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531|回覆: 11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惜之]一世莫愛(三世守護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0:39 |倒序瀏覽 | x 1
一世莫愛(三世守護之一) 作者:惜之

給她取名為「莫情」,
就是要她忘卻人間情愛,
讓她心中只剩仇恨,成為殺人機器——
她知道要狠下心殺他償命,   
但,為什麼,
那不共戴天的世敵眼中一絲熟悉的溫暖,
竟讓她揪心不已……
明明她已在他眼中發現一絲殘存的情感,
為何一轉身,
他卻可以毫不在乎的娶了別的女人……
為何要這樣殘害她的心、一點一滴耗盡她的愛,
甚至連她的生命也不放過……
她的情太深、債太重,   
但用了三生三世償還,難道還不夠……?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1:10
楔子     

  蓬萊仙島中有個薄命林,林中的紅顏洞裏住著掌管天下百花的百花仙子,百花仙子手下有數名小花仙、一位鶴髮童顏的菩提老叟和照顧崖上百花仙草的少年童子。被照料的植株經過千百年的甘露滋潤後自能化為人形,下凡為人間增添鮮豔。   

  這百花仙子生得嫋娜纖巧,嬌若春花、媚如秋月,行事溫柔平和,素日與島上眾仙各個交好,頗得人緣。對待下屬亦如此,從沒有在上位者的專橫架勢。   

  這日,她移駕到遣仙居,接過芍藥仙子遞上的茶水,淺嘗一口,笑道:“這茶益發好了。”   

  蓼花仙子介面:“此茶出在放春山上,又以靈花仙葉上的宿露烹煮,自然是好的,其他仙品難以匹敵。”   

  談話間,鶴髮童顏的菩提老叟跟隨在楊花仙子身後走來。   

  “仙子找老叟可有要事?”   

  “我剛從詠絮林巡視而來,發現百花仙草都長得鬱鬱菁菁、茂盛繁榮,獨獨見紫苑花稀稀落落長得好不單薄,不知是怎麼回事?”   

  “稟仙子——照顧紫苑的是一名喚勖潁的仙童,他素日玩心重,要不就一口氣灑上幾十瓢水,要不就連著幾個日夜不見人影。為了這樁事,老叟打也打了、罰也罰了,就是沒見他有改善的意願。”菩提老叟歎口氣。   

  “他現在人在哪裡?”百花仙子抿嘴輕笑。   

  “關著呢,我把他關在春冷居,罰他十日不准飲靈泉、吸甘露,令他好生反省。”   

  “你餓他,他豈不更討厭紫苑花,這樣子他更有藉口不對它盡心照顧了。”   

  “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辦法了。仙子,這勖潁不知怎地就是討厭紫苑,何不讓他換個工作,說不定他會做得起勁些。”   

  “換工作?!”百花仙子搖頭歎息。“勖潁和紫苑有著未竟緣分,上一世他們是夫妻,本註定該有一世情緣,可是紫苑因容貌醜陋不堪,終生不得夫婿青睞。今雖登入仙界,紫苑卻仍牽系著對夫婿的愛戀,這份堅持護著早該湮滅的情緣不斷。我讓他們朝夕相伴,只盼他們早日緣盡情散,誰知會弄成這光景?榴花仙,你走一趟春冷居,把勖潁領來。”榴花領命走出遣仙居。   

  “仙子,既然他們情緣未盡,何不讓他們下凡,待情孽褪去,再讓他們重返仙界,這樣安排豈不省事。”菩堤老叟提議道。   

  “讓我和勖潁談過再下決定。”她低頭凝眉思索。   

  一會兒,榴花提來勖潁,他在百花仙子面前垂手而立,雙眼直直望住仙子的倨傲神情,絲毫不覺自己有錯。   

  “勖潁,我聽菩提老叟說,你非常不喜歡紫苑花?”   

  “我生性不愛受羈絆,這紫苑不能隨身攜著,陪我四處遊樂,我自然不喜歡。”他振振有辭。   

  “她是你的責任。”百花仙子好言相勸。   

  “我可以選擇別的責任嗎?”他迎著仙子問,臉上毫無畏色。   

  “不可以。”   

  “既是如此,我只好繼續受罰。”他眼中沒有妥協。   

  “我想……還是依您老的意思。”她轉頭看過菩提老叟後,回眸迎視勖潁。“我命你和紫苑同時下凡投胎,共結三世情,了卻這段塵緣後再返蓬萊。屆時,我不會再讓紫苑成為你的負擔,你意願如何?”   

  “好!但是我要她還清欠我的。”勖潁嘴上雖然答允,心卻有著不甘。畢竟無端受她牽絆,連連受罰,這口氣他是無論如何都吞忍不下。   

  “還清?你指的是——她受你甘泉灌溉,卻不斷害你受累?”這孩子,他只要求求她,她會重新考慮要不要罰他下凡受苦,偏偏倔強的他說什麼都不肯低頭。   

  “對!”   

  “好,允你,下凡後紫苑將因你受饑餓、皮肉之苦,另外,我要她受你的灌溉之恩,用盡一生淚水償還。你說,可好?”   

  聽完,勖潁一點頭,沒再多說話,轉身往外走去。   

  百花仙子輕聲歎息——紫苑,這是你的劫數……情愛傷人,你受了一世苦怎還不懂回頭,越是執著越是痛苦啊!唉……世間癡愚女子何其多……   

  她領了眾仙來到詠絮林,詠絮林外一排仙梅開得正美,在凡間,此時應是百穀不生的十二月。   

  百花仙子仙手一指,刹那間,紫苑化成人形盈盈站起。她走到百花仙子跟前屈膝拜倒。   

  “紫苑,我讓你和勖潁仙童下凡了卻塵緣,你說可好?”   

  “但憑仙子作主。”她垂下頭,眼角泛淚。想起前世,因醜陋容貌,讓他在人世受盡侮笑,他氣她、恨她理所當然……這一世她願還報於他。   

  “我允了他條件,你有沒有要求想我允你的?”   

  “我……”她偏過頭想了想道:“我想要才情、美貌。”   

  聰明!仙子在心中贊她一聲,世間男子有誰不被這些膚淺的表相所吸引?   

  “好,我答應,你去吧!勖潁已經下凡多時了。”   

  領了指示,紫苑起身,緩緩走出詠絮林……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1:42
第一章     

  清朗的大白日裏居然無端端地蒙塵,不知打哪來的烏雲頃刻間籠罩整個梅花鎮,有老人指著天說:“活了一大把年紀,我還沒見過這種異象……莫不是……咱們梅花鎮要出大事了?”   

  的確,梅花鎮是要出大事了,這事兒讓神仙見了都要心淒,索性找來烏雲相助,掩去了讓人心傷的一幕。   

  此地名叫梅花鎮,是因此鎮處處植滿梅花,這梅花鎮裏住了一個禦史,姓曹名諱又先,平日為官清廉、愛護百姓,雖然他非地方上的父母官,但老百姓有事相求,他從不藉口推託。打官司、告皇族、檢舉貪污……總之,能幫上忙的他都會盡全力而為,卻因此得罪不少皇親權貴。   

  曹大人年過五十尚無子嗣,曹夫人設佛堂虔誠參拜,誠心感天,在曹大人五十五歲那年生育一女,女兒出世時滿帳紫光,故取名紫蘋小名紫兒。   

  紫兒打小聰慧敏銳、過目不忘,在五歲那年已能認得二千餘字,熟讀烈女傳、三字經、論語、詩詞選輯。而今不過十歲光景,她已能吟詩作畫,為人解決紛爭。在鄉里間傳為奇事,人人都說,曹禦史心慈善報。   

  這日,程公公帶著一批御前侍衛衝進了曹家大門,曹家上上下下均迎在庭前跪接聖旨。家門前擠滿圍觀百姓,擾擾嚷嚷的雜音,在程公公尖銳的嗓子喊出聖旨下……跪……時,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屋內的曹家人、屋外的圍觀百姓動作一致就地跪下,遠遠地,帶著小紫兒從市集回來的管家福伯,看見家門前圍著黑鴉鴉的人群,便拉著紫兒跪藏在人群中,並於耳畔叮囑她不能出聲。   

  “奉天承運、黃帝詔曰:查禦史大人曹又先心懷不軌,與邊疆匈奴互有勾結,意圖為害朝政,經鎮國將軍曲懷天檢舉,人證物證俱全,罪證確鑿。今判曹家含婢奴七十三口斬立決。欽此謝恩。”太監細銳的嗓音,讓在場的每個人心裏泛出陣陣寒栗。   

  通敵叛國?好大的罪名呀!這曹大人怕是遭人陷害誣告的吧!   

  雖然人人心裏都有這個想法,卻是誰也不敢說出來。皇帝老子說話,誰敢反駁?   

  “曹大人……”程奎奸笑二聲。續言:“多年前我不是早教過你為官之道?誰讓你不聽勸!清廉?清廉可不能保你一家大大小小七十三口人命……”   

  “亂臣賊子把弄朝政,國之將亡啊!”曹又先仰天長歎,可憐這些陪他入塵的家奴,他們無過啊!他轉過身對身後人跪地一拜。“對不起,你們跟錯主人了,曹又先欠諸位的,容後世再報。”   

  “老爺……”眾人紛紛跪走到曹又先身邊,哭著還揖。“人生最後終將難免一死,這樣也好,黃泉路上我們可以結伴同行,不怕寂寞了。”   

  “好個結伴同行!下輩子願上天讓我們為兄為弟,共結一家情,相互扶攜!”曹又先慷慨激昂地說。   

  “對,為兄為弟共結一家情!”一時間,跪在地上的奴僕全扯著嗓門大喊。   

  門外的紫蘋聽了,她站起身就要往門內衝,卻被身旁的總管福伯硬生生地拉住。   

  “福伯伯,我想要進去和爹娘一起……”她飽含淚水的眼睛泛紅,拉著福伯的衣袖央求。   

  “好小姐,要想清楚啊!你進去不過是多添條亡魂留在這裏,將來長大才能為冤死的爹娘和曹家幾十口人討回公道。”福伯軟言勸慰。他的心如刀割,因為他的婆子、兒子、媳婦和孫女兒都在裏面,他也想進去守著家人,但……不甘心啊!   

  “小姐,你要看清楚,拿聖旨的那個姓程的,叫程奎,他是宮裏當紅的太監,而舉出老爺通敵叛國的人叫曲懷天,曲調的曲、懷抱天空的懷天。要牢牢記住了,將來有能力,定要取他們的項上人頭來抵命。”   

  記住了!程奎、曲懷天,滅她曹家一門的兇手!   

  紫蘋拭去淚痕討公道,是的,總有一天,她要向他們討回這筆血債!曹家大大小小的命都要在她的手裏獲得安慰。沉重的擔子落在十歲女童身上,迫使她瞬間長成大人!   

      

         ☆        ☆        ☆   

      

  十年後   

  隱身楓林中,莫情臉上覆著黑色帕子,水靈靈的眸子透露出強烈恨意,死盯著由遠而近的兩騎。曲煒勖——她不共戴天的世仇!   

  緩緩抽出長劍,寒月映著冷光,仇恨照著莫情沒有溫度的心,今夜——她要手刃仇人。   

  昂然頎長的白色身影隨著馬匹的晃動緩緩向前行,英挺的俊容上有著淡淡的疲憊,家……就在不遠的前方等待著他,掛在臉上的慵懶笑容是所有歸家遊子都有的鬆懈。   

  倏地,他眼底閃過一道銳光,坐直身子,冷笑取代慵懶。   

  他發現她們了?莫情向草叢裏的五名黑衣人莫念、莫意、莫傷、莫痕、莫心,點頭示意。   

  待馬蹄聲近,一聲單音長嘯響起,六人自草叢中同時躍出,六柄長劍快如閃電地直取曲煒勖喉間。但劍光快、曲煒勖身形更快,一個雲飛蛟龍避開致命劍氣,移形幻影幾個招式,他由被動反控局勢。   

  掌風急至,首當其衝的莫意喉中翻湧出腥甜,連連退後三步,撲倒在地。   

  “上!”莫情一喊,密密實實、暗藏無限內力的劍招,同時指向曲煒勖周身大穴,毫不留情。   

  幾個戲弄般的靈活閃躲,她們始終傷不了他,這時心有靈犀的莫傷、莫痕相視一眼,同時發招刺向與他同行的奴僕,武功不及她們的叔端,還來不及呼叫就已被劃出幾道見血口子。   

  “該死!”幾個淩波微步,一招鷂子翻身,他揮掌奪下莫心的銳劍,劍氣一劃,瞬間風沙揚起,月光下無數綠葉離枝落地,粼粼劍光在微稀星光中,似成數道光芒。登時,莫傷、莫痕、莫心腕間中劍,血流如注。   

  這時,又是一聲長嘯,未受傷的莫念扶起地上的莫意,和其餘三人縱身一躍沒入黑暗中。   

  莫情不理會指令,下手快速且無情,發了狠硬取他的性命。不容許自己手軟,不允許回憶侵蝕決心,今晚她是無心無情人。   

  不能再等了,十年——她等得夠久也夠苦了,就是今夜,她要親手結束這一切。她知道錯過這次就再也狠不下心殺他,她發誓他死後她定會拿性命相陪!   

  莫情每一招每一式都刺向他的要害,她要他死,不計一切代價!   

  一記昊雲遮日化解了她的淩厲攻式,曲煒勖在她的眼裏看到滿懷恨意,不明白她的憎恨從何而來,殺手合該是無情冷漠才對。旋身、抬腿、架開她手中長劍,動作一氣呵成。   

  “姑娘,在下可曾開罪過你?”她的眼神讓他覺得熟悉,似乎在哪個時間、哪個地點,曾有過這樣一雙靈秀的眼睛看著他,他拼命在腦海中搜尋屬於她的記憶,動作因遲疑而緩慢下來。   

  她是無論如何都殺不了他了嗎?就算她傾盡心力也無法練就他這身武功,那麼……她還活著幹什麼?既然不能為家人報仇,不如刎頸自盡,隨家人同入黃泉!   

  她抬高劍柄,忽地,看見他因分心而變緩的動作,心下大喜,揮手一劍朝他心窩方向飛近。   

  危險近身,曲煒勖下意識地發掌襲向莫情,莫情卻不閃避,悶聲一哼、咬牙承受,飛身將劍尖繼續往他身上刺入。   

  曲煒勖雙指夾住飛射而來的劍尖,啪地!劍身應聲斷成兩截,反手一轉,他把斷劍射入泥地,直沒入土中。   

  “你走吧!我不殺你,”受傷的莫情不再是威脅,曲煒勖背對她撕下一截衫袖,為叔端裹傷。   

  莫情猶不死心地盯住他的背影,緩緩從靴筒中抽出貼身匕首,一鼓作氣地衝向前刺向他的背。曲煒勖閃電般轉過身,抓住她的手,把原該插入他背部的劍反插入她的肩胛骨。   

  乍見鮮血流下的那一刻,他立即後悔,快速點住她的止血穴,抽出匕首,莫情控訴般的眼神挑動了他的心,不該傷她的,為什麼?對一個想置他於死地的敵人他沒必要留情,可是……他無法不心生憐惜……是因為那雙熟悉的瞳眸嗎?   

  對一個殺手他不該心慈,那只會為自己招惹更多麻煩,但……他搖頭苦笑,不再多想。煒勖從懷中掏出一個翡翠玉瓶,倒出兩顆血紅色藥丸遞至她掌心。   

  “你走吧!留得青山、不怕無柴,假若我們之間真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就留著自己的命,再學幾年功夫回來殺我吧!我隨時在曲府等你!”   

  握著丹藥,她的心又在不知不覺中陷落。好不容易築起的圍牆,只消他一個動作、一句言語,就崩塌頹圯,難道她的心牆永遠無法抵擋他的溫柔?   

  扶起叔端坐上馬背,曲煒勖執轡領先離去。   

  莫情緊緊壓住肩胛上的傷口,似乎這麼壓著就能忘記劇烈疼痛,遠遠地傳來主僕對話,她側耳傾聽。   

  “少爺,為什麼要放她走?你不怕養虎為患?”   

  “她只是玉面觀音的殺手,罪不及死,況且殺人非她本意,為難她沒道理。”   

  “少爺,我們家和玉面觀音到底有何仇隙?她為什麼三番兩次派人刺殺?”   

  “她和父親……”   

  馬走遠了,莫情再也聽不到他們的聲音,凝視著手中藥丸。他還是這樣一副慈悲心腸、還是這般悲天憫人?十年光陰沒改變他醇厚仁慈的性格,而同樣的十年,改變她太多太多……   

  一賭氣,她把它們擲入泥中,她不要接收他一分一亳的好意,他們二人是永遠的勢不兩立!   

  疼痛像漣漪般一圈圈擴大、蔓延……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頭一偏,她任自己陷入昏迷。   

      

         ☆        ☆        ☆   

      

  莫情囈語不斷,夢中的情景一幕幕快速閃過,刺激著她早已傷痕累累的心。她呼喊著、掙扎著,卻始終掙不脫這場惱人惡夢。   

  不要啊……爹……娘……不要啊……娃娃……她不要、不要、不要……   

  陰惻惻的尖銳嗓音在她耳際響起,穿過耳膜,令她全身泛起顫。   

  “曹大人,您要是說夠了,可否讓我們送您一程?”他滿布惡意的眼睛掃向曹大人身後的婦人,接道:“這書上說的好——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我看您就和夫人一起上路吧!”   

  侍衛拉過曹夫人,讓兩人並排跪地。只見她嘴角含笑、臉上毫無懼意。   

  她握住丈夫溫暖的手掌,輕言道:“來世再續結髮情。”   

  “好!在天願比翼,在地成連理!”他一生從未對夫人說過情話,誰料得到第一句蜜言竟是在這種情況下出口?一世夫妻、一世恩情啊!到老不分飛,風風雨雨他們也要一處棲!   

  “夫人,這生是我負你。”   

  她點點頭,溫婉笑容不曾自頰邊褪去。“下輩子,我等你償還。”   

  “真感動!好個叫人眼紅的鶼鰾情深!”程奎嗤地冷笑一聲,眼光示意,倏地,大刀揮下鮮血直迸,噴上了跪在後頭的奴僕,模糊了他們的視線……   

  “老爺……”   

  “夫人……”   

  尖銳的呐喊喚不回已逝的主人,眾家僕哭得聲嘶力竭,門外百姓也隨著嚎啕大哭。老天怎不開開眼?這樣的好人不庇佑,天理何存?   

  “曹紫蘋那娃兒在哪裡?”森冷的嗓音再度響起。   

  門外的百姓紛紛挪動身子,想擋住曹福和紫兒的身影,大家心裏想的全是同一樁事——保住曹家最後一條血脈。   

  視死如歸的福嬸,擰了眉、割捨心中不舍,把自己的孫女兒娃娃,往外推出去。   

  “你就是那個傳聞中的才女?過來,給公公看看。”他溫柔的語音令人顫,娃娃抖了半天卻無論如何也跨不出一步。   

  “怎抖成這樣?一點才女的樣兒都沒有。曹大人,您可得走慢一點,等等您家閨女……”語音未歇,一柄長劍沒入娃娃心窩,再抽出,一道血柱自她傷口射出,活蹦亂跳的娃娃成了沒生息的破布娃娃。   

  她的娘抱住女兒逐漸冰冷的身子,卻是再也哭不出聲。來世?人間真有來世嗎?若真有靈魂輪回,他們這七十幾口子前世是做了多少虧心事,才換得今日悲慘下場?   

  “娃娃……”福伯緊捂住紫兒的脫口悲鳴。   

  娃娃是她從小到大的玩伴呀,她們一起玩、一起讀書……她的童年全是與娃娃一起度過的,如今,娃娃走了,她的童年也結束了……她掙扎地想站起身。   

  “小姐,請你不要讓娃娃白白犧牲!”福伯涕淚縱橫,娃娃是他唯一的孫女兒,他怎會不心酸、心疼?但是,老天留他這條老命,就是要他護住曹家這條血脈,他不能卸責、不能奔入園內和親人共赴黃泉啊!   

  “殺無赦!”第三道指令下,數十條人命在頃刻間盡數喪於刀下,一時間風狂雨驟,陣陣雷鳴夾雜著臨死前的嘶叫,整座禦史園血流成河,再多的雨露都沖刷不去滿地血腥……   

  莫情自噩夢中驚醒,冷汗濕透衣衫,她覺得好冷、好冷……   

  她又回來了,回到這住了十年的房間,環顧這房裏的一桌一椅,以為再活不成了,怎知……再一次死裏逃生,活下來又是另一番折磨吧!收拾起不堪回憶,她又是個沒有情緒、沒有知覺的殺人機器。   

  “你醒了?師父在喚你。”莫意沒有起伏的聲調傳入她耳中。   

  她沒敢多遲疑,忍住胸口翻攪的疼痛,起身下床,尾隨莫意來到觀音殿。她和莫意兩人快速加入早已跪在地上多時的四人當中,等候指示。   

  “莫念,你動心了?嘖嘖嘖,真可惜啊!可惜了我多年調教,誰料想得到,你一見了男人還是動心了,唉……又是一番白費功夫。”玉面觀音曼妙的身形輕倚在貴妃椅上,慵慵懶懶的神情風情萬種,謫仙般的華貴姿容上沒有半分表情,讓人猜不透她的心思。   

  “稟主人,屬下沒有!”莫念驚懼得手抖足顫。   

  “是嗎?莫言,你來說給她聽聽。”莫言是當天隱在林中觀察眾人行動並發出長嘯聲者。   

  “是!你招招出劍、招招留手三分,要是你盡了全力,莫意也不會一出手就被震出內傷。”   

  “稟主人,莫言瞎說,她在胡亂栽贓,是她看上了曲煒勖的英俊逸朗……”   

  “昨晚月色那麼昏暗,你還能看到他英俊逸朗?”莫言一語堵住她的說辭。   

  “多話!”玉面觀音斜眼瞪視莫言,驚得莫言垂首不語。“我最討厭女人多話!”話落,銳眼閃過,嚇得莫念猛然縮身,突地,一柄淬過毒液的柳葉鏢直插入莫念喉頭,黑氣迅速攀上她驚惶的臉。   

  “主人!”急切中,莫情驚呼出口。   

  “又要求情,莫情、莫情,我幫你取這個名字,就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多情感,唉……情字總有一天會害了你!”她以眼神示意,莫言走向前拔下莫念喉間的柳葉鏢,交回師父手中。   

  看一眼已然僵直的莫念,再說什麼都挽回不了了。她咬住唇,垂頭應和:“屬下知錯,多謝主人教誨。”   

  “知錯?你可知自己犯了哪條大錯,要不要也讓莫言說給你聽聽?”   

  “屬下不遵從莫言師姐的命令擅自行動,不自量力,堅持要奪曲煒勖性命,違反主人規範,但憑主人責罰!”她主動將自己的罪行列出。   

  “好個但憑主人責罰,我要是罰輕了,往後其他人都不服從指示;要是罰重了,你又要心裏犯嘀咕,罵我不近人情。你為我拚死拚活,差點兒弄丟一條小命,我還罰……這真叫我左右為難。”   

  “莫情以死謝罪。”執起匕首,橫向頸間。   

  咚!玉面觀音一彈指,打掉她手上的短刃。   

  “唉……性子真烈,要改改,動不動就抹脖子,這不是用死來威脅我嗎?”   

  “屬下不敢!”莫情回答。   

  “既然不敢,那我就真罰嘍!”   

  “但憑主人吩咐。”   

  “莫情不服指令擅自行動,罰鞭笞二十。下個月曲煒勖將迎娶章府千金,就由你混進去,殺了新娘,嫁入曲府。我會派莫意幫你,這回再失敗,沒取回曲煒勖的性命,你們就不用回來了。”   

  “屬下領命!”莫情、莫意同聲應和。   

  “我這懲罰可有人異議?有想法快講出來,別出了觀音殿又在我背後嘰嘰喳喳,擾得我耳朵發癢。”   

  “屬下不敢!”莫意等人嚇得流出涔涔汗水。   

  “很好,這次你們都盡力了,下去後到淨瓶宮領取兩個月份的觀音露。”   

  她的話讓眾人心喜成狂,這句話的背後意義就是——她們的生命又得以延長兩個月。   

  “多謝主人賞賜!”   

  望著這群她一手培養出來的殺人機器,她輕揚姣美的唇角。   

  曲懷天……看到了嗎?當年你狠心背義,負我這自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另娶她人,今日……我要你付出代價……妻離子散如何?斷子絕孫又如何?   

      

         ☆        ☆        ☆   

      

  門外鑼鼓喧天,串串鞭炮聲不斷。今日是曲府公子迎娶章家千金的大好日子。多年前,曲家老爺曲懷天棄官返鄉經商,這幾年獨子曲煒勖接手家族事業,短短三年,曲家商行遍佈大江南北,不論是食衣住行,舉凡生活所需無不與曲家商行打上交道。   

  曲煒勖精明的經商頭腦,不但讓曲家賺進大把銀子,也樹立了曲家商號在商界的地位。   

  曲家有這樣一個偉岸的兒子,多少富家千金都想攀上這門親事,而他單單選上章家千金,除了她有張美如出水芙蓉、豔若桃李的嬌容外,聽說還是個飽讀詩書、擅長織繡、音律,是個婦容、婦德、婦功兼具的女子。   

  此刻,章嫣含已經打扮妥當,她拘謹地坐在床沿,娘和姨娘們往前廳去了,只有一個貼身丫頭小容隨侍身旁。   

  相較於前頭的熱鬧,新娘閨房反而顯得安靜而冷清。   

  小容穿著一身簇新的紅色衣服,來來回回地東摸摸、西摸摸,一顆心如小鹿般亂撞,馬上,她就要隨小姐嫁入曲府。   

  聽說,新姑爺的家有好幾十個章家大,假山流水、池塘曲橋,美的像人間仙境;聽說,新姑爺貌比潘安,文采不遜當今的文狀元,武功比那長年駐防在邊疆的楚元帥還略勝幾分;聽說,姑爺目前只納了一個妾室,她和小姐情同姐妹,若她們二人能同侍一夫豈不增添人間美事?   

  想至此,一張嬌俏的小臉漲得通紅。幸好、幸好小姐臉覆紅巾,要不這張紅臉豈不教小姐笑了去……   

  突然,門外一陣鏗鏗鏘鏘的吵雜聲,是哪個粗心丫頭把花盆弄破了?在這個大喜日子裏……唉!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回身對小姐說:“小姐,我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推開門,她對著碎花盆邊的女孩怒斥一聲,沒想到她一喊,女孩不但不理會,反而轉身跑走。   

  “喂!你是哪一房的丫頭,竟敢跑到這裏來撒野,真是沒規矩。我叫你停下來,你聽見了沒有?”她邁開小腳朝女孩方向追去。   

  在她身後,一道黑影閃入章嫣含房中。   

  莫情拉去章嫣含的紅帕子,伸手一指點住她的穴道,讓她全身動彈不得。   

  “你……你是誰?”嫣含張口囁嚅問道。   


  “催命閻羅。”抽出短刃、即將落下時,莫情在她眼裏看到無助悽惶,這個表情……也曾出現在單純的娃娃臉上,娃娃……她的摯友、為她犧牲生命的女孩……一時間莫情下不了手,都是無辜的人啊!   

  “我做錯什麼?”嫣含鼓起勇氣張口問。   

  是呀!她做錯什麼?就因為她要嫁入曲家?兒女婚姻、父母之命,她何錯之有?矛盾浮上心頭,不殺她,她只有八個時辰可用,必需在今夜動手刺殺,萬一沒成功……她再無第二次機會。   

  突然間,嫣含和娃娃的臉重疊為一,她眼眶滑下的兩顆晶瑩珠淚,像無言抗議。無辜的女孩……無辜的娃娃……為了報仇讓一條生命枉死,該或不該?   

  搖搖頭,她做了決定,點住嫣含的穴道,快手快腳剝下她的嫁衣,穿到自己身上,再把嫣含點上睡穴、塞入床底下,八個時辰就八個時辰吧!反正她早沒存希望能活著走出曲家大門。不管成不成功她都算為父母報了仇。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2:09
第二章     

  經過繁瑣的重重儀式,莫情坐在新床上等候夫君。   

  夫君?多年前,他是這麼喚她的——小娘子、我最可愛的親親小娘子……而今,她果真成了他的小媳婦,然……接下來她將展開殺夫行動,天!她的命運真是與眾不同。   

  曲煒勖……勖哥哥……   

  軟軟的童稚音調還蕩在耳邊……那天月色朦朧,一心復仇的她沒看清他的容貌,只有那對眼睛,那對日日夜夜在她腦中盤旋不去的眼睛,總是這麼溫文柔和、醇厚多情……   

  一如多年以前——   

  客棧裏,紫蘋跪在床前哭紅了雙眼,床上的福伯再也不會醒來了。   

  “福伯伯……醒一醒,同我說說話好嗎?我一個人好害怕啊!”一張原本潔淨靈秀的美麗小臉染滿了塵灰,連月下來的奔波,圓圓的身子瘦了一圈,瘦弱的小手臂抱著福伯,一聲聲悲泣、一顆顆珠淚……卻是怎麼也哭不回福伯的生命。   

  一直以為沒了家人,忠心的福伯會陪著她長大,親眼看她為父母親報仇,誰知他就這樣倒下了,怎麼辦?往後叫她一個孤單的小女孩何去何從?   

  颼颼冷風從窗縫透進來,凍得她小臉紅通通,淚一流,鹹鹹的淚水滑過,滑出一陣陣刺麻痛覺。   

  客棧老闆叫人撞開門,瞄一眼早已僵直的福伯,歪歪嘴嚷了聲穢氣,指示兩個漢子把福伯用席子裏起來,抬到亂葬崗埋掉。他搜搜紫蘋的小包袱,搜出了幾塊碎銀,攢入懷中,就拿這些充當這幾天的住宿費,不足的算自己倒楣,認了吧!   

  他一手提著紫蘋的領子,一手抓著她乾癟癟的包袱,把她往樓下拖。沿路走沿路罵:“你這丫頭片子,在我店裏哭喪,我還要不要做生意?”   

  “老闆求您行行好,別趕我出去……”   

  “不趕你,留你作啥?我養家活口,擔子已經夠重了,再多養你這個賠錢千金,養不起啊!”   

  “我會洗碗、掃地,只求您別趕我,我什麼事都做。”紫蘋急嚷。   

  “我們不缺洗碗的雜工。”老闆把她提到門口一推,紫蘋連連後退幾步,向後倒坐在雪地中。   

  沒有厚裘護身,紫蘋的手腳全凍僵了,跪起身,她對著門口的老闆猛磕頭,“我沒處去了啊……老闆……求求你收留我,我會拼命拼命工作……”   

  “你沒處去可不關我的事,你要是多長個幾歲,或許我可以考慮留你下來暖暖床,可惜……”他語帶曖昧的掃過她瘦削的身子,繼而搖搖頭,拿起帚子趕人。“去去去!別留在這裏妨礙我做生意,要害我損失了客人,你可賠不起。”眼看著掃帚將橫掃上她的小臉,驀地,圍觀的人群中斜竄出一個人,他握住掃帚用力一抽,把老闆往前拉,老闆踉蹌了幾步,差點兒摔跤。   

  “老闆,你一個大男人在街上欺負小姑娘,不會太難看嗎?”說話的是一個年方十四的少年公子,雖然稚氣未脫,但唇紅齒白的俊臉上滿是正義。   

  “小公子,咱們是做生意可不是蓋救濟院,這小姑娘白吃白住了我幾天,我沒和她計較已經很不錯了,怎麼可能還繼續供她吃穿?!我又沒欠她,她要真沒處可去,紅花巷裏的春風閣、美人閨,到處都可以收留她。”   

  “勖兒,不許無禮!”語出,一個年約四十、長相威嚴的男子扶著夫人往前走幾步。   

  男孩扶起紫蘋,打開暖裘,把她凍僵的身體納入自己的護翼中,他並不懂自己這個動作該作何解釋,當他看見她小小的身子在寒風中顫抖時,他的心毫無緣由地糾得好緊、好痛,那種止不住的心痛促使了他的動作。   

  “還冷嗎?”他低著頭問懷中那顆小小的頭顱。   

  紫蘋環住他的腰,仰起頭輕搖一下,幾個月來的奔波,她算是嘗盡人間冷漠,這份突如其來的關懷撞進了她心中最柔軟的角落,她在他眼裏看到疼惜、愛憐、縱容,眼眶一紅,兩顆淚珠順勢滑落。   

  “怎麼了?不舒服?老闆打痛你了?”她的淚燒燙了他的心,他伸手忙拭去,不愛看她掉淚!   

  他大大的、暖暖的掌心熨貼上她小小的冰臉,撫去她所有不平。幾個月來的委屈,被他的手掌一揮,轉瞬消失無蹤。   

  “她大概是餓了!”夫人見兒子被小女孩的淚水弄得手足無措,竟胡亂栽起贓來,不由得好笑。“老爺,咱們家勖兒好像還沒對哪個女孩這麼疼惜過。”晴娘轉身對夫婿說。   

  “是啊!”曲懷天轉身半蹲,眼光與紫蘋齊視。“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家裏有什麼人?”   

  看著他嚴肅的臉,紫兒嚇得往後一縮,更加縮進煒勖的懷中。   

  “爹,您嚇壞她了。”他護住身前的小人兒。   

  “不、我不怕叔叔。”她搖搖頭,要自己鼓起勇氣回答,人家是好心啊!“我叫紫兒,家裏……沒有人了,伯伯剛剛過世,老闆要人草草把他埋掉……”想到福伯,想起這些日子的相依相恃她又想哭了。   

  “紫兒,我請老闆買口好棺厚葬你伯父,往後你就跟我們一起住,我們會拿你當自己女兒疼,好不好?”這回紫蘋沒閃開他的凝視。   

  “好!謝謝叔叔,我會做很多活兒,不會白吃白住你們的。”紫兒保證。   

  “傻女娃兒,誰說要你工作抵債啦!你就安安心心跟著我們,有空就陪陪勖哥哥念念書、練練幾招防身拳。”晴娘摸摸紫兒的頭,好個聰明伶俐的丫頭,聽了她淒涼身世不禁叫人心疼、叫人憐啊!   

  “謝謝叔叔、嬸嬸,你們的恩德紫兒會銘記在心。”   

  “這丫頭!”他搖搖頭,轉而對老闆說:“店家,我們一行人要住店,麻煩您招呼。這小姑娘跟我們一起,可以嗎?”“當然、當然!老爺、夫人、少爺、小姑娘請進。”他換上一副嘴臉,熱絡地招呼起來。   

      

         ☆        ☆        ☆   

      

  就這樣,她和曲家一行人一起回杭州老家定居,越往南走,天氣越見清朗。   

  一路上,天氣好的時候,她就和煒勖並轡而騎,他總把她包在身前的大衣中,不停地和她說話,偶爾行經市集,他會幫她買個小荷包、小玩意兒,再不就買串糖葫蘆、小餅乾,紫兒仿佛回到以往,那種被人寵著、疼著的歲月。   

  “紫兒,娘說等你長大,要讓你當我的小娘子,你可願意?”煒勖抱著她的腰,在她耳畔輕問。   

  “哪有這樣子問人的?婚姻大事應該由長輩作主……”說到這裏,她眼神黯然,她怎忘了,沒了父母……她早是孤兒……垂下頭,悲傷湧入胸臆。   

  他察覺到了她的失意,拍拍她的臉蛋說:“這是你講的,可不准反悔!這幾天你喚我爹叔叔,喚我娘嬸嬸,他們算得上是你的長輩了,他們作主把你許給我,你不能有異議!小娘子,從此你是我的親親小娘子。”   

  是默契還是緣分?從第一次見到紫兒,他就認定她是他的,不准別人搶、不准別人欺侮,更不准她傷心難過,她仿佛是他身上分割下來的一塊肉,她的心、她的感覺他全明瞭。   

  仰起頭,煒勖和紫兒同看向天空的紙鳶,各式各樣的紙鳶在天空爭妍鬥麗,一行南歸飛雁自天空飛過。   

  “勖哥哥,你看——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她的手指向天際。   

  “太沉重了!”煒勖回答。   

  “你說什麼?”紫兒不懂他的語意。   

  “人人都盼著飛雁為他們寄送相思,它們的包袱豈不是太沉重了。”   

  是啊!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她和她的勖哥哥是永遠、永遠都不會分離的,因此,相思和她絕緣!側過身,擁住他的身體、攬住他的懷抱,這裏是她這個小娘子的專屬地,誰也別想侵入。   

  “勖哥哥,將來長大你想做什麼?”紫兒尋出話題。   

  “我想經商,在全國各地建立起我的商行。我想賺很多很多錢,興學堂、辦教育,爹爹說國家之所以不進步,就是因為受教育的人太少,他也是因為受的教育太少,大字不識幾個,才會遭人陷害。因此,我要辦很多很多學堂、印很多很多書籍,讓每個窮人、富人都能接受教育。”他年紀雖輕,思想卻儼如大人。   

  “女孩子也可以進入你的學堂裏學讀書、寫字嗎?”她臉上帶著期盼。   

  “可以,一個有知識的母親才能教出愛讀書的孩子,我舉雙手贊成女孩子受教育,尤其是看到你之後,更相信女人是聰慧靈敏的。”他給了個合她心意的答案。   

  “可是……你要當商人……不好!”   

  “不好?為什麼?”   

  “因為商人重利輕別離,當妻子的只能在江口守住空船,望著繞船明月江水寒……哪一日夜裏醒來,夢啼妝淚紅欄杆……當商人的妻子太可憐了,我不想和你分開。哪怕只有一天,我都不要!”   

  “傻紫兒,當商人有‘商人重利輕別離’、當官的有‘悔教夫婿覓封侯’、當邊城守將的有‘寒禽與衰草,處處伴愁顏’,難不成你要我去做‘早知潮有信,嫁與弄潮兒’的漁夫?、何況就算什麼都不當,也有‘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的男人,所以,重點不是男人的職業,而是男人的心。要看他喜不喜歡妻子、專不專情於他的結髮?”煒勖耐心地向她解釋。   

  “那麼……你喜歡我嗎?我是指一直一直喜歡下去,不會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喜歡的那種。”   

  “我當然喜歡你,很喜歡、非常喜歡、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喜歡!我當商人時,走到哪裡都帶著你,不會讓你‘才會相思,便害相思’,不會讓你‘一行行寫入相思傳’。”   

  “你說真的?不是騙人?”   

  “不信我?那麼我們來打勾勾。”他伸出小指和紫兒的小手勾在一起。   

  紫兒笑吟吟地說:“我相信你,那我允你當商人。”   

  “謝謝你,我最可愛的親親小娘子。哦!對了!”他從懷中拿出一條黃金鏈子,墜子是一塊粉紫色寶石。“這是紫水晶,昨天經過市集時買的。紫水晶送給我的小紫兒最適合不過了。來!我幫你戴上。”他摸著她小小的頸子,粉紫色的寶石貼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襯得她皮膚更加白皙。   

  躺在他懷中,兩小無猜的情愫在兩人當中發酵、膨脹……終有一天,隨著年齡漸長,這份情、這份感覺、這份單純的喜歡和佔有,會轉化為真正的愛情,而不再只是空乏的詩詞。   

  曲懷天和妻子柳晴娘相依在馬車上,看著這對小兒女,心滿意足地笑開了。   

  “看樣子,我們做對了!”晴娘輕掩檀口笑說。   

  “從第一眼看見紫兒丫頭,我就覺得我們之中系著割捨不去的牽絆,我想這大約就是師父口中的緣分了。”   

  “緣分?是啊!誰會想到半路撿來的小孤女會成了咱們家的媳婦?就像誰會想像得到,你親如手足的師妹會……”想起她,晴娘不由地黯然。對她,她有一份歉疚,那件事……她該負一部分責任。   

  “晴娘,別說了,我已經把她從記憶裏剔除。”   

  “能不說,但能不想嗎?要不是因為我……你還是當朝為官的鎮國大將軍,都是我……”   

  “別說了,再說也挽不回什麼,我這身罪孽就留待身後交由閻王判決。”仰望天空,他喟然長歎。   

      

         ☆        ☆        ☆   

      

  勖兒和紫兒的感情益發好了,兩人成天形影不離,白天同車同馬玩在一起,夜裏投宿後吃睡一塊兒、連隨車南行的夫子也是一起教兩人讀書。   

  這夜兩人吃過飯、洗好澡,夫子拿著孝經走進來。婢女、書僮早已研好墨、鋪好紙候著。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夫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大雅雲:‘無念爾祖,聿修厥德。’”夫子撫著鬍鬚,緩緩地搖頭晃腦念著。   

  “夫子,要是身體發膚受於父母不得毀傷,那麼誰來從軍報國,誰來身先士卒?”煒勖問。   

  “這後面也說了,孝始於事親,中於事君,終於立身,所以從軍報國雖有傷發膚之虞,但並不違背孝道。”夫子耐心解釋。   

  “夫子,古有雲:‘父母仇不共戴天’,為父母報仇是否也算孝順,既談報仇,又如何能不傷身?”紫蘋也想反駁夫子的話。   

  “所以扶怨報怨是不智的,上天有眼,做壞事的人自有公道報應,而裁決這一切的是天,不是爾等凡人。”   

  “可是,有很多人做了壞事也沒見天懲,他們依然活得稱心快意。”   

  “天理迴圈,報應不爽,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真是這樣嗎?”她再度確定。   

  “是的,因此人生在世不可傷德為壞,莫以為欺瞞得了天地,殊不知時候到了,這一條一條獎懲,沒有人能逃得過。要曉得,善惡到頭終有報。”   

  紫兒聽懂了,善惡到頭終有報,不是不報,只是時機未到,終有一天,那些惡人一個個也逃不過天理裁處。她舒了舒眉,放下多回來的沉重包袱。   

  可是……福伯臨死前的諄諄叮囑呢?假裝忘記嗎?不!她做不到啊!他枯槁的十指緊抓住她,要她牢牢記住兩個名字——曲懷天、程奎,他要她殺了這兩人,還她曹家七十余口清白……她哪能靜靜等待,讓蒼天來替她討回公道?   

  那鋒銳的刀一落,爹娘鮮血噴灑出來,染紅了院裏幾十株梅樹……長劍一送,娃娃連掙扎都來不及,活蹦亂跳的身子就癱軟下來,娃娃是為救她而喪命……   

  她活著,只為報仇二字,她怎能卸責?把事情推給老天?越想越覺暈眩,不知道、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呀!   

  倏地,她蒼白的小臉擰了煒勖的心,放下筆墨,他對夫子說:“一日的舟車勞頓,紫兒可能累了,夫子,我們明日再繼續好嗎?”   

  夫子沒反對,他們兩個是好學上進的學生,他從不擔心他們會為貪懶找尋藉口,收拾好書卷,他拍拍紫兒的肩膀。   

  “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來上你最喜歡的詩詞選輯。”   

  抬起眼,心裏滿是感激,這裏的每一個人都對她好,這些疼惜補足了她心中的缺憾,也讓她逐漸忘卻自己的使命。   

  夫子走出門,煒勖立刻把她抱上床鋪,拉高棉被裹住兩人的身子,他把手冷腳冰的紫兒圈在懷中。一會兒,體溫濡染了兩人,暖暖的身子、暖暖的心……他幫她架起一個暖暖的窩巢。   

  他拉拉她身上的舊衣服說:“娘說,等回老家,她會找師傅幫你裁幾件新衣裳。你喜歡什麼顏色的?秋香?粉黛?還是藕色?”他企圖引燃她的好心情,數日的相處,他明白她心裏有個沉重的秘密,至於是什麼?他並不急著追問,因他相信,終有一日紫兒會主動告訴他。   

  “我衣裳夠穿了,你叫嬸嬸不用再費心。”她急急推卻,這麼多的恩情教她如何還得清?   

  “不夠、不夠,除了家居服,你還需要幾套外出服,因為杭州美景冠天下,我要常常帶你出遊,另外還要做幾套輕便的騎馬裝,回家後我教你騎馬可好?”他拍拍她的小臉,順順她皺皺的眉峰。   

  “還要幾天才會回到家?”   

  她的問話讓他開心極了,家!她認定了他的家也是她的家。   

  “後天,回家後你和我一起住進詠絮樓,好不好?”   

  “你住哪裡,我就住哪裡!勖哥哥,那裏為什麼叫詠絮樓?”她總覺得這名字不知在哪兒聽過,好熟稔的名兒。   

  “詠絮樓旁有一個大池塘,池邊種了幾棵柳樹,風一揚柳絮紛飛,很壯觀哦!庭院裏,春來各色鮮花爭妍鬥麗,蜂蝶圍繞;夏至,荷花盛開,開出滿室清香;秋風吹起,枝丫間滿是綻放璀璨的桂花,走到哪裡都會聞到沁鼻香甜。那時幾個姥姥就會叫丫頭們去采下一籃籃的桂花,做成桂花糕、桂花釀……好懷念的滋味。”離家數載,他也有了歸鄉遊子的情懷。   

  “冬天呢?有沒有和白雪相映的梅花?”紫兒追問。   

  “你喜歡梅樹?沒問題,一回家我馬上命人在園子裏種上幾株。告訴我,你還喜歡什麼?”   

  “我還喜紫苑,可是爹爹說那有毒,不許我種。”想起爹爹的悉心教誨,想起娘娘小心翼翼的保護,想起被雪染紅的梅樹,她的心直往下墜,墜入無底深淵飽受煎熬。   

  “沒關係,我種給你,但是你要和我約法三章,只許遠觀不可褻玩。”   

  “勖哥哥,你待我真好。”   

  “我會一直這樣待你,等到有一天我老的走不動了,我仍然會把你捧在手掌心疼著。”   

  “幸福可以維持這麼久嗎?”   

  “當然可以。”   

  “人生很難說的,說不定今天你身處天堂,明天就被推入地獄去了。”   

  “我同你保證?我給你的幸福會是長長久久。”   

  真會長長久久嗎?那是勖哥哥沒碰過壞人才會這麼說。她偎進他懷中,貼著他的臉,像只尋求安全的的雛鳥。   

  “勖哥哥,我告訴你,世界上有很多很多壞人,他們會沒道理的亂殺人、亂害人……”她的身子微微發顫,想起落地人頭、腥風血雨、親人成了亡魂……紫兒不禁嗚咽成聲。   

  “乖紫兒,別害怕,我會好好練武功,把那些想害你的壞人通通打跑,沒有人可以欺侮你!”他軟聲哄慰,直到她的淚水收盡,溫暖侵入心底。   

  “勖哥哥……”她貼上他的頸間,緊緊環住。   

  “有勖哥哥在,天大的事有我頂著,為難不到你頭上。”這話不僅僅是安慰,更是他一生一世的承諾。   

  “我知道,往後我會學著不害怕,因為我有你。”擠出一抹微笑,對他——她全心依賴。   

      

         ☆        ☆        ☆   

      

  尚未走入石鼓鎮,綿綿不絕於耳的震耳鞭炮聲,就開始啪啦啪啦響個不停。坐在馬車裏的紫兒,揉揉惺忪睡眼,一臉迷惑地對上笑得雙眼眯眯的勖哥哥。   

  “勖哥哥,有人娶新娘子嗎?好熱鬧!”打開車簾子,紫兒好奇地往外瞧。   

  “是鎮上的人們在歡迎爹爹回鄉。”   

  “叔叔?他是一個很偉大的人嗎?”歸鄉遊子都能受到這樣熱烈的歡迎,這個鎮太有人情味了。   

  “爹爹本是個當朝為官的將軍,他戰功彪炳,數次打退番邦賊子,立下不少功勞。這次辭官卸甲返鄉,才會受到百姓熱烈歡迎。”說到父親,煒勖臉上有著驕傲。   

  紫兒瞧著那些拍手歡呼的人群,看到他們高舉的紅色布幔上寫著“歡迎鎮國大將軍曲懷天回鄉”。   

  曲懷天?曲懷天……叔叔會是曲懷天嗎?不,一定是弄錯了!叔叔是個最好心的好心人呐,怎會是那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不是、不是!鎮國將軍指的是另一個人!   

  “紫兒,你怎麼了?”看著她慘白的臉色,煒勖扶著她的肩膀問。   

  “勖哥哥,誰是鎮國大將軍曲懷天?”   

  “你被‘鎮國大將軍’五個字嚇壞了嗎?小傻瓜,那是以前的事情了,我剛剛不是說了嗎?爹爹已經辭官卸甲,不當大將軍了。”他好笑地摟摟她的肩。   

  “你的意思是說叔叔就是曲懷天?”她遲疑地問。   

  “對,你的勖哥哥叫曲煒勖,記清楚了嗎?”他把她抱在腿間,叨叨絮絮地架構著往後的歲月。“明天,我先帶你去遊湖,聽過‘總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兩相宜’吧!西湖的美……”   

  躺在他懷中,紫兒的心一寸一寸冷去,原以為找到了生命依歸,誰料得到竟是認賊作父,這溫暖的懷抱不屬於她,這想了多日的新家園竟不是她的休憩站。   

  淚像珍珠斷線般,滴滴答答落了一地……幸福……短暫的讓人措手不及,想把握,卻轉眼成過眼雲煙……   

  那一夜,紫兒趁著家宴空隙,帶著她的小包袱由曲家後門逃出,經過半個月的顛沛流離,遇上了玉面觀音,成為她的弟子,十年後學武有成,成為她手下的殺手。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2:40
第三章     

  煒勖帶著醺然酒意走入新房,反手把丫頭、媒婆全鎖在門外,不理會她們在外拍門、呼叫。   

  今夜他是喝多了,不為慶祝、不為心喜,是悲悼!悲悼存在他心底許多許多年的影子,新婚夜?離情夜!從今爾後,他將把她鎖入記憶深處,不再回思、不再憶起……   

  挑開紅巾,煒勖對上莫情的眼睛,突然,一朵燦然笑容從他悶著的下垂嘴角綻放開來。   

  “紫兒,你回來了?我等你好久、好久……”是酒意、是迷離醉眼?總之,他真的看到他的小紫兒。也許,紫兒的容顏在他心裏已經模糊了,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紫兒的那雙靈活大眼,那雙飽含了智慧、聰敏的大眼睛……   

  他還記得紫兒?記得那個怯憐憐的小紫兒?霧氣漫上眼眶……多年未曾波動的心湖泛起一圈圈漣漪。   

  “紫兒,你看到我幫你種的梅樹了嗎?每到冬天,池塘結霜,梅花綻放……美得像人間仙境;春天梅子結了果,姥姥又忙著做醃梅子和梅酒。”他的醉言醉語,一句句溶入她的情,腐化了她堅硬的心。   

  他……沒忘記他們之間交談過的一語一句,是情深亦是情癡……   

  “我為你辟了一個花房,裏面植滿紫苑……我拼命練功,想為你打退壞人……紫兒……你去了哪裡?我走遍五湖四海,都尋不著你的蹤影……你一走,謀殺了我的喜樂……我再也無法快樂了……”他落寞地垂下了頭。   

  幾分殘存的理智取笑他——你這是在做什麼?對著新婚妻子揭示自己的少年情事?搞清楚,她不是你的小紫兒,她是章嫣含,不能為了那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就要她扮起無端失蹤的紫兒……   

  抬起頭,他努力甩去那份酒精帶來的迷離……但……做不來,真的做不來!眼前章嫣含的身影不斷不斷地和紫兒交疊……她真是他的紫兒……   

  莫情的淚再控制不住,他的溫暖一如多年前般將她密密包圍,腐蝕了她心中積壓的恨。   

  那時……他說要她做他的娘子,他說要帶她一遊濃妝淡抹皆相宜的西湖;他說,他喜歡她、非常喜歡、永遠永遠都會一直喜歡下去;他說做商人,他要把她時時刻刻都帶在身邊,不讓她“才會相思,便害相思”……回憶如潮湧幾乎將她淹沒。   

  “紫兒……”不管了,就當他自私吧!今夜他要放縱自己,在回憶深處搜尋她的影子,今夜是他和紫兒的新婚夜,他的小娘子……   

  莫情再控制不住脫韁的心,莫情、莫情,不要有情、不要有情……可是……有情人在身旁,要她不動情,談何容易?   

  她搖搖頭,不再算計自己剩下幾個時辰,生命既已走到終點,何不及時抓住到手的幸福?再去斤斤計較其他,不嫌愚昧?   

  伸出手,她自然的把小手交付他的大掌,輕言道:“我在這裏。”   

  “你是我的紫兒?”他的手指撫上她細緻的五官,細細描繪著優雅線條,貪戀的在她紅灩唇畔流連遊移,而後靈活的手滑向耳根,耍弄著白玉耳垂,渴望著以唇代手,吞含住無瑕白玉。   

  她羞赧地垂下頭,時光仿佛回到多年前的夜……那時,他們終日耳鬢廝磨,那時,他的懷抱是她的安全港灣……   

  終於,他放縱自己的情欲,唇吻上了她的耳朵,潮濕溫熱的氣息噴上她的臉頰,惹得她紅暈滿布。   

  他湊近她,偎入她的肩膀,嗅聞著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香味……好想念的味道……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小小紫兒……   

  串串細碎綿密的吻,吻出她一陣陣心悸,她不能自己了,由著他操縱她的意志、帶領著她在陌生的男女情潮中沉沉浮浮。   

  手指遊經鎖骨處,滑細的觸感讓他不能罷手地往上探索,直到她胸前的豐盈上。隔著衣服,他溫熱的掌心緩緩地揉搓著兩隻椒乳,直到乳蕾為他堅挺綻放,他另一手來回摩擦著她的楊柳腰,順勢來到她渾圓的玉臀,反復揉搓著她的臀腿交接處……   

  她覺得口乾舌燥,全身處處燃起火苗……   

  “勖哥哥……”一句塵封已久的呼喚,讓她的心再度柔軟……勖哥哥……他是她的勖哥哥……   

  手指下的嬌軀在他熟練的挑逗技巧中,化成一灘軟泥,漸漸地她有了反應,她嬌喘宛吟,主動弓起身子迎向他的火熱。   

  他以唇緘封住她的口,火熱的舌頭在她弧線優美的唇上劃出陣陣悸動……她芬芳的蜜汁蠱惑著他同享歡愛,他敲叩著她的貝齒,拜訪她溫柔的檀口、品嘗她甜蜜的氣息……   

  他靈巧的指節帶過,莫情半幅衣衫隨之滑落。   

  “你好美……”他迷醉的眼,看著她幾近赤裸的嬌胴。   

  忽地,他狂暴地吻遍她全身,從櫻桃小口到雪白頸項,再到胸前豐滿、平坦小腹……最後又到顫慄的椒乳間,他的吻落在高聳的峰頂上,輾轉吮吻、舔逗,逗出她情潮翻騰……   

  她緊抱住他的頭,不肯讓他的吻離她而去……   

  莫情的主動瓦解了他的自製力,他不顧一切地投入烈焰中……   

  他的手在蓊郁的密林中來回搜尋,搜尋那顆遺落人間的小珍珠,終於,他在花瓣包圍處尋到他的珍愛……   

  他拉扯著小小的花瓣,戲耍著敏感的珍珠……直到濕滑的蜜液侵染上他的手指   

  她的氣息紊亂、眼神茫然,胴體因激情而泛起潮紅、血液在血管中燃上沸點,只有躍動的一顆心,提醒著她,她還活著……   

  “你為我準備好了嗎?”他在她耳畔低吟,低沉的聲音像加了迷香,迷惑了莫情的心……   

  她點點頭,酡紅的雙頰、迷醉的星眸……今夜她要抓住生命的末端,綻放最後的光華。   

  她聽見他的呼吸變得濃濁,粗粗的氣息噴在她的臉上……他快手快腳地除去橫亙在兩人間的衣物,讓兩人袒裎相向……   

  看著他寬厚的胸膛,結實的臂膀,他不再是小時候的模樣,現在的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大男人……   

  “別害羞,我的小娘子……”他把她的頭轉向自己,俯身吻住她的紅唇。   

  忽地,他將自己的昂揚一舉送入她的體內……   

  好痛!她想推開他,又怕失卻了這股溫暖後,她又是那個冷冰冰的殺人機器。   

  他體貼地緩下動作,吮去她額上汗水,他再次輕緩地律動起來,在她適應他的存在後,他加快了速度……   

  痙攣襲擊了她的知覺,熱潮湧入她的體內,兩人的情愛化成璀璨星光,回升極樂天堂……   

  這對新婚夫妻像全世界的夫妻一樣,在新婚夜進行著亙古長存的神聖儀式,從此互屬的二人牽系住彼此的生命,再也不離棄……   

      

         ☆        ☆        ☆   

      

  月隱星稀,殘燭滅明,寂靜的深夜只有刺骨寒風在夜空裏穿梭。   

  莫情躺在新床上輾轉反側不能成眠。想起臨行前師父交予她的飛魄水,她只要把無色無味的飛魄水放入井中,她就可以全身而退,而他曲家幾百口人將無一能倖免……但,那是幾百口無辜生命,這作法太殘毒、太天理不容……或者,只殺他——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轉頭看著枕邊人,他寬寬的額際,斜飛入鬢的濃眉,挺直的鼻樑……這張臉和十年前的他有很大的改變,當年臉上的稚氣已被沉穩取代,斯文秀氣的臉龐透露著堅毅絕然……   

  說改變,她不也改變許多,愛笑愛哭的紫兒成了無情無義的莫情,當年,街坊間人人口中的小才女,如今成了人見人畏、殺人不眨眼的勾魂使者。   

  說恩義、談仇恨,要認真計較,曲煒勖對她只有恩沒有仇,殺他……不仁,恨他……不義呀!   

  但父母仇只能由她報,娃娃的死要她討回公道,而曹家大大小小七十餘人要在她手裏獲得安慰!在這當口,她沒有權利和他談仁義。   

  轉頭,捏緊的拳頭松了又緊,卻始終下不了手……也罷!滅他家的是曲懷天,冤有頭債有主,就讓他一人來償還曹家。   

  定了決心,她將指甲縫中藏的失魂散彈往曲煒勖的鼻息間,習武多年的他幾乎是在接收到毒物的同時就警覺地清醒,睜開眼睛,曲煒勖不敢相信對他下手的竟是他的新婚妻子。   

  “嫣含,你在做什麼?”   

  一旦清醒他就不再認得她?無解的悵然拉扯著她的心,讓她狠狠地抽痛一下。   

  她沒回答,輕輕巧巧地站起身換好衣服,看著正運氣驅毒的曲煒勖,她輕咬下唇,再重逢,兩人已成仇敵……別了,她的勖哥哥……   

  走出新房,在朦朧月光下,殘荷弱柳勾畫出冬寒蕭瑟的淒涼景象,相對的幾株梅樹長得正好,幾朵早發的花苞在枝頭上綻放冷然風華。   

  他說要為她植上幾株寒梅,他說要專心練武保護她的安全,他的諾言一一實現了,只不過……她的心再也收不下這些諾言。   

  一扭頭,她不准自己多想,飛身竄出詠絮樓,憑藉著多年前的印象往曲懷天的居所——擁彗樓奔去。   

  破窗而入,她的劍鋒指向床上男女,習過武的曲懷天縱身躍起,取出長劍護住身後的妻子。兩把銳劍針鋒相對,寧溢的空氣間變得詭譎森冷。   

  “你是誰?”他率先打破沈默。   

  “取你狗命的復仇使者!”她冷冷回道。   

  “想取我命得有點本事才行,你是玉面觀音派來的?”   

  “到了九泉下,再去問牛頭馬面吧!”   

  一招飛龍在天,利劍直取曲懷天門面,兩個旋身,他挾抱著妻子避開這致命一擊。一交手,他就明白眼前的女孩武功絕不下於他幾分。但他要分神保護妻子,勝算就更少了。   

  “姑娘,請你等等。”晴娘的音調一如多年前和祥慈藹,她停了手,他給了她滅門血仇,也給了她收養恩惠,這筆糊塗帳要怎生打理,才弄得明白?   

  晴娘在她眼裏讀到一絲猶豫。“姑娘,如果你真是玉面觀音派來的人,那麼殺我吧!因為,她口中雖恨著懷天,但絕不會真要殺他,玉面觀音最珍視的就是他的性命啊!姑娘,你要弄清楚。”   

  曲懷天將妻子推於身後,不准她再說話。“姑娘,你年紀輕輕就走上殺手這條不歸路,太可惜了!”他心懷不忍地規勸於她。   

  “我雖為玉面觀音座下殺手,但我今天不為別人而殺你,我為自己殺你!”她出口話語字字帶恨。   

  “老夫與你可有過深仇大恨?說出來!若真是老夫負你,我絕不還手。”   

  他的凜然正氣激發了她的狂怒。他憑什麼理直氣壯?憑什麼光明坦蕩?難道說曹家上下都是該死之人?   

  “姑娘,老爺做事從來是仰不愧於天,俯不作於地,若是誤會,則宜解不宜結。”晴娘加入勸說行列。   

  “仰不愧天、俯不作地?曲懷天,你敢不敢摸著良心將此話再說一次?”她抬眼冷視於他。   

  “我要真有罪,但憑姑娘處置,若是無妄栽贓,恕曲某不認。”   

  “好!曹又先,你認是不認?”   

  曹又先?這名字朝他腦門狠狠撞擊一下。   

  “曹又先?你是說當年的禦史大人曹又先?”他語氣激動地問。   

  “他一生清廉,卻因你誣告,曹家七十餘口人命盡亡於刀下,你還敢說不愧天地?”她一字一句全是血淚控訴。   

  “你、你是曹大人的……”   

  “曹紫蘋!”   

  三字出口,曲懷天懸在心裏多年的重擔終於放了下來。“謝天謝地,你還活著,你竟躲過那場劫難?曹家有後了!感謝蒼天睜眼啊!”   

  “不用惺惺作態!我活著是為了索命而來。”她嗤之以鼻。   

  “好!我跟你去!”他的答話出乎她的意料,曲懷天轉身面向晴娘。“夫人,這回你不能再阻擋我了,勖兒已經長大也成家立業了,他可以照顧你的下半生。而我……還完這筆債,此生再無缺憾。”   

  “我懂,我都懂!我知道這十年來,你日日夜夜沒敢或忘過曹家事,當年,勖兒尚小,我擋你自刎謝罪、自私地留下了你,而今,勖兒已成人,我們心無阻礙,可以安心的走了。”   

  “夫人……你……”   

  “我們一道走好嗎?你知道我又軟弱、又沒武功,沒有你真的不行,而且,我好怕孤獨的。”她不像慷慨就義,反而對丈夫說起喁喁私語。   

  “你們演完戲了嗎?”他們的恩愛,讓她想起父母臨死前那幕,爹對娘說——在天願比翼,在天成連理。多年夫妻有恩義、有情愛……   

  “曹姑娘,我們不怕死,也死有餘辜,但是,我想你有權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晴娘朗聲說道。   

  “晴娘……”他想阻止。   

  “懷天,我不要她殺了我們之後繼續認賊為師,那對她並不公平是嗎?我們欠曹大人的已不能彌補,至少該盡力救救曹家之後,她這樣年輕的生命,難道你忍心看她一生都活在血腥之中?”她柔聲對丈夫道。   

  紫蘋沒說話,她已在他們的對話中捕捉到太多消化不掉的訊息。   

  “紫蘋,當年懷天攜家帶眷,帶我們到邊陲地帶鎮守邊關。有一天深夜,懷天的師妹全身鮮血淋淋地拿來一份曹又先通敵叛國的罪證,她說,那是她潛入敵軍軍營盜出來的重要證據,要懷天在朝廷內賊尚無防備時上報朝廷,才能一舉將亂臣賊子成擒。   

  因事出緊急,而當時的確經常發現有軍情外泄的情況,於是,懷天沒多作懷疑,就快馬將罪證送回京城,曹家也才因此滅門。事後,懷天的師妹——也是你的師父玉面觀音,才告訴我們罪證是假的,曹家通敵也是假的,她的目的就是要懷天良心不安、終生懷愧……”   

  “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懂自己的父親和師父……不!和玉面觀音有何仇怨,她要這般害他?!   

  “愛情吧!愛情總是讓女人變得愚蠢。她癡戀了師哥多年,沒想到懷天卻娶了我,要認真說起來,我也該負責任。你動手吧!”她閉起眼睛引頸受死。   

  曹家人的生命居然那麼不值?他們成了他們愛情的犧牲者?天……   

  長劍一閃,幾個落點,她把屋內的傢俱砍成碎片……恨,恨入骨、恨入髓……她成了殺父兇手的殺人機器……該砍、該殺的人正是自己啊!   

  “當年,你為什麼不查、為什麼不懷疑,就這樣把我曹家送上滅門路?”她的劍尖指著他的喉頭,曲懷天不畏不懼。   

  “所以,我說我該死!”他定了自己的罪。   

  “你是該死!一舉劍卻落不下,這個人他已經判自己死刑了呀!行屍走肉十年……他活得不比在地獄裏快活……劍鋒一轉,她削去他的左臂,既而欺近身幫他點住幾個止血大穴。   

  “奪你一臂,你和曹家的仇就此了結。”   

  “你……”曹大人不愧是曹大人,教出來的女兒雖浸淫在仇恨中整整十年,卻仍無法泯滅天性中的善良,這一劍對他而言是釋放、是寬恕,更是把他自地獄拉出的救命繩索啊!   

  晴娘扶住丈夫,喚住想離去的紫蘋。“紫蘋,留下來啊!讓我們……”   

  推門而去,她迫切想去的地方是觀音殿,用自己的性命去問她一聲曹家哪裡負你?   

  剛走出曲家大門,已運氣清毒的曲煒勖帶著幾個人迎面趕至。   

  “說!你是誰?混入曲家目的為何?!”他英俊的臉上滿含怒火,眯起的眼裏有著暴戾。   

  她是誰?他居然問她這句話?一夜繾綣,呼喚了無數次的名字竟在此時遺忘。   

  紫蘋沒回答,冷漠地看著他的臉……心死……是不是這種滋味?   

  見她不回話,煒勖掌風一發先聲奪人,紫蘋揮劍避去致命一擊,幾個交手,他已探出她的武功路數。   

  “你是玉面觀音的人。”有了答案,他不再手下留情,一招臥龍掌把紫蘋震出三尺外。   

  她嘔出兩口鮮血,揮劍砍傷兩個要捉拿她的男人,她不能留下,她要回去問問那個認了十年的師父,為何要陷害她曹氏一族?   

  倏地,幾人飛身撲過來,長劍短刃紛紛出籠。   

  “留活口!把她關進地牢。”匆匆交代過,煒勖衝入擁彗樓,察看父母是否安然無事。   

      

         ☆        ☆        ☆   

      

  一大清早,煒勖派了幾個武功高強的武士,和醫術高明的郎中,一起送爹娘到曲家在蘇州的產業——懷遠小築養傷,曲煒勖要專心對付玉面觀音,這一回他不再對她手下留情,不管她是不是父親的師妹。   

  連派出幾個高手,他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探清她的底,一舉殲滅。   

  “少爺,章家老太爺來訪。”叔端在門外叩門請示。   

  “請他到書房來,然後你在書房外面候著,不准別人靠近。”他歎口氣,看來他的丈人帶著他的新婚妻子登門了。新婚妻子?他昨夜居然和個殺手在床上行周公之禮,還著了人家的道,曲煒勖、枉你一世精明……   

  “是!”叔端領命出去。   

  沒多久,他的岳父大人進入書房,跟在他身後的轎子裏走出一個容貌叫人驚豔的弱質女子。   

  小容扶著小姐向姑爺請安,只一眼,嫣含的心就沉淪了,她的夫婿竟是這樣一個偉岸男子……抿著唇、低下頭,她羞答答地幻想著未來。   

  他第一次看到妻子的容貌,這樣的美人的確會讓男子心神蕩漾,可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沒再往她身上多瞧。相反的,那雙和紫兒相似的眼睛,竟在這時候盤上他的腦海。   

  門關上,煒勖請人入座。   

  “賢婿,不知道貴府昨夜可有發生大事?”他的眼裏閃著遲疑,昨夜女兒清醒過來,他就知道出事了,沒有立刻趕著上曲家,是存了私心,怕萬一煒勖要真是不幸出了事,帶女兒上曲家,不是要女兒守一輩子寡嗎?拖到今晨,是因探得了消息,說煒勖安然無恙,這才帶著女兒上門。   

  “都處理好了,多謝岳父關心。”他溫和地點頭稱謝。   

  “那麼……你可知……”他支吾不成句。   

  “新娘是她人冒充。”他替他把話接齊。   

  “我……我們也是到今晨,被弄昏的小女醒來,才知道出事了。一整理好,我馬上就帶著女兒來了,據小女說昨天……”他把情況钜細靡遺地從頭講了一遍。   

  “岳父大人,我應該親自登門把事情說清楚的,只因事出突然,有許多事情我必須先處理。”   

  “我知道、我知道,我猜想賢婿不願把事情張揚出去,所以今天我直接把小女帶過來,還望以後你善待嫣含。”   

  “她嫁給我,往後便是我曲家人,我自然會善待她,請您不用擔心。”他溫和一笑,真誠的笑容讓章老爺懸了半天的心得以放下來。   

  “那……二日後的回門……”   

  “一切照常,我會親自帶嫣含回娘家。今天的事還望岳父別傳揚出去,等我將賊人一舉成擒後,再登門把原委向您說清楚。”   

  “那——我先回去了。”   

  “我送您。”   

  “留步吧!往後都是一家人了,況且你還有許多事要忙,別急著招呼我。”   

  “那,請慢走。”   

  “小女就麻煩您了。”   

  “當然!”送走了岳父,他喚來叔端。“把夫人安頓好,命令參與今天圍捕刺客的人,不許把事情張揚出去。”   

  “是!”   

  “嫣含,你先下去休息,這幾日我會很忙,你先自己適應環境。等這事情落幕後,我會好好補償你。”   

  他客氣而親切的笑容擄獲了她的心,這是她的良人啊!她章嫣含何其有幸。   

  “相公放心,嫣含知道。”她溫柔似水的聲音輕道。   

  他拍拍她的肩,走出書房。留下香腮凝紅的嫣含。   

  “小姐,走了啦!”小容取笑地推推主子,相公?她期待著有朝一日,他也成為自己的相公,這麼想的同時,紅霞同時染上她的雙頰。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3:05
第四章

  陰冷的地牢裡安靜無聲,腐朽的霉味充斥在鼻息間。偶爾幾聲老鼠的吱吱叫聲傳來,偶爾幾聲鐵鏈的摩擦,提醒著人們,這裡還有生物存活。  

  地牢裡唯一的溫度是牆上微弱的火把,紫蘋盯住火把,想像著自己的生命就如同那火把,在緩慢的消失……  

  被綁在十字木樁上,身上的刀劍傷已經封了口,鮮紅的血轉成暗褐色,淡淡的腥味散在空氣中。早沒了痛覺,寒意、恐懼再干擾不到她。  

  還報得了仇嗎?程奎早在多年前的皇位爭權中失勢,讓登上龍椅的新皇帝下令處斬,被利用的曲懷天失去一隻手臂,而真正的元兇竟是養了她十年的玉面觀音!  

  環顧四面鐵璧,她大概別想活著走出這裡,就算他是心慈寬厚的男子,但這回她斷去他父親一臂,他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放過她。何況,她身上的觀音露只能保她再活四十天,四十天後……她將七孔流血,血盡人亡……  

  她想起昨夜……寬闊的懷抱、溫暖的交合,她的勖哥哥始終沒忘記她,是該滿足了。若有輪迴,她但願下輩子兩人能換個身份,沒有父仇、沒有家恨,單單純純的一男一女,她會還盡他的深情。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她沒抬頭,宣讀她罪狀的生死判官來了?她想笑,卻扯不動嘴角。  

  「你是那天在楓林裡的刺客?玉面觀音派你來的?」煒勖的聲音不再溫暖多情,凜冽的口吻中有著欲置人於死地的凌厲。  

  是嗎?是她是那天的刺客、是玉面觀音派她來的,不過……是也不全然是!這次她是為自己來的,沒想到卻獲得一個無法預料的答案。  

  「說話!」他的表情變得冰寒,失卻了溫度,他不再是昨夜那個溫柔的枕邊人。  

  「我無話可說。」她想昏倒,不想面對這樣的場面,但炙身的疼痛仍沒讓她昏厥,這時她開始恨起自己的堅韌。  

  「說!玉面觀音的巢穴在什麼地方?」  

  垂著眉不敢看向他,怕他認出她的眼神,認出她是多年前他專心呵護的小女孩,就讓那個可愛的小女孩駐留在他心裡,別叫今日滿手血腥的莫情污了他完美的記憶。  

  她搖搖頭,他過不了觀音殿前的重重機關……別去送死……以他的武功,就連玉面觀音都不是他的對手,只要他不進觀音殿,她就怎麼也傷不了他。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攫起她的下巴,他強迫她面對自己。  

  莫情固執地垂下眼簾……突然間,她覺得四十天的生命對她而言太長了,若能就此死去……會是個美好結局。  

  「玉面觀音訓練出來的殺手,個個都和你一樣寧死不屈嗎?」他手落在她肩膀上的傷口,一用力,痛徹心肺……擰了眉,咬住唇,她不讓自己痛喊出聲。  

  「好!我欣賞你的骨氣,但我很懷疑,你的忍耐力有多強?不如我們來做做試驗。」他翻掌,看著染在手中的鮮血。現在的他冷酷殘暴,不再是她識得的勖哥哥,但怎能怪他,他正在「報父仇」呀!是她說父仇不共戴天的,她能恨誰、怨誰呢?  

  「伯端,拿出你的蠍尾鞭賣力表演,讓我們的客人好好欣賞。直到她肯開口!」  

  蠍尾鞭是一種特製鞭子,它的鞭身佈滿倒勾,用力甩出後再拉扯回來,往往會順帶勾回對方的肉屑。  

  紫蘋渾身顫慄,她看過師父在莫心身上用過這種鞭,才三鞭,莫心身上就尋不出完膚……  

  「怎麼?聽過蠍尾鞭的厲害?要是你肯改變主意……」  

  「殺了我!」她絕望地抬起頭,反正她早就沒想過能活過今日,一條殘命換得他一世平安,很划算。  

  「沒那麼容易!」一接觸到她的眼光,煒勖的心被緊擰了一下。再度扳起她的下巴,大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昨晚你不是口口聲聲喊我紫兒,怎麼才一天就忘得乾乾淨淨?」她似真似假的說。  

  刻意激怒他只求一個暢快死法。  

  「閉嘴!你不配。」他青筋暴漲,眼裡冒出烈焰。  

  她會是紫兒嗎?不、不、不可能,紫兒早就死了,他捧過她的骨灰、送過她入土,眼前的她只是一個和紫兒有相似眼神的女子。他不要被她的話模糊了焦點。  

  不配……他沒說錯,她是不配。他心中的紫兒清純善良,而她是玉面觀音座下的冷面殺手。  

  「我不配喊紫兒,那麼小娘子呢?或者說親親小娘子?」  

  「你!」一甩手,她的臉上浮上鮮紅掌印。「伯端,用刑,!」他暴吼一聲。  

  伯端為難地看向主子,這女人已傷成這樣,只消一鞭她就會香消玉損,他們還要從她口中套問玉面觀音的巢穴。可……主子正在盛怒中,他不明白一聲紫兒怎會讓一向冷靜的主子變了樣,但他很清楚這個女的不能死,於是他擅自換了鞭子。  

  走至莫情身前,他留了三分力,一鞭一鞭笞上她纖弱的身子。  

  痛……她的肉著了火,她的心浴了血,她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咬住唇強烈的痛楚讓她加重力量,血不止地從她的衣衫裡滲出,也從她的嘴角滑落……速死,竟是這般困難……  

  爹、娘,你們怎捨得眼睜睜看女兒承受這樣生不如死的苦刑?怎不早一點來接她?爹……娘……娃娃……福伯……恍惚間,她彷彿看到親人前來相迎……  

  「少爺,她昏死過去了!」伯端回報。  

  他氣急敗壞,不懂自制力強的自己怎會被她弄得理智盡失?他走到她面前,恨恨地下達指令。「潑醒她!」  

  冷水澆下,冰寒拉回紫蘋些許理智。她竟還沒死去?她的命夠硬、夠韌……  

  「想死?沒那麼容易!一個女人連死都不怕,那她還會怕什麼?失去貞操嗎?可以試試看!昨天我很滿意你的表現,不如我們再來一次,說不定我的部下也會對你有興趣……」說話間,他慢慢地解開她胸前盤扣。  

  「曲煒勖,不要讓我恨你。」她氣息雖弱,但語氣中強烈的恨意讓在場人士為之一驚。  

  「你想,我會在乎你的恨嗎?」他輕笑一聲,點住她的穴道,阻止了她咬舌自盡的舉動,一手解開她胸前三顆扣子。當貼身肚兜露出來時,她頸間的紫水晶鏈子也隨之露出,他震撼極了,手停在半空中,竟接不了下一個動作。  

  她是紫兒,昨晚他的直覺沒有錯,她是他的小紫兒,他的小紫兒沒死啊!是哪裡弄錯了?再見面兩人竟成對立敵仇?  

  紫蘋看到他臉上的驚訝,他認出來了?不、不要!她不想情況變成這樣子,她是莫情、是殺手、是奪去他父親手臂的不共戴天仇人啊!  

  「你是……」他僵住身體問。  

  「我不是!」她直覺地反駁他未出口的問題。  

  「昨夜你親口承認你是紫兒。」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臂膀,忘記上面已是鮮血淋漓。  

  「身為一個殺手必須不擇手段達到目的。」她違心道,昨夜是她一生再難抹滅的甜蜜回憶,他的溫柔、他的耐心相待早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版上。  

  「所以,不管你昨天執行任務的對象是誰,你都會奉獻出你的貞操?」他已認定了她是紫兒,嫉妒佔滿他的情緒領域。  

  轉過頭,她不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說話!」他用力握住她的雙肩,肩上的傷口再度傳出灼熱痛楚,受不住了,她再受不住了……頭一偏,紫蘋陷入一遍黑暗迷離中。  

     

         ☆        ☆        ☆  

     

  穿上暖襖,媚娘懷抱暖爐,命丫頭提著人參雞湯,走往詠絮樓。  

  一入詠絮樓大門,看見雕欄玉砌的樓閣,心中的不滿再度湧起,世事總是這麼不公平嗎?五歲入府當丫頭,十六那年跟了煒勖,如今整整三年了,她始終不能搬入主屋,甚至於連主屋都不能踏入一步。  

  在下人眼中她永遠只是個比婢女高一級的小妾,而這個章家小姐就因為她有個良好出身,一入曲府就能住進煒勖的詠絮樓,誰知她這種什麼都不會的嬌嬌女有幾分姿色,躺在床上能不能伺候好男人?  

  走近房門,強壓心頭不甘,扯起一抹燦爛笑容,她輕叩了門扉。  

  小容打開門,對著一身華服的媚娘打量一番。「你找誰?」  

  「妾身是煒勖的身邊人,名喚媚娘,今日特來拜望少夫人,可否請小姐姐幫忙通報一聲。」  

  「你在這裡候著。」小容轉身把門帶上。  

  囂張的死丫頭,狗仗人勢!往後逮到機會定要你好看。她咬牙切齒狠狠發洩一頓,但門一啟,她又堆起一臉笑容。  

  「隨我進來!」小容領身往前行,把她帶至花廳。  

  一看到嫣含,她熱切地往前走,拉住嫣含的小手說:「少夫人,你可真美,像天仙一般的人兒,難怪煒勖會動心。你可知,老爺夫人早在好幾年前就頻頻催他早一點成家,好沿續曲家香火,他總是不依,只肯收我這房妾在夜裡暖暖被子。  

  前陣子,我還在想,是哪種天仙美人兒才能吸引住他的心,讓他肯乖乖成了親,順了老爺夫人的意。沒想到今日一見,世上果真有像你這般仙人模樣的好小姐,唉……真是不公平,你前輩子不知燒了多少炷好香,才換得這張好容貌。」  

  「你在嫉妒嗎?」小容冷冷地插了話。小妾?她也想當姑爺的小妾呀!雖然她明白新來後到的道理,可不管如何,媚娘總是和她搶姑爺的女人,要她對她擺出好臉色,很難耶!  

  「嫉妒?我哪來的身份地位嫉妒,我只求這輩子虔誠祝禱,讓老天爺記著我的誠心,下輩子也給我像夫人這般的窈窕身段、出水肌膚和姣美容貌。」  

  「你太貪心了。」小容叉起腰,不屑地從鼻孔冷哼一聲。  

  「我知道啊!可世上哪個女人不貪心、不愛虛榮?」  

  嫣含鮮少見過世面,看著媚娘的熱情,心裡湧起一股溫暖,自嫁入曲府,除回門那日,她再沒見過煒勖一面,被冷落的寂寞豈能對外人道?雖說奴僕個個盡心、人人都急著奉承她這新主母,但……她只想要夫君的慇勤相待啊!  

  「我還在想,煒勖這陣子怎都沒去找我,是不是把我給忘記了?今日一見,唉……我要是煒勖,我也會流連在你的芙蓉帳裡夜夜度春宵,因為這樣一個美人兒,連我看了也會心神蕩漾呢。」  

  她的話讓兩個主僕鬆了戒心,真把她當成朋友相待。  

  「你是說……夫君這幾天都沒去你房裡過夜?」  

  嫣含一句話就露了底,原來,天仙美女也敵不過他心中的紫兒。媚娘在心中暗笑一聲。  

  在曲府當丫頭十幾年,她知道紫兒的所有事情,知道少爺不願娶妻就是為著想念紫兒那個鬼魂,不願讓別的女人佔據了紫兒的位置。知道少爺收她入房,只因她笑起來的時候,頰邊的小渦兒一閃一閃的像極了他的紫兒。  

  要不是老夫人以死相逼,硬要煒勖娶妻生子,幾千個像章嫣含這種天仙在門外排排站,都還不得其門而入呢!  

  「媚娘,你在想什麼?」嫣含搖搖她的手臂。  

  「我在想……新婚燕爾的,煒勖怎會不在你房裡?莫非,下人口裡傳說的是真話?」她假意思索,為的就是要引起她的問句。  

  「他們在傳些什麼?」小容急問。  

  「他們說少爺在梅園裡藏著一個女人。」  

  「什麼?太過分了!那天姑爺還當著老爺面親口承諾要善待小姐,怎能小姐才入門,他又納新寵,豈不是擺明了給小姐難堪嗎?」小容義憤填膺,拉著媚娘就要往梅園走。  

  「小容姐姐,你先等一等啊!」媚娘拉住小容直往外衝的身子。  

  「等!等什麼?我等不及了!」小容氣急敗壞,他這樣東收一房、西收一房,要到哪天才輪得到她?  

  「你這一鬧,不是擺明了告訴旁人夫人是個心眼狹小的妒婦嗎?何況,那裡面是不是真有一個女人,還尚未證實呢。聽說,那女人的飲食都是煒勖親自端入服侍的,他吩咐誰都不可接近梅園一步。」  

  「你說要怎麼辦?坐在這裡乾等嗎?等那女人親自把姑爺還給我們嗎?」  

  我們?!原來連這個小丫頭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不錯,她會是顆好用的棋子。  

  「我托人去探探消息,畢竟這曲府我也待了十幾年,總有那麼幾個知心朋友,放心!把事情交給我,等消息確定了,夫人再出頭。到時,少爺要真是在梅園裡藏了這麼一個女人,別說是你,我也要不依的。」  

  「那……就勞煩你了……」嫣含站起身微一點頭,被媚娘這麼一說,她已經六神無主了。  

  「說什麼見外話,我們可是姐妹,我們不相親相惜,要與誰親近去?」  

  握住媚娘的手,嫣含覺得找到一塊救命浮木,她緊緊攀住不敢放。  

  媚娘笑得春風得意,想擺弄這兩個傻主僕太容易了,她們不足為懼,真正要讓她煩心的是梅園那個女人,少爺從未對任何女人這般費心……  

     

         ☆        ☆        ☆  

     

  悠悠醒轉,紫蘋發覺自己已不在地牢裡。房裡兩盆炭火燒著溫暖,覆在身上的是柔軟絲被,身下的床板墊了好幾床軟被,她覺得自己身處雲端。  

  側頭,她看見躺在身旁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沉睡中他的眉宇仍不見舒展,在煩些什麼?煩惱父親的傷?身份不明的她?抑或煩惱玉面觀音的屢次侵害?  

  抬起手臂想檢視自己的傷,卻發現傷口早已結痂脫落,只留下一點淡淡的玫瑰紅。她輕輕一個移動,他立即從夢中醒轉。  

  急急坐起身,他試試她額頭溫度,接著又拉高她的單衣,檢視她的傷口。  

  「紫兒,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沉默不語,能認他嗎?不可以!她要紫兒在他心中以最好的姿態存在。  

  調過頭,她強迫自己扮演那個冷漠的莫情。  

  「王大夫說,你身上的傷在擦過玉霜生肌露後,就能在短時間內痊癒。」  

  那是御用藥品,他怎可以這樣拿來浪費。紫蘋搖搖頭,心疼他的情癡。  

  「當年,你是因為看到村人歡迎爹爹返鄉的布條,知道爹的身份,才連夜逃走的是嗎?」他轉過她的臉,靠著她的額頭問。  

  「你……」她訝然地抬頭看向他,他怎會知道?  

  「我走了一趟蘇州,和爹娘談過了。你知道嗎?他們一聽到我抓住你,還把你關進地牢,一氣之下,我爹居然不顧傷口還未復原,硬要自己駕馬車回來。要不是我娘勸住了他,我猜他現在人已經站在你面前了。」  

  他頓口氣又續說:「他們告訴我當年曹家發生的那樁慘案,那件事發生之後,爹爹就辭官返鄉,還收容了許多因當時政治昏暗被迫害的老百姓,這麼做是因為他想補償同是遭受迫害的曹家。爹娘還告訴我,他們心中隱藏多年的沉重負擔,因你那一劍而削除。紫兒,謝謝你的寬恕。」這一趟蘇州行他不僅得知了紫兒的身世,也解開了她的死亡之謎。  

  「我沒有寬恕過誰,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她冷冷回話。  

  「你放心,我會親手替你除去玉面觀音!」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不!不要去。」她的冷漠被憂心取代,倉促間抓住他一隻衣袖。  

  「為什麼?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報仇嗎?」他無法理解她的反對,但他看見了她的在乎——這是關心吧!  

  「這幾年她明知整座觀音宮裡沒有人是你們的對手,卻不斷派人騷擾,目的就是在等你們親自找上門。」她急急解釋,盼能打消他的念頭。  

  「等我們找上門,觀音宮裡就有人可敵過我們了嗎?」有心誘她說話,不要她再拿出冷漠臉孔相對。  

  「不是人,是機關,她找了一流工匠在觀音宮的裡裡外外裝設機關,機關裝設好後,她用計找來十數個武林高手測試,結果……沒有人生還,在那些人中還有上任的武林盟主。」她想著該如何讓他打消主意,忘了自己應該「莫情」。  

  「你是說五年前金龍秘岌重現江湖的公案?」原來如此,那一回整個武林大失血,多少菁英在尋找秘岌途中身亡,無一生還者,誰能料到背後的主謀竟是玉面觀音。  

  「是!她發函給各派掌門人,邀他們一起尋找金龍秘岌,而實際上卻是把他們誘入機關做測試。」  

  「她真陰毒。」  

  「所以,別去!只要你們不上山,她就拿你們無可奈何。」  

  「不談這個,你先說,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弄給你吃。這幾天你瘦了好大一圈,要趕緊補回來才行!」他嘮嘮叨叨地,往昔那個對她關懷備至的勖哥哥又冒出頭來。  

  不談是不是代表她說動他了?他仍是要上觀音宮嗎?她很擔心,真的很擔心。  

  「說話啊!你又忘記該怎麼說話了嗎?剛剛你還在關心我……」  

  她截斷他的話。「我要你別上觀音宮並不是為了你,我只是不想讓我的敵人痛快,你少自作多情了。」  

  斷了他的情、斷了他的念吧!別讓他再付出感情,屆時她死期將至,要她怎離得了腳步?讓他再嘗一次得而復失的痛楚嗎?不!她捨不得!  

  情癡不如情死,死了就沒有知覺,就不會心痛!寧願讓他對她無情,也不要他為她這將死之人投注太多的心力。「我真是自作多情嗎?紫兒,你忘了我們小時候的事嗎?」無視於她的反抗,他硬把她納入懷中。  

  「十年可以改變很多很多事情,你一定要答案的話,那麼我告訴你是的,我忘了你口中的那一段。」她硬下心腸回答。  

  「你忘記了?我沒有忘,連一刻鐘都沒有忘過。不過……沒關係,我會試著喚醒你的記憶。」  

  「我不能阻止你的想法,但是請你不要用你的感情來干擾我的生活。」她惱怒他的堅持,雖然——他的堅持在她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  

  「告訴我,為什麼?」  

  「不管我是否原諒了曲懷天,曲、曹兩家是世仇的立場永遠不會改變。」  

  「那麼,你處心積慮要殺我的立場也不會改變了?」  

  她沒答話,把眼光調向窗外白茫茫的天空。  

  「說話!」他大吼。  

  「只要有機會……」我就會逃,逃得遠遠,看不到你、聽不到你……讓兩個不同的世界隔開我們的情……讓幽冥世界裡的我,再也抹殺不了你的喜樂……  

  「只要有機會你就要殺了我?」她沒說完的話,讓他做了新註解。「看來我得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才能確保我的安全。」  

  「我建議你殺了我,一勞永逸。」她不讓聲音洩露出起伏的情緒。  

  「我不殺你!」不但不殺,他還要永永遠遠的把她捧在掌心呵護。  

  「不怕睡不安穩?」  

  「不怕!這十年失去你的日子裡,我從來沒有一天安穩入眠過。我找了你十年,沒道理在你出現後放掉你。」他語氣堅定。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她想騙他,殊不知她的話連自己都騙不過。  

  「這是你由衷的真心話?」  

  真心話?多少年來她沒說過真心話,她早失卻了說真心話的能力。  

  唉……一聲幽幽長歎,酸了她的心。她不能愛他啊!她的愛只會折磨他一生一世,她的時日無多,她怎捨得放縱自己的感情,讓他在未來數十年帶著遺憾度日?  

  煒勖擁住她的身子,在她身上尋求安慰。想了十年、念了十年,誰知再相見,她的心裡早無他的影子。  

  紫蘋沒有推開他,躺在他懷中享受著他的體溫,但願……她可以自私一點……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3:33
第五章

  陰冷的地牢裡安靜無聲,腐朽的霉味充斥在鼻息間。偶爾幾聲老鼠的吱吱叫聲傳來,偶爾幾聲鐵鏈的摩擦,提醒著人們,這裡還有生物存活。  

  地牢裡唯一的溫度是牆上微弱的火把,紫蘋盯住火把,想像著自己的生命就如同那火把,在緩慢的消失……  

  被綁在十字木樁上,身上的刀劍傷已經封了口,鮮紅的血轉成暗褐色,淡淡的腥味散在空氣中。早沒了痛覺,寒意、恐懼再干擾不到她。  

  還報得了仇嗎?程奎早在多年前的皇位爭權中失勢,讓登上龍椅的新皇帝下令處斬,被利用的曲懷天失去一隻手臂,而真正的元兇竟是養了她十年的玉面觀音!  

  環顧四面鐵璧,她大概別想活著走出這裡,就算他是心慈寬厚的男子,但這回她斷去他父親一臂,他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樣放過她。何況,她身上的觀音露只能保她再活四十天,四十天後……她將七孔流血,血盡人亡……  

  她想起昨夜……寬闊的懷抱、溫暖的交合,她的勖哥哥始終沒忘記她,是該滿足了。若有輪迴,她但願下輩子兩人能換個身份,沒有父仇、沒有家恨,單單純純的一男一女,她會還盡他的深情。  

  雜沓的腳步聲傳來,她沒抬頭,宣讀她罪狀的生死判官來了?她想笑,卻扯不動嘴角。  

  「你是那天在楓林裡的刺客?玉面觀音派你來的?」煒勖的聲音不再溫暖多情,凜冽的口吻中有著欲置人於死地的凌厲。  

  是嗎?是她是那天的刺客、是玉面觀音派她來的,不過……是也不全然是!這次她是為自己來的,沒想到卻獲得一個無法預料的答案。  

  「說話!」他的表情變得冰寒,失卻了溫度,他不再是昨夜那個溫柔的枕邊人。  

  「我無話可說。」她想昏倒,不想面對這樣的場面,但炙身的疼痛仍沒讓她昏厥,這時她開始恨起自己的堅韌。  

  「說!玉面觀音的巢穴在什麼地方?」  

  垂著眉不敢看向他,怕他認出她的眼神,認出她是多年前他專心呵護的小女孩,就讓那個可愛的小女孩駐留在他心裡,別叫今日滿手血腥的莫情污了他完美的記憶。  

  她搖搖頭,他過不了觀音殿前的重重機關……別去送死……以他的武功,就連玉面觀音都不是他的對手,只要他不進觀音殿,她就怎麼也傷不了他。  

  他曲解了她的意思。攫起她的下巴,他強迫她面對自己。  

  莫情固執地垂下眼簾……突然間,她覺得四十天的生命對她而言太長了,若能就此死去……會是個美好結局。  

  「玉面觀音訓練出來的殺手,個個都和你一樣寧死不屈嗎?」他手落在她肩膀上的傷口,一用力,痛徹心肺……擰了眉,咬住唇,她不讓自己痛喊出聲。  

  「好!我欣賞你的骨氣,但我很懷疑,你的忍耐力有多強?不如我們來做做試驗。」他翻掌,看著染在手中的鮮血。現在的他冷酷殘暴,不再是她識得的勖哥哥,但怎能怪他,他正在「報父仇」呀!是她說父仇不共戴天的,她能恨誰、怨誰呢?  

  「伯端,拿出你的蠍尾鞭賣力表演,讓我們的客人好好欣賞。直到她肯開口!」  

  蠍尾鞭是一種特製鞭子,它的鞭身佈滿倒勾,用力甩出後再拉扯回來,往往會順帶勾回對方的肉屑。  

  紫蘋渾身顫慄,她看過師父在莫心身上用過這種鞭,才三鞭,莫心身上就尋不出完膚……  

  「怎麼?聽過蠍尾鞭的厲害?要是你肯改變主意……」  

  「殺了我!」她絕望地抬起頭,反正她早就沒想過能活過今日,一條殘命換得他一世平安,很划算。  

  「沒那麼容易!」一接觸到她的眼光,煒勖的心被緊擰了一下。再度扳起她的下巴,大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昨晚你不是口口聲聲喊我紫兒,怎麼才一天就忘得乾乾淨淨?」她似真似假的說。  

  刻意激怒他只求一個暢快死法。  

  「閉嘴!你不配。」他青筋暴漲,眼裡冒出烈焰。  

  她會是紫兒嗎?不、不、不可能,紫兒早就死了,他捧過她的骨灰、送過她入土,眼前的她只是一個和紫兒有相似眼神的女子。他不要被她的話模糊了焦點。  

  不配……他沒說錯,她是不配。他心中的紫兒清純善良,而她是玉面觀音座下的冷面殺手。  

  「我不配喊紫兒,那麼小娘子呢?或者說親親小娘子?」  

  「你!」一甩手,她的臉上浮上鮮紅掌印。「伯端,用刑,!」他暴吼一聲。  

  伯端為難地看向主子,這女人已傷成這樣,只消一鞭她就會香消玉損,他們還要從她口中套問玉面觀音的巢穴。可……主子正在盛怒中,他不明白一聲紫兒怎會讓一向冷靜的主子變了樣,但他很清楚這個女的不能死,於是他擅自換了鞭子。  

  走至莫情身前,他留了三分力,一鞭一鞭笞上她纖弱的身子。  

  痛……她的肉著了火,她的心浴了血,她嘗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咬住唇強烈的痛楚讓她加重力量,血不止地從她的衣衫裡滲出,也從她的嘴角滑落……速死,竟是這般困難……  

  爹、娘,你們怎捨得眼睜睜看女兒承受這樣生不如死的苦刑?怎不早一點來接她?爹……娘……娃娃……福伯……恍惚間,她彷彿看到親人前來相迎……  

  「少爺,她昏死過去了!」伯端回報。  

  他氣急敗壞,不懂自制力強的自己怎會被她弄得理智盡失?他走到她面前,恨恨地下達指令。「潑醒她!」  

  冷水澆下,冰寒拉回紫蘋些許理智。她竟還沒死去?她的命夠硬、夠韌……  

  「想死?沒那麼容易!一個女人連死都不怕,那她還會怕什麼?失去貞操嗎?可以試試看!昨天我很滿意你的表現,不如我們再來一次,說不定我的部下也會對你有興趣……」說話間,他慢慢地解開她胸前盤扣。  

  「曲煒勖,不要讓我恨你。」她氣息雖弱,但語氣中強烈的恨意讓在場人士為之一驚。  

  「你想,我會在乎你的恨嗎?」他輕笑一聲,點住她的穴道,阻止了她咬舌自盡的舉動,一手解開她胸前三顆扣子。當貼身肚兜露出來時,她頸間的紫水晶鏈子也隨之露出,他震撼極了,手停在半空中,竟接不了下一個動作。  

  她是紫兒,昨晚他的直覺沒有錯,她是他的小紫兒,他的小紫兒沒死啊!是哪裡弄錯了?再見面兩人竟成對立敵仇?  

  紫蘋看到他臉上的驚訝,他認出來了?不、不要!她不想情況變成這樣子,她是莫情、是殺手、是奪去他父親手臂的不共戴天仇人啊!  

  「你是……」他僵住身體問。  

  「我不是!」她直覺地反駁他未出口的問題。  

  「昨夜你親口承認你是紫兒。」他激動地握住她的臂膀,忘記上面已是鮮血淋漓。  

  「身為一個殺手必須不擇手段達到目的。」她違心道,昨夜是她一生再難抹滅的甜蜜回憶,他的溫柔、他的耐心相待早深深烙印在她的心版上。  

  「所以,不管你昨天執行任務的對象是誰,你都會奉獻出你的貞操?」他已認定了她是紫兒,嫉妒佔滿他的情緒領域。  

  轉過頭,她不回答這種假設性的問題。  

  「說話!」他用力握住她的雙肩,肩上的傷口再度傳出灼熱痛楚,受不住了,她再受不住了……頭一偏,紫蘋陷入一遍黑暗迷離中。  

     

         ☆        ☆        ☆  

     

  穿上暖襖,媚娘懷抱暖爐,命丫頭提著人參雞湯,走往詠絮樓。  

  一入詠絮樓大門,看見雕欄玉砌的樓閣,心中的不滿再度湧起,世事總是這麼不公平嗎?五歲入府當丫頭,十六那年跟了煒勖,如今整整三年了,她始終不能搬入主屋,甚至於連主屋都不能踏入一步。  

  在下人眼中她永遠只是個比婢女高一級的小妾,而這個章家小姐就因為她有個良好出身,一入曲府就能住進煒勖的詠絮樓,誰知她這種什麼都不會的嬌嬌女有幾分姿色,躺在床上能不能伺候好男人?  

  走近房門,強壓心頭不甘,扯起一抹燦爛笑容,她輕叩了門扉。  

  小容打開門,對著一身華服的媚娘打量一番。「你找誰?」  

  「妾身是煒勖的身邊人,名喚媚娘,今日特來拜望少夫人,可否請小姐姐幫忙通報一聲。」  

  「你在這裡候著。」小容轉身把門帶上。  

  囂張的死丫頭,狗仗人勢!往後逮到機會定要你好看。她咬牙切齒狠狠發洩一頓,但門一啟,她又堆起一臉笑容。  

  「隨我進來!」小容領身往前行,把她帶至花廳。  

  一看到嫣含,她熱切地往前走,拉住嫣含的小手說:「少夫人,你可真美,像天仙一般的人兒,難怪煒勖會動心。你可知,老爺夫人早在好幾年前就頻頻催他早一點成家,好沿續曲家香火,他總是不依,只肯收我這房妾在夜裡暖暖被子。  

  前陣子,我還在想,是哪種天仙美人兒才能吸引住他的心,讓他肯乖乖成了親,順了老爺夫人的意。沒想到今日一見,世上果真有像你這般仙人模樣的好小姐,唉……真是不公平,你前輩子不知燒了多少炷好香,才換得這張好容貌。」  

  「你在嫉妒嗎?」小容冷冷地插了話。小妾?她也想當姑爺的小妾呀!雖然她明白新來後到的道理,可不管如何,媚娘總是和她搶姑爺的女人,要她對她擺出好臉色,很難耶!  

  「嫉妒?我哪來的身份地位嫉妒,我只求這輩子虔誠祝禱,讓老天爺記著我的誠心,下輩子也給我像夫人這般的窈窕身段、出水肌膚和姣美容貌。」  

  「你太貪心了。」小容叉起腰,不屑地從鼻孔冷哼一聲。  

  「我知道啊!可世上哪個女人不貪心、不愛虛榮?」  

  嫣含鮮少見過世面,看著媚娘的熱情,心裡湧起一股溫暖,自嫁入曲府,除回門那日,她再沒見過煒勖一面,被冷落的寂寞豈能對外人道?雖說奴僕個個盡心、人人都急著奉承她這新主母,但……她只想要夫君的慇勤相待啊!  

  「我還在想,煒勖這陣子怎都沒去找我,是不是把我給忘記了?今日一見,唉……我要是煒勖,我也會流連在你的芙蓉帳裡夜夜度春宵,因為這樣一個美人兒,連我看了也會心神蕩漾呢。」  

  她的話讓兩個主僕鬆了戒心,真把她當成朋友相待。  

  「你是說……夫君這幾天都沒去你房裡過夜?」  

  嫣含一句話就露了底,原來,天仙美女也敵不過他心中的紫兒。媚娘在心中暗笑一聲。  

  在曲府當丫頭十幾年,她知道紫兒的所有事情,知道少爺不願娶妻就是為著想念紫兒那個鬼魂,不願讓別的女人佔據了紫兒的位置。知道少爺收她入房,只因她笑起來的時候,頰邊的小渦兒一閃一閃的像極了他的紫兒。  

  要不是老夫人以死相逼,硬要煒勖娶妻生子,幾千個像章嫣含這種天仙在門外排排站,都還不得其門而入呢!  

  「媚娘,你在想什麼?」嫣含搖搖她的手臂。  

  「我在想……新婚燕爾的,煒勖怎會不在你房裡?莫非,下人口裡傳說的是真話?」她假意思索,為的就是要引起她的問句。  

  「他們在傳些什麼?」小容急問。  

  「他們說少爺在梅園裡藏著一個女人。」  

  「什麼?太過分了!那天姑爺還當著老爺面親口承諾要善待小姐,怎能小姐才入門,他又納新寵,豈不是擺明了給小姐難堪嗎?」小容義憤填膺,拉著媚娘就要往梅園走。  

  「小容姐姐,你先等一等啊!」媚娘拉住小容直往外衝的身子。  

  「等!等什麼?我等不及了!」小容氣急敗壞,他這樣東收一房、西收一房,要到哪天才輪得到她?  

  「你這一鬧,不是擺明了告訴旁人夫人是個心眼狹小的妒婦嗎?何況,那裡面是不是真有一個女人,還尚未證實呢。聽說,那女人的飲食都是煒勖親自端入服侍的,他吩咐誰都不可接近梅園一步。」  

  「你說要怎麼辦?坐在這裡乾等嗎?等那女人親自把姑爺還給我們嗎?」  

  我們?!原來連這個小丫頭也想飛上枝頭當鳳凰,不錯,她會是顆好用的棋子。  

  「我托人去探探消息,畢竟這曲府我也待了十幾年,總有那麼幾個知心朋友,放心!把事情交給我,等消息確定了,夫人再出頭。到時,少爺要真是在梅園裡藏了這麼一個女人,別說是你,我也要不依的。」  

  「那……就勞煩你了……」嫣含站起身微一點頭,被媚娘這麼一說,她已經六神無主了。  

  「說什麼見外話,我們可是姐妹,我們不相親相惜,要與誰親近去?」  

  握住媚娘的手,嫣含覺得找到一塊救命浮木,她緊緊攀住不敢放。  

  媚娘笑得春風得意,想擺弄這兩個傻主僕太容易了,她們不足為懼,真正要讓她煩心的是梅園那個女人,少爺從未對任何女人這般費心……  

     

         ☆        ☆        ☆  

     

  悠悠醒轉,紫蘋發覺自己已不在地牢裡。房裡兩盆炭火燒著溫暖,覆在身上的是柔軟絲被,身下的床板墊了好幾床軟被,她覺得自己身處雲端。  

  側頭,她看見躺在身旁和她同床共枕的男人,沉睡中他的眉宇仍不見舒展,在煩些什麼?煩惱父親的傷?身份不明的她?抑或煩惱玉面觀音的屢次侵害?  

  抬起手臂想檢視自己的傷,卻發現傷口早已結痂脫落,只留下一點淡淡的玫瑰紅。她輕輕一個移動,他立即從夢中醒轉。  

  急急坐起身,他試試她額頭溫度,接著又拉高她的單衣,檢視她的傷口。  

  「紫兒,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沉默不語,能認他嗎?不可以!她要紫兒在他心中以最好的姿態存在。  

  調過頭,她強迫自己扮演那個冷漠的莫情。  

  「王大夫說,你身上的傷在擦過玉霜生肌露後,就能在短時間內痊癒。」  

  那是御用藥品,他怎可以這樣拿來浪費。紫蘋搖搖頭,心疼他的情癡。  

  「當年,你是因為看到村人歡迎爹爹返鄉的布條,知道爹的身份,才連夜逃走的是嗎?」他轉過她的臉,靠著她的額頭問。  

  「你……」她訝然地抬頭看向他,他怎會知道?  

  「我走了一趟蘇州,和爹娘談過了。你知道嗎?他們一聽到我抓住你,還把你關進地牢,一氣之下,我爹居然不顧傷口還未復原,硬要自己駕馬車回來。要不是我娘勸住了他,我猜他現在人已經站在你面前了。」  

  他頓口氣又續說:「他們告訴我當年曹家發生的那樁慘案,那件事發生之後,爹爹就辭官返鄉,還收容了許多因當時政治昏暗被迫害的老百姓,這麼做是因為他想補償同是遭受迫害的曹家。爹娘還告訴我,他們心中隱藏多年的沉重負擔,因你那一劍而削除。紫兒,謝謝你的寬恕。」這一趟蘇州行他不僅得知了紫兒的身世,也解開了她的死亡之謎。  

  「我沒有寬恕過誰,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她冷冷回話。  

  「你放心,我會親手替你除去玉面觀音!」他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證。  

  「不!不要去。」她的冷漠被憂心取代,倉促間抓住他一隻衣袖。  

  「為什麼?你不是一心一意想報仇嗎?」他無法理解她的反對,但他看見了她的在乎——這是關心吧!  

  「這幾年她明知整座觀音宮裡沒有人是你們的對手,卻不斷派人騷擾,目的就是在等你們親自找上門。」她急急解釋,盼能打消他的念頭。  

  「等我們找上門,觀音宮裡就有人可敵過我們了嗎?」有心誘她說話,不要她再拿出冷漠臉孔相對。  

  「不是人,是機關,她找了一流工匠在觀音宮的裡裡外外裝設機關,機關裝設好後,她用計找來十數個武林高手測試,結果……沒有人生還,在那些人中還有上任的武林盟主。」她想著該如何讓他打消主意,忘了自己應該「莫情」。  

  「你是說五年前金龍秘岌重現江湖的公案?」原來如此,那一回整個武林大失血,多少菁英在尋找秘岌途中身亡,無一生還者,誰能料到背後的主謀竟是玉面觀音。  

  「是!她發函給各派掌門人,邀他們一起尋找金龍秘岌,而實際上卻是把他們誘入機關做測試。」  

  「她真陰毒。」  

  「所以,別去!只要你們不上山,她就拿你們無可奈何。」  

  「不談這個,你先說,想吃什麼,我讓廚子弄給你吃。這幾天你瘦了好大一圈,要趕緊補回來才行!」他嘮嘮叨叨地,往昔那個對她關懷備至的勖哥哥又冒出頭來。  

  不談是不是代表她說動他了?他仍是要上觀音宮嗎?她很擔心,真的很擔心。  

  「說話啊!你又忘記該怎麼說話了嗎?剛剛你還在關心我……」  

  她截斷他的話。「我要你別上觀音宮並不是為了你,我只是不想讓我的敵人痛快,你少自作多情了。」  

  斷了他的情、斷了他的念吧!別讓他再付出感情,屆時她死期將至,要她怎離得了腳步?讓他再嘗一次得而復失的痛楚嗎?不!她捨不得!  

  情癡不如情死,死了就沒有知覺,就不會心痛!寧願讓他對她無情,也不要他為她這將死之人投注太多的心力。「我真是自作多情嗎?紫兒,你忘了我們小時候的事嗎?」無視於她的反抗,他硬把她納入懷中。  

  「十年可以改變很多很多事情,你一定要答案的話,那麼我告訴你是的,我忘了你口中的那一段。」她硬下心腸回答。  

  「你忘記了?我沒有忘,連一刻鐘都沒有忘過。不過……沒關係,我會試著喚醒你的記憶。」  

  「我不能阻止你的想法,但是請你不要用你的感情來干擾我的生活。」她惱怒他的堅持,雖然——他的堅持在她心中注入了一道暖流。  

  「告訴我,為什麼?」  

  「不管我是否原諒了曲懷天,曲、曹兩家是世仇的立場永遠不會改變。」  

  「那麼,你處心積慮要殺我的立場也不會改變了?」  

  她沒答話,把眼光調向窗外白茫茫的天空。  

  「說話!」他大吼。  

  「只要有機會……」我就會逃,逃得遠遠,看不到你、聽不到你……讓兩個不同的世界隔開我們的情……讓幽冥世界裡的我,再也抹殺不了你的喜樂……  

  「只要有機會你就要殺了我?」她沒說完的話,讓他做了新註解。「看來我得挑斷你的手筋腳筋,才能確保我的安全。」  

  「我建議你殺了我,一勞永逸。」她不讓聲音洩露出起伏的情緒。  

  「我不殺你!」不但不殺,他還要永永遠遠的把她捧在掌心呵護。  

  「不怕睡不安穩?」  

  「不怕!這十年失去你的日子裡,我從來沒有一天安穩入眠過。我找了你十年,沒道理在你出現後放掉你。」他語氣堅定。  

  「我從來就不是你的。」她想騙他,殊不知她的話連自己都騙不過。  

  「這是你由衷的真心話?」  

  真心話?多少年來她沒說過真心話,她早失卻了說真心話的能力。  

  唉……一聲幽幽長歎,酸了她的心。她不能愛他啊!她的愛只會折磨他一生一世,她的時日無多,她怎捨得放縱自己的感情,讓他在未來數十年帶著遺憾度日?  

  煒勖擁住她的身子,在她身上尋求安慰。想了十年、念了十年,誰知再相見,她的心裡早無他的影子。  

  紫蘋沒有推開他,躺在他懷中享受著他的體溫,但願……她可以自私一點……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4:07
第六章

  那日後,紫蘋不再愁眉深鎖,她放縱自己的情、自己的愛,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的,不是嗎?  

  她的轉變,煒勖感受到了,他不知道紫兒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轉變,但是這改變讓他欣喜,他索性搬入梅園和紫兒共寢共居。  

  傍晚時分煒勖從屋外走入,看見紫兒正在做針術,她半偏著頭,細細地數著針數,每一個落針都顯得小心翼翼。  

  「你居然也會做這些女孩子的東西。」他在她身邊坐下,環住她的纖腰,欣賞她的作品。  

  「難不成你以為我是男的?」斜睨他一眼,嬌俏的小女兒姿態顯露無遺。  

  「不!我以為你只會舞刀弄劍,沒想到繡起花來也有模有樣。」他伸出食指撫摸她繡成的新梅。  

  「我有模有樣的事還多著呢!」紫兒噘起嘴。  

  「舉一例子來聽聽。」  

  「比方跳舞,如果你肯把我腳上的東西拿掉的話,我很樂意為你表演一曲霓裳羽衣舞。」她刻意酸他。  

  「好啊!只要你承諾永不離開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她是兵、他是守城將領,不管怎麼樣他都不開門放她行,除非……她交出真心。  

  「你不怕我出爾反爾?我的信用一向是不值錢的。」  

  「不怕!我信你。」  

  「你沒聽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和小人是同一國的!」  

  「噓……這話別教人傳入我爹耳裡,下場會不堪設想。」  

  「為什麼?」她搖搖頭,被他誇張的表情逗出一臉笑容。  

  「我爹生平最恨有人說娘的不是,不管是暗諷或無心說及,他都會暴跳如雷。有一回夫子教論語正教到這一章節,爹爹剛好從書齋外面走過,一聽到這話立刻闖入書齋、打斷夫子的課,義正辭嚴地把這話大大駁斥一番。夫子你是知道的,他的辯才很好,爹哪是他的對手,自然是當場被說得面紅耳赤,回不了話。」  

  「然後呢?夫子被他掃地出門了?」  

  「才不是?是爹氣得回房整理行裝。」  

  「做什麼?要離家出走?夫子趕主子,駭人聽聞。」  

  「雖不中,亦不遠矣!他的確到曲阜把孔子挖出來問,為什麼要說這句混帳話來教壞後代子孫。」  

  「好衝動哦!」可憐的孔老夫子,當年沒有人教他要謹言慎行。  

  「是啊!娘勸了他好久他都不聽,到最後還是女性十絕才打消他的念頭。」  

  「女性十絕?哪十絕?」這話出自哪一本書?女戒?婦經?還是烈女傳?  

  「哭鬧不成用上吊,不回娘家就住廟……」  

  紫兒當場笑得前仆後仰。「嬸嬸真是嫁了個維護女性的好丈夫。」  

  「你也是啊!在維護女性尊嚴上,我這個好夫君也是不遺餘力的。」  

  「是嗎?妻妾成群的大男人竟敢說自己維護女性尊嚴?天大笑話!」  

  「我沒有妻妾成群,我只有你、嫣含和媚娘,如果你真的很在意,我可以幫媚娘另覓合適男子,可是……嫣含,我不能枉顧她的名節。」他有他的考量,傷害一個弱女子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我要你放棄哪一位美嬌娘了嗎?在這個時代,女子有女子的不幸,是誰也阻止不來的。」她垂下頭輕喟。  

  他不語,很認真地考慮起她的話。  

  收好針她拿剪子剪去線頭,翻翻正面、瞧瞧背面,她想留些小玩意兒給他,供他日後憑弔……拿起煒勖掛在腰側的小錦囊,把手帕收入其中。  

  「你繡的梅花很漂亮。」他衷心讚歎。  

  「尚可,這錦囊做得才算精緻。」  

  「你喜歡嗎?送你!」他忙著解下。  

  「不要!是哪房丫頭做的,有空我也請她來教教我。」也只有手巧心細的女人才能做出這般精緻的東西吧!  

  「不是丫頭,是嫣含親手做的。」  

  原來……不是手巧心細,她是用心一針針繡下她的愛……盼郎君把心裝上錦囊,回饋她的情……  

  「娶妻如此,你當滿足。」既不能陪他走過一生,知道他將會幸福,未嘗不是件好事。  

  「有你為妻才是真滿足!」他的吻落在她臉上、眉間……她沒有抗拒,雙手圈住他的頸項,抱起她,煒勖轉身欲走入內房。  

  「告訴我,愛我可是真意?」莫名地,她興起了求證念頭。  

  「蒼天為我證!」  

  「會不會終有一日情薄、緣淡,愛不再?」聲聲追問,只因對他、對自己皆無把握。  

  「以我心證你心,若有這麼一天,山嶽無稜、天地將合、海水枯竭、堅石會腐。」他永不變,蒼天、大地、世間萬事萬物都可為他作證。  

  「山嶽不會無稜,天地不會復合,海水永不枯竭,而堅石亦不可能腐蝕,所以……」紫兒低吟。  

  「所以,我愛你的心永不會更變。」煒勖接了話,再次對她表心。  

  「你說了『不變』?」她仰起小臉,認真地問他。  

  「是!我說了『不變』。」捧住她小小的臉蛋,他的吻落在她的香唇上。  

  「那麼……」她從懷中掏出手絹,右手在左胸前一抹,包入絹中,仔仔細細收藏妥當,放入他懷中。「你要把我的心好好收藏,要隨身攜帶,別遺漏在別處了。」  

  她交付她的真心了?煒勖大喜,抱起她連繞了三圈。  

  「從此、從此,我們的心結合成一,你的心中有我、我的心中有你,我們是密不可分的一體!」  

  是的,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蒼海可枯,堅石可爛,此愛此情永遠不悔。將咱倆個一起打破,再將你我用水調合,再捏一個你,重塑一個我,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  

     

         ☆        ☆        ☆  

     

  這天,窗外下起雪花片片,屋裡燃著爐火,煒勖用兩床棉被裹住紫兒,讓她躺在近爐火處看書。他自己則忙著打理那堆從全國各地送來的的商行帳冊。  

  紫兒從書中抬頭望著專心工作的他,偶爾眉頭皺起、偶爾微啟唇角,偶爾……用食指敲敲腦門,那個小動作她看過好多回了,小時候夫子問話,他總要這般敲敲腦門,答案才會出籠,那是他的思考動作,帶點稚氣的可愛動作。  

  「在想什麼?」煒勖抬眼對上她朱唇輕啟的笑容,她的笑真美,他願一擲千金換得她的笑容常伴。  

  「送你!」她把手絹遞給他。  

  「給我?」他把帕子靠近鼻尖,淡淡的香,是專屬於她的味道。  

  「打開來看看。」這是她送給他的第三條帕子,第一條紫兒在上面繡了她的情,第二條紫兒在裡面裝了她的心,而這第三條……  

  他順著她的意思打開手帕,一條素素淨淨的帕子,什麼東西也沒有。  

  「我在裡面寫了封信給你,有沒有看到?」她調皮地朝他擠擠眉。  

  他偏過頭,敲敲腦袋想了一下。「我看到了。」  

  「說說看,你看到我寫什麼?」就不信他連這樣都能猜到。  

  「我看到——不寫情詞不寫詩,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顛倒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心事有誰知?」他在她臉上讀到了詫異,他猜到了?  

  「不對!」她耍賴的近乎無理。  

  「強辭奪理,我明明收到你的相思,收到你的心事。」折好帕子,連同之前她給的同折一處,細心地放回錦囊中,他要隨身攜帶。  

  「你說我有什麼心事?」再猜出來她真要去撞牆了,在他面前她竟成了透明水晶。  

  「你想出去玩堆雪人。」  

  他的話提醒了紫兒那段童年往事。那時他們坐在馬車上,天上落下紛飛大雪,她突然想堆雪人,可又不能下車,失望之情堆積在臉上。哪知道,當天投了宿,夜半他把她從溫暖被窩中搖醒,帶著她到客店外玩了一夜雪,直到天色近明,才趁大人未覺醒前窩回床上假寐。這一段是他們二人共擁的秘密。  

  「我怎麼去?」她把腳抬起,讓他看看他親自上鎖的鏈子。  

  「只要一個承諾,它就不存在了。」  

  「承諾?」她挑高了眉頭,好笑地睨向他。  

  「承諾我永遠不離開。」再度重申他的條文。握住她的手,不知怎地,儘管她就在他身邊,他總還是有失去她的危機意識。  

  「如果我不呢?」  

  「那你只好坐在屋內欣賞雪景,要不我讓伯端、仲端在外面幫你堆一個雪人可好?」他想出折衷辦法。  

  「你欺負我。」捶著他的胸膛,她不依。  

  「我只想保有你。」他任她捶打,這微微的痛覺讓他有紫兒真實存在的感受。  

  「人生有很多事不能勉強,誰能留住誰一輩子?」她也想留,但天不讓她留、命不讓她留,她又能拿誰奈何?  

  「我就能留住你一輩子,不!不只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都要把你留住。」他語氣堅然地說。  

  「不談這個,你來看看這首詩。」不想兜著這無解的問題轉,紫兒轉移話題。  

  「你念給我聽。」他喜歡聽她清脆的銀鈴嗓音。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惜春春去,幾點催花雨。倚遍欄干,只是無情緒!人何處?連天衰草,望斷歸來路。」「你在暗喻什麼?」他敏感地望向她。  

  「沒有暗喻,我是提醒你,莫讓深閨夢裡人,柔腸寸斷愁千縷。」趁著人還在,她想拉攏他和那個賢淑溫婉的女子。  

  「我該把這個提醒當成善意還是諷刺?」她在指嫣含?她始終沒辦法不把她放在對立的地位上?  

  「我話說出去了,聽者能否有心有意就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他不善的語氣引得她反彈。  

  「曹紫蘋,為什麼我們說話老要弄得不歡而散?以前你不會這樣子。」她淡淡的尖酸更加引發了他的怒意。  

  「我沒提醒過你嗎?我不當曹紫蘋已經很久了,是你硬逼我承認自己沒變。」  

  架都是這樣吵出來的,一句不善口吻,一個冷漠表情,原本是無心卻成了有意。  

  「這幾天我們不是相處的很愉快嗎?」煒勖告訴自己要忍著,不要破壞這些日子的美好。  

  「你在對一個囚犯談『愉快』?我覺得很好笑。」她違心之餘,後悔自己幹嘛扯出這個讓人不快的話題,既然所剩時間已不多,她何苦還把它浪費在爭執上?  

  「夠了!我不要和你吵,這幾天我就托人幫媚娘找個好對象,至於嫣含,不管你能不能容得下她,她都是我們這個家的一分子了,再也不會更改。」他一甩袖怒道。  

  「為什麼送走的人是媚娘不是嫣含?因為她的身份地位不如人是嗎?那麼你應該送走的人是我不是旁人。再提醒你,我可是罪臣之後!」她也和他賭上了氣。  

  她處處針對嫣含,莫非……  

  「你想爭的是名位?你想當正妻,不願為妾?」  

  氣死她了,她哪有要爭什麼,就算要爭她能拿什麼去爭,離下次朔月不過短短二十天,她現在能爭、能要的不過是一?黃土、一塊淨地罷了。  

  她氣急敗壞地站起身,對他大喊:「把你的正妻、小妾位置留給別人,我通通不要!」扭身往裡跑,忘了腳上的鏈鎖,大步一扯不但扯出徹心疼痛,還連人向前筆直掉下。  

  幸而煒勖眼明手快,一把撈住她下墜的身子,牢牢抱住她,他的心被她的固執撞得好疼,誰來教教他,他到底該拿她怎麼辦?  

  長歎一聲,他把臉埋入她的頸窩,在她耳邊輕喃:「不管我身邊有多少個女人,我要你牢牢記住,你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妻子……」  

  他的話她收到了,方才無聊的怒氣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溫柔笑意,她轉過臉面對他。  

  「勖哥哥,在世間我不當你的妻、不當你的妾,我只要當你心中的小紫兒,等我死了以後,把我埋在梅園,請你在碑上刻著『愛妻曹紫蘋之墓』,我就心滿意足。」一點點酸、一點點澀、一點點痛……她的愛情注定比別人辛苦。  

  「不!我不會讓你死。」捧住她的臉,他拒絕不祥念頭侵上他的心。  

  「你好傻……生死哪能由人作主……這樣好了,我們來預約下輩子再成夫妻。到時你要牢牢記住——待結個,他生知己……」貼上他的心窩,聽著他的心跳,曾經以為這是專屬她一人的窩巢,誰知,她竟是無緣與他共老……  

  紫兒的話讓他隱隱為憂,待結個,他生知己……莫非他們此生無緣結成知己?  

     

         ☆        ☆        ☆  

     

  媚娘領著嫣含和小容往梅園走。一路上嫣含心情忐忑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即將發生。  

  「媚娘,我們別去了吧!」她停住蓮步輕聲哀求。  

  「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替你討回公道,從你進門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煒勖不但沒有和你圓房,還搬進梅園和那個狐狸精夜夜春宵,太讓人生氣了,我非要教教那個不要臉的爛婊子,告訴她什麼叫先來後到、什麼叫尊重。」這話是假嫣含之名替自己申援的,躲在「夫人」這張王牌之後發陰箭,還怕不百發百中?  

  「再等等……也許……煒勖只是太忙……」  

  「再忙少爺也該把你這個正牌妻擺在第一位。小姐,我們不能老是屈居下風,你這樣會一輩子被人壓死死的。」小容語氣裡有著不容置疑的肯定。  

  「小容說得對,夫人,不是我說你,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那個女人沒把你看在眼裡,就是看準了你太善良好欺侮了。今天,有我幫你撐腰,看看那個賤女人以後還敢不敢囂張。」媚娘不由分說地拉著嫣含,硬把她帶往梅園。  

  嫣含無奈只好跟著她們兩人往前走。  

  「夫人、媚夫人!」伯端和仲端互視一眼,心裡都有了底。看媚娘怒氣沖沖而來,紫姑娘恐怕難以招架。  

  「兩位大哥,我們今天一道來探望住在這裡的妹妹,不知道方便否?」嫣含被兩人一推,不得不硬著脖子出聲。  

  「紫姑娘舊傷未癒,尚不適合見客。」伯端婉拒。  

  紫姑娘?她不會剛好是那個傳說已死的紫兒吧!要真是這樣,那自己是連半分勝算都沒有了。一聲紫姑娘引發了媚娘強烈的危機意識。  

  「她受傷了?那……那我們下回再來造訪,麻煩你們幫我代為傳達慰問之意。」欠欠身,嫣含鬆了一口氣就要往回走。  

  媚娘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將離的腳步。「是少爺要夫人多到梅園來陪紫姑娘聊聊天,少爺怕她一個人住在這裡悶,怎麼我們的好心意看進你眼裡成了驢肝肺?!」她咄咄逼人,一步步靠向伯端。  

  「伯端不敢!」他連連後退,刻意和她保持一段距離。  

  「不敢就閃遠一點,你不見這天寒地凍的,夫人可不像你們這些練過武的莽夫,要是受寒了可怎麼辦?」她閃過伯端,一把推開房門走進去。  

  伯端見阻止不了,閃了身跑出梅園去找主子。  

  她們走入房內,屋裡的僕婦、丫頭紛紛放下手中的針線,舉頭望向她們。  

  「夫人來了,你們不會問安請好嗎?這房裡的奴婢怎和主子一樣沒家教!」媚娘一吆喝,眾人全站起身對著嫣含行禮,然後退居一旁。  

  紫兒沒對她的聲音做出反應,自顧自地繡著手邊的紫苑,幾近完成的紫苑花正栩栩如生地迎風搖曳。  

  「你有沒有教養?見到夫人不會起身問好嗎?」她走近紫兒身旁,一抽手奪下她手中的繡布,刷地!細針劃過紫兒的指端,留下一道血痕。  

  「我是不太有教養,可……我的教養還不容許我跑到別人房中大吼大叫。」她淡淡地回了句,頭始終沒有抬起來。  

  「你不要以為自己現在受寵就無法無天,要知道,這個家當家作主的人可是夫人。」她把嫣含推了出來。  

  哼!挾天子以令諸侯?這戲碼不新鮮。「等你成了真正當家作主的,再來對我吼叫吧!」她拿起新布重新描繪圖案。  

  紫兒的話惹來僕婦、丫頭們一陣竊笑,素日裡大夥兒對這個頤指氣使的小妾,早氣恨得牙癢癢,只盼她哪天失了勢才叫人撫手稱快。今日,紫兒的不留情面確實叫人大快人心。  

  「你這個不要臉的娼婦!」媚娘激動的衝上前,眼見一巴掌就要甩上紫兒的臉頰。  

  紫兒瞬間出手,抓住她甩來的巴掌,使了幾分力量,她便痛得雞貓子喊叫。鬆開手,紫兒問:「我哪裡不要臉了,請賜教!」紫兒抬起頭來,正眼對上媚娘三人。  

  「你是……你是……」乍然看到她的臉,嫣含嚇得語不成句、連連後退,一張小臉變得毫無血色。  

  「小姐,你怎麼了?不要害怕,小容在這裡。」她用手環住小姐發抖的身子。  

  「她是那天……闖入新房……」她艱難地一字一字說出。  

  小容串起小姐的意思,指著紫兒的臉問:「天!你是那個冒充小姐嫁入曲府的女刺客?」  

  「女刺客?就是你廢去老爺一隻手臂?天!煒勖怎能收一個殺手在房裡?要是她哪天發起狂來,我們的性命都要不保了。」  

  她的話教紫兒臉上青紅交替,憋住氣,她不准自己動怒。  

  媚娘見紫兒沒還口,更加猖狂地拉高袖子,把剛剛被紫兒捏出的青紫手印現出來給大家看。  

  「人家是有武功的俠女呢!咱們跟她鬥哪鬥得贏,她連老爺的手都敢像切豆腐一樣切下來,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笨女人還挨她挨得那麼近!現在是人家心情好,要是哪一天她心情不好,把你們的四肢像削甘蔗皮一樣一根根切下來,到時再哭天喊地就來不及了。」這番話在她看見紫兒腳上的撩銬後,更加肆無忌憚地大放大鳴。  

  紫兒怒眼一瞠,斷了她的話。  

  「紫姑娘……請問你……為什麼要傷害老爺?」一個當年受曲懷天救命恩的丫頭大著膽子問她。  

  「是啊,老爺是個大好人,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旁邊的幾個僕人義憤填膺地說。這府上哪個人不是因著老爺而重生的,她的行為使得眾怒難平啊!  

  「她不只傷老爺,還傷少夫人,在少爺大婚那天她弄昏了我家小姐,李代桃僵嫁進曲府,她不知用什麼狐媚手段迷住少爺,讓少爺失了心和她交好。」小容忿忿不平地說。  

  「你們知道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嗎?因為她想殺少爺,要不是少爺武功高強,早就死在她的劍下了。」罪犯不說話,媚娘樂得多扣幾個罪名給她。「都怪少爺貪戀美色,不怕死的把這種殺人兇手留在身邊……唉,一向孝順的少爺這回連老爺、夫人的話都不聽了……這可怎麼辦才好?曲家的列祖列宗,你們可得開開眼,別讓這個女人毀了曲家的一切。」  

  「住口……」紫兒森寒的語氣嚇住了她。  

  「你要殺人了嗎?仲端在這裡,你有武功他也有,我才不怕你。」她挺著胸往她面前一站。  

  「馬上離開,我不殺手無寸鐵之人。」紫兒一字一字從牙縫裡迸出。  

  「聽到沒?聽到沒?她要殺人了,快、快、快……大家快散,不然女魔頭要大開殺戒了。」她言語中滿是譏諷。  

  紫兒再控制不住,掌風一發,媚娘的身形隨著往後倒,高高的身量壓住了身後纖弱的嫣含。在沒預警的情況下,嫣含往後一仰,撞上門邊几上的花瓶,瓶碎了,碎片插入她撐在地面的手。  

  「啊……小姐受傷了……快來人、快來人救救我們家小姐。」小容尖著嗓子哀嚎。  

  從門外飛至的煒勖看到房裡的凌亂,大怒道,「伯端、叔端,把人給我看好!陳嫂你去找大夫。」說完,他抱起嫣含衝回詠絮樓。  

     

         ☆        ☆        ☆  

     

  捧著天上落下的紛飛白雪,兩行淚水從頰邊滑下,她嘗到了鹹滋味。好多年不曾再落淚了,她以為自己早已喪失落淚的能力……  

  他對著嫣含的心焦表情刻上了她的心,他未出口的譴責已經讓她的感情血跡斑斑……  

  一幕斷章取義的畫面,就讓他否決掉她的性格,他真的曾懂過她嗎?唉……說情、說愛,不過都是虛話……  

  白雪紛飛,飛上她的髮梢、飛進她的眼底眉尖、封凍起無情心……從此人間情情愛愛再也與她毫不相干。  

  「紫姑娘……」仲端走到她身後,輕聲喚她。  

  她回過頭,濃濃的愁堆上她的眉峰……她是一縷孤獨的芳魂……  

  「夜已深,該休息了。」經過下午那一場爭鬧,所有的下人都避她如蛇蠍,再沒人肯待在她身邊伺候著。之前,她和大家難得建立起的淡淡情誼被破壞殆盡,她成了眾人眼裡的公敵。  

  她沒回答,順了他的意轉身回房,久立的雙腳早已僵凍,紫兒忘了腳上鏈鎖,一跨步,整個人往前傾,仲端及時接住她。  

  這幕落在甫進園的煒勖眼裡成了罪狀,他猛一吸氣躍上前把紫兒抱回懷裡。  

  「仲端,你不知道何謂男女授受不親嗎?」他把矛頭刺向仲端。  

  「少爺,紫姑娘行動不便。」他苦著臉解釋。  

  「梅園的婢女全死光了,要你一個大男人來扶她?」他無理的近乎可笑。  

  「少爺……夜已經很深了……」仲端的解釋在他眼裡全成了火上添加的薪柴。  

  「別人怕夜深,你不怕?別人會累,你不累?別人不能在她身邊伺候著,只有你能?我還不知道自己有個這麼盡責的忠僕。」他譏嘲。  

  「你下去吧!有人存心在雞蛋裡挑碎骨,你拿他沒奈何。」紫兒輕輕一句解除了他的困境。  

  仲端走了,紫兒也慢慢地挪動雙腳,轉回房間。  

  見她挪了那麼久才滑動這麼一小步,心疼又浮上檯面,歎口氣,他把她抱入房內,除去早已沾滿雪花的外裘。  

  坐在桌前把玩著蠟淚,熱熱的蠟淚一碰到她冰寒的小手,瞬成點點紅豆,收集在掌心中央,輕輕一動,它們在手中翻滾滑動……  

  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  

  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  

  嚥不下玉粒金波噎滿喉,照不盡菱花鏡裡形容瘦。  

  展不開眉頭,捱不明更漏。  

  呀!恰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唉……她的愁、她的苦,教她怎生嚥得下喉……  

  「告訴我,為什麼要對她們動手?她們都是不懂武功的女人。」他首先發難。  

  「一個下午,你沒聽夠對我的控訴,還要我多加補充?」  

  「我聽的夠多了,所以,我要問問你,就算你不能去包容她們的存在,至少做到互不侵犯,很難嗎?」她的無動於衷叫人發狂。  

  「是她們走進梅園,不是我踏入詠絮樓。」河水硬要侵入井中,叫她如何不犯?  

  「嫣含只是好意,她想把你當成家人,才會來找你培養感情,你不領情就罷了,為什麼還要出手傷人?」他的聲聲指責,讓她無從回話。  

  「這是你聽到的部分?」  

  「不僅僅是媚娘說,僕人也都有相同的說法,何況嫣含受傷是事實,媚娘手腕青紫也是事實。」  

  「你有了人證物證,還來找我問什麼?你早可以按律定罪了,不是嗎……」  

  「我要親耳聽你說。」她不懂嗎?只要她說了一點點委屈,他就能改變心意,騙自己錯不在她身上。  

  「說?一個罪犯的話有幾分可信度?」背過身,她不想再談。  

  「既然認了罪,你打算怎麼對你的行為負責?」他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他,不容她逃避。  

  「你想我怎麼負責?」她反唇相問。  

  「向嫣含和媚娘道歉,並試著和她們好好相處。」他不可以再放任她一意孤行,她孤僻性情不改,將來很難在曲府這大家族立足,光是人言可畏就能把她塑造成一個不快樂的女人,他要她幸福,不要她不快樂。  

  「辦、不、到!」她倨傲地抬頭看他。  

  「你說什麼?再說一次!」他怒眼一橫,發出炙人地凶狠眼光。  

  「我說我辦不到。」不是她的錯,她不認!士只可殺豈能容人侮辱!  

  「兩條路——第一、去道歉。第二、我要廢去你的武功,免得你動不動就出手傷人。」他發狠,硬要逼迫她道歉。  

  他……竟要廢去她的武功?  

  「你這是……為她的安全著想……」眼眶模糊了……他要為另一個女人來傷她?說什麼愛,說什麼思念……全是欺她交付真心的手段!  

  背過身,不讓他看見她的軟弱,為什麼心一交出去就變得怯懦無用?為什麼情一放出去,就給了對方傷她的權利?不要、她不要!頻頻搖頭……這不是她先前預想的情形,她只想擁著他安安順順地等待死期來臨啊!  

  「紫兒,你固執得不近人情。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跟嫣含、媚娘道歉,然後我要出一趟遠門,幾日後等我返抵家門,我要看到你們三人和平相處。」他替她做了選擇。  

  「我不要!」曹紫蘋從不低聲下氣,面對讓人心驚膽顫的玉面觀音她沒示弱過,何況只是幾個手無縛雞力的小女人,要她放下身段去巴結,不可能……  

  「你沒別的選擇。」  

  「我選第二條路。」  

  「你……簡直不可理喻!要你低頭比廢去你武功還困難嗎?」  

  「我有我的自尊。」  

  「好!你要保有自尊,這是你選擇的,不要後悔。」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在她身上數個脈穴點過,霎時,紫兒全身無力的癱倒在地。  

  他沒伸手扶她,只冷冷地拋下一語:「明天我會要丫頭送你到詠絮樓,你最好不要再給我惹事。」  

  「就算要我和她同榻同臥,我也不會和她『好好相處』!」她抿住唇,拒絕他的安排。  

  「你可以試試看,我有的是辦法。」一甩袖,他走出她的視線外。  

  冰冷的地板不及她冰冷的心……是不是該放棄?醒了吧!再戀棧他的心不過是蠢話……他的愛早在得到她的心後就不復存在,男人不都是如此,追求遙不可及的夢,卻鄙棄週遭唾手可得的人。她犯下最大的錯誤是——讓自己由夢成為真實。  

  趴在地上,汩汩淚水流成河……那心上的淚早成江海……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4:32
第七章

  清晨,煒勖走入房裡,就看到紫兒就地趴睡,凍了一夜,她的唇成暗紫。  

  她竟用自己的身體來和他抗爭?她是寧死都不願和嫣含同處一室?她這是在迫他逼死嫣含啊!女人的心真的細到連一顆沙粒都容不下嗎?  

  「該死!你想用苦肉計讓我不送你上詠絮樓嗎?為什麼不出聲喚人攙扶你上床?」他的心好疼,她這分明是在虐待他。  

  她沒有不喚人,可……在那樣寒冷的夜,誰肯起身去問問一個殺人兇手的需要,他們是恨不得她立即遭天譴啊!  

  他眼裡流露出的心疼她看見了,莫非她會錯意了他仍然愛她?莫非她想岔了方向他依然戀她?  

  她冷得說不出話,沒了內力,她這一夜吃的苦頭,不比玉面觀音在她犯錯時對她做的懲罰少。喉間劇痛,渾身發熱,她只想一覺睡去,再無知覺。  

  「不管你怎麼做,都不能改變我的決定!」他一把抱起她,往詠絮樓方向走。要倔強?他不允許,這回他要霸道一些,強迫她學會妥協和接納。  

     

         ☆        ☆        ☆  

     

  恍恍惚惚間,紫兒覺得全身乏力,灼熱感在她身上燃起一簇簇火苗……  

  「水……我要水……」她虛弱地呻吟聲叫不來存心欺她的奴僕,一恍惚,她再度跌入深沉的黑暗中……  

  冰冰涼涼的小手貼住了她的額間,好舒服……她虛弱地握住那隻小手,她強撐著睜開眼皮,看看是誰為她帶來舒適。  

  「你醒了?」一張絕麗的容顏出現在她面前,兩道彎彎的柳眉皺在一起。  

  「嗯……我想喝水……」  

  「好!你等一下。」她轉身為她倒來溫水。  

  連連喝下幾口,她滿足地往後仰躺。  

  「你還好嗎?剛剛你燒得好嚇人,我餵你吃了凝香丸,那是我大哥給我的。你感覺怎樣?」再見面沒了恐懼,嫣含努力讓自己喜歡她,只因為她是夫君最喜歡的人吶!  

  「謝謝你。」紫兒輕點下頭,心想她誠如他說的,有一副良善心腸。  

  「我……謝謝你,那天你沒殺我,是不是因為沒殺我才讓你被抓?」  

  紫兒搖搖頭。「都過去了,不談……」  

  「好,不談。那……昨天……我很抱歉,我應該阻止媚娘和小容,可……」她臨時碰到那種狀況,真的做不出任何反應。  

  她居然跟她說了抱歉?紫兒就是不願低頭才讓他廢去武功,而她卻輕而易舉地將這三個字說出口,看來同為女子,她真是太剛強了……  

  沉下臉,她再無心力去計較這些。  

  「你的傷……」紫兒問。  

  「其實不嚴重,是小容太大驚小怪了。紫兒……你真的好美好美,美得冷傲、美得孤絕、美得不似人間所有,難怪夫君會為你傾心。我承認對你,我有些嫉妒、也有些些生氣……可是,我怎能怪你?是夫君要把心懸在你身上的,況且,若我是男人,也會為你這樣一個女子交付真心。我、我……」她有滿腔話語,想傾囊訴出,出口卻怎麼都說不完整。  

  「有點耐心,他終究是你的夫婿,總會回到你的身邊。」她淡淡說了句。  

  「真的?你是說真的?你願意把煒勖讓給我?謝謝、謝謝你,不用讓太多,只要一點點就夠了,我不貪心的,真的,我保證。」  

  紫兒被她甜蜜的滿足笑容逗出笑意,如果當年沒發生滅門慘案,在那種優渥的環境下成長,她也會長成像嫣含這般天真無瑕嗎?但,她知道,生命是無法重新來過的。  

  「等你真正愛上他,你就不會只滿足於一點點。」她歎口氣,癡愚的自己憑什麼去教另一個情癡女子?  

  「那又如何,他愛你那麼多、那麼多,如果我不能滿足於一點點,留在他身邊,我只會被貪婪妒念,整得自己輾轉難安。」  

  「你是個聰慧女子,老天不公,她該給你一個專心疼愛你的夫婿。」  

  「我也覺得,我值得更好的男人!哦……」她倏地搖起嘴巴,瞠大雙眼說:「我這麼說,好像有違婦德。」  

  「如果真有靈魂輪迴,下輩子,我把他完完整整的讓給你,永不出現在他的面前。」愧疚感在紫兒心中浮起,這一生是她和勖哥哥對不起眼前這個清麗可人的姑娘。  

  「不要,如果真有靈魂輪迴,下輩子我才不要他,我要尋找真正屬於我的真命天子。我想世間上總會有這樣一個肯傾盡心力愛我的男人,這輩子我們無緣碰上面,下輩子我可不准你們再跳出來破壞我的姻緣。」  

  可她們都沒有想到,這兩句話會改變兩人的下一世。  

  「唉……問世間情是何物,真教人生死相許……」紫兒幽歎。  

  「情字嗎?有沒有聽過——知我意,感君憐,此情需問天。你的問題大概只有蒼天有答案可解了。」勖哥哥再次說對了,她是個很好相處的女孩。  

  「蒼天真有解嗎?」紫兒反問。  

  「如果連蒼天都無解,你就別浪費腦筋在這裡思索答案了。我不吵你,休息吧,讓身體早早恢復,再過幾天夫君就要回來了,到時讓他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你。」她轉身回房,留下空尋答案的紫兒。  

  撐起身體下床,沒了內力,腳上的鏈鎖成了千斤重錘、舉步維艱,一拉扯,足踝磨出噬人痛楚。  

  好不容易,走至梳妝台前,面對著銅鏡,看著自己消瘦的雙頰,思念著煒勖。  

  玉爐香,紅蠟淚,眉翠薄,鬢雲殘,夜長念枕寒。離家的人兒,是否想過她的思念?  

  撫上頸間的紫水晶,這十年來伴著她的是他的心,往後幾十年她該留些什麼陪伴他?  

  沉吟須臾,靈光一現,她有了決定。  

     

         ☆        ☆        ☆  

     

  沾上墨汁,心裡想著煒勖,幾個落筆,自己的容貌就栩栩如生地躍然紙上。紫兒慢慢地勾畫著細部線條,一筆一筆,用心用情……  

  朝陽從東方慢慢轉向,從窗欞射入的光束緩緩地轉移陣地,最後不見蹤跡……她仍細心勾勒,不曾停歇。  

  門開,丫頭送了午膳過來,她沒抬頭,繼續畫著她的圖。  

  「我飯送來了。」她拿走早飯的托盤,低頭一看,飯菜還完完整整的留在上面。「下回你不餓就說一聲,免得浪費了糧食。」  

  「那飯菜餿了。」紫兒回了一句。  

  「餿了?我們早上大夥兒吃的全是這一鍋,就單單你的餿了,不知道是不是當壞人的,味覺和我們常人不同?」她刻薄了兩句,轉身走出去。  

  她沒理會,繼續繪著即將完成的圖。  

  太陽依舊按著它的速度前進,終於……她抬起頭,舒舒懶腰,看著紙上的畫像,她滿意極了。  

  門被敲開,進來的是嫣含。  

  「你在畫圖嗎?」她走到身側,看著圖上的女孩。「你好厲害,畫的和你自己一模一樣,下回你也幫我畫一張。」  

  她點點頭,算是應允了。「嫣含,幫我一個忙。」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她沒想到出口竟會那麼自然。  

  「你說,我一定做到。」  

  「把畫拿去裱褙,十日後幫我把畫交到勖哥哥手中。」  

  「為什麼你不自己親手交給他?你又要走了嗎?不要、不要走,好不好?每次你一說要走,夫君的情緒就變得好糟糕。如果,你趁他不在家時偷偷走了,他回來一定會勃然大怒。」這個想法浮上來,她心驚了一下。  

  「這些是誰告訴你的?」  

  「是伯端,紫兒,我會努力和你好好相處,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我想攔也攔不住,算我求你,不要害我吧!」嫣含柔聲央求。  

  「我答應你,絕不走出這房間一步。」紫兒安慰了她的心。  

  「說話要算話哦!過幾天夫君就會回來了,這些日子我要和你同食共寢,免得你後悔了,趁下人不注意偷偷跑掉。」她稚氣地說。  

  嫣含坐下來,才發現中午的飯菜原封不動地擺在原處。掃了眼菜色,突然發起怒來。  

  她到門口喚來幾個奴僕,杏眼圓瞠,叉著腰久久不說一句話,這表情讓下人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多說一句。  

  她把紫兒的托盤端來,質問他們;「請問,紫姑娘的午膳是由誰負責?」  

  大夥兒垂了頭,沒人敢應聲。  

  「你們不知道紫兒姑娘是少爺的貴客嗎?你們這樣做是打算讓少爺失顏面,還是說曲府已經窮得要以醬菜來待客?」紫兒在曲府一直還沒正身份,因此嫣含以客相稱。  

  「夫人,她是壞人……」  

  「她是不是壞人自有老爺、少爺定斷,你們這樣子怠慢貴客,是不是代表我這個當家主事的沒能力?」  

  「奴婢不敢!」這群人中為首的老婦挺身說話。  

  「既然你們都不敢,我不希望以後再有這種事情發生。」  

  「是,夫人!」  

  「好了,你們都下去吧!晚膳拿到這房間來,我要和紫兒姑娘一起用。還有,幫我在這裡準備一個臥榻,晚上我要在這裡睡。」  

  轉過身,她笑瞇瞇地望著紫兒。「小容老是說我一點魄力都沒有,剛剛那樣子,我應該給足了他們下馬威,很像一個挑剔的女主人吧!」  

  「嗯……你是個稱職的當家主母。」紫兒笑著對她說。  

  「聽說你很喜歡刺繡,我來教你好不好?我可是受過名師指導的!等等我哦!我回房去拿針線。」一轉身,她跑回房去。  

  看著她的背影,紫兒心想……這樣的女子該會帶給勖哥哥幸福吧!  

     

         ☆        ☆        ☆  

     

  晚餐桌上,有雞鴨、有魚肉,豐富而美味。  

  彆扭的小容在嫣含身後嘀嘀咕咕叨念個沒完,她就不懂小姐頭腦裡到底在想什麼。撇開她是殺人魔不談,起碼她是情敵啊!比起熱情的媚娘,她就覺得這個冷冰冰的情敵怎麼看怎麼不順眼,就不明白小姐為什麼要和她這般親近。  

  「我知道為什麼大家都想搶著當正妻了,因為真的有差別待遇。」紫兒故意取笑。  

  「你在挪揄我?好吧!我和你換,我情願當個受寵愛的小妾,也不要當個豐衣足食的正妻。」她嘟起嘴唇不依地說。  

  「小姐,你在說什麼鬼話,這個女人居心叵測,想盡辦法就是要爭得你的地位,你還拱手相讓,你呦……真笨!」小容話雖是對嫣含說,眼角掃的卻是紫兒。  

  「你很吵,再吵我就趕你出去。」嫣含感到煩了,罵她一句,小容才閉口不言。「紫兒,你要不要喝這雞湯?很補的,你大病初癒應該補一補。」  

  紫兒搖搖頭,不知怎地,光聞到雞湯味道她就想嘔吐。  

  「小姐,你光顧著別人大病初癒,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剛剛失血過多,你才需要補一補。」小容一面說,一面幫小姐盛滿一碗雞湯擱在她手邊。  

  「你太吵了,出去吧!」嫣含瞪了她一眼,這些日子和媚娘處久了,小容變得越來越不像話。  

  「小姐……」她跺腳不依。  

  「我說出去!再多說一句,我就調你到其他房去,以後別再服侍我了。」嫣含板起小臉,有模有樣地訓人。  

  小容氣憤地掃了紫兒一眼,走出門外。  

  「紫兒,你別在意她的態度,我會好好管教她的。明天一早夫君就要回來了,這幾天你有沒有好想念他?」嫣含俏皮地偎近她,這幾日來的相處和交心,讓她越來越喜歡紫兒,真心拿她當親姐妹相待。  

  紫兒搖搖頭沒多說話。  

  「少騙人了,你是不是——相思欲寄無從寄,畫個圈兒替?」她的取笑,鬧出紫兒頰邊一朵暈紅。  

  嫣含拿起雞湯淺嘗一口,抬頭說:「味道真的很好,你要不要……」話未說完,突地,碗滑下嫣含的手心,她緊捏著頸子,痛苦的神色充塞在臉上。  

  「來人!快來人!」紫兒翻開她的手掌想測她脈動時,在她的掌心間看到十幾個梅花狀的紅印子,天……是恨情散……觀音宮的毒藥……難不成,玉面觀音已經等不及她的消息,準備親自出手了?  

  恨情散是玉面觀音在將出手前,先給對方下警告用的毒品,中毒者會持續昏睡三日,過了三日,清醒後人就完全恢復正常,看不出曾有中毒跡象。  

  「不要怕,你不會有事的。」紫兒握住意識逐漸渙散的嫣含安慰。  

  紫兒的叫聲喚來等在門外候著的丫頭婆子,她們一齊衝入房內。  

  「小姐、小姐……」小容尖著嗓子哭喊。「快、快,你們快去找大夫,還愣在原處幹什麼?!」  

  一陣混亂後,屋裡的人走得一乾二淨。  

  紫兒怔愣一會兒,怎麼辦?!玉面觀音已經要親自動手了……她會用什麼手段對付曲家人?曲家該怎麼躲過這一劫?  

     

         ☆        ☆        ☆  

     

  煒勖一回到家,滿身的疲憊還未褪去,就聽到嫣含發生事情了。提起下擺,他急急忙忙地趕到詠絮樓。  

  看過嫣含後,他走到偏廳,滿腹怒氣無從發洩,這群庸醫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會找不出中毒原因?  

  「你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他重重拍擊桌面,把小容嚇得屈膝一跪,眼淚撲簌落下。  

  「小容真的不知道。」她抽抽噎噎哭得好不淒慘。  

  「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隨侍在嫣含身邊,她發生了什麼事你居然會不知?」  

  「昨夜,小姐不讓小容跟著,單獨和紫兒姑娘在她房裡用晚膳。」  

  「她和紫兒?」什麼時候紫兒肯放寬心去接納嫣含了?紫兒說過就算要她和嫣含同臥同榻,她也不會和她好好相處。言猶在耳,她怎就在房裡和嫣含一起用餐?莫非她放下身段只因為要毒害嫣含?就如她在轉瞬間,從抵死不肯留在曲府,變得溫柔順從……若……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鬆弛戒心……天!她太可怕了。  

  對紫兒,他失望到了極點,她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可人、體貼善良的紫兒,玉面觀音花了十年光陰,把她教育成一個女魔頭,不管他花再多的耐心都改變不了。  

  既是如此,他還要努力些什麼?放手吧!放開她的人,死了自己一顆心,假裝她從不曾活在他的記憶中……長聲歎息——他痛下決心,決定放手……  

  「伯端、仲端,去把曹紫蘋給我帶來!」  

  不到一刻鐘,紫兒就出現在他的面前。煒勖臉色一斂、目光深沉,直直盯著眼前的紫兒,彷彿他從不認識她。  

  「說!嫣含中了什麼毒?」他的聲音陰森冰寒。  

  「恨情散。」她實說。  

  「是觀音宮的特製毒物?」他的語音變得危險。  

  「對!」  

  「你有什麼說法?」  

  「我該有什麼說法?」他的質詢擺明認定了是她做的。又是代罪羔羊,她和這種動物真有緣。紫兒淒苦一笑。  

  「小容說她只出門不到一刻鐘,嫣含就出事了。」  

  「你認為是我下毒?你有證據嗎?」很可悲,在他心目中,她是連一點點都不值得信任。  

  「除了你還會有誰?因為只有知道湯裡有毒的人,才會不去碰雞湯。你說這個證據夠不夠?」他一步步逼近她,她則是連後退空間都沒有。  

  「除了我,還有觀音宮裡的其他人。」她實說,不願再受這種莫須有的指控。何況,他現在最重要的工作是抵禦玉面觀音來犯,而非在這裡追究過錯。  

  「沒有其他人,這幾天我帶人把觀音宮挑了。」他簡單交代這幾天的行程。  

  「那……玉面觀音?」她會不會是逃出來了,才會找上嫣含發出警告?  

  「我親手殺了她。」此舉是為她也是為自己的父親報仇。  

  觀音宮不存在了?那會是誰下的手?只有觀音宮的人才會有恨情散,  

  「告訴我解毒方法,你說完後我再不會限制你的行動,你想離開曲府就離開吧!」算了,固執如她,他還能怎樣?把她當成觀音宮的一分子剷除殆盡?不,他做不來,就讓她走得遠遠,從此老死不相見吧!  

  「你的意思是……放我走?」他說了放她走?那意味著……他再也不要她了?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他就不再留她?  

  嫣含……你錯了,你怎會認為他傾心於我?他真正在乎的人是你啊!你受了傷,他下重手廢去我一身武功;你中了毒,他就要趕我出家門,讓我的毒手再伸展不到你身上……是你騙了我?還是愛情騙了我……  

  她聽到心的破碎聲,千千萬萬的碎片再也補不回……  

  「說!這種毒要怎麼解?」他再次逼問。  

  「不用解,三天之後她自會清醒過來。」拋下話後,她轉身離去。  

  「姑爺,你不可以再相信她,小姐當時就是太相信她的好意,才會落得這種下場,你要是信了她而延誤醫治,小姐、小姐……小姐就太可憐了。」說著,她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如果你們不相信我,我可以留到她醒來再離開。三日後,她若不清醒,我用我的命來償。」她盯著他的眼,要賭他的信任。  

  「姑爺,您不能拿小姐的性命開玩笑。」小容跪爬到煒勖身前,拉著他的腳哀求。  

  他沉思須臾,從懷中掏出一個翠綠小瓷瓶,把裡面一顆赭色藥丸倒出。  

  「少爺,你忘記菩提老叟交代的話了嗎?」伯端及時阻止他的動作。  

  昨日,他們滅了觀音宮下山時,有一個自稱菩提老叟的老人家走到曲煒勖面前和他攀談許久,臨行前贈他一顆丹藥,說它可除百毒、療內傷,具有起死回生功能,這藥將會助他最心愛的女子逃過一個大劫難。  

  菩提老叟?紫兒總覺得這個名字好熟悉,他是誰?她認識他嗎?  

  「我沒忘記。」他把藥遞給小容,要她餵給嫣含。  

  「少爺,他說這藥將助你最心愛的女子逃過一劫啊!」伯端再次提醒。  

  「大膽!你的意思是說夫人並非我的心愛女子?」  

  「伯端不敢!」他瞄了一眼紫姑娘,續言:「我只是擔心少爺將來後悔。」  

  「愛上嫣含這種溫柔賢淑的女子,我永遠都不會後悔,我們兩人門當戶對,她不但配得上我的家世、我的地位,更難得的是她有寬恕包容的胸懷,她具備當家主母的所有美德,我不愛這種女子,我要愛哪一種女子?陰狠歹毒的女人?心胸狹窄的女子?伯端,你把我看扁了!」既已決定放手,他要讓自己徹底死心。  

  他成功了,成功地傷害了紫兒,成功地把她逼入地獄,她的心凍結成冰,星眸泛出霧氣,不在意腳上的撩銬磨得雙腿滲血,她快步走到他面前,對著煒勖問:「你說得可是句句真心?」  

  「真的,全是真的!」他撇過臉不再看她,望著床上蒼白的嫣含,他不要再把自己的情送到她面前,任她玩弄。  

  真的?他的話全是真的……可山稜仍在、天地未合、海水未枯、石頭未腐……他的心裡還有著她的心,他怎能就不再愛她了?  

  碎了心,還留戀?太愚昧!癡心人注定心傷……把求愛時的愛語當了真,她才是最笨的女人。  

  強撐起缺了心的空殼,她搖搖晃晃地轉身回房,幾次顛簸,她寧讓腳傷也不願停下腳步。鐵鏈在地上拉出沉重的聲響,那一聲聲刻在她的心版上,教她傷痕纍纍……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2-6-15 00:04:54
第八章

  夜裡,紫兒倚在欄杆上,望著天空降下來的薄薄雪花。看不見月亮,但她知道只剩七日了。如果生命只剩下七天,將如何度過?  

  紫兒不知道,也許找一個高處,遠遠的看著天上的雪花降下,細數著生命中曾發生的點點滴滴,也許找個無人的山谷為自己挖掘長眠處,也許藏身於人煙密集處,笑看人間俗事……  

  他說他愛嫣含,他說只有她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他,他每一句話都是對的,正確到讓她連反駁的餘地都沒有。  

  她是富家女子,自己不過是罪臣之後;她是不問塵事的嬌嬌女,自己是沾滿世俗污穢的殺手;她單純善良、心無城府,自己複雜多疑、奸險難測……任誰都會做出這種明智的選擇啊!  

  愛他……她沒資格,恨他……她沒立場,他們彷彿是無法交叉的平行線,只能各自擁有自己的天空……  

  煒勖從遠處走來,看見他的身影,她的心怦怦亂彈著無律曲目。  

  看著她單薄的身子在冬雪中佇立,他還是會心痛啊!往後他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將她自腦中拔除乾淨?他沒說話,安安靜靜走到她的身旁把她一把抱起,送回房中。  

  低下身,他親手為她除去腳撩。當他看到她足踝上幾近潰爛的傷口,他的心震了一下,怎麼忘了,這樣一副撩銬對身無內力的孱弱女子是多麼沉重的負擔。  

  站起身,他欲回房取來玉霜生肌露,為她慘不忍睹的腳上藥。  

  「你要走了嗎?」紫兒幽怨的聲音,自身後傳來,那份無助傳到他耳裡成了重重牽絆,鎖住他的腳步,讓他動彈不得。  

  「你要我留下嗎?」  

  「是的!我要。但……你……肯留嗎?」他的問話讓她重燃起一線希望。  

  「你不再是我記憶裡的小紫兒,那個善良聰慧、善解人意的紫兒已經消失了,我眼前的你是莫情,一個沒有真情的女子。」他不准自己再度欺瞞自己,這些日子的強求,只強求了一顆不屬於他的心。  

  「我早說過我不是當年那個小紫兒,我之所以留下,是因為你固執地相信時間不會改變一切。」她捍衛著她的自尊心,她全身上下所餘不多,僅存尊嚴而已。  

  「我只相信純良的性格,不會因環境惡劣而改變,不過……顯然我是錯得離譜了。」她早不是那個以他為天,愛他、信他的小紫兒,她迫切想要的是離開他。  

  「所以,你愛上的是以前的小紫兒,不是我?」他弄清楚自己的心了?理清後,他明白自己真正愛的女人是嫣含?這個推論讓紫兒心如刀割。  

  他不回答,選擇沉默以對。  

  「我們不再有機會了,是不是?」玉面觀音判了她的身體死刑,而她最摯愛的勖哥哥卻判了她的心死刑。恨會讓人亡,愛又何嘗不是?  

  「你還需要機會嗎?」他緩緩地轉過身面對她。  

  「可以嗎?」明白了自己不再愛她,他還會讓她留下?不會吧!他怎捨得讓心愛的嫣含受委屈?她心中的酸楚一圈一圈擴大,幾乎要將她淹沒。  

  「曹紫蘋,我一點都不瞭解你。」搖搖頭,他在她眼裡看到陌生。  

  「我很難懂嗎?」  

  「你反反覆覆地讓人捉摸不定。溫柔多情的你、可愛聰慧的你、悲愁感傷的你、心腸毒辣的你……我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  

  「假若我說,不管哪個我,都是愛你的紫兒……」她不顧腳踝不斷傳來的劇痛,慢慢地走向他,想投入他的懷抱,再度重溫他的溫暖。  

  「不要再戲弄我的感情了。」他退了一步,擺明拒她千里。  

  戲弄?她的手僵在半空中,原來這些日子她的真心相待只換來戲弄二字?這叫她情何以堪?他可以說不再愛她、可以說他弄懂自己的情感歸依,可……他不能扭曲她對他的愛啊!  

  就為了那頂無端被扣上的罪名,他便否決了他們之間的一切一切……恩愛是假、甜蜜是空……是他們的愛太脆弱,還是他們的感情本就架構在虛無的回憶中,沒有實質意義?  

  死心了……她徹底死心了,紫蘋告訴自己就算再拚命,爭的不過是七天的好光景,就算在他懷裡死去又如何?就算抱著他的愛死去又如何?不能一生一世的愛,留著又有何用?  

  「我想,我懂得你的意思了。」點點頭,紫兒轉過身哀悼她夭折的情,沒了、沒了……她已什麼都不剩,他一走,連她這些年賴以為生的回憶都一併帶走……  

  「我會讓人送來銀兩和藥品,明天一早你就可以離開了。」背過她,他努力割捨那份不捨和牽掛。  

  「我不需要那些,不勞費心。」那些東西之於她已是多餘。  

  「觀音宮已毀,你無處可投身。」再怒再怨,他也要為她預留下後路。  

  「天地遼闊,總有我曹紫蘋容身之處。」淒楚一笑,陰曹地府總有容她之處,翻開掌心,這雙沾滿血腥的手早注定要下十八層地獄……她不怕苦、不怕折磨,這二十年的歲月就是一場磨難啊。  

  「固執真能幫你嗎?」  

  「這二十年來,就是固執幫我撐著、擋著,讓我一路活到今日……」  

  「隨你!」他的關心對她來講都是多餘,她早不需要他了,他還堅持什麼?  

  門關上,再撐不住軟弱身子,紫兒撲跌在地,放任淚水洗滌傷痕纍纍的心……此生、來生,她都不要再碰情字。  

     

         ☆        ☆        ☆  

     

  披上黑色斗篷,紫兒踩著一地清雪,一步步走回她的梅園,雪花貼在她的髮際眉梢,她像乘雪而來的仙子。  

  走進梅園,她折下幾枝新梅,等不及紫苑花開,她將要踏雪離去……曾經,梅園裡有他們的歡笑嬉戲聲,曾經,他們在月下與影兒結伴對飲;曾經,他們在燭光中兩心相許……而這一切,空留回憶。  

  仔仔細細地望下最後一眼,她牢牢地把這場景鎖入記憶箱底,待他日……待他日又如何?她再無多餘的「他日」在身後相待……  

  別了,她的梅園,別了,她的情愛,別了,她生命中短暫的幸福……  

  想起托給嫣含的畫,她再轉回詠絮樓,忘記寒風凍傷了她傷口未癒的小腳,忘記了饑寒在她小小的身子裡抗議,忘記了沒了心的人再難以抵擋冰雪侵襲……她一心回轉詠絮樓。  

  終於,看到暖暖的燭火……她長吁口氣。  

  叩門,心底猜測勖哥哥在不在裡頭?門開,迎視小容一臉憤懣。  

  「你還來做什麼?」她叉著腰,扯著喉嚨罵道。  

  「嫣含醒了嗎?我要見她。」虛弱的紫兒竟是怎麼也推不開她。白白的霧氣自她口中吐出,斗篷上的霜雪覆了她滿身。  

  「誰准你直呼小姐名字?」難得站到強勢位置,她仰起下巴,滿臉傲慢。  

  「我要見她!」握著梅花的雙手僵凍成冰。  

  「不可以,為了保障我們家小姐的生命安全,我再也不讓你們兩人獨處。」  

  「你可以在我們身旁候著,我只跟她說一句話就離開曲府。」  

  「你願意離開!」小容訝異,她知難而退了?有這麼容易?  

  「如果你肯讓我見嫣含一面的話。」她的氣息越來越羸弱。  

  「只說一句?」  

  「就一句!」輕喟一聲,她已經冷得全身發顫。  

  「好吧!跟我進來。」小容妥協,若她肯主動離去,對自己未嘗不是件好事。  

  走入室內,火盆裡的炭火不斷在空氣中散播溫暖,抖落斗篷上的雪花,熱熱的空氣融化了她滿身風霜。  

  紫兒走到臥床前,看著嫣含嬌艷欲滴的小臉兒,心想勖哥哥會愛上她也是人之常情。  

  「我相信不是你。」嫣含一看到紫蘋率先開口說話。  

  她信她?紫蘋想笑,受害者竟然相信她這令人髮指的兇手,而他……那個曾經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竟用此定了她的罪……  

  「那已經不重要了。嫣含,昨日我托給你的畫呢?」  

  「你急著要嗎?昨天我已經找人送去裱褙,師父說要花五天功夫才能弄好。要不要我讓人去催催師父,請他盡快趕出來?」  

  「不用了,畫拿回來以後你把它撕了去,不用再交給勖哥哥了。」  

  「為什麼?那幅畫畫得很好啊!」嫣含不解。  

  「忘記我,你們才可以從頭開始不是嗎?」紫兒拍拍她的小手,朝小容點頭,她的「一句話」交代完畢,起身準備離去。  

  「你應了我不離開,為什麼又出爾反爾?」病床上的嫣含急嚷。  

  「小姐!」小容忙把她壓回床上,小姐一定是病糊塗了,這個害人狐狸精能有多遠走多遠不是很好嗎?幹嘛還去留住她?  

  這時,一個黑色身影破窗而入,長劍正對著嫣含的脖子。  

  「莫意……是你?」紫蘋驚呼。  

  「不要跟我說話,你這個叛徒!」莫意狠狠瞪她一眼。  

  「叛徒?觀音宮已經沒了,還有什麼背叛可言?告訴我,昨天嫣含身上的恨情散是不是你下的?」紫蘋問。  

  「沒錯!曲煒勖親手毀了觀音宮,我要他付出代價。」冷笑浮上她的唇邊。  

  「要報仇你去找少爺啊,幹嘛對付我們家一點武功都不懂的小姐。」小容大吼,盼引來侍僕。  

  「雖然我的武功不及他,至少,我可以把他身邊的人一個個趕盡殺絕,以消我心頭之恨。」  

  「莫意,你不累嗎?當了這麼多年的殺人機器,你從未厭倦過?觀音宮毀了,我們才能獲得真正的自由,不是嗎?」紫蘋試圖說服她。  

  「觀音宮毀了,我們再也沒有觀音露可以解毒,你忘了嗎?前一回領的觀音露只能維持我們兩個月的性命。我還這般年輕,要我死?我不甘心!」  

  「你也知道,我們身上的毒無藥可解,觀音露只能延續生命罷了。」紫蘋道出事實。  

  「至少活著就有希望,螻蟻尚且偷生,活著就有找到解藥的可能。」  

  「找了那麼多年,可曾有任何一個名醫告訴你此毒有解?莫意,別傻了,玉面觀音讓我們生命延續,只是為了要我們去殺更多更多的人,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我過怕也過膩了。」  

  「你說謊,是不是曲煒勖幫你找到解毒方法,你才會在這裡惺惺作態。」  

  「你若不相信,把刀鋒移上我的頸子,殺了我,我絕不還手。」以她現在的情形就算想還手也難。  

  「我不信你!你的武功高過我太多。」莫意態度戒慎。  

  「我就是不願當殺手,才不回觀音宮,我怎會為想保住短短的七天性命而出手殺你?」  

  「不!我恨曲煒勖,是他毀了我生存的希望,是他斷我的生路,我要他付出代價。」說著,劍就要往嫣含身上落下。「你更恨我的!」紫兒推開嫣含,擋在她身前護著。「從小你就恨我最得師父疼愛,現在你有機會了,想洩恨、想算帳都該找我。」  

  紫蘋不回答,閉起眼睛等死。刷地,莫意的劍刺上紫兒的肩胛骨,長長的劍鋒從後背透出來,鮮血噴上了嫣含的臉。  

  「你不要傷紫兒啊!」嫣含扶住紫兒搖搖欲墜的身子,泣不成聲。「紫兒……告訴我,為什麼你只剩下七日的生命?你中毒了嗎?我們去找最好的大夫幫你醫治……姑娘……求求你,紫兒人很好很好的,你怎忍心殺她,求你放了她,你想要什麼我通通給你……」  

  「我不懂,你為什麼甘心代她受死?」莫意的聲音冷然無生氣。  

  「因為——她是他心愛之人。」她不允許自己否認事實。  

  「他?曲煒勖?他的愛人關你何事,要你這樣護著?難道……你愛上他了?」  

  「是的!我愛上他了。」紫兒重複她的話。  

  「他是你的幸福嗎?」  

  「曾經是。」她幽然長歎,自己只是他的「曾經」……  

  「幸福總是不能長久。」莫意慨然,師父沒說錯,為這種短暫幸福失了心……不值得!  

  「曾經有過……足夠了……世上沒有永恆,能抓住剎那,我已滿足。」  

  「你動情了?師父說你會受情所累。」  

  「寧受情累,不願一生不識情滋味。」  

  「你太癡、太傻……」她喟歎,拔出劍後,她快速地封住紫兒身上的止血穴道。  

  「我不介意癡傻……莫意,停止殺人吧!讓我們在黃泉路上相伴,下一世……當個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女兒,不再涉足江湖,安安穩穩的嫁作人婦。」  

  「你真是看開了?」她搖搖頭,再展眉,臉上浮出一抹笑容。「我走了,七日後,奈何橋下,我等你。」  

  「想走?曲府豈容得你想來便來,你想走便走!」煒勖的聲音出現在門口,他錯過了她們交談那幕,直覺認定她是紫蘋邀來殺害嫣含的同伴。  

  「請放她走,她不過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紫兒聲息轉弱。  

  「你有什麼資格說話?先是出手傷人、再是下毒,這回連同黨都叫進曲家大門。曹紫蘋,你比我想像的更……」  

  「不、不……你全弄錯了,她不是紫兒叫進來的,她們沒傷害我……請你放她走好嗎?」嫣含爬下床,拉住煒勖的袖子,語無倫次的說,她滿心只想結束這場面,找來大夫幫紫兒看傷。「求求你,放她走吧!」  

  莫意自他身邊走過,回頭,語意深長地對紫蘋說:「你白用情了!」  

  紫兒苦笑,可不……拉起黑色斗篷,隱住傷口,她站起身對嫣含說:「請別忘記我的托付。」  

  一欠身,她緩慢地往屋外走去,虛軟的手握不住手上的寒梅……沿路灑下的梅枝和鮮血交織成觸目心驚的景象。  

  煒勖怔愣住了,怎麼會……她受傷了?  

  沒等嫣含解釋完,煒勖衝向前,一把抱住紫兒。  

  「你怎麼會受傷?是誰傷你?!」他連聲迭問,焦慮的臉龐在她眼前擴大、再擴大……一個、兩個、三個……好幾個勖哥哥……分開又重疊……  

  在他懷中,紫兒安心地暈厥過去……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4 22:3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