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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黑潔明]美麗大浪子(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7)[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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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7:09 |倒序瀏覽 | x 1
美麗大浪子(小肥肥的猛男日記PART 7) 作者:黑潔明

她真的不是故意在他面前耍白癡裝啞巴
誰教他是出了名的魅力無敵、電力超強
只要被他的微笑電上一次,她就會石化一回
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張著嘴巴呆看他發愣──
這些年來她偷偷暗戀他,一直以為他不會注意到自己
豈料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帥哥竟然主動約她!
雖然為了某種可悲的原因,她知道他不是真的看上她
但她不過是說了一句「我是你國中同學」
就被他一臉假笑的「請」出家門,也太誇張了吧
算了,是她自己笨,不該把他的秘密說出來
明知他最沒辦法忍受的就是心思被人看透
也難怪他要把她當成怪物,避之唯恐不及……
被暗戀對像列入拒絕往來戶已夠教人沮喪
偏偏還倒霉的「親眼目睹」一樁血腥謀殺案
這下她再也不敢妄想有一天他可能會愛上她
因為她有個失控的腦袋,以及搖搖欲墜的人生
她和他之間沒有從前,不會有現在,更不可能有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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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7:38
楔子

  半夜三點,電話響起。

  刺耳的鈴聲,劃破夜空,男人反射性的伸手,在第一時間抓起床頭電話話筒。

  身旁的女人,跟著醒了過來,但她直到他結束那通電話,才追問原由。那不是個好消息,他遲疑了一下,方開口告訴她。

  幾分鐘後,女人和他一起到了現場。

  不是他心甘情願,他確實提議過,和友人一起前往就好,但這女人有堅強的意志,向來不容他輕言拒絕,再者他想,這一回他確實是需要她的幫忙。

  所以,他很快就退讓,簡單通知了隔壁好友照料家裡,就帶她一起出門,來到這裡。

  這是一個老舊破敗的社區,油漆斑駁、屋瓦殘缺,低矮相連的屋舍,像靠在一起的舊積木,恍若輕輕一推,就將如骨牌一樣倒塌。

  平常這地方白天就少有人煙,一到深夜,就只剩街燈微亮,但此刻這個安靜老舊的社區,在半夜三點多,卻有著少見的喧囂。

  警車亮著紅藍的燈光,停在狹窄的巷弄口,只比他快了一點而已,幾名看熱鬧的左鄰右舍,圍在出事的那小小門戶外探頭探腦。

  但如同以往,當他走上前時,人們畏懼的退開,自動的讓路給他,讓他輕易的穿過看熱鬧的人群,走進了員警才剛剛拉起的封鎖線,幸好早在出門前,女人就已經明理的同意,會在門外等他。

  守在屋外的員警,低聲告知他情況,幾年前,他絕不會相信,自己竟然會和執法人員把酒言歡,還成為善良老百姓,但他想人生就是這樣,在他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時,他已經在這裡買了房子,娶了老婆,交了朋友,落地生根。

  越來越多的人事物,將他緊緊綁在這個地方。

  年輕時,他也許會因此感到驚慌與不安,可如今……

  回頭看了他的女人一眼,她包著匆忙帶出門的披肩,在黑夜寒風中,一臉擔憂的低聲和另一名員警溝通,一邊用手機聯絡熟識的律師朋友。

  恍若察覺他的視線,她抬起頭,看向他。

  那一秒,就那一個溫柔但堅定的眼神,他清楚曉得,這個女人不會退卻,當他需要時,她永遠會守在他身後,給予他所需要的一切幫助。

  因為她,他和人有了連結,或許麻煩因此變多了,但他甘之如飴。

  朝女人輕輕點了點頭,他沒多說什麼,轉身進屋。

  這處屋舍是如此矮小,高大的他要彎腰才能進門,就算進了屋裡,也無法完全直起身子,雖然他盡力低著頭,但腦袋依然擦到了天花板,讓些許的灰塵,落了下來。

  事發現場是在客廳,所以他一進門就看清了狀況。

  燈光昏暗,沖天的酒氣與熟悉的腥味瀰漫一室。

  屋內有員警兩名,相熟的警員持槍站在門邊,雖然臉色蒼白,但還算鎮定,見他進來,鬆了半口氣,和他點了下頭。

  一名中年男子仰天倒在地上,一位婦人倒在木板床上,男人的耳朵被咬掉了,喉嚨及胸膛上都有著可怕的傷口,身前的衣服染滿了血,女人身上也不遑多讓。

  男人幾乎是躺在血泊中的,明顯已經死了,但女人還不一定。

  然後,他看見了那頭蹲在床前的野獸。

  赤眼、利牙、兇猛,不顧一切。

  有那麼一秒,他以為看見多年前的自己。

  那是名少年。

  一名穿著染血制服的國中生,他的眉上有著銳利的傷痕,汩汩流著艷紅的血,滑過他的眼,以及傷痕纍纍的臉龐。那雙曾經明亮的黑眼,此刻因為被毆打而紅腫,眼白處帶著鮮紅的血絲,黑瞳因為血淚交織,顯得混濁不清。

  他鼻子被打歪,鼻血直流,破裂的唇邊也有艷紅的血跡,赤腳旁的地上有著一個像耳朵的肉塊,手上還握著一把生了銹,但鮮血淋漓的開山刀。

  少年很瘦,但骨架粗大,假以時日,多吃一點,少年必會成長為高大的男人,但此刻他只是一個手腳已經長大,身高已經抽長,可是還沒有發育完成的孩子,他還太瘦,不夠強壯,所以才拿了刀。

  那孩子一再眨著眼,試圖擦去眉上流下的血水,但無法完全遏止。

  雖然如此,少年仍看見他了,他很清楚,自己高大強壯的身體,向來無法讓人忽視。

  那一秒,少年渾身都散發出緊張的氣息,他握緊了手中的開山刀,讓染血破皮的指節更加鮮明。

  開山刀上的血還未乾,猶在緩緩滴落。

  身旁的員警神經更加緊繃,不敢讓視線離開持刀的少年,槍口更是對準了那孩子,就連通知他前來的老隊長,也幾乎沉不住氣。

  他不怪他們如此對待一個孩子,這裡平常不會有這種血腥的案件發生,至少不會在檯面上。

  眼前的狀況,擺明了就是這孩子殺了人,或許還喝了太多的酒,誰也不能保證,這小子會不會繼續逞兇鬥狠,幹下其他傻事。

  男人走上前,龐大的身影造成的高大壓迫感,讓少年不自覺縮了一下,但仍死瞪著他,憤怒低咆。

  「別過來──」

  他沒有停下,少年赤紅的眼,浮現恐懼與凶狠的戾氣,就像感覺到威脅的野獸,下一秒,那孩子衝上前,舉刀朝他戳刺。

  他很清楚,在這狹小的屋子裡,自己龐大的身軀,完全擋住了身後員警的視線與彈道。

  男人迅速抓住了那還不夠強壯的手腕,強勢的拉開了那把刀,猛然將那孩子擁入懷中,或者該說,硬生生的箝制在懷裡。

  這小子咬掉了地上那傢伙的耳朵,或許還會用那口利牙,攻擊他的喉嚨或胸膛,他考慮過別的方法,但在那最後一秒,他看見那孩子的眼,帶著血與淚,憤怒與恐懼,自卑與戾氣,幾近絕望的黑眼。

  可是,在那最深最黑的眼神中,依然有著脆弱的不安,依然帶著無聲的吶喊。

  他認得那種眼神,所以他放棄了用武力讓他繳械,決定賭上一把,拉開那把生銹的刀,將這兇猛但無助的野獸緊緊擁入懷中。

  幾乎在那一秒,他知道自己沒有做錯。

  「阿浪。」他開口叫喚他。

  聽到自己的名字,小野獸渾身一僵,細微的戰慄和粗喘的氣息,一併傳來。

  「沒事了。」男人不再緊箝著那孩子持刀的手腕,只是緩緩開口,告知與宣佈,低沉的聲音,迴盪一室。

  那孩子顫抖著,不敢相信的抬起頭,沒有再掙扎。

  有一種不明的聲音,在那張殘破的嘴中打滾,那幾乎像是啜泣,但只一瞬,那孩子硬生生的將它吞了回去。

  那瞬間,他領悟了許多事。

  果然,這小子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的理智還在,他顯然認得他的聲音,沒有喝醉,也沒有發狂,這孩子只是太過害怕,加上被打得視線模糊,看不清楚前方的景物;男人有過相同的經驗,遭到重擊會讓視線暫時失去功能,他曉得對此刻這個孩子來說,眼前的人們都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

  他身上的酒氣,是沾染上去的,他呼出的氣息,沒有丁點酒臭。

  他拿著刀,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防守,為了守護身後的母親。

  前陣子,男人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他曾經試圖插手,所以才會請分局的老隊長多加關照這個兒子的同學,沒想到還是慢了一步。

  男人看著身前那被毆打得幾近認不出原本樣貌的孩子,完全不再試圖箝抓他,這個孩子,沒有危險性。

  輕擁著這男孩,他用大手輕輕拍了拍他硬得像鋼板的背脊。

  「我們把你母親送醫吧。」他說。

  聽到這句,少年渾身再一震,蓄在眼眶中的淚,驀然湧出,手一鬆,讓生銹的開山刀,鏗鏘落了地。

  他沒有哭出聲音來,只是喘著氣,顫抖啜泣。

  幾分鐘後,在將那重傷的女人送上救護車後,男人陪同少年一同走出了家門,每一步,都讓那個孩子瑟縮顫抖,他猜他肋骨斷了,也許還有些內傷,他沒有試圖去扶。

  這男孩有著自己的驕傲。

  他的女人毫不猶豫的走了過來。

  深夜裡,警車頂上刺眼的紅藍燈光,在黑暗中明滅交替,將週遭景物都映上讓人心慌的紅與藍,鮮血般的紅,陰森森的藍,就像少年頭臉身上的青紫與紅腫一樣,教人看了觸目驚心。

  他可以感覺到少年的緊張與驚慌,看見他不自覺繃緊了身子,但那個女人半點也沒有遲疑,她上前接手,輕輕將那孩子擁入懷中。

  「放心,沒事了,不會有事的。」

  她啞聲開口,和那孩子保證。

  他很清楚,一切並不會就此沒事,那孩子此時此刻,恐怕也不會相信,但這個安慰般的保證確實能撫慰人心。

  而他知道自己,願意盡一切力量,實現她承諾的任何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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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8:22
第一章

  子彈朝他射來,他可以清楚看見。

  他很冷靜,世界像變得緩慢起來,在那千萬分之一秒,他感覺到腎上腺素奔竄全身,所有的事物在那瞬間,都以慢速播放。

  那顆疾射而來的子彈、滑下他背脊的汗、被風揚起的沙塵、敵人冷酷的眼神、懷中小女孩驚恐害怕的顫抖、還有她浸濕他衣襟的淚──

  一切,都異常緩慢。

  他槍裡的子彈就在剛剛,已經用完了,他在對方槍口的威脅下,微笑丟掉了手槍,但當然壞蛋的保證都是不值錢的,所以對方開槍了。

  開槍的目的是為了滅口,目標是他懷中繼承了億萬家財的小女孩,還有他。

  子彈正朝他而來,破空,劃過長風。

  他抱著那孩子,毫不遲疑的側轉過身,閃避子彈,同時抽出腰帶中的小刀,射了出去。

  噗。

  他聽見子彈射入他肉裡的聲音,但也看見自己的小刀,在下一秒正中目標胸口,對方驚愕的瞪著他,砰然倒下。

  風仍在吹,他低頭查看委託人。

  「你還好嗎?」

  小小的女孩抬起淚眼,搖了搖頭,身上沒有任何彈孔。

  很好。

  然後,疼痛才開始蔓延,他放下小女孩,坐在地上,靠著懸崖邊那破敗的石牆,掏出手機,通知同伴,一邊替自己止血。

  他應該要穿防彈衣的,但若一直穿著,那些雜碎不會信任他,畢竟有哪個人會在回巢穴時,還老是全副武裝?

  他需要取得他們的信任,讓那些王八蛋相信他也是個王八蛋,和他們是同伴,所以他只穿著襯衫,而不是能保住他小命的防彈衣。

  不管怎樣,他盡力閃過了要害。

  他盡力了,真的,但子彈穿過了他的身體,他感覺到鮮血慢慢浸濕了他可愛的屁股,而前方的一切,已經開始黯淡下來。

  他在失血。

  力量被血液帶走,他腦袋空空的坐著,看著灰濛濛的天空,它已經開始下雨。

  他還不敢帶她回那座豪宅裡,他尚未收到安全的通知,所以他帶著那小女孩,繼續躲在石牆後,但受傷確實降低了他的注意力,所以當那個男人突然出現時,已經靠得很近了

  「乖,小美女,把眼睛閉起來,OK?」他在女孩耳邊低語。

  金髮小女孩乖乖點頭,他微笑,將外套蓋在她身上,然後潛行到那個殺手身後,雖然伏擊讓他強迫王八蛋繳了械,可這傢伙高大且強壯,一陣鬥毆之後,他沒有力氣也不敢冒險再控制力道,他徒手宰了那個殺手,但也挨了幾記拳頭。

  完事後,他疲憊的跪倒在草地上,看見自己的鼻血滴落。

  他又冷、又濕、又餓,幾乎分不清自己身上的是血還是雨,他抹去嘴上的鼻血,抬頭仰望天空。

  當天際閃過銀色電光,響起巨大悶雷時,另一個人朝他了撲過來,拳頭如雨點般落下,結結實實的擊打在他身上,恍惚中,男人的臉孔扭曲,竟變成了他這輩子最痛恨的惡鬼。

  不,不可能,那人已經死了。

  他大口的喘息著,在傾盆大雨之中抬眼,眼前的人臉孔仍是那個他深惡痛絕的男人,如野獸般狺狺咆哮著。

  他很清楚這件事是不可能發生的,然後領悟到。

  這一次,或許他真的會掛點。

  他想著,但腦袋裡卻只浮現另一個念頭。

  他想回家了,真的。

  下一瞬,頭部挨了一記重擊──

  他在冰冷的汗水之中驚醒。

  有那麼一秒,他以為自己人還在遙遠的異國,但記憶很快滿佈腦海,他看著天花板上的花朵造型燈,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

  燈是曉夜姊選的,燈罩像是大朵的白色鈴蘭,而且他的手上沒有血,他撫著胸腹上的汗水,想著,鮮血比水黏稠,這是汗水,不是他或別人的血。

  他回到家了。

  那一天,武哥和嵐姊及時趕到,救了他一條小命。

  他在家裡,安全的躺在自己的床上。

  但他還是不喜歡這個惡夢,特別是後面扭曲不實的片段。

  擰著眉,他赤裸著身體,shen郁的翻身下了床,腰腹的傷口仍有些緊繃,但已經不會礙事,他的新陳代謝向來很好。

  玻璃窗外,天色仍暗,但快亮了。

  海與天的界線,在不遠處隱隱約約浮現,他看得到閃爍的星星,還有椰林的暗影。

  今天會是個好天氣。

  他轉身走進浴室,打開蓮蓬頭沖洗開始乾掉的冷汗,然後順便洗臉刷牙,準備出去晨跑。

  他還在放假,但他需要將體力練回來,他不喜歡虛弱的感覺,在經過數星期的休養之後,一切又開始變得無聊了。

  真是的。

  因為受傷,他已經錯過了一個本來應該屬於他的工作,但或許他可以和武哥再討些別的工作來做。

  他需要工作,那總是能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擦乾身體,套上運動服,穿上布鞋,散步到單車道,開始慢跑。

  ***

  日出時,雲闊天開。

  起伏的山巒在藍天下,蒼翠似畫。

  東方金星在蔚藍海面上,亮著銀白星光,直到朝陽跳出大海,才被金光掩去。

  清晨六點,空氣還有些微涼。

  幾隻狗兒,還趴在大馬路中間的雙黃線上,麻雀們展翅飛越藍天,停駐在傳統市場旁的黑色電線上,讓畫面有如五線譜一般。

  街道上,幾輛小貨卡陸續前來,男人與女人們抽掉了攤位上的塑膠布,忙碌的將各式各樣的商品擺放上攤。

  這是一個靠海的傳統市場,風中有著新鮮海潮的味道。

  當然,也吸引了一些貓咪進駐,只瞧大貓帶著小貓們,在人們忙著準備做生意時,一溜煙的穿街過攤。

  沒一會兒,市場的商品便逐漸擺放齊全。

  半個小時過去,買菜的主婦們慢慢出現,菜市場裡人聲鼎沸,叫賣聲此起彼落。

  豬肉攤的老闆大刀揮砍著排骨,牛肉攤老闆娘拿著細長的利刀切劃著牛腩,賣水果的大叔忙著替客人將不同的水果秤斤秤兩,賣魚的大嬸站在攤前和客人吆喝介紹著今早才剛抓上岸的當季魚貨。

  如同其他店家攤位,蔬菜攤的老闆娘談如茵,一早就自己開著小貨車,來整理攤位,將琳琅滿目的新鮮蔬菜擺貨上架。

  雖然談如茵是市場裡,少數未滿三十的年輕人之一,但做起生意來,可半點也不馬虎。

  才開市,就只見她的身影,俐落的在攤位上打轉,一下子找錢、一下子秤菜,替人結帳時,隨手還不忘塞兩根蔥進去。

  「老闆娘,洋蔥怎麼賣?」

  「一袋五十,很便宜的。」她露出可愛的笑容,親切的回答,不忘順口推薦:「旁邊的雞蛋是今天早上才下的蛋喔,我親自去養雞場拿的,順道來一斤吧?洋蔥炒蛋最下飯了。」

  「好啊,那蛋來一斤吧。」

  「OK,沒問題。」她開朗的回答著,左手裝蛋,右手收錢,這邊才交出洋蔥和雞蛋,那邊已經又來了一位媽媽問。

  「番茄一斤多少?」

  「番茄的價錢已經降下來了,一斤只要二十五喔。」

  「哇,怎麼那麼便宜?」

  「因為現在是產季啊,當季的蔬菜便宜又好吃,最划算又營養,我這的番茄是帶枝葉的,是熟了才摘下來的,保證新鮮。姊姊我教你,趁現在便宜,買回去自己熬番茄糊,冰起來可以保存很久呢。」

  「唉喲,妹妹你嘴怎麼那麼甜,我都可以當你媽了,怎麼叫我姊姊,呵呵呵呵……」

  「沒有沒有,姊姊你看起來真的很年輕啊,呵呵呵呵……」看著那個福氣萬分的老媽媽,她眼也不眨的拍了拍對方的肩,跟著一樣呵呵呵的甜笑著。

  雖然明知她是睜眼說瞎話,對方還是開心的買了一大袋的番茄。

  「小姐,有沒有冬瓜?」

  「有,當然有。美女你要煮蛤蜊冬瓜湯嗎?」眼尖的看見客人手上提了一袋蛤蜊,她拿了冬瓜,還順道送了一點姜給對方。「來,這送你。」

  被稱為美女的客人,拿了冬瓜和姜,心花怒放的離開了。

  「你有埔裡的香菇嗎?喔,對了,我還要一顆梨山的高麗菜。」

  「埔裡的香菇在這邊,梨山的高麗菜最甜最好吃了,這位大哥你厲害啊,真懂得吃!要不要順便來點有機紅蘿蔔?切絲或燉湯都很贊喔!」

  正當她和客人瞎聊推銷時,突然有人大聲喊著她的名字。

  「如茵,快快快,和你換個零錢,客人等著我找錢呢──」

  「真是的,昨天不就提醒過你要記得換零錢了嗎?」談如茵好笑的看著從對街匆忙跑過來的魚販,將手裡的菜交給客人後,這才轉身從圍裙口袋中,掏出五百和一百的零錢換給對方。

  「謝啦!改天我再請你吃飯!」

  「免了,等你請,我自己煮比較快!」她抬手揮趕他,笑著回絕,「快回去吧,客人在等找錢呢。」

  賣魚的小林,不好意思的摸頭傻笑,呵呵笑拿著換來的鈔票,奔回自己的攤位去了。

  如茵輕笑出聲,搖搖頭,回身繼續招呼客人。

  忙碌的市場裡,人來人往,一個早上眨眼間就過去了,快到中午時,人潮終於慢慢減少。

  十點過後,該上班的人也上班了,這時出現的客人,多半不趕時間,三三兩兩的,優閒的逛著市場。

  趁著人沒那麼多,她收拾著地上的菜葉和拿來裝菜的空籃,那個男人就是在這時出現的。

  幾乎在他走進市場街巷口的那瞬間,她就已經注意到他。

  男人身材健美、皮膚黝黑,在眾多叔伯主婦的顧客之中,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戴著黑墨鏡的健康型男,就顯得格外醒目。

  看著他緩步行來,莫名的緊張爬上了她的脊樑,談如茵腳跟一旋,轉身整理著自己的外貌,她飛快的拍掉圍裙上的菜屑,迅速撥著經過一早上的忙亂,落下額角的黑髮,還忍不住摸了摸臉,檢查上面有沒有菜屑。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三八,況且再怎麼整理,她也不可能突然變成世紀無敵大美女,但她忍不住,她無法忍住檢查自己外貌的衝動,就像她無法忍住每次看到他,胸中如小鹿亂跳的心臟一樣。

  OK,談如茵,別緊張,他也是人,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才怪!她清楚知道他和別人哪裡不同!

  她希望他能注意她。

  她長得不漂亮,但她清楚自己身材很好,長期勞動讓她該挺的地方挺、該翹的地方也是翹的,恐怕再過十年都不會有下垂的疑慮。

  談如茵垂眼低頭看著自己很有料的胸口,考慮是不是要拉低衣襟,多表現出一點本錢。

  只一秒,她就打消了這念頭。

  別開玩笑了,平常光他站她面前,她就緊張得要命,她不敢想像這男人要是盯著她乳溝看時,她會有什麼奇怪的反應出現。

  況且,老天,她到底在想什麼?這裡是菜市場,她身上還穿著賣菜的圍裙和靴子呢,在這種場合和時機,她真的以為那傢伙會因此突然覺得她美得冒泡,而開口約她出去或和她告白嗎?

  當然不可能。

  不是說她對這個男人有什麼非分之想……好吧,她承認她對他是有小小的幻想,但基本上,她想讓自己好看一點,讓他覺得她很漂亮有什麼不對?

  「老闆,我要兩把菠菜。」

  客人的叫喚,讓她回過神來,連忙轉身替客人裝菜結帳,卻看見那讓她臉紅心跳的男人,已經來到了攤位前。

  他用那雙深邃的黑眸看著她,然後露出了微笑。

  「嗨,早。」

  那一秒,如同以往一般,她屏住了呼吸,再次僵硬石化,伶牙俐齒已是過往前塵,俐落的手腳也都成昨夜舊夢。

  她張著嘴,傻傻的看著他走入她的攤子裡。

  「早安。」他掛著微笑,像是已經習慣了她笨拙的反應,只是重複著早上的問候。

  她紅了臉,回神努力張開嘴,虛弱的擠出一聲細如蚊蚋的回話:「早……」

  當他來到了她面前站定時,她更是忍不住垂下了腦袋,退了一步,不敢再盯著他的俊臉看,卻依然注意到他身上的T恤貼在他汗濕的胸膛上。

  幾個星期前,他第一次出現在這個攤位和她買菜時,雖然膚色黝黑,氣色卻很難看。

  剛開始,她並沒有特別注意他,她的菜攤人很多,她忙著應付許多客人,但當他因為腳下不穩而踉蹌時,剛好在她旁邊,她順手扶了他一把。

  下一秒,他抬起頭,用那雙幽黑如泉、美麗深邃的大眼看著她,露出了一抹有些壞,又有點可愛的微笑。

  然後,她就石化了,只能嘴巴開開的呆看著他發愣。

  從此,他三天兩頭就會來和她買菜,她則每次都被那可怕的微笑電上一次,石化一回。每每當她回過神來時,也都還會緊張到不知手腳該往哪裡擺,好像它們是突然多出來的一樣,有時她甚至連自己的鼻子嘴巴,都覺得它們沒有長在應該在的位置。

  他出現時,她總是手足無措、緊張萬分,就連聲音都會突然消失於無形。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糟糕,可她無法控制。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也慢慢強壯健康起來,從一位看起來有些虛弱的病貓,轉眼變成讓女人回首頻頻注視的超級型男。

  可惜的是,雖然每天早上她都會試圖催眠自己勇敢一點,但她一見他就緊張的症狀卻沒有改善多少。

  「今天的蘿蔔好像不錯?」男人開了口。

  「……」手心一直冒汗,她喉嚨緊縮,只能手忙腳亂的轉身拿來袋子,匆匆遞給他。

  「春天的茄子似乎也挺好吃的?」

  「……」他的聲音似乎近在耳邊,她不敢抬頭,雙眼四瞄,試圖想藉服務其他客人,來轉移注意力,讓自己表現的正常一點,可惜這時間點,卻偏偏除了他之外,沒有人上門。

  「你有沒有什麼建議?」即便她沒有回答,他依然開口再問。

  建議?先拜託老天爺把她的勇氣和聲音還給她吧。

  談如茵低著頭悲傷的在心中咕噥。

  驀地,一雙指節分明的大手,伸到了眼前,挑選著她身前的甜椒,強壯的手臂,從旁擦過了她的臂膀。

  熱辣辣的麻,閃電般從接觸的地方往上竄。

  她抽了口氣,活像十三歲小女生般,臉紅心跳的踉蹌退跌,但他像是沒注意到似的,只是態度自然的繼續拿著一顆又一顆色彩鮮艷的甜椒。

  如茵偷偷的,再退了一步,想離這男人稍微遠一點,好讓自己能夠呼吸,可當她移動時,他卻也跟著前進。

  她心慌意亂的一退再退,再退而退,一路退退退退,直到終於退無可退的,退到了攤位的最裡面。

  那男人,一路拿了蘑菇、蘆筍、青花菜,每一樣東西,都剛剛好在她身邊。

  老天,她後面已經是牆,沒地方退了。

  而他,近在眼前,近到她能看見他T恤上的紋路,還有他強壯手臂上的肌理與血管,他說話時上下滑動的喉結,甚至他下巴上那個淡掉的舊疤。

  她可以聞到他身上那蘆薈般清爽的味道,也可以察覺到他的呼吸,還有他身上輻射而來的體溫;她確信自己靠近他那邊的寒毛,已經全部敏感的站了起來,像被磁石吸引的鐵沙一般。

  胸中一顆心,如跑百米般,怦怦直跳,恍若要躍出喉嚨,她的臉則像火燒似的燙。

  為了拿玉米筍,他又靠得更近了一些。

  拜託,別再靠過來了……

  內心深處,出現了小小的、宛如喜樂一般的哀鳴。

  膽小的將眼皮垂得更低,談如茵輕輕喘了一口氣,握緊了拳頭,以免自己忍不住……實話說,她真不知道她是想伸手碰他,還是推開他;不管哪一個,都不是明智的作法,人家根本沒對她怎麼樣啊。

  他真的,就只是站在她面前而已,她卻連抬起頭來,看他一眼都不敢。

  現在才剛剛入春,但她覺得,自己好像中暑了,頭昏腦脹的,心跳在耳裡大聲鼓動。

  「就這些吧,多少錢?」

  她低著頭,看著他手上那些蔬菜,腦袋根本無法計算,只能隨便用手指比了個二。

  「兩千?」

  她嚇了一跳,用力搖頭,低著頭猛搖。

  「兩百?」他再問。

  如茵點頭,這時真的只巴不得他趕快走,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雖然她很想他再多留一下,可是她快缺氧了,他再不走,她就要窒息昏倒了。

  他掏出兩百元給她。

  她小心接過,避免碰到他灼人的手指,快速把錢塞到圍裙口袋裡。

  手機鈴聲,驀然響起。

  男人掏出手機,快速接聽。

  「喂?我是。」

  「嗯、嗯,我瞭解。」

  「好,沒問題。」

  他掛掉電話,然後才想到自己手上提著一大袋蔬菜。他看看她,再看看手上的蔬菜,跟著露出微笑,問。

  「你喜歡鮮蔬奶油燉飯嗎?」

  這一句問話,如慕絲一般滑順,而且太近了,真的真的太近了。

  那絕對不是她的錯覺,他不只是站在她面前而已,溫熱的呼吸,吹拂過她的耳,恍如他就貼在她耳邊,讓她渾身一顫。

  如茵吃了一驚,猛地抬首,卻見他竟真的低著頭,貼在她耳邊,她突如其來的抬首,使得唇瓣擦過了他的耳垂。

  她抽了口涼氣,只看見他慢慢抬起了頭,黑色的瞳眸帶著笑意直視著她,嘴角輕揚。

  「你中午有空嗎?」

  ***

  她又呆掉了。

  這個小女人,紅唇半張,杏眼圓睜的瞪大了眼。

  今天她綁著一條有著藍色小碎花的白色頭巾,她以前從來沒綁過頭巾,但前陣子他來買菜時,她頭髮裡夾著芹菜的葉子,他忍不住伸手替她拿掉,在那瞬間,他還以為她會昏倒。

  從此之後,她就開始在頭上綁頭巾了。

  他不應該逗她的,但他忍不住,她的反應實在太可愛了。

  以前也曾經有異性對他有好感,他很早就學會如何辨認男女間互相吸引的慾望這回事,他很喜歡這回事,也很清楚如何得到對方的回應。

  簡而言之,他很有異性緣。

  可從來沒有人,沒有任何人,像她表現得這樣明顯,又如此害羞膽小,一開始他還以為她天性如此,後來才發現不是,她只在他面前會變成這樣結巴羞怯,她在面對其他男人時,話說得可溜了。

  她傻傻的、呆呆的看著他,一張俏臉紅嫩得像熟透的蜜桃,小嘴依然半張著,久久擠不出話來。

  沒得到回應,他只好再開口。

  「我怕我把材料買太多了,或許你可以幫我解決一些燉飯。」當然,若是能和這個愛慕他的小可愛聊聊天,會讓午餐更加愉快。

  她眼睛瞪得更大了,但聲音還是沒有找回來。

  他笑看著她,一邊伸手將她頭巾上的地瓜葉拿掉,道:「十二點收攤時,我再過來接你,可以嗎?」

  可以嗎?可以嗎?當然可以啊──

  腦海裡的自己捧著臉大聲尖叫著,但現實世界中,談如茵卻只能面紅耳赤的看著他,動了動嘴巴,卻無言溜出,她用盡了所有力氣,才在最後,終於點了點頭。

  再一次的,他拉開嘴角,笑看著她,稱讚:「我喜歡你的頭巾,很可愛。」

  她的臉竟然還有辦法更紅。

  在那瞬間,這女人看起來真的萬分可口,只差那麼一點,他就要低頭吻她了。

  真的,就只差那麼一點點而已。

  幸好,客人在這時上了門,理智回到了男人的腦海裡,他收回手,轉身離開,留下滿臉通紅的她繼續做生意。

  談如茵一陣腿軟。

  天啊,那男人約她,他竟然開口約了她?

  臉紅心跳的捂著唇,她有那麼一秒懷疑自己剛剛作了白日夢,所以她忍不住衝出了攤位,那男人還在街上,正往市場出口的方向離開。

  所以他剛剛真的在這裡?但他真的有約她嗎?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她緊張萬分,一顆心七上八下的亂跳,還連續算錯了帳、找錯了錢。

  就在她頭昏腦脹的收著菜攤,覺得自己應該是搞錯了他的意思時,那傢伙卻在十二點時出現了。

  該死,早知道她就衝回家換衣服了,至少換件裙子。

  可是,天曉得,為了某種可悲的原因,她不曾真的相信這個男人會看上她。

  她需要去換衣服、需要把手洗乾淨、需要整理頭髮、需要去化點淡妝、噴點香水什麼的──

  她差點又慌了手腳,可他沒有,反而泰然自若的幫著她把賣剩收好的菜抬上卡車,動作俐落迅速。這傢伙的肌肉不是練好看的,他的身材每一寸都貨真價實,絕非城市裡的公子哥。

  打從第一次看見他,談如茵就知道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他是被誤放到貓咪群中的老虎,野性難馴。

  偷偷瞄了那個自動自發坐上小卡車副駕駛座的男人一眼,她嚥了下口水,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有種想下車逃跑的衝動。

  但她想這天想好久了,她一直偷偷暗戀他,但她也一直以為這種事不會發生,可它發生了,他主動約了她,此時此刻甚至已經坐到了她車上,還開口指示她行進方向。

  她握著車鑰匙,心如擂鼓,她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一天,這個男人會對她有意思。

  夢想成真時,要懂得把握機會。

  談如茵告訴自己,然後深吸了口氣,轉動鑰匙發動引擎,將車子開往他所指示的地方。那裡離市場不遠,事實上,他家在很近的地方,走路五分鐘就會到,開車當然更快。

  她將車熄火時,他跳下了車,然後回頭對她微笑。

  談如茵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車的,甚至不太記得怎麼和他一起上了樓,穿過客廳,來到廚房,只記得等她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坐到了他家廚房的餐桌上,吃起熱騰騰的鮮蔬奶油燉飯。

  第一口,她就被那美味驚醒。

  「這……這是你煮的?」她嚇了一跳,吃驚的抬起頭來,終於正眼看向坐在對面的男人,說了第一句正常而順暢的話。

  他開心的笑了起來,拎著湯匙道:「沒錯。」

  「很……很好吃……」她結結巴巴的擠出稱讚。

  「謝謝。」

  他的手藝好得媲美米其林三星級餐廳的廚師,可瞧著他彷彿有著百萬魅力的黑眼,她心跳又大力跳了兩下,害怕被他看出自己的感覺,她不禁羞怯的再次低下頭來,但依然忍不住又吃了一口燉飯。

  她餓了,忙了一早上,讓她餓得前胸貼後背。

  「告訴我,你是第一次和男人約會嗎?」

  這個問題,讓她差點將嘴裡的飯噴了出來,她忍住了,但卻因此嗆咳了起來。

  他快速的抽了張面紙給她。

  如茵羞窘的接過手,摀住嘴,著惱的瞪了他一眼,為自己辯駁。

  「我才……我當然有和男人約會過。」

  他挑起了眉。

  「所以你在自己喜歡的男人面前,都這麼……害羞?」

  熱氣籠罩全身,她烏黑的大眼再次圓睜,這回連耳朵都紅了,聲音再次離她遠去,再一次的,只有嘴張著。

  好吧,他知道她喜歡他。

  她猜她的異常行為,讓這早已不是什麼秘密,可在這一秒,她還是很想找個洞鑽進去。

  他輕笑著,只再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然後才反應過來。

  所以,這男人不認得她?他不記得了。她不應該感到失望,他不記得是正常的,她從來也不曾和他多熟,她只是偷偷暗戀他而已。

  舔了舔唇,她緊張的張開嘴,報上姓名。

  「如、如茵……我叫談如茵,談話的談,芳草如茵的如茵。」

  在小小的剎那,她原以為他或許會想起,可他只是露出微笑,道:「談如茵,很好聽。」

  可愛的花,在心上開了小小一朵,輕輕搖擺著。

  她咬著唇,害羞的瞧著對面那個男人,小小聲的吐出一句:「謝謝。」

  瞧著她羞怯的模樣,他心情愉悅的放下刀叉,朝她伸手,「你好。」

  他要和她握手?

  和她?

  噢,天啊。

  臉紅心跳的看著他的手,她極力克制狂跳的心,不要胡思亂想,然後才敢鼓起勇氣抬手握住那只近在眼前的大手。

  他的手有些粗糙,但十分結實又溫暖,她希望自己的手不要抖得太厲害。

  「你好……」她瞧著眼前的男人,虛弱的說。

  他噙著笑,開口自我介紹,「我是阿浪,你可以叫我阿浪。」

  「我……我知道。」

  「你知道?」阿浪挑眉。

  「我……呃……」她清了清喉嚨,張嘴吐出一句話,「我是你國中同學……」

  這一回,換他愣住了。

  笑容緩緩從他臉上消失,他慢慢的開口,極為小心的再問了一次。

  「你說什麼?」

  她有些不安的看著他,但仍是開口再說了一次。

  「呃,我……我是你國中同學……七班的……」

  ***

  她被趕出來了。

  當談如茵開著小卡車回到家,把菜籃從車上搬下來時,她忽然領悟到這件事。

  她被趕出來了。

  或許這麼說不是那麼正確,畢竟他並沒有真的拿掃把趕她,或者破口大罵推她出門,他只是突然忙了起來,忙著替她泡茶,忙著講起電話,慇勤的看著她吃完,跟著微笑著送她出門。

  微笑,沒錯,他臉上又掛上了微笑。

  只是這次的微笑,莫名的虛假,等她回過神時,她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車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唯一確定的是──

  她被趕……不,她被請出來了。

  第一次約會,就被人不著痕跡的請出門,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會遇到這種事?

  蹲在後院清洗著菜籃,羞窘與沮喪慢半拍的,爬上了她的臉蛋。

  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嗎?還是她說錯了什麼?

  她也沒多說什麼啊,她只是告訴他,自己是他的國中同學而已,又不是說她準備接下來,天天往他家跑,死黏著他不放。

  那一天,在市場裡認出他時,她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在經過多年後,巧遇初戀──不對,是暗戀對象的。

  她清洗著靴底的菜葉,把賣到所剩不多的菜,稍做整理,外形還可以的,留下來繼續當商品,已經差不多的,則撿一撿,拎進廚房熬煮蔬菜湯。

  這麼多年過去,阿浪的樣子改變了不少,當然他變得更加高大、強壯,也變得禮貌、溫和一點,不再那麼憤世嫉俗,可她永遠記得他那雙烏黑美麗的大眼,還有那種壞壞的、不羈的,浪蕩又瀟灑的笑。

  以前在學校,她的視線總是會不自覺追著他黝黑的身影。

  她剛開始注意到他時,他是個獨行俠,就像匹狼,同學們都怕他,連那些老是聚眾鬧事的男生,都不敢惹他。

  如果依照一般大眾的看法,阿浪完完全全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壞學生,他蹺課、打架、衣衫不整、常常遲到,對師長無禮,性格桀驁不馴。

  可他吸引著大家的視線,她知道,因為她一直在看他,就像其他人一樣。

  他和那些只會耍耍嘴皮子,逞兇鬥狠的男生不同,他清楚曉得自己在幹嘛,雖然偶爾會蹺課,他始終將成績維持在中上。

  年少時的他,其實很少笑。

  他蹺課不是為了好玩,是為了睡覺。

  她知道他晚上在漁港打工,也見過他咬著草桿,裸著上半身,擰眉趴在樹蔭下看英文課本。

  後來,他交了一個好朋友,從那時,她才開始看見他偶爾出現的笑容,雖然還是很少,但很真心,每個燦爛的笑,都讓她心跳加快。

  他曾經在上課時間,和好友一起蹺課,跑到兩排教室中間的庭院,赤手空拳的爬上椰子樹,摘了好幾顆椰子丟下來,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是第一個發現他在幹什麼的,他開始爬樹時,待在教室裡的她就注意到了。他發現了她的視線,還對她露齒一笑,將食指豎在嘴上,示意她別出聲。

  她嘴巴開開的呆看著他爬上了樹,朋友則在下面接那些掉下來的椰子。

  他像猴子一樣俐落,幾乎摘光了那排椰子樹上所有的椰子,她很清楚越來越多的人發現他在做什麼,上課不專心會看窗外的人真的很多,騷動聲越來越大,最後終於連老師都注意到了,訓導主任從二樓探出頭來,對著他們吼叫,但學生們卻是給予了熱烈的歡呼與掌聲,口哨聲更是此起彼落。

  那兩個男孩扛著裝滿椰子的黑色大垃圾袋迅速落跑,阿浪還不忘回頭揮手接受大家的歡呼。

  經過她身邊的窗口時,他扔了一顆椰子給她,讓她又驚又羞。

  那是兩人少數的幾次接觸,她知道他不記得,但每一個和他有關的片段,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他姓啥叫啥,知道他是幾年幾班、學號多少,她甚至知道他家住哪。

  一年級剛入學時,她以為他是單親家庭,她見過他媽來學校和老師道歉,後來才發現,他有父親。

  他的父親,當時在坐牢。

  那個男人,是個可怕的黑色渾沌,她不喜歡他,很不喜歡。

  想起他的父親,她打了個冷顫。

  她一直私心以為,那種人根本不該放出來,他的出現,毀了一切。

  如茵將清洗切好的蔬菜全放進燒滾的湯鍋裡,然後僵住,猛地抬起頭來,忽然之間,她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請出來了。

  捂著唇,她臉色蒼白,沮喪的呻吟出聲。

  該死,她不該提到自己和他是國中同學的。

  顯然他完全不希望,有人記得他,或那件事。

  偏偏她卻記得一清二楚。

  落寞的,她歎了口氣,她猜他之後再也不會來和她買菜了。

  端著煮好的番茄蔬菜湯,她坐在鋪著小花桌巾的餐桌上,才慢半拍的想起來,她剛吃過他煮的燉飯了,現在一點都不餓。歎了口氣,她拿出她的保鮮盒,坐在餐桌旁發呆,準備等湯涼了,再分裝冷凍起來。

  在這個小小的城市裡,春日午後兩點的陽光,依然熱力四射。

  窗外,小花隨風搖曳著。

  她應該要趁機睡個午覺,晚點還有很多事要做,但不知為何,就是提不起勁來。

  雖然他一直不知道,但他可是她晦暗苦澀的青春歲月中,最明亮的陽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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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8:41
  第二章

  半夜兩點,有人按了門鈴。

  阿浪在監視螢幕裡,看見那個和他一樣,長年都跑國外的傢伙,他背著一袋沾滿沙塵的行李,留著滿臉鬍渣,眼皮因為疲倦而浮腫。

  他下樓開門。

  「嗨,阿浪,好久不見。」他露出一嘴白牙。

  「我以為你在印度。」他側身,讓那可憐的傢伙進門。

  「今天回來了,不對,現在過十二點了,應該是昨天了。。。。。。」說著,他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邊走進門,一邊困累的道:「抱歉這麼晚打擾你們,但我回紅眼才發現,有個美女在裝潢樓上,我的房間完全不見了。」

  「那是恬恬,她已經搞了一個月了,我還以為應該已經完工了。」

  「沒有。小肥說那美女是阿南的老婆,讓我嚇了一跳,怎麼有人會喜歡那個變態的蒙古大夫,他之前幫我動手術時,還一邊講冷笑話,我真想拿東西敲昏他,她一定是眼睛糊到蛤蜊肉了。」

  阿浪輕笑,把門關上,重新設定密碼,回道:「我也這麼覺得。」

  他又打了個呵欠,道:「我不想去住飯店,所以就開車過來了,這裡有床吧?我記得耿叔有間客房,還是大家都擠到這邊來了?沒有床也沒關係,我可以將就地板,只要夠安全就好。」

  阿浪一扯嘴角,「你不需要將就地板,耿叔他們搬走了,這裡現在只有我。」

  「搬了?搬去哪?」他一怔,「出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初靜嫁人了,耿叔和曉夜姊決定一起搬到她家隔壁。」阿浪和他解釋,「其他等你睡起來再聊吧。」

  「狗屎,我真是太久沒回來了。」他搖頭感歎著,將行李重新甩回肩上,抬起沉重的腳步開始爬樓梯。

  「你想先睡覺還是要先吃點東西?」阿浪問。

  「睡覺。」他一拐一拐的爬上樓梯,邊打著呵欠,邊含糊咕噥著:「我他媽的要狠狠睡上幾天,拜託別叫我起床。」

  「沒問題。」阿浪跟在他後面,「廚房裡有食物,你起來後請自便。」

  「謝了。」男人頭也不回的擺擺手。

  阿浪注意到他的左手有些問題,大概是受了傷,但他沒有多問,只是站在那邊,確定那傢伙有走進客房,而不是倒在走廊上睡覺後,這才繼續往上爬樓梯,回到自己房間。

  ***

  點點的星辰從海面浮現,爬上了靛藍的夜空,悄悄閃爍著。

  他應該要睡了,但不知為何,卻沒有什麼睡意。

  這個房間,從他十六歲剛搬來時,就住在這裡,但成年後,他就很少回來,可他很喜歡這個有著大窗戶,還能看到藍天大海的房間,所以當耿叔他們決定舉家要搬到郊區去時,他選擇留下來。

  郊區新蓋的大房子,其實也有他的房間,耿野和曉夜,從來不曾將他當成外人,他們幫他留了一個房間,但他不像嵐姊,或許因為來到這裡時,他年紀已經太大了,他一直無法真正融入那個溫暖的家庭。

  但他有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真正擁有的房間。

  屬於他的房間。

  真正完完全全屬於他自己的房間。

  他的床、他的燈、他的書桌,甚至完全屬於他的浴室。

  這個房間裡的一切,都是他的,不需要和人共用,不是暫時租借來的地方。

  他永遠記得,耿叔帶他進來這裡,告訴他,這裡屬於他的那一天。

  所以,即使後來離開,進入紅眼工作,他在放假無處可去,或者收到桃花、曉夜的召喚時,還是會回來,回到這個房間。

  那幾位長輩他們給他的,不只是這個房間,還有無止境的天地,與整個世界。

  剛來那一年多,他連睡覺也無法好好入睡,惡夢總會侵蝕他的睡眠,他曾無數次,就像現在這般,蜷縮或坐在這張大床上,看著那幾近永恆的星辰,緩緩移動,直到太陽升起。

  他在這個房間裡,度過了許多無眠的夜晚。

  去年,他曾有股衝動,想要和耿叔提議買下這棟房子,雖然過去十年,他也只回來住過幾次,大部分的時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待在這裡的時間,可能連五天也沒有,甚至曾經有好幾年他一次都不曾回來過。

  但他就是想要這裡,莫名渴望真正擁有一個屬於他的地方,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提,他們不會賣的,他們當他是家人,他的提議,只會傷了耿野和曉夜的心。

  所以他繼續保持著沉默,讓他們將他當成家人。

  那感覺其實很好,知道有人在乎關心自己,但卻不知怎地,總是沒有實際的感覺,像浮在虛妄的夢中一般。

  深深吸了口氣,他會開那些思緒,在床上躺平,閉上眼試圖入睡,但那個女人的臉,卻莫名浮上腦海,讓他擰起了眉。

  國中同學。

  他怎麼樣也沒想到,那位賣菜的小女人竟然是他的國中同學,他對那個女人的面容,完全沒有任何印象。

  過去幾年,他很少回到家鄉,偶爾回來,也從不曾和其他同學或鄰居聯絡,除了當年收留他的幾位長輩之外,他也不覺得有需要和其他人聯絡,反正他和那些人從來也不熟

  況且,出事之後,那些師長同學、鄰居們,全都避他唯恐不及,他不認為他們會想要看見他。

  他一直以為,在經過那麼多年之後,這裡的人,早就已經把他給忘了。

  顯然沒有。

  至少那個女人還記得,談如茵還記得,也知道他是誰,曉得他做過什麼事。

  不自覺的,他握緊了拳頭,惱怒的想著。

  實話說,他不認為自己可以像個陌生人一樣回到這裡,但這個觀光的城市這些年變了許多,和他同齡的年輕人幾乎都北上去工作,外地搬來的人也越來越多,他確實以為,自己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

  畢竟過去幾次回來度假,不曾有人在街上指著他的鼻頭尖叫,或露出驚異、害怕的表情。

  強迫自己鬆開緊握的拳頭,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其實就算有人記得,也沒什麼,他不可能一輩子掩蓋那件事,如果他想住在這裡,就一定有人會記得,或許他不該那麼大驚小怪,但在今天中午,他真的有種想立刻離開,再也不要回來的衝動。

  可惡,現在他知道為什麼睡不著了。

  他張開眼,怒瞪著天花板。

  他一直以為,這些年,他已經學會讓事情過去了,現在看來,顯然沒有。

  一直都沒有。

  該死。

  他暗暗咒罵一聲,在床上輾轉難眠,即便不願,雜亂的往事片段,依然在半夢半醒間,再次找上門來,重新上演。。。。。。

  ***

  夜無聲。

  女人擱在枕頭上的手,輕輕抽了一下。

  她沉沉睡著,對身體的動作,沒有意識,只在夢中遊走。

  一團黑色的火花在夜裡叫囂著,她想逃走,卻沒有辦法丟下眼前發生的一切。

  對不起,對不起,求求你饒了他,饒了他——

  不要!別打了,別再打了——

  她驚慌的想著,試圖尖叫,阻止那恐怖的暴力,但卻發不出聲音,每一記凶狠的拳頭,都像揍在她身上一般,讓她痛得眼冒金星,彎下了身,吐了一地狼籍。

  住手!放開她——

  少年狂吼,飛撲上前,卻被踹倒在地,他被揍得鼻青臉腫,鮮血從他嘴裡噴了出來,染紅一切。

  不要!快走!快逃啊——

  但少年沒有逃走,他奮不顧身,即便被打倒在地,依然一次又一次衝回來,阻止那污濁暗黑的邪惡。

  拜託誰來救救他!救救他啊——

  絕望的哭喊,在她腦海裡尖叫著,那感覺是如此疼痛,幾乎像是要撕裂了她的靈魂。她拉直疼痛的身體,滾燙的熱淚迸出眼角,酸熱濃稠的液體衝上鼻頭,流了出來。

  那不是她的血,不是她的痛。

  我不痛,我不痛,那不是我的痛。。。。。。

  她必須站起來,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告訴自己,再次試圖起身。

  現實與虛幻交錯,兩個房間的傢俱在搖晃著,重重交疊,她幾乎無法辨認眼前的事物,一記拳頭再次襲來,她害怕的想閃避,卻撞到了身前的桌子,幾乎在同時,挨揍女人的疼痛襲來,那記重擊讓她再次倒地。

  好痛,好痛。。。。。。

  她哭了出來,好想躲起來,蜷縮在安全的角落,可是混沌的黑影齜牙咧嘴的咆哮著,再次開始毆打那個女人。

  她會被打死的——然後他也會被打死——

  她得阻止它,她必須阻止那恐怖的邪惡,它高漲的氣焰,瘋狂的吞蝕了週遭的一切。

  在一次的,她爬起身,鼓起勇氣穿過那團黑火,狂熱的惡意襲來,如冰似火,讓她驚懼顫抖,她被困在那團貪婪狂暴的黑火之中,無法前進,無法後退,只能感覺那瘋狂的惡意佔據她的骨血,竄入她身上的每個細胞,在她耳邊竊竊私語。

  就在她幾欲瘋狂時,女人的骨頭被踢斷了,她往前摔跌。

  劇痛,在胸口爆開。

  她強迫自己忽略那可怕的疼痛,搖搖晃晃的哭著爬向電話,她不能停下來,不敢停下來,只怕自己會來不及。

  她抓住了話筒,顫抖的按下號碼,語無倫次的和人求救。

  不——

  一聲撕心裂肺的嘶吼傳來,她回首,只看見浸天鮮艷的紅。

  ***

  濃稠的鮮紅退去,只剩下黑夜。

  從噩夢中醒來時,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陌生的房間。

  房間裡,有著大大的窗戶。

  一輪明月,高掛天上,月華淡淡灑落夜之海。

  她幾乎能聽見,海浪婆娑陣陣。

  有那麼一秒,她很困惑,然後才看見了那張床前的單人床,米白色的床單下,躺著一個人。

  一個,男人。

  月光輕柔爬上他黝黑強壯的身體,和帶著淡淡傷疤的臉龐。

  她認得這個男人。

  阿浪。

  無法控制的,她舉步來到床邊,幾乎是有些入迷的低頭瞧著他。

  汗水點點滲冒出他的額,他緊緊握著拳頭,結實的肌肉僨起緊繃。

  他在做夢,惡夢。

  幾乎在瞬間,她領悟到這一點,也醒覺到,這不是夢,他已經長大成人,而她真的在他房間。

  糟糕。

  輕捂著唇,熱氣瞬間攻佔腦海與臉蛋,她不應該在這裡,她以為她早就已經學會把那惱人的能力控制好了,可是顯然,白天發生的事太過刺激,讓她再次失控大暴走,鬆開了該有的警戒。

  偷偷退了一步,她心虛的想逃走,可是。。。。。。他看起來很痛苦。。。。。。

  她清楚他在做什麼惡夢,她總是太容易被人影響,特別是他。

  所以,那件事,果然還是在糾纏他。

  她遲疑踟躇著,然後不由自主的,慢慢在床邊坐了下來。

  反正,此刻的她,只是個虛無的意識,而她確實知道該如何幫助他擺脫夢魘。

  她在清醒時,總是太過害羞,不敢明目張膽的看著他,在如緞的月光下,這個男人看起來更性感了。

  心跳,怦怦作響著。

  如果在白天,她絕對不敢這麼做,可是現在是晚上,而且他在睡覺,舔了舔唇,她伸出手,有些緊張的撫著他的臉。

  輕觸到他的那一秒,她嚇了一跳,將手縮了回來,她不應該感覺到熱氣,通常要很強烈的意念,她才能感覺,但她真的有摸到他的感覺,甚至感覺到他臉上滲冒出來的鬍渣

  老天,她的能力增強了?

  這件事讓她有些憂慮,可是這個被噩夢糾纏的男人,讓她更加擔心,她可以晚點再來煩惱自己的事。

  深吸口氣,她試探的把手放回他汗濕的臉龐,觸摸他的感覺,讓她臉紅心跳,她保持專心,然後閉上眼,傾身俯首,將腦袋抵著他的額頭,盡力去想像一個美麗和平的畫面

  藍色的大海,堆高的白雲,綠色的草地,果實纍纍的椰子樹——

  這做起來,比想像中困難,她可以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息,拂過她的臉,擾亂她的思緒,讓她小臉發熱。

  老天,專心一點,要快樂一點的,她想。

  然後那個記憶的畫面,跳了出來。

  他在草皮上,踢著足球,屠鷹在左翼飛奔著,屠勤則戴著手套,守護者他們的球門,陽光在天上閃耀,汗水滑過少年們的背脊,浸濕了恤。

  阿浪傳球,屠鷹以左腳接住,,帶球過人,再把球傳了回去。

  他腳下停也沒停,一個倒掛金鉤,在禁區直接起腳射門。

  黑白相間的足球,旋轉急射出去,以極為刁鑽的角度,從敵對球門左上方飛了進去,球場上響起了哨聲,時間到了,瘋狂的歡呼聲伴隨響起。

  他吼叫出聲,開心的在球門前,翻了個後空翻,然後和衝上前來的屠鷹抱在一起,互相拍打。

  同伴們全都衝上了場,被搖晃過的汽水冒著白色的泡泡,噴得足球隊全身都是,但他們一點也不在意,只是笑著,叫著。

  他年輕的臉上,沒有半點陰霾,只有贏得勝利的喜悅與歡笑。

  她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彷彿自己也身在那興奮熱鬧的場中,被淋了一頭一臉的汽水,嘗到了汽水的甜味。

  忽然間,像是聽到了她的笑聲,他轉過身來,專心的看著她所站的方向。

  在那一秒,兩人對上了眼,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不敢相信的屏住了呼吸,他不應該看到她,當年他並有沒看她。

  但此刻他確實在看她,隔著諾大的操場,看著當年身在看台上的她。

  被他的視線嚇了一跳,她迅速抽回了手,抬起了頭。

  藍天、白雲、少年、歡笑,全都在瞬間消失。

  夜,還是夜。

  床上的男人,依然沉睡著,但他的嘴角輕揚著,緊繃的肌肉與拳頭也已經鬆開了,只有濃眉微擰,他臉上的表情不再痛苦,卻帶著一絲困惑。

  她輕輕喘息著。

  寂靜的夜,無聲籠罩大地。

  瞧著眼前這個男人,她無法自制的,忍不住又偷偷伸手,試圖撫平他微皺的眉頭。

  他的眼皮抽動了一下,驚得她迅速抽手,發現他似乎就要醒來,她匆匆起身退開,想在他醒來前離開。

  她退了一步,看見他張開眼,看著她,困惑且迷惘。

  剎那間,她無法動彈,驚慌且心虛。

  不要緊,不要緊,他看不見她,她只是一種意識,只是無形的魂魄。

  但,他伸出了手,試圖觸碰她。

  下一秒,談如茵在自己的床上清醒過來。

  一顆心,在胸中急速跳動,她緊握著被子,眨著眼,舔著乾澀的唇。

  老天,他看見她了嗎?他有可能看得見她嗎?

  她不是很確定。

  就算他真的醒了過來,那男人應該看不見她出竅的魂魄,可是在那一瞬間,他的視線有著焦距,對準了她;無論是在夢裡,抑或在清醒之後。

  窗外明月高懸,她只覺得頭暈,然後才慢半拍的發現自己緊張到忘了呼吸。

  她張嘴大口吸氣,讓胸肺起伏。

  氧氣快速的進入血液,她慢慢地起身,身體如同舊日一般,異常沉重,但還在她能控制的範圍。

  她沒有休克,也沒有太多不適的感覺。

  有那麼一瞬,她很害怕會接受到其他更多強烈情感的波動,害怕黑暗的情緒會再次找上門來,她極力收斂著浮動的感知,小心戒備,等著。

  但幾分鐘過去,什麼都沒發生。

  她可以略微感覺到附近鄰居的輕微情緒,但那就像黑夜中的星光,像雨天中的渺渺雨絲,存在著,但很微弱,不明顯,只要她不去刻意接觸,就不會影響到她,那些只會是大自然中的一部分,她可以把它們當作模糊的背景。

  沒有任何恐怖黑暗朝她直衝而來,也沒有任何火焰漩渦在附近。

  剛剛那,只是她和他舊日的噩夢,不是什麼新的、可怕的邪惡。

  很好。

  她慢慢下床,倒了杯水喝,讓清涼的水,滋潤她乾澀的唇。

  他看見她了嗎?

  這問題,又浮上心頭,她嚥下了口水,感覺心又大力跳動。

  天啊,希望沒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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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9:14
第三章

  他找到那個女人時,她正站在花園裡。

  昨晚有那麼一秒,他以為自己見鬼了。

  半夜從夢裡醒來,他看見一個女人站在床邊,跟著消失無蹤。

  他和她對上了眼,他認得那張吃驚且心虛的臉,現在認得了。

  她在他的夢裡,然後出現在他床邊,還穿著誘人的黑色棉質睡袍,當他伸出手,甚至感覺到那綴著蕾絲、柔軟舒服的布料,滑過手中。

  他不認為自己還在做夢,但她消失了。

  在哪短短的一秒中,他真他媽的以為自己活見鬼了,但他認出了她,領悟到這個女人還活著。

  談如茵。

  她叫談如茵,是他的國中同學,她白天時才說過。

  也許他看錯了,或者只因為白天發生了那件事,才讓他晚上也夢到她,可是那詭異的感覺,縈繞在心頭不去。

  所以,他去了市場。

  他只是去採買雜貨,他告訴自己,然後順便看看那女人,確定一下狀況,雖然他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他想要確定什麼樣的狀況。

  可他向來很相信自己的直覺,那女人有問題,但她不在那裡,她的攤位上沒有人。

  隔壁攤的老闆,說她今天沒有來。

  那個女人不在的事實,反而莫名的讓他更在乎了起來。要找個人,對她來說,從來不是件難事,而且他知道哪裡能找到她的地址。

  他沒有國中畢業紀念冊,但屠鷹有。

  所以他轉去屠家,穿過餐廳與花廊,到了後棟二樓,在屠鷹房間的書櫃裡,找到了那本畢業紀念冊,她說她是七班的,他翻到七班的頁面,找到了她的照片。

  照片裡的女孩,十分年輕,但顯得陰鬱許多,無論是大頭照,或是喝著的生活剪影,她看起來都有些陰沉,臉上沒有半點笑容,就只是僵硬的站著。

  他在最後面的通訊錄中,找到了地址、電話。

  電話沒人接,地址在市郊,不是很遠。

  他沒有多想,直接下了樓,開車前往,不過沒有忘記從桃花的廚房中,拿了兩個三明治當早餐,一個塞嘴裡,一個塞口袋在車上吃。

  她在門口遇見買菜回來的桃花,他趁她開始叨念前,親了她臉頰一下,然後匆匆跳上車。

  但這女人向來無法輕易打發,他聽她的聲音,從身後追來,「阿浪,你傷還沒好,怎麼就到處跑?你還想去哪?」

  「去辦事!」他笑著轉動鑰匙,發動引擎,逃之夭夭。

  「晚上記得過來吃飯——」

  「再說吧。」他咕噥,含糊其辭的道:「我不一定有空。」

  她皺眉,再次喊道:「阿浪,晚上記得過來吃飯,聽到沒有?」

  即便車已駛離,她的命令,依然越過海風傳來。

  他從後視鏡中看見她不死心的追到門外,圈著嘴高喊的模樣,只得伸出手和她比了個拇指。

  見狀,知道他給了承諾,她這才滿意的露出笑容,和他揮了揮手,轉身進屋。

  遇見桃花的插曲,並沒有讓他的心思轉移太多。

  他依然被昨夜那白色的身影給困擾著。

  她的地址不難找,那個地方位在田野之中,有些空曠,他很快就找到了那棟屋子。

  屋裡沒人,大門是敞開的,只有紗門輕掩。

  他按了電鈴,鳥鳴聲從屋裡流瀉而出,但沒有任何人隨之出現,他考慮著是否要推門進屋,但她的車子就停在院子裡,那表示她就算人不在屋裡,也在附近。

  直接進門不是個很好的選擇,那通常會被當成闖空門的竊賊。

  他轉過身,查看四周,這屋子不大,周圍除了種來當防風林的樹木之外,就都是菜園,然後下一秒,他就看見了那個女人。

  談如茵。

  她穿著卡其褲和白色的長袖襯衫,站在種滿各式各樣蔬果、綠意盎然的菜園裡,手上提著一個竹籃,頭上包著米白色的棉布方巾。

  襯衫的袖口,被折到了手肘,米色的卡其褲,也被往上折到了她蜜色的小腿肚,然後他注意到,那個女人赤著腳,腳上沾滿了濕潤的黑泥,但她似乎一點也不介意、

  她很認真的在查看一株開著黃花的翠綠籐蔓。

  一對白紋蝶在她身邊迴旋飛舞,翩翩舞過她的面前,她的視線被它們吸引,追隨著那美麗的迴旋。

  粉紅的唇,微揚。

  陽光穿透籐蔓,灑落她素雅甜美的容顏,春風揚起她一絡沒有乖乖待在頭巾裡的髮絲。

  這個女人看起來,是那麼自在,如此輕鬆。

  就在那一瞬間,往日的記憶浮現。

  另一個春天,少女穿著制服,站在綠意盎然的桃花樹下,潔白的小手,捧著一隻黑乎乎的毛毛蟲,她小心翼翼的把那爬到路上的蟲,放回了草地上。

  她和那只蟲說話,還叫它小心點。

  然後她仰起頭,看著桃花樹,露出和此刻相同的微笑,那麼輕鬆自然的微笑,讓她陰沉的小臉,在瞬間亮了起來。

  原來,是她。

  他驚訝不已,有些怔忡。

  當年,他本來想和她說話的,可同學叫喚著他的名字,她聞聲回頭,發現了來撿籃球的他,意識到他看見了什麼,羞窘尷尬的紅了臉,然後在他張嘴前,落荒而逃——

  驀地,白紋蝶翩翩舞過兩人之間。

  他與她的視線,在空中交會,女人看見他的那一秒,他在她臉上發現驚訝與慌張,她沒有羞紅臉,反而嚇白了臉,也是在那一秒,他知道她想再次逃走。

  這一次,他沒有給她機會。

  阿浪直視著她,在她開始逃跑之前,邁開了腳步,她應該要懂得不要嘗試逃跑,他從小就跑得很快,曾經拿下全校百公尺冠軍,她不可能跑得過他的,但那女人顯然連想都沒有想。

  她丟下了竹籃,轉身奔跑。

  他穿著布鞋,她打著赤腳,但菜園裡都是鬆軟濕潤的泥,而她清楚這地方的地形,那給了她一點優勢。

  他追著那女人穿過苦瓜籐,鑽過蕃茄苗架,跳過一條乾淨清澈的小水溝,飛奔過紅蘿蔔田,最後在她家後院的香草園圃中,將她擒抱撲倒在地。

  ***

  她被那一個擒抱,撞得頭暈腦脹。

  被撲倒在地的談如茵沾了滿身滿臉的黑泥,她感覺到胸肺的空氣全被擠了出來,之後膝蓋大概會浮現淤青,或許還斷了一兩根肋——

  她喘著氣,驚慌失措的想著,然後發現身後的男人,動作俐落的將她整個人翻了過來。

  好吧,她肋骨沒斷。

  她身上沒有任何尖銳的疼痛,鬆軟的泥土吸收了大部分的衝擊力,但她依然覺得頭暈目眩。

  該死,她不該跑的,但突然看見他就這樣出現,讓她反射性本能的轉身就跑。

  快速的奔跑,讓她心跳加速,她喘息掙扎著,但他抓著她的手,壓著她的身體,低下頭來,瞇起眼,露出野蠻的微笑。

  「你以為你想去哪裡?」

  他也在喘氣,吐出的每一口熱氣,都噴在她臉上。

  這男人背著光,讓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如茵眨著眼,調整視線焦距,結結巴巴的喘著道:「我我。。。。。。我沒。。。。。。我只是。。。。。。你你你。。。。。。你放開我。。。。。。」

  阿浪皺著眉,只問:「昨天晚上,你在我房間裡做什麼?」

  沒有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她僵了一秒,才反應過來,道:「什。。。。。。什麼?我。。。。。。我才。。。。。。我沒有。。。。。。」

  如果她沒有遲疑,沒有結巴,沒有僵住那一秒,沒有心虛的移開視線,他或許會相信她。

  「談如茵。」他伸手輕捏住她的下巴,道:「我看到你了。」

  她又一僵,吞嚥著口水,星眸往旁飄移,舔著唇否認:「我。。。。。。我不曉得你在說什麼。。。。。。」

  清晨的露水濕氣還未完全退去,菜園裡還濕濕的,充滿了泥土與植物的芳香。

  她在香草園圃中被逮到,羅勒、薰衣草、迷迭香。。。。。。等等芳香植物的氣味,充塞心肺,但最濃郁的,卻是他的味道。

  「親愛的,如果你要說謊,試著不要結巴,會比較有說服力。」

  「我只是。。。。。。我很緊張。。。。。。你你。。。。。。」她輕喘著,感覺小臉開始熱了起來,道:「你讓我很緊張。。。。。。」

  「啊。」

  他輕輕應了一聲,像是終於瞭解她為何會結巴,她還沒鬆口氣,卻聽他開口。

  「我知道我讓你很緊張。」他俯身低頭,逼得更近,指出重點:「但如果你不是做賊心虛,你看到我沒事跑什麼跑?」

  咦?她眨了眨眼,不自覺滿臉通紅的看向壓在身上的男人。

  「我。。。。。。我怎麼知道。。。。。。」她氣虛語弱的吐出咕噥,然後才回過神,趕忙改口辯解,「不是。。。。。。我是說。。。。。。我會跑。。。。。。當然是因為。。。。。。你在追我啊。。。。。。你你看起來很凶嘛」

  他很凶?

  阿浪眼角抽搐了一下。

  她又舔了一下唇,緊張的道:「那個。。。。。。你可不可以先起來,我。。。。。。你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了。。。。。。」

  瞇眼瞧著氣喘吁吁的她,他壞壞一笑,「你先告訴我,你在我房間裡做什麼?」

  「我沒。。。。。。」她面紅耳赤的開口。

  「別做你不擅長的事。」他歎了口氣,實話說,他其實並不急於脫離現在這種狀況,壓著這女人的感覺很好,只不過他還是想把事情先搞清楚。

  他好笑的開口,道:「你真的很不會說謊。我相信,你清楚知道我在說什麼。」

  她注意到,他已經不再喘氣了,也可以感覺到他的心跳慢了下來,和她小鹿亂撞的心跳頻率完全不一樣。

  她惱怒的問:「你、你怎麼能確定。。。。。。說不定你。。。。。。是你在做夢。。。。。。」

  「確實是有這個可能。」他承認。

  她鬆了口氣的表情是如此明顯,讓他莞爾的再次揚起嘴角,「你知道,我的工作,讓我遇過很多奇怪的事。」

  他突然改變話題,讓她一愣,杏眼圓睜。

  「包括夢遊的少女。。。。。。」

  她張開嘴,迫不及待的想告訴他,她只是夢遊,但還沒發出聲音,他已經又道:「或者,有特異功能的人。」

  這句話,讓她再次僵住。

  「我知道你在我房間裡,只是不知道你怎麼去,又怎麼消失的。」他抹去她鼻尖上的黑泥,撫著她的臉,微笑,「你要不要和我打個賭?」

  他的說法和擾人的指頭,讓她緊抿著唇,不安的吞嚥著口水,沒有回答。

  「我賭你屋裡,有一件白色的,棉質的長袖睡衣,裙擺剛好到你小腿,胸口還繡綴著白色的蕾絲。」

  「這。。。。。。這種樣式,很。。。。。。很常見啊。。。。。。」她不死心的辯駁。

  「右邊的袖口,染到了顏色,我想想。。。。。。」他注視著她又再次變白的小臉,繼續道:「是粉紅色,形狀像朵花,約五公分大小。」

  她張口結舌的看著他,簡直不敢相信,才一眼,他竟然記得那麼多。

  春風拂過,開著紫色小花的羅勒在兩人身旁因風搖曳,蜻蜓與蜜蜂在花叢間飛舞迴旋。

  「怎麼樣,你想和我打賭嗎?」

  她不想。

  談如茵的沉默,只讓他嘴角拉得更開,他依依不捨的從她身上爬了起來,朝她伸出大手,再次微笑。

  「來啊,我們進屋看看。」

  這男人的微笑,讓她頭皮發麻,不好的那種麻。

  在那瞬間,她忽然知道其實他很火大,即使他臉上掛著笑臉,縱然她已經拉開了心智防衛的高牆,也沒刻意去探索他的想法,依然清楚知道這一點。

  她沒有握住他伸出的手,只是自己慢吞吞的爬了起來,戒備的看著他,想逃走的衝動,始終都在。

  但他沒有給她機會逃走,她還沒站穩,他已經一把握住了她的小手,幾乎是半拖著她,往屋裡走。

  「嘿!你不能——這是我家——我沒有邀請你——」她踉蹌著,驚慌的試圖掙扎,但他握得死緊,她掙不開,只能狼狽的被他拉進屋。

  「我是客人,你應該要請我喝杯茶。」他厚顏無恥的說著,一邊推開她家後門,穿過廚房。

  「關先生——」

  他背脊一緊,她可以察覺到一股怒氣從他手上傳來,纏上了她的手臂。

  「你不可以這樣——」

  雖然知道他不太可能傷害她,可她還是開始感到害怕,然後那男人頭也不回的拉著她打開一扇門,那是她的書房,他呯的將門關上,拖著她往二樓走去。

  她掙扎著,但依然被他拉上了二樓。

  「關先生——」

  他不理會她,硬將她拖進了她敞開的臥房門,毫不客氣的將她的衣櫃拉開。

  「你不要太過分了!你再這樣我要報警了——」

  眼看他拉開她的衣櫥,看盡她的私人衣物,她羞紅了臉,試圖遮擋,邊喊著:「別再翻了,我的睡衣不在這裡!」

  她說得沒錯,睡衣是穿過的,這邊都是乾淨的衣服。

  他停下動作,拉著那女人大踏步走進浴室,拉開了門。

  裡面除了盥洗用具,乾淨的一塵不染,洗衣籃裡也沒有東西。

  「你看夠了沒?!」

  她又羞又惱,怒瞪著他。

  阿浪擰起劍眉,如茵則氣惱的伸手要去關門,但她才用那只自由的手握住門把,那個男人已經將她整個人拖進浴室,然後把門關起來。

  她驚嚇不已,還沒來得及反應,他已經將那件吊掛在門後的睡衣拿了下來,在她眼前揮動。

  白棉睡衣,右邊的袖口被染了小小的粉紅,胸口還綴有小花蕾絲,和他昨晚看過的一模一樣。

  她臉色蒼白的半張著嘴,瞪著他,完全啞口無言。

  男人挑起劍眉,張嘴問:「現在,你可以開始說實話了嗎?」

  ***

  「關先生。。。。。。」

  他拋開了睡衣,突然上前一大步,將她逼得貼在門上,大手砰的打在她臉旁的木門,皮笑肉不笑的說:「我說過了,你可以叫我阿浪。」

  他的臉近在眼前,只差一寸就要貼到她臉上了,她嚇得閉上了嘴,屏住了氣息。

  「這方音不難的,來,喊一次看看,阿浪。」

  她用烏溜溜的大眼瞪著他,驚慌滿佈臉上,小嘴緊緊閉著。

  「阿浪。」他眼裡冒著火,強調:「很簡單的。」

  這男人真的超火大的,她看見他的青筋在額上抽動,感覺到那被強力控制的怒火,他沒有失控,但她依然得用盡全力抗拒,才能把他的情緒排除在外。

  她忘了,他從來不喜歡他的姓。

  識時務者為俊傑,她猜她應該不要再繼續惹惱他,尤其是在自己才剛剛被人贓俱獲之後。

  她吞了下口水,張開嘴,順從的吐出他的名字。

  「阿。。。。。。阿浪。。。。。。」

  他的火氣消了,一點。

  她終於稍稍能夠呼吸,但那還不夠。

  「很好,我相信我們的溝通有了長足的進步。」他微笑,誘哄道:「現在,告訴我,你昨天晚上到我房間裡做什麼?」

  老天,這男人像變色龍一樣可怕,他的表情竟然在瞬間就能改變,如果不是因為她能清楚感覺他的怒火,她恐怕會被他可愛的笑容,誘人的嗓音,騙得暈頭轉向。

  這傢伙還是很生氣,她知道自己最好不要再說謊。

  「我。。。。。。」她看著他,緊張的口乾舌燥,「好吧。。。。。。我說。。。。。。但。。。。。。但我不要和你貼那麼近。。。。。。你讓我。。。。。。我沒有辦法思考。。。。。。」

  「那就不要思考。」他黑瞳裡浮現不耐,嘴邊卻依然帶著笑,「只要說實話就好。」

  他要聽實話?好吧,這簡單。

  她深吸口氣,認命的張嘴:「你不要一直這樣假笑,感覺很虛偽,讓我很不舒服。」

  看著眼前那個冒著紅火的男人,她不再閃避,簡單明瞭的說:「我可以清楚感覺到你的情緒,如果我想,我也可以知道你在想什麼。」

  狗屎!

  「是你自己要聽實話的,我想我不該得到這句咒罵。」

  這女人可以知道我在想什麼?還是只是碰運氣?

  「我不是碰運氣,我確實知道你在想什麼。只要你一直抓著我,我就能一直讀你的思緒,我是讀心者。」

  他瞪著她。

  談如茵和屠鷹一樣?

  「我和屠鷹不一樣,他有的是念動力,可以移動物體,我不行,除了用手,我沒有辦法移動任何東西,我只能接收別人的情緒和透過觸碰讀取對方的想法。」

  該死!她真的知道他在想什麼!

  如她所料,他閃電般放開了她,還退了一大步,活像被熱水燙到似的。

  一股難言的情緒,揪住了她的心。

  如茵深吸口氣,瞧著眼前這個火氣漸消的男人,不知為何,她突然寧願他繼續發火。

  他像盯著一條蛇一樣的看著她。

  抬起手,默默抹去臉上的泥巴,她拉回視線,垂眼不再看他,只將髒掉滑落的髮絲,塞回耳後,喃喃道:「基本上,我的能力和屠勤比較像,只是他是從物體讀取殘念,我則是從人。」

  「你是超能力者。」他下了結論。

  這句評論,讓她喉頭一緊,有時候她總覺得人們在說這句話時,都好像在說「你是怪胎」沒兩樣。

  至少他沒說她瘋了。

  雖然如此,她還是忍不住為自己辯解,「我是一個人,和其他人一樣,只是第六感比較好。」

  他沉默了一秒,然後開口:「抱歉,你說得沒錯。」

  沒料到他會道歉,她驚訝的抬首,卻見他冷著臉,接著道:「但你昨天晚上還是不應該未經允許,就利用你的特殊能力,跑到我房間裡。」

  這個指責,讓她瑟縮了一下。

  「我並沒有哪個意思。」她輕聲道。

  「你在那裡。」他擰眉指出。

  「那是因為,我的防護網有了缺口,我是被拉過去的,並不是我主動過去的。」

  「什麼意思?」他瞪著她看。

  她遲疑了一下,咬著嫩唇,半晌才萬分尷尬的說:「我國中時曾經暗。。。。。。偷偷喜歡你,我想昨天中午發生的事,讓我還是有點在意你,所以昨晚我做了夢,和國中時有關的夢。」

  握緊了拳,她不安的看著他,盡量含蓄的說:「我猜當時你可能也夢到。。。。。。往事,所以我的意識就被拉了過去,我在睡覺時,防衛會降低,並沒有辦法和清醒時一樣。」

  「你是說,你睡覺時會靈魂出竅?」他無法置信的脫口。

  「那只是意外,太過強烈的情緒會找上我,影響我。如果你沒做惡夢,我也不會被拉過去。」

  他一臉詭異,難以言明的情緒在他周圍浮動,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什麼快樂的東西,不是她所會樂見的情緒。

  如茵著惱的瞪著他,有些火大的說:「不要像看怪胎一樣的看著我,這種能力又不是我自己想要的,我以前也是很正常的,但我小學時出了車禍,醒來就變成這樣子了。」

  她繞過他,走到洗臉台前,拉下歪掉的頭巾,打開水龍頭,將頭巾沾濕,清洗臉上的髒污,一邊輕描淡寫的數:「意外剛發生時,我只是一台壞掉的收音機,而且還沒有辦法自己關掉電源,但我現在已經學會控制了。」

  他沒有開口,她從眼角瞄到他臉上的不以為然。

  「我說過了,昨晚都是意外。」她將髒掉的頭巾扔到洗衣籃裡,扶著洗臉台,轉頭看著他,疲倦的道:「你放心,我喜歡你已經是以前的事了,我不是跟蹤狂,也不是愛偷窺人的變態,你不會知道一直被強迫接收別人的情緒有多累,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把別人的心隔絕在外,而不是偷看他們,我保證之後絕不會再去打擾你。」

  忽然間,他發現她不知何時,已經不再結巴了。

  「我已經把實話都說清楚了,現在,可以請你移動雙腳,離開我家,讓我好好洗掉這身泥巴嗎?我相信你很清楚門在哪裡。」

  眼前的女人,看起來既蒼白又疲倦,她全身上下都是泥巴,整個人狼狽不堪,靈動的大眼裡,還泛著可疑的水光,但她仰著小小的下巴,挺著肩膀,瞪著他,維持著她殘存的尊嚴。

  阿浪將手插在褲口袋裡,僵站了三秒,然後轉身打開浴室門,走了出去。

  ***

  談如茵花了半個小時才把自己洗乾淨。

  當她拿著抹布,走出房門,打算下樓梯將樓梯與走廊上,沾了到處都是的泥巴與腳印擦乾淨時,卻發現地板和樓梯都已經被人擦乾淨了。

  她無言的下了樓,看見那個她以為早就離開的男人,站在她的廚房裡,手裡拿著微濕的抹布,望著她掛在牆上的照片。

  他脫掉了髒掉的運動鞋與襪子,捲起了褲管與袖口,他的襯衫與長褲還有些幹掉泥巴的髒污,但他顯然已經盡力先把自己稍微拍乾淨,才開始打掃。

  十點的陽光,穿過敞開的窗,落在他英俊立體的臉上。

  男人的眼睛很大,睫毛很長,她可以看見他睫毛在他臉龐形成像扇子一般的陰影。

  如茵曉得,他的母親是原住民,他有一般的原住民血統,所以輪廓才會這麼深,頭髮才會墨黑如子夜。

  她在廚房門口杵立,猶豫著,不敢靠他太近。

  雖然她沒有出聲,他也沒有回頭,但他顯然已經察覺了她的存在。

  「你爸媽呢?」

  他的問話,迴盪在充滿陽光的廚房空氣中,她清楚曉得,他正看著她父母和她的合照。

  如茵遲疑著,有點怕他,又不想讓他察覺她的不安,所以她慢慢走了進去,替自己和他,倒了杯茶,然後回答他的問題。

  「在北部。」

  「他們讓你自己一個人住這裡?」阿浪看著牆上那些被裝在自製相框裡的照片,他看得出來,她很珍惜它們,她替它們貼上乾燥的小花與香草,每一個都獨一無二。

  她沉默著,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說:「我不是一個人,我和外婆住。」

  牆上的合照,大多數是她小時候的照片,青少年時期的很少,只有幾張她和一位老婆婆的合照,成年的則完全沒有。

  她最近的一張照片,是她高中的時候,她自己一個人穿著高中的制服,站在鳳凰樹下。

  顯然她出意外之後,有人不太適應這樣的轉變。

  他並沒有天真的以為,全世界的家庭,都和屠、耿、莫三家一樣,但眼前照片裡的父母與小女孩是如此開心幸福,都可以去代言「我的家庭真可愛」了。

  但顯然,世事都是會改變的。

  她的笑容,從國中時期,就開始變得僵硬而勉強,只有少數一兩張,透露著真正的歡笑。

  他轉過身,然後看見她臉上防衛的表情,還有她替他倒的熱茶。

  茶,是花茶,有著淡淡的清香。

  對於她會替他泡茶,他有些微訝,原以為在經過剛剛那些事之後,她在發現他還在時,應該會拿掃把趕他出去才對。

  沒想到,她卻替他泡了茶。

  這個女人,究竟是有多天真?

  「屠家兄弟也有特殊能力。」他盯著那杯茶,開口。

  「我的父母,有他們的困難之處。」她捧著茶杯的手一緊,他沒有說出口的指控,讓她忍不住為爸媽辯護。「這樣對我們三個人都比較好。」

  是對他們比較好,對她則不然吧。

  瞧著她緊抿的唇,他走上前,只道:「你外婆什麼時候過世的?」

  她挺直了背脊,警戒的回答,「幾年前。」

  他不相信,他不覺得只有幾年,這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生活的痕跡。

  「你高中的時候嗎?」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好奇,但就是有種不是很愉快的感覺,堵在胸口,讓他想要確定。

  這個世界,對她很殘忍。

  他從來不曾有過幸福的家庭,沒有得到過,就不會覺得失去有多痛,但光是在旁邊看,都讓他羨慕得要命,更何況她嘗過幸福的味道。

  她應該。。。。。。她似乎應該要更憤世嫉俗一點才對。

  聞言,如茵微微一僵,刻意輕描淡寫的說:「說真的,那不干你的事。但如果你真的想知道,沒錯,我高中時外婆就過世了,我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沒有選擇回北部和我爸媽一起住,是因為我在這邊比較快樂,我不喜歡大城市,那裡人太多,我太容易被人的情緒影響,所以我爸媽才讓我搬到這裡,我也比較喜歡住在這裡。」

  他的推理是對的,他也如願激起了她的脾氣,但卻還是忍不住盯著桌上那杯,泡給他的花茶。

  「沒錯,那是泡給你喝的,你可以放心喝它,我沒下毒。」

  他相信她沒下毒,他只是無法理解,為什麼她幾乎算是被雙親遺棄之後,還能這麼天真。

  像是察覺了他的想法,她拉開椅子,在桌邊坐下,放緩了語氣,道:「確實,我爸媽不像屠鷹爸媽那麼。。。。。。堅強,但他們的能力和我不同,我爸媽和屠家雙親要面對的,從基本上就不同,拿來比較是沒有意義的。」

  他不認為桃花或海洋,會因此就遺棄屠家三兄弟,但他沒有說出口。

  可是她顯然知道他在想什麼。

  「沒有人喜歡,一直保持赤裸裸的狀態,隨時都會被對方曉得自己在想什麼。」她轉著手中可愛的茶杯,然後抬眼,瞧著他,「我相信你也很不喜歡,未經允許就被人看光的感覺,否則你現在就不會在這裡。」

  的確,他沒有資格評斷什麼,這真的不關他的事,但他還是忍不住,又再次開了口。

  「你說,你需要碰觸才能讀心?」他問了,才發現自己不知道是想確定,還是在質疑。

  「那是現在。」她扯出一抹苦笑,道:「我以前完全不會控制,等我學會把旁人的情緒隔離在我建造出來的防護牆外的時候,已經太慢了。況且,我也有眼睛,我會看表情。」

  簡言之,她的父母在她面前,根本無法,恐怕到最後,也不想藏住情緒。

  他點點頭,指出一個事實,「你爸媽和你一樣不擅長說謊。」

  她開口同意,「我爸媽和我一樣不擅長說謊。」

  不像他。

  這男人此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臉上不再費事掛上虛偽的笑容,事實上從她下樓後,他臉上就一直掛著一張沒有表情的面具。

  就連一向張狂的情緒,也幾乎不見蹤影。

  她知道他很擅長說謊,他向來利用微笑遮掩他的情緒,但他現在也沒有笑,他的臉上一片空白。

  她拉回一瞬間想偷看他情緒的衝動,偷看的下場通常沒有好結果,所以她乖乖的用雙眼而不是心,老實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說:「無論如何,他們愛我,只是沒有辦法和我一起住,我清楚知道這件事,所以這樣就好了,現在這樣,對我和他們都好。」

  他不該批評她的雙親,他也確實不喜歡像一本被攤開的書,那讓他覺得赤裸而毫無防備。

  所以,他沒再針對這件事多說什麼。

  他將視線拉回那杯茶,伸手拿起它,禮貌的喝掉它,然後放下。

  「謝謝你的茶。」他淡淡開口,將抹布放回水槽。

  「不客氣。」她說。

  然後,談如茵看著他,打開後門,穿上鞋襪離開。

  他沒有說再見,她也沒有。

  她與他,都對再見面,沒有什麼太高的期望。

  看著男人消失在門外,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他說那麼多,也許是因為,她只是單純的不想這個男人可憐她吧。

  他不是紳士,但他也不是壞人。

  關浪,只是一個,她曾經喜歡過的人。

  她和這個男人之間,沒有從前,不會有現在,更不可能有以後。

  她很清楚,一直都曉得,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辦法忍受她這種特殊能力的,就是他。

  她能讀心,而他從來不想被人看透。

  為了生存,她在心的周圍築了一道高牆,他只是做了相同的事,她不應該感到難過。

  只是,她原本曾偷偷的幻想過,或許。。。。。。還是有可能的。。。。。。

  握著手裡的杯,她慢慢喝了一口溫熱的茶,但喉嚨依然緊縮,只有嘴角牽出一抹苦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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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19:43
  第四章

  晚上八點。

  阿浪晃到了藍色月光吃飯,赴何桃花的約。

  藍色月光是屠海洋和桃花一起開的餐廳,生意非常好。

  桃花很滿意他的出現,賞了他一餐好料,即便多了張嘴,也沒讓她手忙腳亂,她向來擅長餵飽空虛的胃。

  在吃完晚餐,幫忙洗碗之後,他溜到了藍色月光的二樓露台,坐在沙灘椅上,看著前方的海港。

  巨大的貨船停泊在人造的港灣裡,船上輝煌的燈光,映照在海上,照亮週遭的一切。

  椰子樹在海濱公園的人行道上隨風輕輕搖曳著。

  他往後靠,將雙手枕在腦袋後,望著天上飄動的雲,隱隱閃動的星光,他試圖放鬆,卻做不到。

  他在這裡,就像在家裡一樣很安全,只要海洋還在,他就不需要擔心有任何人能動他一根寒毛。

  他應該趁現在稍微休息一下,在能安心休息的時候,絕對要懂得珍惜,不要放過機會,是他做這行的訣竅。

  而當他呆在屠海洋的管轄範圍之內,莫森又住在隔壁時,絕對是他能夠放心偷懶的時機。

  畢竟,教會他所有攻擊與防衛的男人,就是他們。

  所以,他應該要放輕鬆一點,趁現在瞇一下,有需要時,他們自然會叫他。

  可是他一閉上眼,談如茵苦笑的側臉,卻浮現眼前。

  他不該回頭看的,但他回頭了,透過窗戶看見了她握著那杯茶,露出淡淡的,有些悲傷的笑。

  他搞不懂那個女人。

  實話說,他也不需要搞懂她,他只需要確定,她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就行了。

  今天早上回來之後,他已經迅速查過關羽她的所有資料。

  她沒再說謊,她後來說的都是真的,她在小五時出了車禍,國小升國中時,轉學搬到這裡來。她的外婆在她高中二年級時過世,她的爸媽住在台北,她沒有其他的親人。

  她只是一個他多年前的國中同學。

  他應該讓這件事過去,為了某種不知名的原因,他相信她會信守她的保證,不會再來偷窺他。

  無端被窺視的感覺,依然讓他不安。

  或許,這就是他現在無法放鬆的原因。

  他沒有辦法確定,那個女人是不是偷看到了更多別的,那些他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

  她說他做了惡夢,所以她的意識才被拉過來。

  或許她看見了一切。。。。。。

  該死。

  她心虛的表情驀然浮現,他慢半拍的領悟到一件事,忍不住咒罵出聲。

  顯然她不只看到了,還做了一些別的。

  過去,他總是被那夢魘驚醒,但這次不是,這一次,他從惡夢中被拉了出來,前一瞬他還在那恐怖的舊日噩夢中,下一秒他已經在操場上奔跑,和屠鷹一起踢著足球。

  只不過,那一切不是從他的視角,有一些畫面是,有一些是他記得的,但另一些不是,另一些穿插的畫面,是從看台上看過來的,他看見自己在操場上,看見屠鷹,看見屠勤。

  當他起腳射門得分時,他感覺到,不屬於他的緊張與興奮,和真誠的開心。

  他聽到了她的笑聲。

  那一些,是她的記憶。

  實話說,夢裡的少年,看起來帥斃了。

  他從來不知道,自己那時看起來有那麼帥,他記得的青春時期,大多都是不快樂的事情。

  他甚至幾乎已經完全忘了那場比賽,直到她讓他記起。

  多年來,他只記得那些慘淡、黑暗的過往,可她卻記得他的快樂。

  胸中無端湧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情緒。

  那個開朗又帥氣的少年,是她眼中的他,談如茵記憶中的關浪。

  我國中時曾經。。。。。。偷偷喜歡你。。。。。。

  她說因為如此,才會被他太過強烈的情緒吸引,來到他夢裡。

  但他不認為,只是因為如此,她就好心將他從惡夢裡拉出來,她應該都看見了,他猜她清楚知道他做過什麼。

  一瞬間,他有種被人活活剖開,任人瀏覽玩弄的無助與不快。

  那讓他很不舒服,非常非常火大,但另一方面,他又忍不住想到,如果她真的看見了,為什麼還要幫他脫離惡夢?

  他相信她老早就聽過他曾經做過什麼,那件事恐怕是當年學校裡,甚至這個小城中最大的八卦,但聽人家說,和真正看到是兩回事。

  他的惡夢,向來清楚非常,無一遺漏,多年來它們仍清晰得像是昨日才剛剛發生,

  可是,她依然改變了他的夢境,把他的快樂,還給他。

  我國中時曾經。。。。。。偷偷喜歡你。。。。。。

  那句話,輕輕在他耳邊迴響,而他卻只想到,她在市場裡,含羞帶怯的模樣。

  那不是害怕,他很清楚,她不是怕他。

  她應該要感到害怕的,應該要怕他才對,但她卻沒有,如果她有,就絕對不會跟著他回家了。

  「該死的女人。。。。。。」

  他嘟囔著,只因突然間,他發現自己很難決定,是不是該繼續對她生氣。

  「希望你不是在罵媽咪,他聽到會傷心的。」

  他被這個聲音嚇了一跳,回頭只看見屠歡端著咖啡,走路無聲的出現,已經升上國中的她,手長腳長的,她的身高遺傳了海洋,幸好那張臉比較像桃花。

  看見她,他牽動嘴角,拉出笑容:「你應該知道,桃花是我的最愛,若不是她已經嫁給了海洋,我一定把她娶回家,怎麼捨得傷她的心?」

  聽到他的說法,屠歡哈哈笑了起來,把咖啡遞給他。「聽你胡說八道,喏,咖啡,媽咪叫我拿上來給你。」

  她一屁股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

  「我下次要在你身上掛鈴鐺。」他接過那杯咖啡,笑問:「你現在多高了?」

  「一六五。」她說著做了個鬼臉。

  「哇!」他故意露出誇張的表情,笑看著那個他從小看著長大,綁著馬尾的俏麗女孩,道:「你再這樣長下去,很快就要比我高了!」

  「拜託,絕對不要。」她苦著一張俏臉,「我希望不要再長高了,我現在已經是全班最高的了。」

  不可能,她還在發育,一定會再長高。

  在她還很小時,他們所有人就都知道,等屠歡成年時,身高一定會超過一百七,或許會接近一百八,就算超過也不稀奇,但他好心的沒有潑她冷水。

  「真希望我和屠愛一樣,遺傳到媽咪的身高,而不是爸的。」屠歡咕噥著。

  「高有高的好處,上面空氣比較新鮮啊。」他嬉皮笑臉的開口安慰她,「想我小時候,還巴不得自己快點再長得高一點呢。」

  聞言,她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拜託!還空氣新鮮咧,差那幾公分會新鮮到哪裡去,我聽你在唬爛!」

  她哈哈大笑了一陣,直到聽見母親叫喚她,才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心情愉快的跑下樓去。

  雖然已經和一般大人一樣高,屠歡的臉上卻還帶著孩子般的稚氣,他清楚她只是外貌看起來像大人,實際上根本就是個小鬼,才有辦法這樣說風是風,說雨是雨。

  她一直是個爽朗、樂觀的女孩,他希望她能一直維持下去。

  看著那個蹦蹦跳跳,穿著國中制服下樓的女孩,他想起另一個曾經穿著同一所學校制服的女孩。

  放下咖啡,他躺回椅子上,雙手交叉在胸前,放棄再去抵抗那個整天在他腦海裡盤旋不去的身影。

  談如茵,在國中時,多數的時間,都是一個陰暗模糊的存在。

  他對她的記憶,就只有那麼一點點,只有那個不敢和他說話,落荒而逃的女孩。

  我只是一台壞掉的收音機,而且還沒有辦法自己關掉電源。。。。。。

  她的聲音在耳邊迴響。

  收音機,表示她當時恐怕不需要觸碰就能接受到別人的想法。

  他想,她會不快樂是正常的。

  她曾說,她和屠勤比較像,她是何時知道屠勤和屠鷹有特異功能的?她是否和他一樣,曾經羨慕過屠家?

  有任何事情可以瞞得過她嗎?像她這樣活著,有多累?

  阿浪知道屠勤小時候曾經也和談如茵一樣,但屠勤的能力,後來減弱了,變得只能感覺到情緒,而非像她一樣,完全清楚的知道對方的思緒,即便如此,就算有桃花和海洋的幫助,屠勤依然活得很辛苦。

  談如茵是怎麼度過那段時期的?屠勤知道她的存在嗎?他可曉得學校裡,有另一個人和他一樣?

  天上的星星在對他眨眼,他腦海裡,關於那個女人的疑問越來越多,卻沒有半個有解答。

  她不應該自己一個人住在那棟屋子。

  單身的女人,獨居在那麼空曠的地方,有點危險,但那實在不關他的事,他不想再和那個危險的女人,有任何牽連。

  可是,聽著樓下餐廳的喧嘩擾攘,他在幾乎快睡著的半夢半醒間,腦海裡卻浮現著一個念頭。

  她應該要養隻狗的。

  ***

  春天後母臉。

  在連著三日的艷陽天之後,星期六,鋒面來襲。

  天氣從三十度的高溫,突然降了十度,空氣微微的冷,但還算舒適。

  如茵穿上長袖,在天還沒全亮時,已經到附近農家收了菜,開著滿載的小貨車,到市場賣菜。

  日子似乎回到了往常的平靜無波,打從上個星期那個男人像暴風一樣闖入她家,又閃電般離開之後,她單純的生活裡,再也沒什麼能拿來閒磕牙的新鮮事發生。

  她忙了一早上,然後開車回家吃午餐,整理家務,小睡半小時後,下午再打開電腦,收發電子信,寫部落格文章,確定訂單,將蔬果按照訂單,一一放進紙箱裡,妥善包好,再打電話請黑貓來收貨。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氣溫變化太大,還是昨夜外頭風聲呼嘯了整夜,她沒有睡得很好,雖然中午抽空小睡了一下,但太早起床,還是讓她覺得累。

  眨眼間,白日將盡,夕陽懸在山巔。

  她包著披肩,蜷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看著看著,眼皮莫名的沉,她閉上了眼,一次,然後睜開,看沒幾個字,卻又忍不住再垂下。

  半夢半醒間,她想著自己應該去洗把臉,卻無法坐起,只覺得想睡,昏黃的空氣,像是瀰漫著睡魔的分子,讓人睜不開眼。

  恍惚中,窗外遠山上,慢慢沉入彩霞中的夕陽,像橘紅色的蛋黃。

  忽然間,她發現那顆蛋黃開始擴散,彷彿被融化了。

  她睡著了嗎?

  如茵困惑的想著,這念頭才閃過,驀地,一絲黑煙竄進低垂的眼底,然後在瞬間,化成濃稠的黑水,在剎那間抓攫住她,將她緊緊包裹,掩去光明。

  氣,倏然一窒。

  下一秒,黑暗中出現了紅光,紅光來得極快,如火車一般飛快衝了過來,撞上了她。

  那撞擊的力道,是如此的大,她痛得沒有辦法呼吸,雖然已經很久沒遇過,她還是在剎那間,領悟到發生了什麼事,她試圖奪回控制權,卻做不到。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無法感覺自己的身體,那讓她恐懼驚怕不已,試圖睜開眼,或站起來,卻無法動彈。

  然後,她看到了一個女人。

  在那紅色的光影中,有個女人走在偏僻的街道,她看不見那女人的臉,只感覺到一股難以言語的興奮。

  她感覺手上有把刀,冰冷而輕巧,讓她渾身打顫。

  如茵喘著氣,為了擺脫那傢伙,死命睜開眼,終於看見自己家裡的擺設,但是週遭的景物,和那條街道重疊著。

  狂熱的興奮感倏然攀升,她感覺他的意圖,恐懼的喊出了聲。

  「不要——」

  即使她死命抵抗,卻依然無法阻止那團邪惡,那兇手抓著那把刀,衝了上去,從後一把摀住了女人的嘴,舉刀狠狠戳刺著那驚慌失措的女人,第一刀劃開了頸動脈,第二刀劃開了她的胸腹——

  幾乎在瞬間,她從男人身上,被拉到女人身上。

  女人捧著胸腹尖叫著,她也捧著胸腹尖叫著。

  她可以感覺到那冰冷的刀劃過身體,帶來劇痛,也能感覺到那粗重的喘息,感覺溫熱的鮮血噴到了臉上,感覺到兇手的狂熱與興奮。

  然後他鬆開了手。

  女人驚恐的跪倒在地,她哭著爬行,拖著身子,想爬離那個可怕的兇手,但鮮血流失的太快。

  兇手輕歎著,跟著她慢慢的走,享受著這美好的一切。

  女人的叫聲逐漸減弱,掙扎的四肢逐漸無力,她只爬了一小段距離就再也無法動彈,破損的身體,像條將死的魚一樣,微微彈動抽搐著,終至完全沒有聲息。

  那人蹲了下來,用戴著膠皮手套的手,撫著女人淚濕的臉,將她翻了過來。

  鮮紅的血,染紅了街道。

  看著那個被開膛剖腹的女人,她開始嘔吐。

  然後,那邪惡的東西,終於放開了她。

  像斷線的娃娃一般,她頹然倒在地上,熱淚滿臉,她應該要起來,把自己清乾淨,但那女人被刀戳刺到死的痛,仍殘留在她身上。

  她完全找不到力氣再起身,只能感覺胸腹熱辣辣的痛,好似也被人開膛剖肚。

  夕陽染紅了她的身影,然後降下山頭。

  當最後一道溫暖的光線消失在屋裡,寒冷隨之降臨,慢慢爬上了她虛弱僵硬的身體,她孤單無助的蜷縮在地上,痛苦不已,開始啜泣。。。。。。

  ***

  他聽到女人的啜泣。

  那感覺很詭異,彷彿她就在他身旁,但那不可能,坐在他身邊的,是那個睡了好些天,終於願意起床下樓的鳳力剛。

  那傢伙只穿著短褲,將那雙長滿腳毛的腿擱在桌子上,一邊和武哥通電話,還一邊打著呵欠。

  他以為自己聽錯,將視線拉回筆電上,但是那啜泣聲又再次響了起來,可怕的寒顫爬上他的脊樑,幾乎在同時,一股龐大可怕的孤寂與絕望,罩上心頭。

  那不是他的感覺,他知道。

  他不曉得自己為何知道,但就是能清楚分辨。

  是談如茵的。

  該死!她承諾過不會騷擾他的。

  他惱怒的皺起了眉,但奇怪的不安,仍莫名上湧。

  沒有多想,他抓起手機,撥了上次查到時,記在手機裡她家的號碼。

  沒人接。

  不安繼續攀升,隨著電話鈴響,一次又一次升高。

  她可能人在外面,但這一點,卻只讓他擰起了眉頭,天已經開始黑了,她不應該在這種時候還待在外面。

  也許她在菜園裡跌傷了?她若是跌倒了,就會被植物遮住,就算到了明天,也不會有人發現。

  電話繼續響,還是沒有人接。

  她不該一個人住在那裡!

  某種焦躁在胸口堆疊,他掛掉電話,再打一次,沉默的數著鈴響的次數,第三十下時,他掛上它,然後起身。

  見他要出門,鳳力剛停下講到一半的電話,喊道:「阿浪,你要出門的話,拜託順便幫我去桃花那邊帶個便當回來——」

  他沒有理會那個懶鬼,只是逕自走出門去。

  ***

  當他開車來到談如茵家裡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她家的燈沒開,那屋子一片漆黑,但她的車仍在院子裡。

  他下了車,砰的關上門,邁開大步走過去。

  如他所料,她的門又沒鎖。

  什麼樣的女人,會蠢到獨居卻不鎖門?

  他擰著眉,沒浪費時間去按電鈴,直接拉開門,才要出聲喊人,就聞到嘔吐物的味道,那股酸臭味,充滿整個空間。

  他一怔,迅速進門,然後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趴在客廳沙發前的身影。

  暗咒一聲,阿浪匆匆上前,將倒在地上的她翻了過來。

  她吐得滿地都是,而且全身冰冷又僵硬,幾乎像具屍體,只是這具屍體還在顫抖。

  擔心她被自己的嘔吐物嗆住,他把她翻成側躺,檢查她的呼吸和意識,確保她的呼吸道是暢通的。

  她冷得像塊冰,唇發白、齒打顫,淚痕滿佈發青的小臉,但她的眼睛是睜開的,瞳孔因為看到他而收縮。

  看見他,她幾乎鬆了口氣,但熱淚有滾下雙頰。

  他確定她還有意識。

  該死!這女人是怎麼回事?她有癲癇嗎?

  「別擔心,我馬上帶你去醫院。」阿浪一把將她抱了起來,轉身就要送她就醫。

  「不。。。。。。不要。。。。。。」令人驚訝的,她奮力張開僵直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襟,吐出抖顫的字句。

  他沒有停下腳步。

  「別去。。。。。。醫院。。。。。。」淚水與恐懼在她眼裡閃動,他呼吸急促的提醒他:「屠勤。。。。。。我不能。。。。。。不要。。。。。。醫院。。。。。。」

  她的話,讓阿浪慢半拍的想起屠勤也有同樣的狀況。

  她不能去醫院,藥物會減弱她築起的防衛,她會對每一個病人的疼痛感同身受,那是活生生的煎熬,去醫院只會讓她更痛苦。

  咒罵一聲,他當機立斷,抱著她轉身,兩步一併的把她抱到樓上臥房的浴缸裡,然後打開電燈和蓮蓬頭的熱水。

  水一開始是冷的,然後迅速變熱。

  他浸濕毛巾,替她擦臉。

  當他脫她衣服時,她似乎想要抗議,但她僵硬得要命,根本無法反抗。

  「放心,女人我見多了,真的不差你一個,你的體溫太低了,我得讓你泡熱水,濕透的衣服和內衣只會讓你呼吸更加困難。」他面無表情的說,一邊動作俐落的脫掉她的襯衫和運動褲,連內衣褲也一併褪下。

  從頭到尾,眼也沒眨一下。

  然後,他脫掉了自己的,只留下四角褲,跟著跨入浴缸,將她擁在身前,讓她往後靠坐在他懷裡,上下搓著她的手臂。

  霎時間,她羞窘驚慌地閉上了眼。

  可即便如此,她的臉色依然蒼白,身體依舊僵硬冰冷,簌簌顫抖著。

  有那麼幾秒,懷中的女人完全無法放鬆,雪白的背脊硬挺得像船板,在某個瞬間,不太能控制身體的她,甚至似乎想要坐直,而不是靠在他身上。

  他將手放到她腰腹上,將她往後輕壓,開口在她耳畔命令:「放鬆。」

  啜泣從她的喉中逸出,「我沒。。。。。。我沒辦法。。。。。。」

  熱水淋在兩人身上,但她還是冷的。

  她的心跳很快,太快了,活像跑百米一樣,這不正常,心跳那麼快,她體溫應該會升高才對,可她的身體依然冰冷。

  「拜託。。。。。。讓我一個人。。。。。。」她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哀求。「牆。。。。。。垮了。。。。。。你。。。。。。我可以感覺。。。。。。」

  她的無助與頑固,還有語音中透出的恐懼,讓他惱怒,然後在瞬間,他感覺到她變得更僵硬,抖得更厲害,淚水不斷從她眼角湧出,甚至彷彿連呼吸都已經停止。

  驀然,他想起這個女人能察覺他的情緒,只要接觸,就能知道他在想什麼。

  她不想知道,她很害怕。

  「嘿。。。。。。別怕。。。。。。」還沒來得及思考,他已經開了口,安撫她,「別怕我。。。。。。」

  他讓自己放鬆,那不難,他受過訓練,清楚該怎麼讓自己放鬆下來。

  他想著陽光、藍天,還有那個他從小逗留徘徊,她一定也非常熟悉的海灘。

  潮水來回,白色的浪花在石頭沙灘上翻滾。

  輕輕的,他擁著她、撫著她,低語著:「別怕我。」

  他讓輕柔的海浪聲在腦海裡響起,讓自己潛入深藍的大海,他讓她看魚群在海中洄游,讓她看陽光穿透粼粼水面,輕撫海裡的魚兒,落在海底五彩的石頭上。

  他聽到心裡男孩的笑聲,感覺到懷裡的她,放鬆了一點點,知道她也聽見了。

  「沒什麼好怕的。。。。。。」

  他以掌心溫柔地搓揉著她冰冷的心口。

  「現在,呼吸。」他低喃誘哄著。「你可以的,慢慢的吸氣,對,就是這樣。。。。。。」

  他想像他探出海面,慢慢的、深深的,吸一口氣。

  她吸氣了,他感覺到她胸口的擴張,但太急太快了,她嗆咳起來,身體有緊繃了起來,僵硬的手緊張地抓著他的大腿,指甲戳入了他的皮膚裡,但她感覺到他會痛,很快的試圖放手。

  「沒關係,別緊張,慢慢來。。。。。。」他沒有動,沒有閃避她的手,只是貼著她的耳朵,不讓她有時間去想,輕輕地撫著她的心口,再次徐緩的引導她,穩定的吸了一口氣。

  她戰慄著,但這一回,她放慢了吸氣的速度。

  然後,他讓自己緩緩吐出胸腹中的氣,她跟著顫抖地吐出冰冷的氣息。

  「很好。。。。。。」他誘哄地稱讚,「來,乖,再來一次。」

  陽光與海水,他帶著她,漂浮在海裡,慢慢呼吸。

  一次,又一次,她的心跳開始變慢。

  熱水繼續從蓮蓬頭裡潑灑而下,形成了蒸騰的熱氣。

  迷濛的煙霧中,她僵硬的身體,慢慢放鬆,她無意識的靠到了他赤裸暖熱的胸膛上。

  本能的,他舔吻她的耳垂,撫摸著她開始變得柔軟且溫暖的身體。

  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清楚聽到她輕微的呻吟,不是痛苦的那種。

  她沒有反抗,他沒有想。

  他只是自然而然的,用鼻子揉蹭她優美的頸項,張嘴親吻她濕滑圓潤的肩,以雙手愛撫她凹凸有致的嬌軀,讓她放鬆下來。

  她合著眼昂首,獻出肩頸,枕在他肩上,貼靠著他,濕透的髮微微捲曲著,柔軟而親密地貼在他強壯的脖子和肩膀,他的大腿貼在她大腿的外側。

  小雨般灑落的水順流而下,滲進兩人貼合著親匿摩擦的身體之間,滑落浴缸裡,加入慢慢淹沒兩人的熱水之中。

  他呼吸,她跟著呼吸。

  她的心跳,跟著他一起。

  那感覺很好。

  溫暖潮濕的氤氳白霧中,他忍不住抬手哄著她轉過頭來,吻住那不再蒼白的濕潤唇瓣。

  他的手往上滑,捧住她沉甸甸的乳房,感覺她挺立的蓓蕾,抵著他粗糙的掌心。

  輕輕的嬌吟逸出她的紅唇。

  她像朵花一樣,慵懶的舒展開來,美麗而柔軟,他則開始變硬。

  堅硬的熱燙隔著他內褲薄薄的衣料,抵著她無意識壓著他的誘人臀瓣。

  慾望蔓延,攫抓住他,在那美妙的一瞬間,他想將她抬起來,讓她坐在他身上,讓自己深深埋入她濕潤柔軟的身體裡,讓她緊緊包裹住他,這念頭一閃而逝,強烈、熾熱、誘人,他甚至能看到那個畫面——

  她僵住了,動也不敢再動一下,小手仍擱在他的膝頭上,但又再次屏息。

  他貼著她的唇喘息,有些惱,但仍控制住自己,這不是他遇過最惱人的事。

  雖然很想,但他沒讓大手移動,只停留在原來的位置,瞧著眼前的女人。

  她低垂著眼,小臉酡紅,不再蒼白髮青,被他吻得紅嫩欲滴的唇半開,微微輕顫著。

  不知何時,她的心跳又變快了。

  「你應該知道,人們不會把每一間想到的事都做出來。。。。。。」

  晶瑩的水珠,懸在她眼睫,也懸在她唇上,和小巧的下巴,她看起來,像夏日清晨,沾著朝露的玫瑰。

  「我只是想,沒有做。。。。。。還沒有。。。。。。」

  他喃喃說著,啞聲開口提醒兼威脅,「吸氣,不要昏倒在這裡。」

  她顫巍巍的吸了氣。

  他不是很滿意,但可以接受,只慢慢再道:「我不是畜生,是正常的男人,你感覺到的,是男人正常的反應,但我不會強迫女人,也不會趁機佔你便宜,我比較喜歡你情我願,你懂嗎?」

  幾不可見的,她點了頭。

  「很好。」他嘎啞的開口,停頓了一下,強迫自己把手從她誘人的飽滿上拉開,將她的腦袋輕壓回肩上,「現在,好好放鬆下來,讓我們兩個好好泡個澡,讓你的身體完全恢復正常,ok?」

  她沒有動,沒有掙扎,也沒有試圖離開,雖然還有些僵硬,仍在輕顫,但她乖乖的待著,沒有替他製造更多麻煩。

  阿浪歎了口氣,將蓮蓬頭關掉,改開水龍頭,讓熱水更快進入浴缸,一邊盡力忽視雙腿間堅硬的悸動與痛苦,一邊往後仰躺,大腳抵著浴缸,長臂將她圈在懷中。讓熱水慢慢漫過他和她的腰。

  然後,試著把腦袋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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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20:25
  第五章

  水聲淙淙,淹沒了胸口,漫出浴缸,形成整片水瀑。

  她枕在他肩上,雙眸低垂,不敢多想。

  剛開始,她還很緊張,但是他沒有再多做其他,只是輕擁著她,仰躺靠在浴缸上,合著眼。

  她得放鬆一點,但她可以看見他性感的鎖骨,也能瞧見水光在他黝黑的胸膛上波動晃蕩,她的嘴裡,隱約還有他唇舌的味道。

  她忘不掉方才感覺到的,那種迷人而強烈的慾望。

  他的慾望。

  那猛烈又性感的想像撞進腦海時,將她瞬間嚇醒,那感覺是如此真實,叫她屏息驚慌。

  這個男人想要她。

  即使有熱水包圍,她每一寸和他緊貼的肌膚,依然清楚感覺到他的存在。

  如茵的呼吸變得稍稍急促,小手不自覺縮在胸前,緊握成拳頭。

  我不是畜生。。。。。。

  他說過的話,滑過腦海。

  她相信他,她跟隨著他規律起伏的胸膛呼吸。

  然後,她發現,他在數羊。

  她可以看到綿羊跳過柵欄的畫面。

  輕輕的,眨了下眼,她有些微訝,但那些羊依然在腦海裡。

  她沒有刻意探看他的思緒,她不敢。

  平常她能阻止別人的想法流入,但在經過剛剛的情緒撞擊之後,她的牆垮了,她沒有辦法阻止,她嚇得要死,可是這個男人的意志力很強,防衛心不是普通的重,她發現自己如果沒有刻意去探看,就不會感覺到太多,更別提這麼長驅直入的得知他的想法,看到這麼清楚的畫面。

  但是,這可愛的景象非常清楚,他的羊是黑色的,每一隻都是。

  那讓她無法自制的揚起了嘴角,沒來由的放鬆下來。

  它們踩著小跳步,快樂的在草原上飛奔著,然後躍過欄杆,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跳入欄杆後的湛藍大海。

  前滾翻、背後式、月面空翻、空中二迴旋。。。。。。

  它們滑稽的模樣,可愛又好笑。

  當其中一隻一臉既驚又怕的緊急停下,卻還是狼狽的被後面的黑羊,擠得撞破了欄杆,揮舞著羊蹄,掉下海裡時,她忍俊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小小的笑聲,迴盪在浴室裡,讓她迅速的抿住了唇,不安的飛快抬眼瞄他。

  男人依然閉著眼,沒有生氣,嘴角有著淡淡的笑。

  那瞬間,她知道,那是他故意讓她看的。

  奇異的感覺漾上心頭,輕搔著。

  他不是紳士,她早就知道了,但他真的是個好人。

  即便不喜歡她的能力,他依然在這裡陪著她、逗笑她。

  如茵舔了舔唇,不敢讓自己對他有更多妄想,卻依然忍不住瞧著眼前的男人。她能感覺到他的心跳,和緩而穩定,原本抵著她那熱燙的男性,雖然還很有存在感,但已經不再蠢蠢欲動。

  他一臉放鬆,汗水滑下光潔的下巴,順著他微微後仰的頸項,下滑堆積在鎖骨,然後再往下滑,落入水中。

  他黝黑強壯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銀色的金屬項鏈,鏈墜垂在他濕淋淋的胸膛,有大半浸泡在水裡,在浴室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的墜子是圓形的,其中刻著奇怪的圖案,像是長了腳的眼睛。

  「那是荷魯斯之眼。」

  聽到他沙啞的聲音,她吃了一驚,還以為他也能讀心,她迅速抬眼,才發現,他已經睜開了眼,半開的眼微微垂著,長長的睫毛下,黑瞳微亮,慵懶的注視著她,讓她心跳再次略略加快。

  「荷。。。。。。魯斯?」

  「荷魯——沙——阿賽特,又名荷魯斯,祂有著鷹頭人身,是埃及的神。」阿浪緩緩的吐出字句,道:「這是祂的眼睛,我以前去埃及時,得到的戰利品。」

  那銀製品的雕刻很古樸,不是現代鑄模的,因為他長年隨身,被他戴得閃閃發亮。

  「你。。。。。。去過埃及?」

  「嗯。」

  「去做什麼?」她忍不住好奇。

  「工作。」兩個字滾出他的唇瓣。

  雖然他回答的很簡單明瞭,她卻在那瞬間,看見幾幕黑暗的畫面閃現,他很快掩去它們,但她已經看見了。

  她看見他被毆打,看見他被丟在浩瀚的沙漠中等死,看見火光四射,看見鮮血飛濺,看見他以暴制暴——

  驚愕浮現她的眼,他感覺也看到她輕輕的抽了一口氣。

  微惱地瞇眼,阿浪撇開視線,抬手將濕透的黑髮往後撥。

  「那是。。。。。。很危險的工作。。。。。。」她啞聲說。

  他沒有否認,只是肌肉緊繃。

  「你應該裝不知道。」他拉回視線,擰眉看著她,粗魯的道:「有時候就算不小心看見了什麼,你也應該禮貌的當做沒看到。」

  她錯愕的瞪著他,然後尷尬的喃喃道:「抱歉,你說得對。」

  如茵垂著眼,閉上了嘴,三秒後,卻忍不住再次脫口:「我平常不會這樣,但你差點死掉。。。。。。」

  「我沒有。」他打斷她。

  窘迫浮上小臉,她有些僵,然後說:「對。。。。。。對不起。。。。。。我我想我好多了,我還是起來好了。。。。。。」

  她說著鼓起勇氣,撐著浴缸邊緣起身,但手腳卻虛軟無力的抖顫著,無法穩定的撐起自己,正當她以為自己會很慘的摔出浴缸,或跌回他身上時,他已經咒罵著髒話,從水裡起身,抽了一條浴巾,穩穩的將赤裸的她包裹住,打橫抱起。

  「媽的,你這女人有沒有這麼頑固!」

  她抽氣,只覺得丟臉。

  但他一邊咒罵著,一邊抱著她跨出浴缸,走回臥房,將她放到床上,讓她坐在床尾。

  「不准起來!你敢動一下試試看!」懶得再當好好先生,他凶狠的命令威嚇著,然後轉身回到浴室。

  如茵震驚的看見他背對著她,旁若無人的脫掉了那條濕透的內褲,抓了另一條浴巾圍住了健美的腰臀,又拿了一條乾淨的毛巾,轉身走了出來。

  她緊緊抓著身上的浴巾,張口結舌、滿臉通紅的瞪著他朝自己走來,然後開始幫她擦頭髮。

  雖然一臉凶狠,但他動作溫柔異常。

  水珠從他胸膛與結實的腹肌上滴落,慢慢浸濕了他腰上那條毛巾。

  在那一秒,她真的有些擔心它會當著她的面掉下來。

  不敢再看著它,她將視線稍微往上移。

  他的身材健美,腹肌線條分明,但有些深淺不一的疤痕烙在上頭,她心口一緊,想起剛剛那些暴力的片段——

  「剛剛那是怎麼回事?你癲癇發作嗎?」

  他突如其來的問話,教她想起那幾乎已經忘懷的恐怖畫面,全身一僵。

  她的恐懼時這麼鮮明,他幾乎可以聞得到那驚慌的味道。

  「談如茵?」

  戰慄爬上了她的皮膚。

  「沒。。。。。。大概。。。。。。我不清楚。。。。。。」她開口想含糊帶過這個話題,但吐出來的字句卻顫抖得沒有一點說服力。

  「怎麼回事?」他出手,抬起她的下巴,「你有癲癇嗎?」

  她閉上了眼,卻只感覺得到從他指尖傳來的關心。

  「有還是沒有?」他問。

  那溫暖的情緒包裹住了她的心,驅散些許的不安,而這麼多年來,幾乎沒有人在知道她的能力之後,還願意主動觸碰她。

  她懷疑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許他確實知道,她睜開眼,看著眼前的男人,然後她曉得,她沒有辦法再對他說謊。

  「沒。。。。。。沒有。。。。。。我不是癲癇發作。。。。。。」

  他挑眉,無聲詢問。

  「太強烈的情緒,會逮住我,有些很不好。。。。。。我會。。。。。。我的身體不太能承受。。。。。。」她緊抓著床沿,喉嚨緊縮。

  「然後?」他追問,知道還有後續。

  「然後。。。。。。我。。。。。。剛剛。。。。。。」她感覺心口抽緊,坦承:「我想我剛剛。。。。。。看到。。。。。。感覺到一樁命案。。。。。。」

  「你開玩笑?」他擰眉。

  「我也希望我在開玩笑。。。。。。」如茵臉色蒼白如雪,痛苦的看著他,「那不對,以前不會這樣,我沒辦法感應到那麼遠。。。。。。」

  他鬆開了輕觸她下巴的手,凝視著她,半晌,問:「什麼意思?」

  「她是外國人,兇手也是,我以前只能感應到附近,了不起幾公里。。。。。。」她看著他,不安的環抱著自己,困擾的道:「但剛剛那。。。。。。看起來像國外」

  在這之前,他以為自己知道她所說的情緒接收是什麼,但現在,他才發現他錯了,她說她會被強烈的情緒拉過去,如今他才真的曉得,她為什麼需要搬到鄉下來。

  她不只感覺得到瘋子、醉鬼或吵架的情緒,不只會被惡夢影響而已,她可以感應到殺人現場。

  老天,這女人還沒瘋掉,簡直是奇跡。

  她很困擾,而且害怕,她的唇輕顫著,額角微抽著,眼底儘是驚懼,有那麼瞬間,他看見她恍了一下神,恐懼滿佈臉上。

  知道她回想著那樁命案,想也沒想,他張嘴就道:「你說你國中時暗戀我。」

  如茵一怔回神,垂下了臉。

  再一次的,他突兀的打斷她的思緒,彷彿他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故意引開她的注意。

  「我不是這樣說的。」她不敢抬頭,只是狡辯著。「我是說喜歡,不是說暗戀。」

  他沒有和她辯論這兩個詞的異同,一邊溫柔的替她擦乾濕發,一邊陳述了一個事實:「你現在還是喜歡我。」

  她啞口,莫名著惱,揪擰著身上的浴巾,死鴨子嘴硬的說:「那。。。。。。那是在你將我撲倒在地上,還拖著我在我家橫衝直撞之前。」

  雖然語氣強硬,但她的臉又紅了,淡淡的粉紅,淺淺的羞。

  他收回了手,把毛巾留在她腦袋上,走回浴室拿剛剛看到的吹風機。

  透過鏡子,他可以看見,那女人拿毛巾捂著半張臉,在床尾偷瞄他,露出來的小臉還是紅的。

  他喜歡看她臉紅,因為他而害羞。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這個女人受他吸引。

  那讓他心情莫名好轉,但是他沒有表現在臉上,他不太喜歡趨於弱勢,而談如茵的能力讓他不太自在,且明顯少了一點籌碼。

  接觸,重點在接觸。

  她說她已經學會了控制,需要觸碰到對方,才能讀心。

  屠勤也是需要觸碰到物體,才能夠讀取前面的人留下來的殘念。

  某一方面,他其實很想離這個麻煩的女人遠一點。

  他不懂的是,自己明明知道她很麻煩,為什麼還會在這裡,為什麼會來找她,為什麼還留著,沒有離開。

  她的視線,停留在他的後腰,那裡有著剛滿兩個月的新鮮槍疤。

  狗屎。

  他驀然轉過身,以為她會羞窘的收回視線,但她沒有,那個貫穿他身體的子彈,在他腰腹前也留下了疤痕,她瞪著那地方,臉色微微的發白,然後慢慢拉高了視線,對上他的眼。

  他做好準備面對她眼裡難以掩藏的恐懼與害怕。

  可是,那雙似水秋瞳裡,沒有對他的畏懼,只有。。。。。。心疼?

  他無法相信,又有點渴望相信,這一點,讓莫名的惱怒霍然浮現。

  矛盾衝突的心情,在胸臆中翻滾,下一秒,化成字句,湧出。

  「你知道,那件事是真的。」

  她沒有問是哪件事,只是無意識的放下了掩著唇的毛巾,黑瞳更深,瞧著他,輕輕點了下頭,柔聲道:「嗯,我知道。」

  這不是應該有的反應。

  他眼微瞇,衝口再說:「我殺了我爸。」

  她沒有流露出丁點驚慌,或者恐懼,連一絲絲都沒有,她只是用那雙溫柔且哀傷的黑眸,凝望著他,再次輕輕吐出三個字。

  「我知道。」

  顯然,她真的知道。

  他瞪著她,雙手交抱在胸前,靠在門框上,張嘴問出困擾他好一陣的問題:「你明明知道,我是誰,曾經做過什麼事,為什麼還喜歡我?」

  「因為,你只是為了保護你媽。」她回答得毫不遲疑。

  曾經有那麼一段時間,外面的謠傳滿天飛,他知道話傳得多難聽,什麼樣可怕的版本都有。

  「那麼多的版本,你卻選擇相信我是好人的這一個?」他直起身子,逼近她,無法阻止譏諷的言語飆出嘴,「為什麼?因為你不想相信自己竟然會蠢到喜歡一個殺人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我真的是個罪大惡極、不知感恩的不孝子,所以才會犯下弒父的罪行?」

  「你不是。」她抬頭看著來到身前的他,斬釘截鐵的說。

  他火大的低頭,冷冷的說:「你知道,我一點罪惡感都沒有。」

  「你當然有罪惡感。」她眼也不眨的回答:「不然你不會做惡夢。」

  阿浪一僵,半晌,緩緩彎下身,道:「也許我只是害怕報應。」

  她可以看見他眼裡的怒火,還有別的其他。

  「你從來不擔心那個。」瞧著那個憤怒的男人,如茵悄聲指出這個事實,沙啞地道:「如果真有報應,你恨不得,能伸出雙手擁抱它。」

  他屏住了呼吸,眼裡有流光閃動。

  「你父親已經死了,他是罪有應得,而你的母親,她愛你——」他的痛苦是如此明顯,她情不自禁的抬手,試圖撫摸他的臉龐。

  他閃電般抓住她的手,不讓她碰,但強烈的情感洪流仍從他的掌心流竄而來,痛苦、憤怒、悲傷,沖刷著她。

  「你怎麼知道?怎麼能確定?」他怒瞪著她。

  他握得是如此用力,幾乎捏斷了她的手,但她聽得出他憤怒下隱藏的渴望,她感覺得到他的痛苦與自責。

  「因為。。。。。。」如茵強忍著淚水,無法再掩藏那個秘密,抖顫的說:「因為我在那裡,那天晚上,我在那裡。我聽到她的吶喊,當時我早已學會控制,但她的痛苦和絕望是如此強大,穿透了我的防衛。。。。。。」

  他震驚的看著她,臉色血色盡失。

  「她哀求著,拜託誰來救她兒子。。。。。。她想要救你,我可以聽到,我想要幫忙。。。。。。」談如茵淚眼朦朧的望著眼前的男人,啞聲說:「你的母親,願意用盡一切來保護你。。。。。。她愛你,她不會希望你這樣怪罪傷害自己。。。。。。」

  他慘白著臉,無法置信的瞪著她。

  如茵吸氣,硬著頭皮,說出他心中長年的懷疑,道:「你不是弒父的畜生,不是殘忍的野獸,你不是你的父親——」

  他突兀地鬆開了她的手,幾乎是有些踉蹌的退了一步,死白著臉,瞪著她。

  如茵渾身一震,咬住了唇,覺得自己很蠢,她不該未經允許,就多管閒事的偷看他,還把他的秘密說出來。

  現在他一定會覺得她是怪物,避她唯恐不及了。

  但他需要知道,她沒辦法讓他以為他媽不愛他,讓他為了無法拯救母親,繼續責備自己,也無法讓他再這樣繼續懷疑自己是個冷血無情的野獸。

  當那個隱藏在他心中的想法,和他的情緒洪流,一起衝過來的時候,她既心痛又難以置信。

  老天,他竟然以為自己會變成他父親那種人。

  這真是瘋狂。

  她一定是瘋了,但她忍不住,所以她看著那個痛苦的男人,張嘴吐出心中的想法。

  「你不是你父親,你不會變成他那種邪惡的人,我真的見過什麼叫做邪惡,相信我,你一點也不邪惡,你和他不一樣。」

  在短短一秒,一室沉寂,只有兩人沉重的呼吸。

  然後他轉過身,走回浴室,砰然甩上了門。

  ***

  巨大的甩門聲,迴響一室,在耳邊嗡嗡作響,卻掩不住談如茵說出的字字句句。

  我在那裡。

  她說。

  我可以看見。。。。。。我感覺到一樁命案。。。。。。

  他想過她可能看見,沒想到她真的就在那裡。

  你當然有罪惡感。。。。。。不然你不會做惡夢。。。。。。

  他不知道自己再搞什麼鬼,他不知道他想聽到她說什麼,不管是哪一個,絕對不會是最後挖出來的這一個。

  我在那裡。

  狗屎!

  她看到的不是他的惡夢,她人在現場,她也在那裡,她以為她知道真相,但若當他這個當事人都不能確定的時候,她怎麼可能知道什麼狗屎真相?

  可是她是清醒的,她看到了,她說老媽想救他。

  她愛你。。。。。。她不會希望你這樣怪罪傷害自己。。。。。。

  但她死了,送醫急救後,依然失血過多,苟延殘喘的拖了兩天,還是死了,再沒醒來過。

  滿佈水汽的鏡子,一個男人回瞪著他,眼裡有著凶狠的戾氣,他看起來就像那殘忍的傢伙。

  戰慄爬上背脊,他猛然打開水龍頭,彎腰用冷水洗臉,將腦袋浸到冰冷的水柱之下。

  刺骨的冷水如冰,沖刷著腦袋,他大口喘著氣。

  你和他不一樣。

  她溫柔沙啞的聲音,迴盪在耳邊。

  他多希望她是說真的,他多希望她真的曉得什麼是真相。

  阿浪抬起頭,望向鏡子中濕淋淋的那張臉,終於看見了自己。

  你不是你父親,你不會變成他那種邪惡的人。。。。。。

  談如茵,清楚他的感覺和想法。

  那讓他失去了他的冷靜。

  甩門聲彷彿還在耳邊,震耳欲聾。

  那是他失控的證據。

  他一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一向能控制他的脾氣,他已經很久沒有失去冷靜。他是用暴力,以暴制暴,而且非常擅長,但他向來很小心控制,他不喜歡失控。

  他讓人們看見他們想看到的,他給人們想要看見的關浪,但他始終曉得自己在做什麼,直到現在。

  他抹著臉,以手指爬過濕發,看著鏡中的自己,終於稍稍能夠冷靜下來。

  外面那個女人,能夠輕易看透他,那真的很讓他毛骨悚然。

  她知道他的害怕,曉得他的恐懼。

  如果他曾經對她的能力有過任何懷疑,現在也沒有了。

  你和他不一樣。

  他真的想要相信她,真的很想相信。

  他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

  ***

  月明星稀,寒風陣陣。

  吹風機不知何時,早從他手中掉落在床邊。

  談如茵撿起那吹風機,將插頭插入床頭旁的插座,麻木的把及肩的長髮吹乾,她沒聽到開門的聲音,但她看見浴室的光線。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她繼續吹著頭髮。

  那男人沒有上前,只是待在門邊,看著她。

  然後,她的頭髮乾了,她只能把吹風機關掉,拔起插頭,就是在那時,她聽到他的聲音。

  「是你報的警。」

  她舔著乾澀的唇,回首,看見他已經穿好了衣服,雙手交抱在胸前,斜靠在門上,陰鬱得像個死神。

  「是我報的警。」如茵張嘴承認,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我以為可以來得及阻止他。」

  她沒有趕上,他也是。

  如茵瞧著他,苦澀的道:「我也想過,如果我快一點,早一點打那通電話,是不是就能改變什麼,是不是就能救她。。。。。。」

  「不可能,我曾經想要帶她離開。。。。。。我勸過她。。。。。。」他眼中泛著血絲,嗓音低啞,但語氣冷漠。「但她不肯,她希望我能留在同一個地方,好好把書念好,升高中,考大學,當個上班族,待冷氣房,坐辦公室。」

  難怪,他就算會蹺課,還是會看書,他始終讓自己的成績維持在一定的程度。

  但她猜,他的心從來不在學業上。

  國三那件事發生之後,他離開了學校,那一年的畢業典禮,他也沒有回來參加,她知道他沒有被判刑,屠家替他請了很厲害的律師,找來醫生和他打工的老闆及鄰居,證明他和他母親,長期被父親虐待毆打,他身上的傷也是活生生的證據,法官判定他是正當防衛。

  但即便如此,他再也沒有回到學校來。

  她曉得他後來和屠勤他們在一起,她曾經偷偷地跑到屠家餐廳外面,遠遠地看過他一兩次。

  之後,她就離開了,她聽說他到了北部,然後再也沒了他的消息。

  她想到他身上的彈痕,還有刀疤,和那槍林彈雨的畫面。

  「你不是坐辦公室的料。」她喃喃說。

  「我不是。」他點頭同意,撇了下嘴角,扯出像是嘲諷的弧度。

  那個女人捲著吹風機的線,沒有再開口多說什麼。

  阿浪瞧著她,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在這個女人面前,他的想法無所遁形,但他卻無法掌握她的。

  隔著這麼一段距離,他覺得安全了一點,但或許這還不夠,他想要離她遠一點,又想要靠她近一點。

  矛盾的想法,在心中來回衝突。

  他應該要走了,她已經好多了,但他卻還是沒有動。

  雖然那女人已經把長髮吹乾,臉色不再蒼白,身體也沒在發抖,她看起來還是好。。。。。。嬌弱。

  他不該覺得她嬌弱,這個女人有堅強的意志,才能擁有那能力,卻撐過這些年而沒發瘋,她不是柔弱的小可憐,她也早已成年,該知道如何保護自己。

  可當他看著那個坐在床邊,緊握著吹風機的女人,就是感覺有種無名火在胸中悶悶的燒。

  「你應該養條狗。」他突兀的開口建議。

  如茵愣了一下,她知道他覺得她的安全需要注意,在今天之前,她不曾覺得有這方面的問題。

  她收好了線,抬手瞧著他,道:「我會考慮。」

  那無法讓他滿意,壓不下胸臆中,那隱隱蠢動的不安。

  沉悶再次降臨室內,然後她又用粉嫩的舌尖舔了舔那誘人的唇瓣,他黑瞳一黯,忍不住盯著她的唇舌,想替她效勞,不知用唇舌,還有更多其他,他知道許多活色生香的方法,能讓她保持濕潤。

  「關先。。。。。。阿浪,謝謝你的幫忙,我想我好多了。」

  這句話,讓他猛然回神,他擰眉看著她,眼角微抽。

  忽然間,他領悟到,她在等他走。

  這個女人,顯然不曾對他有任何期望,即便她喜歡他、暗戀他,認為他一點也不邪惡,卻還是覺得他會丟下她一個人離開。

  實話說,她沒有錯,他想走。

  但再開口,吐出唇瓣的卻是一句——

  「你不應該自己一個人住。」

  她警覺了起來,小心翼翼的說:「我自己一個人住很久了。」

  「那不表示這種狀況應該持續下去。」他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鬼,她是個麻煩,他不該多管閒事。

  她挑起眉,道:「實話說,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好,我種菜,把菜拿去賣,平常放假就在家裡看小說和DVD,我過得很好,我不需要你多餘的同情或憐憫,真的。」

  這是實話,但很刺耳,而且很不正確。

  他眼角微抽,看著她道:「你倒在客廳抽搐,僵硬得無法動彈,連爬到電話旁打電話和人求救都做不到,我不認為那叫做過得很好。」

  「那。。。。。。那是意外。。。。。。」她虛弱的辯解。

  「你知道不是。」他下顎緊繃,提醒她:「你說那是在國外,你以前不曾感應過那麼遠的事情,對不對?」

  她啞口。

  他實事求是的指出:「你知道去年全球有多少謀殺案發生嗎?光是美國紐約就將近五百件,巴西聖保羅一季就超過一千,若在開戰的國家,那就——」

  該死,她被嚇壞了!

  看著她刷白的小臉,他倏然停下,粗魯的道:「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嚇你,但你應該知道,你他媽的需要幫助,你不能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

  她環抱著自己,撫著冒出雞皮疙瘩的雙臂,試圖扯出微笑,「情況。。。。。。或許不會那麼糟。。。。。。如果我可以感應到那些,那我現在就能察覺。。。。。。」

  「你不曉得什麼時候會有下一次!」他實際的說,難掩火氣。

  她閉上了嘴,卻無法控制戰慄。

  看著眼前那個明明很害怕,卻還要強撐起來的女人,他難以控制心中為她感到的害怕,和那無以名狀緊揪著他心口的情緒。

  「我感覺到你,黃昏的時候。」他突兀的衝口道。

  如茵愣住,她承諾過不去打擾他,但事情一發生,她不曉得為什麼,腦海裡只浮現他的身影。

  她沒想到他會察覺,難怪他會突然跑來她家。

  「你沒辦法控制自己不來找我。」阿浪指出這個事實。

  對這個指控完全無法辯駁,如茵啞口無言,尷尬不已,粉臉微微的窘熱著。

  「下一回若再出事,我不希望還得大老遠跑來拯救你的小命,在你掌握自己的狀況之前,我不可能讓你自己一個人住在這裡。」

  他直起身子,冷著臉宣佈道:「你需要有人二十四小時陪著,你得住到我那裡。」

  「什。。。。。。什麼?」她驚慌得瞪大了眼,脫口就道:「你瘋了!我不能住你那裡,我不能住在你家!」

  「為什麼?」他挑眉質問。

  「為什麼?!當然是因為我們孤男寡女的——」話才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那棟屋子不是只住我一個人,還有其他人。」他不耐的道:「況且,我以為我剛剛在浴室裡已經證明了,就算你再怎麼秀色可餐,你不想,就算你脫光了,我也不會對你硬來——」

  「那不是重點好嗎!」她滿臉通紅的等著他,跳了起來,飛快轉移話題:「重點是,我有菜園和市場的攤子要顧,還有網路的訂單要處理,我不能丟下那些不管。」

  「什麼網路訂單?」

  她叉著腰,煩躁的揮著小手,說:「我在做有機蔬菜宅配到府的生意,每天都會有客戶來下單,我的生意才剛起步——」

  「那些都可以暫停,我相信你的小命絕對比那些生意重要。」他開口打斷她,皺著眉,看著那個頑固的女人不悅的在自己面前來回踱著步,嘴裡還唸唸有詞。

  「你應該清楚事情的輕重緩急,不需要這麼歇斯底里。」

  「我才沒有歇斯底里!」如茵猛然停下腳步,惱怒的瞪著他,「你不懂我要面對的是什麼!我不要再次為了這種事情中斷我的生活,謝謝你的好意,但我要在這邊繼續過我的日子!」

  這女人怎麼能如此頑固?!

  突然間,他真的很想抓著她用力搖晃,將理智搖進她那顆怪異的小腦袋中,但他覺得要是碰到她,他更可能把她直接壓在那張床上,所以他忍了下來,耐著性子,拿出一個她會吃的誘餌,道:「我知道有誰可以幫助你,可是你不能單獨待在這個地方。」

  「沒有人可以幫助我。」她一個旋身,擰眉看著他,忿忿不平的說:「而且我也不想再被人當瘋子或怪胎看,我受夠那些狗屎了!」

  他微微歪頭瞧著她,這女人說的事情,反而讓他更加確定了那個想法。

  「當然有人能幫你。」

  這男人說得是如此確定,如茵一愣,抿著唇,遲疑了一下,想到他認識另外兩個有特異功能的人,他和他們一起長大,還和其中一個是超級好朋友。

  「屠鷹嗎?還是屠勤?」她雙手交叉在胸前,用腳尖拍點著地板,擰著眉,疑惑又不耐的說:「你得知道,他們和我不一樣,我和屠勤很像,但還是不一樣。」

  這女人生氣的樣子真是該死的可愛又性感。

  她在那邊踱步時,他一直期待她身上的浴巾掉下來。

  她的動作,只推高了那在浴巾下呼之欲出、柔軟雪白的雙峰,讓它們像奶酪一樣在她交抱的雙臂中,誘人的微微顫動。

  他真他媽的想上前咬上或含上一口。「」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從她高聳嫩白的酥胸上移開,盯著她氣紅的笑臉,「我知道,但我說的不是他們。」

  「那是誰?」她好奇了起來。難道他真的知道有人能幫她?

  知道她上鉤了,阿浪不答,只轉身朝房門走去,「把你的衣服穿上,行李收一收,我到樓下等你。」

  什麼?他這樣是怎樣?

  不敢相信的瞪著那個男人離開的背影,她惱火的跟上去,「等一下,你要去哪裡?你說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他不理她。

  她追到房門口,「關浪!」

  他聽見她氣得跺腳的聲音,但他沒有回頭,佔上風的感覺真是他媽的好,就連那個討人厭的姓,聽起來都順耳多了。

  「我才不會收行李,我不要和你一起住,你聽到沒有,我是說真的——」

  她著惱的叫囂就在身後,他只是把手插在褲口袋裡,腳步輕快的下樓等她。

  ***

  談如茵心不甘、情不願的收拾了行李。

  少少的幾件衣服,基本的盥洗用具,還有隨身的筆記型電腦。

  她不是笨蛋,她還有腦袋,知道他說得對,她現在不能一個人住,在情況被她掌握之前,她得待在有人看得到的地方,她考慮過找爸媽來陪她,但一瞬間就打消那念頭。

  他們有工作,也有自己的生活,雖然她不想承認,但幾次試著和父母在一起,都有某種程度的痛苦,那讓她覺得,自己很自私又糟糕。

  撇開這些問題,他說的那位能幫助她的人,也讓她有些心動。

  有念動力的屠鷹不論,和她能力相近的屠勤,在學生時期,除了沉默了一點,看起來很正常,不像她那麼痛苦。

  她真的受夠了那些只會把她當精神病患,開藥給她吃的醫生,但或許,在他們身邊,真的有那麼一個人,能夠幫助她。

  所以,雖然撂下了狠話,她還是在冷靜下來後,打包了東西,硬著頭皮下了樓。

  他沒有在客廳,也沒在廚房或書房,他已經坐在車子上了。

  這男人如此篤定她會屈服,讓她不太愉快,她拖拖拉拉的鎖好了門窗,確定沒有遺漏什麼,才走向他那輛黑色吉普車。

  在這之中,他一直雙手抱胸的坐在駕駛座上,盯著她瞧,直到她來到車旁,開門上車,他才發動了引擎。

  車子緩緩駛出了她住了許多年的家,開上了蜿蜒的馬路,然後轉進省道。

  她保持沉默,他也是。

  街燈在車窗外倒退,但月亮在天上跟著車子前進。

  當車子停在她家門口時,她終於忍不住開了口:「你為什麼要把我這種麻煩往身上攬?」

  「我不知道。」他熄掉引擎,將車鑰匙握在手中,然後下了車。

  他繞過車前,來到另一邊,替她開了車門,她仍坐在椅子上,沒有動,粉唇緊抿著。

  看著談如茵那略帶憂鬱與不安的雙眸,阿浪眼角微抽,接著才坦承。

  「或許,是因為當年你報了警吧。」

  是嗎?原來是這樣。

  「你不欠我什麼。」她垂下眼,喃喃說著:「那通電話沒有改變任何事情。」

  他媽最後還是死了,他也失手殺死了他的父親,她打的那通電話,只是害他離開了學校,還讓他差點被關進牢裡。

  阿浪凝望著她,然後伸出手,沒有等她同意,就抓住她擺在膝上的行李袋提把,轉身開門進屋。

  她注意到,他刻意避開了她擱在行李袋上的手,避免觸碰到她。

  她懷疑自己來這裡的決定,或許錯了,可是她沒有其他的選擇,又太想要知道是否有可能學習過正常人的生活,就像屠勤一樣。

  真的很久、很久,沒有人對她伸出援手了。

  而他伸了,縱然不是那麼甘願,他還是在聽到她求救時,來到她身邊。

  她需要幫忙,而他覺得自己欠了她,她應該坦然的接受他的幫助,然後不要期望太多,這才是聰明的做法。

  深吸了口氣,談如茵告訴自己。

  不要期望,就不會失望,接受他的幫助,搞清楚狀況,然後走人,就這樣。

  很簡單的。

  深深的,再吸了口氣,她鼓起勇氣下了車,沉默的跟在他身後,走進了那棟屋子,誰知一進門,就看見一個男人打著赤膊,只穿著一條紅色的短褲,咚咚咚的跑下樓來。

  「阿浪,我餓死了,我的便當呢?你是跑到火星去——」看見她,男人緊急停在樓梯上,然後挑起了眉,對她吹了個口哨,一邊朝她逼近,一邊朝她伸出了手,「兄弟,我喜歡這個便當。甜心你好,我是鳳力剛,三十歲,未婚,無不良嗜好。」

  眼看那色迷迷的男人一下子逼近到眼前,如茵驚慌了一下,忍不住倒退,差點就想奪門而出,但他的賊手被阿浪中途攔截。

  「嘿!」

  他怪叫一聲,本要抗議,卻見阿浪一臉凶狠,壓低了聲音:「你是多久沒見過女人了?把你的賊手和老二收好!」

  力剛聞言挑起左眉,關浪不玩弄良家婦女是有名的,而眼前這女人,擺明了是個小乖乖啊,這絕對不是阿浪的菜。不過呢,他向來沒有這種顧忌,大家好來好去,快樂就好,哪來這麼多問題。

  「我以為你對良家婦女沒興趣?」他好奇問。

  阿浪微微一僵,沒有回答,只丟出一個他知道會讓這傢伙退後的警告:「她和屠勤一樣,而且她可以讀心,你最好不要隨便對她亂來。」

  鳳力剛一聽,愣了一下。

  「你開玩笑?」

  「沒有。」阿浪瞧著他眼裡的暗影,說著鬆開了他的手,知道他不會再亂來,這才轉過身,替兩人介紹。

  「力剛是我同事,他來度假。談如茵,我國中同學,她暫時會住在這裡。」

  如茵不知道阿浪和那人說了什麼,他們將聲音壓得很低,但無論如何,那男人沒有再繼續往前,不過他還是對她露出了微笑。

  「嗨,你好。」鳳力剛朝她招手。

  「你好。」她朝他點頭,有些緊張的道:「不好意思,打擾了。」

  「不會,我也是來打擾的。」瞧她一副害羞小兔子的模樣,力剛回以微笑,忍不住又想上前,隨即想起阿浪的警告,硬生生又停下。

  該死,他不喜歡被人看光,真他媽的可惜!

  雖然很喜歡談如茵這一型的小女人,他最後還是乖乖站在一旁,滿臉遺憾的目送阿浪帶著那個女人上樓去。

  ***

  阿浪帶著她到嵐姊以前的房間,交代著:「廚房和起居室在二樓,力剛住三樓客房,這棟房子一共有六層樓,樓上還有兩層樓,我就住在你對面那一間,有什麼事,就來敲我的門。」

  「嗯,我知道了。」

  「還有問題嗎?」

  她搖頭。

  確定她沒有其他問題,他轉身離去,但還沒到門口,卻又停了下來。

  如茵緊張的看著那個停在門邊的男人,以為他想起什麼其他要交代的,誰知他深吸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她,道:「事實上,你錯了。」

  「我錯了?」她愣住,不懂他在說什麼。

  「那通電話。」他沙啞開口。

  她微訝的看著他,臉上仍有疑惑。

  他淡淡解釋,「我當時已經斷了好幾根肋骨,還有嚴重的內出血及腦震盪,也暫時性的失去了視力,我家沒有電話,我也不可能靠自己找到公共電話,太遠了。附近的鄰居,都太害怕,他當初就是因為暴力傷害才被抓去關的,曾經有人多管閒事,就被那傢伙打到送醫,出事的那天晚上,只有一通報警電話。」

  她打的報警電話。

  如茵領悟過來。

  阿浪看著她,說:「如果你沒報警,我最後會因為失血過多,死在那裡。」

  她震懾不已,不覺輕摀住了唇,愣愣的看著他。

  「你說你沒改變什麼,你錯了。」

  他深吸口氣,告訴她。

  「你救了我。」

  她眨了眨眼,感覺眼眶有些濕潤酸澀。

  「謝謝你。」

  那低沉沙啞的三個字,輕輕迴盪在屋子裡。

  她找不到喉嚨裡的聲音,而那個男人留下這句遲了許多年的道謝,轉身走了出去,無聲合上了房門。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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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20:55
  第六章

  「你好,我是鄔曉夜。」

  說這句話的,是一位穿著米白色棉麻長衫和黑色牛仔褲的女人,她留著及腰的長髮,手上戴著一串略顯寬鬆的紫水晶,看起來十分成熟知性。

  她對自己伸出了手。

  如茵遲疑了一下,瞄了在餐廳另一頭的阿浪一眼,但那個男人吃完飯之後,就和鳳力剛一起坐到了吧檯那邊,忙著在和屠鷹他那美麗的母親聊天,根本看也沒看她一眼。

  昨夜,她在床上輾轉難眠,到了快天亮,才昏昏沉沉的睡了一下。

  因為他始終不肯說那人是誰,她以為他會故意拖延讓她和能幫她的人碰面,但今天中午,他就直接告訴她,要帶她來見這個女人。

  鄔曉夜市耿野的老婆,耿家夫婦是屠家夫妻的好友,據阿浪的說法,鄔曉夜可以幫助她。

  所以,她就在這裡了,和他及鳳力剛一起來到了屠家的餐廳吃飯。

  她這幾年偶爾也會來,但機率很少,因為藍色月光平常生意很好,用餐時間人很多,她無法真正放鬆下來吃飯。

  那個女人的手,舉在半空,等著。

  為了不要失禮,她仍升起了防衛,再去握住那只白皙的小手。

  「你好,我是談如茵。」她怯生生的開口問好。

  女人露出微笑,那抹笑,溫暖了那原本有些清冷的面容。

  「你的防護牆做得很好,很扎實。」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她嚇了一跳,更讓她驚慌的是,差不多在那時,她才發現有某種溫暖的暖流,無形的包圍著她,輕柔的試探著。

  一瞬間,她幾乎想要抽回手,但那女人主動鬆開了手,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她不安的看著眼前的女人。

  「和你一樣,許多年前,我遇到一些事,腦部受到了刺激。」廢話不多說,曉夜直接開口說明,輕描淡寫的道:「後來,我發現慢慢有了一些有點方便,又有些礙事的後遺症。」

  她講得還真輕鬆。

  如茵訝然的看著眼前的女人。「你。。。。。。可以,你和我一樣?你不會感到困擾嗎?」

  「當然會,不過和你不同的是,我不是一下子就變成這樣,而是慢慢增加的,這裡一點,那裡一些。」替自己和那有些傻掉的小女人倒了杯花茶,曉夜瞧著她,道:「當時為了保護自己,我學會了怎麼控制,打從一開始,我做的最好的,不是接收,而是築牆,不讓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是我的專長。」

  「但你。。。。。。剛剛那瞬間。。。。。。我感覺。。。。。。」如茵沒講出最後那一句,那感覺好像在指責對方很沒禮貌。

  「感覺我在刺探你的想法?」曉夜將她沒說的話說完,粉唇輕揚,道:「抱歉,阿浪和我說了你的情況,我得先自己試試,才能知道你能做到什麼程度。我在這方面的能力,並不是很好,那是後來才出現的副作用,我也不太想要增強它,但必要的時候,它還滿方便的,至少現在就能讓我曉得你大致的狀況」

  如茵呆看著她,小嘴微張,好半晌才有辦法開口。

  「副作用?」

  「我曾經是實驗品。」曉夜握著花茶茶杯,瞧著那年輕的女孩,坦然說。

  「什麼?」她眨了眨眼,然後才反應過來,臉色刷白,脫口就道:「你是說,你因為這種能力,被拿去做實驗?」

  「不,我是被拿去做實驗,才有了這些能力。」曉夜喝了一口茶,淡淡說:「有個科學家,不太正常。」

  老天,這太。。。。。。

  她遇過不把她當一回事的醫生,但從來沒遇過把她當一回事的瘋狂科學家。

  光是想,她都覺得很恐怖。

  「我很抱歉。」想也沒想,如茵的道歉就迅速冒了出來。

  曉夜揚起嘴角,她喜歡這位談如茵,她有著美好的心,但也許就是太美好了,才會這般深受影響。

  「放心,那些都已經過去了。」她將花茶放下,柔聲道:「現在,我們來聊聊你那天晚上感應到的景象,剛剛我測試了一下,我不認為,你的防衛牆有太大的缺陷,我知道要你回想那樁命案,有點殘忍,但你可以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嗎?」

  如茵有些緊張,她不安的又看了阿浪一眼,卻赫然發現他也正在看她,然後他若無其事的移開視線,喝了一口冰涼的啤酒,與鳳力剛一起因為何桃花說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可忽然間,她有一種,他其實知道鄔曉夜正在問她什麼的感覺。

  剛剛那一瞬,他的表情,看起來似乎像是。。。。。。擔心?

  應該是她想太多了吧,那個男人又不會讀心,不太可能知道她的不安。

  即便如此,她依然幾乎想鬆開心牆,捕捉他的情緒,但這裡人太多了,太危險,而鄔曉夜,還在等。

  這個女人和她一樣,而阿浪信任她,他信任鄔曉夜,而她信任他。

  所以她猜,她可以信任鄔曉夜。

  深吸了口氣,如茵拉回幾乎凝在他身上的視線,看著眼前的女人,重整心緒,開始回想,述說那天所看到、感應到的一切。

  那花了一點時間,曉夜靜靜地聽著,然後問了一些問題。

  她盡力去回想,即便那些畫面,讓她惡寒陣陣。

  可是,到了中途,她依然受不了,忍不住想吐,但餐廳裡還有其他客人,她試著又說了幾句,疼痛和欲嘔的感覺又再次上湧。

  驀地,曉夜握住了她的手。

  「放輕鬆,你得試著讓自己置身事外,不要去感覺它們。」

  如茵想抽手,但她感覺不到這女人的惡意和想法,只有堅定地溫柔。

  她額冒冷汗,臉色發青,嚥著口水說:「那。。。。。。好難。。。。。。」

  「你要製造一個小小的房間,小一點的,不要太大,你在那裡很安全,永遠都很安全,隔離它們。」

  曉夜說到一半,如茵就發現,這個女人在教她怎麼築牆,她可以感覺到,溫暖從她手中傳來,感覺到一個小小的溫暖的房間正在形成。

  然後那個房間形成了,有那麼一瞬,她感到徹底的放鬆,所以她繼續述說那些畫面,但一開始回想,當那些記憶變得鮮明,痛苦的感覺就變得更深。

  她聽到自己說的話變得斷續,感覺到身體在顫抖。

  「如茵,放鬆,你可以的。」曉夜說。

  她快說完了,她至少可以把它們講完,但說話變得好困難,她彷彿又能感覺,刀子劃開了她的皮膚,鮮血泉湧而出。

  女人受到的驚嚇和持續不停地尖叫,在她腦海裡迴盪。

  她閉上眼,也隔不開那些影像和聲音。

  「放輕鬆,那只是殘像,那不能影響你。」

  曉夜溫柔而堅定地聲音傳來,她喘著氣嘗試,但鮮血卻從門下滲了進來,漫過了窗,如岩漿強酸一般開始侵蝕融化她的房間。

  當一面牆開始崩塌,淚水飆出了眼角。

  「你可以的,慢慢來,你的房間,結實又安全,讓你最愛的人和你在一起,那裡不受任何事物侵擾,你的愛可以,也足夠保護那一切。」

  她試著照那方法做,她把爸媽放進去,房間卻依然在崩潰,媽在哭泣,爸一臉驚恐的貼到了牆角。

  「我沒有。。。。。。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她慌亂的哽咽著。

  「你可以的,一定可以——」

  曉夜堅定的說,但她清楚她沒有辦法,她哭了出來。

  「夠了。」

  兩個字,冷冷的砸下。

  她驚慌的飛快睜開朦朧淚濕的眼,只看見阿浪站在桌邊,他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肩頭,注視著曉夜。

  幾乎在那一秒,女人的尖叫、鮮血與邪惡的黑暗,崩潰的房間和嚇壞的爸媽都消失了,只剩下他的惱怒。

  她喘了一大口氣,讓自己專注在他身上。

  「我說夠了。」他擰著濃眉說。

  曉夜挑起了眉,瞧著她,看著阿浪,然後鬆開了手。

  他在同時縮回了放在她肩上的手,她差點開口哀求他不要收手,害怕會忍不住伸手抓住他,她只能環抱住自己,覺得既丟臉又沒用。

  ***

  「我是請你幫助她,不是——」傷害她。

  他咬牙忍住最後三個字,那不公平。

  「我是在幫她。」鄔曉夜挑眉開口。

  他們已經離開了那張桌子,走出了餐廳,來到了廚房。

  阿浪遠遠的瞧著那個依然坐在窗邊,已經不再哭泣,臉色卻還是蒼白如紙的女人,不自覺抿著唇,雙手緊插在口袋裡。

  他不是不信任曉夜姊,他知道她不會傷害談如茵,只是剛剛那瞬間,他真的以為她會昏倒。

  「你打斷我們時,我正在教她,如何加強她的防衛。」

  聞言,他拉回了視線,看著眼前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的女人,感到尷尬上湧,不禁吶吶開口:「抱歉,我不知道,只是她看起來……」

  「我知道,沒關係。」曉夜搖搖頭,道:「我本來只是請她回想一下那天的感應,但她太敏感了,光是回憶就讓她痛成這樣,她需要學會保護她自己,否則若再接收幾次這種命案感應,恐怕會對她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

  「你什麼意思?」

  「她太善良,太容易對被害者有同理心,她的能力無比強大,但那也同時讓她變得非常脆弱。」

  曉夜叉著腰,將視線拉回阿浪身上,道:「她方才失控時,我查看了一下,這樣說好了,每一次她被那些情緒洪流衝擊時,她都會和被害者同化,那個金髮美女被開膛剖肚時,她也會覺得自己正在被開膛剖肚,如果連結再深一點,她的身上會出現同樣的傷。」

  阿浪震懾的看著鄔曉夜,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老天,難怪那天她會倒在地上,完全動彈不得,難怪當時和剛剛,她都一直抱著胸腹。

  「她到現在還沒事,是因為她做的防衛牆還可以,她將自己保護得還不錯。」曉夜秀眉微擰,道:「她的能力很好,但沒有強到能感應到那麼遠的事情,何況她還豎了牆,這件事不應該發生。」

  阿浪雙手抱胸,視線不自覺又往談如茵的方向看去,「她也是這麼說的,她說她從來不曾感應到那麼遠。」

  曉夜點頭,「而且,我覺得那件謀殺案有些不大對勁的地方。」

  「哪裡不對勁?」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沉吟思索著,道:「我不是很確定,我還需要再和她確認過,看她是不是有同樣的感覺。」

  鄔曉夜的話,讓他迅速轉回頭,開口否定這件事。

  「你們不該再嘗試,她似乎無法承受去回想,你也說她太容易受影響,身體可能會出狀況。她剛剛似乎就快崩潰了,或許應該試試別的方法。」

  「她不會,女人比你想像中的堅強。」曉夜淡淡的說。

  「我不認為她可以再來一次。」他擰著眉,不自覺站直了身體。

  瞧著阿浪臉上的擔心和不以為然,她不禁挑起了眉,曉夜懷疑他是否知道,他竟然對她擺出了威嚇的樣子。

  她在耿野和海洋,甚至溫柔的莫森身上,都看過很多次這種表情和模樣,每當他們想要強調他說的話時,都會像這樣吸氣挺起胸膛,站直身體,強調他們的肌肉,用體型、身材、眼神、手勢,散發出無形的威脅。

  好像這麼做,她們就會害怕似的。

  真是的,這孩子,恐怕已經把那三個男人的好習慣和壞習慣都學去了。

  或許因為在少年時,那樣失去了母親,阿浪對週遭的女性同胞總是特別寬容,也特別保護,他不是第一次維護女生,不過這次好像有些不一樣?話說回來,談如茵似乎也對他反應良好。

  她深吸口氣,說服他:「阿浪,我們若不把問題找出來,它就有可能會再發生,事實上,恐怕一定會再發生,我覺得那傢伙是連續殺人犯。我可以教她把牆做得更牢靠一點,但那名兇手或許和她有某種關聯,才有辦法突破她的牆,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沒有辦法保證她能百分之百的學會我的方式,如果我們找出案發地點,看看現場,就能試著抓到那位兇手,只有逮到他,才能真正保護她。」

  他知道曉夜姊說得有道理,只是他怎麼能要求談如茵再當一次被害者?再被那兇手剖開胸腹?

  他抿著唇,沉默不語。

  「你知道,這是唯一的方法。」曉夜柔聲道:「而且我認為她做得到,這只是回憶,她的感受不會像那天那麼深,否則她現在沒辦法繼續坐在那邊,再說我想到有個辦法可以讓她好過一些,只是我需要你的幫忙。」

  「我?」阿浪一怔,「我能幫什麼忙?」

  曉夜瞧著他,微微一笑。

  「握著她的手,轉移她的注意力。」

  ***

  午後兩點,藍色月光窗邊的桌子,再次坐滿了三個人。

  曉夜坐在她對面,阿浪硬擠到如茵身邊的位置,讓她忍不住往內側縮。

  他體型不小,雖然沒有老闆屠海洋那麼高壯,但也手長腳長的,他坐下來時,她瞬間覺得座位變小,好像連氧氣也似乎因此變得稀薄。

  一開始,她不是很能專心聽曉夜說了什麼,直到曉夜要她握住阿浪的手。

  如茵瞪大了眼,飛快的瞄了身旁的男人一眼。

  他願意?

  經過多年的練習,如茵確實可以和人接觸而不去讀心,因為如此,她才能走入人群而不瘋掉,但是她不認為他會信任她不去偷看。

  他沒有看她,只是一副百般無聊的樣子,將長腿交疊在桌下,一邊嗑著不知從哪弄來的瓜子。

  話說回來,他雖然不喜歡她的能力,但之前為了救她,他幾乎沒有想就將她抱在懷中,甚至陪她一起泡——

  老天,現在真的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她臉紅心跳的把那羞人的記憶揮開。

  「放心,我不是要你去偷窺他的心,你只要握著他的手,讓自己感覺他,你做得到嗎?」曉夜問。

  「嗯。」如茵點頭。

  曉夜解釋:「當你遭遇情緒洪流時,會被迅速拉過去,但因為你豎了牆,因此有部分的意識,還是會被擋在這裡,所以你依然能感受到你的身體,看到眼前的事物,如果你能夠讓大部分的意識留在這裡,你就可以保持清醒,同樣的,當你回想那些畫面時,如果你夠小心,就不會被淹沒。」

  這真是尷尬。

  如茵聽完曉夜的說法,臉不覺微紅,她不敢看他,只看著眼前的曉夜問:「所以,若我再遭遇情感風暴,只要我握著人的手,就能夠維持清醒?不管誰都行?」

  「差不多是這樣,不過當然認識的人更好,因為連結會深一點,你會比較能夠意識到他的存在,在這裡阿浪和你最熟,所以效果會最好。這就像拔河一樣,你如果意識這邊多一點,在那一邊的部分就會少一些。」

  「喔。」她感覺臉在發熱,耳朵在燒。

  雖然鄔曉夜沒有多說什麼別的,她幾乎就像是在就事論事,但在那瞬間,如茵卻突然覺得,眼前的女人其實很清楚,她喜歡阿浪,只是沒有挑明而已。

  這女人知道她意識誰,都沒有意識身邊這個男人那麼清楚。

  「來吧,我們再試一次。」曉夜微笑,朝她伸出手。

  深吸口氣,她握住曉夜放在桌上的手,幾乎在同時,另一隻大手覆住了她留在身側,緊張的握成拳頭的右手。

  不由自主的,她顫了一下,差點想將手抽回來,但他堅定的用那大手包覆握住了她。

  奇異的安心感,莫名浮現。

  她控制想要查探偷看他思緒的念頭,讓自己專注的看著鄔曉夜,但臉還是忍不住微微的紅。

  「記得我說的那個小房間嗎?讓他待在裡面。」曉夜瞧著她,柔聲問:「你做得到嗎?」

  「嗯。」她有些害羞的點了點頭。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停下來。」阿浪說。

  如茵一愣,終於忍不住抬眼瞄他,但他雖然是和她說話,卻看著曉夜。

  曉夜無聲揚眉,他也跟著挑眉。

  然後,曉夜終於鬆口,同意道:「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停下來。」

  如茵有些尷尬,但在那一秒,她確確實實的感覺到從他手裡傳來的溫暖,然後他就出現在那個小小的房間裡了。

  清楚而真實,和她一起。

  這一次,一切都異常順利,當她開始回想,讓那些尖叫和獻血浮現時,有那麼小小的剎那,她感到害怕,擔心自己會再次讓那小房間垮掉。

  但他在那裡,沉穩、勇敢、無畏的存在著,堅如磐石。

  即使外頭腥風血雨,他依然在那裡。

  在她心裡。

  ***

  阿浪一直看著她。

  她剛開始還有些不安,但後來似乎好一點。

  他沒有看到她們所看到的,但他聽見她述說了什麼,而他非常清楚暴力造成的結果,那通常不大好看。

  不過,這次她的狀況好了很多。

  她的手很小,有點軟,雖然因為工作而不是那麼柔滑細緻,但每一根指頭都十分圓潤可愛,每一片指甲都是健康的粉紅色。

  這是好現象。

  她沒有握緊他,指甲才沒泛白,他猜她是害羞所以才不敢,但另一方面,也表示她還能控制自己,沒有讓那些景象影響她太多。

  曉夜姊說對了,她可以做到。

  她繼續說著她所看到的一切,直到結束。

  他抬眼,看見她鬆了一口氣,不敢相信的睜開眼,微訝的說。

  「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曉夜微笑,收回手,「就是這樣,看,不難吧。」

  阿浪看見她眨了眨眼,像是無法相信,然後一朵小小的、釋然的微笑,在她唇角浮現,她開心的轉過頭來,看著他笑著說:「我做到了。」

  她的眼裡閃著淚光,粉唇卻是彎的。

  「沒錯,你做到了。」她是那麼開心,他可以感覺到她純然的喜悅。

  她害羞靦腆的紅了臉,「呃,謝謝你。」

  他察覺她試圖抽回手,他應該要放手了,但在那一瞬間,他竟然不太想鬆開手,這年頭讓他強迫自己鬆開手,他不想她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樁謀殺案不是最近發生的。」

  鄔曉夜的話,拉回了阿浪的注意力,他一愣,「不是最近?」

  「沒錯。」曉夜點頭,指出:「那位被害者提著的購物袋裡,有一張剛買還沒打開的《紐約時報》,上面的日期,是去年三月的。打電話給阿震,要他查查那陣子的謀殺案,看看能不能找到那位被害者。」

  「我會的。」他臉一沉。

  曉夜把視線再拉回如茵身上,好奇的問:「我不曉得你以前遇到的狀況會不會這樣,但剛開始時,我感覺到某種違和感,像是……」

  「像是有人在旁邊看。」如茵用左手,握著自己依然帶著他溫度的右手,強迫自己別太在意身旁那個男人,道:「我以前從來不曾這樣,所以第一次時,沒有辦法辨認,方纔你陪我一起,我才發現有另一個人……不,是另一個意識在那邊。」

  「另一個意識?」他開始有些不太懂了。

  曉夜解釋,「就像你看電影時,後面有人,你雖然沒有回頭,但你知道後面有人在那裡。」

  如茵同意,回首瞧著他,幫忙解說:「類似像是呼吸、溫度之類的,有個人站你後面,你雖然看不到,但能感覺到。」

  阿浪點頭,他能瞭解那種感覺。

  「你覺得有另一個人在那裡?」他問。

  「嗯,不是在現場,而是在我感應的意識裡。」如茵點點頭,遲疑了一下,然後說:「但是……很奇怪,我覺得那人沒有惡意?」她不太能確定,所以看向鄔曉夜。

  談如茵,真的非常天真。

  曉夜指出重點,「無論那是誰,那個人也沒有幫助你,什麼都沒有做,不代表對方有惡意,或者沒有惡意,你要小心。」

  「我曉得。」如茵點頭。

  突然間,阿浪的手機響了起來。

  他看了一眼手機上的顯示號碼,走到一旁接電話。

  如茵鬆了口氣,但也有些悵然若失,收回視線時,卻看到曉夜瞅著她,問:「我聽阿浪說,你和他是國中同學?以前似乎沒聽他提過?」

  「只是同一所學校,我們不同班。」如茵解釋,有些尷尬的說:「其實我們不熟,我想他之前並不記得我。」

  原來是這樣。

  話說回來,既然是國中同學,就表示,談如茵知道阿浪國三發生的那件事?

  曉夜瞟了阿浪一眼,再瞧著對面那個正在偷看阿浪的女人,她忍不住開口試探。

  「如茵,你知道,若是你覺得和阿浪、力剛住一起,讓你不太自在,我們那裡還有房間,你不一定要住在阿浪那邊。」

  她的邀請,讓如茵一愣,突然結巴了起來:「呃……那、那個我……其、其實也還好……」

  鄔曉夜的嘴角,漾起一抹神秘的笑。

  熱氣,悄悄又再次上湧,染紅了如茵的雙頰。

  「沒關係,你覺得沒問題就好。」曉夜不再為難她,只拿來餐廳的便條紙,寫下自己的電話,遞給她,「這是我家地址和電話,還有我的手機號碼,你若是有任何問題,隨時都可以打給我。」

  如茵怔忡的看著她將那張便條紙推到她面前,有些無法相信。

  「任何時候都可以,就算是半夜也沒關係。」

  瞧著那雙烏黑溫暖的瞳眸,她胸中一緊,喉頭微哽。

  「很久以前,我的小房間也沒有別人,只有我自己。」曉夜溫柔的看著她,坦言:「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沒有人曾經真正瞭解過她的感覺,但此時此刻,她知道眼前這個女人可以,真的可以。

  如茵鼻頭一紅,啞聲開口道謝:「謝謝……」

  「其實你不需要害怕,築牆的訣竅是,把你最愛的人,放在那裡,因為你不會想要讓任何人、事、物傷害那個人。」

  曉夜溫柔而堅定的說:「愛會讓你變堅強,等你找到那個你真正愛的人,到時你就不需要再擔心那些情緒風暴的衝擊,因為他的存在,會幫助你、穩定你,讓你比自己一個人時更強大。」

  如茵屏息,她懂這個女人在說什麼。

  方纔當阿浪握著她時,她感覺很安心,那些景象還是很可怕,但她從來沒有這麼穩定過,從來沒有。

  難道……老天……

  該死!她以為自己已經從過往的暗戀中清醒過來了……

  「別擔心。」瞧她臉一陣紅一陣白的,曉夜同情的安慰她,「你不會有事的。」

  如茵嘴微張、臉酡紅,半天吐不出話來。

  不會有事?

  她有個失控的腦袋,搖搖欲墜的人生,卻迷戀上了一個除非必要,否則根本連碰都不想碰她的男人——

  不會有事?

  她真的不這麼認為……這實在太糟糕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21:32
  第七章

  她不見了。

  大清早跑步回來,那個女人已經消失不見,過去一星期,平常這時早該下樓在廚房吃早餐的她不在那裡,也不在客廳和她房裡。

  他敲過門,沒有人應。

  擔心她出了什麼事,他顧不得禮貌,直接開門進去。

  她的床很整齊,被子疊得好好的,床單上沒有一絲皺紋,看起來幾乎像是沒人躺過。

  她走了。

  一瞬間,心頭一緊,憂慮和惱怒霍然上湧。

  該死!她回家了!他告訴過她,不應該自己一個人住,誰知到她下次會昏倒在哪裡?他又沒有特異功能!

  顯然她把他的話當放屁!

  他轉身走出門,火大的把門甩上,卻又立刻再次打開門,大踏步走到衣櫃前打開。

  她的衣服還在。

  心,寬了一點,只有一點點。

  好吧,她不是要搬回去住,顯然她還有點腦筋。

  阿浪掏出手機,撥打她的手機,一邊走出去。

  「喂?」

  手機通了,傳來她的聲音,他冷著臉,劈頭就是一句。

  「你在哪裡?」

  「我家——」

  「我告訴過你,在我們還沒有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不要一個人出去!」他打斷她,難掩火氣的道:「不要亂跑,我馬上過去。」

  「不用了,我——」

  他按掉了通話鍵,沒有聽她多餘的解釋,他怕自己冒出更難聽的話。

  狗屎,那個女人應該知道她自己的問題有多大,世界上的瘋子那麼多,誰曉得什麼時候又會有個血腥的謀殺案找上她?

  在開車前往她家的路上,他腦海裡不斷浮現各種可怕的案件,身為意外調查員,他看過各種不同的死法,被開膛剖肚、被挖眼割舌,火燒、絞殺、槍殺、淹死,被車撞,甚至活活餓死——

  人有時會做出很可怕的事,再將它製造成意外,掩飾太平。

  那些人的死亡,會造成她相同的痛苦,她隨時可能遭受情緒衝擊而倒地不起。

  媽的!那女人應該要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她不該讓他這麼牽腸掛肚,不該讓他這般提心吊膽!

  他用力擊打著方向盤,發洩怒氣。

  等他找到她,他要先掐死她,省掉往後所有可能的麻煩。

  ***

  陽光燦爛的早晨,一男一女,走在綠蔭之下,愉快的聊著天。

  「真的?你沒開玩笑?」

  「沒有,我真的把鹽巴加在咖啡裡,嘗到味道時,還以為那是新品種的咖啡,就這樣喝了下去。」

  她噗哧笑了出來,「天啊,你怎麼那麼天兵?鹽巴耶……」

  男人咧開了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我想,我在某些地方,是真的少了根筋。」

  「那後來呢?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把糖罐和鹽巴罐搞錯了?」

  「鹽巴用完的時候。」男人逗趣的挑眉,說:「我買了一罐新的糖回來,加進去一喝才發現不對。」

  「不會吧?真的假的?我真是服了你!」她又笑了出來,銀鈴般的笑聲迴盪在空氣中。

  還沒下車,阿浪已經聽到她連連的笑聲,他光從身形,就認出了那個逗笑她的男人。

  鳳力剛!

  搞什麼鬼?!

  他擔心得膽汁都快吐出來了,這女人卻和那色胚在談情說笑?

  阿浪火冒三丈,下車甩門,快步朝那兩人走去,卻見力剛和她一起走在綠色的籐架下方,指著綠籐中的一點橘,裝模作樣的怪叫,「哇,這橘色的是什麼,苦瓜的花嗎?好醜!」

  「不是。」她噗哧又笑出來,伸手踮腳摘下那橘色的東西,「這也是苦瓜啊,只是它已經成熟了,所以才會變成橘色的,不過你說得沒錯,像這樣熟到爆開倒是真的很像花呢。」

  「它是苦瓜?看起來一點也不像。」

  「它真的是苦瓜,小的山苦瓜。我們一般吃的是綠色的,但熟了之後就是黃色和橘色的。」如茵解釋著,將爆開的橘色苦瓜裡,鮮紅的種子摘了一些下來,遞給他,「來,吃吃看。這是苦瓜的種子,但它是甜的喔。」

  她原以為鳳力剛會伸手接,沒想到他卻直接低頭,就著她的手吃。

  一瞬間,如茵羞紅了臉。

  「嗯,真的是甜的呢。」鳳力剛挑眉微笑,一雙媚眼放著電。

  這男人真是無賴,有夠輕佻,他一定用這招泡過許多女人!

  見他還想再吃第二顆,如茵臉紅心跳,飛快想把手抽回,但還沒動,小手已經被另一隻從旁而來的大掌,牢牢抓住。

  她吃了一驚,轉頭抬眼,看機阿浪。

  「甜的?我吃吃看。」他說,抓握著她的小手,將她的手拉到嘴邊。

  如茵為之一呆,小臉更加暴紅,她想抽手,但他不肯放,她只能面紅耳赤,眼睜睜看著他伸舌,一顆又一顆,慢慢的將那些鮮艷如血的種子,舔進嘴裡。

  他吃著種子,但那雙黑得發亮的眼眸,卻始終盯著她的眼。

  那溫暖的舌,一回又一回,緩緩地輕刷而過,帶來一股酥麻,順著她手臂的神經往上,搖晃著她的心,再擴散到四肢百骸,讓她心顫手軟。

  阿浪凝望著她,嘎聲道:「真的是甜的。」

  如茵心跳飛快,只覺得頭頂在冒煙,一顆心快要躍出喉嚨。

  然後,他鬆開了手,她喘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停止了呼吸。

  「你應該要告訴我,力剛和你在一起。」阿浪沙啞的說。

  「她有說,但你掛了她的電話。」鳳力剛插嘴。

  阿浪抬眼,瞪著那個站在她身旁的男人。「那是因為,我忙著趕過來,我以為她是一個人。」

  「抱歉,我想回來看看,但你去跑步了,力剛說他可以陪我回來看看。」如茵解釋著,握緊了拳頭,把仍在發顫的掌心藏了起來,極力維持鎮定,道:「我留了紙條,在冰箱上。」

  「顯然他眼睛太大,沒看到。」

  那個滿臉桃花的男人,嬉皮笑臉的開口虧他,阿浪額角猛地抽了一下。

  鳳力剛這傢伙,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貼身背心和卡其長褲,衣服色系和眼前的女人正好一樣。

  他在心底罵了一句髒話。

  這王八蛋擺明是來泡妞的!他清楚鳳力剛鐵定在出門時,特別挑過了衣服,用來展現他的肌肉,還有他和她的興趣有多麼相同。

  這傢伙清楚知道該怎麼把馬子,他的花招多不勝數,阿浪曾和鳳力剛一起走過某段瘋狂又荒唐的浪蕩歲月,他們曾一同征戰各國、遊戲人間,以前阿浪還覺得這傢伙有些招數挺妙的,現在卻一點也不這麼覺得了。

  剛剛看到力剛吃她手裡的種子時,他莫名有種想揍人的衝動,當她竟然還因此臉紅時,他失去了理智。

  「嘿,小茵,院子裡那個人是不是你鄰居?他好像在找你。」

  如茵聞言轉頭,看到來人,鬆了口氣。

  「是王叔,我去看看。」她匆匆轉身。

  「小心,這裡有點滑。」鳳力剛在她經過他身邊時,順手扶了她後腰一下,幫助她上到田埂。

  「謝謝……」她不好意思的道了謝,然後迅速離開這兩個男人身邊。

  阿浪眼角一抽,這女人走得穩得很,根本不需要鳳力剛多此一舉,這色胚擺明藉機吃她豆腐。

  該死的是,她臉又紅了。

  見鳳力剛一副想跟在她小屁股後頭的模樣,阿浪伸手一把抓住了他。

  「你在搞什麼鬼?我警告過你不要碰她。」他咬牙質問:「你忘了她的能力了嗎?」

  「沒有。」鳳力剛嬉皮笑臉的看著他,「不過我這幾天發現小茵很有禮貌,不會隨便偷看別人的心。」

  他額角輕抽:「你又知道——」

  「我知道,我實驗過,我試過在碰她時,想一些奇怪的事,但她沒有尖叫著逃跑。」鳳力剛嘿嘿賊笑著,道:「她很可愛,我喜歡她,現在這麼純情的女人很少了。」

  阿浪瞇眼,青筋浮現,火大的緊握住鳳力剛粗壯的手臂,「她不是可以讓你玩弄的女人!」

  「玩弄?」鳳力剛挑眉,「你這話就不對了,我不玩弄女人,我喜歡她們,我和所有甜心都是好聚好散的,大家你情我願,開心一段日子,人家不願意,我也不會強迫,和玩弄可差多了。話說回來,你剛剛那是什麼意思?那苦瓜籽可是她給我的,你明明對她沒興趣,卻那樣曖昧的吃掉,那才叫玩弄吧?」

  聞言,阿浪一僵,胸口微悶。

  在做那件事的時候,他沒有想太多,他只是需要……想要她注意他……

  鳳力剛挑釁的看著他,說:「你知道,良家婦女也有享受愛情的權利,而且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愛上她?也許會介意她的能力,但我相信她的禮貌,所以麻煩你把手放開,別擋路,讓我繼續去追求美麗的愛情。」

  說著,他還伸出另一隻手,揮趕蒼蠅似的,朝他揮了兩下,「請讓讓,謝謝。」

  怒瞪著眼前這個曾經和他把酒言歡的哥兒們,阿浪鬆開了他的手,揪住那王八蛋背心的衣領,忍不住口出惡言,「幹!你他媽的狗屎愛情只有兩分鐘,你以為那不會傷害她嗎?」

  「兩分鐘?你也太小看我了,光前戲我就能玩一整夜——」他話沒說完,一記拳頭就對著他的俊臉招呼而來。

  鳳力剛抬手格擋,另一隻手朝阿浪下巴,飛快掌打過去。

  兩人迅速對了幾招,誰也沒佔便宜,鳳力剛挨了阿浪一腳,阿浪被他揍了一拳,然後談如茵回來了。

  兩個男人都瞄到了,也非常有默契又迅速的結束那場小小的格鬥。

  鳳力剛甚至大膽的背對他,開心的朝如茵揮手,一邊笑,一邊頭也不回的和他放話:「兄弟,你要是也想要她,那就儘管放馬過來,大家各憑本事,這樣佔著茅坑不拉屎,實在太難看了——」

  阿浪抬腳踹了那王八蛋的後膝一下。

  鳳力剛失去了平衡,微一踉蹌,本來這也還好,他還可以站穩,但身後那賊人竟然在經過他身邊時,又順手推了他一把。

  啪噠一聲,他整個人往前跌了個狗吃屎,吃了一嘴泥。

  「嘿,力剛,你還好吧?」阿浪回身,蹲了下來,故作驚訝的揚聲問:「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是地太滑了吧?」

  鳳力剛把臉從軟泥中拔出來,吐出一嘴泥,抬頭瞪著那張賊臉低聲咒罵:「幹!你怎麼那麼卑鄙?」

  「誰教你嘴賤又要背對我。」阿浪皮笑肉不笑的揚起嘴角,諷道:「自己蠢就不要怪別人。」

  鳳力剛為之氣結,只能咬牙擠出一句。

  「你這個小人——」

  ***

  他是小人沒錯。

  小人都會有報應。

  阿浪怎麼樣也沒有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讓鳳力剛在她的菜園裡摔倒,竟然換來那女人的愧疚感與同情心,過去幾天,她對那傢伙噓寒問暖、照顧有加。

  這些日子,鳳力剛使出了渾身解數裝可憐,很快就和她混熟了,他幾乎整天都和那女人在一起。

  那痞子和她一起去散步,一起去買菜,一起煮飯,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吃零食,天南地北的聊:從時事到娛樂八卦,從兩人念什麼學習,到對食物的喜好,他們都交換過意見。

  他在一旁看得滿肚子火,卻無從發洩,以至於每次力剛在如茵面前展現他的男性魅力時,明明他沒有理由,也不該有原因感到不爽,明明他也曉得那些上前挑釁的行為,看起來就像是兩頭發情的公牛,在母牛前鬥毆求偶,但他就是忍不住!

  他和鳳力剛活像兩個十七歲的小伙子,爭先恐後的吸引她的注意力,替她提東西,幫她買雜貨,陪她去逛街,在她面前脫掉上衣,展現肌肉與力量。

  說實在的,他知道那看起來很蠢,他已經要三十了,不是十三歲,隨著鳳力剛起舞真的很白癡,可是他不喜歡看談如茵注意那花枝招展的大鳥,他不喜歡她總是被那王八蛋逗笑,他不喜歡她毫無芥蒂的靠那男人那麼近——

  偏偏天不從人願,偏偏他先幹了小人行徑,讓那傢伙逮到機會吸引她、靠近她,消除她的防心。

  此時此刻,鳳力剛正曲起膝蓋,讓她替他那一天的擦傷上藥。

  她今天把頭髮盤上去了,穿著嫩黃色的細肩帶洋裝,露出美麗的肩頸,看起來溫柔婉約、嬌嫩可人。

  阿浪看著她低著頭,蹲在沙發前,小心翼翼的檢查鳳力剛的小腿,心中莫名一陣火氣。

  天知道,那不過是小腿腿側上,一個小到不能再小的淤青,那是他踢傷的,但如茵以為是她菜園裡有石頭,才害鳳力剛跌倒時撞傷。

  鳳力剛那卑鄙的傢伙知道他不會解釋這個誤會,清楚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幹了什麼好事,所以正大光明的利用這件事,博取她的心。

  這真的讓他很吐血。

  發現他在看,鳳力剛朝坐在廚房的他呲牙咧嘴,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然後他低下頭,不知和她說了些什麼,讓她又笑了起來,玩笑似的拍了他大腿一下。

  「才不可能呢,不要鬧!」她嬌嗔著。

  阿浪注意到,她輕而易舉的就能碰觸鳳力剛,那讓他心頭發酸,下顎緊繃。

  平常那女人若是不小心碰到他,都會飛快抽回手,好像他身上有什麼傳染病毒一樣,但她對鳳力剛卻不會。

  不用那王八蛋挑明,再怎麼不想承認,他都清楚的知道一件事,他在嫉妒。

  談如茵喜歡那個傢伙,甚至會和鳳力剛那賊胚開玩笑,但只要一面對他,她就會收起笑容,移開視線,垂下眼簾,再不然就乾脆回房。

  媽的!明明她喜歡的是他!

  明明一開始,這女人喜歡的是他——

  他感到生氣,莫名的不爽,看著沙發那邊的男女,他壓不下另一個念頭。

  或許,她現在也喜歡力剛。

  這,讓他胸中氣窒,沒來由的,有些鬱悶,還摻雜著些許的、他不想承認的……

  慌。

  ***

  替鳳力剛擦完了藥,如茵提著醫藥箱回到廚房,將藥箱放回收納的櫃子裡。

  阿浪坐在餐桌旁,敲打著電腦,要靠近他,讓她有些緊張,忍不住偷瞄他。

  幾乎在同時,他抬眼看她,逮到了她的視線。

  她一驚,匆匆看向旁邊,卻因此撞到了椅子,差點跌倒,他伸手扶住了她。

  「抱歉,我沒注意。」

  再一次的,她飛快抽回了手。

  如果之前沒確定,這一次也讓他確定,這個女人不想碰他。

  她會主動拍打力剛,但不會碰他,連一秒都不想。

  看著那個轉身從冰箱裡拿出蔬菜,準備料理晚餐的女人,阿浪只覺得一股無名火倏然上湧,還沒細想,話已出口。

  「鳳力剛是個花心的痞子,他對女人來者不拒。」

  她一怔,秀眉輕蹙,「他是你的好朋友,你不該這麼說他。」

  「好友不代表沒有缺點,就因為是好友,才知道他是什麼德行。你要是聰明點,最好不要陷下去。」

  他冷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陷下去?」如茵愕然的回首看著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然後輕笑,「謝謝你的關心,不過你真的想太多了,我只是把他當朋友。」

  如茵轉回頭打開水龍頭,一邊清洗蔬菜,一邊還在笑。

  只是朋友?他不相信,但他應該閉嘴了,可是他停不下來。

  「我以為你喜歡他。」

  「我是喜歡他。」她頭也不回的笑著承認,「他很可愛啊。」

  這一句,讓阿浪胸口抽緊。

  可愛?鳳力剛那麼大一隻,好色又愛現,是哪裡可愛了?

  咬牙忍住想再次中傷拜把哥們的衝動,阿浪張嘴再問:「你喜歡他,你覺得他很可愛,但你只把他當朋友?」

  「當然。」她把菜從水裡撈出來,放在籃子裡晾乾。

  「為什麼?」

  如茵踮起腳尖,打開料理台上方的櫃子,試圖拿出乾香菇,噙著笑道:「可能因為,他的習慣不好吧。」

  「什麼意思?」

  這一句,近在耳邊,她嚇了一跳,才發現他來到了身後,長長的手,出現在耳邊,幾乎要貼到她伸長的手臂。

  他替她拿下了那袋乾貨。

  如茵死命的往前傾,他沒有碰到她,但她感覺到他的體溫,她縮回了手,卻依然踮著腳,整個人完全僵住,不敢亂動,怕一放鬆,就會碰到他。

  她踮腳用手指勾了半天拿不到的香菇,他輕而易舉就拿了下來,可是卻沒有因此離開。

  「你還沒有回答我。」

  溫熱的氣息,緩緩拂過她的耳。

  「什……什麼?」如茵輕輕一顫,忍不住更往前傾。

  你為什麼不會陷下去?你討厭那萬人迷哪個缺點?

  阿浪想問,但她閃了神,因為自己閃了神,他可以感覺到她的緊張,她還是喜歡在乎他的,他知道。

  他不想提醒她那傢伙的存在。

  「沒什麼……」他繼續站在她身後,不到一寸的地方,看著她露出的優美後頸,還有她緩緩開始染紅的右耳,低喃著:「你好香……」

  她輕輕喘了口氣,他可以聽到。

  「那只是……洗髮精的香味……」如茵雙手仍成在料理台的邊緣,腳尖開始感到無力而抖顫,卻依然不敢回頭轉身,他靠得太近,讓她腦袋裡一片混亂。

  紅霞染上了她的頸,其上細微柔軟的毛髮誘人的輕顫著。

  不是洗髮精。

  他知道,那個味道,是她身上的味道,她的體香。

  驀地,她在浴缸中,全裸坐在他懷中的畫面湧現,清楚而誘人,他在瞬間硬了起來。那慾望是如此強烈,卻一點都不突然,他這陣子只要靠近她,就會硬得像根燒紅的鐵棒。

  天知道,他不應該對這女人有慾望,她可以知道他在想什麼,那應該可以冷卻他的慾望。可這幾天下來,慾火不減反增,他老是想掀開她的裙子,完成那天沒有做完的事。

  或許,只是因為他那天沒做完?

  他想做完,非常、非常想——

  但他不能,他不敢讓她看得更深。

  這個女人以為他是個好人,一點也不邪惡。

  可他清楚,事情不是那樣子的,他無法確定和她做愛時,還能保有理智,他不想讓她看到更多,不想被提醒更多。

  他不想看到她眼裡的崇拜,變成恐懼與厭惡。

  所以,即便他再渴望,即使他雙手因為慾望而汗濕,勃起在褲子中硬挺發燙,他依然強迫自己往後退開,坐回餐桌旁的椅子上。

  放過她,和自己。

  ***

  他退開了,而她仍在發顫。

  說真的,如茵不是很確定她究竟是如何把那次的晚餐煮好的,幸好那兩個男人沒有哪一個開口抗議。

  他們很捧場的把所有的飯菜都吃完了,不像她,幾乎食不下嚥。

  她的廚藝沒有阿浪好,但她已經是個麻煩了,不想還當個白吃白住的米蟲,所以一開始就和他們說好了,沒有去桃花那邊用餐時,她會負責三餐。

  阿浪沒有意見,力剛則是舉雙手雙腳贊成。

  站在洗碗槽洗著碗盤,如茵依然彷彿能感覺他的氣息拂過後頸和耳朵,好像他還站在身後。

  他沒有。

  他和鳳力剛正在客廳和他們公司的人用電腦視訊開會,交換意見。

  偷偷瞄了他一眼,她又抬手摸了一下後頸,察覺自己在做什麼,怕又被他發現,她飛快收回了手。

  該死,她今天晚上,至少摸了一百遍了,可是他殘留在上面的氣息揮之不去。

  她知道他不喜歡她碰他,他對她的能力沒什麼好感,所以她已經盡力在克制不要碰他了,但她的手有自己的意志,她忍不住就是想碰觸他,然後才會慢半拍的想起他的不悅,迅速抽手。

  她不希望他覺得她想巴著他不放,她不希望他討厭她,她害怕知道他對她的真實感覺,害怕發現他其實覺得她很厭煩,或甚至只是不得不忍受她。

  越在乎、越害怕……

  她害怕,所以不敢看,不敢證實。

  他的想法,能夠傷害她,真正傷害她。

  虛偽和謊言在這個世界中,或許是必要之惡,因為人的想法會改變,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這件事,人們即時的想法,有時候很殘忍、很可怕,只要不說出口,就還有機會改變。

  就像他說的,人們想的,不一定真的回去做,沒有做,就不算數,可在人們想到的那一瞬間,她已經知道對方的想法,她總是因此被傷得傷痕纍纍。

  她受過很多次教訓,才學會這個道理,她很想知道,但也很害怕知道他對她的感覺。

  她希望事情趕快過去,希望兇手快點抓到,但另一方面,在內心深處,卻有另一個小小的聲音,悄悄盼望能在這裡留久一點,偷偷妄想他也許會……

  會怎樣?愛上她嗎?

  她清楚曉得她不該期望這種事,那是不可能的。

  他想要她,她知道,但那只是單純的肉體慾望,就算換一個女人,對他也沒什麼不同。

  鳳力剛清楚說過這一點。

  關上燈,所有的女人都是一樣的。

  他是笑著說的,但她知道那不僅僅是個玩笑。

  他們的工作很危險,他們需要發洩壓力,和力剛閒聊時,她意識到,曾經有一段時間,這兩個男人把性愛當做發洩的管道。

  即便鳳力剛說得再好聽,也無法遮掩這件事,事實上,他根本也不試圖掩飾。

  那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大少,曾經看著她的眼睛,清楚明白的和她說,他熱愛肉體的性愛,勝過心靈的交流。

  她猜阿浪也差不多,不然他們不會成為好朋友。

  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想要和他在一起,她渴望和他在一起,就算只是他一夜貪歡的對象也行。

  這真是可悲……

  洗完了最後一隻餐盤,她關上了水,擦乾手,又瞄了一眼坐在沙發上那兩個充滿迷人魅力的男人。

  從這裡看過去,他們其實有點像,一樣的黝黑、一樣的結實強壯、一樣的散發著洶湧澎湃的男性費洛蒙。

  不同的是,鳳力剛想要她,可她想要的是阿浪,偏偏阿浪不要她。

  如果她夠聰明,或許她應該要選那個要她的,那樣事情可能會簡單許多,但她對鳳力剛沒感覺。

  雖然他很有趣又熱情,但他也有同樣多的壞習慣。

  而她,從很多年前,想要的就是關浪。

  對她來說,他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遠得就像天邊的一顆星,即使是現在,住在同一棟屋子裡,也一樣。

  看得到,摸不著……

  就算能摸,她也不敢,怕會被灼傷、被燙到。

  幾乎就在那一秒,他回過了頭,隔著一段距離,看著她。

  她應該要回以微笑,朝他點頭招呼,或至少告訴他,她要上樓休息了,但她沒辦法,一整個晚上,她都在逃避他的視線,那是她最近常做的事;她害怕被他看清,她害怕讓他知道她依然戀著他。

  她想移開視線,但也沒有辦法。

  在那短短眼神交會的一瞬,他眼裡的慾望昭然若揭,她屏住了氣息,感覺乳房漲痛、小腹抽緊,感覺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因他的視線而沸騰發燒。

  如果他對她招手,她知道她會乖乖過去,跟他到天涯海角,就算他把她賣了,她也會替他數鈔票。

  如茵無法動彈,直到他收回了視線。

  她顫抖得收懾心神,趁他回答對方的問題時,強迫自己移動發軟的雙腿,快速走過那兩個男人身後,上樓回房。

  ***

  「她上樓了,你可以開始了。」

  直到確定那個女人已經離開,阿浪才開口通知對方,把話題轉到主要的問題上,「你的電子郵件中說,事情有了眉目?」

  「符合談小姐所陳述條件的兇殺案只有一件,兇手沒有抓到,但這個人犯案有特徵,在過去一年半,有三個類似案例,同樣都是被剖腹開胸,FBI認為這三件案子是同一個人做的。」

  「所以曉夜說得沒錯,這是個連續殺人犯。」鳳力剛蹺著二郎腿,點出大家心裡所想的。

  「他們沒有任何嫌疑犯嗎?」阿浪問。

  「沒有。」螢幕裡的男人,面無表情的道:「但有專家側寫,兇手推估是男性,大約四十歲左右,身高一七五公分,體重大概七十到八十公斤,右撇子,平日作息正常。」

  「然後呢?」阿浪挑眉。

  「沒有然後,上面就這樣。」俊美的男人冷淡的說:「沒有別的了。」

  「這側寫會不會太少了?」鳳力剛難以置信的輕嗤一聲。

  阿浪往前傾,雙手擱在膝上,只耐著性子,問:「阿震,你的看法呢?別告訴我,你花了幾天的時間,只查到FBI的報告。」

  帥哥輕輕的挑起了右眉,雙手在桌上交叉,薄唇輕啟:「我的看法是,兇手可以左右開弓,他用右手做事,左手寫字,他有一個需要常常坐飛機的工作,用來掩飾他的犯行,他的右腳有舊傷,有受過專業的軍事訓練。」

  鳳力剛吹了個口哨,「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不只調了FBI的資料,還搜尋了全球的犯罪調查中心,過去一年半,類似的手法全美只有三件,但過去十年,全世界已知的案件,大概有十八件,還不能完全確定的,有二十五件。」

  阿震往後靠回椅背上,敲了一個鍵,把資料傳輸過去,同時宣佈:「這個人不僅僅是個連續殺人犯,他是個冷血的職業殺手。」

  「狗屎。」阿浪咒罵一聲,這比他們原先以為的還要難搞。

  阿震繼續說:「大多數的案子,他沒有留下太多證據,但雖然很少,多少還是有一些,法國那裡有腳印,他走路時,重心會往左移,左腳鞋底也磨損的比右腳多,顯示他右腳應該有舊傷,所以才會習慣性將重心放在左邊。西班牙、澳洲、加拿大有幾具被發現的屍體上,切割的刀鋒有些往右,有些朝左,以至於讓人誤認為是不同人犯下的,不過紅紅比對了傷口和遭到切割的骨頭,她認為這是同一個人做的,下刀的模式很像,順序幾乎相同,他受過訓練,清楚人體的肌肉動脈及神經位置,我同意她的看法。」

  「這些被害者有共同點嗎?」阿浪擰眉問。

  「問得好。」阿震再敲了兩下鍵,讓他們看被害者的資料,「被害者沒有什麼太大的共同連結,他們分佈在世界各地,但談小姐的事,讓我發現,大約從去年三月開始的被害者有了共同點。」

  「什麼共同點?」鳳力剛傾身,好奇開口。

  阿震冷著臉,道:「他們都是科學家。」

  「這個殺手專門殺科學家?」阿浪一凜。

  「對,從去年三月開始。」阿震點頭,「雖然擅長不同的領域,但他們都是科學家,相當頂尖的那種。」

  他深吸口氣,眼角微抽,然後丟下一個震撼彈:「而且我想,他們幕後有著共同的金主在贊助他們的研究。」

  瞧著阿震漠然的表情,兩個男人心頭一跳,飛快的互看一眼,鳳力剛更是忍不住咕噥出聲,期盼的看著阿震。

  「拜託告訴我,那個金主不是我們認識的那一個。」

  阿震抿著唇,保持沉默。

  鳳力剛惱火的飆出一句髒話,「幹!那傢伙怎麼還不快點死一死?!」

  阿浪覺得頭很痛,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忍住也想罵髒話的衝動,瞪著阿震,問:「你認為這件事和麥德羅有關?」

  「我確定這件事和他有關。」阿震維持著冷淡的面具,道:「所有的金錢,到最後多多少少都能追蹤到他身上。」

  「麥德羅知道談如茵的事?」阿浪保持著冷靜,追問。

  「我不確定。」阿震垂眼思索著,道:「不過這樁命案,是有人故意給談小姐看的,那個人是特別挑了這一個命案去衝撞她的防衛牆,那個人……」

  阿震抬起頭,看著他們,道:「那個人想要我們知道這個兇手的存在。」

  「為什麼?」鳳力剛挑眉。

  「我不知道。」阿震抬眼,瞧著他們道:「我現在能確定的就是,對方想要讓我們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找上談小姐,一般人不夠敏感,曉夜的牆則太過密不透風,但談如茵不一樣,她的防衛牆不夠,而且她認識阿浪。」

  該死!她是被牽連的,再一次——

  阿浪怎麼樣也沒想到,事情竟又是因他而起,那讓他胸口一緊。

  「也許那個人就是麥德羅。」鳳力剛天外飛來一筆,提出這個可能性。

  這想法讓阿浪脊背一寒。

  如果那人是麥德羅,表示他隨時可以透過那些謀殺案傷害如茵。

  「不,我不這麼認為。」阿震否定了這個看法,道:「透過談如茵讓我們知道這件事,很多此一舉。」

  「過去幾年,紅眼壞了他很多好事。」鳳力剛聳著肩,道:「也許他想警告我們。」

  「是有這個可能,但一切還言之過早。」阿震拿起一旁的馬克杯,喝了一口濃烈的咖啡,道:「總之,我已經通知了其他人,武哥、嵐姊和勤哥會去逮那位兇手,有什麼後續,我會再通知你們,但在這段時間內,最好不要讓談小姐一個人。」

  「我們知道。」鳳力剛點頭。

  「阿震。」阿浪開口道謝:「謝了。」

  男人微一頷首,當作聽到,就斷了線。

  阿浪關掉了電腦,瞪著螢幕;鳳力剛則靠在沙發山,把腳架回桌子上,一語不發。

  沉默,降臨一室。

  「我不喜歡這種狀況。」力剛擰著濃眉,他不喜歡等待。

  「我也不喜歡。」阿浪合上筆電,「上次嵐姊炸毀麥德羅在安第斯山脈的窩,我們原以為他會安分一陣子。」

  「顯然他不懂得什麼叫安分。」鳳力剛撇撇嘴,「武哥上次說的事情,還沒有搞定嗎?」

  「那需要時間。」他下顎緊繃的說,若不是他之前受了傷,現在他應該參與其中,而不是在這裡等待。

  阿浪抓抓僵硬的後頸,靠回沙發上,低咒一句:「媽的,我討厭枯等。」

  「我也是。」鳳力剛歎了口氣,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上去睡了,有什麼事,你知道我在哪裡。」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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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00:22:05
  第八章

  滿月,讓海潮高漲。

  她睡得很不安穩,紛擾的夢不停,接二連三。

  只是夢,她知道,但那仍困擾她。

  她覺得很熱,嘴很乾,汗水浸濕了她的睡衣。

  好熱……

  她想著,想要起身,打開冷氣,或者到浴室泡個冷水澡,這念頭才閃過,她忽然發現自己人在浴室之中,待在浴缸裡,但那缸水是溫熱的。

  有個強壯的男人從後面抱著她,黝黑的大手捧握著她敏感的乳房,她可以感覺到他的胸膛貼著她的背。

  心跳、呼吸,濕熱挑逗的唇與舌。

  糟糕……這樣不太好……

  她驚慌的想著,她看不到那個男人,可她知道那是誰,他的項鏈垂在他的胸膛上,緊貼著她的背,她想離開這個夢,但弓起的身體背叛了她,小小的呻吟逸出了唇。

  溫熱的水,包圍著她。

  奇怪的感覺在小腹中堆積,她輕輕喘息,難耐的扭動著身體。

  這樣……不對……

  男人一邊輕輕啃咬著她的脖子,舔吻去她頸上的水珠,然後在她轉頭時,親吻她的唇,她喜歡他的吻,溫柔又性感的吻。

  她感覺到他硬挺的慾望頂著她,一瞬間,她有一點點驚慌,但她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他會停下來。

  她以為他會停下來,她迷失了那小小的幾秒,感覺他誘人的唇舌和熱燙粗糙的大手。

  但這是夢,他沒有停下來,她發現自己迷亂的回吻著他,他的手探進她腿間來回摩擦時,她抖顫的嚶嚀出聲,夾緊了雙腿,也夾緊了他的手。

  可是那無法阻止他,一根手指進入了她的身體,緩緩模仿著性愛的動作,這脫離了原有的現實,但她沒辦法控制,她試圖往後縮,可他就在身後,她沒有地方可以退,她在他懷中嚶嚀喘息,他的手是邪惡的火種,她覺得自己燃燒了起來,只能緊抓著他的膝蓋,只能抵著他撩撥的手。

  噢,不,這太過分了——

  ***

  阿浪猛然睜開了眼,汗水淋漓的從夢中醒了過來。

  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街上還有著朦朧的街燈。

  狗屎……

  前一瞬他還在浴缸裡,抱著那個赤裸溫暖、心甘情願的女人,他知道那是夢,他想做完它,但下一秒,她就不見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單獨在夢中,又痛又硬,慾火滿佈全身。

  他坐起身,火大的下了床,腿間的慾望依然沉重、硬挺。

  在那千萬分之一秒,他很想走出門,打開門,去找那個女人。她就在他房間對面,不到十公尺的距離。

  或許她也做了春夢,但也有可能,她會被他嚇死,搞不好現在她已經感應到他的春夢,嚇得醒了過來,忙著把桌子推到門邊。

  他敢打賭她是處女,她的吻生澀又羞怯。

  這個認知,只讓他變得更硬了。

  他低咒著,惱怒的不再看著那扇門,走進浴室,打開水龍頭,站在蓮蓬頭下,讓冷水澆熄他的慾火。

  話說回來,當他滿腦子都在想著要上她時,就算讓她曉得他在想什麼,又有什麼關係?

  那個女人喜歡他。

  他確信她想要他,比想要鳳力剛更多。

  經過了幾天的相處,他觀察她的表情,慢慢抓到了訣竅,思考時不要碰她,碰她時開口轉移她的注意力,或者乾脆把腦袋放空,也或許下次他可以乾脆讓她知道他有多想要她。

  她也許有點害羞,可他確信自己可以說服誘哄她心甘情願的躺下,張開雙腿,接受他、迎合他,星眸半閉、紅唇微張,在他身下嬌喘呻吟——

  他用力捶了一下牆,驅走那個畫面。

  媽的!如果他真的那樣做,他就會變成一個真正的混蛋了!

  抬起頭,他閉上眼,讓冷水沖刷全身,但冷水澡沒有用。

  十分鐘後,他發現他得想辦法消耗體力。

  ***

  起霧了。

  她聽到輪船的霧笛在夜裡迴盪著,穿透門窗,悶悶的響。

  即便感覺到夜裡氣溫降了下來,她依然覺得熱,只能蜷縮在床上,戰慄喘息的環抱著自己,身體仍因夢中那太過親密的接觸而微顫,雙腿間被他撫摸過的嬌嫩扔在隱隱悸動。

  然後,她聽到了輕微的開門聲。

  她一僵,屏住了氣息。

  不是她的門,是他的,他打開了門。

  她在黑暗中,口乾舌燥的盯著那扇緊閉的門,她知道他就在門後,站在走廊上,她的舌尖幾乎能嘗到他身上的味道。

  心跳大力的在胸腔與耳中鼓動著,不停。

  如茵盯著門,一瞬間,難以遏止的渴望伴隨著洶湧澎湃的慾望,如潮水一般上湧,淹沒了她。

  她分不清,那是他的,還是她的感覺。

  下一秒,他離開了。

  她輕喘口氣,感覺到他下了樓,但那些慾望和渴望仍焚燒著她。

  她閉上眼,繼續躺在床上,沒有動,等著它們過去。

  可是,那感覺一直沒有走,反而緩緩堆疊著,將她包圍緊裹。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她可以聽到房間裡,機械式小鬧鐘的秒針,發出清楚的滴答聲,每一次,都越來越大聲。

  當她發現時,她已經下了床,打開了門。

  走廊上,一片寂靜;樓梯中,沒有半個人影。

  但,她知道他在哪裡,她可以感覺到他……永遠都能感覺到他……

  她像夢遊一樣的穿過那片黑暗,經過三樓、二樓、一樓,來到了地下室的健身房。

  他在那裡,只穿了一件白麻褲,跳著生動有力的舞蹈,他沒有播放音樂,但她能聽見那強烈的節奏。

  咚咚咚咚——

  砰、砰、砰、啪!

  那些動作柔軟又激烈,像是融合了街舞和武術,但又不太一樣,他倒立著、迴旋著,飛舞在空中,有時用單手或雙手支撐自己,雙腳在空中交替,動作忽快忽慢,姿態優雅又有力。

  他的項鏈在空中劃出一道又一道的銀光,他像是想要掙脫某種禁錮的牢籠,汗水在空氣中揮灑,肌肉在他的皮膚下起伏,眼前的男人,彷彿在燃燒生命,用所有的熱情在跳那只舞,那是如此激昂而熱烈,她被迷惑了,無法動彈,也不敢靠近。

  然後,他停下了動作。

  他看見了她。

  如茵喘息著,發不出聲音,她不應該在這裡,但她也不想離開。

  她渴望他、想要他,她沒有辦法思考,在胸腹中燒灼的慾望,讓她飢渴疼痛不已。

  這一夜,很熱,而她,明知這就像飛蛾撲火,仍不由自主的,悄然上前。

  她等著他開口驅趕她,可是他只是站在那裡喘氣,濕亮的汗水滑落他起伏的胸膛,淌過了他強壯的腹肌。

  她可以看到,他黑色的瞳孔,在燈光下收縮著。

  也許她應該要離開,但她無法控制自己,她的手覆上了他熱燙的胸膛,手指纏住了那被他的體溫熨得發燙、被他的汗水浸到濕透的荷魯斯之眼,她羨慕這條項鏈,她想和這條項鏈一樣,染上他的體熱,浸濕在他的汗水中。

  她踮起腳,親吻他的唇,他的嘴有著酒氣,她嘗到了啤酒的味道。

  他沒有動,僵硬得像塊木頭。

  她慢半拍的想起來,他不喜歡她碰他。

  羞愧驀然浮現,她鬆開項鏈,慌張的退開,轉身欲逃,但他閃電般抓住了她的手,毫無預警的將她拉進懷裡。

  她昂首,喘息著。

  渾黃的燈光下,她可以看見他滿佈慾望的臉,和那雙黑而亮的眼,還有那毫不掩藏的貪婪與飢渴。

  他低頭吻了她,帶著彷彿要吞噬一切的熱情。

  她張開嘴,迎合他的唇舌,感覺他熱燙的皮膚,急速飛奔的心跳,感覺他難以掩藏的慾望。

  天啊,她願意為此放棄一切。

  她的慾望,和他的應和著,她分不清是誰的,也不想費神去分。

  他的汗水浸濕了她的睡衣,她的乳尖因他而挺立,隔著薄薄的衣料,在他堅實的胸膛上摩擦,然後被含進濕熱的嘴裡。

  那感覺很好,讓人害羞,但很好。

  讓人發昏的燥熱中,不知怎地她已躺平在木頭地板上。

  有那麼一瞬間,她好想逃走,卻又好想知道接下來會怎麼樣。

  他讓她看到了接下來會怎麼樣,他沒有遮掩他的想法,而她沒有辦法維持她的防衛牆。

  他腦海裡充滿了各種令她臉紅心跳,想都不曾想過的淫亂色情畫面,然後他就做了,他掀開了她的裙擺,脫掉了她的內褲,大手探進了她的腿間,她抽了口氣,瑟縮著,粗糙的指,來回擠壓揉搓著她濕熱的嬌嫩。

  那感覺比她夢到的,更鮮明、親密一百倍。

  「啊……」

  她輕喊,不由得又想夾緊雙腿,但他不讓她這麼做。

  不,這次不行……這次你休想再逃走……

  他抽出了手指,緊握著她的雙腿,俯下身來,低頭吮吻她最私密的部位。

  「不要……」她羞得不知如何是好,那感覺好可怕、好誘人,她能感覺他的唇舌,他溫暖的呼吸,還有他淫亂的想法。

  喔,茵茵,你要的,我知道……

  她無法再次否認,她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她沒有辦法思考。

  不要想,只要感覺就好……

  他的聲音在她腦海裡迴盪著,他的人在她腿間討好她。

  如茵咬著唇瓣,擰著秀眉,抓著他的黑髮,弓起了身子,下一瞬間,白光閃現——

  難忍的輕喊逸出,她渾身無法自制的顫抖喘息著,可是那男人沒有因此停下來,他繼續做著邪惡的事情,送她再上一波高潮。

  像是怕她會逃走消失,他完全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她還沒掉下來,他已經抬起頭來,拉下了長褲,掏出了灼熱硬挺的昂揚,幾近粗魯的把她拉得更近,猛然進入了她的身體,動作又快又急。

  她再次弓起身子,不由自主的緊抓著他,因疼痛而喊出聲來。

  ***

  天啊,她又熱又緊,緊得不可思議,像太小的手套緊緊包裹擠壓著他,細嫩熱燙的肌肉微微抽搐著。

  老天,這感覺太真實了——

  她是真的,不是夢。

  他以為她是夢,當他看見她,只穿著那件睡衣,出現在門口時,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但她不是,他可以清楚感覺到她激越的脈動、嘗到她甜美的味道、她急促溫暖的呼吸,還有她粉紅皮膚上的汗水……

  阿浪懸在她上方,銀色的荷魯斯之眼,落在她汗濕乳白的酥胸之中。

  她迷亂的瞳孔盈著水光,因疼痛而收縮。

  他可以從她眼裡看出,有一部分的她,仍留在剛剛那次的高潮之中,有些恍惚、神智不清,她的手緊抓著他的肩頭,嫩白的長腿掛在他腰上。

  他應該要停下來,但他已經在她身體裡了,而她的感覺是那麼好,他又忍了那麼久。

  不,這是錯的!

  他喘息著試圖退開,但退出的動作,讓她呻吟出聲,那只讓一切變得更糟,而她殘留的高潮,和為了止痛的喘息,引起身體的收縮,更加緊密的擠壓引誘著他。

  他想要得到她,很想很想很想很想很想——

  在某個可怕的瞬間,他知道自己應該繼續退出,但邪惡的野獸在他耳邊低語。

  看看她的樣子,她也想要你。

  這女人無法控制自己,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至少她現在是在你身下,不是在力剛的床上。

  這念頭,讓他紅了眼,一瞬間失去了控制。

  他忍不住往前衝刺,一次。

  「阿浪……」粉嫩的紅唇微啟,逸出了另一聲難耐的喘息,她迷濛的眼,更加迷濛。

  這是因為他,只為了他,不是為了鳳力剛。

  她這嬌媚迷離的模樣,只有他看過。

  阿浪著迷的緩緩退出,再深入,喚起她另一聲嬌吟。

  他想要再聽,想要再感覺她,想要她感覺到自己,所以他再退出,然後進得更深。

  一次,又一次,再一次,深深的埋入她熱燙如蜜的身體裡。

  他想要這個女人是他的,只是他的,他想在她身上烙印,想留下自己的味道,想用任何方式,注記標明。

  捧著她淚濕的臉,他低頭親吻她的唇,他應該溫柔一點,但他停不下來,那感覺太好,而他的理智已經消失,只能無法自制、失控粗暴的和她要求索取更多、更多、更多——

  太快了,太多了,那比她曾經想像過的任何一次,都還要親密,還要磨人,無論是肉體的感覺,抑或是心靈上的風暴,都強烈的讓如茵沒有辦法思考。

  這個男人就像龍捲風一般,他內心的悲傷、痛苦、慾望都如此深沉而嚇人,而她對他的感覺只讓一切加倍增幅,強大到幾乎難以承受。

  她無法固定自己,只能緊攀著他,防止自己被那激越的情感漩渦衝散。

  當她再次攀上高峰時,滾燙的熱淚,飆出了她的眼角。

  ***

  當慾望被宣洩,她的淚,就像把刀,讓他驚醒過來。

  老天,他做了什麼?

  身下的女人,長髮披散,熱淚滾燙,睡衣被他撩到了iongshang,內褲被扔在一旁,她像個被徹底蹂躪過的破布娃娃一樣,狼狽的躺在地上。

  她昏過去了。

  他喘息著,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做出這種事情。

  阿浪踉蹌的退開,他的男性象徵上,有著她的獻血。

  如他所料,她是個處女,他卻粗魯的要了她,就在地板上,幾乎像是強暴了她——

  他要吐了。

  他從來不曾這樣對待過女人,即使喝醉了都沒有,而他真的很少很少喝醉,他不想像那個人一樣。

  有那麼瞬間,他想拔腿狂奔,離開這個地方,離開她,忘掉這整件事,但他不能將她丟在這裡。

  他死白著臉,小心翼翼的將她從地上抱起來,他不敢讓自己思考,只是三步兩並的上了樓,將她抱回房間,帶她進浴室,替她清潔身體,但那只是讓他看到更多他失控的證據。

  她的手臂、大腿、乳房、脖子上,都有著刺眼的紅腫,他知道等到天亮,那些地方會轉成淤青,變得更加恐怖。

  他清楚記得自己如何失控的佔有她,他懷疑明天她還能走路。

  他讓她泡在熱水裡,輕柔的用浸濕的毛巾替她擦拭身體,然後她醒了過來。

  幾乎在她醒來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她醒了,因為她瑟縮了一下,抓握住他的大手,躲避他的碰觸。

  「不要……」

  她垂著眼,沒有看他,她的聲音很小聲,十分微弱,但他聽得一清二楚。

  那讓他心痛,捏握著毛巾的大手,停在半空。

  太好了,她怕他。

  他不怪她,是他的錯,他只是不知道,她的拒絕,竟能如此傷害他。

  現在,她知道真相了。

  他不是畜生,她連畜生都不如——

  他是個禽獸!

  事實證明,他就和那個人一樣,永遠只顧自己。

  阿浪苦澀的想著,放下了毛巾,起身強迫自己走了出去,沒有注意到,她匆匆抬起了頭,錯愕的看著他,小臉上滿是驚訝。

  ***

  老天,這真是一團亂。

  談如茵捧著自己發燙的臉,只覺得著惱,為自己的無恥和赤裸感到羞窘,為那男人的冥頑不靈感到心疼和氣惱。

  他誤會她了,又一次的。

  她應該要去追他,但她渾身赤裸,而且全身沒有力氣,所以她繼續在浴缸裡待了幾分鐘,這才腿軟的爬了出來,又花了幾分鐘才穿好衣服,走到對面。

  他房間的門是開著的,裡面一片漆黑,不用看,她就知道他不在房裡。

  一瞬間,有些慌,然後她感覺到他的存在。

  如茵抬起頭看著上方,雖然她的眼睛看不到,但她清楚他在上面,在天台上。

  她移動依然有些無力的雙腿,爬上了樓梯,來到這屋子裡最高的地方。

  高大的身影,在察覺到她時,變得僵硬,但他沒有回頭。

  那個男人站在面山那一方,在濃霧中,看著某個點。

  霧還沒散,只有朦朧的街燈,微微亮著。

  他應該看不到什麼,就連隔了幾公尺的距離,她都看不太清楚他的身影,更別說附近的風景了,但她直到他在看什麼。

  如果霧散了,從那個方向,在許多年前,可以看到他老家,那些堆擠在一起的老舊木頭平房,但現在它們早已被剷平,改建了。

  可她曉得,他還是看得到,也許一輩子都看得到。

  如此陰沉,那麼悲傷。

  這個男人忘不掉,他的痛苦深深的刻在心上,這麼深,讓她痛。

  剛剛那一場激情狂愛,讓她瞭解許多事,雖然還有些害怕是自己誤會,但如茵依然情不自禁的走上前。

  她站在他身後,他沒有回身,沒有躲避,只散發著痛苦和孤寂。

  鼓起勇氣,她抬起手,試探性的、顫抖的,撫上他赤裸結實的背脊。

  當那柔嫩的指尖輕觸脊樑,阿浪渾身一顫,他感覺到她濕熱的呼吸,還有輕柔的觸碰,先是指尖,傳來一點點的暖,也許是食指,然後他知道那是中指,她怯生生的擴大了接觸的面積,把所有的手指都擱到了他的背上,再來是她的掌心。

  他無法理解她如何克服了她的恐懼,竟然還來接近他,他應該要阻止她,以免事情再次走調,但他是如此渴望這個女人,他想要她撫摸他,即便只是一下下也好。

  她感覺到他的戰慄,以前她會以為這是厭惡,但現在她知道不是,在她拋棄被傷害的恐懼,放膽撫摸感覺他的此時此刻,一切變得清楚而鮮明。

  他有很多不同的情緒,但沒有一個是厭惡,就算有,也不是針對她,而是針對他自己。

  她覺得自己像是在撫摸一頭野獸,警覺、喜悅、戒慎、歡愉、恐懼、渴望……各種矛盾的情緒,全都混雜在一起。

  他渴望她,這個男人想要她,他喜歡她撫摸他,這個發現,讓她心口緊縮,幾乎要以為這一切只是她的幻覺。

  但那不是,他喜歡她的觸碰,他喜歡。

  她可以清楚察覺這件事,那真的讓她很想哭,只能緩緩的,來回輕撫著,確認著。

  不由自主的,阿浪閉上眼,氣息不穩的吸了口氣,感覺她溫熱的小手,撫著他濕冷的背,一次又一次,從上到下,再從下往上。

  那,很舒服,讓他幾乎要忘了一切。

  「你這樣,會感冒的。」

  她甜美的聲音,如絲般柔滑,穿過霧,爬上他的肩,溜進他的耳。

  這女人的關心,讓他喉嚨緊縮,嘎啞開口:「你應該要害怕。」

  「為什麼?」她輕問。

  他沒有回答,他不想提醒她。

  「因為有其父必有其子嗎?」她的聲,淡淡又入耳。

  阿浪抿著唇,睜開雙眼,插在褲口袋裡的雙手,緊握成拳。

  如茵揉撫著他背上糾結緊繃的肌肉,悄悄道:「你一直是這麼想的,對吧?」

  他繼續保持沉默,肌肉更加僵硬。

  「你和他不一樣。」她歎了口氣,額頭輕抵著他的背,道:「我說過你和他不一樣,有時候壞竹也是會出好筍的。」

  「該死的,我他媽的弄傷了你。」阿浪惱怒的低咒出聲。

  「你沒有弄傷我。」她告訴他。

  「拜託看看你自己,你全身上下都是傷,我只顧著自己爽!」他咬著牙道:「你怎麼還能夠這麼天真?」

  心,輕輕的,為他抽緊。

  「因為你不是只顧著自己,我也在場,記得嗎?」如茵把臉貼在他緊繃的背上,提醒他,忍著羞窘,悄聲道:「如果你只顧自己,你就不會先對我……讓我……先到……如果你只顧自己,你會直接壓在我身上發洩慾望;如果你只顧你自己,就會在事後把我留在那裡——」

  「我很想。」他從喉嚨裡擠出這三個字。

  「但你沒有。」她聽著他的心跳,害羞的悄悄說:「你把我帶回房,幫我清洗,我很抱歉阻止你,但幼稚園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幫我……洗澡……還是……我的……」

  她咬住了唇,羞得說不出口,跳過哪個詞,道:「我,我嚇了一跳,所以才會拉住你,並不是因為我怕你,或者因為你傷害了我。」

  阿浪不敢相信,但這個應該被他嚇到的小女人,卻將臉貼在他身上,小手撫著他的背,她的碰觸,是有點羞怯,但並不害怕。

  「我應該能控制自己。」他嘶啞的自責。「沒有任何女人,該在第一次受到那種粗魯的對待。」

  「那不是你的問題,我想我也要負一點責任……」

  他一愣。

  「當我們在一起,我感覺得到你,不只想法,還有慾望……」如茵舔舔唇,有些害怕和他承認,但又不得不說,她尷尬的小小聲的道:「我……我的能力,有時候,當我很想很想的時候,我也可以讓別人知道我的感覺,或我在想什麼……」

  就像她之前改變了他的夢境,阿浪突然領悟,想起:「你把我拉出惡夢,讓我夢到我在踢足球。」

  「只有那一次。」她窘迫的說:「但……我想這能力加強了這一切,今天晚上,你感覺到的慾望,不是一個人的份,是兩個人的。」

  她越說越小聲,越來越害羞。

  「不只你的,還有我的……」

  他無法想像,可那解釋了一部分的狀況,他和女人在一起,從未曾像今晚這樣失控。

  「我想要你。」她拉下自尊,羞澀的告訴他,自己當時的感覺,「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想你停下來,我希望能感覺你,多一點……再多一點……」

  她的話,是最誘人的春藥,讓他又硬了起來。

  阿浪感覺到,貼在他身後的女人,微微輕顫,溫熱的氣息,變得急促,但她沒有退開,依然貼著他,沒有離開。

  那安慰了他,卻也更讓他為她感到害怕。

  他很想相信她,但即便如此,就算他只是受她影響,他依然流著那人的血,有著暴力的遺傳因子,想到她身上的傷,他就覺得毛骨悚然,下一次他若失控,可能會造成更可怕的後果。

  這個男人在責怪自己,如茵清楚聽見他的想法。

  他被那件事,影響得那麼深,傷得那麼重——

  她可以感覺到,他將拳頭握得更緊,肌肉更加糾結緊繃,如茵心疼的深吸口氣,再道:「那一夜,不是你的錯;這一夜,也不是你的錯。你真的和他不同,他很邪惡,但你……你很美麗……」

  這個形容詞,讓他錯愕。

  美麗,是個八竿子和他打不在一起的詞句,他知道自己長得還可以,但真的不到俊美,更別提美麗。難道她是覺得他有點娘?他是沒有屠勤那麼高,但也不矮,他的男性荷爾蒙挺旺盛的,肌肉也相當發達——

  他的想法雜亂無章,幾乎逗笑了她。

  「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咬著唇,忍住笑。「你一點也不娘。」

  「那是什麼意思?」他擰眉問。

  她沉默了一下下,才悄然道:「曾經有一陣子,我很想死。」

  這句話,拉回了他的注意,感覺到她不穩的氣息。

  她貼在他強壯厚實的背上,悄聲說:「事情剛發生時,我還不會築牆,無法阻止自己聽到別人的想法,無法不去感覺別人的情緒,我覺得活著很痛苦,開心那麼少,悲傷那麼多,人生很苦很苦,好苦好苦……那陣子,我每天都好像活在永無止境的煉獄裡。」

  她的聲音,像夢囈一樣小聲。

  「我試過吃藥,也看過精神科醫生,但那些都沒有幫助,只讓事情變得更糟,然後有一天半夜,我受不了了,我想要解脫,我不想再聽到別人在想什麼,只要能結束擺脫這整件事,用任何方法都行,即使是死亡我也願意。所以,有一天晚上,我走到廚房,拿了一把刀子,朝手腕割下去……」

  他屏住了氣息,為她感到心疼。

  那讓她心頭好暖、好暖,徹徹底底的溫暖了她,如茵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說下去:「我躺在廚房的地板上,感覺血液從我的手腕上流出,我以為會因此得到解脫,但外婆發現了我,將我送醫急救,她很傷心,我只覺得生氣,我希望死掉,醫院是地獄……」

  小小的戰慄傳來,他可以感覺到。

  「我想尖叫,想掙扎抗議,但沒有辦法,我沒有力氣,我被活生生送進地獄裡。因為我一有體力,就歇斯底里的一直吵著要出院,他們替我施打鎮靜劑,我被強迫待在那裡……」

  她小小聲的訴說著她的恐懼、害怕,與絕望。

  阿浪胸口發緊,為當年那個女孩,他可以感覺到她有多痛苦,多絕望,才會做出那樣的事情。

  她沒有瘋掉,真正是個奇跡。

  「我也以為我會瘋掉。」他的想法清楚的迴盪在腦海中,她沙啞的開口說著,小手撫過他的肩胛骨,來到他的腋下,再溜到他堅實的腹肌上。

  她環抱著他,汲取他願意給予的力量。

  「因為我反抗得太激烈,我被綁在病床上,我聽到他們討論著,應該要將我送到精神病院,我幾乎已經死心了……」

  他不自覺,握住她環抱著自己的小手。

  如茵心更暖,小臉貼著他的背心,眼微濕,和他十指交握,告訴他:「但是,那天晚上,在那麼多紛擾的恐懼、害怕、痛苦之中,我聽到了一個聲音、一個想法,一個……誓言……」

  她緩聲在霧中,吐出小聲的字句:「那是一位我在學校見過的男生,他的父親是罪犯、是酒鬼,出獄後,常常毆打他和他母親,他很痛苦、害怕又生氣,可他沒有因此退縮,他沒有因此而放棄,他走到同學家前面,羨慕同學有幸福的家庭,他看著那棟房子,發誓要改變現狀,他發誓總有一天,他也會擁有自己的房子,像他同學的家一樣,又大又漂亮……」

  他記得那天晚上,他清楚記得那睡在屠鷹家前面的海濱公園,渴望自己是其中一分子的夜晚。

  阿浪臉色蒼白,一顆心,震顫著,聽著她悄然道出,那多年前的誓言。

  「他發誓,他一定不會打他的女人、不會揍他的孩子,他發誓絕不會和他的父親一樣……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建立一個幸福的家庭……」

  他的心跳加快,痛苦氾濫,如茵握緊他的手,再告訴他:「你說,我打的那通電話救了你,事實是,是你先救了我,那個邪惡的男人,讓你活在地獄裡,但你沒有放棄,始終沒有,你懷抱希望,強烈而堅定的希望,那個希望溫暖了我、拯救了我。」

  如茵緊緊擁抱著他,道:「我告訴自己,如果你可以,我一定也可以。或許你身上流著那個人的血,但你和他是不一樣的,你一點也不邪惡,你很美麗,你的心很美麗……讓我想一直待在那裡……」

  他發不出聲音,整個人被深深撼動。

  她說的字字句句,都如溫暖的水,流入心底,蓄積。

  國三那件事發生之後,他早已放棄了那個幸福家庭的誓言,他不認為自己適合成家,他清楚知道,他和那雜碎一樣是個暴力分子——

  「你不是。」她耐著性子,溫柔堅定的告訴他:「他使用暴力,是為了傷害;你使用暴力,是為了保護,是為了制止傷害繼續。」

  「你怎麼能夠確定?」阿浪聽到自己瘖啞的聲音,迴盪在霧氣中,才發現他開了口。「你怎麼知道,我不會做出和他一樣的事。」

  「因為你知道那是不對的,因為你一直很清楚界線在哪裡,因為不到非不得已,你不會使用暴力,也因為即使在失控時,你依然顧及我的感受……你和他不同,你知道愛是什麼,他不知道。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愛你……」

  她的告白,就這麼突如其來,毫無預警,緊緊抓住了他所有的心神,讓他渾身一震。

  他懷疑自己聽錯,拉開了她的手,霍然轉過身來,看著她。

  那個在霧中的女人,嬌小又甜美,小臉泛紅、嫩唇濕潤,他突然轉身,讓她有些緊張,她收回了手,但她沒有逃走,還是沒有逃走。

  「你說……」他緊盯著她,只覺得口乾舌燥,心跳飛快,甚至幾乎感到有些耳鳴,但他仍聽見自己沙啞的吐出了那個問題,「……什麼?」

  如茵仰望著眼前的男人,兩隻小手壓在快要衝破胸口的心上。

  他的雙眼炯炯,看起來幾乎是凶狠的。

  那神情,如狼一般,讓她有點害怕,只有一點點。

  對著他的背、讀著他的心說話,真的比看著他、面對他,容易許多。

  她碰不到他,她無法真切的確定他在想什麼,但洶湧深沉的渴望從他身上席捲輻射而來,那鼓勵了她。

  「我愛你。」如茵顫巍巍的吸了口氣,將自己的心,完完全全的攤在他面前,每一個字,都讓她的心跳得更快、更大力,她張開嘴,和他及自己承認。

  「你是我黑暗中的光明,是你讓我沒有瘋掉……你才是那個奇跡……而我,一直都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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