殊,所以他想拿她當實驗品。至於更深入的問題,牽涉到小靜的隱私,你若有什麼想知道,等我們把她救回來,你可以直接問她,OK?」

  他緊抿著唇,瞪著眼前的男人。

  韓武麒歎了口氣,看著他道:「我們有設備和直升機,你有我們想要的信息,也熟悉這個地區,可以縮短我們找到她的時間,我們合作,才能最快將她帶回來,確保她的安全。」

  他可以自己去救她,他早已估算出可能的範圍,但他們有他需要的設備和交通工具。

  「救人優先,同意?」韓武麒朝他伸出手。

  這些人隱瞞了許多事,但這個男人的眼神顯示他已拿出了最大的誠意。

  雖然還是沒有得到答案,可他得到了合作的承諾。

  為了初靜,他可以讓步。

  他伸出手,握住那個男人堅硬的手掌。

  韓武麒再次露出微笑。

  「OK ,現在告訴我那架該死的直升機是哪一型的吧?」

  雖然顯得有些不爽,但那個女人沒有再發表意見,只是看著他,等待著。這一次,他沒有拖延,直接說出了直升機的型號,然後走到桌邊,指著先前攤開來研究的地圖,道:「我們現在在這裡,直升機需要來回的油料,所以最遠只可能在這個範圍之內。」他拿起筆圈出可能的範圍,然後在地圖上畫下箭頭,一邊解說:「她墜機時,是由東往西,我猜是駕駛想越過這個山頭,但遇到亂流,所以掉了下來。」

  「你認為他們在智利?」那個也姓屠的男子開口問。

  伊拉帕抬頭看了他一眼,回答他的問題:「不,若要去智利,這裡、這裡,和這裡都是太過陡峭的山脈,如果是我的話,會直接從智利那邊過去,而不是從阿根廷這裡冒險橫越安地斯山脈。而且這幾處山谷都沒有穩定的水源,但這個地方不一樣,這裡有座老礦區,雖然已經廢棄了三十年,但基礎建設應該還留著,我認為,他們最有可能就是在這個地方。」

  韓武麒聞言,立刻道:「嚴風,查查那個礦區的產權現在在誰手上。阿浪,聯絡阿震,給他經緯度,叫他給我那座廢礦區的衛星影像。」

  「老大,現在這個時區還是晚上,就算借用衛星,恐怕也是模糊一片。」雖然一邊抱怨,阿浪依然快速的打著鍵盤。

  「不需要太詳細的影像,只要看看黑暗裡有沒有燈光就好。」伊拉帕開口提醒,「他們若是在那裡蓋了房子,一定會有燈火。」

  韓武麒驚訝的看著他,然後揚起了嘴角,「沒錯,阿浪,你聽到了,找燈光就好。」

  「OK,收到。」

  手機聲再次響起,韓武麒走到一旁按下接聽鍵。

  男人們在忙時,那個女人就蹺著腳,捧著熱茶坐在椅子上,在和他對到視線時,她臉上瞬間罩上寒霜,幾乎讓室內溫度瞬間又降了幾度,然後她合上眼閉目養神,不再看他。

  她不喜歡他,不用明講,他也看得出來。

  「抱歉,這陣子嵐姊為了初靜失蹤的事,幾乎沒合過眼,所以脾氣有點差。」

  聞言,他抬起頭,看見那個也姓屠的傢伙,遞了一杯熱茶過來給他。

  屠勤笑了笑,像是能看透他心思似的,開口道:「她不是針對你,換成另一個人也是一樣,你別放在心上。」

  這個男人是初靜的大哥,他聽她提過他的事,就像她說的,屠勤是個沉穩的傢伙;在這種狀況下,他從頭到尾都保持著冷靜,然後還在這完全陌生的地方,熟門熟路的找到了熱水,替所有的人都泡了一杯熱茶,包括他這個可能搞大他妹妹肚子的混帳。看著那杯遞來的茶水,和那雙沒有任何惡意的黑眸,不知怎地,喉頭有些發緊。她和她大哥的外貌完全不像,卻有著相同的溫柔,這男人讓他想起她。

  熱茶,冒著氤氳的白煙。

  伊拉帕接過那杯善意的茶,那個女人看起來的確很疲倦,事實上,這幾個男人也差不多,只是他們比較懂得掩飾。

  他看得出來,是因為他也和這些人一樣,知道要裝出鐵打一樣的剛強,不能對人露出一絲弱點。

  他看著屠勤,問:「你們知道她可能在南美洲?」

  他們一定早已經在南美洲了,否則不可能那麼快就趕到。

  屠勤點頭,「初靜失蹤時,我靠著一些線索追到了中南美,但在墨西哥時,他們甩掉了我,我們知道她在中南美或南美洲,但不確定是在哪裡,麥德羅在這裡的置產實在太多了。」他用土法煉鋼的方式,找遍了所有的可能性,但麥德羅知道他的特殊能力,讓人掩去了所有的行跡。

  「我們在附近的人都已經盡快趕來了。」屠勤又道:「如果有需要,其它人也會用最快的方式趕到。」

  忽然之間,伊拉帕確定,就算沒有他的指引,他們也能找到初靜,這些人恐怕一直在監視麥德羅,他們已經很接近了,他只是提早了進度。若非她意外墜機,他們說不定早就把她救回去了。

  果然,下一秒,嚴風回頭道:「韓,礦區的產權在五年前轉賣給一家設立在開曼群島的公司,幕後的投資者,就是麥德羅旗下的一家子公司。」

  他話聲才落,另一個男人也抬手道:「老大,畫面進來了。」

  幾乎在第一時間,所有人都到了阿浪身後。

  伊拉帕快步走過去,他不知道這些人到底哪來的神通,但那個叫阿浪的筆記型計算機裡,出現了衛星的畫面,那個軟件接口該死的眼熟,他懷疑他們借用了軍事衛星。

  沒空去想他們究竟是如何辦到的,他訂著畫面開口道:「五點鐘方向,放大。」

  阿浪操作著計算機。

  畫面快速的放大,雖然有著最新的科技,但屏幕上的畫面在晚上看起來還是很不清楚。

  「八點鐘方向,大一點,再大一點。」伊拉帕再開口指示他。畫面放大再放大,很快的,模糊不清的畫面,開始看得出來一些建築的樣子,中間有幾楝出現了隱約的亮點。

  「Shit !還真他媽的有!」阿浪咒罵一聲。

  在那時,伊拉帕幾乎已經確定是同樣的軟件,他按捺不住性子,直接伸手越過阿浪的肩頭,敲了幾個鍵,將畫面切換成夜間熱源偵測模式。

  瞬間,模糊的建築旁,出現了彩色的人形。

  阿浪愣了一下,吹了聲口哨。

  封青嵐瞟了他一眼,問:「你怎麼知道有這個功能?」

  「我以前用過。」他眼也不眨的說。

  阿浪把畫面朝旁邊移動,隱約辨認出了直升機的停機坪,還有其它建築。

  「看來,那傢伙在這裡建了一個老鼠窩。」嚴風開口。

  「一二三四五!」韓武麒雙手抱胸的看著畫面,快速的數了數,「外面一共六個守衛,裡面應該有更多。」

  「這是舊礦坑的入口。」伊拉帕指著那處被人看守的建築,「他們新增了很多東西,應該也擴建了坑道內部。」

  「你去過?」封青嵐問。

  「年輕時打獵的時候,在那裡躲過風雪,礦坑裡面很大,坑道錯縱複雜,容納一整支部隊都沒有問題。」這是個壞消息,但眼前的幾個人一點都沒有氣餒,反而振奮了起來。

  封青嵐更是看著他問:「那裡有別的出入口嗎?」

  「有,但恐怕也被封起來了。」他說。

  聽到這句,她竟然露出了一抹微笑,「那不是問題,你只需要告訴我在哪裡就行了。」

  那抹笑,非常甜美,不知怎地,卻讓他頸背寒毛直豎。

  她說完,沒有等他,轉身穿上外套就往外走。

  「喔唷,有人要倒霉了。」阿浪好笑的起身跟在她後面。

  從頭到尾板著臉的嚴風,迅速抓起裝備,不忘提醒道:「該死,別再讓她握駕駛桿,我們得保持最好的狀況。」

  韓武麒更是匆匆跑上去,跟在她屁股後面嘮叨嚷嚷:「老婆,拜託別搞太大,公司預算有限!」

  看著那些打開大門,走入風雪中的傢伙,伊拉帕有些傻眼,然後屠勤拍了下他的肩膀。「我想你需要這個。」他手上握著一把柯特手槍。

  伊拉帕接過了槍,快速的檢查了子彈和槍身狀況。

  有些事,就像學騎腳踏車一樣,學會了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曾經受過的訓練,深入他的骨血,使用這些東西,對他來說就像呼吸吃飯一樣自然。

  「來吧,我們最好動作快一點。」屠勤微笑道:「嵐姊沒什麼耐性,她不等人的。」

  他抬起頭,看著那個東方男子,這男人或許看似溫和,卻仍保留著尖牙。

  這幾年,他早已習慣獨來獨往,但或許和他們合作,不會是個太糟的經驗。把槍插到腰帶中,伊拉帕套上大衣,毅然和他一起走進風雪之中。

  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拖鞋,白色的衣服。這裡有熱水,有豐盛的食物,還有電燈、暖器,一切文明的便利,半點也不缺。只不過,這地方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無止境的白,比黑色讓她更緊張。

  這地方,除了沒有辦法對外聯絡之外,所有生活必需品幾乎應有盡有,除了衣服鞋襪、桌椅床鋪,她還有一間單人浴室,這裡甚至連電視都有,不過裡面只播一種帶狀節目,一個優美的女聲,配合著各種優美的風景畫面,持續宣揚麥德羅博士的偉大。

  我們擁有最先進的醫療科技,讓您再次回復青春!

  相信麥德羅博士,相信自己!

  讓我們親手掌握自己的人生,將世界變得更美好!

  麥德羅科技,給您無限的未來,不需想像,直接擁有!

  那聲音像在催眠似的,不斷重複重複再重複。

  她只看過一次,就受不了的關掉了。不過每次去實驗室時,她在走廊上都會聽到同樣的聲音和字句,只是不像她房間裡的只播中文版,走廊上的屏幕,會用各國的語言輪流重複同樣的字句。那個變態的傢伙,在每個轉角都放了最新的超薄型屏幕,一再播放同樣的東西。這絕對是一種催眠。她費盡力氣,才沒讓自己露出嫌惡的表情。

  或許因為她表現出配合的態度,約翰• 麥德羅並沒有在身體上虐待她;時間一到,就會有人送食物來,一等她吃完,不用一分鐘,他們就會再來收走餐具。

  她懷疑這該死的房間有監視器,只是隱藏了起來。

  來到這裡後,她就被帶到這個房間。

  除了第一天麥德羅派人抽了她一管血做檢查,然後每天會有人帶她到一個房間,要她戴上一頂流線型的銀色安全帽之外,她並沒有被強迫做什麼事。

  但她不喜歡那頂長得很像單車安全帽的帽子。

  它讓她頭痛,而且惡夢連連。

  那些在玻璃後面的人,試圖用那台機器、那頂銀色的帽子,窺看她的腦子、她的隱私。

  她不讓自己有任何的反應,只是維持無知的模樣,讓腦袋完全放空,或者想著那討人厭的JM 科技廣告。她裝出無辜的模樣,表面上盡力配合,偶爾抱怨食物的不好。最後這點倒是真的,那些食物有化學藥味,而且讓她心思無法集中,她吃了幾次發現狀況不對,就不敢再多吃;她的味覺從小就敏感得很,他們沒有在每樣食物之中放藥,她只要吃進嘴裡覺得不對就吐出來,然後偷偷帶去馬桶裡丟掉。

  但即使如此,真正能吃的東西還是不多,而且這兩天,她開始覺得他們似乎連飲用水都加了東西。

  就算回到這個房間,被人持續監視的感覺,也讓她無法放鬆下來。

  有時候,她會想,或許這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她太過歇斯底里,太過害怕,所以胡亂猜測,才會以為他們在她的食物裡下毒。

  有時候,她真的覺得,她應該放棄,吃了那些東西就算了,她需要體力,而他們終會因為她太過虛弱而強迫她進食。

  所以,她到底在堅持什麼呢?

  老實說,她不知道,真的不是很清楚。

  幾天下來,她已經出現了黑眼圈,臉色也從原本的紅潤變為蒼白,皮膚和唇瓣都變得十分乾澀。

  她又餓又渴,只靠一點點的食物和浴室裡的水飽腹,虛弱得連抬手都會不由自主的顫抖。看著鏡中那蒼白的女人,她懷疑自己還能再撐多久。從浴室走回房間,她在床上躺下,閉上眼,強迫自己休息。

  她想念伊拉帕。

  好想他。

  偶爾,午夜夢迴,她總覺得自己彷彿能穿越這些層層白牆和白色走道,穿越那些插天高山,回到他身邊,看著他、親吻他。

  每當那時候,她就會想起自己為了什麼在堅持。

  她不想忘記他,也不想讓那些人窺看到他,窺看到她和他之間相處的一切,她不想讓那些人玷污了那美好的記憶。

  所以,她不敢鬆懈,不肯被藥物控制。

  她把他藏在心底,只敢在這時想念他,然後把希望寄放在家人身上。

  武哥他們會找到她的,她知道。麥德羅對他們來說,是個太過顯而易見的敵人,但他們需要時間。

  她只是不知道還要多久。

  但,天啊,她快受不了了。她好想念他們,好想念伊拉帕。她好想好想搗毀這潔白乾淨又整齊的白色房間,好想好想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場,好想好想對著那該死的麥德羅大聲尖叫咆哮!可她不敢,她害怕有人正在看她,害怕那個約翰• 麥德羅正透過監視器看著她。

  前幾天,她夢到自己和伊拉帕道歉,夢到他叫她別走。

  那讓她心痛不已,哭著醒來。

  麥德羅就在她面前,不知在她床邊站了多久,她差點嚇出三魂七魄,當他問起時,她臉色蒼白的編造了想念家人的借口。

  她猜他不盡然全信,但也沒有當場戳破。

  那天之後,她甚至連睡覺都不敢。

  所以,她靜靜的躺著,甚至不敢伸手環抱自己,不敢流淚。

  她只是靜靜的躺著,慢慢的呼吸,偷偷的、偷偷的想著那個總是能牽動她心魂的男人,即便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原諒她,初靜依然忍不住想,如果當時他開了口,自己是否真的有辦法狠下心來拒絕他。

  如果他開了口……如果……天啊,她萬分慶幸他沒有真的開口問,卻又矛盾的因為他沒有開口要求而感到難過……別想了,她這樣做,是在折磨自己。但她沒有辦法不去想,他是讓她撐下去的原因。

  她在心中緊緊的抓著關於他的一切,在腦海裡描繪他的臉,假裝他就在旁邊,幻想自己仍在那楝小屋裡,而他正要上床,伸手將她擁進懷裡,溫暖她冰冷的手腳,然後在她耳邊低喃那奇妙的語言。

  天啊,她幾乎能感覺到他熱燙的大手,正撫著她的臉,嗅聞到他身上那再熟悉不過的氣味。

  那是如此真實,她忍不住微側過臉,偎進他溫柔的掌心,她甚至能感覺得到他厚實大手上的老繭。

  忽然間,一股難以承受的絕望湧上心頭,讓她喉頭一哽,幾乎要哭了出來。

  她知道,比誰都還清楚,她再也無法見到他,無法感覺到他。

  在接下來的一生中,她都只能靠想像和回憶度過。

  熱淚,驀然上湧。

  她不想睜眼,不想讓他消失在這冰冷的房間,所以她只是抬起手,試圖遮住淚濕的雙眼,不讓監視她的人看見。未料,下一秒,卻聽見呼吸的聲音,那規律的呼吸聲,幾乎近在耳邊。有人!初靜抽了口氣,嚇得睜開眼,只看見那個男人,就在眼前!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是一個集合了各界菁英的公司,專門調查意外事件。老闆韓武麒,以前是CIA的情報人員,謠傳他四處向情報單位及各國軍警界挖角,是個很像黃鼠狼一般狡猾的狠角色。在電話中,聽到舊同事說明這間公司的背景資料時,他並沒有特別注意,很多人的本領,都會在謠傳中被誇大。

  因此當那個女人開始處理炸藥時,他真的稍稍吃了一驚。

  在經過韓武麒幾次討價還價之後,封青嵐終於同意,用最低的量把被封死的坑道給炸開,是最不會打草驚蛇的方式。

  那其實有點冒險,畢竟這條坑道,雖然離位在主坑道的建築有些遠,但支撐坑道結構的支架卻也相對老舊,而且他們並無法確定坑道是否能夠承受震動。但那個女人,發揮了神奇的技術。她只敲了敲牆面幾下,光聽聲音就測出了那面牆最脆弱的地方,然後掏出一支小電鑽,用最少的炸藥,安裝在牆面脆弱的點,把封死的牆炸出一個足以讓人通行的洞。

  炸藥爆炸時,坑道只落下了些許灰塵,就連聲音也不大。

  從頭到尾,她只花不到幾分鐘的時間。

  她是個使用炸藥的高手,而且技術之好,是他生平僅見的,就連他以前在軍隊中,都不曾見過像她這樣將炸藥用得如此得心應手的人。

  牆後面是一間洗衣室,堆滿了待洗和已經烘乾的衣服。

  嚴風和阿浪很快上前,換上了工作人員的衣服,不幸的是,沒有他可以穿的。

  他的體型太大,屠勤也是。

  他知道,自己應該要回頭,和守著直升機的韓交換工作,但他們卻沒有開口要求,屠勤更是直接彎腰在衣服堆裡翻找,正當他想叫屠勤不要再浪費時間時,屠勤抓著一件衣服,站了起來。

  封青嵐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多遠?」

  「不遠,三分鐘。」

  「OK ,就三分鐘,三分鐘後,我會行動。」所有的人一起抬手看表和她對時。確認完時間之後,她朝他們點了點頭,轉身往來時路離開。屠勤則朝門口走去,其它人完全沒有阻止他,反而魚貫跟了上去。

  伊拉帕一怔,忙上前抓住那個莽撞的傢伙。

  「等等!直接闖出去只會引起安全人員的注意。」計劃是他們到裡面救人,然後那對夫妻在外面製造混亂好調虎離山,但他們對初靜在哪裡,還完全沒有頭緒。

  屠勤回過頭來,什麼也沒說,只把手中的衣服交給他。

  那是一件很小的白色上衣,他根本就穿不下,正當他想把衣服丟開時,卻嗅聞到一股熟悉的味道,那是他做的乳液的香味。

  這是初靜穿過的衣服。

  他猛然一震,霍地抬眼看著前方的男人。

  屠勤不可能聞過那乳液,但這裡的衣服全是白色的,除了大小尺寸不同,樣式全都是同一款的,可他卻獨獨挑中了這件。

  「相信我。」屠勤開口,正色道:「我們沒有時間了,你必須信任我!」

  約翰• 麥德羅。

  耿初靜臉色死白的看著那個再次出現在她床邊的男人,因為過度驚嚇而喘息,他靠得如此近,整個人彎下了腰,俯望著躺在床上的她。在看到他的那一秒,她幾乎尖叫出來。

  她驚慌的爬坐起身,「你……你在做什麼?」

  他的眼睛藍得像海,靠這麼近看,她發現他的外貌看起來甚至比阿震還要年輕,像是才剛剛成年,還帶著點少年的粉味。雖然身高體型樣貌都差不多,但他的臉型不像現在的阿震那麼突出,比較緩和,就像阿震二十歲時的模樣。

  「我聽說妳狀況不好……」他直起身子,兩手插在實驗白袍的口袋裡,像在觀察似的,上上下下的看著她,「妳變瘦了?」

  那蛇一般的視線,讓她覺得自己活像隻老鼠。

  「我……我沒有胃口。」

  他在她床邊坐下,朝她伸出手,撩起她臉旁的髮絲。

  初靜害怕得想撥開他的手,反射性的往後一縮。

  他瞇了下眼,卻沒鬆手,只是嘴角微揚的道:「我知道,妳覺得我是個壞人,我不怪妳。」那個男人一邊說,一邊把她的頭髮拉到唇邊親吻了一下?微笑著說:「但妳要相信,我絕不會故意傷害妳的。」

  「是嗎?」她盯著他藍色的瞳孔,顫抖的回問。

  「當然。」他鬆開她烏黑的髮,撫著她冰冷的小臉,「妳不需要怕我,養大妳的人,灌輸妳太多扭曲的觀念,他們污蔑我,只是因為嫉妒和無知,人們總是因為無知而恐懼。」

  「無知?」她想往後縮,避開他濕冷的手,卻不敢,怕惹怒了他。

  「沒錯,無知。」他臉上閃過一絲冷光,自傲的道:「我承認我的一些行為想法有一點超越社會規範,但有時候,非常時期,要用非常手段,才能達到最佳的成果。」

  他讓她害怕,很害怕。

  「我創造妳,不是為了傷害妳。」他的指尖從她的臉往下滑,越過她的下巴、頸項。「妳真的、真的,不需要害怕。」

  她不想發抖,卻無法遏止,更無法阻止在胃裡翻攪的噁心感。

  初靜看著他,戰慄的道:「我怎能不害怕?你做的事,不只是超越社會規範,你把人當實驗品!」

  「為了人類的未來,一點點小小的犧牲,是可允許的損失。」他冷聲反駁著,「看看我,只要擁有正確的技術,生老病死,將不再困擾世人,想想看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用再害怕生病與死亡!」

  他振振有詞的道:「人類的愚蠢,都是源自於對死亡的恐懼,而我可以讓人們免於死亡的恐懼!我日以繼夜開發的一切技術,都是為了人類的進化與未來- 想想看,若愛因斯坦不死,人類能有多大的進步?想想看,若每個人所習得的智慧都能不斷累積,而不是因死亡而中斷,這世界會有多大的改變?只要不死,人們就會從經驗中學習,終有一天,或許連戰爭都能消匿!妳應該要協助我,而不是反抗我!」

  「那……那是不對的……」乍聽之下,他的說法是對的,但她知道不對。

  「為什麼?」他看著她,說:「過去人們也拿動物做實驗,人工臟器也一樣被允許,我不過是重制了人體,再制了器官而已。」

  「你複製的不只是器官!」明知道不該,她還是忍不住衝動的脫口而出:「你複製了人!看看我!我是個人,我有靈魂、有思想,不只是器官!」

  完全毫無預警的,他甩了她一巴掌,打掉了她剩下的話。

  初靜被打得頭暈目眩,卻仍倔強的抬起頭,瞪著他道:「不管你嘴上說得再好聽,都無法掩飾你謀殺了這個男人,摘掉他的腦,才得到這具身體,就算你看起來再年輕,就算你可以永遠不死,你也不是人,而是個披著人皮的惡魔!」

  他惱羞成怒的瞇起眼,伸手箝住了她的頸項,憤怒的低咆。

  「妳這蠢蛋!妳以為妳回到那些蠢人身邊,能繼續妳所謂的人生嗎?妳和我是一樣的,我的身體、妳的身體,都是人為的、不自然的,對他們來說,我們都是異類,如果我是惡魔,那妳也是!」

  「不……」她無法呼吸,死命的扳著他的手,卻怎樣也扳不開,「我不是……」

  「噢,妳是的!」麥德羅憤恨不已,斬釘截鐵的道:「人們被神學所惑,無法認同科學的進步,只有我們認為我們是人,其它人只會認為妳是異類,是惡魔的產物!」

  她痛得眼角冒出了淚,雙手力氣漸失。

  該死,她真的吃太少了,不然至少還能試圖攻擊他。

  「我本來希望妳能理解的,我不想傷害妳,這是妳逼我的。」他收緊了手,高高在上的睨著她。奇怪的是,在那一剎那,她竟看見他瘋狂的藍眸中,有著詭異的淚光。

  「真的是,太可惜了。」

  他逼近她,眼裡的淚水滴落在她臉上。

  她困惑不已,眼前卻開始發黑,只聽到他冷酷的說!

  「妳不該反抗我的,現在一切又要重來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1:56
 第十二章

  你必須信任我!洗衣室裡,伊拉帕看著眼前的男人,臉色一沉。上一次信任別人,他遭人背叛,換來火焚的結果,過去數年,他早已學會不再相信別人。

  盲目前進,也違反了他以前所受的救人訓練,但屠勤說的沒錯,沒有時間了,天快亮了,到時所有的人都會起來活動,等到那時,要救她出來絕對是難上加難。

  為了初靜,他只能選擇相信這個男人。

  他必須相信他。

  他強迫自己鬆開箝制對方的手,屠勤立刻轉身走了出去,他快步跟上,卻不忘警戒。

  屠勤像是曾經來過這裡似的,前進轉彎時,完全沒有任何遲疑。

  這個男人甚至知道隱藏的監視器架設在哪個角落,他用手勢指示穿著工作人員制服的阿浪和嚴風替他們遮擋,避開了所有的監視器。牆內的坑道,全部被重新擴建整修過,麥德羅把這裡弄成一個現代化的地下碉堡。門外的走廊上,潔白閃亮沒有一絲灰塵,若不是他才剛從礦坑中進來,他會以為自己在一間高級的私人醫院。

  因為天還沒亮,乾淨的走廊上空蕩蕩的,只有在角落的地方,會有高科技的超薄透明屏幕,用各種不同的語言,播放著相同的字句。

  他們快速的前進著,然後屠勤在一扇門前停了下來,阿浪和嚴風分別擋著走廊上兩台監視器的視角。

  屠勤看著手錶,確認時間,邊道:「進去後,動作快,房裡有監視器,一進去我們應該就會被安全人員發現,我估計最多會有二十秒的時間。」

  三分鐘一到,屠勤就把一台機器貼在電子鎖上,沒有兩秒,電子鎖就被其解開,紅燈轉為綠燈。

  幾乎在同時,遠方傳來轟隆巨響。

  阿浪瞪著震動的地板,不安的咕噥著:「那個瘋女人,該不會製造了雪崩吧?」

  屠勤沒有理會,只是率先推開門,伊拉帕持槍閃身進房,屠勤立刻跟進。房間裡和走廊上一樣,整齊潔白,兩房一廳的格局,有著幾樣簡單的白色傢俱,兩人互相掩護,伊拉帕走進臥房,屠勤則去檢查另一扇門。一進門,第一眼,他就看到了那個倒在床上的熟悉身影。

  情況不對,她癱倒在床上,像個壞掉的布娃娃。

  她的姿勢看起來不像在睡覺。

  他的心臟因恐懼而坪然大力跳動著。

  有那麼一秒,他無法動彈,然後下一瞬,他的腳自己動了起來,他快步衝上前去,只見她頹然倒在床上,雪白的頸項印著明顯的指痕,淚濕的眼已然合上。

  床上的人兒,沒有了生命的氣息。

  他抖顫的伸出手,探向她頸間的脈搏,她沒有了心跳,但肌膚仍是溫熱的。

  熱的。

  還是熱的。

  想也沒想,他立刻開始替她做人工呼吸。

  他壓迫著她的胸骨,按摩她的心臟,從她嘴裡灌入空氣。

  下一秒,警報聲響了起來。

  「我們沒時間了!」屠勤在這時進到房裡,見到那情況,當場一愣,立刻上前,「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他喉頭一緊,低咆著,繼續替她做人工呼吸,邊用蓋丘亞語對她道:「醒過來!快點!我知道妳聽得到!」

  「你們在搞什!」阿浪沖了進來,一見那狀況就咒罵出聲:「噢,Shit !她掛了嗎?」

  「沒有!」伊拉帕憤怒的瞪著他道:「只是昏過去而已!」

  阿浪橫眉豎目,警告道:「那就動作快點!警衛馬上就要來了!」

  他一邊按摩她的心臟,一邊朝他咆哮:「來了就擋住他們!」

  這傢伙說得倒容易!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槍聲。

  阿浪瞪他一眼,但沒再抗議,只是飛快閃出門去。

  「我去幫忙!」屠勤道:「心跳一恢復就扛她回直升機,其它等上機再說!」

  伊拉帕沒有理那丟下命令就頭也不回跑出去的男人,也沒有理會門外激烈的槍戰,更沒有理會遠方那轟隆的悶聲巨響,只是一再重複相同的動作,繼續將空氣灌入她嘴裡,祈求道:「呼吸啊,快點呼吸,寶貝,拜託妳!」他不讓自己去注意別的事,不讓自己去關心時間分秒而逝,不讓自己去想她可能已經停止呼吸好幾分鐘,他只專心一意的做著同樣的事。在這一生中,他從未真正為自己爭取過什麼,祈求過什麼。他唸書、受訓、救人,都不是他真心想要的,只是順應而為,只是因為他剛好就在那裡,剛好有那個天分,剛好被旁人期望那樣做。

  所以,他就做了。

  因為父親的關係,他在少年時,便順裡成章的離開家鄉跟著回到美國,順理成章的進入軍隊,順理成章的成為特種部隊。

  他的天賦和體格,以及父親的背景,讓他的人生,在遭火焚之前,幾乎是一路順遂的。

  他是個讓他父親能夠引以為榮的兒子,讓將軍能交付責任的部屬,讓他的隊員能夠信任的隊長。

  直到那件事發生,他才發現,他一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

  先是為了父親的期望,跟著是為了將軍的期望、隊員的期望,還有那些仰賴他拯救的人質的期望。

  然後,突然間,沒有人再期望他能做什麼。他還是他,但沒有人能再真的信任一個受過傷的人,他拯救了人質,達成了任務,但因為他受傷了,他完美的戰績有了污點,而那個污點就這樣烙印在他身上、臉上,時時刻刻的提醒著所有的人。所以,他失去了戰友的信任,失去了他立足的地方,也失去了對人的信任。

  但,她信任他,喜歡他,甚至想要保護他。

  他從來沒有試圖爭取過什麼。

  直到現在。

  「拜託妳,醒過來,回到我身邊!」

  他粗嘎的懇求著、命令著。

  一顆子彈,穿過了門,削過他的臉龐,他沒有移動,甚至沒有抬頭看一眼,依然待在她身邊,按壓她的心臟。

  第二顆子彈,嗖地射入他的手臂,下一秒,那地方立刻湧出了熱血。

  有人在一旁大聲咒罵咆哮著,打鬥從門口擴散至床邊。

  他完全不予理會。

  他紅著眼,全心全意貫注在她身上,停也不停的替她做人工呼吸。

  「別離開我,求求妳!」然後,在經過了彷彿千萬年之後,終於,他感覺到掌心下的那顆心,重新開始跳動。她喘了一口氣,開始呼吸。一股釋然隨著熱氣,湧上眼眶。

  他幾乎想將她擁入懷中親吻,但他只是閃電般抓起槍,幹掉那個衝進門裡,和阿浪扭打在一起的傢伙,然後把她扛上肩頭。

  「謝了。」阿浪挑眉說,然後撿起槍,帶頭衝了出去。

  門外的情勢混亂,子彈滿天亂飛,但嚴風和屠勤勉強守住了撒退的路線。

  阿浪在門邊掩護他,然後跟在他身後處理追上來的敵人。

  在紅眼員工的協助下,他扛著她衝過漫長的廊道,穿過洗衣室、舊礦坑,一路來到坑道外。

  風雪,仍在翻飛。

  黑色的直升機在第一時間從天而降,它沒有著地,只是穩穩的,有如蜻蜓點水一般,懸空停在他面前。

  機門刷地被封青嵐給拉開,他腳下停也沒停,扛著初靜跳上去,其它人也跟著衝進來。漫天的槍聲追隨在後,跑最後一個的阿浪還沒到,直升機已經開始往上攀升,嚴風和屠勤在門邊開槍掩護。阿浪三步並作一步,朝直升機縱身一躍。封青嵐則探出身子,像馬戲團裡的空中飛人,一把抓住了他伸出的手,閃電般將他拽上了直升機。

  同一時間,直升機一傾斜,往外飛去,迅速遠離敵人的攻擊範圍。

  這些人有著無可比擬的默契,伊拉帕知道,他們信任彼此,才能配合的如此天衣無縫。

  然後他發現,他也信任這些傢伙,所以才能扛著她,頭也不回的往前跑,把背後交給他們掩護。

  他信任這些人。

  這個事實,讓他莫名驚愕。

  輕擁著懷裡的女人,伊拉帕看著眼前的這群人,一時間難以適應。

  屠勤替她戴上了氧氣罩,阿浪為她量血壓,嚴風從後面遞了毛毯過來,封青嵐則拿了醫藥箱擠到他對面。

  他們都很關心他懷裡的女人,他們,是她的家人。直升機穿越飄搖的風雪,往微亮的天邊飛去。然後,封青嵐亮出了一把小刀,看著他,命令。

  「把手伸出來。」他錯愕的看著那個冷若冰霜的女人。

  她瞪著他,一雙眼連眨都沒眨一下。

  好半晌後,他把手伸了出去,任她處置。

  「那傢伙真他媽是個瘋子!」看著在額頭上貼OK蹦的阿浪,坐在病房外椅子上的嚴風沒有答話,只扔了罐啤酒給他。

  阿浪伸手接住,卻仍忍不住碎碎念著:「你相信嗎?他都中槍了,竟然還不肯放棄!真是見鬼了,害我的俊臉也跟著挨了一槍!」

  「不過是點皮肉傷,你在那邊雞貓子鬼叫什麼?」坐在一旁敲筆電的封青嵐,瞟了他一眼,「他如果是瘋子,你也差不到哪裡去。」

  嚴風一扯嘴角,同意道:「這就叫五十步笑百步。」

  「我還龜笑鱉無尾咧!」阿浪不爽的瞪了他一眼,哼聲道:「身為一個俄國佬,你這北極熊的中文應該再爛一點。」

  嚴風笑了笑,沒理他的譏諷,只問:「她醒了嗎?」

  阿浪打開啤酒灌了一口,轉過身,瞄了緊閉的房門一眼,才道:「還沒。」

  初靜雖然恢復了呼吸心跳,卻仍昏迷不醒,他們直接把直升機開到了山下的醫院,和慢一步從北美趕來的阿南會合。

  封青嵐停下敲打鍵盤的動作,把筆電合上,抬頭問:「阿南怎麼說?」

  「經過初步檢驗,應該沒什麼大礙,但這裡的設備不夠,詳細情況,還是要等她醒來後才知道。阿南說,她若沒有缺氧的問題,很快就會醒,若是有……」

  阿浪沒有把話說完,但現場每個人都知道情況不妙,腦部缺氧太久,嚴重的話,通常容易造成腦死狀態,也就是說,一個不好,她就會變成植物人。

  想起小靜脖子上的傷,阿浪臉色陰沉的道:「我們真他媽的應該把那地方給轟掉才對!」

  嚴風毫不懷疑,這個男人是認真的。

  阿浪這傢伙什麼都不好,唯一最值得稱讚的,就是他懂得珍借愛護身邊的女性同胞;不過有時候,他的保護欲實在太強,他就吃過這小子的苦頭。但這一次,他真是再同意不過了。初靜脖子上的淤痕,明顯是外力造成,有人用雙手掐住她的脖子,欲置她於死地,而且該死的只差那麼一點點就成功了。若不是因為伊拉帕的堅持,耿初靜現在絕對已經身在停屍間,而非躺在醫院病床上。

  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嚴風懷疑事情若發生在紅紅身上,他是否受得了。

  或許,那也是至今,阿浪沒去找伊拉帕麻煩的原因之一

  阿浪和初靜算是青梅竹馬,這次她出事,他第一時間就從國外趕了回來,盡一切力量在幫忙,他對耿初靜的關心,不下於屠、耿、莫三家人。

  但是,房間裡那個至今守在她病床旁的男人,顯然讓阿浪決定要暫時鳴金收兵,不和那傢伙算帳;天知道,當他聽到初靜可能懷了伊拉帕的孩子時,真的一副要殺人的樣子。

  他們所有人都曉得,他們欠那傢伙一次。

  如果沒有他,他們早就失去耿初靜了。

  「要報仇,以後有的是機會,現在我們必須以初靜的狀況為第一優先。」

  封青嵐把筆電裝進包包裡,起身道:「我和臭老頭通過電話了,他利用人脈調到一架私人飛機,三點會到,小靜可以移動嗎?」

  阿浪聳了聳肩,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一邊打橫倒在病房外的椅子上,霸佔了好幾個位置,道:「我不知道,妳自己去問阿南。時間到再把我叫起來,我先瞇一下。」

  語畢,他就把戴在頭上的棒球帽給拉了下來,遮住了臉。

  封青嵐沒理他,直接開門走了進去。

  雙手交叉在胸前,往後靠在牆上,嚴風看著對面那躺在椅子上,沒有兩秒就開始打呼的傢伙,忍不住揚起嘴角。

  這還是這一年來,阿浪第一次敢在他面前睡覺,這男人總是隨時保持警戒,時時刻刻把自己的神經磨得像把鋒利的刀。

  實話說,他是很高興阿浪這傢伙終於決定要把他當成自己人啦。

  不過,他還是不太喜歡這油嘴滑舌的花花公子,和紅紅交情那麼好。

  真希望有哪個女人,快點把這傢伙給套住,省得這王八蛋成天勸說紅紅拋棄他。

  歎了口氣,他看著天花板。

  話說回來,他真的有好些日子沒看到老婆了,等這件事結束,他一定要和她一起好好去度個假。

  「移動?」封青嵐插著腰,解說:「這地方不是我們的地盤,麥德羅能在山上建築那麼大的基地,表示他一定和當地的官員有所勾結,留在這裡,只會讓他有找麻煩的機會。」

  阿南抓抓下巴冒出來的鬍渣,道:「只要醫療器材足夠,我想用飛機移動是OK的。」

  伊拉帕看著那個站在床尾的女人。

  他曉得她用英文和那個醫生交談,是為了要讓他也聽得懂。

  或許因為他受了傷,她對他的態度緩和了許多,還在直升機上時,她親手拿著小刀,把嵌在他手臂上的子彈挑了出來,優先替他縫合包紮傷口;雖然她動作看似粗魯,但其實卻很小心仔細。

  她轉過來,看著他,問:「你有意見嗎?」

  「沒有。」他搖頭。

  「那就讓自己休息一下,阿南和我會負責看守,晚點上飛機,我們還需要你。」她轉身,頓了一下,又回過頭來,問:「你有帶護照嗎?」他從背包裡掏出來。封青嵐看著他,所以這男人果然打從一開始,就決定要來找初靜了吧?

  還說什麼初靜忘了東西呢,哼,這些愛面子的大男人。

  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她沒有戳破他之前用的薄弱借口,只是接過護照,掉頭離開。

  伊拉帕拉回視線,看著眼前躺在床上的小女人。

  她依然合著眼,雖然還戴著氧氣罩,但已經能自行呼吸,監視她心跳的儀器,也規律的在跳動著。

  輕握著她冰冷的手,他深吸了口氣。

  她瘦了。

  才幾天,她卻整整瘦了一圈,瘦弱得彷彿連呼吸都要耗費她許多力氣。

  下山時,他就知道他會離開好一陣子,他並沒有認為只要他追上來,她就會義無反顧的跟她走,可也沒想過會差點再次失去她。

  但她仍在呼吸。撫著她纖瘦的手腕,他感覺著她脈搏的跳動,再一次的告訴自己,安神定心。

  「你放心,我真的覺得她只是在睡覺。」那個叫曾劍南的醫生一屁股坐在另一張椅子上,蹺起了腳,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挑眉把咬了一口的蘋果晃了晃,笑問:「來一顆?」

  「不用了,謝謝。」

  他婉拒了他的好意,但那始終嘻皮笑臉的醫生卻沒有閉上嘴,反而喀滋喀喳的將蘋果給吃得一乾二淨,吃完還不忘舔了兩下手指,然後道:「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你應該趁現在好好睡一覺。」

  他看著那傢伙,保持著沉默。

  阿南兩手一攤,「好吧,當我沒說,不過這小公主家裡可是有著會吃人的豺狼虎豹,到時你沒力氣應付他們,可別怪我沒警告你。」

  飛機飛越了世界上最大的海洋。這架飛機,是一位富豪的專屬用機,內裝豪華,除了有沙發、地毯、電視,還有小酒吧,甚至有著臥室,和一張床,以及絕佳的醫療設備。他認得印在飛機上的標誌,那是一間全球知名的企業,企業主在世界各國都有產業,但最為人所稱道的,就是這位富豪無償捐出他科學家妻子研究多年的奈米醫療科技N3 ,這項科技在過去數年拯救了許多生命,他們不只提供技術,也提供金援,因此這架飛機在世界各國幾乎通行無阻。

  「耿叔打哪認得藍斯• 巴特?」

  上飛機時,他看見阿浪站在一張照片前面,吹了聲口哨,問封青嵐。

  「他以前接過巴特家的案子,救了他女兒一命。」

  那解釋了這架飛機的出現,無論如何,他都很感激。

  在飛行途中,他一路守候在她的病床旁,沒有人阻止他,那些紅眼的員工,在飛機起飛後,立刻在座位上睡得東倒西歪。

  小寐一陣之後,韓武麒打著呵欠,端著一盤飛機餐走了進來。

  「嗨。」他把餐點放在床邊的小桌上,笑道:「吃點東西吧,巴特家的廚師世界知名,這飛機餐大概是我吃過最好吃的。」

  「謝謝。」他沒有胃口,但仍逼著自己吃了一點。

  韓武麒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問:「你的手還好嗎?」

  「還好。」

  「我想,我還沒謝謝你救了小靜,對吧?」韓朝他伸出手,微笑道:「謝謝你救了她。」

  他看著眼前男人的手,眼裡浮現一抹無法言喻的情緒。好半晌,他才嘎聲開口:「你用不著謝我,我救她不是為了別人,是為了自己。」

  韓武麒笑了笑,「我知道,但我還是得謝謝你,免得被我老婆罵我沒禮貌,你知道,她很兇惡的。」

  這句,讓他忍不住揚了下嘴角。

  他握住了那男人的手,算是接受了他的致謝,然後停了一下,誠懇的補充:「她其實人不錯。」

  「沒錯,不過幸好不是每個人都知道。」韓武麒咧嘴一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掏出一張名片給他,「這是我的名片,你以後若有任何需要,歡迎隨時打這支電話。」

  他接過名片,卻在這時,感覺到握在手中的小手微微動了一下。

  他猛然轉回頭,看向躺在床上的女人。

  她張開了眼,雖然只有一點點,但的確張開了眼。

  「嘿……」他湊上前,撫著她蒼白的小臉。她張開嘴,聲音卻十分微弱。他聽不清楚,湊得更近。她看著他,再次張嘴開口,這次聲音大了些,連站在他身後的韓武麒都聽到了。

  她問了一個問題,很簡單的問題,那是一句中文,他無法聽懂所有的單字,他懷疑自己聽錯了,他一定是聽錯了。

  所以,他回頭看向韓武麒,嘎聲問道:「她說什麼?」

  韓武麒直視著他,臉色有點古怪,才道:「你是誰?」

  「什麼?」伊拉帕喉頭一緊。

  韓武麒看著他從小就把她當妹妹的女人,再抬頭看他,這才解釋道:「她說,我的意思是,她剛剛那句話,是在問,你是誰?」

  他猛然一僵,霍地回首看著她。

  她瑟縮了一下,像是被他嚇到似的,還試圖抽回手。

  伊拉帕不敢相信,但她一臉不認識他的模樣,他看得出她眼裡的害怕。

  「初靜?」韓武麒走到床的另一邊,坐下來和她說了兩句話。

  她搖了搖頭,再點點頭,喘了一口氣,才虛弱的道:「武哥。」

  那個男人抬起頭,一臉同情的看著他,開口。「她記得我,但……」他沒有把話說完,可伊拉帕知道後面那句是什麼。

  他不敢相信的看著那個女人,只覺得像是被人澆了桶冷水。

  她記得韓武麒,但她不記得他。

  一瞬間,心口緊抽,傳來劇痛。

  他凝望著那個畏懼他的女人,耳中嗡嗡作響。

  當她再次試圖抽手時,他鬆開了那隻小手。

  她很害怕。

  怕他。

  小手從他手中滑開,遠離,彷彿也帶走了他所能呼吸的空氣。

  他抬眼,看見她垂下眼簾,恍若不敢再多看他這張醜陋的臉孔一眼。

  她不認得他,她把他忘了。

  韓武麒似乎說了些什麼,但那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她回答著韓的問題,可不曾再轉頭看他。看著那個近在眼前,卻似遠在天涯的女人,忽然間,他無法再在這裡多待一秒,他沒有辦法呼吸。毫無預警的,他站起身,掉頭離開。

  伊拉帕。

  從冰冷的黑暗中醒來,她第一眼看見的,就是他。有那麼一秒,她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不是她熟悉的任何一個房間,不是他家,也不是那個白色的房間。

  週遭有著一種不明的嗡嗡聲,她慢了半拍,才想起那是飛機引擎的運轉聲。

  然後她看見武哥坐在伊拉帕身邊,和他說話。

  她聽不懂他們說的語言,但這時間長得足以讓她確認,自己並不是在做夢。

  應該吧?

  是他找來了武哥嗎?他們救了她?

  她的手被他溫熱的大手握著,她感覺得到那上頭每一個粗糙的老繭。

  但莫名的不安,還是盤旋在心頭,讓她忍不住想吸引他的注意。畢竟,如果他真的是夢,怎麼辦?她動了動手指,他幾乎立刻有了反應。「嘿……」看見她張開了眼,他立刻轉過頭來,俯身湊上前。他的觸碰是如此小心,溫柔的撫著她的臉。

  看著他眼裡的關心,她心口一緊。

  不是夢嗎?果然……不是夢?

  他救了她。

  認知道這個事實,一股無以名之的歡欣充滿她的全身,她喘了口氣,幾乎要哭了出來,正當她想握緊他的手時,約翰• 麥德羅邪惡的臉孔驀然在腦海裡浮現。

  她嚇得想縮回手,男人的威脅跳進腦海。

  妳和我是一樣的,我的身體、妳的身體,都是人為的、不自然的,對他們來說都是異類,如果我是惡魔,那妳也是!

  她不是!

  電光石火間,冰冷的恐懼爬上了她的背脊。

  她不是,但那個男人是,麥德羅是。

  伊拉帕來了,他找到了她。可一切都沒改變,即便他來了,像個斬妖伏魔的白馬王子拯救了她,她依然不能和他在一起。她和他,不可能有著像童話一般,幸福快樂的結局。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她心頭抽疼。

  現在還來得及,她想保護他,她要保護他!

  之前她曾懷疑,他若真的開口要求,她能不能狠下心,現在,她知道了。

  所以,她吸了口氣,看著他開口問了那個問題。

  她可以看見他臉上的疑惑,看見他在問了武哥之後,疑惑轉為震驚。

  她回答著武哥的問題,然後狠著心,抽回了手,看著他臉上的傷,在眼底擺上恐懼。

  他的表情在瞬間凍結,彷彿她在他心頭上插了一刀。

  她在傷害他,她知道,她可以從他眼裡,從他毫無血色的臉,一覽無遺。

  她很清楚,要怎樣才能讓他放棄。

  他的痛,教她不忍卒睹。初靜不敢再看他一眼,只讓自己面對武哥,專心回答武哥提出的問題。

  他一直沉默的坐在那裡,像個雕像一樣的僵在原地,就算不看他,感覺到他的存在,感覺到從他身上輻射出來的傷痛。那就像把烈火,燒灼著她,讓她泣然欲泣。就在她快受不了時,他終於起身離開。

  當他無聲關上門時,她白著臉,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是對的,武哥簡單告訴了她事情的經過。

  麥德羅還活著,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她告訴自己。

  長痛不如短痛,他越早死心,對他越好。

  疲倦的閉上眼,她抬手遮住奪眶的淚。

  對他來說,她只是個天上掉下來的過客,他會關心她是很正常的,但她現在安全了。

  而他不可能為了一個像她這樣的女人,離開山上,不再隱居。

  她也不可能,把麥德羅這個天大的麻煩牽扯進他的生活裡。

  這是最好的。

  最好的。

  可無論她在心底重複幾遍,心依然好痛好痛,痛得她幾乎無法忍受。

  驀地,門再次被人打開。一瞬間,她以為他回來了;一瞬間,雀躍和痛苦一併湧上心頭。只是進來的不是他,而是阿南。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她對那個男人做了最不該做的事,她比誰都還要瞭解,他有多在乎他臉上的傷疤,她怎麼會以為他會再次進門,讓她羞辱?

  熱淚,潸然而下。

  「嘿,小公主,怎麼啦?」阿南走到床邊,一屁股坐下。

  「沒……」她搖了搖頭,帶著淚眼,扯出微笑,粉唇輕顫的道:「只是……我只是累了……好多事……想不起來……」

  「沒關係,累了就再睡吧。」阿南嘻皮笑臉的道:「放心,沒事的,妳別擔心,遭受過度驚嚇時,短暫的失憶是正常的,等妳休息一陣子就會好了。」

  「嗯……」她點頭。

  「我們不吵妳了,有事情,按床頭的按鈕,我就會立刻過來,OK?」

  她再次點頭。

  阿南和武哥走了出去,她則將被子拉到了頭上,蜷縮在床上,環抱著自己,咬著唇。

  黑暗中,只有麥德羅偏激的宣告,在她耳邊迴響。妳和我是一樣的……一樣的……滾燙的熱淚,潸然滑落,再也無法抑止。

  她閉上了眼,在被窩裡,無聲哭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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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2:27
  第十三章

  海面上,波光鄰鄰。陽光爬上了藍天,溜躂進窗內。屋裡的男人早已清醒,折好了被子,在地上做著單手伏地挺身。汗水從他的毛孔中滲出,在他黝黑的皮膚上流動r 浸濕了他身上的長褲,也浸濕了他的髮,連地上都已經積了一攤水。

  他重複著同樣的動作,直至到達鍛煉的數目,才站起身,走到浴室裡沖洗身體。

  這裡正在過夏天,氣候十分溫暖潮濕,不像山上。

  這地方的生活步調也很緩慢優閒,加上他又是客人,沒有任何人叫他做任何事,她的家人顯然也不希望他多做什麼。

  幾天過去,為免身體變得太遲鈍,他忍不住在屋子裡做起運動。

  站在浴室,他打開水龍頭,讓溫暖的水沖刷過汗濕的身體。他手臂上的槍傷,已經好了大半,雖然還有些泛紅,但沒有任何感染的危險。半個月前,一下飛機,他們就被接送到了她家。他們是在凌晨天未亮時到她家的,韓事先通知了她家人,所以他的存在,沒有造成太大的騷動。

  她的母親鄔曉夜,活像和她從同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一般,他一開始還以為她母親是她的雙胞胎姊妹,但她沒有姊妹,他記得。

  他記得的事,太多了。

  事到如今,他才發現,在不自覺中,他早已將她說過的話,全都牢牢記在心裡。

  她的父親耿野,有著某種熟悉的感覺,讓他神經緊張,他很快就發現那傢伙是同類。

  她家的男人,都有著同樣讓人緊張的氣味,不是他們真的散發出味道,而是他們那種狀似輕鬆,卻隱約仍略帶緊張感的行為舉止。

  他認得出同類,即便他們看似文明,藏起了尖爪利牙,用微笑和紳士的舉止掩飾,他仍能嗅聞出那在禮貌外衣之下的獸性。

  更何況,那幾個男人在他面前,根本完全不試圖去掩飾。不知怎地,那讓他好過了一些。他或許不太會應付人,但他知道怎麼對付同類。韓將他帶到這個房間,給了他一條被子。房裡的床是軟的,還有舒適透氣的床罩,和兩個羽毛填充的枕頭。

  他不是不感激這些人的好意,但在經過一個小時的折騰後,他最後還是選擇躺在地上。

  他睡不慣軟床,寧願睡地板,也無法在那張柔軟的床上放鬆下來。

  半個月了。

  她認得所有的人,她的父母叔伯、兄弟姊妹,甚至每一個紅眼的員工。

  只除了他。

  紅眼的醫生曾劍南,說她有創傷後遺症,因為太過害怕,所以她的腦袋自動關機,將那段時間隔離。

  她的記憶,只到她掉下直升機之前。

  其它的,她全都忘了。

  她不記得卡卡,不記得在山上和他生活的一切,不記得所有他珍惜收藏的點點滴滴!十數天過去,她依然畏懼他、害怕他,不願多看他一眼。阿南說,他不曉得她會不會恢復,根據以往案例,有人後來有再記起,也有人一輩子都想不起來。一開始的震驚,在過去幾天,慢慢平復了下來。

  她不記得,但他記得,他沒辦法就這樣放棄。

  如果可以,他只想將她帶回山裡,將她收納在他的羽翼之下,將她保護在自己的懷中,但情況不允許。

  他必須以她的利益為最先考慮。

  所以,他繼續留著、等著,忍受著那些陌生人的眼光,忍受著她畏懼的態度,忍受著她父親的不友善。

  他知道,那個男人非常想把他給捆起來,丟到海裡喂鯊魚。

  那傢伙唯一沒動手的原因,是因為她的母親反對。

  說真的,他還寧願能讓那個殺氣騰騰的男人有這種機會,也不想看見她畏懼自己。

  伊拉帕關掉冷水,抓了毛巾擦乾自己,走回房裡。

  當他看見那雙他特地帶來當借口的皮手套,心頭不自覺抽緊了起來。這地方很溫暖,太溫暖了。他懷疑即使到了冬天,她也不需要用到手套。就像,她其實一點也不需要他……這個認知,讓他胸口發悶。

  在山上,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但在這裡,她就如阿南所說,是一個小公主,擁有城堡及軍隊在保護她;說她的家人是支軍隊,真的一點也不誇張。

  她不需要他。

  過去幾天,他比誰都還要清楚這件事。

  即便如此,他依然在穿上衣褲後,把那雙柔軟的皮手套塞到了褲口袋裡。

  看著桌邊窗外那湛藍的大海,他深吸了口氣。

  她不可能不記得他。

  這麼想或許太過自大,但他無法接受眼前的現實,只要給他機會,他一定能讓她想起。

  可這些天,他和她中間總隔著太多的人,他沒有機會,或者該說,她不讓他有機會和她單獨相處。

  那是因為她害怕。怕他。但有時候,他會逮到她在看他,然後她會匆匆垂下視線,但有幾次他敢發誓,她的眼神彷彿是認得他的,甚至隱含著一抹痛楚。這兩天,他真的,忍不住,開始懷疑……

  「那傢伙到底還要在這住多久?」聽到耿野重複問出這一百零一次的問題,鄔曉夜翻了個白眼,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指的是誰。

  「他是小靜的救命恩人。」繼續削著蘋果皮,她看著一臉老大不爽的在旁邊打著蛋汁的老公道:「我以為我們討論過,他高興留多久,就能留多久。」

  「他不過救了小靜一命,難不成要她以身相許?」把牛奶加到蛋汁裡,繼續用力打著蛋汁,耿野不以為然的道:「拜託,現在都什麼年代了?」

  「兩次。」她看著那大放厥詞的男人,正色道:「他是救了她兩次,而且我非常感激。」

  聽到老婆強調後面那一句,耿野咕噥著:「我又沒說我不感激。」鄔曉夜好笑的看著他,開口道:「你很感激,所以你才想趕他走?好奇妙的邏輯。」

  一時間,有些啞口。耿野粗聲辯解道:「拜託,我哪有,我只是覺得!」

  「覺得什麼?」她挑眉等著。

  他張著嘴,好半晌,才擠出一句:「小靜不喜歡他。」

  沒錯,他真是他媽的聰明!

  抓到這一個事實,耿野把蛋汁倒進爐上的平底鍋,一邊得意洋洋的評斷道:「老子我用屁眼看都知道,那傢伙讓她害怕!就算那小王八蛋是她的救命恩人,我們也不應該讓這個會讓她害怕的傢伙住家裡,他要是高興,大可以去住旅館。」

  她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如果小靜真的害怕,我們當然應該這麼做。」

  「如果?什麼叫做如果?」他擰眉,看著老婆,「妳什麼意思?」

  「我覺得,伊拉帕讓初靜緊張,但害怕?」曉夜又聳了聳肩,把削好的蘋果,一一在白瓷盤子上擺好,然後轉過身,看著那擰著濃眉的男人道:「我不認為她怕他。」

  「她當然怕他,拜託,她完全不靠近他,連多看他那張臉一眼都不敢。」他輕鬆的甩著平底鍋,滑嫩的牛奶炒蛋在鍋裡翻動,一邊不忘提醒老婆。

  「別告訴我,你認為你的女兒以貌取人。」她不以為然的把杯子在餐桌上擺好。

  「我沒有那麼說。」他把柔嫩的炒蛋盛到盤子上,回身放到長桌,挑眉道:「但妳不能否認,他那張臉,一般人看了都會害怕。」

  他話聲剛落,阿南就打著呵欠晃了進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桌上的杯子,先喝了一口牛奶,才笑著道:「耿叔,曉夜姊,早!」

  「臭小子,叫我大哥!」耿野聞言,伸手抽了他一腦袋,不爽的開口指正他的稱呼。

  這些死小子,全都跟著小嵐叫他叔叔,叫曉夜姊姊,活像他老牛吃嫩草似的,他也不過才大她幾歲而已好不好?

  「咳咳!大哥?」阿南嗆了一下,挑眉回問。

  「怎麼?你有意見?」

  「沒有。」他怎麼敢有意見?雖然已經步入中年,這男人可是還能將他打得像豬頭一樣咧。阿南見風轉舵,靈巧的甜叫一聲:「大哥,早。」

  這還差不多!

  「恬恬呢?」最近為了初靜的事,這幾個小子都回來了,這一對夫妻被分配到公寓這邊住,平常這兩個老黏在一起,怎今天不見蹤影?阿南聞言,咧嘴一笑,「她在洗澡。」

  「瞧你一臉色胚樣!說,早上幹了什麼好事吧?」耿野眼一瞇,逼問。

  這男人真是的!

  曉夜打了他結實的背肌一下,紅著臉出言喝止:「喂!你一大早說些什麼鬼?還不快把鍋子拿去洗!」

  阿南在一旁偷笑,見耿野轉頭瞪著自己,為免再遭流彈擊中,他馬上收起笑容,起身去幫忙曉夜做生菜色拉,不忘開口轉移話題:「對了,你們剛剛在聊什麼?」

  「還能聊什麼?家裡明明有那麼多房間,但你們忘恩負義的『耿大哥』 ,卻想把初靜的救命恩人趕出去!」

  「拜託,那傢伙根本存心不良!」耿野不爽的抗議。

  「你憑哪點下的結論?」曉夜插著腰,挑眉問。

  耿野把下巴一抬,雙手抱胸,瞇眼看著她道:「憑我和他都是個男人!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

  原本還有些惱火的曉夜,瞧他這副模樣,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吧,這點我是無法反駁啦。」

  「本來就是,我告訴妳,他這叫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小靜擺明了就是怕那傢伙!誰知道她失憶時,那老粗對她做了什麼?說不定他根本從頭到尾都在說謊!」

  「不要睜眼說瞎話,你要是認為他在說謊,還會讓他進門?」曉夜不滿的瞪著他,「還是說,因為你老了,所以看人的直覺變鈍了。」

  耿野抽了口氣,橫眉怒目的,「不管怎樣,我不認為讓他留下來是好事,不信妳問阿南,這時候,是不是不該讓那傢伙留在這裡刺激她?」

  耶?為什麼炮火又轉回來了?

  原本抓了一片蘋果偷吃的阿南一臉無辜,想溜卻又沒辦法,見眼前兩個長輩一起瞪著他,等他發表意見,他吞下嘴裡的蘋果,乾咳了兩聲,道:「那個,話說,我是覺得,讓伊拉帕留下來,的確是會刺激到小公主。」

  「妳看,我就說吧!」耿野一臉得意洋洋。

  「但是……」鄔曉夜眼一瞇,阿南立刻再開口,不過不忘移到曉夜姊身後的安全位置,才嘻皮笑臉的道:「我也不認為大哥你該趕伊拉帕出門啦。」

  「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她懷孕啦。」

  「你說什麼?」耿野抽了口氣。中文男女的他與她,念起來發音是一樣的,為了以防兩人誤會,阿南眼也不眨的補充:「我是說初靜喔,不是伊拉帕。」

  「廢話!男人怎麼會懷孕?」耿野暴跳如雷,咒罵連連,「該死!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阿南一臉同情的看著他,解釋道:「那個,他們被大雪困在山上兩個多月,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他又救了她,互相吸引是很正常的!」

  再也聽不下去,耿野氣得咆哮出聲:「他媽的!那丑不啦嘰的臭小子在哪裡?」

  眼見老公怒不可遏的揮舞著濕淋淋的平底鍋,大踏步朝門口走去,曉夜一個箭步擋在他面前。

  「你想去哪裡?」

  「當然是去宰了那小王八蛋!」他火冒三丈的吼著。

  「宰?為什麼?因為她懷孕了嗎?你怎麼知道是誰強了誰?」她瞇眼問。

  被老婆這樣一問,耿野呆了一下,不敢相信的拉高了音調道:「拜託,當然是那傢伙!妳總不會認為是初靜她!」

  「為什麼不可能?」她冷冷再問。耿野張口結舌的,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句話飆出口。

  「可他是個老粗啊!她怎麼可能會喜歡像他那種大老粗!」

  「你也是老粗啊。」曉夜毫不留情的指出,「我還不是嫁給了你。」

  「但是!可是!」他火大的說:「那不一樣!」

  「哪不一樣?」她捺著性子問。

  看著老婆,一時間,耿野莫名啞口無言,好半晌,他才惱怒的找到另一句。「拜託,她才二十三歲而已!」

  「是已經二十三歲了!」

  鄔曉夜抓下他手裡洗到一半的平底鍋,走回料理台旁。「你如果要去找人算帳,最好先搞清楚兇手是誰,不要到頭來搞錯犯人,看你多尷尬!」

  「可她失憶啦!」這樣叫他去哪裡確認誰是兇手?難不成叫他去問那小王八蛋?

  「你知道就好。」她沒好氣的把平底鍋放進洗碗槽內清洗。聞言,阿南在旁邊撲哧笑了出來。

  耿野驀地橫過一眼。他閉上嘴,兩秒,可是等他坐回最遠的椅子上,又忍不住再開口道:「大哥,你知道,曉夜姊說的沒錯,除非小公主想起來,否則我們真的不可能知道是誰強了誰,當然,你也是可以去問伊拉帕啦。」

  聽到那一串話,耿野隔著長桌,朝他狠狠一笑,「小子,你皮很癢嗎?」

  阿南一聽,雖然還想說什麼,不過這回聰明的忍住了。他乾笑兩聲,然後立刻低頭吃著自己弄來的一大碗生菜色拉,堵住自己多舌多話的嘴。

  耿野冷哼一聲,轉過頭,晃回顯然有些發火的老婆身邊。

  曉夜洗著鍋子,不理那個在她身旁繞來晃去的男人。

  他忍了大概五秒,然後有些不甘心的開了口。

  「妳幹嘛一直幫那傢伙說話?」

  「當然是因為!!」她張嘴,卻又在最後一秒,把幾乎吐出的話,收回了嘴裡,反道:「我不告訴你,你這麼聰明,自己去想!」

  「老婆!」

  陽光照照生輝,照亮一室。耿野在老婆旁好說歹說,但曉夜就是不理他,只是把餐盤和麵包塞到他手中,指揮他把早餐端上桌。阿南忍著笑,埋頭猛吃,一邊看向門口,剛剛那裡還有道被晨光拉長的黑影,現在卻已經消失。

  那道影子出現好一陣子了,他猜他知道那是誰,而如果她剛剛在那裡卡住了,表示另一個男人顯然也在。

  可憐的女孩,被自己說的謊給噎住了。

  再灌了一口牛奶,他忍不住開心的想!

  哈,幸好他當時談戀愛,沒那麼多阻礙,一定是因為他平常好事做多了,所以才這麼好人有好報!

  初靜沒有想過,會單獨在客廳遇見他。

  不是說沒有機會,而是這幾天,她總是盡力避免和他獨處,那並不是太難,因為她的事,家裡到處都是人。

  她把家人當作擋箭脾,將他擋得遠遠的。她一直做得很好,直到現在。

  在下樓之前,她怎樣也沒想到,下來吃早餐時,會遇到他站在餐廳門外。他穿著牛仔褲和黑色的T 恤,兩手插在褲口袋中,靜靜的靠牆佇立著。半掩的門內,一再傳出的爭執聲中,不時夾雜著他的名字。

  她一下樓,他就發現了她,但他並沒有朝她走來,只是在原地站著,隔著一整個客廳的距離,凝望著她。

  在那一秒,她有種衝動,想轉身就跑,然後她聽到老爸指責伊拉帕說謊。

  一股惱怒,讓她很想進門抗議,替他說話,但她不能,她沒有資格與權利。

  她失憶了,而且她應該要很怕他,她應該要趕快轉身離開,表現出害怕的樣子,以免功虧一簣,可她做不到。

  當他隔著那麼遠的距離,用如此痛苦又壓抑的眼神和表情凝望著她時,當他忍受著她所造成的傷害時,她做不到!

  晨風,吹得他的黑髮微揚。

  一滴水,從他微濕的髮上滑落,遊走在他粗糙的臉龐上。

  眼前的男人,像個受傷的野獸,緊張、戒備,卻又彷彿渴望她的憐憫。

  她不認為他聽得懂他們所有的爭執,畢竟他的中文是她教的,還教得沒有很好,可就算聽不完全,他也一定曉得,他們是為了他而爭吵。爸想趕他離開,她應該要覺得鬆了口氣,卻一點也不覺得。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還留在這裡,他一定很清楚,她的家人,不是每個人都歡迎他。

  她臉色蒼白的看著那個男人,在原地進退兩難。

  然後,老爸開始批評他的長相。

  那很不公平!他一點也不醜,他只是受過傷!

  老爸攻擊他的言論,像刀子一樣戳刺著她,讓她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愧。

  伊拉帕不該受到這樣的對待,但過去幾天來,他一直默默忍受著。

  陽光在窗外閃耀著,小鳥比翼飛過藍天。

  他仍在原地站著,她也是。

  她不知道自己怎能如此殘忍?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走?為什麼還要忍受下去?

  緊握著樓梯的扶手,她沒有辦法朝他走去,也無法離開。

  如果他朝她逼近,她或許還有辦法做到,但他沒有,他只是站在那裡,壓抑著自己,看著她。然後,阿南宣佈她懷孕了。什麼?她猛然一僵,懷疑自己聽錯,但老爸咆哮出聲,叫嚷著要宰了伊拉帕。正當她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才剛睡醒的小妹從另一扇門走了出來,迷迷糊糊的朝眼前的人影走去,然後那丫頭抬手扯了扯他的牛仔褲。

  他低頭看去,小妹兩眼幾乎是閉著的,卻把兩隻手都抬高,朝他伸了出來。

  「抱抱。」

  她為小妹的迷糊而尷尬不已,正要上前,卻見他蹲下身,將那只比他膝蓋高一點的女孩抱了起來。

  小妹兩眼還是合著的,也不看眼前是誰,只倒在他肩頭上,咕噥:「我要尿尿。」

  聽到這句,她一下子清醒過來,快步上前。

  「廁所在哪?」他問。

  「這邊。」她迅速打開臥房門,帶著他來到浴室。

  怕這小丫頭一屁股尿在他身上,顧不得妹妹的隱私,她飛快將小妹的褲子拉到腿上,他則在千鈞一髮之際,把丫頭給放到馬桶上,然後立刻轉過身去。幾乎在同一秒,水聲響起。天啊,她真是會被這丫頭給嚇死。初靜鬆了口氣,伸手扶住邊尿邊打呵欠,只差一點就要往後跌進馬桶裡的小丫然後幫她清潔乾淨,再穿上睡褲。

  丫頭揉了揉眼睛,在她幫她穿褲子時,睜開了眼。

  「靜姊姊,早。」

  「早,妳今天不用上幼兒園嗎?」她拿來毛巾,替小丫頭擦去臉上的眼屎和鼻涕。

  「不用。」她搖搖頭,然後問了一個讓初靜心臟差點停掉的問題。「你是怪物嗎?」

  丫頭的視線,越過了她的肩頭。初靜回頭,才看見他已經轉過身來,對那個問題,他挑起了眉。

  「妳說什麼?」

  好極了,他聽不懂,謝天謝地。

  誰知,下一秒,小丫頭竟然歪著頭,一臉天真無邪的開口用英文再問一次。

  「你是怪物嗎?」

  就算聽不懂,她也曉得這小丫頭問了什麼,她輕抽口氣,幾乎不敢去看身旁那個男人的臉。但他並沒有生氣,反而蹲了下來,看著那丫頭,用生澀的中文回答:「不是,我不是怪物。」

  「那你的臉是怎麼回事?」丫頭用那稚嫩的小手,指著他滿佈疤痕的臉,「你的臉,天生的嗎?」

  「不,不是天生的。」他認真的看著那丫頭,「我受過傷,被火……」

  他不知如何說那兩個字,抬頭看她。

  「燒傷。」初靜喉頭一緊,啞聲補充。

  他點頭,看著丫頭道:「被火燒傷。」

  「因為你不乖嗎?」丫頭眨巴著大眼。

  「不乖?」他聽不懂這個字。

  「不乖。」丫頭用英文重複。「你不乖嗎?」

  他背脊繃緊,那瞬間,她知道他聽懂了。

  這小丫頭接二連三的問題,讓初靜坐立不安,她問的每一個問題,都像是把無禮的刀,戳在他的傷口上,可他卻依然捺著性子回答。

  「不,因為我……不小心?」伊拉帕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用對字,再次抬頭看她。初靜點頭,幫他確認。他低下頭,看著小丫頭,道:「我不小心。」

  丫頭滿意的點點頭,認真的下了一個評論:「你應該小心點。」

  他扯了下嘴角,露出一抹笑,牽扯她的心。

  下一秒,毫無預警的,丫頭踏腳傾身,捧著他的臉,在他滿佈舊疤的左臉親了一下。

  兩個大人都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只見她開心的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他呆住了,初靜也是。

  「好了,這樣痛痛就會飛走囉。」

  小丫頭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笑咪咪的用英文宣佈,然後開開心心的丟下兩人,哼著兒歌,踩著小碎步跑了出去。

  等那小丫頭砰的一聲關上了臥房門,初靜才猛然回過神來,忍不住好奇的問。

  「她說什麼?」

  那個小女孩,不怕他。她家的人,沒有任何一個,因為他臉上的傷,而對他另眼相看。就像她一樣。曾經,她也不怕。

  即使在高山上,在孤立無援的狀態,她依然奮戰不懈。

  她會妥協,但從不放棄。

  像她這樣的女人,不可能會被他的臉嚇到,也許第一眼會,但她家教太好,就算她喪失了記憶,也不會持續的把她的畏懼如此鮮明的彰顯出來。

  但她清醒之後,卻一直明目張膽的畏懼他、躲避他。

  懷疑的種子,在心中發了芽。

  在這之前,他一直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到現在,才發現問題出在哪裡。

  「她說什麼?」

  她好奇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這樣,就不痛了。」他強迫自己開口。

  一瞬間,不知怎地,初靜竟有些嫉妒起那個坦率的小丫頭。然後,他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形幾乎充滿了小小的浴室,直到這時,她才慢半拍的發現,房間裡只剩下他和自己。他轉過身,用一種奇怪的表情看著她。心跳,莫名加快。

  警告,在腦海裡嗶嗶作響。

  慘了,她忘了不該和他單獨相處。

  他動了,緩步朝她靠近。

  莫名的,初靜驚慌起來,忍不住退了幾步,踉蹌退出了浴室。

  伊拉帕驀然停下,黑眸一黯。

  初靜心頭猛然抽緊,她應該直接走出去,離開小妹的房間,別和他獨處。

  可他的表情讓她心痛,明知該逃走,她的雙腳卻不聽她使喚,死死的釘在原地。

  然後,他再舉步,靠近。

  她屏住了氣息,彷彿只一秒,他已來到眼前。

  「妳忘了這個。」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雙皮手套,那是他用那頭野獸的皮,花了好多天,親手為她曝曬、鞣制、縫合的手套。初靜震懾的看著那雙手套,不敢相信他竟隨身帶著。他把手套遞到她面前。

  「這是妳的。」他用有些生澀的中文說。

  她沒有伸手接,她很想,非常非常想,但她不敢。

  他面無表情的看著她,改用蓋丘亞語道:「不要,就丟掉。」

  初靜氣一窒,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雙手留在身側。她白著臉,啞聲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誰知下一秒,他就把手套往一旁的窗戶丟了出去。

  「啊!」她嚇了一跳,忍不住伸手斕阻,卻已是不及。她著急的趴在窗邊往下看,手套落在大馬路上。

  「你怎麼可以!」她回過身,卻見他已逼到眼前,黑眸炯炯。

  「不過是個垃圾,妳在乎什麼?」

  這是一個測試。

  直到這時,她才發現這是一個測試。

  初靜啞口無言的看著他,心慌、意亂。顯然,在剛剛和小妹相處時,她不知怎地露了餡,他本來還不確定的,所以測試她,而她笨得直接一腳踩進他的陷阱裡。

  「說啊,妳在乎什麼?」他逼問。

  「我……」她張嘴,卻吐不出更多字句。

  「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他挑眉,扯著嘴角,眼裡卻毫無笑意,只有突如其來的火氣。

  見他朝前逼近,她顫聲堅持著,試圖朝旁閃躲,「我聽不懂……抱歉,我……忘了……我應該和你道謝,但我……不記得,我不認識你……」

  聽到她的話,他更惱火,一把將她拉進了懷中。她抽了口氣,感覺到他的慾望抵著她。

  「忘了?那這個呢?」他怒瞪著她。

  初靜的小臉火紅一片,「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不懂?」他瞇起眼,粗聲道:「那就尖叫吧。」

  她瞪大了眼,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的意思,他不可能這麼做,這裡是小妹的房間,她爸媽都在一牆之隔的餐廳,而且隨時會有人開門進來。

  但下一瞬,他低頭吻了她。這個吻,有些粗魯,非常色情。濕熱、肉慾、火辣。初靜掙扎著,推拒著他的肩頭,但他不肯放,然後下一秒,他突然變得溫柔起來,而她是如此想念這個男人。

  她試圖逃避、閃躲,可他不肯放過她,只是一再追擊。

  而老天啊,他的胸膛、他的氣味、他的大手、他熱燙的皮膚,還有那撞擊著她胸口的心跳……都是如此熟悉又誘人……

  一次又一次的,他用唇舌誘哄著、挑逗著,提醒她兩人曾有過的熱情,讓她喘息不已。

  她不該響應他,她不能響應他,但她薄弱的理智,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的雙膝顫抖發軟、皮膚發熱、心臟狂跳。

  他用一隻手將她的雙手箝在身後,將她壓在牆上,粗壯的大腿插入她雙腿間,將她抬了起來,卡在牆壁與他之間,讓她無法逃跑。

  然後,他放過了她的唇,微微退開,貼著她的唇喘息著,黑得發亮的眼,映著她滿佈紅霞的臉。

  她應該要尖叫,但如果她叫了,所有的人都會衝出來,這種狀況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她想要保護他,可不是想讓他被宰掉。所以,她只敢紅著臉抽氣戰慄,低聲警告他:「你瘋了……快放開我……」

  但他只是看著她,然後掀起她輕薄的T 恤,拉下她的內衣,在她的注視下,低下頭,含住她挺立的粉紅乳尖。她小臉爆紅,無法置信的抽了口氣,因那濕熱的唇舌而戰慄。

  「伊拉帕……」

  他沒有因此停下這殘忍的蹂躪,反而將手探進了她的短褲和更貼身的小內褲,來到那濕潤的私密熱源揉捻著。

  她再抽了口氣,剎那間,腦海裡只剩下那撩人的感官刺激。

  「不……」

  他吸吮著她,揉弄著她,摩擦著她。

  這……這太過分了……

  半跨坐在他大腿上,初靜不由自主的昂首弓身,死命的咬著唇,卻依然無法完全壓抑遏止逸出唇邊的戰慄呻吟。

  她無法自制的抓住了他粗壯汗濕的後頸,才發現他不知何時鬆開了她的手。他抬首,濕熱的唇,吮吻著她昂起的喉嚨,一雙黑眸緊盯著她,粗糙的手指仍在她身體裡,快速來回揉弄那最敏感的柔嫩,在轉瞬間就將她撩撥到最高點。思緒,瞬間空白成一片。

  她全身緊繃,身體不由自主的收縮著,差一點就要叫出聲來,最後一秒,只來得及咬住他的肩頭,堵住自己的聲音。

  當那陣驚人的狂潮過去,她只能全身無力的癱靠在他身上喘息戰慄。

  有那麼一秒,她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甚至忘了自己人在哪裡。

  然後,她嘗到了嘴裡的鹹味。

  他的肩頭,被她咬出了清楚的齒痕。

  他擁抱支撐著她,全身上下依然緊繃熱燙如鐵。

  她驚慌的抬首,只見他看著她,等著她抬頭,直到兩人的視線對上,他才一臉野蠻的粗聲開口。

  「現在,再說一次,妳聽不懂。」

  她渾身一僵。

  他注視著她,下顎緊繃的道:「再說一次,妳不認識我。」

  她慌亂的道:「我不認識!」

  「妳不是聽不懂?」他瞇眼,「聽不懂妳也能回答我?」

  她張口結舌,發不出聲音。

  「我正在非禮妳。」他看著她,問:「妳若不記得,為什麼不叫?」

  「我……是、是因為……」在他的逼問下,初靜節節敗退,想不出任何一個藉口。

  「因為妳剛好需要男人?」他譏諷怒問:「所以才決定賞我一次?」

  想也沒想,她甩了他一巴掌。

  在手甩出去的那瞬間,連她自己都嚇到了,但她依然忍不住惱火的含淚瞪著他。

  他動也沒動一下,只是回瞪著她,然後退了一步,放開她。

  「妳真的很不會說謊。」他冷酷的開口。

  初靜腿軟得無法支撐自己,只能扶著身後的牆。

  他握緊了雙拳,深幽的黑瞳滿佈痛苦,「如果妳想擺脫我,說一聲就可以了,用不著假裝失憶。」

  她張開嘴,粉唇微顫,卻找不到任何字句。

  他痛苦的看著她開口,說了一句話,然後轉身離開。她聽不懂那句話的最後兩個字,卻依然感覺得到那是句指責。看著他掉頭離開的背影,她捂著自己的唇,靠牆縮坐在地上,熱淚無聲滑落。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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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2:53
  第十四章

  他早該知道她在說謊!在這之前,他不是沒被人羞辱過,但從來就沒有這麼痛!那個該死的女人,讓他昏了頭,只要和她有關,他的腦袋就無法正常思考。惱怒的把衣服全收進行李袋中,伊拉帕刷地拉上拉煉,抓起行李就要離開,誰知門口卻響起了敲門聲。

  他把門用力打開,她高大強壯的父親就站在那邊。

  「你有空嗎?」雖然瞄見了他手裡的行李,那個男人還是開了口。

  「沒有。」他冷著臉回答。

  「我需要一個幫手。」耿野不理他,只是把手裡的油漆桶往前丟。「拿著。」

  他不得不放掉行李,伸手接住那將近二十公斤的桶子,否則鐵定會被砸成內傷。

  伊拉帕錯愕的瞪著那個男人,這傢伙不可能聽不懂英文,他的英文溜得很,可他卻一副當他沒說話的模樣。

  「我們今天之前,得把頂樓漆好防水漆。」耿野轉過身,邊說邊抓著油漆刷往上走,見他沒跟來,還不忘回頭皺眉催促,「臭小子,還站著做什麼?」

  「我要走了。」他僵硬的開口。

  耿野不耐地插著腰,道:「我知道,我看到行李了,不過你在我家白吃白喝了那麼多天,幫忙刷個油漆也是應該的吧?」

  這男人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教他還真不知該說什麼。

  見他沉默,耿野一挑眉,「你該不會連扛桶油漆,走個幾步路都做不到吧?」

  瞪著那個一臉嘲諷的男人,伊拉帕只覺得胸中的火燒得更旺。

  當他發現時,他已經不甘示弱的把油漆扛上了肩頭,一路爬到了頂樓天台,然後和那傢伙一起在大太陽底下,清洗頂樓的地板,還比賽似的刷了大半個天台的油漆。

  毒辣辣的太陽,在藍天上散發著熱力。

  他的背,熱燙得像被火烤似的。

  工作時,她淚濕的小臉一再浮現腦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在乎、還會在乎,但胸口卻依然因此而隱隱作痛。該死的女人!他不該對她有期望,不該以為她會和別人不同,不該以為自己可以贏得她!當她發現已經安全時,她立刻就開始說謊。什麼失憶!什麼忘了!都是狗屎!

  她醒來時的那瞬間,顯然很快就意識到,他是個難以擺脫的麻煩。

  她大概怎樣也沒想到,他會死纏爛打的追來,她不想讓她的家人知道,她曾經和他這樣的男人有一腿,所以乾脆說謊以失憶當借口-

  心,一陣絞痛。

  他握緊油漆刷,奮力揮動著,用力刷過了一面圍牆,彷彿這樣做,就能用白色的油漆,把她的臉也塗掉。

  在他過度賣力的工作下,手邊的油漆桶很快就空了,他繼續扛來另一桶油漆刷地板。

  可即便他塗了一層又一層的防水油漆,刷上一次又一次的白,卻還是無法忘記她。

  即使他已經發現了她的謊言,他卻依然想要她。

  就算是現在,他還是想下樓,用力搖晃她,對著她咆哮,強迫她接受自己。狗屎,伊拉帕,你真是他媽的可悲!那個女人以你為恥啊!他憤怒的想著,但當他看著被刷得白得發亮的牆和地板時,他卻也看到她在同樣雪白的雪地裡,堆著的那兩個雪人。那是假的,只是那個女人拿來打發時間的遊戲而已,就像她也把他拿來打發時間一樣,她只是在利用他!

  他告訴自己,內心深處,卻有另一個聲音在抗議。

  若真是如此,她就不會試圖保護他。

  當麥德羅來時,他清楚記得,她抓了槍跑出來,挺身擋在他的面前,她甚至要求他和她一起回屋裡,也不願意讓他單獨面對敵人。

  那女人若真要利用他,又何必保護他?

  可她以他為恥啊!

  再一次的,他警告自己。

  但心頭,卻開始動搖。

  他記得她的笑,記得她溫柔的撫觸,記得她緊握著他的手,和他一起看旭日東昇、看夕陽西下。

  不自覺的,他放慢了刷油漆的動作。他記得她眼裡的依戀……那,不是假的,不可能是假的。如果不是,她為什麼要說謊?他掙扎著,懷疑自己太過渴望她,才開始替那女人製造借口。

  「喂,小子!」

  耿野粗魯的叫喚,在身後響起。

  他猛然回神,停下手邊的工作,轉頭看去。

  「下樓吃飯了。」她父親說。

  他站起身,才發現已經到了中午。

  頂樓的天檯面積很大,這楝樓都是耿家的,他們忙了一上午,才刷了一半。

  他餓得飢腸飢腸轆轆,沒有多說廢話,他和那男人一起下樓吃飯。

  那個女人沒有出現,幸好沒出現,不然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有一部分的他,很想質問她為什麼說謊;另一部分的他,則想將她拖到最近的房間,將火熱的慾望埋進她的身體裡,強迫她承認她在乎他。

  不管是哪一個,都會讓他慘遭她的親衛隊圍毆至死。來到她家後,他發現她在他之前還是處女是有原因的,任何一個男人想追她,都必須經過她家人這一關,光是她恐怖又強壯的父親,就足以嚇退一海票的追求者。下午時,他和她父親回到天台繼續刷防水漆,阿浪和另一個他沒見過的男人來幫忙了一陣子,然後又離開了。

  除了簡單的招呼之外,他保持著沉默,只做著自己的工作,卻始終無法將她從腦海裡揮開。

  他將所有的牆面和地板都漆成了白色,她的一切卻依然鮮明的映在心中。

  刷油漆的工作,單調又乏味,但在不知不覺中,消耗掉他大半的怒火。

  當他和她父親一起分工合作,替天台所有的牆面和地板都刷上防水漆後,他已經不再那麼火大。

  在那一再重複的工作中,慢慢的,他冷靜下來。

  雖然還是有些惱火,但他逐漸能轉動他的腦袋,讓自己分析所有的狀況。

  她是說了謊,但他不認為過去那一切,她所有的表現都是假的。

  今天早上,當他氣得失去理智故意羞辱她時,她大可以呼喚家人,他們就在隔壁而已,她很容易就能製造出對他不利的狀況,讓他被趕出門,但她卻忍住了。

  他對她說了很糟糕的話。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他明知她不是那樣的女人,卻因為被傷害了,所以反過來傷害她。他看見她眼裡出現痛楚,可當時他氣昏了頭,他太痛了,忽略了她的痛。

  而如今,她疼痛的表情,卻深深映在他腦海之中,哨蝕著他。

  該死!明明說謊的是她,為什麼到最後有罪惡感的竟是他?

  煩躁的以手爬過汗濕的黑髮,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想,他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麼!

  「啤酒?」

  兩個字,打斷了他矛盾的思緒,伊拉帕停下收拾工具的動作,回頭只見耿野拿了一罐冰啤酒遞給他。

  雖然懷疑這傢伙在裡面下了毒,他最後還是接過這男人難得友善的禮物,打開對嘴灌了一口。

  沁涼的液體滑下喉嚨,消去不少暑氣。

  耿野靠在早上先刷好已經乾了的那面牆,也灌了一口啤酒,然後道:「你油漆刷得不錯。」那是一個稱讚,出自這男人嘴裡,幾乎就像奇跡了。

  「謝謝。」他抹去臉上的汗水,靠在同一面牆,從這裡看出去,是一整片連綿的山脈,雖然沒有老家那麼險峻雄偉,但卻更充滿生機、綠意盎然。

  「氣消了嗎?」

  聽到這一句,伊拉帕一愣,轉頭看去。

  「女人,總是能讓男人失去理智。」耿野是不知道這傢伙為什麼突然改變主意要走了,但除了小靜,好像也沒有什麼別的可能。

  雖然不喜歡這傢伙,但他也不希望這小王八蛋的離開被怪到自己頭上。

  耿野看著他,道:「你不該讓憤怒操縱自己,生氣的時候,要先冷靜下來,才不會因為一時衝動,而做出錯誤的決定。」

  伊拉帕狐疑的看著這個男人,奇怪他態度為何忽然轉變。

  「我以為你不希望我留在這裡。」他忍不住開口。

  「我是不希望。」耿野眼也不眨的看著他說:「但我老婆叫我要禮貌一點。」

  這男人倒是很誠實。

  他一扯嘴角,再灌了一口啤酒,卻聽耿野再道。

  「況且,我想了想,你也不是那麼糟糕。」這小子做事很扎實,從頭到尾沒偷工減料,也沒乘機摸魚,更沒喊過一聲苦。說實在的,這傢伙還真是從以前到現在,在追求小靜的傢伙中,看起來比較順眼一點的。

  他是特種部隊出身,有真材實料,也有能力,不是那些外強中乾、虛有其表,只會耍耍嘴皮子的花心大少。

  雖然是陰沉了些,但重點是,他夠勇敢,也有膽量,不只願意替小靜擋子彈,還願意在過去大半個月,為她拉下臉,忍氣吞聲的在這裡做牛做馬,任人……好吧,是任他耿大爺羞辱。

  老實說,這傢伙除了一個問題之外,其它缺點還真的沒得挑。

  「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嗎?」耿野看著他問。

  「為什麼?」伊拉帕問。

  耿野把啤酒罐捏得扁扁的,扔到空桶子裡,回答!

  「你他媽的住太遠了。」

  下賤。

  耿初靜紅著眼眶,鼓起勇氣,打電話問住在屠家,懂西班牙文的二嫂水淨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水淨愣了一下,卻依然回答了她的問題。我沒有那麼下賤。那是他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她嚴重的傷害了他,她早就知道了,但當她拼湊出那句話的意思時,心口依然瑟縮了一下。

  她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從未曾想要真正傷害他。

  就算她真的傷了他,也是為了保護他。

  可在那一秒,她知道,她或許沒有傷害他的身體,卻深深的傷了他的心。

  她掛掉電話,淚水在瞬間再次奪眶。

  敲門聲響起,她沒有響應只是倒回床上,把被子拉過了頭,假裝還在睡,但來人推門走了進來。

  她咬唇忍住哭泣,沒有多久,一隻溫柔的手,撫上了她在被窩裡的腦袋。

  「伊拉帕收拾了行李。」曉夜柔聲開口。

  他要走了?

  她心口一疼,痛得像被火車直直撞上。不覺中,她將撿回來的皮手套緊緊壓在心頭,好像那樣就能止痛。天啊,她不曉得自己為何還會覺得驚訝疼痛,她早該知道他會走,她那樣對他,他還會怎麼做?她本來就想他走,那樣對他最好。

  本來應該是這樣子的……

  可是,她卻無法忘記他發現她在騙他時,臉上的表情。

  他認為,她說謊,只是想要擺脫他。

  他認為,這一切,只是她的一場遊戲。

  他認為,她回到了家裡,就覺得他配不上她。

  他認為,她羞辱了他……

  但不是這樣的,她好想對他大喊,好想到他面前,把心裡的話全告訴他。但理智卻告訴她,這樣才是對的,她必須忍住,讓他回家去。

  失望傷心總比喪命好,不是嗎?

  不是嗎?

  她在被窩裡環抱著自己,隱忍著啜泣。

  溫柔的手,依然輕撫著她的腦袋,她顫抖的背。「因為沒有直飛南美的航班,所以他訂了明天到美國的飛機,然後再轉機回國。晚一點,妳父親會載他北上。」曉夜撫著躲在被窩裡偷哭的女兒,問:「妳想去和他打聲招呼嗎?」

  不要。

  初靜沉默著,在被窩裡搖頭。

  她不要,她不敢再面對他,她害怕會看見他眼裡出現鄙夷,或者更慘,完全不理會她。

  「妳應該知道,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她還是搖著頭。

  曉夜彎下腰,貼在女兒的被窩上,悄聲道:「失憶也不是。」

  她一僵,屏住了呼吸。

  好半晌過去,她緩緩拉下被子,心虛的看著母親。

  「妳……什麼時候知道的?」

  瞧著女兒紅腫的眼,鄔曉夜揚起嘴角,「妳回來的第一天。」

  她訝異的微張著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妳不敢看他,從不單獨和他在一起,甚至不曾提過要和他道謝。」曉夜拭去她臉上的淚,「然後,又在妳以為沒人發現時,偷看他、注意他……」曉夜微微一笑,將她的長髮搖到耳後。「噯,而我的確見過妳臉上那種神情,那種為愛痛苦的掙扎。」畢竟,她也有過同樣的時期。

  「我……」她想否認,卻沒辦法對眼前的女人再撒謊。

  曉夜撫著她的臉,「我們很像,妳知道吧?」

  初靜點頭,垂下了視線。

  「我以前也曾經認為,我沒有資格得到幸福。」

  她驚訝的抬眼,只見曉夜一扯嘴角,「被麥德羅那種瘋子纏上,誰還會願意站在我身邊,和我一起攜手面對呢?」

  初靜臉微微一白。

  「但我遇到了耿野。」曉夜眼裡浮現一抹柔情,難得稱讚了丈夫一句:「他是個好男人。」

  看著女兒淚濕的眼,曉夜輕聲陳述:「伊拉帕也是。」

  她哽咽開口:「妳怎麼能確定?」

  「因為妳愛他。」鄔曉夜微笑,「我不認為妳會愛上一個太糟糕的傢伙,即便受困深山,被風雪包圍也一樣。」她沒有否認,她無法否認,只有熱淚泉湧。曉夜躺上了床,將她擁入懷中安慰。初靜縮在她懷裡,哽咽著,「我不想,可是……我沒有辦法……」

  「我知道,我也反抗過,但該來的總是會來,有時候,這種事真的不是我們自己可以選擇的。」

  這一句,讓她哭得更加傷心。

  歎了口氣,曉夜撫著她的腦袋,問:「既然妳愛他,為什麼還想將他推開?還要這樣為難自己?為難他?」

  她搖頭,哽咽著不肯回答。

  曉夜替她擦去淚水,抬起她的下巴,問:「是因為麥德羅嗎?」

  聽到這個名字,讓她臉色在瞬間刷白。

  該死的傢伙!

  曉夜在心裡暗暗咒罵,只柔聲再問:「他對妳說了什麼?」

  她再搖頭。

  「小靜,妳得把話說出口,妳懂嗎?記得嗎?不說出來,是無法清楚表達妳的想法的。」

  「沒有。」她繼續搖頭否認,甚至試圖扯出顫抖的微笑。「他沒說什麼。」

  曉夜看著她,幾乎要深深歎了口氣。她站起身來,「既然如此,那我想,妳或許不介意我去找伊拉帕聊聊。」

  初靜猛然一驚,慌張爬坐起身。

  「聊什麼?」

  「他問小嵐,妳和麥德羅的關係,因為不是當事人,所以他們沒有告訴他,但他依然堅持加入救援的行動,我想我們欠他一個解釋。」曉夜意味深長的道:「畢竟,他救了妳兩次,又替妳挨了一槍。」

  「不要!」初靜驚慌的抓住欲轉身離開的曉夜,哀求道:「別說,妳別和他說!」

  「為什麼?」曉夜挑眉問。

  她臉一白,結巴的道:「他……他都要走了,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至少讓他好過點,不要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白癡。」曉夜在胸前交叉雙手,看著她。

  她反駁,「我是為了保護他!」

  「為了保護他,還是保護妳自己?」這句指責如同雷鳴,讓她為之瑟縮。

  「他是特種部隊出身的,我相信妳早就從小武那邊聽說了。」曉夜看著她,道:「他有能力保護自己。」

  初靜緊抿著唇,淚水無聲的掉。

  「妳清楚知道這件事,妳只是膽小,妳害怕被拒絕,所以才找理由推開他。」

  曉夜殘酷的點明這個事實。

  「我……」她瑟縮著,無法為自己抗辯。

  「膽小沒有關係,我也害怕。」曉夜坐回床上,覆住她的手,直視著她淚濕的眼,「妳知道嗎?妳不是他,妳不應該擅自幫他做決定,甚至讓麥德羅幫他做決定。」

  「我沒……」她否認到一半便摀住了唇,震驚得有如遭到當頭棒喝。

  「沒有嗎?」曉夜點醒她,「看看妳做了什麼?妳讓麥德羅操縱妳的生命,把妳愛的人推開。妳推開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然後到最後,妳會把自己封閉起來,害怕去愛,害怕被傷害,只剩自己孤獨一個,那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妳懂嗎?」

  她從來沒想過這一點,沒想過自己這麼做,會換來這樣的結果。母親說的沒錯,她是自私的,她隱瞞一切,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初靜瑟瑟顫抖著,淚眼婆娑的看著母親,「我沒有……我只是……我不想……我好害怕……」

  「告訴我,那混帳東西到底和妳說了什麼?」

  她捂著唇,崩潰的顫聲道:「他……他說我和他是一樣的……我和他都是……我們都是……都是……」她說不出口,只能停下。

  曉夜一怔,捧著她的臉,正色道:「嘿,妳和他是不一樣的,那傢伙是個徹徹底底的瘋子,妳不是。」

  「可伊拉帕不曉得,他不曉得啊!」她痛苦的看著眼前這個有著和她同樣一張臉的女人,哭著說出內心深處最深的恐懼:「如果他發現了,如果他覺得我只是做出來的,不是……不是人……」

  天啊,那個該死的瘋子!她有機會一定要親手宰了他!

  鄔曉夜心疼的將哭得泣不成聲的初靜擁入懷中。

  「傻瓜,妳當然是人。」曉夜緊擁著她,含淚啞聲道:「就算我們擁有同樣的身體,妳和我也是單獨的個體,我們擁有各自的靈魂,不同的缺點和喜好,完全相異的生活環境和遭遇,妳只是用不一樣的方式出生,但妳還是一個人,妳懂嗎?」

  「我不知道……如果伊拉帕……」初靜啜泣著,淚眼矇矓的說:「他讓我覺得我好美……好特別……好像我是這世上最珍貴的寶物……我不曉得……要是他那樣看我……我不想他那樣看我……我不想……不想他覺得我很噁心……覺得我只是實驗動物……」

  光是想,她都覺得難以承受,她不知道若他真的有那種反應,她該如何面對。

  曉夜很想和她保證,伊拉帕不會這樣想,但她對那個男人還不熟,沒有熟到能知道他會如何反應。

  「親愛的,我不能告訴妳,他一定不會討厭妳,也不能告訴妳,他一定會愛妳,但是……」

  曉夜緊抱著她,道:「我知道,如果妳不把話和他說清楚,對妳對他都不公平,如果妳真的愛他,妳就必須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我知道妳很害怕,但妳必須鼓起勇氣去把話講明,這是妳欠他的。」

  要相信,妳選擇的男人。

  那是母親離開前,最後一句忠告。黃昏了,粉色霞光在海上流轉。初靜哭腫了雙眼,在屋子裡緊擁著他送的手套。要相信,妳選擇的男人。

  她也想相信他,可他不曾說過愛她,甚至不曾開口留過她。

  沒錯,他的確來找她了,還替她挨了一槍,可是這一切全都是在他以為她是正常人的情況下。

  窗外,傳來汽車的引擎聲,一輛車開了過來,停下。

  沒有多久,男人們交談的聲音傳了上來。

  是武哥和父親,然後她聽到了伊拉帕的聲音。

  她心一緊,閉上了眼。

  他要走了。

  喉頭緊縮著,她用力的壓著心口,卻止不住痛。

  男人們把行李放上後車廂,她聽到車廂被砰然關上,整個人也為之一震。

  母親要她給他機會,可是如果他不愛她,如果他露出厭惡噁心的表情……

  我沒有那麼下賤。他的話,迴盪在她耳邊,戳刺著她。我沒有那麼下賤。他眼底的痛楚,燒灼著她。天啊,她不能這麼做,她不能讓他就這樣走掉!

  不讓自己有時間反悔,她拉開紗窗,探身出去,高喊:「伊拉帕!」

  三個男人同時抬頭,驚訝的看著她。

  「等我……」她看著那個男人,淚水滑落,哽咽揚聲再喊:「別走!」

  然後,她離開了窗台,轉身跑下了樓。

  他不知道她想做什麼。事到如今,他真的不曉得她還想做什麼,卻無法壓下胸口升起的期望顯然,他的自尊在她面前,不過是一張吹彈可破的紙。

  她穿著一件細肩帶的輕便洋裝,打著赤腳,匆匆跑了下來,臨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淚眼汪汪的看著他。

  那件潔白柔順的連身裙,讓她看來更顯嬌柔。她的淚,隨風滴落,即便是現在,在他發現她的謊言之後的現在,她依然輕而易舉的就能牽動他的情緒。不自覺的,他屏住了氣息。然後,她深吸了口氣,朝他走來。

  伊拉帕握緊了雙拳。

  「小靜,怎麼回事?」她父親擰眉開口。

  「我……」初靜抖顫著唇,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才看著父親,承認道:「我說了謊,我沒有失憶。」

  耿野張口結舌的瞪著她,然後轉頭質問韓武麒:「該死!你早知道了?」

  「當然不是。」為求自保,韓武麒眼也不眨的立刻回答:「我怎麼可能知道,我又不是她肚子裡的蛔蟲。」

  媽的,難怪老婆死不肯講為什麼要挺這小王八蛋,她一定也早猜出來了!

  耿野暗暗咒罵一聲,滿心不爽的甩上車門,自己走回屋子裡。

  韓武麒歎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也跟著走回屋裡,留這兩個人,自己解決他們之間的問題。

  天上的雲彩隨風流轉,變幻著不同的形狀。初靜看著身前的男人,喉頭發緊。他依然站在車邊,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忐忑不安的,她走到他面前,深吸了口氣,含淚啞聲開口要求:「可不可以……我有話和你說……我們可不可以談談?」

  為了防止自己做出蠢事,伊拉帕把手插在褲口袋裡,緊繃著下顎。

  「有什麼好談的?」

  她瑟縮了一下,像被他打了一巴掌,卻仍站在原地,堅持道:「有些事,我必須告訴你……」

  「如果是道歉,」他面無表情的說:「不用了。」

  她再一縮,卻還是開口:「我很抱歉。」

  他看著她,保持著沉默。

  「真的很抱歉。」她重複,淚水滑落她的臉頰。

  他緊抿著唇,雙手在褲口袋裡緊握成拳,阻止自己將她緊抱在懷中安慰。

  他沒有辦法因為她道歉,就讓事情過去,他必須知道原因。

  「妳為什麼說謊?」他嘎聲問。

  他的表情是如此痛苦,初靜衝動的抬手,有那麼一瞬,她好怕他會撥開她,但他沒有,只是瞪著她,直到她顫抖的手落在他粗獷的臉龐。他應該要閃躲她的手,但她在顫抖,她的手在抖,她的唇在抖。他是如此渴望她的觸碰,如此想念那彷彿愛憐他的溫柔。「我說謊,是因為,我害怕……」她仰望著他,顫聲道:「我很害怕……」

  「怕什麼?」

  她粉唇輕顫,悄聲承認,「怕你知道……真正的我……」

  「什麼意思?」他擰眉。

  初靜看著眼前這個她所選擇的男人,母親的話在耳中迥響。

  要相信,妳選擇的男人。

  她相信,她會相信他。

  顫抖的,她鼓起勇氣,把手中那一封請母親寫好,早被她捏到快斕掉的英文信,交給他。

  「這是什麼?」他狐疑的問。

  「我……」她沙啞的開口:「說謊的理由。」

  說完,她退了一步,卻又再衝動上前,在大街上,吻了他。

  伊拉帕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反應,她已往後退開。「我愛你。」她心口緊縮著,淚水盈眶的扯出一抹顫巍巍的笑,看著他真心告白,「我是個膽小鬼,所以才假裝失憶,明知道你聽不懂,才敢說出口。如果可以,我願意跟你到天涯海角,但我不能,你不會知道我有多想……」風吹著她的長髮,晶瑩的淚水反射著金光。

  夕陽下的她,看起來如此美麗又脆弱,就像玻璃做的娃娃,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一地。

  他聽不懂她說什麼,這串中文太長了,有幾個單字他沒聽過,忽然之間,他不在乎那該死的理由了,他只需要知道她想要他,這就夠了。

  伊拉帕伸出手想拉住她,但她搖著頭,又退了一步。

  「不要。」她捂著抖顫的唇,含淚懇求,「拜託你看完,先看完。」

  他原想上前,但她眼裡的某種神情阻止了他。

  隔著一大段距離,她含淚哽咽道:「如果你看完了想走,可以直接上車,如果你還……還想要我……我會在樓上等你……」

  說完,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她強迫自己轉身,離開他。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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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3:22
  第十五章

  十五分二十秒。看一封信,不需要那麼久的時間。可她也一直沒有聽到車子開走的聲音。初靜縮在床上,環抱著膝頭,盯著牆上的鐘,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只覺得腸胃糾結成一塊沉甸甸的石頭。

  她知道自己很沒膽,丟下一個炸彈給他就跑,但她沒有勇氣在樓下看他看完那封信,她害怕在第一時間,看到他驚駭的反應,那她將一輩子都無法忘記。

  所以她選擇上來等,卻沒想到,等待的時間如此磨人,每一秒都慢得像蝸牛在爬。

  十五分三十秒。

  天啊,為什麼這麼久?

  看著那一格一格移動的秒針,她咬著唇,考慮到窗邊偷看,卻又害怕沒看見他。如果他走了怎麼辦?如果他還在怎麼辦?他若還在卻沒上來,恐怕心中也有了疑慮。是不是,他被真相給嚇到了?畢竟她的存在是如此不尋常。

  就算他對她有好感,也是在她是個正常人的狀態之下,現在他知道事實了,他或許已經開始感到噁心!

  十五分四十秒。

  熱淚,懸在眼眶。

  他一定已經走了,否則也該上來了,不是嗎?

  驀地,窗外傳來樓下車子發動的引擎聲。

  她渾身一顫,心痛如絞,淚水倏忽成串滑落。

  從小到大,她一直想要找一個能夠真心愛她的人,她還以為她找到了……

  在山裡時,他總是照顧著她,甚至到後來還會逗她笑。

  她記得所有和他相處的細節,他的細心、他的體貼、他的粗魯、他的溫柔、他的幽默……

  她從來不曾對誰有這樣的感覺,她在乎他的一言一行、一語一笑,在乎得連心都會痛。那個男人,就像她身體擁有的一部分。他應該是她的,屬於她的。她是如此確定,他是屬於她的,但他要走了,她覺得自己像是被人活生生的挖出了心!

  不,她不要失去他!

  抹去淚水,初靜狂亂的想著。

  她太笨了,光靠幾張紙、幾行字,他怎麼可能完全瞭解。

  他只是需要一點說服,他一定能懂的,她也是人,和他一樣,他一定可以瞭解的!

  狼狽萬分的,她慌亂跳下了床,往門口衝去。

  她可以說服他的,就算要她求他也行。

  只要他願意給她機會,她一定能讓他瞭解。

  初靜哭著握住門把,拉開了門!

  那,是一封很長的信。滿滿十頁的英文,清楚交代了她的一生。或者該說,她的出生。他站在門口,在夕陽下,逐字逐句的,將那十頁全部看完。

  簡單來講,其實用一行字就可以搞定,但據她母親在信中所寫,她擔心他無法清楚理解,所以交代了前因後果,那清秀的字跡警告他,要他想清楚再做決定。

  她是個複製人。

  因為麥德羅的瘋狂,而被複製出來的孩子。

  複製人?這一定是個玩笑!

  但是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別的原因能夠解釋,她家人對她的過度保護,麥德羅綁架她的原因,還有她和她母親的過度相像!

  他不能說他沒有被嚇到,可這解釋了許多事。

  包括她的謊言,她的退縮,她眼裡的恐懼和渴望。

  我說謊,是因為,我害怕……我很害怕……

  怕你知道……真正的我……

  她泣然欲泣看著他的模樣,在眼前浮現;她想觸摸他又怕被拒絕的小手,顫抖地撫上他的臉。他知道那種鹹覺,清楚那種渴望,比誰都還要瞭解。過去這些日子,她一直躲避他,全是為了同一個原因。

  她怕他拒絕她、嫌棄她!

  他可以體會她要鼓起多少勇氣,才有辦法來到他面前道歉,才能夠把真相攤在他面前。

  她會願意這麼做,不可能只是為了道歉,也只有一個原因可以解釋!

  當他領悟到那個原因,一股無以名之的情感攫住了他,撼動著他。

  剎那間,有些暈眩。

  沒有多想,他舉步就往屋裡走。他必須知道,他需要聽她親口說出來,需要看著她的眼,聽她證實他的猜測。

  但敞開的大門內,卻站著她的父親。

  他猛然停下腳步。

  「要知道,我很不喜歡看到家裡有女人在哭。」耿野擋在門口,瞪著他說:「你現在走,她不過就痛這一次,你最好想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這男人明知他沒有要走,他只是和他一起去買新油漆而已!他緊抿著唇,道:「你知道我沒有要走。」

  「但你曾經考慮要走。」耿野指出重點,瞇著眼道:「我不希望以後三天兩頭就得面對這種事情,你好好想一想,自己要的是什麼。」

  「我想過了!」他惱怒的說:「所以我才在這裡,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再想一次。」阿浪坐在樓梯口,一臉陰沉。

  「沒錯,再想一次。」阿南從一旁的走道晃了出來,認真提醒,「想清楚點,她的身體狀況雖然目前還好,但我們誰都不知道以後會不會有什麼問題。」

  「如果你有一點疑慮,」韓武麒靠在另一邊的牆上,插嘴道:「那現在離開,對她、對你都好。」

  伊拉帕怒瞪著這群男人,顯然他要上去,得先幹掉這群男人!

  如果他們覺得擺出這種陣仗會讓他打退堂鼓,那就該死的太小看他了!

  「我不在乎你們想什麼,我只在乎她想什麼!」他大步上前,直走到耿野面前,瞪著他冷聲道:「別擋我的路!」

  耿野雙手交叉在胸前,皮皮一笑。

  「你得證明你有能力保護她。」

  要他證明,沒問題!毫無預警的,他出拳揍了眼前的男人。如果只要打倒他們,就能贏得心愛的女人,那他非常樂意!

  門外站著一個男人。猛然拉開門的初靜嚇了一跳,她停下了慌急的腳步,驚愕的瞪著那個她以為已經上了車,準備離開的男人。他嘴角殘破,眼裡有著血絲,高挺的鼻子還流著鼻血,黑髮因汗濕而捲曲,身上的無袖背心更是被扯得扭曲變形。

  「你……」她捂著唇,張嘴,淚水卻奪眶而出,她試了好幾次,才有辦法哽咽開口:「你怎麼……回事?」

  男人緊盯著她,黑瞳深幽。

  「妳家樓梯,有些障礙物。」他開口,聲音粗嘎。

  聽到他粗糙的聲音,她才發現他的脖子上也有些紅腫。

  「我花了點時間,才清除那些東西。」

  他說話時,鼻血緩緩滴落,她慌張伸手摀住他流血的鼻子,擔心得淚流滿面,「你還好嗎?怎麼會這樣?你撞到頭了嗎?」她家哪有什麼障礙物,一定是他上樓時跌倒撞到頭了。被他的狀況嚇得慌了手腳,初靜匆匆回身跑進房裡,心慌意亂的道:「我去幫你叫救護車。」

  伊拉帕跟進她房間,飛快抓住了她。

  「不用,我沒事。」他將她拉入懷裡,強調。

  「可是!」她緊張得想抗議。

  「只是鼻子撞了一下。」他抬手撫著她的小臉,低頭看著她,保證道:「我很好。」

  他才不好,這男人狼狽得活像經過暗巷被人圍毆!

  圍毆?

  驀地,她抽了口氣,猛然領悟過來。

  她家沒有障礙物,但有一群對她保護過度的男人。

  這太過分了!

  「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你!」她氣得淚水狂飆,轉身就要衝出去找人算帳。「那些野蠻的混帳!」事實上,先動手的是他。而且她以為他是怎麼通過那些男人的,在和她確定一些事情之前,他真的不太想讓她看到外面慘烈的傷亡。

  雖然很高興她為了他這麼生氣,不過他還是再次抓住了她,將她拉回懷中。

  「嘿!」他圈住她的腰,將她轉過來,「我不介意,皮肉傷而已。」

  「可是……」她捂著唇。

  「我沒事,真的。」他不敢相信自己會替那些男人說話,但他真的開了口:「他們沒有惡意,只是試圖保護妳。」

  他是認真的,她可以從他眼裡看出來。

  「他們……」她咬著唇,心疼的撫著他受傷的臉,「不應該這樣對你……」

  看著她淚濕的眼,伊拉帕握住了她抖顫的小手,啞聲道:「我不在乎他們,我只在乎妳。」

  她聽過這個字,但不確定真正的意思。

  「在乎?」他的眼神讓她屏息,忐忑的,她詢問這個單字:「什麼意思?」

  「這個意思。」他低下頭,捧著她的臉,親吻她顫抖的嫩唇。她輕抽口氣,嘗到他熱燙的氣息。初靜不敢相信,他正在吻她。但他的確是。他慢慢的舔吻著她的上唇瓣,溫柔的含住她的唇瓣,然後誘哄她張開嘴,和她唇舌交纏。

  那是一個溫柔的、甜蜜的、憐惜的吻。

  當他退開時,她仍在顫抖。

  無法置信的,她撫著自己的唇,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惶惶不安的,啞聲詢問。

  「你……看過信了?」

  「看過了。」他點頭。

  「你知道……你清楚我是……」她喉頭一哽,只能用雙手壓著幾乎要蹦出胸口的心臟。

  「妳,就是妳。」他以拇指來回撫著她濕潤的唇,啞聲強調:「我只在乎妳,其它都不重要。」

  再一次的,她屏住了氣息,感受他溫柔的觸碰。

  那,給了她些許勇氣。看著這個溫柔又強壯的男人,她強迫自己再開口:「你……你不會覺得……我很……很奇怪……很噁心?」

  「什麼意思?」

  「就……」她環抱著自己,咬著唇,淚懸在眼睫,畏怯的垂首,顫聲解釋,「不正常……不是人……像實驗動物……讓你覺得……不舒服……不愉快……」

  他沒有聽懂全部的意思,但他知道什麼叫「不是人」、「不舒服」,其它形容恐怕也不是什麼太好的意思。

  伊拉帕抬起她的下巴,但她仍垂著眼。

  她的自卑太深,她所背負的傷,不是後天的,而是與生俱來,刻在她的心上。

  他無法用利落的言語說服,但他知道更好的方式。

  再一次的,他親吻她。

  他嘗到她甜蜜的氣息,也嘗到她的畏怯與戰慄。

  他加深那個吻,讓她記起曾有的熱情。

  初靜顫抖著,既渴望又恐懼,她知道他想做什麼,知道他在做什麼,她想和他在一起,卻又害怕他若中途反侮,如果他只是一時沒想清楚、只是因為同情,如果他做到一半才發現自己的真心,才發現做不下去!她緊張的抬手,抵著他的胸口,往後退開。他沒有抓住她,沒有朝她逼近,只是深深的凝望著她。

  「對不起,我……」她的話沒有說完,因為他抬手脫掉了身上那件黑色的無袖背心。

  她喉頭發緊,心跳坪然。

  他解開牛仔褲,當著她的面脫掉它,和更貼身的內褲。

  跟著,直起了身子,赤裸裸、坦蕩蕩的站在她面前。

  夕陽餘暉悄悄灑落,讓他身上每一寸強健的肌理都一覽無遺。

  胸膛、腹部、大腿、手臂……

  雖然早看過了他的身體,但她依然忍不住臉紅心跳,更讓她面紅耳赤的,雙腿間早已挺立的慾望。

  他想要她,那是最強而有力的證明。

  「妳覺得我很醜嗎?」他問。

  她搖頭。

  他上前一步,兩手攤開,再問:「很奇怪?」

  當他走動時,身上的肌肉在皮膚下有力的伸展。不自覺的,她雙頰泛紅,呼吸加快。他的中文不是很標準,但她知道他在說什麼。她再搖頭。他再上前一步,拉起她的手,放在他傷疤滿佈的左半邊。

  「很噁心?」他低著頭,凝望著她。

  輕輕的,她抽了口氣,她可以感覺到掌心下的起伏,但更多的,是那片熱燙的溫度,還有更之下那強而有力的心跳。

  「噁心嗎?」

  她無法開口,她找不到聲音,只能再次搖頭。

  「妳要我。」他說。

  她紅著臉,無法辯駁。

  他緊盯著她,抬手拉下她洋裝和內衣的肩帶。

  胸前,頓時一涼。

  初靜抬手想擋,但他卻抓住了她的手。

  她輕喘。

  他注視著她,然後垂下眼,看著她試圖遮掩的身體。那道視線如火,教她羞怯、發熱、戰慄、喘息。然後,他鬆開她的手腕,撫摸她胸前因慾望而挺立的粉嫩。當他熱燙的手接觸到她的那瞬間,她抽了口氣,紅霞飛上雙頰,她不由自主的輕顫著,完全無法動彈,只能看著他撫摸自己。

  「妳要我。」重複陳訴著這個事實,他抬起那雙藏在濃密睫毛後的深幽黑瞳,凝望著她,深情的直視著她的眼,緩緩開口:「這,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敢相信,可他說得如此確定,如此斬釘截鐵。

  捧握著她的乳房,感覺著她因他而加速的心跳,他望進她淚濕的眼,道:「只要妳要我,我就是妳的。」

  心,震顫著,被他深深撼動。

  這個男人,知道了真相,卻依然要她。

  淚水如滔滔江水,奪眶奔流。

  初靜在他眼裡,看見哭得醜醜的自己,但她沒有辦法控制。

  「別哭。」他低頭,吻去她的淚,瘠痙安慰:「寶貝,別哭……」

  「我……我以為……我聽到車聲……」終於,他的溫柔讓她找回了聲音,哽咽道:「我以為……你要走了……」

  「沒有。」

  「媽說……她說……你訂了機票……」

  「我沒有。」他嘎聲坦承,「我本來想,但我沒有,我做不到。」

  「為……什麼?」她抖顫著唇,再問。

  「我需要妳。」他低頭親吻她,摩掌著她粉嫩的唇,呼吸她吐出的氣息,粗嘎的低喃著:「我沒辦法離開,我需要妳……」

  那不是什麼甜言蜜語,卻彷彿發自他內心深處的渴求。

  他看她的眼神,他那壓抑的嗓音,都讓她為之震顫。

  這個男人想要她、需要她,他沒有因為那個真相而改變,沒有因此而退縮,她可以感覺到他的慾望抵著她、感覺到他極力的克制,她可以清楚看見他眼裡的欲求與渴望,可以摸到他的心跳,因她而加快。

  一種教人迷醉的幸福感,淹沒了她。

  不由自主的,她張開嘴,回應他的吻。

  顫抖的,她的手試探性的撫過他的胸膛,攀上他緊繃的肩頸。

  當她開始回應,他渾身為之一顫。

  她的吻是如此羞澀甜蜜,他深吸了口氣,卻壓不住戰慄。他拉下了她的洋裝,讓那件輕薄的衣料滑落地上。她輕喘出聲,有那麼一秒,她似乎想退開、想逃走,但她沒有。初靜站在原地,羞紅著臉,口乾舌燥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她很想逃跑,想要遮掩自己,但他看著她,等著她。

  等著。

  她知道他在等什麼。

  他想要看,想要她交出自己,就像他一樣。

  他灼熱的視線讓她雙腿發軟,但她依然站著,然後鼓起勇氣,面紅耳赤的抖著手,解開自己的內衣,然後脫掉內褲。

  伊拉帕看著她,注視著她潔白柔嫩的嬌軀,然後看著她羞澀的粉臉。

  「告訴我,妳要我。」他啞聲要求。

  「我……」羞澀的,她顫抖的開口:「我要你。」

  他深吸了口氣,那瞬間,彷彿又變得更高大了些。

  然後,他抬起了手。

  初靜屏息以對,感覺到他撫摸著她的臉、她的唇,然後是她的頸項、她的鎖骨,她敏感的雙峰、平坦的小腹、柔滑的腰……他黝黑粗糙的手指,著迷的在她白皙細緻的肌膚上遊走。她抬眼看他,他的眼裡沒有任何一絲嫌棄或厭惡,只有著濃烈的慾望和讓她沉醉的情意。情不自禁的,初靜朝他靠近。

  他低頭親吻她,讓她意亂情迷。

  她還以為,再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

  但他在這裡,就在這裡。

  她撫著他的胸口,感覺著他皮膚的溫度,感覺著他有力的心跳,感覺著他的唇舌、他的呼吸……

  一股想哭的衝動再次上湧。

  忽然間,伊拉帕一把抱起她,將她帶到床上。

  她輕喘著半躺在床上,看著眼前強壯的男人,莫名的,有些迷離。

  或許,這只是一場夢。

  這念頭讓她感到微微的心驚,不由得朝他伸手,想觸碰他,害怕他轉眼就會消失無蹤。

  但他還在這裡,讓她撫摸他受傷的臉龐。他轉過臉,親吻她溫暖的手心,讓她的心也跟著溫暖了起來。熱淚,滑落眼角。她心疼的撫著他破皮的額頭,伸舌輕輕舔吻過那染血的擦傷。這個女人是如此甜美,如此溫柔,教他心口發熱。

  她滑順的黑髮披散在身後,睫毛上還有著淚水,他可以看見她眼裡的心疼,感覺到她小心的呵護與憐愛。

  她在乎他,真的在乎。

  如此輕易,她總能讓他覺得自己是被珍惜的,值得被在乎的。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擁有她。

  他吻去她臉上的淚水,膜拜她嬌柔的胴體,強迫自己慢一點、再慢一點,以防她再次驚慌起來。

  但當她在他身下扭動、嬌喘、呻吟,怯怯的迎合著他的唇舌、大手時,他的理智逐漸開始消散。

  或許他應該再等一等,把節奏放慢一點,以免又嚇到她,但他是如此需要她,需要和她在一起,需要感覺她需要自己。

  而她的反應又是那麼的好,彷彿她也萬分渴望他、想念他。所以當他發現她的身體已經準備好時,他很快就進入了她,和她合而為一。她抽了口氣,緊抓著他的肩頭,秀眉微蹙地輕喘著。這感覺是如此的好,幾乎像是回到了家。她濕熱的甜蜜,緊緊包圍著他,一雙翳水黑瞳,飽含情慾,映著他。

  只有他。

  他抓握住她的小手,和她十指交纏。

  她弓起身子,嚶嚀出聲。

  「伊拉帕……」

  他讓自己再深入她、更深入她。

  她難耐的呻吟,承受著他,接納著他。

  他迷戀的看著她臉上那迷亂的神情,感到一股無以名之的滿足。

  這個女人是他的,屬於他的。

  他低頭吻她,試圖放慢速度,延長那火熱又甜蜜的感受,但她用修長雪白的腿夾著他的腰,熱情的弓身往上迎合他,她緊抓著他,和他交纏的手指指甲陷入他的手背,彷彿沒有他就會死去。

  「伊拉帕!」情慾的狂潮,席捲全身上下。當她昂首低泣哭喊著他的名字,達到高潮的那一瞬間,他的意志力到了極限,只能挺身做最後一次強而有力的衝刺,將緊繃的灼熱深深埋入她緊窒收縮的身體裡,盡情釋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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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3:50
  第十六章

  長夜,有時盡。

  他和她待在房間裡,纏綿整夜。

  時間,有時像是沒有在動,有時卻又彷彿眨眼而過。無論再怎麼要她,他總覺得不夠。

  當她累極睡著時,他就這樣看著她,有那麼幾秒,他真的有點害怕天亮,擔心她醒來後,會將他推開。

  她不會的。

  他告訴自己,但又無法完全確定。

  窗外,星座從大海之中升起,爬上了夜空,在暗夜裡緩緩慢移。

  她在窗台上種了許多香草植物,它們即便在黑夜中,依然隨風搖曳著,散發淡淡的清香。

  在黑暗中的某個時間,他莫名有種想將她偷偷帶回山上的衝動。這個地方的不確定因素太多,這裡的人也太多……然後他看到床邊書櫃上,擺著一本相簿。當她熟睡時,他忍不住將它抽了出來翻看。第一頁的照片,是個小女孩。

  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她,當時的她還很小很小,蒼白而柔弱。

  小女孩的面前有一個蛋糕,那是她的生日,但她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大大的眼裡只有空茫,沒有歡欣。

  然後,隨著一頁又一頁的照片,她長大了。

  她上了學、穿上制服、她彈著一台大大的平台鋼琴……

  一年又一年,她慢慢改變,照片裡的女孩開始微笑。

  她身邊總有幾個眼熟的男孩和男人跟著,她的微笑開始變得真誠而喜悅。

  她和家人一起烤肉、她與朋友到海邊玩水、她抱著一個剛滿月的嬰兒……

  陽光下的她,笑得如此開心。

  又一個生日,又一個蛋糕,但這一次,她在一間餐廳表演鋼琴,她笑著親吻一個看起來很兇惡的光頭猛男,她開心的和一個波霸美女擁抱在一起,一對像天使一樣的雙胞胎和她擠在同一張床上睡覺……在這些照片中,她的身邊圍繞著許多親朋好友,她的父母不時出現,然後他看到那個和麥德羅很像的少年。少年和她在一座充滿綠意的花園中,面對面的坐在一起寫功課,他一臉陰沉,但依然俊美。

  雖然那少年有著黑髮黑眼,但的確和麥德羅長得很像。

  他愣了一下,然後開始往前翻,果然在她小學時,那傢伙也有出現,只是他當時有著金髮藍眼,而且在拍照時,總是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比較大之後,那傢伙開始把頭髮染成黑色,還戴上了黑色的隱形眼鏡。

  看著她與屠震的合照,忽然間,他領悟到,屠震也是複製人。

  那傢伙和她一樣。

  一股莫名的不安,再次上湧。

  她和屠震的合照不只一張,事實上,在所有的兄弟姊妹之中,他們最常在一起。

  他再翻過一頁,另一場婚禮,她穿著伴娘的小禮服,捧著新娘花束,甜蜜的笑看著拍照的人。

  照片裡的她,既年輕又無憂,即便有麥德羅這個威脅存在,她依然活得很快樂,而且成長為一個溫柔善良的女人。她的家人將她保護的很好。雖然麥德羅這一次成功的綁架了她,但他們也將她救了回來。他把相本合上,放回原位。

  床上的女人,在月光下翻過身來,絲被滑落她的胸口,露出她姣好柔軟的曲線。

  這裡比山上溫暖多了,她不會因此而著涼,但他依然忍不住躺回床上,將她擁在懷中。

  她歎了口氣,但沒有醒來,只是安穩的依偎在他胸口。

  她在這裡,什麼都有。

  溫暖的氣候、方便的水電、愛護她的家人……

  再一次的,他認知到,除了自己,他不能給她什麼。

  他很想帶她走,遠離一切是非,但他知道,他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她。

  她的家人做得比他好太多了。

  凝望著懷裡熟睡的女人,喉頭莫名發緊,他忍不住將她摟得更緊,感覺她的肌膚貼著自己,感覺她的心跳和他的相應。他想和她在一起。當他說他需要她時,並不只是說說而已。沒有她的屋子,就像個廢墟,她把那地方變成一個家,而不只是遮風蔽雨的地方。

  遠處,海潮的聲音一陣又一陣,海風吹得窗簾一再飛揚。

  這裡,在黑夜中,很安靜,但依然是在城市裡。

  這幾天,他不是沒有出過門,這是個陌生的城市,有著陌生的人們。

  那些人,依然會閃避他的視線,然後偷偷注視著他,在他背後說三道四,對著他的臉指指點點。

  如果要和她在一起,他就必須忍受這些。

  他閉上眼,深吸口氣。

  他知道,他必須做出選擇。

  蟬鳴唧唧。藍天,萬里無雲。從窗外望出去,只有海天一線。當她醒來時,他已失去了蹤影。初靜呆坐在床上,望著空蕩蕩的房間,有那麼一瞬間,她不敢呼吸、無法動彈,心痛得無法自已,以為昨夜只是一場虛假的幻夢。

  驀地,她聽到浴室裡傳來水聲,她赤裸著身體,下了床,來到浴室門外,推開那半掩的門。

  男人站在蓮蓬頭下,閉眼昂首,沖洗著自己。

  陽光把水花映照得閃閃發亮,一圈虹彩就落在他腳邊。

  他看起來更加強健,昨天被毆打紅腫的地方也變得更為明顯。

  她很想衝進他懷裡,卻又有些害怕他會不見。

  但他發現了她,轉過頭來,用那雙深邃的眼注視著她,眼裡有著教她心顫的情意。

  蓮蓬頭像下雨般灑著沁涼的水,它們滑過他偉岸健壯的身體,貼著他的皮膚往下流竄。

  在她的注視下,他的慾望開始昂揚。他沒有遮掩,只是看著她,也讓她看著。那模樣,性感得讓人雙腿發軟,光是看著,就讓她覺得喘不過氣。初靜站在門邊,著迷的看著他,無法動彈。然後,他朝她伸出了手。

  無法抗拒的,她緩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走入他懷中,任冷涼的水流也淋濕自己。

  他彎腰低首,攬著她的腰,給了她一個濕熱的吻。

  這個男人是如此真實、如此不可抹滅。

  那,讓她安了心。

  她抬起手,緊攀著他的頸項,感覺他的心跳,他皮膚的溫度,他有力強壯的肉體。

  他愛撫著她的身體,然後將她抱了起來,緩緩的進入她。

  輕輕的,她抽了口氣。

  水很冷,但他很熱。

  火熱。

  他動作很慢、很溫柔,像是怕傷了她。那幾乎像是一種折磨,但她不想催促他,她喜歡他在她的身體裡,喜歡感覺他和她在一起。她緊攀著他粗壯的肩頸,在他嘴邊喘息呻吟。他慢慢的、慢慢的,在水中和她廝磨著、纏綿著。

  初靜舔吻著他的唇、他的臉龐,她酷紅著臉,迷醉的看著他壓抑又火熱的表情。

  這男人是如此溫柔……

  忽然間,她領悟到,這一定是愛。

  他一定是愛她的,才會這麼溫柔、這般克制。

  對他的愛意迸發出來,她緊擁著他,感到身體收縮戰慄,在達到高潮的那瞬間,她再也壓抑不住,脫口輕泣著:「伊拉帕……我愛你……我愛你……」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但他幾乎在同時,渾身一顫,捧著她的腰臀,更加深入她,然後將濕熱的種子,灑入她的身體裡。

  伊拉帕依依不捨的在她唇邊流連,他懷疑她是否知道,即使只是呼吸她的呼吸,感覺她的氣息,都讓他覺得是種奇跡。

  她仍在戰慄,只能虛脫的癱在他懷裡喘息,感覺他的心跳緩緩慢了下來。當他離開她的身體時,她只覺一陣空虛,幾乎無法站穩。但他扶住了她,關掉了水,然後拿了肥皂,在她面前跪了下來,替她清洗身體。

  她應該感到羞窘,卻不知怎地,一點也不覺得,低頭看著跪在眼前的男人,她喉頭發緊,心裡只有對他泉湧的愛意。

  他小心的、溫柔的將肥皂抹到她身上,她的小腿、大腿,她的腰腹、胸口,她的臀、她的背,她的手臂和指尖……

  當他替她上完肥皂時,她把小手覆上他握著肥皂的手。

  他垂首看著她,初靜昂首看著他,無聲要求。

  他黑瞳一黯,心跳坪然。

  她沒有開口,但他知道她要什麼,他深吸了口氣,然後鬆開了手裡緊握的肥皂。

  她慢慢的替他清洗身體,就像他幫她一般。

  低頭看著眼前的女人,他只覺得心口緊縮,她彷彿在做一件很神聖的事。

  陽光灑在她美麗的容顏,落在她潔白的肌膚。

  那輕柔小手的撫觸是如此溫柔,她撫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好似從骨子裡潔淨起來。如同以往一般,她的撫摸帶走了每一絲的疼痛。當她替他抹完肥皂,她打開水,讓清水將兩人沖洗乾淨。然後,她走入他懷裡,小手環著他的腰,將臉靠在他胸膛上,輕輕的,喟歎了口氣。

  他輕擁著這神奇的女人,就這樣沐浴在水裡,在她愛憐的擁抱之中。

  有生以來第一次,他感到心靈莫名的平靜。

  從浴室裡出來之後,兩人互相替對方擦乾身體與頭髮。然後她套上另一件有著小花的棉布洋裝。他喜歡看她在他面前穿衣服,她的動作總帶著一種輕柔、優雅,十分的女性化,而且私密。

  他原想穿回昨天的衣褲,但她阻止了他。

  「那些已經髒了。」她微紅著臉,「我去幫你拿乾淨的。」

  但是,當她打開門時,卻差點被一袋東西給絆倒。

  他飛快的拉住她,然後兩人同時看到那袋障礙物。那是他的行李,某個好事的傢伙,顯然早料到這種事情,把他的東西給拎了過來,放在她門口。

  初靜羞窘不已,直到這時,才想到這楝屋子上上下下恐怕都已經知道,他在她房裡待了一整個晚上。

  生在大家庭,就是有這種壞處。

  伊拉帕把他的行李提進房,換上了乾淨的T 恤和牛仔褲。

  她看著那個落落大方,一點也不覺得尷尬的男人,突然覺得,其實好像也沒什麼關係。

  她愛他,她恨不得讓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肚子竟然很不爭氣的響了起來。

  尷尬,倏然上湧。

  他抬眼看她,初靜紅著臉,羞到不行。

  「妳餓了。」他走上前,揚起嘴角。

  「嗯,我餓了。」她害羞的承認。

  這女人看起來是如此甜蜜又可愛。

  他幾乎想再將她帶回床上,但時間不早了,她已經錯過了晚餐和早餐,需要吃點東西補充體力。但他還是忍不住親了她一下,才撫著她的臉道:「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好。」這個男人的吻,總教她暈然。緊攀著他的肩頭,初靜歎了口氣,差點不想鬆手,但她真的餓了,而且再不下去,恐怕就會有人找上門來了。

  所以她鬆開手,依依不捨的撫平他肩頭被她弄皺的衣料,又滑過他的胸膛,撫過他的腹肌,當他抓握住她的手時,她才發現自己在摸他。

  她羞窘的抬眼,只見他眼瞳深黯。

  「妳必須吃飯。」他嘎聲說:「晚一點,再吃我。」

  一張小臉,驀然紅得像火,她強迫自己把手縮回來,他卻仍緊握。

  她害羞的看著他,和她十指交握。

  「晚一點。」他承諾。

  她和他一起下了樓,樓梯才走到一半,初靜就聽見阿南的鬼叫。

  「噢,老婆,妳輕一點,很痛的。」

  「你活該。」

  「我又沒惡意,只是好心去提醒一下,誰知道他會對我這個人頭動手!噢,痛痛痛!」

  「誰教你沒事去和人家湊熱鬧。」

  「真的很痛啦,不然妳親我一下,親一下就不痛了,親一下痛痛就會飛走啦。」

  「不要。」

  「那我親妳一下好了!」

  初靜來到客廳,剛好看見阿南一副惡虎撲羊的色鬼模樣,將恬恬壓倒在沙發上,但他還沒親到,就被抱著小妹的老爸拿托盤敲了一腦袋。

  「臭小子!這是我家客廳,你當是色情酒店?我女兒還沒上小學,你敢污染她的眼睛,讓她學會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我就宰了你!」

  這個警告,恐怕慢了一點。

  幾乎在第一時間,初靜想到小妹親了伊拉帕那次。

  她轉頭看他,果然看見身旁的男人眼裡帶著一絲笑意,顯然也想到同樣的事情。

  兩人相識一笑,身後卻傳來一聲調侃。「哇,拜託,瞧你們倆含情脈脈的,我雞皮疙瘩都要掉滿地了。」她回頭一看,是阿浪。他右眼黑了一圈,下巴也有淤血;顯然,昨天晚上他也參了一腳。

  她看著那個青梅竹馬的好友,一時間,不知道該氣惱還是該同情他。

  「你們真的很活該。」她咕噥。

  「拜託,這傢伙可是差點把我的手折斷了。」阿浪從伊拉帕身邊擠過來,故作抱怨的道:「嘖嘖,沒想到妳這女人如此見色忘友,枉費我多年來對妳一片真心,早知道當年妳對我一見鍾情時,我就把妳吃掉,省得便宜了別人。唉,真是讓我心好痛啊……」

  說著,他還壓著心口,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

  她紅了臉,作勢要打他,「我哪有!你少胡說八道!」

  阿浪笑著跳開,一邊搖著頭,一邊嚷嚷著:「唉,女人啊女人,有了男人就沒朋友啦!」

  她真的很想打他,但伊拉帕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回懷中。

  擔心他誤會,她忙道:「你別聽他胡說,我們只是一起長大而已。」

  就算聽不懂,他也看得出來,那男人故意和他挑釁,想要挑撥離間,他不是不介意,不過既然他是抱得美人歸的那一個,昨天晚上還痛毆了那傢伙好幾拳,他可以表現一點風度。

  「沒關係。」他揚起嘴角。

  她鬆了口氣,回以微笑。

  「喂,那邊那兩個,你們想擋住樓梯口到什麼時候?還不快過來幫忙!」

  聽到這聲吆喝,初靜嚇了一跳,回頭只見耿野隔著整個客廳瞪著她和伊拉帕。一時間,彷彿像被抓到做了什麼壞事一樣,她羞得滿臉通紅,竟有種想躲到伊拉帕身後的衝動。

  「唉唉,耿家有女初長成啊。」阿南搖頭晃腦的笑著開口。

  當然,他話一出口,很快的換來老婆一記肘擊。

  「你安靜啦!」恬恬好笑的低斥著。

  初靜羞窘得幾乎想找個洞鑽進去,但伊拉帕卻握著她的手,走上前去。

  耿野瞪著那個臭小子,把笑得很開心的小女兒塞到初靜懷中,「帶她去上個廁所,然後到餐廳幫忙。」

  交代完,他開口用英文對伊拉帕道:「你跟我來。」

  伊拉帕沒有多想,舉步跟上。

  初靜抱著小妹,見伊拉帕跟著他走,莫名有些擔心,怕他又被怎麼樣,忍不住脫口:「爸!」

  回頭見她一臉擔憂,耿野挑眉開口:「怎麼?」

  「那個……」初靜咬了咬唇,紅著臉瞧了眼伊拉帕,還是忍不住看著父親道:「你……你別為難他。」

  耿野雙手抱胸,擰眉瞧著她,「妳就不怕他為難我?」

  她窘到一個不行,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瞧她那模樣,耿野搖搖頭,歎了口氣,開口逗她道:「唉,女大不中留啊。」

  「爸……」她尷尬得要命。

  「妳這丫頭,瞧妳寶貝的。」他笑了出來,「放心,只是叫他一起去搬啤酒而已,不會動他一根寒毛的。」

  初靜羞紅了臉,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又瞧了伊拉帕一眼,這才匆匆抱著小妹轉身去上廁所。

  再出來時,客廳裡的男人們都不見了,她牽著小妹到餐廳,除了母親,才發現紅紅和嵐姊都在,恬恬也到了廚房幫忙。幾個女人就坐在桌邊包水餃。

  「其它人呢?」她好奇問。

  「出去了。」曉夜把小女兒抱到兒童椅上,給了她一張餃子皮玩,然後舀了一碗雞湯給她,道:「家裡一些雜貨沒了,我要他們去大賣場幫我跑腿。」

  初靜接過雞湯,喝了兩口,就聽原本在包餃子的紅紅挑起眉,笑問道:「早啊,初靜妹妹,睡得飽嗎?」

  早?都快十二點了。

  瞧她一臉曖昧,初靜小臉瞬間又再爆紅,結結巴巴的回答:「還……還好啊……」

  「是嗎?我半夜三點都還聽到妳的聲音,還以為妳一夜沒睡呢。」紅紅賊笑。

  剎那間,初靜只覺得臉像火在燒一樣的燙。

  封青嵐見妹妹窘得說不出話來,挑眉問紅紅:「那妳呢,為什麼三點還醒著?」

  恬恬撲哧一笑,趕著回答:「當然是因為,她也正在忙啊。」

  「我可是昨晚才從澳洲趕回來的,妳沒聽人家說,小別勝新婚嘛。」紅紅眉一挑,半點也不害羞的說:「我忙一下也是應該的,倒是妳昨晚好像也很忙嘛。」

  恬恬臉一紅,「我是在幫他擦藥。」

  「受傷的是阿南,妳大半夜的叫什麼叫啊?」紅紅笑指著一旁青嵐,「人家嵐姊房裡傳出來的,就是武哥的痛叫啦,那才正常啊。」

  「在半夜三點?」恬恬好奇的看向封青嵐。

  封青嵐俏臉微紅,解釋道:「他手脫臼了,我幫他接回去。」

  「我以為昨晚吃飯時,阿南就幫他接好了。」恬恬再一怔。

  「他!」她臉更紅,硬溪:「有習慣性脫臼。」

  聽到這句,初靜嘴裡一口湯差點噴出來。她捂著嘴,死命的忍住笑,就怕話題又回到自己身上,卻聽到紅紅又開了口。

  「哎呀,習慣性脫臼也要遭受外力才會再脫臼啊。」紅紅指出重點,笑著說:

  「總不會有事沒事就突然脫臼吧?一定就是有什麼外力,才會脫臼啊。」

  青嵐眼一瞇,皮笑肉不笑的問:「梁鈴紅,妳是在暗示什麼嗎?」

  「沒有。」紅紅眼也不眨的否認,卻沒有退縮,反而湊上前去,一臉興奮的問:「我不是暗示,是明示。武哥那麼聽妳的話,妳是不是在床上有什麼絕招,傳授幾招來用用吧?」

  封青嵐俏紅著臉,不敢相信的看著作風向來開放的她,「天啊,我真是不敢相信嚴風怎麼會看上妳這鬼靈精。」

  「當然是因為我先下手為強啊。」紅紅笑著伸出纖纖玉手朝空中一抓,得意洋洋的道:「我先把他吃乾抹淨,再強迫他娶我啊!」這一次,初靜真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連曉夜都笑出聲來,恬恬更是笑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梁鈴紅,妳確定妳和阿南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妹嗎?」青嵐又好氣又好笑的問。

  「唉,妳不知道,我也一直懷疑這件事。」紅紅眉一挑,朱唇一揚,振振有詞的道:「但恬恬嫁給阿南之後,我啊就發現,這和血緣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是因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恬恬笑著打了一下,「妳少胡說!明明就是妳心思邪惡!」

  「我邪惡?妳老公才邪惡呢!」

  瞧她們笑鬧著,初靜也笑個不停,一碗湯喝了大半個小時才喝完。

  她有一個很大的家庭。他之前就知道了,可是那天晚上,當他和她一起到了那間她叔叔開的餐廳吃過飯後,才真正有了實際的概念。除了父母,她有兩個叔叔、兩個阿姨,還有他幾乎要搞不清楚數目的兄弟姊妹,有一些是有血緣關係的,有一些是沒血緣關係的,但說實話,光用看的,他真的分不太出來哪些是、哪些不是。

  雖然髮膚顏色不盡相同,但對這家人來說,那似乎一點也不重要。

  當他們全都聚在一起時,真的是頗為壯觀,再加上紅眼的員工,狀況更是混亂萬分。


  有那麼幾分鐘,他真的覺得屋頂似乎快要被掀掉了。

  孩子們在餐廳裡跑來跑去,男人們負責做苦力、搬桌子,女人們則忙著煮飯上菜。

  吆喝與歡笑聲,不斷在屋裡此起彼落。他被安排坐在她身邊的位置,很理所當然的就在正中間。

  很快的,他就注意到,雖然看似混亂,但這些人其實亂中有序,不管再怎麼忙,他們總會有一個在門邊,注意不讓玩耍的孩子衝上街。雖然這是一個半開放式的空間,但這餐廳的內外都裝有最先進的高科技裝備,這屋子的玻璃是防彈玻璃,就連牆的厚度也比一般牆面要厚,他懷疑裡面鑲嵌著鋼板。

  即便那些男人掩飾得很好,他還是注意到,他們的視線不時會掃向外面的街道,隨時保持著警戒。

  讓他意外的,是這些男女因為她的關係,很自然的就將他納入其中。

  他們不只和她說話,也找他攀談、聊天,有些甚至會和他開玩笑。

  除了在軍隊中,他從來沒有和那麼多人一起吃過飯。

  但這和在軍隊裡是不一樣的,這裡更熱鬧、更歡樂、更……溫暖……

  他們互相鬥嘴、調侃、笑鬧,甚至搶菜!

  過去一個小時,至少有五雙筷子、三根湯匙和兩根叉子飛到半空中,還有一碗湯不小心被打翻。

  阿浪和韓武麒甚至為了一隻雞腿差點打了起來。

  他從來不曉得,原來吃飯可以這麼大費周章,可以這麼吵嚷有趣。

  在那歡樂氣氛之中,一隻小手在桌子下,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回握住她的小手,和她十指交纏,轉頭看她。她的小臉,因為熱氣而泛紅,嘴角眉梢都有著溫暖的笑意。情不自禁的,他低頭偷偷掃過她粉嫩的唇。她羞紅了臉,卻沒閃躲。

  調侃的口哨聲在周圍響起,小鬼頭們在旁邊咯咯亂笑。

  或許他不該當著她家人的面吻她,但在那瞬間,他真的無法克制。

  紅霞如雲,浮現在她嬌羞的小臉上,那蜻蜓點水的吻,不夠止渴,只加深了慾望。

  他差點忍不住想再次低頭吻她,但她母親開口叫喚她幫忙,他強迫自己鬆開手,目送她離開。

  差不多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一股擾人的視線,他轉頭看去,只看見一張冷漠但熟悉到有些礙眼的臉。

  那個男人,黑髮黑眼,俊美無儔,面無表情的盯著他,直到一個綁著辮子的女孩拉扯他的衣袖,他才收回視線。

  「阿震沒有惡意,你別介意。」坐在他左手邊的方水淨微笑開口,「他只是不太能接受妹妹要嫁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她是初靜的二嫂,也是少數能和他用西班牙文溝通的,所以被安排坐在他的另一邊。

  「我不會。」他說。

  她一怔,問:「不會?」

  「介意。」他微微一笑,驚訝自己竟揚起了嘴角,卻仍維持著嘴角的弧度,看著那個女人道:「我想我已經開始習慣了。」

  她笑了起來,引起她身旁丈夫的注意。

  屠鷹轉過頭,看著笑開的水淨,眼神莫名溫柔。

  就像這屋簷下的其它夫妻一樣,這一對的感情顯然很好。

  和屠震明顯表現出來的不悅不同,屠鷹雖然沉默寡言,卻是少數幾個沒找他麻煩的。

  方水淨回頭和丈夫說了些話,然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男人揚起嘴角,問了老婆一句話,她附耳在屠鷹耳邊回答,然後那傢伙看著他,朝他伸出手,用西班牙文說了一句話。

  「歡迎你加入這個家庭。」

  他的發音略顯生硬,但眼裡的笑意卻無比真誠。他握住那只友善的手,只覺心頭莫名暖熱,不覺回以微笑。杯胱交錯間,他看見初靜站在屋子的另一端,笑看著他。

  顯然,她看見了她二哥友善的對待。她其中一位阿姨笑著對她說了什麼,讓她一下子紅了臉,匆匆繼續手邊切水果的工作,卻還是三不五時會抬眼偷看他。

  他知道,她一直在看他,她很擔心,怕他被她的家人欺負、為難。

  她擔心他。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麼在乎他、關心他。

  被人擔心的感覺有點陌生,卻又莫名溫暖。

  這個女人是如此溫柔甜美,即使隔著那麼一大段距離,隔著那麼多的人,他依然能一眼就看見她,依然覺得心頭被她的一言一行、一語一笑所牽動。

  對她的情感,滿溢而出。

  他低頭,和方水淨問了一個問題。

  水淨粉唇微揚,開口告訴他那個問題的答案。

  他聽過那個答案,甚至早在這之前,已將它深深牢記。

  他想過、猜過,但不敢確定,直到現在。一股激動充塞心胸,在那一秒,他突然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他起身去找韓武麒。

  有些事,他必須先做好,他知道那個男人可以,也願意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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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4:25
  第十七章

  陽光,輕輕。

  微風,悄悄來了又走。

  綠芽,在木架上蔓生蜿蜓。

  初靜坐在「秘密」花園裡的鞦韆上,忍不住閉上眼,深吸了口氣,讓花園裡香草的味道,充滿自己。

  今天一早,伊拉帕和老爸一起上了船,去釣魚。

  她本來想跟去,但她總是會在船上吐得亂七八糟,所以伊拉帕阻止了她。

  「別擔心,沒事的。」他看著她,唇微揚,「我不會讓他把我踢下船去餵魚。」

  她莞爾一笑,讓了步,改為和其它人一起到桃花和海洋的餐廳幫忙。

  假日時間,「藍色月光」總是人山人海。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她才有時間溜到隔壁如月這邊休息。因為店主夫妻的個性關係,「秘密」一直是一間很幽靜雅致的小店,即使到了假日,還是沒什麼人,幸好如月與莫森根本不靠這間店吃飯。從小,她就喜歡待在這裡。莫森叔叔刻意在花園對外的那一面,種植了九重葛,讓它長成了高大的樹籬笆,隔絕路人好奇的眼光,提供了小小的隱私,若不走進來,其實是看不太到花園和店裡的情況。

  被植物包圍著,總讓她莫名安心。

  她知道,伊拉帕也喜歡這裡,因為這地方有足夠的隱私,也比較安靜。

  想起那個男人,她忍不住微笑起來。

  過去一個月,她一直擔心家裡有人會再找他麻煩,誰知道他和家裡那幾個男人彷彿不打不相識似的,竟然在那之後,混得越來越熟,這些日子天一亮,他不是被三個長輩找去釣魚,就是被阿浪、屠鷹帶去山裡,還有幾天他更是和勤哥、武哥一起不知跑哪去。

  上個星期,他們幾個男人在地下室的練武場裡打了起來,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前阻止,那些男人卻說,他們只是在和他對招討教。

  「他用的招式我們都沒看過,」武哥笑著解釋,「所以請他示範一下,並不是真的動手。」

  「不過阿浪是乘機報仇啦!」阿南指著阿浪,笑著說:「他老打輸啊!」

  她知道那句是個玩笑,因為伊拉帕笑看著她。

  「該死,那是因為他太厲害了!」阿浪不滿的開口抗辯,「你還不是每次都被揍得哀哀亂叫!」

  一瞬間,那個男人臉上出現某種異樣的神情,那看起來幾乎像是不好意思。

  她知道,他很少被人稱讚。

  她為他感到高興,而且莫名覺得與有榮焉。

  不過誤把他們的練習當真,也讓她覺得很糗就是了。

  午後的陽光,不像早上那般刺眼,待在樹蔭下更顯陰涼。

  莫森叔叔就在二樓的窗邊寫稿,如月和母親在店裡聊天,雖然從這邊看不見,但她聽得見,海洋叔叔和勤哥就在隔壁修剪樹木。

  她知道自己很安全。

  坐在偌大的雙人鞦韆座上,她看著、聽著這些一直以來守護著她的人。

  其實,不是不知道,家裡的人對她有多擔心。

  雖然有些保護過度,但他們從來不曾讓她覺得被限制,她真的很愛他們,她從來不曾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考慮離開。伊拉帕始終沒有提要回去的事,當她鼓起勇氣和他問起卡卡,他也只用他把牠寄放在朋友家裡帶過。他公然和她在她的房間裡同居,爸媽也對這件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她很小心的維持著這段得來不易的感情。

  可是她也知道,要求伊拉帕留下,實在太不公平。

  她曉得他還是在意別人的眼光。

  每次和她走在路上,他臉上的疤總是會引人側目。

  他不喜歡被人那樣指指點點,彷彿被當成怪物一樣的觀看。

  在山裡,她不曾太過注意這個問題,回到了城市,她才發現他要面對什麼,才真正瞭解,他為什麼會隱居在深山。

  前兩天,他陪著她一起去買東西時,好幾個媽媽竟然畏懼的抓著孩子,還隔著一大段距離,就特別繞了一大圈,只為了避開他,她們看他的模樣,彷彿像是怕被他傳染,好像他染了麻瘋病一樣。

  她感覺到他的僵硬和不自在。

  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一瞬間,心痛得讓她快掉下淚來。不自覺的,她握住他的手。那個男人卻低下頭來,朝她露出微笑。心口緊縮著,為他的溫柔、為他所遭遇的,感到疼痛。在山裡,他是個人,他活得很自在,但在城裡,人們卻把他當成怪物,避之唯恐不及。

  人們歧視他,只因為他長得不一樣。

  那真的、真的很不公平。強迫他留在這裡也是。他有權被當成一個人對待。她比誰都還要瞭解,被歧視、但她兒時曾有很嚴重的言語障礙,

  被當成異類有多痛苦,雖然現在她乍看很正常,她清楚記得被當成怪胎的感覺,她至今依然害怕被當成異類。她環抱著自己,看著屋裡的母親,知道她必須做出選擇。

  風,輕輕的又再次吹拂而過,帶來海的味道。

  然後,忽然間,她知道,他來了。

  她轉過頭,看見伊拉帕站在門邊,凝望著她。如此深情、如此教她心動……當她看著那個她深愛的男人,穿過開滿紅花的九重葛門,朝她走來時,她不覺屏息,然後才開始心跳。在那一秒,她清楚曉得,如果他開口要求,她會跟他走。

  就算得面對麥德羅無時無刻的威脅,就算得離開家人的庇護,失去這安穩的生活,她依然會毫不猶豫的跟他走。

  或許,她是個自私的孩子,但若失去他,她清楚生命會變得黯然無光。

  家裡的每個人都愛她,但這個男人不一樣。

  他不一樣。

  他需要她、渴望她,在他眼裡,她只是她,就單純的只是她。

  她想和他在一起,度過每一個晨昏。

  男人來到面前,抬手撫摸她的臉。

  她想要他像現在這般,溫柔的看著她,一直到老。

  「桃花告訴我,妳在這裡。」他語音沙啞,大手撫過她的耳,滑到她的下巴。

  「妳還好嗎?」

  初靜仰望著沐浴在午後陽光下的他,悄聲開口。「我想念你。」

  他黑瞳一黯,以拇指輕撫她的紅唇,嘎聲道:「我也想念妳。」

  一顆心,因這句話,隱隱顫動,微微發暖。「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她站起身,走入他懷中,撫著他的胸膛,昂首微笑輕問:「還是你只是重複我的話?」

  拜那些男人所賜,他的中文進步飛快。

  「當然知道。」伊拉帕低首,貼著她的唇,瘠痙低喃:「我想念妳,非常想。」

  「只是一個早上……」她暈紅著臉,呢喃著。

  「還有一個中午。」他指出這點,然後緩緩親吻她甜美的小嘴。

  攀著他的肩頭,初靜只覺得自己像是浸泡在溫暖的泉水之中,幸福得彷彿連腳趾頭都蜷曲起來。

  她可以清楚感覺到他的溫柔與愛戀,當他依依不捨的結束那個吻時,她幾乎想要為此而歎息,差點忘了自己人還在花園裡。

  這個男人,總是輕而易舉就能挑起她的情慾,讓她臉紅心跳。

  微喘著,她感覺到他的心跳在她掌心下躍動,雖然看起來好像很冷靜,但她曉得,他並不如外表看來這般鎮定。她抬眼,看著他,知道他也和她一樣,被這一個小小的吻所撼動。微風,輕輕拂過他的黑髮。初靜抬起手,將他落下的髮搖到耳後。

  「伊拉帕……」

  他喜歡聽她這樣,悄聲叫喚他的名,像是在說一個秘密。

  「嗯?」輕輕的,他應了一聲,以唇瓣摩攣著她的唇,將她溫暖的氣息吸進心肺裡。

  「你……」她看進他眼裡,沙啞開口:「想回家嗎?」

  心,驀然抽緊,他微微一僵,還沒有開口回答,卻見眼前的女人,溫柔的悄聲道:「如果你想回去,我可以和你一起嗎?」

  伊拉帕震懾的看著懷裡的小女人,幾乎懷疑自己聽錯。

  他從沒想過,她會願意和他走。

  她愛她的家人,他比誰都還要清楚,他從不敢妄想要求能在她心中,贏過她的家人。

  但,她是認真的,他可以從她眼裡看見。一顆心,瘋狂跳動著,因她而熱燙。剎那間,他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振奮了起來。看著她深情的黑眸,撫著她濕潤的紅唇,伊拉帕幾乎想再低頭吻她。可他有事要做,他必須帶她去看一個東西。

  「妳有空嗎?」他嘎聲開口。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初靜微笑,照理說,應該要不安的,這男人跳過了她幾近逼婚的問題,可不知怎地,她卻一點也不覺得慌亂。

  「我有東西,想先讓妳看看。」伊拉帕朝她伸出手。

  他的黑眼裡,有著一絲緊張。

  那模樣,引起了她的好奇。

  她握住他粗糙的大手,問:「什麼東西?」

  「一個禮物。」他的聲音還帶著情慾未退的沙啞。

  「禮物?」她愣了一愣,笑出聲來,「魚嗎?你們出海釣到了什麼?石斑?馬鞭魚?還是鬼頭刀?」

  「不是。」他搖頭,牽著她往外走。

  「該不會是旗魚吧?」她跟在他身邊。去年冬天,老爸和休假的武哥他們一起出海,抓了條比人還高的旗魚回來,把母親嚇得花容失色,不過那條魚真好吃,肥滋滋的。

  「不是。」

  「黑鮪魚?」她忍不住越猜越大。

  「不是。」他再搖頭。

  「大白鯊?」她說完自己都覺得好笑。

  「那是什麼?」沒聽過這個單字,他好奇問。

  「大白鯊啊!就那個會吃人的,吼吼!」她邊說邊用單手在嘴邊裝出大嘴吞吃的樣子,然後哼著那個經典的主題曲:「還會,登登登登登登登登!然後嘩沙!一口就把人吃掉的那個鯊魚啊,你知道吧?」

  她的模樣是如此可愛,表演的活靈活現,他笑了起來。

  朗朗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

  看著他的笑容,初靜心口一縮,微微的疼、微微的暖,她好喜歡看他笑。

  「我知道那個。」他邊笑邊搖頭,「不過不是那個,不是鯊魚。」

  「不是?」她跟著他走出花園,卻見他沒往隔壁餐廳走,反而帶著她走到老爸的小貨車旁,然後打開車門,要她上車。初靜坐上了車,按捺不住的回頭看他。

  「妳要看了才知道。」

  「到底是什麼東西?」

  她原以為,他要帶她去漁港,但他卻熟門熟路的把車往縱谷開去。

  「這個禮物,在很遠的地方嗎?」初靜萬分好奇。

  「不會,一下子就到了。」

  「我都不知道你會開車。」她坐在他身邊,瞧著他熟練的操控方向盤,笑著。

  「我有很多事,妳不知道。」他瘠痙開口。

  「嗯。」她瞧著他,應了一聲,悄聲說:「沒關係,我慢慢會知道。」

  伊拉帕心頭一跳,飛快看了她一眼,只見她臉上有溫柔的笑。

  「久了,就知道。」

  她柔軟的語調,悄悄入了耳。

  那幾乎像是一個承諾,他胸口緊縮,握緊了方向盤。

  他希望她喜歡那個禮物,很希望。藍天上,白雲朵朵。夏日的艷陽,在白雲間閃耀。縱谷兩旁,高山蒼翠,溪水反射著燦燦金光。道路周圍,田野無盡蔓延,沒多久,他將車開進一條小路。

  小路很長,旁邊都是農田,再過去一點,已經連建築都看不到,到了更後面,連農田也消失了,只有一片荒煙蔓草。

  然後,車子轉了一個彎,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座農舍。

  他把車在農舍前的空地停了下來。

  那屋子有些老舊,看得出來已有一陣子沒住人。

  「到了?」她狐疑的問,懷疑他的禮物究竟是什麼。

  「到了。」他點頭,開門下車。

  她沒等他來開門,自己下了車,腳下的水泥地因為年久有些鞍裂,滿佈塵沙與黃土。

  「禮物呢?」她好奇朝四周張望,但周圍除了長得比人還高的芒草,和那間老屋,什麼都沒有。

  他吹了一聲口哨。響亮的哨音,穿透藍天,傳得老遠。沒有兩秒,一隻野獸從草叢裡竄了出來,將她撲倒在地,舔了她滿臉口水。初靜嚇了一跳,被撲得坐倒在地,尖叫出聲,隨即反應過來,認出了那隻野獸。

  「卡卡?」她又驚又喜的抱住那隻大狗,將臉埋在牠鬆軟的毛裡,開心的笑道:「卡卡!你怎麼會在這裡?」

  她笑著抬起頭,抱著那只猛舔她臉的大狗,感動的看著他說:「你怎麼把牠帶來的?」

  「我讓牠坐飛機。」這隻狗痛恨貨船,他只好花大把鈔票讓牠飛過來。

  伊拉帕開口命令:「卡卡,坐下。」

  大狗聞言立刻乖乖坐下。

  他伸手拉她起身,替她拍去身上灰塵,「牠已經來好一陣子了,但動物進來需要經過檢疫,所以才沒讓妳知道。」

  「我喜歡這個禮物。」她笑得燦爛如花。「謝謝你。」

  他拿手帕擦去她臉上的口水和塵土,深吸口氣,道:「牠不是禮物。」

  她一怔,「不是?」

  「不是。」他凝望著眼前這甜美得不可思議的女人,「妳腳下的才是。」

  她傻傻的低頭,只看見塵沙,還有卯起來搖尾巴的卡卡。

  「還有這個。」他輕輕握住她的肩頭,將她轉了半圈。眼前,是那楝在藍天白雲之下的老屋子,和一望無際的草原。

  「我知道,它看起來不怎麼樣……」

  他粗嘎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但屋子的結構十分結實,只要給我一點時間,經過一番整修,它的狀況就會比現在好很多。」

  忽然間,她猛然領悟,卻又害怕自己搞錯,她不敢相信的匆匆轉過頭,看著那個身材高大、健壯黝黑的男人。

  蒼翠的山林就在他身後,雖然沒有安地斯山脈險峻,卻也十分雄偉。

  他站在熾熱的陽光下,表情顯得有些緊張,直視著她,開口。

  「今天早上,我買了這塊地,和這楝屋子。」

  「我以為你去釣魚……」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這根本不是重點,但她腦袋裡亂哄哄的,完全無法思考。

  「我沒有。」他老實承認,「前幾天有,但今天沒有,我去簽約。過去一個月,我看了許多地方,這裡很……」他考慮了一下用字,才道:「很剛好。」她捂著唇,無法置信的看著他。

  他把卡卡帶來,他在這裡買了屋子、買了地。

  她不敢相信,但他真的做了,他說這是禮物,給她的禮物。

  心跳如跑百米般,在胸中狂跳。

  伊拉帕凝望著身前嬌小的女人,聲音嘎啞的解釋:「這裡的氣候溫暖、土地肥沃,比山上好太多……」

  那不是理由。

  她知道,他喜歡住山上,世界上有肥沃土地、氣候溫暖的地方,不只這裡。

  她說不出話來,她太過驚訝、太過激動,只能含淚屏息的看著他繼續說。

  「卡卡老了,山上太冷、地形太險惡,牠很快就會跑不動……」

  「可是你……可是我……我以為你不喜歡……我以為你……比較喜歡山裡……」她粉唇輕顫,啞聲道:「我以為你……想回家……」

  「我想。」他說。

  她心頭一抽,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抬手,把大手擱在她心口上,「但我的家,在這裡。」

  她震懾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心跳如雷鳴在耳裡作響。「在這裡。」他重複。三個字,很輕,卻重重落在她心上。

  擱在她心口上的大手,好熱好熱。

  下一秒,淚水如珍珠般,驀然滾落她的雙頰。

  她從沒想過,他會願意為了她,永遠留下。

  她從沒想過,他竟會做到這種地步!

  溫柔的,他拭去她臉上的淚,啞聲道:「我是個農夫,也是個獵人,我懂得怎麼種植作物,韓也願意讓我偶爾到紅眼兼個差……」

  「你……你……」她淚眼矇矓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張嘴試了好幾次,才有辦法問出那個問題:「你想……住在這裡?」

  「對。」他點頭。

  「為……什麼?」緊張的,她含淚問。

  她猜她知道答案,但她需要聽到。

  「因為……」他捧著她淚濕的臉,真心誠意的回答:「我愛妳。」

  在那瞬間,除了自己,世界彷彿只剩下他而已。這是如此幸福的一刻,但她哭得不能自已,她泣不成聲的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真的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我問過方水淨。」伊拉帕看著她說:「她是個翻譯。」

  她知道水淨是個翻譯,很好的翻譯。

  「我想要告訴妳,讓妳知道,清楚的知道。」他注視著她,「所以我問她,我愛妳的中文怎麼說。」

  初靜淚流滿面的捂著唇,一顆心又暖又熱,滿滿都是對他的愛。

  她難以想像,他會開口去問,但他顯然真的問了。

  「我愛妳。」

  他說,每個字,都清楚而標準。

  她知道,他一定偷偷練習了很多次,才能說得這麼標準。

  情不自禁的,她投入他懷裡,路起腳尖親吻他。

  「我愛你……」她哭著親吻他,一次又一次的重複:「很愛……很愛你……」

  伊拉帕伸出手,緊緊的擁抱著那嬌小甜美的女人,熱氣湧上眼眶。

  他忐忑不安、捺著性子,等了一個多月,把所有的事都準備好,就等著再聽她這一句。他知道她愛他,但他需要聽到。再一次的聽到,確定他之前沒有聽錯她所說的話,真的就如他所問的答案是同樣的字。

  他清楚知道,對她來說,他不是個最好的對象,她還有許多別的選擇,許多更好的選擇。

  但這個女人愛他。

  她愛他。

  這,是一個奇跡。

  在這一望無際的藍天下,他擁抱親吻著這不可思議的女子,有生以來第一次,他開始相信世上有神的存在。

  「我知道我的條件不好,這塊土地和房子都還需要整理,但……」

  也許他應該要等一切都整理弄好再說,等他把屋子重新上漆、搬來傢俱,修剪過雜草、整過田地,等他把這個地方整理得不再像個廢墟,等他把它變得像個溫暖的家……

  那麼,或許她會願意考慮,他此生最渴望的請求。可是,當她那樣溫柔的看著他,詢問他,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回去時,他就知道他要帶她來這裡,他必須立刻帶她來這裡。因為,他的答案就在這裡。

  看著懷裡那哭著笑著的女人,他啞聲開口。

  「耿初靜,妳願意嫁給我嗎?」

  「我願意。」初靜含淚微笑,貼著他的唇,肯定的回答:「當然願意,一百萬個願意、一千萬個願意。」

  她帶淚的笑容,如此美麗。

  他激動的緊擁著她,一股深刻的滿足戚充塞心胸。

  「妳不會後悔的。」他在她耳畔承諾。

  「我知道我不會。」她環抱著他的腰,感覺著他強而有力的心跳,撞擊著她的。

  芒草,因風搖曳,沙沙作響著。

  陽光,如金芒灑落。

  她聽著他的心跳,看著那楝在草原中的屋子,只覺得它恍若鑲了一層金,看起來好美好美……過去這些日子,她已經太過幸福,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她就已經心滿意足,她不敢去想,害怕多想未來的事,害怕去奢望!可這個男人,卻早已做出了選擇。他用實際的行動,驅逐了她的不安,告訴她未來在哪裡,告訴她,他有多想和她在一起。

  他的所作所為,讓她戚動莫名。

  「妳喜歡這個禮物嗎?」他忍不住問。

  初靜笑中帶淚的說:「它是我收過最美麗的東西。」

  這地方又破又舊,而且沒有整理過,真的和廢墟差不多,說它美麗,真的是太過抬舉。

  「它不是。」他自己知道。伊拉帕低頭看著她,承諾道:「但以後一定會是。」

  她相信,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嗯。」輕撫著他的臉龐,她望進他的眼裡,微笑附和,「一定是。」

  他帶著她走進那老舊的屋子。雖然門窗都有些生銹,但屋子裡其實還算乾淨寬敞。三層半的水泥屋,格局方正,一樓是客廳和廚房,還有一間浴室,二樓和三樓各有四個房間。

  當他帶著她站到四樓前面的天台時,放眼望去,儘是山光水色。

  屋子的周圍全是荒地,大約將近一公里外,才有鄰近人家的農地和房屋。

  白雲在藍天上拉長如絲,無垠的大地不斷向前延伸,從海那邊來的風,吹得芒草如浪般翻湧。

  「這整片地,都是我們的嗎?」她驚訝不已。

  「嗯。」他點頭。

  「你哪來的錢買這裡?」她擔心又好奇的問:「我以為你沒錢,你和武哥賣身嗎?還是你去和他借?」

  這念頭一閃過,她立刻急切的道:「我知道武哥有錢,人又不壞,但說到錢,他真的和高利貸沒兩樣。你和他借多少?我有些存款,等一下我去領出來,多少還!」

  他壓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開口安撫她道:「我是同意去紅眼兼差,但我沒賣我也沒有和他借。」不過,她這麼緊張,倒真的讓他對韓武麒的小氣印象深刻。

  「真的?」初靜不安的問。

  「真的。」瞧她一臉擔憂,他溫柔的看著她,唇角微揚,「我以前工作時,存了些錢,雖然不是億萬富翁,但我的確有一些存款。」這些年,他住山裡,也沒什麼花費。

  他有存款?

  初靜吃了一驚,有些傻眼,「我還以為……以為……」

  「我是個窮小子?」他好笑的看著她,幫她把話說完。

  她不好意思的紅了臉,「你看起來,不像有錢的樣子啊……」

  顯然,這女人真的以為他很窮。

  「這樣妳也願意嫁我?」他問。

  她的臉更紅,羞窘的看著他,「因為……我想……既然我們在山裡都可以活,到哪都不會有問題的……」

  說的也是。伊拉帕揚起嘴角,還是很高興知道,她願意和他一起吃苦,而且這般信任他。「我和耿叔商量過了,我們會在屋子周圍架設一些設備,卡卡平常也會守著,妳不用擔心安全的問題。」他牽握起她的小手,替她戴上一枚小小的,但十分精緻典雅的鑽石戒指。

  她抽了口氣,驚訝的抬眼看他。

  「這是假的。」伊拉帕凝望著她,坦然誠實的告訴她:「屠震做的,裡面藏有衛星定位的追蹤器,我知道這會讓妳感覺不愉快,但我們都認為,麥德羅不會就此罷手!」

  「沒關係。」她握緊他的手,含淚微笑道:「我不介意。」

  他什麼都想好了。

  他和家裡那些男人,什麼都想好了。

  他替她打造了一個城堡,還給了她行動上的自由。

  她可以輕易想像出來,他得面對什麼,她家的男人,一個比一個難搞,但他說服了他們,給了她自由。

  雖然不是真正的自由,但已經足夠。

  「我喜歡這個戒指。」她親吻他,撫著他的下巴,望進他眼裡,深情低喃著:「只要你給的,我都喜歡。」

  伊拉帕心頭一緊,緊握住她的手,嘎聲承諾:「我們會盡快解決他,我會讓妳再也不必恐懼。」她喉頭一哽,看著他,啞聲道:「你知道嗎?我其實已經不怕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最怕的,不是麥德羅,而是你不愛我。」

  「但你愛我。」初靜撫著他粗糙的臉龐,微笑道:「你愛我,那就已經足夠。」

  她的眼裡有著淚光,還有他。

  伊拉帕深深吸了口氣,卻壓不下內心深刻的悸動。

  他已經很盡力在學中文了,但恐怕就算再過個十年,他也無法詳述此時此刻的感覺。

  他無法用言語說出自己的感受,只能將她緊擁在懷中,卻聽她在他懷中,笑著開口。

  「事實上,我也有個禮物要送你,不過要再等八個月才會到。」

  「八個月?」他愣了一下,低頭看著眼前小臉微紅的女人,納悶的問:「什麼東西?」他把卡卡運來,買地置產,和她的家人溝通,也只花了一個多月,什麼禮物要花上八個月的時間?

  初靜微笑,握住他的手,壓在自己的小腹上,仰望著他。他一怔,不自覺停止呼吸。

  「妳……確定?」他張嘴,聲音卻幾乎擠不出喉嚨,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轟隆作響。

  「嗯。」她微笑點頭。

  一瞬間,他覺得有些暈眩,才發現自己沒有在呼吸。

  他吸了一大口氣,啞聲再問:「妳懷孕了?」

  「對。」初靜笑著再點頭。那天聽到阿南和老爸說這件事,她原以為阿南只是同情伊拉帕才說謊,但她這個月的月事沒來,她去買了驗孕劑,才確定自己真的已經懷孕。

  她紅著臉,羞澀的道:「我們在山裡……並沒有做什麼預防措施……」

  的確,他也有想過這個問題。

  在山上時,他刻意逃避,只因在內心深處,他想要她懷他的孩子,如此一來,她或許會願意和他在一起。他是個自私的傢伙,當時的他,完全不敢奢望這個女人會愛上他。看著眼前這個笑中帶淚,但此刻卻連耳根子都紅了起來的女人,就在那一秒,他找到了足以形容的字句。「耿初靜,我愛妳。」

  她笑得好甜、好美,捧著他的臉,親吻道:「我也愛你。」

  風起,雲湧,揚起她的長髮。

  他擁抱住她,親吻她的唇、她的眉、她的髮,和她緊緊相擁在一起。

  聽著他的心跳,初靜迎著風,環著他的腰,聽著他的心跳。

  風,吹乾了她臉上的淚。

  不自禁的,她揚起嘴角。

  從他強壯的臂彎看出去,一切是如此美麗。

  藍天白雲下,青山蒼翠綿延,卡卡在樓下追著蝴蝶,驀然發現,遠處的小路上,停著一輛熟悉的休旅車。

  她看見一對夫妻,手牽手站在路邊。

  女人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她,臉上有著微笑。

  然後,那個男人和她說了些什麼,女人拍了他結實的肩頭一下,卻被男人拉進懷裡親吻。那個吻,熱情如火,讓她看了也臉紅。那對夫妻,或許青春不再,卻有著最深濃的愛情。

  「妳有一對最棒的父母。」他的聲音嘎然響起。

  「沒錯。」她笑著點頭同意。

  陽光下,溪水潺潺。

  風吹過,芒絮如雪般,在空中翻飛飄散。

  一隻鳥兒,滑翔飛過天際。

  她仰頭望著這個深情注視著她的男人,心中滿滿都是對他的愛意。

  或許,將來無法照著計劃前進;或許,麥德羅會再來找她麻煩。

  但是,她已經不再害怕。

  她會用盡所有的一切對抗他,守護現在的生活,讓自己和這個男人,永遠相守在一起。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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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4:47
  家

  金黃的晨曦,悄悄染上大地。翠綠的葉片上,晶瑩剔透的露水,因風的輕撫,滴溜溜的滑落。女人站在窗邊的料理台前,一邊切著剛從田里摘下來的蔬果,一邊輕輕哼著歌。

  紅色的甜椒、青翠的萵苣、黑色的葡萄乾、綠色的小黃瓜……

  她把它們全部切好放進玻璃大碗裡,然後撈起煮熟的甜玉米粒和燙熟的蘆筍,再切了一些蘋果與奇異果進去,最後淋上橄欖油與自製的梅子醋,灑上伊拉帕從安地斯山帶回來的玫瑰鹽與新鮮羅勒、迷迭香,跟著用色拉匙將它們全部攪拌在一起。

  爐上的平底鍋熱了,她把手擦乾淨,走過去關火,打了蛋進去,然後蓋上鍋蓋,讓它們自然燜熟。

  像是聞到了香味,知道到了吃早餐的時候,一隻大狗從門外晃了進來,坐在自己的飯碗前搖尾巴。她笑著替牠盛了一大碗的排骨湯,牠立刻埋頭吃得稀哩呼嚕的。

  「好吃嗎?」她笑看著牠問。牠瞥了她一眼,很夠意思的叫了一聲,然後繼續埋頭狂吃。

  她笑了起來,就在這時,烤箱噹的一聲,發出清脆的聲響,提醒她麵包和火腿已經烤好。

  不再吵牠吃飯,她跳了起來,哼著歌,拿著乾淨的白瓷盤走過去,拿夾子把麵包與火腿夾出來。

  塗了奶油的麵包散發出濃郁香甜的味道,這陣子她可是試了好幾次,才找到這個正確的時間,能把麵包的外皮烤得酥脆,裡面卻依然鬆軟柔嫩呢。

  她把麵包和自製的煙熏火腿擺到餐桌上,從抽屜中拿出刀叉,又拿了杯子和湯碗,回身順便用臀部將抽屜推回去,然後將雙手的餐具放到桌上,跟著再走回料理台邊,從生菜色拉中拎了一片小黃瓜起來,放進嘴裡試味道。

  嗯,還不錯。

  小黃瓜又甜又脆,還有橄欖的果香、梅子與香草的清香。

  唉,她老公種的有機蔬菜,果然強壯又好吃。之前懷孕時,她味覺變得超敏感,食物裡只要有一點點化學調味料或農藥,她都覺得非常刺鼻,每次吃飯都像種酷刑,每吃一口,她就吐一口。只有吃他種出來的蔬果,她才不覺得有奇怪的味道。一開始全家人真的都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小弟還嘲笑她是因為心理作用,可後來才曉得,原來他種東西根本不灑農藥,所以他種的蔬果雖然長得很慢,還不怎麼好看,但是每一個都很強壯結實。

  就像他的人一樣。

  自從嫁給了伊拉帕,她才發現,原來蔬菜可以這麼甜、這麼好吃,天天吃著他種出來的新鮮蔬果,她味覺越來越好,皮膚也越來越白嫩。

  因為吃得健康又營養,每天的運動量也夠,她竟然連小感冒都不曾再得過。

  想到和他一起做的運動,讓她不禁紅了臉。

  吸吮著手指頭上的酸甜滋味,她忍不住又拎了一片小黃瓜來吃。

  話說回來,她還是嫁給他之後,才曉得原來新鮮又強壯的西紅柿是會長毛的,小黃瓜吃起來是甜的,還有玉米生吃竟然可以像水果一樣清脆香甜,嚇了她好大一跳。

  現在不只家裡的人愛吃他種的蔬果,桃花更是把他種的無毒有機蔬果當成餐廳的招牌,連如月都請他幫忙種植香草,無論是什麼樣的植物到了他手上,都能活得生機盎然!忽然間,一雙大手攬上了她的腰際,男人低頭親吻她裸露的頸背。輕輕的,她抽了口氣。

  幾乎在那瞬間,她就知道是他,她可以聞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早……」他沙啞的聲音,在敏鳳的耳邊響起。

  他的氣息落在她的肌膚上,那感覺是如此親暱溫暖,教她幾乎為之歎息。

  伊拉帕拉她貼靠著自己,用鼻子磨贈她後頸細緻的肌膚,然後輕咬著她的耳朵,「怎麼不叫醒我?」

  抓握著在腰上的大手,她一陣酥軟,莫名暈然,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你……累了……」昨天夜裡兒子哭醒,為了讓她休息,他顧了一晚上,清晨起來,她看他抱著兒子在身邊睡得正熟,才沒叫他的。

  伊拉帕知道,她心疼他。

  不自覺的,他揚起微笑,將臉埋進她的頸窩。

  他喜歡看她在廚房裡優雅的移動,喜歡她做菜時,那認真又專心的模樣。

  她看起來總像是在跳舞一般,輕盈利落,充滿著歡樂的氣氛。有她在的廚房,總是五彩繽紛,溫暖又愉悅。她品嚐食物、吮指回味的模樣,既可愛又性感,更是教他心動。愛憐的將她圈在懷裡,他深深的吸了口氣,讓她身上的馨香充滿心肺。「妳好香……」

  她笑了出來,回頭瞧著他,「香的是早餐吧?」

  「不。」他肯定的回答,低頭親吻她,「是妳。」

  唉,她好愛這個男人。

  就連他早上起來,臉上剛冒出來的胡確,看起來都好可愛。

  她愛他睡眼惺忪的模樣,愛他獨特粗嘎的聲音,愛他濕氣一重就會微翹捲曲的黑髮,愛他濃黑如巧克力般的眼瞳,愛他長長的睫毛,愛他大手上的老繭,愛他每一根靈巧有力的手指,愛他身上那迷人的味道……

  這男人身上的每一寸,她都好愛、好愛,就連他有些扭曲的眉梢嘴角,她都覺得很迷人。

  或許,真的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吧……

  戀戀不捨的,他結束那個吻,舔著她紅潤的唇瓣,悄聲道:「我喜歡小黃瓜在妳嘴裡的味道。」

  一瞬間,臉上飛上紅霞。

  「哇,大清早的,會不會太火辣啦?」一顆黑色的腦袋,從窗外冒了出來。初靜吃了一驚,又羞又氣的撫著胸口,道:「耿念棠,你搞什麼,嚇我一跳!」

  「媽叫我來和姊夫要玉米啊!誰知道會撞見妳的好事啊!」耿念棠從窗外伸手進來,抓了料理台上的水果籃中像紅寶石般的小西紅柿,一邊笑著往嘴裡塞,還不忘和他揮了揮手,「姊夫,早啊!」

  「早。」他揚起嘴角,抬手和那嘻皮笑臉的小子打招呼。

  去年秋天,他還在整地修屋時,耿叔就把隔壁的土地也買了下來,舉家都搬到這裡。

  那男人說,這裡空間比較大。

  雖然在那之後,三不五時就會有人溜過來,但他發現,他其實還滿喜歡這種隨時會有人晃過來打屁聊天的感覺。

  「什麼好事,你少胡說八道!」初靜面紅耳赤的,抓了一隻竹籃塞給小弟,「玉米在田里,自己去採!」

  「我不會分熟了沒啊!」

  「你咬得動的就是熟了!」

  「田里的玉米是生的耶,妳有沒有良心啊?」

  「你這笨蛋,生的才甜啊,伊拉帕又沒有灑農藥!」

  「好啦好啦,我知道,妳忙著和姊夫談情說愛。沒關係,雖然妳這麼沒有姊弟愛,但我還是會很愛妳的,為了妳的幸福,弟弟我會自立自強去採玉米,不會自討沒趣的在這邊當電燈泡,妨礙妳和姊夫的晨間運動!」

  「耿、念、棠!」

  初靜羞窘不已,忍不住想拿鍋鏟敲他頭,她才抬手而已,小弟已經裝模作樣、大呼小叫的喊道。

  「哎呀,有人惱羞成怒啦!好恐怖啊!姊夫救命啊,我好害怕!」

  這小子實在欠揍,她正要上前,沒想到伊拉帕還真的攬住了她的腰。

  「伊拉帕,你放開我啊,我這次一定要拿肥皂洗他的嘴巴!」

  他卻笑了出來,「算了,妳別和他計較了。」

  她又羞又氣,卻拿那個笑著跑開的小弟一點辦法也沒有,只能看他笑著跑進田里。

  「討厭,你幹嘛幫著他?」她轉過身,戳著他的胸膛抱怨。

  他摸摸下巴,認真想了一下,然後看著她,坦然道:「可能是因為,我真的想和妳做晨間運動吧。」

  初靜傻眼,小嘴微張,小臉更是在瞬間又迅速爆紅。她那又羞又窘、張口結舌的可愛模樣,讓他笑了出來,不禁伸手將她拉進懷中親吻。

  自從生命裡有了她,他再也不覺孤單。

  曾經,他以為自己會在那個陰暗的屋子裡,孤老終生。

  但,他遇見了她。

  這個小女人,讓他再次找回信任,學會怎麼愛人,還給了他一個溫暖的家。

  至今,他依然還是無法相信,愛情會降臨在他身上。

  「我愛妳……」他吻著她低喃。

  她紅了臉,嬌羞的對他微笑,「我愛你。」

  凝視著這個可愛的女人,他漾出一抹真心的笑。

  在高山裡那冰天雪地的日子,恍若隔世。

  他已無法想像,沒有她的日子,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會誓死守護這一個奇跡……

  綠籐在瓜架上迎風伸展,瓢蟲在田野間飛舞著。大地沐浴在朝陽中,緩緩甦醒過來。窗外,鳥語花香。吃飽喝足,窩在餐桌旁的卡卡,看著熱情相擁的那一對,不禁在自己的毛毯上趴坐了下來。

  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牠張嘴打了一個大大呵欠,露出尖利的大牙和長舌。

  牠喜歡這個地方,很溫暖。

  雖然蟲子多了一點,但很溫暖。

  在晨光中閉上了眼,卡卡窩在這個已經變得熟悉的家,莫名心安。

  清新的空氣中,只有愛,盈滿。

  永不消散……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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