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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芯]快說要不要(幸福拐個彎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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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09:26 |倒序瀏覽 | x 1
快說要不要(幸福拐個彎之二) 作者:溫芯

「……所謂婚姻,就是男女雙方互相妥協的過程。
所以結婚前要簽『婚前協議書』,離婚時簽『離婚協議書』。」
徐玉曼冷冷撇嘴。這男人怎麼俗氣到靠著勸人離婚來混口飯吃?
成天把「沒有完美的結婚,只有完美的離婚」當成座右銘,
諷刺她寫的探討兩性關係的文章,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可惡~~她非得教教那個市儈的男人尊重女人、尊重愛情!
「……婚姻並不只是一張契約而已,它代表的是一個承諾,
一個攜手共度一生的約定……」夏野不留情面地嗤笑出聲。
這女人什麼時候淪落到靠著欺騙讀者來過日子?
以為自己出過幾本書,就自詡為「戀愛教祖」,
可以指點那些沈迷於浪漫愛情的傻子?
很好~~就讓他來教教這個愛作夢的女人認清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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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12:40
 第一章

  徐玉曼,筆名夏蓉,人稱「戀愛教祖」。

  她是近幾年竄起的新進作家,因其作品以探討兩性關係為主,又常能點到現代女性癥結問題,讀者對她崇拜不已,不但熱心地替她架網站,還奉送她「戀愛教祖」的名號。

  這名號從網絡上開始流傳,一路延燒至各大平面、立體媒體,到現在,幾乎每個認識她的人,都偶爾會這麼戲謔地稱呼她。

  就連她的責任編輯小夜,也老愛這麼叫她。

  「停停停!」徐玉曼雙手交叉,比了個停止的手勢。「拜託妳好嗎?我說過幾百次了,不要這樣叫我!」

  「不好嗎?」小夜嘻嘻笑,好整以暇地啜了一口咖啡。「我覺得很不錯啊。『戀愛教祖』,這四個字光聽起來就很有氣勢。嗯,戀愛教祖,戀愛教祖……」小夜不停咀嚼,愈念愈覺得有意思。「有了!」她忽然一拍手。「下次的書名乾脆就叫『戀愛教祖教戰守則』吧。」

  徐玉曼吐血。

  「拜託!」她對責編大翻白眼。「這麼聳到極點的書名,我如果真用了,不被人笑死才怪。」

  「ㄟ,有這麼差嗎?我覺得很好啊。」小夜嘟起嘴,扯衣帶,裝出一副委屈樣。「好啦,別生氣,夏蓉,妳也知道人家取書名只有那一咪咪才華嘛,拍雪啦。」

  「我沒怪妳的意思。」徐玉曼急忙搖手,好怕傷到小夜的自尊心。「妳千萬別介──」

  「介意」兩個字還沒說完,只見小夜早已神采奕奕,目光炯炯,重新振作起來。

  「不過我雖然不會取書名,其它事情可是一把罩。就比如說這次安排妳上雷的節目跟離婚律師對談吧,總編聽了就直誇讚我有創意。嘿嘿!開玩笑,也不想想本人是什麼鬼腦袋?這只不過是我滔滔如江水不絕的創意中微小的一滴而已。」

  徐玉曼又是一翻白眼。

  她錯了。對這女人根本不必施予同情,她是蟑螂,打不死的蟑螂,就算世上所有人都因汗顏而死,她肯定也能以一張厚臉皮苟活下來。

  「既然妳的創意滔滔如江水,為什麼取書名偏偏不行?」徐玉曼潑冷水。

  「哎唷,就算是絕頂天才,也要有那麼一點點罩門嘛,否則老天用來幹什麼?呵呵呵。」小夜揮揮手,誇張地笑。

  正舉壺斟花茶的徐玉曼聞言,秀眉不解地一揚。「這關老天什麼事?」

  「ㄟ,妳想想,萬一我什麼都會、什麼都行,還需要求神告老天嗎?到時祂豈不是很沒成就感?總要留點餘地讓祂發揮發揮啊!」小夜自有一套謬論。

  徐玉曼聽了,手一顫,差點握不住茶壺。

  「小心點!」小夜驚喊。

  「沒事,沒事。」徐玉曼連忙雙手穩住茶壺,慢慢放到桌上,然後拿出手札來做筆記。

  「妳在寫什麼?」小夜好奇地探身過去。

  隨身做筆記是徐玉曼的習慣,任何時候,只要她一有靈感,就會隨時記錄下來,以備有一天能用上。

  這對作者來說,是個不錯的好習慣,只是她們方纔那沒營養的談話有什麼值得寫下來的嗎?

  「這是什麼?」小夜揪眉瞪著筆記上娟秀的字跡。

  「編編的活寶語錄。」徐玉曼認真地回答:「我打算將來把妳的『金玉良言』集結出書。」特別強調那四個字。

  「咦?真的嗎?」小夜聽了,先是眼睛一亮,繼而不好意思地直摸頭。「不要啦,那多尷尬。雖然我知道我說的話確實很值得出一本嘉言錄,不過以編輯為主角出書,會搶去作者鋒頭的。我身為專業的編輯,怎麼能這樣利用我旗下作者呢?不行啦,我會過意不去的。」小夜說得一本正經。

  徐玉曼噗哧一笑。「我服了,服了!大小姐,甘拜下風。」這女人的臉皮,果真不是普通的厚啊。

  她嫣然笑望小夜。

  「啊!糟了!」小夜看了看表,忽然驚叫。「時間也差不多了,妳該去錄音了,再遲就來不及了。」她匆匆招手,叫來侍者買單,拉著徐玉曼站起身。

  徐玉曼點頭,收起手札,跟著小夜踏出咖啡廳,一開始她想左轉,小夜趕忙拉住她。

  「是右邊,不是左邊。」小夜歎氣。「幸虧我跟妳來了,否則妳又要迷路了。」玉曼什麼都好,就處理生活瑣事時有點小毛病,老是迷迷糊糊的。

  「知道了,感謝妳啊。」徐玉曼不好意思地扮了個鬼臉,她頓了頓,忽問:「對了,妳一直沒告訴我,今天要在雷的廣播節目上跟我對談的人到底是誰?」

  身為當紅作家,聲音又清脆動聽,許多廣播節目的主持人都喜愛邀徐玉曼上節目,自然也包括號稱廣播界第一花花公子的雷楓樵。最近幾個月,她不但經常在他主持的「花花世界」節目裡現聲,偶爾還會因為和主持人對男女關係看法不同而小小辯論一番。

  也許是雷楓樵一直苦於辯不過她吧,所以才把腦筋動到別人身上,希望那位離婚律師能在和她對談的時候,為他們男人好好爭光。

  只不過尋常男子想要使她折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玉曼眼中閃過利光。「我聽說他要找個離婚律師來跟我對談,妳知道是誰嗎?」

  「是誰都無所謂啦,重要的是效果!」小夜誇張地揮揮手。「戀愛教祖跟離婚律師的對談耶,光想起來就令人興奮。嘖嘖,我說啊──」

  「名字。」徐玉曼打斷小夜,知道再這麼由她說下去,三天三夜都說不到重點。

  「什麼名字?」

  「那個離婚律師的名字。」

  「喔,他叫夏野。」小夜漫不經心地回答。

  夏野?!

  徐玉曼一震,胃部整個打結。「妳說那個離婚律師是……夏野?」

  「對啊,我都沒想到他有辦法請到這種大人物呢!這種人應該很忙的。妳應該也聽過他吧?」小夜得意洋洋。「前陣子信人集團少東的婚外情不是鬧得很凶嗎?一般出了這種事,情婦跟老婆一定老死不相往來吧?可是這夏野居然有辦法同時成為兩個女人的代理律師,幫兩邊都爭取到巨額的贍養費。呵呵,這傢伙真不簡單!說起來也真巧,他剛好跟妳的筆名同姓,夏蓉VS夏野,光聽就覺得精彩可期,所以雷才會千方百計請他來吧……咦?妳怎麼了?臉色好難看。」

  小夜一頓,這才發現徐玉曼不對勁。「妳不舒服嗎?」

  「我──」徐玉曼瞪著小夜擔憂的表情,喉頭發乾,心跳加速,呼吸嚴重不順。「我不去了。」

  「什麼不去?」

  「廣播……我不上了。」說著,徐玉曼扭頭就走,急促如風的步履,像逃命似的。

  小夜不敢置信地瞪著她背影,好一會兒,才記得開口大喊大叫:「喂!妳搞什麼?玉曼,回來啊!」她擺動雙腿,急起直追,好不容易拖住徐玉曼,抓著她不放。「妳瘋了!節目都要開始了,妳才臨時說不去,這樣我怎麼對人家交代?」

  「我……」徐玉曼臉色發白,唇發顫。「妳可以跟雷說,我臨時覺得身體不舒服──」

  「妳真的不舒服?」小夜打量她。

  「嗯,我……頭痛。」

  頭痛?小夜狐疑。方纔還好好的,怎麼一下子就忽然痛起來了?何況玉曼一向敬業,答應人的事絕不臨時反悔。今天是怎麼了?

  小夜尋思,忽地靈光一現。「妳該不會跟那個夏野有什麼過節吧?」她猜測。「妳認識他嗎?」

  「我不認識!」徐玉曼幾乎是驚叫出聲的。

  有必要這麼激動嗎?小夜皺眉。「那妳怎麼好像很怕見到他的樣子?」

  「誰、誰說我怕了?我只是頭痛而已。」徐玉曼倔強地否認,眼看責編挑高了眉,一副不太相信的神態,她驀地一甩頭,豁出去了。

  「好,去就去!」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夏野,離婚律師,人稱「冷面吸血鬼」。

  他在大三那年以最高分考得律師執照,服完兵役後便加入了一家頂尖的國際律師事務所,因為他經手的案件幾乎都是在調解庭上便獲得和解,很少需要上到法庭取得判決,因此在業界名聲並不響亮。直到三年前,他退出律師事務所,自行執業,決定成為專業的離婚律師後,這才逐漸聲名大噪。

  一年前,他以一樁世紀離婚案急速走紅,男女主角都是台灣娛樂界知名的人物。因為抓到男主角劈腿的把柄,女主角不但訴請離婚,還要求高額贍養費。夏野接下男主角委託,嚴密搜證,發現男主角劈腿乃是中了女主角安排的仙人跳,於是反將她一軍,反過來替男主角要到天價的賠償金。

  跟老婆離婚,不但不必付錢,反而可以挖到一大筆錢?

  夏野這場官司讓眾多有錢有勢的男人看到了一線生機,紛紛找他處理離婚事宜。

  可前陣子信人集團少東的離婚案,卻又讓他們跌破眼鏡。

  原來夏野不僅能幫男人省錢,也懂得幫女人要錢,基本上,只要客戶前來委託他,不管是男是女,他絕對為他們爭取到最大利益。

  這男人是吸血鬼,而且是一隻冷面無情的吸血鬼。他不顧道義,不講人情,只管誰是付他律師費的人。

  他的座右銘是「沒有完美的結婚,只有完美的離婚」。而他,絕對能令他的客戶離婚離得盡善盡美,心滿意足。

  有人說,這是因為夏野本身也離過婚,還得年年付他那個貪得無厭的前妻高額贍養費,所以才變得如此憤世嫉俗。

  對此評論,夏野本人不予置評。

  「……夏律師,DNA鑒定結果出來了,他們果然是父子。」助理大光在電話那頭興奮地報告。

  「很好。」夏野頷首,眼眸閃過一絲滿意的利光。「接下來就看對方律師的和解條件了。你來敲時間。」

  「是,我馬上跟他的助理聯絡。夏律師待會兒會進辦公室嗎?」大光畢恭畢敬地問。

  「不了,我要上一個廣播節目。有什麼事你先幫我處理。」

  「是。那明天見了。」

  「明天見。」

  夏野瀟灑地合上手機。

  他提著公文包,在節目製作助理的帶領下,走進雷楓樵專屬的播音室。

  「不好意思,麻煩夏律師先等一下,我們雷先生下樓去接夏蓉小姐了,馬上就來。」製作助理解釋,殷動地為他斟來一杯咖啡。

  「沒關係。」夏野接過咖啡,好整以暇地啜飲。「聽說夏蓉小姐是個很有名的兩性關係作家?」

  「是啊。夏律師看過她的作品嗎?」

  「沒看過。」夏野冷淡地搖頭。他對市面上那些所謂探討兩性關係的作品一概沒興趣,在他看來,全是些言不及義的廢話。

  要不是雷幫他那個麻煩的前妻介紹了個新男友,讓他耳根清淨許多,為了還這份大人情,他根本不會來參加這個對談。

  夏蓉。

  夏野皺眉。很久以前,他也曾認識一個英文名字喚做夏蓉的女人。她天真、浪漫,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個也叫夏蓉的小姐,該不會跟那個女人是同一類吧?

  希望不是。夏野撇撇嘴。

  若是他今天真的得跟一個滿腦子浪漫幻想的小女人談論婚姻跟戀愛,他不被搞瘋才怪!

  門外傳來細微的腳步聲,跟著,門扉開啟,雷楓樵俊拔的身影出現。

  「你已經來了啊?夏野。」他笑著打招呼,一面回頭對門外女子說道:「進來吧。」

  夏野回過頭,淡淡地朝門口望去。

  大作家小姐似乎很害羞,雷楓樵邀請了半天,還遲遲不見她倩影。

  「夏蓉?」雷楓樵也奇怪她的遲疑。「請進。」

  一道粉色的倩影慢慢飄過來。夏野垂落視線,習慣先打量一個女人的腿──這雙腿不錯,夠修長,粉紅色的細帶高跟涼鞋恰到好處地勾勒出女性纖細的腳踝,小巧的趾頭上塗抹著銀白色的指甲油,不張揚,卻又足夠招惹一個男人欣賞的眼神。

  看來這女人還頗有點品味。

  確定雙腿及格後,夏野目光上移,一路掃過她繫著寬腰帶的纖腰,微微露出一抹瑩白的胸部,弧度優美的頸子,最後是那張清秀容顏……

  他陡地一震,不敢相信地瞪她。

  她同樣睜大一雙圓亮的眼,不客氣地回瞪。

  一時間,火花激烈四迸,空氣好像也有一股電流通過,滋滋作響。

  雷楓樵感覺到氣氛不尋常。「呃,兩位該不會早就認識了吧?」

  「不認識!」四道眸光同時射向他,都是陰沈懊惱,彷彿怪他怎麼會把他們兩人扯在一起。

  雷楓樵眼珠子一轉,直覺事情不會如此簡單,可是他聰明地什麼也沒說,只是聳聳肩。「好吧,那我就來替兩位介紹一下。夏蓉,夏野;夏野,夏蓉。」雙手在兩人之間利落快速地比劃過後,爽朗地一拍。「OK,你們現在認識了,可以握握手了。」

  沒人伸手。

  兩人都是僵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連手也不握?雷楓樵挑眉,試探性地又問:「呃,你們不會剛好有什麼深仇大恨吧?」

  「沒有!」又是同時否認。

  「兩位可真有默契──」

  「我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夏野淡淡打斷他。

  「談不上什麼默契。」夏蓉冷冷接口。

  「很榮幸見到夏蓉小姐。」夏野語氣好禮貌。

  「我也很高興認識夏野先生。」夏蓉也不遑多讓。

  只是那四道隔空交會的眼光啊,卻明明白白寫著殺意。

  他們不但認識,而且恨死對方了。雷楓樵偷偷笑,在心底下結論。

  呵呵呵,看來今晚的節目會很精彩嘍。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所謂婚姻,就是男女雙方互相妥協的過程。所以我們結婚前要簽『婚前協議書』,離婚時簽『離婚協議書』。這『協議』兩個字,就是互相讓步,直到雙方都願意妥協為止。」夏野冷靜地分析。

  「這就是夏律師對婚姻的看法嗎?夏蓉小姐認為呢?」雷楓樵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不以為然的夏蓉。

  從節目一開始,這兩人就你來我往,針鋒相對,從男女關係談到婚姻,沒有一項有共識。

  他可以預測夏蓉一定不表同意。

  果不其然,夏蓉冷冷撇嘴。「我認為夏律師完全忽視了婚姻的神聖性。對女人來說──不,我相信大多數的男人也這麼想,婚姻並不只是一張契約而已,它代表的是一個承諾,一個攜手共度一生的約定──」

  「嗤。」夏野不給面子地嗤笑出聲。

  這聲嗤笑諷意濃厚,夏蓉頓時刷白了一張俏臉。「看來夏律師並不贊同我的看法。」她橫他一眼。

  「我只是建議夏蓉小姐務實一點而已。」他淡淡說道,語調還是那種氣死人的不疾不徐。「結婚證書的確是一張契約,當然妳也可以說它是個約定或承諾,但既然是契約,就表示它符合一般契約的法律原則。它可以中止、取消,也可以重新談條件,沒人規定妳一定得抱著這張契約直到老死。事實上,我們的確已經看過太多中止婚姻契約的例子,應該不需要我贅述吧?」

  「不錯,一紙結婚證書並不能保證白頭到老。」雷楓樵同意。「不過夏律師,有人說你是因為離過婚,才會變得如此憤世嫉俗。」

  「我不認為如此。」夏野慢條斯理地說。「或許你可以反過來問問夏蓉小姐,她是因為沒離過婚,所以才對婚姻抱持不切實際的看法嗎?」望向夏蓉的眼神滿是挑釁。

  他是故意氣她的,絕對是!

  夏蓉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很難繼續保持冷靜。「我想這跟有沒有離過婚無關,重點是一個人對婚姻的基本態度。」她故意放慢說話的速度,好讓自己顯得不是那麼尖銳。「如果一個人對婚姻並不抱持尊重的態度,那麼就算他和另一半有多相愛,總有一天也要走上離異之途。」

  「這是夏蓉小姐的『經驗』之談嗎?」夏野特別強調「經驗」二字,唇邊掛的微笑好假。

  「這是我個人的看法!」

  「妳的意思是,妳沒離過婚嗎?」他刻意問。

  「我想這不關夏律師的事。」她冷冷回應。

  「那麼夏蓉小姐現在還是單身嘍?」

  「是又如何?」

  「一個沒結過婚,也沒離過婚的女人,要在這裡跟人大談婚姻的意義,不覺得說服力有些不夠嗎?」夏野淡淡道。

  「夏律師的意思是,我沒看過豬走路,就不能吃豬肉嗎?」夏蓉伶俐地反擊。「莎士比亞要殺過人,才寫得出『麥克白』嗎?金庸想必是個練家子嘍,否則他筆下的主角怎麼個個武功高強?」

  「是的,我瞭解夏蓉小姐一定是那種善感的人,就算本身沒經驗,也能運用豐富的想像力來感受一切,所以哪裡有什麼事能難得倒夏蓉小姐呢?妳是讀者們的救世主,是『戀愛教祖』,有這方面的問題來問妳就對了。」

  戀愛教祖!夏蓉咬唇。她真討厭人們這麼叫她,尤其出自他口中,更加令她痛恨無比。

  「……只是我很好奇,妳老是用一種高高在上的態度『指導』妳的讀者該怎麼做,難道不會偶爾覺得心有愧疚嗎?」夏野諷刺地問。

  「我不是『指導』她們,我只是和她們分享我的看法。」她怒斥。

  「也就是說,妳傳道,卻不強迫妳那些教徒奉妳說的話為教條嘍?」

  「我說過,那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不是教條。而且我也不認為男女關係可以用教條來定義,這不是遊戲,沒有規則可循。」

  「我是不是聽錯了?」夏野好訝異地揚眉。「妳說男女關係沒有規則可循?妳們女人不是最講究規則的嗎?不是一切都要照規矩來玩嗎?」

  「我想這完全只是夏律師單方面的看法,我們追求的並不是一條條死板板的規則,而是一種靈魂更深處的東西。」

  「是什麼?千萬不要告訴我是『愛』。」夏野劍眉挑得老高,彈彈手指,擺出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神態。

  「追求愛情有什麼不對嗎?」夏蓉瞪他。

  「嗤!」一聲冷嗤算是夏野的回應。

  夏蓉火了。「請夏律師儘管提出高見!」

  「嘿、嘿!」一直默不作聲,隔岸觀火的雷楓樵見氣氛有點過於火爆,頗有一觸即發之勢,急忙插口。「兩位冷靜點,我明白你們觀點很歧異,不過沒有什麼事是無法達成共識的,只要慢慢溝通──」

  夏蓉打斷他。「我並不覺得我跟夏大律師之間存在什麼溝通問題。」

  「也沒有達成任何共識的必要。」夏野接口。

  「他是他。」夏蓉說。

  「我是我。」夏野說。

  「我們是獨立的個體!」兩人異口同聲。

  雷楓樵舉手投降。

  這還算沒默契?那怎樣才算有默契?他搖搖頭,炯炯眼眸在劍拔弩張的兩人身上來回掃過後,決定放棄做和事佬。

  罷了罷了,就由這兩人去爭論吧。反正他當初想找這完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來上節目,早就預期他們一定會唇槍舌劍了,這下更好,愈吵收聽率愈高,他沒啥好損失的,樂得在一旁看好戲呢。

  「好吧,我瞭解了。兩位請繼續,請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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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14:13
第二章

  他跟她處在不同的世界──沒錯,那傢伙根本是外星人!一個從火星冒出來,徹頭徹尾的外星人。

  聰明的地球人不該跟他浪費唇舌!

  她是瘋了才會決定去上那個節目,如今證明她果然錯得離譜,她跟他使用的頻率差了十萬八千里,完全無法溝通!

  「可惡!氣死我了。」徐玉曼恨恨地摔雜誌。

  從昨晚下節目後,胸口一股悶氣就開始慢慢累積,經過一個晚上的醞釀,有逐漸爆發的趨勢。

  有沒有什麼辦法能發洩一下這惱人的鬱悶?她瞪大一雙電眼,掃過室內一圈。這屋子前天鐘點女傭才剛剛清過,窗明几淨,煥然一新,教她想藉著砸東西來洩憤又捨不得,怕弄亂了這井然有序的一切。

  不能摔東西,彈彈琴如何?明眸轉到角落一架楓色鋼琴。貝多芬的〈命運〉應該很適合她現在激動的心情。

  但是,這兩天為了趕一份稿子,坐在計算機桌前拚命打字,手臂到現在還很酸呢,彈琴會不會太虐待自己?

  不不,徐玉曼搖搖頭。犯不著為了那個男人跟自己的身體健康過不去。

  不能摔東西,不想彈琴,既然如此,動動腳好了,再往那傢伙臉上踩兩腳應該花不了什麼力氣。

  決定之後,她走向那本剛剛被她怒甩在地的雜誌,居高臨下瞪向封面上那穿著一身昂貴的亞曼尼西裝、神態冷峭的男子。

  他五官端正,濃密的黑髮整整齊齊地往後梳,露出寬闊飽滿的前額。兩片薄俊的唇微揚,似笑非笑,挺直的鼻樑上雖然掛著副銀邊眼鏡,但森冷銳利的眼神仍是透過鏡片咄咄逼人。

  多年不見,這男人變得既傲慢又冷酷,瞧他那自以為是的眼神,彷彿正挑釁著她。

  可惡啊!

  徐玉曼一咬牙,雙腳幾個蹬躍,朝封面上陰冷討厭的男人踩了又踩。

  想想,還是不過癮,索性撕下封面,貼上掛在書房牆面的飛鏢靶,開始練習射飛鏢。

  這飛鏢靶是小夜送給她的禮物,本意是要她寫作煩了累了的時候,拿來轉移心情,順道運動一下,如今她拿來洩憤正好。

  連續射了幾支飛鏢,將封面薄薄的紙釘得亂七八糟,徐玉曼總算覺得胸口舒坦了些。她拍拍手,滿意地躺回沙發上。

  聽說最近很流行釘草人,下次乾脆請小夜買一個來好了。

  她瞇起眼,在腦海裡想像在草人身上寫下「夏野」兩個字,然後在他身上扎針作法的快感。

  「一定很有趣。」她喃喃自語,對自己邪惡地笑,可這燦爛的笑容只撐了幾秒鐘。

  沒想到會再遇見他。她悵然地想。

  雖然她知道台灣很小,也早料到他們遲早有一天會在某個地方重逢,卻沒想到會以那種方式。

  在廣播節目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這真是最糟的重逢場面了。

  她歎口氣,彎身拾起雜誌,翻到介紹他的那一頁。

  這本雜誌以報導娛樂圈的八卦著名,她本來絕對沒興趣看的,只因為小夜告訴她,他們在最新的一期用夏野做封面人物,她才特別去買來瞧瞧。

  一個律師,怎會莫名其妙成了八卦雜誌的封面人物?她買來看後,才知道原來是因為他去年承辦了娛樂圈一件號稱世紀離婚的案子,最近又接了一個商界少東的情婦帶著私生子想認祖歸宗的官司,由於這話題炒得沸沸揚揚、家喻戶曉,他也跟著成為眾所矚目的人物。媒體記者好奇一追,才發現這律師本身也是八卦的好題材。

  首先,他長得帥,俊酷有型,光是照片一擺上來就有足夠吸引力。

  其次,他本來是台灣一家知名法律事務所的律師,專門負責智慧財產權領域,卻在三年前突然退出事務所,自行執業,還轉任離婚律師。

  然後,他本身也離過婚。三年前,他跟前任妻子離婚,不但協議支付她每年兩百萬的贍養費,還外送一棟位於淡水的豪宅。

  該不會就是因為這次離婚被前妻獅子大開口,所以他一怒之下,才決定自己跳出來做離婚律師吧?

  徐玉曼快速翻閱,對雜誌上捕風捉影的報導內容沒多大興趣,倒是對記者提出他的一句座右銘印象深刻。

  沒有完美的結婚,只有完美的離婚。

  這算什麼?她瞪著這句白紙黑字,皺眉。

  那男人什麼時候墮落到要靠勸人離婚來吃飯了?在他心目中,婚姻到底算什麼?只是完美離婚的前奏?

  怪不得他會這麼容易放棄自己的婚姻──

  她緊緊抓住雜誌,正胡思亂想間,電話鈴聲響起。

  她伸過手,接起茶几上的電話。

  「玉曼,是我,詩音。」耳畔傳來柔柔的嗓音。

  徐玉曼聽了,精神一振。「是妳啊!好久不見,怎麼突然打電話來?」

  沈詩音原本是她的讀者,在她還是個新人作家的時候,兩人便開始書信往來。因為心意相通,許多觀念不謀而合,一次共進午餐後,兩人從此結為朋友,三不五時總會約出來見面聊天。

  「妳有空嗎?」沈詩音問。「我想約妳吃飯。」

  「好啊。」她一口答應。「什麼時候?」

  「今天晚上可以嗎?」

  「可以啊。」她頓了頓。「不過妳晚上真的可以嗎?」記得她們以前一起喝下午茶,時間一到詩音就趕著回家做飯。「妳不是說妳老公很挑,吃不慣外頭的東西,一定要妳親自下廚才行?」

  「他今天出差,不在家。」

  「原來如此,怪不得妳能偷得浮生半日閒了。我說呢,像妳這麼乖的老婆,怎麼會約我晚上吃飯呢?」徐玉曼取笑好友。

  沈詩音當然聽出她嘲謔的口氣了,卻沒反駁,只是以她那一貫溫柔好聽的聲嗓說道:「那我們晚上七點老地方見?」

  「沒問題。晚上見嘍。」徐玉曼笑著掛上電話。

  接到這通電話後,她感覺心情開朗不少,也許是因為沈詩音有一樁美滿婚姻的關係吧?

  說起沈詩音和她的老公,可是一對難得的模範夫妻。不說別的,哪對夫妻結婚五年,丈夫還會每天早上抱著妻子出房門,順便在她臉頰印上一記早安吻,而妻子每天晚上會乖乖等丈夫下班回家,為他煮上一頓色香味俱全的飯菜?

  徐玉曼常對朋友們開玩笑,就算全世界都嘲諷婚姻,至少她還能找到這麼一對佳偶來促使自己相信愛情。

  否則,被廣大的讀者奉為戀愛教祖,自己卻不相信愛情,豈不可笑?

  也就是說,妳傳道,卻不強迫妳那些教徒奉妳說的話為教條嘍?

  嘲諷的嗓音在徐玉曼腦海響起。她驀地咬唇,忽然想起夏野曾將她的文章比喻為傳道。

  「可惡!」她低咒一聲,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手指在鍵盤上一陣敲打。

  愛情是虛無縹緲的宗教信仰嗎?

  斗大的標題在屏幕上閃爍著,她瞪著,眼底慢慢燃起火苗,炯炯發亮。

  應該有人教教那市儈的男人尊重女人,尊重愛情!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不錯,我們週遭有太多負面例子。有太多男女,只因為一言不合就分手,有人只玩一夜情,有人腳踏兩條船,有人像蝴蝶,流連遊戲花叢。

  有新婚夫妻,度蜜月時就鬧離婚,結褵多年的夫婦,也可能一夕之間鬧上法庭,為了爭奪小孩監護權撕破臉。

  這世上,真的有永恆不變的愛情嗎?情比金石堅,該不會是神話一句吧?

  也許吧。

  也許這世上所有攜手共行的愛侶終歸會步上離異之途,對彼此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也許這世上沒有所謂的永恆,我們能把握的、能確信的,只有現在這一刻。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相信愛情,相信愛情的確存在。

  它也許不一定永遠,也不一定長久,但它正在發生的時候,仍然最美最好,難以磨滅──


  「簡直是笑話!」夏野冷嗤,隨手一拋,一本讀到一半的書慘跌在地。

  還說不是傳道。這樣自欺欺人的論述跟傳道有什麼分別?

  在他看來,相信愛情不會比相信上帝更實在。愛情與宗教,同樣是這世上最虛無縹緲的東西,一種完全無法拿科學方法來驗證的東西。

  所有的文學作品,包括藝術和電影都免不了要探討愛情,讀者對愛情的癡迷根本就跟信徒對上帝的癡迷沒兩樣。

  那女人什麼時候墮落到要靠欺騙讀者來吃飯了?

  要他讀這種莫名其妙的作品,還不如去鑽研聖經呢。

  他瞇起眼,冷酷地瞪視地上那本書,胸口壓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怒氣。

  這股怒氣,從昨天上廣播節目後便逐漸鬱積,經過一天,不但沒有稍稍緩和的跡象,反倒愈來愈教人透不過氣。

  像把火在悶燒。夏野懊惱地想,抓來助理整理好的檔案,藉著埋首工作來分散注意力。

  可是沒有用,任他怎麼試圖專心,那女人的倩影就是那麼不識相地不停在他腦子裡飄過。

  這麼多年不見,她好像一點也沒變,除了穿著打扮比以前成熟有韻味,她的眼神還是跟當年一樣。

  神采奕奕,生氣勃勃,為自己堅定的信念而戰。

  還是那麼不可救藥的浪漫主義啊!夏野歎氣。說不定就連一些迷糊的小毛病也跟從前一樣。

  這女人,究竟什麼時候才會長大?

  他搖頭,實在無法靜下心,索性從辦公桌前站起身,從衣架上抓下西裝外套穿上。

  打開玻璃門,裝潢高雅的辦公室已經空無人影,助理跟秘書都下班了。

  他掏出鑰匙,正想鎖門時,一隻臂膀橫伸過來,擋去他的動作。

  他回頭一瞧,看見一張熟悉的臉孔。

  「是你啊,醒亞。怎麼要來也不先說一聲?」

  方醒亞不答,悶葫蘆似的閉緊嘴,濃眉也整個聚攏,擺明心情不好。

  夏野訝然。「怎麼了?」

  「我有話跟你說。」方醒亞語氣陰沈。

  「什麼事?」夏野奇怪地注視他。

  他這個大學時期的死黨,性格雖然和他一般高傲,也很自信霸氣,可待人處事卻頗溫和,斯斯文文的,笑臉迎人,難得見他擺起這麼一張死人臉孔。

  「我想……」方醒亞頓了頓,別過頭,很難以啟齒似的。「我想跟我老婆……離婚。」

  夏野聽了,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離婚?」

  「嗯。」

  「原來如此。」驚愕過後,夏野很快恢復冷靜。

  怪不得醒亞會是這副陰暗的表情呢,原來他一向美滿的婚姻出現了問題。

  他不該感到意外的,再怎麼和樂融融的婚姻總有一天也會觸礁,他看多了,不足為奇。

  只是沒想到連他的好朋友也有這麼一天。

  「是第三者嗎?」夏野追問:「她外遇還是你外遇?」

  「都不是。」方醒亞搖頭。

  「你們常吵架?」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老婆的脾氣,她怎麼可能跟我吵?」方醒亞澀澀苦笑。

  這倒是,夏野承認。醒亞的老婆不但溫柔漂亮,還曾被一群同學公認為最賢慧體貼的女人。

  「既然如此,你幹麼要離婚?你們可是我們班最被看好的模範夫妻耶。」

  「因為我……」方醒亞眸中閃過一絲痛楚。「膩了。」

  「膩了?」夏野再度挑眉。很少聽見有人以這樣的理由決定離婚,就算真的覺得婚姻乏味,離異雙方通常也會編個諸如個性不合之類的借口。

  「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我擬一份離婚協議書。」方醒亞低聲道。

  「身為律師,我必須事先警告你,離婚對每一個人而言都是重大的決定,你應該好好考慮。」夏野公事化地說道。

  「我已經……決定了。」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

  方醒亞點頭。

  「那好,我一定幫你。」盡完律師義務,夏野爽快地答應好友的要求。「這樣吧,我們一起吃晚飯,邊吃邊聊。」

  他同情地拍拍方醒亞肩膀,嘴角卻銜起淡淡譏誚。

  模範夫妻又怎樣?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應該有人教教那愛作夢的女人認清醜陋的現實!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主餐吃畢,服務生送上徐玉曼最愛的焦糖布丁時,她先是俯下身,細細地欣賞軟軟的黃色布丁上那層薄薄的、宛如金色皇冠的美麗焦糖,才拾起湯匙,舀了一小口送入嘴裡,緩緩品嚐。

  「啊!真棒。這才是人間美味啊!」櫻花般的粉唇逸出幸福的歎息。

  這家餐廳是她和沈詩音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當初只是隨便選了一家餐廳,沒想到試過他們的焦糖布丁後,絕妙的滋味令兩人都驚為天人,欲罷不能,從此愛上了這道甜點,也習慣了在這家餐廳約見。

  只因為一道焦糖布丁,這家餐廳成了她們口中的「老地方」。

  「聽說他們前陣子換了主廚,我還緊張了一下,沒想到這道甜點味道還是不變,跟以前一樣好吃。」徐玉曼一面吃,一面讚歎。

  沈詩音卻不說話,舀起一匙布丁,傻怔怔地看著。

  見好友又開始發呆,徐玉曼悄悄歎息,只是這一回是因為無奈。

  整個用餐期間,沈詩音一直不太對勁,比平常沉默許多,又老發愣。徐玉曼試探地問了幾次,沈詩音總不回答,她也只好體貼地不再追問。

  人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也許詩音是跟老公吵架吧?

  徐玉曼如此猜測,卻一點也不擔心。夫妻之間偶爾意見不合很平常,她相信以詩音的聰慧,一定能順利解決問題。

  「詩音。」她拿湯匙輕敲玻璃水杯,試著敲回好友神智。「詩音?」

  「嗄?」沈詩音總算回過神。

  「吃吧。」她比了比沈詩音面前的點心盅。「人家說,心情不好時,吃點甜點會好過些,尤其是女人。」

  「喔。」沈詩音點頭,若有所思地吃了一口布丁。

  「怎麼樣?味道還是很棒吧!」

  「嗯。」沈詩音同意,又舀了一匙送入嘴裡,然後,愣愣地把玩金色湯匙。「妳知道嗎?我老公到現在還不知道我最愛吃的甜點是焦糖布丁。」

  「妳沒在他面前吃過嗎?」

  「我曾經外帶過幾次回家,他好像都沒什麼興趣,後來我親自照著食譜做了一次,他也只是隨便嘗了幾口。」

  「男人嘛,通常不愛吃甜的。」徐玉曼微笑,拿湯匙輕輕刮過布丁上的焦糖。「他們根本不懂得欣賞甜點。」

  「嗯。大概吧。」沈詩音漫然應道,出神數秒,忽地望向徐玉曼。「夏蓉,妳談過幾次戀愛?」

  徐玉曼一愣。「怎麼忽然問這種問題?」

  「說說看,我很好奇。」

  「這個嘛……」徐玉曼擱下湯匙,神情一整,認真地開始扳起手指頭數數。

  一根、兩根……見她一隻手數不夠,又換了一隻手,沈詩音不禁昨舌。

  「不會吧?妳戀愛經歷如此豐富?」

  「當然啦,不然怎麼配稱『戀愛教祖』?」徐玉曼淘氣地眨眨眼。

  沈詩音惘然。「真佩服妳。」

  「騙妳的啦!」徐玉曼俏皮一笑。「其實總共也不過三次而已,而且還包括了高中時代的純純之愛。」

  「只有三次嗎?可是我見妳好像經常跟人約會。」

  「約會歸約會,跟認真交往還有一段距離呢。通常男人都是跟我約會幾次後,就被我三振出局了──大概人老了,愈來愈懶得跟磁場不合的人浪費時間。」徐玉曼聳聳肩,神態好瀟灑。

  沈詩音羨慕她那樣的瀟灑。

  「就算只有三次,也夠多了。」她歎息。「哪像我,這輩子就只談過那麼一次戀愛,然後就結婚了。」

  「跟初戀的對象結婚很好啊。不是所有女人都能像妳一樣這麼幸運的,第一次戀愛就找到了真命天子。」

  「這樣……算是幸運嗎?」沈詩音喃喃自語。

  不對勁,一定有問題。

  徐玉曼凝望好友惆悵的表情,再也忍不住追間的衝動。

  「是不是跟老公吵架了?詩音。」

  沈詩音聞言,面色一白,半晌,搖了搖頭。「我們沒吵架。」

  「真的沒有嗎?」徐玉曼關懷地看她。「沒關係,有什麼心事說出來,我幫妳分擔──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

  「我──」沈詩音顫著唇,欲言又止。

  「慢慢說。」徐玉曼柔聲鼓勵她。

  沈詩音點點頭,深吸一口氣,正想開口時,眼角卻驀地瞥見一道熟悉的人影。她一震,杏眸圓睜。

  怎麼回事?徐玉曼蹙眉,順著她的視線轉過去──

  夏野!

  她瞪著正隨著帶位的服務生往這個方向走來的男人,他穿著深色西裝,戴著眼鏡,頭髮整齊地往後梳,還是那副高傲的社會菁英模樣。

  她嫌惡地撇撇嘴。

  真倒霉!怎麼會在這兒遇上他?

  正當她這麼想的時候,夏野也看見她了,黑眸先是閃過一絲驚訝,接著劍眉冷冷一挑,嘴角似笑非笑。

  老天!她真恨他這種嘲謔似的表情。

  徐玉曼咬牙,雙手悄悄藏入桌底下,絞成一團。

  「……醒亞?」沈詩音顫抖的嗓音忽然揚起。「你今天不是出差嗎?」

  醒亞?徐玉曼一怔,眨眨眼,這才發現夏野身旁還站著另一個男人。同樣也是一襲深色西裝,身材筆挺,只是他端正的五官看起來不像夏野那麼銳利,溫和許多。

  這男人──莫非就是沈詩音的丈夫?

  「詩音,妳怎麼會在這裡?」被老婆當場戳破謊言,方醒亞似乎有些尷尬。

  「我跟朋友吃飯。」沈詩音說,翦翦水眸仍定定看著他,彷彿在問他為何說謊?

  方醒亞頓時狼狽,別過眼。「夏野,不好意思,我們改天再一起吃飯吧。」

  「沒問題,你隨時Call我。」夏野瞭解地點頭,拍拍他的肩。

  「我在外頭等妳。」朝妻子淡淡拋下一句後,方醒亞逕自轉身離去。

  沈詩音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跟徐玉曼說聲抱歉,匆匆追上去。

  一對夫妻先後離去,留下一對男女大眼瞪小眼。

  「你看什麼?」徐玉曼首先開口,瞋他一眼。「不是來吃飯嗎?快去找個位子坐好!」

  「我在想,」夏野閒閒提議。「既然妳的朋友也放妳鴿子,我們不如結伴一起吃?」

  「我已經吃完主餐了,只剩下甜點。」她冷冷道,意思很明白,她不需要有人陪著吃飯。

  他卻裝不懂。「那正好,我吃飯的速度快,免得我吃完了還要等妳。」大剌剌地坐下來,伸手要菜單。

  她憤然。「夏律師不覺得吃飯時,情緒很重要嗎?」

  他沒理會她,迅速瞄了菜單一眼,便做決定點了一套A餐。「濃湯不要麵包皮,色拉千萬不要加紫蘇,牛排三分熟,飯後甜點去掉,只要熱咖啡,給我Espresso,差價我會補。」一連串吩咐完畢後,他才望向她。

  「妳剛說什麼?」

  徐玉曼幾乎氣暈,狠狠地瞪他。「我說,吃飯時情緒很重要。跟討厭的人一塊吃飯,恐怕會消化不良。」

  「夏蓉小姐是在為我擔心嗎?」黑眸閃過一絲嘲諷。「不勞費心,我自會調適。」

  該調適的人是她吧?他竟然故意曲解她的話!

  徐玉曼想殺人,但為了顧及在公眾場合的形象,她只好選擇以凌虐食物來代替。

  只見她一匙一匙、憤恨似的挖布丁,不數秒,一塊布丁碎片飛出玻璃盅,正巧落上夏野的領帶。

  對這天外飛來的碎布丁,夏野一點也不意外,抖了抖餐巾,好整以暇地拭去。

  「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妳的餐桌禮儀還是沒怎麼進步。」他淡淡評論。

  徐玉曼氣得磨牙。

  「我也沒想到,經過這麼多年,你一點也沒進化,還是愛吃那種生冷帶血的食物。」她諷刺。「沒人告訴你,人老了就要注重養生之道嗎?」

  「我想那是因為認識我的人,都不覺得我老了吧?」夏野牽唇,像是微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不過我還是很感激徐小姐的建議,妳對我的關懷令我受寵若驚。」

  她關懷他?關懷?!

  徐玉曼差點沒吐血。

  「哪裡。」她好不容易才逼自己強裝冷靜。「我只是覺得跟野蠻人進餐,會令我食慾不振而已。」

  夏野眼角一抽。

  看來她這句話總算惹惱他了。徐玉曼快意地想。

  她猜想夏野會擲回更狠毒的話,不過她不怕。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她挺起胸膛,做好迎戰的準備,但服務生卻恰好在此時送上濃湯和麵包,緩和了緊繃的氣氛。

  他似乎覺得用餐比和她鬥嘴重要,拿起湯匙,自顧自喝湯。

  見他沒有繼續與她唇槍舌劍的打算,她也只好暫時不再張牙舞爪,默默吃點心。

  一面吃,眼角一面還是不自覺瞥向他。

  他用餐的習慣好像還是跟從前一樣。比如他總是喝一口湯,配一口麵包;吃色拉時,他會先吃完生菜,然後才一一清光其它東西。還有,他吃飯速度雖然快,動作卻很斯文,嘴角只要一沾上碎屑,馬上便會用餐巾拭去……

  她心一扯,陡地收回眼光。

  老天!她恨自己居然對這些小細節記憶如此深刻。

  她深吸口氣,為了轉移注意力,另開話題。「你跟詩音的丈夫很熟嗎?」

  「詩音?」夏野聞言,先是疑惑地揚眉,接著方恍然。「喔,妳指醒亞啊。他是我大學同學。」

  「方醒亞他今天不是要出差嗎?」她好奇地間:「怎麼會跟你在一起?」

  他沒立刻回答,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妳還猜不出來嗎?」

  「什麼意思?」她不懂。

  他冷冷微笑。「我是離婚律師,醒亞特地瞞著他老婆來找我,這還能代表什麼?」

  「你的意思是──」徐玉曼吃驚得瞪大眼。「方醒亞要離婚?」

  「嗯哼。」

  「不可能!」她毫不考慮地衝口而出。「詩音跟她老公很恩愛的。」

  「再怎麼恩愛的夫妻,也有拆伙的一天。」夏野神情冷漠。

  他怎能如此冷漠?

  徐玉曼幾乎是憎恨地瞪他。「我不相信你。」

  「隨便妳。」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我沒興致說服一個滿腦子羅曼蒂克幻想的女人。」

  這種麻煩的工作,還是交給別的男人來做吧。他譏誚地想。

  徐玉曼緊抿唇,懷疑地打量他。他神態雖冷淡,卻不像有意作弄她。

  看來他說的是真話──

  她胃部一沈,像被人狠狠揍一拳。「怎麼可能?」她喃喃,怎麼想都無法接受這可能性。那麼恩愛的一對夫妻啊!「我想這中間一定有什麼誤會……」

  「誤會?」夏野諷刺地挑眉。「妳沒聽說過嗎?『因誤會而結合,因瞭解而分離』。照我看,是他們兩個終於認清了彼此。」

  他嘲諷的語氣激怒了她,十指緊緊交握。「你覺得這很好玩嗎?」

  他訝異地看著她忽然蒼白的臉色。

  「你的好朋友婚姻即將破裂,你覺得這很有趣?」她顫聲質問。「難道你一點也不為他難過?」

  「何必難過?」他說得冷酷。「這是人生必經的過程。」

  她不敢相信地瞪他。「你……你真冷血。怪不得你會離婚,原來你一直對婚姻抱持這種態度──」她一頓,眼眶莫名發酸,她連忙垂下眼。

  他卻已經眼尖地瞥見她微微發紅的眸。

  怎麼回事?她哭了?

  他驚愕,胸口莫名沈悶。

  「妳怎麼了?蓉蓉。」也許是焦惱亂了心,他竟喚起她的小名。「妳在哭嗎?」

  「我沒有!」她急急否認。「我只是……為詩音感到難過。她真的很愛她老公──我不相信他們會離婚,他們不會的,他們是我所見過最幸福的一對夫妻。」她神色悵然,嗓音暗啞,極力說服自己。

  看她如此懊惱的模樣,夏野不知不覺失去食慾。他放下餐具,拿餐巾拭了拭嘴。

  「這件事打碎了妳的幻想嗎?」他低聲問。

  「嗄?」她傻看他,不明白他在問什麼。

  「妳在妳的作品裡,說妳相信愛情。」他沙啞地解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是又怎樣?」她防備地與他對視,刺蝟一樣豎起自我保護的盔甲。

  「……妳現在還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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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16:38
第三章

  妳相信愛情嗎?

  有太多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她的朋友、她的讀者、她的編輯以及訪問她的節目主持人,她會因應不同的情況、不同的場合給予不同的說法。

  妳相信愛情嗎?

  身為所謂的兩性關係作家,徐玉曼早有心理準備會被問到這樣的問題,心中也自有定論。

  但,當他也這麼問著她的時候,她竟然一時語塞。

  沒有人,比由夏野來問這個問題更讓她覺得諷刺,沒有人在問著這個問題的時候,如此令她心痛。

  她怔看著他,腦海裡的影像似快轉的電影,一幕幕迅速掠過。

  她想起從前,那年少輕狂的時候,當她對戀愛的甜蜜瘋狂著迷,對它的苦澀還懵懂不知的時候。

  那一幅幅彩色的、繽紛的、歡樂的影像啊!

  她的心驀地抽痛。原來,她也曾那麼愛過──

  「我……相信。」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收回恍惚的思緒,低聲說。

  夏野抬眉,似乎很意外她的回答。

  她嘲諷地掀唇。「我這麼回答,你覺得很不可思議嗎?」

  他銳利地看她。「妳是認真的嗎?」

  她點頭。

  「即使妳心中以為的那樁幸福婚姻也走向毀滅?」

  「他們會和好的。」她堅持。

  「是嗎?」他不以為然。

  她的心再次抽痛。她早料到他會不以為然,只是沒想到自己會如此介意。

  為什麼要介意呢?他跟她,早已兩不相干了啊!

  她暗暗咬了咬牙,站起身。「我要走了。」

  夏野皺眉。「妳就這麼冷淡,連跟我吃頓飯也不行?還是妳怕了,想逃?」他用激將法。

  若是平常,她一定會不服氣地反駁,但現在,她已經累得不想爭辯。

  「隨你怎麼說吧。」她拿起賬單。「這頓飯算我請。」語畢,她瀟灑地轉身就走。

  「等等!」夏野追上來,扯住她臂膀,強迫她旋身面對他。「我不習慣女人替我買單。」他陰沈地盯著她。「妳在這裡等著。」

  她不情願地瞪著他的背影。他以為他是誰?他一個命令,她便要一個動作嗎?

  她不理他,趁他前去櫃檯買單的時候,逕自走出餐廳,剛來到大門口,便因玻璃門外的雨勢驚杵在原地。

  磅礡的大雨,擋去了她的視線,世間成了一片迷茫,教她辨不清來路,彷徨無計。

  怎麼忽然下這麼大的雨?

  正不知所措時,他已來到她身後。

  「看來妳一時半刻走不了了。」醇厚的聲嗓,依然是半嘲弄。

  徐玉曼心口一緊,再也無法忍受與他站在同一個空間。

  「我叫出租車。」她倔強地走出玻璃門,在雨霧朦朧中探手叫車。

  大雨當空澆下,不過數秒,她便成了徹頭徹尾的落湯雞。

  這女人非要這麼難搞嗎?

  夏野皺眉,硬生生拉回狼狽的她。「我送妳。」

  「不必……」

  「我送妳!」他不給她爭辯的餘地,拖著她往他停在對街的車子走去。

  短短兩分鐘的距離,他卻已陪她淋了個徹底。坐進車後,沈悶的車廂裡滿滿的都是雨氣。

  「擦一擦!」他扯下幾張紙巾,擲向她。

  她瞪他一眼,懊惱地接過,先拭乾沾濕的臉,再拂去沾染上身的水漬。

  他也跟著摘下眼鏡,擦乾臉,視線一落,望向身上的西裝。

  這件亞曼尼西裝,算是毀了。

  他漠然地想,脫下西裝外套,隨手便往後座一拋,瞧也不瞧一眼。重新戴上眼鏡後,他望向她。

  「妳冷嗎?」

  「嗄?」她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擦拭的動作一僵,抬眸看他。

  「冷不冷?」他面無表情。

  「……不冷。」

  「那好。車窗都是霧氣,我得開冷氣。」他淡淡解釋。

  她愕然望他。

  因為怕開冷氣她覺得冷,他才先問過她嗎?他何時竟懂得如此體貼?

  妳忘了嗎?他曾經也體貼過的。

  一個聲音在她心中響起,她一凜,呆了兩秒,然後甩了甩頭。

  也許他曾經溫柔過吧,不過現在的他只是個冷血律師!

  「你開吧,我不冷。」

  話雖這麼說,車子發動,冷氣運轉之後,她還是不覺打了個寒噤。

  他注意到了,俊眉又是一皺。可是他沒多說什麼,默默開車。

  「你知道該怎麼走嗎?」她奇怪他為何不問她住址。

  「妳住淡水,對吧?」

  「什麼?」他毫不猶豫的回答震驚了她。「你怎會知道?」

  「猜的。」

  「猜?」

  「妳在書裡曾經提到妳經常沿著淡水河畔散步。我想妳總不至於無聊到沒事往哪兒跑吧?所以應該是住在那附近。」

  不愧是律師,夠敏銳,連如此細微末節都注意到了。

  「你……看過我的書?」她猶豫地問,不敢相信。

  「嗯哼。」

  「我不曉得你會對我的作品有興趣。」

  「隨便翻翻而已。我只是想知道,妳究竟對妳的讀者灌輸了些什麼觀念?」

  好藉此批判她嗎?

  她不滿地咬唇,拂弄衣衫的動作變得粗魯起來,一滴滴水漬在車廂內暈開。

  「這麼多年不見,妳還是優雅不了多久。」他淡淡嘲謔她。

  「是!我就是裝不了淑女,不行嗎?」她怒視他。

  他沒說話,嘴角微微一扯。那是個笑嗎?她懷疑。就算是,也是冷酷的譏笑吧?

  她好生氣,卻又無可奈何。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不曾在男女關係中落居下風,依然只有他,讓她費心涵養的明智與從容都消逸無蹤。

  她轉過頭,望向車窗外,薄霧漫漫的窗玻璃宛若新娘的白紗,讓雨中的世界看起來那麼不真實。

  她一直看著車窗外,他則是偶爾瞥向她。

  又在發呆了嗎?還是這麼好作白日夢啊,難怪會成為作家。

  他嘲弄地想,方向盤一轉,駛上離開台北市的聯外道路,一剛方依然一片朦朧。

  從台北市到台北縣,雨勢絲毫沒有減緩的跡象。他開著車,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一天,也是這樣的傾盆大雨。

  那天,是颱風天,水淹了汐止,他不顧危險地跑去她住處找她,她傻傻地坐在樓梯間,對著不停上漫的水勢發愁。

  然後,她看見了他──

  他永遠不會忘記她那天的眼神。如果一個男人驕傲地以為自己可以當英雄,那肯定是因為他曾經被那樣的一雙眼注視過。

  那樣驚喜、不敢置信、滿是濃濃愛意,閃著淚光的一雙眼……

  電話鈴聲響起,打斷了夏野的思潮。

  「你的電話。」徐玉曼啞聲提醒。

  「我知道。」他按下車上電話的擴音鍵。「哪一位?」

  「喂喂,夏野嗎?是我。」破碎的女性嗓聲在車廂裡迴盪,不知是因為收訊不良,還是因為她正在哭泣。

  「什麼事?」夏野問。他可以感覺到徐玉曼的視線,她正好奇地瞧著他。

  他保持面無表情。

  「夏野,夏野!太好了!」對方一確定是他,立刻不顧形象地哀叫起來。「快來救我!我快死了,快來!」

  快死了?

  徐玉曼驚愕地睜大眼,夏野仍是漠然。

  「我現在沒空。」

  沒空?他朋友有難,他居然一句沒空就想打發對方?

  徐玉曼不可置信地瞪他。

  「你在幹麼?還在辦公室工作嗎?」那女人似乎一點也沒被他的冷淡嚇退,繼續哭著問。

  「我在開車。」

  「你要回家了?那不正好?你快過來,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我不想聽。」

  「夏野,你好絕情。」女人哀怨。

  「我要掛了。」他冷淡地想斷線。

  「別、別掛!」女人趕忙阻止他。「夏野,你不要不理我。我真的……真的好難過。」她抽抽噎噎地。「我……如果你不來,我就死給你看!我說真的,我真的會死……」

  「那妳就去死吧。」拋下冷酷的一句後,夏野果斷地掛電話。

  徐玉曼震驚不已。

  不一會兒,電話鈴聲又響起,一聲一聲,急促而尖銳,像似女人含恨的求救。

  夏野聽而不聞,任電話響,過了一會兒,女人還是堅持不放棄,他不耐煩了,索性切斷電話。

  「你、你真的打算不理她?」半晌,徐玉曼打破了僵寂的沉默。

  他點頭。

  她倒抽一口氣。「你怎能這麼冷血?連自己女朋友打電話來求救也不理?」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否認。

  「那她是誰?」

  他沒立刻回答,轉過頭,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才淡淡撇嘴道:「我前妻。」

  前妻?那女人是他前妻?

  有幾秒的時間,徐玉曼腦海一片空白。

  那女人是他前妻,他前妻打電話向他求救……

  她說不清在胸臆泛開的是什麼滋味,是苦,是澀,還是酸?

  「你就這樣放她一個人好嗎?」她顫聲問。「你至少去看看她啊!萬一她真的自殺怎麼辦?」

  「那也是她自己的選擇。」他刻薄地說。「我沒空去扮演救命英雄。」

  她臉色一變,像受了什麼沉重打擊,雙手緊抓裙襬,一聲不吭。

  他察覺到她的異樣,瞥她一眼。「妳怎麼了?怎麼忽然不說話?」

  她木然,直視前方的雙眼無神,像尊失去生命的娃娃。

  他頓覺不妙。「蓉蓉,妳還好吧?妳──」他伸手想碰觸她,她卻驚跳一下,像猛然回過神來,一把甩開他。

  「別碰我!」她尖叫。

  他皺眉。「蓉蓉……」

  「別那樣叫我!」她衝著他喊。「我跟你已經沒關係了,你別叫得那麼親密!你、你──」

  「我怎樣?」

  「你停車!」

  他不理會她,繼續開車。

  「我說停車!」她猛敲車窗,近似歇斯底里地拉高聲調。「我要你停車!聽見了沒?」

  他用力踩煞車。

  強烈的後坐力襲來,她連忙抓住車頂把手,穩住往前急僕的身軀。

  「妳到底想怎樣?」停好車後,他轉向她,陰鬱地問她。

  「我要下車。」她蒼白著臉。

  「妳瘋了?外面雨那麼大。」

  「我寧可淋雨也不坐你這種人的車!」她反駁,近乎憤恨地瞠視他。「你變了,變得好冷血!」

  黑眸閃過一絲陰暗。「妳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譏誚地問。「我是個不講人情的離婚律師。」

  「是,我早知道你很刻薄,可是我沒想到你對你前妻會那麼冷漠寡情。就因為你們離了婚,再也不相干了,你、你連她的死活也不顧──」她顫著嗓子,胸口悶得難受。

  他對他的前妻,好無情,無情得讓她心痛。他是不是也會對她這麼無情?

  「我……我希望以後別再見到你了!」和他見面,只會讓她感到痛苦。

  她下車,甩上車門,不顧一切奔入雨中。

  許久,他只是一動也不動地僵在座位上,深邃的眸透過鏡片,直直瞪視車窗外她倉皇奔走的倩影。

  他看著她停在街邊,對一輛又一輛飛馳而過的出租車招手。

  這笨女人!明明有免費的車坐,偏偏要這麼自找麻煩。

  他繼續瞪她。她抬手,拂去遮蔽視線的發綹,高跟鞋踩在水窪上,窈窕的嬌軀隨狂風搖擺。

  再這麼下去,他估計不到兩分鐘她便會跌倒在地。

  以她那小迷糊的個性,這種意外很有可能發生。

  他緊緊抓著方向盤,十指泛白。

  終於,一輛出租車在她面前停下來,她匆匆上車。

  他莫名地鬆了一口氣。

  重新發動引擎,他跟著那輛出租車走了一段,直到她下了車,快速閃進社區公寓的大門。

  他掉轉車頭,往反方向開去,幾分鐘後,他在一棟面對淡水河的高級公寓前停下來,跟警衛室打個招呼。

  地下停車場的閘欄升起,他順著坡道駛下去,停好車後,坐上電梯直達某一層。

  按下門鈴不久,一個女人打開門,她全身上下只穿著一件性感睡衣,更顯身材火辣,只是那張嬌媚的容顏,不和諧地掛著可憐兮兮的眼淚。

  一見是他,她立刻破涕為笑。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她迎接他進屋。

  他翻白眼,走進屋內,濕透的身軀毫不客氣地倒入豪華沙發。

  「說吧!這回又怎麼了?」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他說要跟我離婚。」沉默許久後,沈詩音終於在電話另一頭幽幽承認。

  徐玉曼怔然無語,雖說前一晚她已從夏野口中得知此事,但真正確認後,仍是令她大為震驚。

  就連這麼恩愛的一對夫妻,也撐不到白頭嗎?

  她心一扯。「為什麼?」

  「他說他膩了。」沈詩音啞聲道。

  「膩了?」這是什麼樣的理由?徐玉曼難以置信。「就這樣?」

  「嗯。」沈詩音黯然應道,頓了頓。「我想,我不懂男人。」

  「我也不懂。」徐玉曼歎息。

  她不懂男人為什麼總是那麼輕易放棄婚姻,放棄愛情?

  「妳怎會不懂?妳是戀愛教祖啊。」

  戀愛教祖?

  徐玉曼握著無線話筒,對鏡中那個掛著兩個熊貓眼圈的女人苦笑。

  若她真的當得起這樣的名號,就不會失眠整晚,落得眼下發黑、臉色黯淡的下場了。

  若她真是所謂的戀愛教祖,又怎會為了個男人迷惘一夜?

  「就告訴妳,別拿這稱號來笑我了。什麼戀愛教祖?」她澀澀自嘲。「如果我真的當得起這名號,就不會……搞不定他了。」

  「他?誰啊?」沈詩音好奇地追問。

  一個分手多年以後,仍然有能力搖晃她的心的男人。

  徐玉曼閉了閉眸。「不說我了。」她深吸一口氣,將話題轉回好友身上。「說說妳吧。妳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

  「妳想離婚嗎?」

  「不離又怎樣?他的心已經不在我身上了。」沈詩音也自嘲。「其實我一直在騙妳,他已經很久不曾在出門前親我了,下班回來也很少跟我說話,雖然我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跟陌生人也沒差多少。他甚至……已經好幾個禮拜沒碰我了。」低微的聲嗓裡,沉著太多苦澀。

  徐玉曼為好友心痛。「怎麼會這樣?難道他有外遇?」

  沈詩音沉默兩秒。「上個月我出門逛街,偶然看到他跟一個女人在餐廳一塊吃飯,他笑得很開心。」

  真有外遇?徐玉曼蹙眉。「妳知道她是誰嗎?」

  「好像是他的同事。」

  「也許他們在討論公事呢?」徐玉曼試著往好的方向推測。

  「或許吧。」沈詩音意興闌珊。

  看來她並不相信她老公和那個女人只是單純同事關係。

  徐玉曼暗歎口氣,沈吟片刻。「這樣吧。我們換個角度來想,妳還愛他嗎?」

  「……當然。」

  「還想跟他在一塊兒?」

  「嗯。」

  「既然這樣,就不要輕易放棄。」徐玉曼鼓勵好友。

  「可是……」

  「沒錯,他的心現在可能已經不在妳身上了。可是他畢竟曾經愛過妳吧?」徐玉曼理智地分析。

  「他當然愛過我。」

  「那麼,就讓他再愛上妳一次。」徐玉曼斬釘截鐵。

  「什麼?」沈詩音一愣,顯然沒料到她會提出這種建議。「妳說讓他再愛上我?」

  「沒錯。妳想想,既然妳還愛著他,為何要輕易放棄他?為什麼不試試讓他想起當初愛上妳的感覺?試著努力看看,說不定你們還有辦法找回你們以前的甜蜜生活呢。」

  「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沈詩音茫然。

  「這個嘛。」徐玉曼揉捏自己的唇,陷入深思,半晌,她忽地靈光一現。「這樣吧,就這麼做──」她低聲講了一串。

  聽罷她傳授的計策,沈詩音半信半疑。「這樣……有效嗎?」

  「試試看吧。我不能保證一定有效。除非妳真的一點都不想挽回妳的婚姻,否則只有賭一賭。」

  沈詩音默然,良久,她總算下定決心。「好吧,我賭。」

  「太好了。加油吧!」

  電話斷線後,徐玉曼依然站在原地,瞪著鏡中形容略微憔悴的自己。

  其實她也在賭。

  賭她的好友成功挽回婚姻,賭她重新得回幸福,賭他們兩夫妻長長久久,永結同心。

  賭這世上並非沒有完美的結婚,只有完美的離婚。

  難道這世上的有情人終究都無法甜甜蜜蜜到白頭?「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只是美麗的詩句?

  她不相信!

  不願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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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16:56
第四章

  小小的出版社內,電話響不停。

  上自總編大人,下至工讀小妹,每個人都忙著接電話、看傳真,從早到晚,一刻也不得閒。

  「瘋了!這些人都瘋了。」小夜一手掛回電話,一手抓著一頁連一頁的傳真紙,一面還瞪著計算機屏幕上爆滿的留言版,喃喃下結論。

  自從夏蓉與夏野的對談透過廣播網傳送出去後,讀者與聽眾的迴響便連綿不絕。

  之後,夏蓉在報紙專欄上痛批「有的男人」不尊重愛情與婚姻,夏野也趁著一次電視訪問,公開呼籲「某些女人」應該認清現實。

  唇槍舌劍持續,一場你來我往的兩性戰爭於焉開打。

  讀者們瘋狂了,透過各種管道表達對夏蓉的支持,出版社不但電話接不完,網站也嚴重塞車。

  「全都瘋了。」小夜喃喃,唇畔卻藏不住得意的微笑。

  他們這家小出版社成立至今,還從來不曾見過這樣熱鬧的盛況,夏蓉真不愧是他們的鎮社之寶啊!

  她這個慧眼識英雌的責任編輯,身價肯定也會跟著水漲船高。別的不說,年終紅利一定是去年的好幾倍!呵呵呵。

  一念及此,小夜眼睛發亮,彷彿已見到新台幣大排長龍等著滾進她荷包。

  「小夜,小夜,快進來!」總編大人激動地喚她進辦公室。

  「什麼事?老總。」

  「傳播公司通過這個企劃案了!」總編跳起身,將一份文件塞到她手裡。「他們說妳的主意很好,他們決定出資,幫她的新節目做兩個小時的特輯。」

  「他們答應了?」小夜驚喜。沒想到夏蓉初次跨行當電視節目主持人,便得到製作單位如此看重。「是真的嗎?他們真的要去拉斯韋加斯做特輯?」

  「三天兩夜,商務艙,豪華飯店。」總編笑道:「製作費要花不少呢,看來他們真的很有誠意。」

  「贊贊贊!」小夜樂不可支,捧著企劃案又叫又跳。「我也可以去嗎?」

  「別作夢了。」總編白她一眼,澆她冷水。「夏蓉出外景幹麼還帶個編輯?」

  「我可以當她助理啊。」小夜還不死心。「何況這個企劃案也是我想出來的。」

  「人家又不是冤大頭,白白花錢供妳吃住?何況我看他們光想要請到夏野就得花一大筆錢了。」

  「說的也是。」聽說夏野的律師鐘點費很高,想讓他撥出三天兩夜的時間來恐怕不容易。

  看來她果然去不成了。小夜黯然,一聲歎息。

  「別哀了。」總編安慰她。「這樣吧,明年我放妳假送妳去賭城度假。」

  「真的嗎?」小夜不相信,一向小氣的總編,會如此慷慨?

  「這當然是要獎勵妳啦。」總編朝她擠擠眼。「妳想想,金星女人和火星男人在賭城開戰,我看這節目一定一炮而紅!」

  「然後夏蓉知名度也會愈來愈高,作品愈賣愈好,我們出版社也跟著大發利市。」

  「沒錯!就是這樣。所以啦,撥點錢讓妳出去玩又怎樣?小意思。」總編阿莎力地揮揮手。

  「耶耶耶!」小夜興奮地尖叫。「老總妳說話可要算話,不許食言喔。」

  「知道啦。」

  「太好了!我馬上告訴夏蓉這個好消息──」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我不要!」徐玉曼一口回絕興沖沖找上門來的責編。

  「什麼?」小夜愣在原地。

  「妳瘋了!小夜。」徐玉曼狠狠瞪她。「想這什麼主意?要我跟那個男人到賭城做特別節目?妳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不對盤。」

  「就是不對盤才有可看性啊!」小夜焦急地解釋。「妳想想,光是猜測你們兩個會在節目裡激盪出什麼樣的火花就夠讓人好奇了,到時收視率一定滿堂彩。」

  「我不要。」徐玉曼還是這麼一句,坐在沙發上,雙手交抱胸前,氣悶不已。

  「為什麼?」小夜失望。

  「我當初簽約主持這個節目,可沒說要跟那個男人一起出外景。」

  「只有三天啊。」

  「就算只有三分鐘也不行!」徐玉曼氣惱地駁斥。

  「妳怎麼了?夏蓉,妳真的那麼討厭夏律師嗎?」

  「對,我討厭他。」

  「為什麼?」

  徐玉曼一窒,狼狽地轉過頭。「總之我反對這個企劃就對了。」

  「可是製作單位已經接受了啊,而且他們也決定這麼做了。我想他們可能已經跟夏律師聯絡過了……」

  「怎麼可以?」徐玉曼抗議。「妳幹麼這麼多事?小夜。沒事想出這種企劃案幹麼?」她挫敗地瞪著小夜。

  小夜委屈。「我也是為了妳好嘛。」

  「妳只是我的編輯,不是我經紀人,不用連這種事都管吧?」

  「對不起啦,夏蓉,我沒想到妳會這麼不高興。」小夜拉她衣角,展開裝可憐攻勢。「原諒我啦,夏蓉,別這樣。」

  「妳不必再裝了。」徐玉曼硬下心腸。「總之妳要負責收拾這殘局。」

  「嗚嗚,總編會殺了我。」小夜泫然欲泣。

  「那就讓她殺吧。」

  「夏蓉,妳好狠心哪。」小夜哀哀指控。「咱們好歹也合作了那麼多年,就算妳不當我是朋友,總也該有點情分啊。沒想到妳對我這麼絕──」她展袖遮臉,低低飲泣。

  明知她八成是裝的,徐玉曼還是受不了那低啞細弱的嗓音。她歎氣。

  「我沒有不當妳是朋友,小夜。」

  「可是妳對我好絕情。」小夜繼續嗚咽。

  「我沒有。」

  「妳有。」小夜在她身旁坐下,抓住她衣襟,哭倒在她懷裡。

  她投降了。

  徐玉曼一翻白眼。「好好,我答應妳總成了吧?妳放開我。」

  「真的嗎?」小夜抬起頭。「太好了,夏蓉,我就知道妳對我最好了。」

  徐玉曼瞠望她燦爛的笑容。

  她上輩子肯定是欠了這古靈精怪的女人什麼吧?所以此生此世才會逃不過她的手掌心。

  她重重歎氣,抓起小夜送來的企劃案,神情不定地翻閱。

  大約看了看,她心裡已經有譜。

  這確實是一份挺不錯的企劃案,如果真能夠實行,應該能為新開播的節目創造話題。

  難怪製作單位會開心接受小夜這個提案了。

  不過話說回來,那男人會答應嗎?他是大律師,事業繁忙,哪裡有空理會這種邀約?

  他應該,不會答應吧?他們不可能有再見面的機會吧?

  徐玉曼閉上眼,在心底暗自祈禱。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夏野,你為什麼拒絕老王的邀請?」傳入耳畔的,是雷楓樵獨特好聽的聲嗓。

  夏野握著手機,莫名其妙。「誰?」

  「王製作啊。他邀你參加夏蓉的新節目不是嗎?聽說他們打算做個特輯。」

  「喔,你是說他啊。沒錯,我拒絕了。」夏野冷冷證實。

  「為什麼?」

  「沒時間。」

  「不過三天兩夜而已,礙不了你的案子的。頂多我跟老王說,要他們盡量配合你的時間嘍。」雷楓樵勸他。「說實話,我覺得這節目企劃挺有趣的,你難道不想試試嗎?」

  「是王製作找你來當說客的嗎?」夏野不答反問。

  「對啊。我跟他老交情了,他知道我跟你認識,特別拜託我跟你談談。」

  「你人脈還真廣。」

  「沒辦法,我是派對動物嘛。老是到處晃,認識的人當然多嘍。」雷楓樵對他的諷刺絲毫不以為意。「怎樣,去不去?」

  「不去。」他拒絕。

  「為什麼?」

  原因很多。比如他工作很忙,沒空出國、他一向不屑那種談論兩性話題的節目、他討厭賭城、他跟王製作沒交情,他們開的酬勞也遠遠不及他的律師鐘點。

  最重要的,那個女人既然說了她再也不想見到他,他又何必自討沒趣?

  夏野自嘲地掀唇。「我沒興趣。」隨便抓了個理由。

  「對節目沒興趣,還是對人沒興趣?」雷楓樵若有所指地問。

  「什麼意思?」

  「我想你對夏蓉應該不會沒有興趣吧?瞧你們那天上我節目的模樣,簡直可用火花四射來形容。」

  「我只是看不慣那女人而已。」

  「說實話,你們之前就認識了吧?」雷楓樵詭異地問。

  「是又怎樣?」

  「我就知道。」雷楓樵對自己的聰明很是滿意。「你們以前交往過吧?是在你認識你前妻以前嗎?好奇怪,你怎會看上兩個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你以為你是在上法庭質詢嗎?」夏野冷淡地打斷他。「我沒必要跟你報告這些。」

  「只是好奇嘛。」

  「別廢話了。」夏野斥他,轉開話題。「對了,你幫芳妃介紹的那個男人,那個……叫什麼名字的?」他蹙眉思索。

  「羅武雄。」雷楓樵好心地提示他。

  「對,羅武雄。」這名字實在不怎麼樣。夏野撇嘴。「你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嗎?他手機沒人接。」

  「大概到對岸去了吧?他在東莞開了間工廠,經常要過去巡視業務。」

  「你知道他東莞那邊的電話嗎?」

  「我得查一查。怎麼了?」

  「他跟芳妃吵架了。」

  「那又怎樣?關你什麼事?」雷楓樵迷惑,不一會兒,他靈光一現,不敢相信地低喊:「不會吧?!你不但要幫前妻介紹男人,連她跟新男友吵架都要你出來調停?」

  「芳妃一向麻煩。」

  「那也是你一直縱容她才會這樣!嘖嘖。」雷楓樵煞有其事地讚歎。「鼎鼎大名的離婚律師居然罩不住自己的前妻?說出來誰會相信?」

  夏野眼角一抽。「少廢話!快給我電話。」

  「好好,我馬上給。」雷楓樵呵呵笑。「你等我一下。」

  夏野耐心地等了一分鐘。

  「找到了。」雷楓樵迷人的聲音再度傳來,他念了一串號碼。

  夏野在便條紙上記下。「謝啦。」他隨口道謝,沒給對方說話的機會,迅速掛斷。

  將手機擱到辦公桌後,他拿起話筒,照著紙條上的號碼撥號。

  兩秒後,電話接通,夏野等待對方接聽,手指敲著桌面,眸光隨意瀏覽閣遭。

  忽地,一道倩影飄入他眼角,他身子一僵。

  「喂。」

  電話另一端傳來男人粗低的聲音,他置若罔聞。

  「喂喂,哪一位?」

  玻璃門外,她左顧右盼,接著娉婷走向負責接待的女秘書,臉上掛著禮貌的微笑。

  「喂喂,你究竟是誰?說話啊!」

  他掛斷電話,猛地站起身,臂膀橫掃過辦公桌,飛落一地文件。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她不想來的。

  徐玉曼在心底對自己說道。她討厭死了那個男人,巴不得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都怪王製作親自打電話求她當說客。

  不知道他從哪裡得來的想法,居然認為若是由她這個主持人親自登門造訪,夏野一定會被她的誠意所感動,答應上節目。

  王製作一定瘋了!他們倆超級不對盤,互看不順眼,簡直就像結了八輩子冤的仇人,他怎能期待她能對夏野展現出任何所謂的「誠意」?

  他一定瘋了!可是沒辦法,誰教她天生心軟,不愛澆人冷水,又不想初次合作便讓製作人說她耍大牌,鬧得彼此心存疙瘩,只好勉為其難答應。

  總之她就當參觀律師事務所,跟他打個招呼,送上小禮物,盡義務提出邀請,說兩句客套話,反正他一定不可能賣她面子,到時一拍兩散,她也樂得輕鬆,任務完成就好。

  OK,就是這樣。

  經過一陣心理建設後,徐玉曼總算鼓起勇氣,推開夏野律師事務所的玻璃大門。

  因為是個人的小事務所,辦公室並不大,約莫二十坪的空間,裝潢走暖色調,佈置溫馨,一進門看到的米色軟沙發讓人見了就想躺上去。

  一股格格不入的感覺攀上徐玉曼。

  奇怪,不講人情的夏野,只看金錢的夏野,她還以為他辦公室的裝潢肯定會走那種後現代的簡約路線,黑白色系,線條利落,牆上說不定還要掛上幾幅讓人看不懂想表現什麼的名貴畫作。

  沒想到這辦公室給人的感覺還挺平易近人的,幾盆觀葉盆栽更添蓬勃生命力。

  這是一間會讓人產生好感的辦公室,跟他本人給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徐玉曼蹙眉,正沈思時,一個像是負責接待的女秘書忽地站起身。「這位小姐,請問有何貴幹?」

  她回神,盈盈走向秘書,淺淺一笑。「妳好,敞姓徐,徐玉曼。我想見夏律師,請問他在嗎?」

  「在。徐小姐請坐。」女秘書領她來到屏風後的會客區,招呼她坐上軟沙發。「我幫妳倒杯飲料,要茶或咖啡?」

  「溫水就好,謝謝。」

  女秘書將一杯溫開水遞給她。「妳請稍坐,我去請夏律師。」

  「麻煩妳。」徐玉曼目送女秘書離開,一顆心怦怦跳。

  她又要見到他了。那天他們倆不歡而散,這次她主動上門,他不知會如何譏諷她。

  她喝口水,平順過於劇烈的心跳。

  不過不論他說什麼,她都決定不要被激怒,她是個成年人了,也經過一番社會歷練,沒道理不能跟他進行禮貌性的社交寒暄。

  這一次,她絕不輕易被他挑釁。

  「我的近視又加深了嗎?還是某個發誓會在我面前永遠消失的幽靈又復活了?」

  這尖酸刻薄的男人!

  徐玉曼重重擱下玻璃杯,惱怒的視線望向忽然現身的男人。他倚著屏風,手上端著杯咖啡,姿勢懶洋洋,深邃的眼眸閃著嘲諷,幽幽亮亮的,看來居然頗為迷人。

  好帥!她張口結舌,理智瞬間當機。

  兩秒後,腦子恢復運轉,怒火重新在胸口點燃。

  一句話,他居然只用一句開場白便瓦解了她決意禮貌的心防!

  「我沒有發誓,只是希望。」徐玉曼冷冷強調。「而且我是個人,不是幽靈。」

  夏野卸下眼鏡,好整以暇地擦了擦,然後重新戴上。

  「所以我沒看錯,的確是妳,徐玉曼。」他連名帶姓地喚她,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

  四道眼光在空中交會,他冷靜淡然,她懊惱憤慨。

  糾纏了數秒,他首先收回視線,飲了一口熱咖啡後,將馬克杯擱上桌。

  「不知徐小姐有何貴幹?也許妳並不清楚,容我提醒妳,我是個離婚律師,所以只提供這方面的咨詢。據我所知,妳目前還是單身,不是嗎?」

  「……」

  「或者妳終於決定要踏入婚姻的墳墓了?」見她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他逕自繼續。「在臨死以前,希望先擬好一份對妳有利的婚前協議?」

  「我沒打算結婚,也不認為婚姻是所謂的墳墓。」她總算找回聲音說話。

  「是嗎?那還真是讓人鬆了一口氣啊。」他要笑不笑地說道。「不論對妳,或對那個有可能陪妳落難的男人,都是個好消息。」

  「你!」徐玉曼瞪圓一雙眼,氣得想殺人。

  她方才怎會有一瞬間覺得他迷人?這傢伙惡劣透頂,正常人都不可能喜歡他!

  見她激動得巴不得伸手掐死他,夏野不禁笑了,笑聲低沈好聽。他探出上半身,對屏風外的女秘書比了個手勢,女秘書會意,送上一份文件。

  臨走時,她還好奇地瞥了一眼徐玉曼,似乎想看清楚是誰讓她老闆笑得如此開心。

  夏野將茶几上的文件推向徐玉曼。「請參考一下,徐小姐。」

  她莫名其妙。「這是什麼?」

  「敝事務所的婚前協議書標準模板。不是我自誇,夏野版的婚前協議書還頗有點名氣,看過的人都說裡面的條款簡直無懈可擊。」

  「你給我這個幹麼?」

  「有了這份婚前協議書,妳不必擔心被任何男人騙。當然,」夏野傾向她,似乎頗認真地說道:「如果妳希望條款對妳比較有利,我們也可以為妳量身定做,做適當的調整……」

  「我不需要調整!我根本不需要這份文件。」徐玉曼氣得拔高嗓音。「你沒聽見嗎?我沒打算結婚!」

  「我聽見了。」

  「那你還……」

  「只是好心地提供妳協助而已。」夏野閒閒道,鏡片後的眼眸閃閃發光。「夏蓉作家天真浪漫,滿腦子不切實際的幻想,看樣子很容易被男人騙。」

  太過分了!徐玉曼咬牙切齒。他非得這麼挑釁她不可嗎?非得看她失去自制力,他才高興嗎?

  可惡!她絕不上當,她是個理智的女人,不隨野獸起舞。

  徐玉曼深吸一口氣,掇拾幾乎掉了一地的冷靜。

  「對夏律師的『熱心』,我很感動。不過我想,我不需要你如此費心。我並不笨,對於一個男人是不是真心,我自有辦法審核。」

  「是嗎?」

  「請夏律師儘管放心,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少不更事的女孩了。」她頓了頓,直視他的眼眸滿是譏誚。「我不會再那麼輕易被男人騙。」

  夏野臉色一變。

  賓果!

  她勝利地揚眉,從他忽然鐵青的臉色,確定自己這一擊扎扎實實正中目標。

  她終於擊中他了,終於賞給這自以為是的男人一點厲害的顏色。

  她不再屈居下風了。

  照理說,她該感到得意,可是不知怎地,她胸口卻澀澀發疼。

  她垂下眼。「我今天來,是因為拗不過王製作,他希望我能親自邀請你上節目。我知道你已經回絕他了,我也不打算說服你,再繼續牽扯下去對你我都只是麻煩……」

  「我並不覺得麻煩。」他忽地打斷她。

  她訝然抬眸。

  「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他再次強調,黑眸閃過惡意的冷光。「請轉告王製作,我很樂意接受這個邀約。」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你要……」

  「接受這個邀請。」他接口。

  「不可能!」她驚喘。「你明明跟王製作說你沒興趣的。」

  「仔細想想,我覺得這主意其實挺不錯的。就當是度假也好,我很久沒好好放鬆自己了。」他毫無笑意地微笑著。

  他不是認真的吧?他是故意想整她嗎?她慌張地瞪著他,一時措手不及。

  「你、你怎麼有空度假?你那麼忙!」

  「我的確很忙,不過聰明人應該懂得安排時間。」

  「你、你鐘點費那麼高,我們不可能請得起你。」

  「我願意讓價。」

  「你、你真的願意?」

  「我願意。」

  「你不可能願意的。」她心跳如擂,慌亂地找借口。「你知道這次企劃案的主題嗎?我們要飛到拉斯韋加斯去。」

  「去拉斯韋加斯很好啊,還可以順便小賭幾把。」

  「你不喜歡賭博!」

  「我現在喜歡了。」

  「夏野!」她驀地站起身,差點撞翻茶几。

  「小心點。」他也站起身,體貼地扶住她微微踉蹌的身子,一副紳士模樣。「徐小姐應該有保意外險吧?妳似乎很容易發生小意外。」

  他是在諷刺她動作粗魯嗎?

  她忿忿捏緊拳心,沒傻到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的保險很周全,不勞夏律師費心。」她拂開他的手。

  「那我就放心了。畢竟夏蓉小姐也算是我同宗,我不希望妳發生意外。」

  「誰是你同宗?」她怒駁他。「我姓徐,夏蓉只是我的筆名!」

  「怎麼那麼巧呢?妳的筆名剛好跟我同姓。」他俯望她,似笑非笑。「夏野,夏蓉,簡直就像妳特意跟我的姓一樣……」

  「誰、誰跟你的姓了?」她氣極。「夏蓉是我的英文名字,我高中時就用這個名字了,跟你無關!」

  「是嗎?」他攤攤手。「我還以為妳是想藉此暗示什麼呢。」

  她要抓狂了!這男人,簡直惡劣得令人髮指。

  徐玉曼狠狠咬牙,臉色發白,全身發顫。

  「很高興徐小姐今天親自來邀請我。我待會兒還有客人,就不跟妳多聊了。」夏野一揮手,居然擺出送客姿態。

  她僵立原地。

  「怎麼?徐小姐是捨不得走嗎?」他低聲笑道,俯下身,在她耳畔說道:「我明白妳很喜歡跟我唇槍舌劍的感覺,不過不好意思,我今天真的沒法陪妳。也許改天……」

  「沒有改天!」她身子一側,與他拉開安全距離,射向他的眸光氣惱而冰冷。「夏律師忘了嗎?我並不希望跟你有所牽扯。」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倒是很期待能跟徐小姐多交流交流呢。這次去賭城,想必我們會有很多時間私下相處吧?」他淡淡微笑,詢問的口氣很禮貌,卻也暗蘊威脅。

  他想做什麼?

  徐玉曼豎起全身汗毛,防備地瞪他。

  他雙眉一挑,忽地展臂,將她整個人拉入懷裡。「不要這麼看我,蓉蓉。」他故意貼著她耳畔,低喚她小名。「妳知道嗎?妳這樣會讓我很想吃了妳。」

  一陣電流急竄過,她全身發麻。

  他在挑逗她嗎?她暈沉沉,覺得耳畔好癢。

  「別這麼叫我。」她虛軟地抗議。他這樣親暱地喚她,讓她全身起雞皮疙瘩,害怕,卻也莫名期待……

  老天!她期待什麼?她一凜,忽然找回理智,掙扎起來。

  「你放開我!」

  他卻不肯放,依然緊緊地拽著她,甚至扳過她身子,強迫她面對他。

  她驕傲地抬高下頷。「別招惹我,夏野,你會後悔。」

  「是嗎?」

  「你並不是真的想上這個節目,你只是想惹惱我,故意跟我作對。對吧?」

  他不置可否。

  她深吸口氣。「知道這次我們的企劃主題是什麼嗎?」

  「是什麼?」

  「我們要探討賭城的魔力。探討為什麼有那麼多人會在那裡步入結婚禮堂?」她嚴肅地望他,試圖以理性說服他。「你不是最討厭這方面的討論嗎?我們甚至還要訪問在那邊結婚的新人,你一定會覺得很蠢。」

  「聽起來是有點蠢。」他同意。

  「所以啦,你也不願意花三天兩夜的時間去做這些無聊事吧?」

  「我一點也不覺得無聊。」他搖頭。

  她一愣。

  「事實上,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他低下頭,深邃的眼眸箝制住她。「我也很想知道,為什麼人們在賭城會那麼容易失去理智?」

  她被他看得喘不過氣。「你不可能有興趣……」

  「妳錯了,我非常有興趣。」他低聲道,右手抬起,極溫柔地撫過她蒼白的臉頰。

  他在做什麼?

  她心跳一停,頰畔驀地染上胭脂。「夏野?」

  「妳不可能忘了吧?蓉蓉。」他緊盯著她,唇角淡淡地、近似邪惡地揚起。「我們就是在那裡結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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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18:26
第五章

  她真想忘了,如果可能,她還真想忘得一乾二淨!

  真不想承認自己跟那冷血律師竟然有過一段孽緣,不想記起自己曾愛過那個男人,甚至還嫁給他。

  她真的,很想忘了。可惜忘不了。

  無論她怎麼告誡自己,過往的一切依然如潮水,一波波襲來。

  她好恨啊……

  徐玉曼捧住自己的頭,拚命深呼吸,克制想高聲尖叫的衝動。

  「小姐,請問要喝點飲料嗎?」清脆動聽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

  她一愣,放下雙手,有幾秒鐘一片茫然。

  「要喝茶、咖啡或其它飲料嗎?」親切的嗓音再度問道。

  「啊。」徐玉曼定定神,這才發現說話的是一個空姐,正傾過身,對著她微笑。

  「不用了,我不需要……」不對,她現在可是在飛機上耶!想著,徐玉曼臉色忽然染白。「呃,請給我礦泉水……」礦泉水能讓她忘記自己坐在飛機上嗎?「不,還是紅酒好了。」她虛弱地對空姐微笑。「請給我一杯紅酒。」

  「沒問題。」空姐的笑容還是那麼甜美,明眸一轉,望向她身旁的男人時,笑容更甜了。「先生呢?請問要什麼?」

  「礦泉水,還要一份報紙。」那聲音,還是一貫霸氣而自信,自信得令人厭惡。

  徐玉曼皺了皺鼻子。

  她抬起頭,瞪向那個戴著副眼鏡,完全氣定神閒的男人。

  夏野!

  坐飛機已經夠令她心煩氣躁了,何況還是跟這男人一起坐!真倒霉,她還寧願跟外景小組的成員去擠經濟艙。

  「怎麼這副表情?」彷彿看出她不悅的心思,半嘲弄地挑眉。「商務艙的服務還不夠令妳滿意嗎?」

  「我對商務艙的服務完全沒意見。」

  對他們必須搭飛機才能到達美國這件事也可以忍受,唯獨對必須跟他相鄰而坐這點感到有意見,而且是非常非常有意見。

  「早知道我自己早點到櫃檯Check-in,說不定可以被安排到更好的位子。」她喃喃自語。

  「這位子不好嗎?」

  「爛透了!」她直截了當,挑釁地瞪他。

  「我倒覺得挺不錯的。」他淡然。「靠窗,視野好,待會兒起飛時外頭的風景一定很好看。」

  起飛!

  一聽到這字眼,徐玉曼渾身一顫。

  正巧這時空姐送上飲料,她連忙啜了一口紅酒,藉此寧定心神。

  別緊張。她安慰自己。這沒什麼,又不是第一次坐飛機了,有啥好怕的?

  「咦,怎麼會這樣?」夏野忽然低喊,語氣驚慌。

  她嚇了一跳。「怎麼了?」

  「我摸不到座位底下的救生衣。」夏野說。「該不會他們忘了放吧?」

  「什麼?」徐玉曼驚恐地睜大眼,僵在原地。

  「這飛機連救生衣都會忘了放,到底有沒有好好做安檢啊?」夏野抱怨。

  「不、不會吧?」徐玉曼白著臉,嗓音發顫。她蹲下身,焦急地摸索自己座位底下。起先真的找不到,她心跳一停,後來總算摸到,她鬆了一口氣。「我的有放救生衣。你問問看空姐,可能他們忘了。」

  一陣朗笑迸出。

  她一怔,疑惑地望向夏野。只見他哈哈大笑,原本冷冽的星眸染上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在整她。徐玉曼恍然大悟。他明知她有飛行恐懼症,還故意這樣欺負她。

  可惡啊!她忿忿皺眉,朝他射去兩道殺人似的眼光。

  他一點也不在意,好整以暇地嘲弄她。「都過了這麼多年,妳這毛病還是一點也沒改善嗎?」

  「我警告你,夏野──」威脅的言語還沒來得及擲落,她眼角便掃到窗外的機場跑道。她一凜,豎起耳傾聽,這才發現飛機已經開始慢慢前進。

  飛機已經上跑道,就快起飛了!

  她驚得連忙正襟危坐,雙手緊緊抓住座椅的扶手。

  夏野偏偏還要在一旁轉播現況。「咦?飛機已經上跑道了耶。啊,在加速了,聽見聲音沒?馬上就要──」

  「你、你閉嘴。」她怒斥,嗓音卻發顫,氣勢頓時削弱許多。

  他惡意地微笑,繼續逗她。「哪,腳架收起來了。感覺到沒?起飛嘍。哇!妳看看,下面的房子變得好小,像火柴盒。」

  「別、別說了。」她阻止他,冷汗直冒,耳膜讓一股氣壓給塞住了,讓他的聲音聽起來好詭異。

  「妳看看那些燈光,好燦爛。應該是高速公路的車流吧。果然還是晚上起飛比較有看頭……」

  「我要你別說了!」她再也忍受不住了,尖喊一聲,扭過頭,單手狠狠揪住他衣襟。

  這聲銳喊驚動了其它乘客,幾道視線好奇地瞥過來,徐玉曼卻毫無感覺,一心一意瞪著夏野。

  這可惡的男人,他正在笑呢。瞧他淺淺揚起的嘴角,瞧他眼裡發亮的光芒──他正在嘲笑她。

  她幾乎氣暈。「你、你一定要這樣整我嗎?你明知道──明知道──」

  「明知道什麼?妳最怕坐飛機嗎?」他涼涼地反問。

  她說不出話來,雙頰氣鼓鼓,眼眸瑩瑩。

  他看著她,目光逐漸轉柔。「妳生氣的樣子,還是那麼可愛。」

  她怒視他,正想反駁,機身忽地一陣輕微搖晃,她驚顫,全身立時寒毛豎立,肌肉緊繃。

  這宛如受驚的貓咪緊張兮兮的模樣似乎取悅了他,他低低一笑,展臂將她攬入懷裡,另一隻手輕壓她頭顱,讓她發白的臉緊貼他溫暖的胸膛。

  「傻瓜。妳怕什麼?飛機是這世上最安全的交通工具了,出事機率微乎其微。」

  「我才不怕。」她嘴硬地否認。「只是覺得不太舒服。」

  「妳看起來的確很不舒服。」他嗓音充滿笑意。「要不要再喝點酒?」

  「當然要。」她悶悶道,依然賴在他懷裡。

  她實在不該像這樣倚偎在他懷裡的,她想遠離他,不是嗎?

  可是她現在很害怕,靠在他胸膛的感覺又如此溫暖而安全,她無法不貪戀。

  只要一下下就好,她告訴自己,只要再一會兒,然後她就會推開他,與他保持安全距離。

  只要再一下下……

  他端起酒杯,抵到她唇畔。

  「喝吧,妳會好過一些。」

  她依言啜了一口。

  「多喝點。」

  她點頭,在他的注視下,喝完整杯酒。很快地,酒精便在她體內發生作用,酒氣醺紅了她的臉。

  「我不能喝了。」她對他搖頭,美眸迷濛,嬌艷嫵媚。

  他看得差點失了魂,好半晌,才記得將酒杯放下。

  「好多了嗎?」他問,嗓音不自覺地沙啞。

  「好像……有點醉了。」她摸了摸有些發燙的雙頰。

  「這麼快就不行了?」他笑望她。「看來妳的酒量還是一點也沒進步。」

  「對啦。我酒量就是差,有意見嗎?」她抬眸,本意原想瞪他,染上迷霧的眼神,看來卻百分百的嬌媚。

  他喉嚨發乾。

  她完全沒注意到他忽然變得深沈的眼神,單手掩住唇,輕輕打了個呵欠。

  「我要睡了。」她細聲細氣地宣佈。

  「什麼?」他哭笑不得。

  才喝了酒不到幾分鐘,她竟然便想睡了?

  「可能剛才太緊張了,現在一放鬆下來就覺得好累喔。」她對他眨眨眼,眉彎彎,眼也彎彎,笑靨好燦爛。

  他心跳一停,怔怔地看著她。

  這好像是他們重逢以來,他第一次見到她的笑容,原來,依然如從前一般明麗動人。

  還是一點也沒變啊!

  他輕輕歎息,看著她靠回自己的座位,星眸掩閉,櫻唇卻微張。

  她該不會連睡覺的模樣都跟以前一樣吧?他側過臉,深深凝望她。

  果然,經過片刻,當她愈睡愈沈,那兩瓣如花的美唇也隨之綻放,露出一排細白編貝。

  他不禁好笑。

  這張嘴酣睡的姿態,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不符淑女形象,她自己也知道,被他嘲笑過幾次後,還曾氣得想在睡覺時,拿曬衣夾夾住自己的嘴。

  只是沒想到,她當初信誓旦旦想改掉的毛病,原來到今天,還是絲毫不見改善。

  一綹髮絲自她鬢邊垂落下來,搔弄她鼻尖,她不舒服地低吟一聲。

  他俯過身,伸手替她撩起惱人的髮絲,細心地收攏至那小巧的耳後。

  正想退開時,他注意到她的唇忽然淺淺地揚起,彷彿在夢中笑了。

  他怔看著她。

  她作了什麼好夢嗎?為何臉上的線條一瞬間似乎都柔化了,神情如此甜美婉約?

  她那嫣紅的、水灩灩的唇,好像在邀請著他溫柔的親吻。

  他摘下眼鏡,臉龐更俯近她,只差分毫,便要觸及那誘人犯罪的紅唇。

  她究竟夢見了什麼?

  他好想知道!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那時候的他們,好年輕啊!

  他剛剛自無聊的兵役生涯解脫,她也正巧大學畢業,在正式步入社會,成長為真正的大人之前,兩人決定以一場瘋狂的自助旅行來告別無憂無慮的青春。

  一個月的時間,他們遊遍了美西著名景點。某天下午,他們手牽著手在洛杉磯市區閒逛,忽然接到一張拉斯韋加斯的觀光傳單,兩人相視而笑,當下決定到賭城冒險去。

  隔天清晨,兩人背起行囊,搭上一輛開往賭城的灰狗巴士,一路顛簸,經過無數蒼涼荒漠景色,終於在傍晚時,抵達這傳說中的靡爛天堂。

  沙漠的陽光強悍無比,即使接近日落時分,也霸道地堅持要烤乾任何膽敢白天在路上行走的人。

  「好熱好熱!」徐玉曼蹙眉,透過墨鏡仰望放肆的陽光,汗水自前額冒出,沿著鼻尖滾落。

  「忍一忍。」夏野柔聲安慰她,一面研究地圖。「有了,我們的飯店就在那兒。」

  她低頭看他在地圖指出的小點。「那我們現在在哪兒?」

  「這裡。」他又指了另一個小點。「距離有點遠,走路大概要半個小時吧。」

  徐玉曼睜大眼。「你開玩笑的吧?半個小時?」

  在這種炙熱的陽光下走半小時?她光想像就快暈倒。

  夏野哈哈笑,戲謔似地扯了扯她馬尾。

  「忘了嗎?蓉蓉。」他親密地喚她小名。「這世上有種交通工具,叫公車。」

  「有公車坐?」她眼睛發亮。

  「再走一條街吧,那兒應該有個公車站牌。」

  「太好了,我們快去。」她轉身就要邁開步履。

  「不是那個方向。」他忍笑拉回她。「幸虧這趟旅行有我跟著妳,否則妳可能到現在還困在機場。」

  他竟如此嘲笑她?徐玉曼好不服氣,卻無法反駁,因為事實證明這趟旅行的確都是由他負責看地圖、指方向,她只能像洋娃娃般跟著他。

  「好啦,好啦,算你厲害。」她嘟起嘴。

  「知道就好了。」他對她眨眨眼,笑得好囂張。

  她翻白眼。「快帶路啦!」

  「是,大小姐。」辨明方向後,他牽起她的手,往公車站前進。

  她低下頭,一面走,一面若有所思地望著兩人交握的手。這趟旅程,他不論去哪裡,總是像這樣牽著她,深怕她走丟了似的。

  她雖然有些氣他瞧不起她的方向感,卻又不禁感到甜蜜。

  他的手,好大,受到軍中生活的磨練,掌膚黝黑而粗糙,與她細膩的小手交握時,她卻一點也不會不舒服,只覺得好溫暖。

  溫暖,而且安全。那是一種絕對的信賴感,彷彿只要他這麼牽她的手,她便可以不畏旅途任何狂風暴雨。

  只要與他手牽手,她便擁有全世界的幸福。

  這樣的幸福感,從這趟旅行一開始便逐日堆棧,逐日聚攏,到了賭城,更整個漲滿了她胸口,像火山似的,威脅爆發──

  「你看你看!是火山爆發耶。」

  夜晚,他倆攜手來到拉斯韋加斯主要大道上,悠閒地逛著一間間飯店,沿路五光十色,繽紛燦爛,各家飯店準備了各式各樣精彩的表演活動,以饗遊客。

  兩人在金字塔飯店前,興奮地和獅身人面像合影,又到西澤皇宮的精品購物街好好膜拜一番──因為價錢太貴,實在買不下手,只好干看。來到金殿飯店前時,正巧上演火山爆發秀。熊熊火光自一座假火山融融噴出,火花四迸,教徐玉曼看傻了一雙眼。

  「好神奇喔。」她讚歎。

  「嗯,這可是這家飯店最有名的秀呢。」夏野翻看旅遊手冊。「這上面還說這場秀所費不貲……嘖嘖,不愧是賭城的飯店,不曉得從觀光客身上削多少錢,居然每天晚上都可以免費來上好幾場。」

  「拜託!別這麼殺風景好不好?」她不高興地睨他,搶回他隨身不離的旅遊手冊。「整晚都在看這本書,又不是聖經,那麼虔誠幹麼?」

  「好好,我不看了。」明白女朋友這抱怨是嫌他不夠浪漫,夏野連忙高舉雙手,做投降狀。「從現在開始,我專心看秀行了吧?」

  「這才乖。」徐玉曼雙手環抱胸前,女王似的莊重點頭。她嬌望著他,眼波盈盈,微笑嫣然,粉頰薄染紅霞。

  她好可愛。

  他心悸,不覺低下頭,偷親她臉頰一口。

  她嚇了一跳。「你瘋啦?」粉頰更紅了。「這裡都是人耶。」

  「有什麼關係?」他笑著摟住她。「妳是我女朋友啊!而且這裡到處是情侶,他們不會介意的……妳瞧,那一對才誇張呢。」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對西方情侶正旁若無人地激情擁吻。

  「妳說,我們要不要也傚法他們?」他低頭在她耳畔邪惡地低語。

  暖暖的氣息搔過,她全身發燙。

  「我才、才不要呢!」她急忙推開他。「你走開啦!」

  「真的不要嗎?」他笑嘻嘻地看她,目光滿含挑逗。「還是我們今晚就來試一試?」

  「試什麼?」她一時弄不懂。

  「還有什麼?」他俯向她耳畔。「試試看做愛做的事啊。」

  徐玉曼驚呼一聲,臉頰瞬間爆紅,像熟透了的蘋果。

  「怎樣?蓉蓉,妳說好不好?」明知她不自在,他還偏逗她。

  「當然不好!」她怒瞪他,蘋果頰嫩嫩的,看來好好吃,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夏野歎息,眼底浮上深沈的渴望。

  那明顯的渴望嚇壞了徐玉曼。她心跳加速,聲嗓忽然變得沙啞。

  「不、不行啦,我想等結婚以後──」她慌張地囁嚅,連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那我們今天就結婚!」他握住她的手,熱切地說道。

  「你瘋啦?」她驚愕地瞪他。

  「我是瘋了。」他苦笑,手指刮過她粉嫩紅透的臉頰。「為妳瘋狂。」他啞聲說,鏡片後的眸好深好深,像口神秘的潭,誘惑她一探究竟。

  她好想、好想游進去啊,好想更深入他,更貼近他,與他融為一體……

  「別、別鬧了,夏野。我們、我們去看……」看什麼?她腦海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起下個行程。「我們去看……」

  身後的人群傳來陣陣驚歎的呼聲,跟著,是幾聲槍響。

  「對了,」她終於想起來了。「我們去看海盜秀吧。」

  她匆匆說道,匆匆拉著他的手往人群集中的方向移動,她走得好快好急,心臟怦怦跳,不敢回頭再看他一眼。

  她怕一回頭,一觸及他的眼,她便會不由自主沈淪,宣告無條件投降。

  終於,她排除萬難擠到金銀島飯店前,兩艘海盜船正在人工水面上對峙,右邊的船朝左邊的開炮,火焰炮呼嘯一聲,飛掠而過,映亮了深沈的夜空,將那艘由女海盜領軍的船炸得半沈。

  「你看你看,夏野,真的沈下去了耶。」眼前的秀逼真得教她不可思議,回頭興奮地喊。

  咦,人呢?

  熟悉的臉孔完全不在她視線範圍裡,她愕然,眼光一落,這才發現自己牽錯了手。

  「哈囉,可愛的小姐。」大手的主人朝她打招呼,是個英俊的金髮帥哥,她尖叫一聲。

  「抱、抱歉。」連忙甩開那陌生的手。「我、我認錯人了。」一面說,一面後退。

  「別擔心,小姐,我一點也不介意。」金髮帥哥逼近她,一副對她極感興趣的模樣。「妳看來像亞洲人,是日本人嗎?」

  「不、不是,我是台灣……」

  夏野呢?她焦急地在密密麻麻的人潮裡左顧右盼。他在哪裡?他們被人群給擠散了嗎?

  「是台灣美眉嗎?嗯,我喜歡台灣,我大學室友是台灣人,他跟我提過那是個美麗小島。我一直想找機會去瞧瞧……」金髮帥哥呱啦呱啦說一大串,她卻一句話也沒聽進去。

  「不、不好意思,請讓一讓。我朋友不見了,我得去找他。」她伸展手臂,想排開他,他卻順勢一把握住。

  「別擔心,小姐,我幫妳一塊兒找。」

  「不、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試著甩開他,他卻不肯鬆手。

  她驚得花容失色。

  她該不會……遇上性騷擾了吧?真糟糕!她必須快點擺脫這男人……夏野呢?他究竟在哪兒?他一定也正急著找她吧。

  想起夏野與她失散,會如何心慌,她鼻尖一陣酸澀。

  他一定很擔心。都是她不好,怎麼會牽錯人呢?她簡直是白癡。

  徐玉曼著慌不已,一面在心底斥責自己,一面倉皇四顧。忽地,她眼角瞥見一道熟悉身影。

  「夏野!夏野!」她放聲尖喊,但四周實在太吵雜了,她焦心的呼喚只能無助地淹沒於夜色。

  「夏野!」

  他沒聽見她的叫喊,他的臉色看起來好蒼白,他一定也很緊張。

  她拚命踮高腳尖,眼看著他張大嘴像似吶喊著什麼。是她的小名吧?她可以從他的嘴形清楚地認出。

  她喉嚨哽咽,眼眶泛紅。

  這一刻,她真的好恨這些擋在她與他之間的洶湧人潮。為什麼這些人要分開他們?為什麼他們不閃遠一點,別來阻絕他們?

  「夏野!」她高聲喊,好不容易甩開了那金髮帥哥的手,卻還是無法接近她心愛的人,只能在人潮中被推來擠去。

  眼看著與他的距離愈來愈遠,她的心,忽然被一股莫名的絕望揪緊。

  她會失去他嗎?會不會再也見不到他了?明明只是相距咫尺,為什麼她有種恍若天涯的錯覺?

  她好怕,好怕。

  「夏野,夏──野。」她哭了,喉頭哽咽著,淚水一顆顆墜落。

  視線因淚水變得矇矓,她展袖抹去眼淚,想讓自己看清楚些,再張開眼時,他已不知去向。

  她驚凍原地。

  他真的……真的不見了?

  她撫住喉頭,傻傻地站在原地,腦海空白,心跳也在這瞬間停止。

  她失去了他,她真的失去了他──

  「啊──」痛徹心肺的吶喊驚著了附近的遊客,紛紛轉頭看她,她毫無所覺,孤立人群中,呼喚著他的名。「夏野,夏野──」

  「我在這兒,蓉蓉,我在這兒。」心疼的嗓音拂過她耳畔,跟著,一雙厚實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她。

  她眨眨眼,淚眼矇矓地望著忽然出現在她面前的臉孔,不敢相信。

  「夏野,真的是你?」

  「是我,是我。」他將她拉入他懷裡,緊緊地抱著她。「怎麼啦?怎麼哭成這樣?」

  焦慮關懷的聲嗓安撫了她,卻也更喚出她陣陣委屈。她抓住他衣襟,無法自抑地哽咽。「我以為……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傻瓜,怎麼會呢?」他拍撫她不停起伏的背脊,柔聲哄她。「我就在這附近啊。就算妳一時找不到我,也可以回飯店啊。難道妳連自己回飯店也不會嗎?」他逗她。

  「我也、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忽然好害怕……我怕我們會分開,怕以後再也見不到你,我真的、好怕啊!」她哭訴,無法形容方纔的感覺,就像她一瞬間跌入了沉沉的黑暗,周圍沒有一絲光線,她連他的影子也抓不住。

  那真的是一種很讓人心慌的感覺,她心跳停止,連呼吸也忘了,只能呆站著,讓那驚怖的黑暗鋪天蓋地罩住她。

  「沒事了,蓉蓉,我在這兒。」他不停拍撫她,溫柔地安慰她。「沒事了,別哭了。」

  「都怪我太笨,連牽手都會牽錯人,我是笨蛋。」她嗚咽,責怪自己。

  「妳不笨,是我不好。應該怪我反應太慢,看妳牽著別的男人,居然愣在原地。」他苦笑。莫說她心慌,方纔的他也同樣六神無主。當她背對著他,牽著另一個男人的手時,他竟有種被雷電擊中的感覺,頓時驚恐無力。

  「我應該馬上把妳叫回來才對。」他自責。「都怪我,是我不好,是我反應太慢。」他捧起她容顏,憐惜地吻去她頰畔淚水。「對不起,蓉蓉,對不起。」

  她心口揪緊。

  他好溫柔,溫柔得令她心碎。

  她真的,好愛好愛他呵!

  她凝睇他,深情地、沈醉地、全心全意地凝睇著他──

  「我們結婚吧!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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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24:40
第六章

 「回想起來,那時候好像是妳主動向我求婚的。」人聲鼎沸的賭場裡,夏野忽然閒閒迸出一句。

  徐玉曼抽口冷氣,驚在原地,好片刻,才找回理智,左右張望了下,確定攝影師小王跟節目助理阿傑都忙著拍攝場內熱鬧萬分的情景,無暇注意他們,才放鬆緊繃的神經。

  她扭過頭,忿忿瞪向表情悠然的男子,嘶聲低喊:「你答應過保守秘密的。」燃著火苗的明眸像想殺了他。

  他呵呵輕笑。「別擔心,蓉蓉,我沒打算把妳跟我求婚這件事說出去。我知道這會傷了妳的女性自尊。」

  「我指的不是那個,而是我們曾經結婚的事。」她俯向他,陰沈地警告:「還有,我說過別再那麼叫我。」

  「怎麼叫妳?」他裝傻。

  「我的小名!」她咬牙切齒。「你沒資格這樣叫我。」

  「是嗎?妳的意思是現在已經有別的男人享有這個特權了?容我請教一句,那位幸運者是誰?」他問,笑容依然可掬,目光卻變得森冷。

  「那不干你的事!」她不客氣地反駁。

  「告訴我!」他粗魯地扯住她臂膀。一想到她現在可能已經有個親密男友,他不知怎地一股怒火直竄上來。「那傢伙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妳真的不說?」

  「不說!」她倔強地抬高下頷。

  「好,那我馬上把我們曾經結婚的事廣播出去。」夏野深吸一口氣,張大嘴。「Hello──」

  她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摀住他的唇。「你瘋了!」她氣惱地指控他。

  「沒錯,我是瘋了。」

  為妳瘋狂。

  她倏地一震。這一刻,竟想起多年以前他曾對她說過的話。她怔看他,他眼底閃著火苗,目光炯炯,意味深刻,彷彿也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他們深沈地凝望彼此,視線在空中緊緊糾纏。

  她捧住胸口,忽然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候,小王和阿傑拍完了空景,相偕走過來。乍見這四目交接、幾乎像是深情款款的一幕,兩人都驚訝地挑起眉。

  「夏蓉小姐,你們……沒事吧?」節目助理阿傑率先問。

  疑惑的問話拂過耳畔,徐玉曼一愣,這才意會到自己一直傻傻望著夏野,頓時尷尬,連忙別過頭。

  「沒事,沒事。」她打哈哈,隨便編故事。「只是夏律師剛剛告訴我,他以前也曾經玩過吃角子老虎,還贏了不少錢,我不太相信而已。」

  吃角子老虎?他們什麼時候談到這個了?

  夏野不覺好笑,瞥了徐玉曼一眼,她回瞪他,眼神充滿警告意味。

  「原來夏律師來過這裡?」攝影師小王興致勃勃地問:「什麼時候的事?」

  「剛當完兵的時候,我是跟女朋友一起──喔!」

  徐玉曼用力往夏野皮鞋上一踩,他痛呼一聲。

  「怎麼啦?夏律師。」小王和阿傑驚慌追問。

  夏野沒回答,橫眉瞪視徐玉曼。她也正看著他,滿臉勝利的微笑。

  他危險地瞇起眼。「我沒事,腳有點痛而已。」

  「夏律師腳痛?」阿傑急了。「很嚴重嗎?我有帶撒隆巴斯來,我現在馬上回房拿過來──」

  「不用了,只是小毛病。」夏野阻止他,銳眼仍直視著徐玉曼。「晚上回房後,找『始作俑者』幫我按摩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始作俑者?」阿傑跟小王茫然,有聽沒有懂。

  徐玉曼卻聽懂了,明白他是在威脅她補償他所承受的痛楚。她咬住唇,掙扎了好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輕輕點了點頭。

  私下跟他道歉,總比他在公開場合抖出他們倆的往事好。雖然她認為抖出來對他而言也沒什麼好處,但男人發起飆來,什麼都做得出來。

  她還是忍讓為妙。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麼?」她轉向阿傑問道。

  「接下來我們排了幾個訪問。」阿傑笑道:「我們跟這家飯店的經理談過了,他答應介紹幾對剛結婚的新人給我們。」他低頭看了看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該走了。」

  語畢,阿傑在最前頭領路,一行人跟著他穿過如迷宮般的飯店大廳,來到一間向飯店租來的小型會議室。

  會議室裡,另一個節目助理小美已經安排好了一切,裝潢典雅的廳裡到處是各色玫瑰花,繽紛浪漫,幾對同意錄像的新人坐在四散的沙發椅上卿卿我我。

  看著這刻意打點的甜蜜情景,徐玉曼忽地感覺萬分不自在,她瞥了身旁的夏野一眼,他同樣一臉緊繃。

  預計兩個小時的錄像時間,到時會剪成十五到二十分鐘的單元,主要由徐玉曼訪問每一對新人,引導他們說出選擇此時此地結婚的原因,順便玩一場遊戲,考驗新人的默契度。

  夏野則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提出他的看法,當然,這樣的看法必定會跟徐玉曼形成兩性之間的衝突。

  只要逼出兩人唇槍舌劍的場面,這個節目特輯等於成功了一半。

  於是乎,在送走幾對新人後,徐玉曼和夏野兩人各據一張沙發,針對方才新人們的談話,又整整爭論了將近半小時。

  「談談第四對新人的理由。」阿傑充當導播,在一旁提詞。

  奇怪的是,一直反應靈敏的徐玉曼和夏野卻像沒聽見他的提議,顧左右而言他。

  他連續提示了兩次,兩人都沒反應,他只得喊卡。

  「夏蓉小姐是不是忘了第四對新人說什麼啊?」阿傑轉頭示意小美遞上摘要筆記。「他們說──」

  「我知道他們說什麼。」徐玉曼制止他。「我只是認為沒有討論的必要。」

  「沒有必要?」阿傑一臉驚愕。「可是我覺得他們提出來的理由很有趣啊,很有討論的空間。」他迷惑地轉向夏野。「夏律師,你覺得呢?」

  「我同意夏蓉小姐的看法。」夏野表情凝重。

  怪了,這兩人還是第一次意見相同呢。

  阿傑左右各瞧一眼,眼看兩人都是表情嚴肅,他蹙眉,實在摸不著頭腦。

  他走回去,跟小美咬耳朵。

  「喂,你覺不覺得那兩個人都怪怪的?」

  「嗯,沒錯。」小美贊同,悄聲道:「是不是剛才吵太久了,已經累了?」

  「有可能。」阿傑點頭,沈吟半晌,抓著手上的筆記本來回看了幾遍。奇怪,他明明覺得很有趣啊,為什麼他們倆都一臉興趣缺缺的模樣?

  「喂,我問妳。」他又徵求小美意見。「因為被人群擠散了,讓他們在尋找對方的時候,忽然意識到他們無法失去彼此──這樣的結婚理由,很無聊嗎?」

  「你是指第四對新人吧?」小美瞭然地頷首。「其實我也覺得挺值得討論的,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倆不肯談?」

  「大概真的累了吧。」

  「嗯,今天的確也折騰得夠久了。」

  兩人默契地交換一眼。

  「收工吧!」

  僵坐在沙發上的徐玉曼聽了,鬆了一口氣。她站起來,默默幫忙收拾殘局,助理們不敢麻煩她,她卻堅持幫忙。

  夏野也沒離開,也幫著整理。

  終於收拾妥當後,一夥人一起搭租來的九人座箱型車回住宿飯店,途中經過拉斯韋加斯主要大道,四周熱鬧滾滾,寸步難行。

  徐玉曼望著窗外璀璨亮麗的景致,怔怔地出神。

  多年不見,賭城的夜景變得更加糜爛,極度奢華。新蓋了幾家飯店,一家比一家氣派。

  新的蓋好了,舊的卻也屹立不搖,雖然比不上新蓋的飯店那麼耀眼,門前的免費秀仍是精彩好看,吸引遊客駐足觀賞。

  忽地,一聲轟隆巨響迸裂。

  徐玉曼抬起眸,癡癡望著那一束映亮黑夜的炯炯火光。

  火山爆發了。

  她想,心臟莫名一抽。

  「這秀居然還在。」坐她身旁的夏野也注意到了,啞聲道:「都過這麼多年了。」

  「有些事,是不會變的。」徐玉曼喃喃應道。

  有些事,卻變得太多──她驀地眼睛一酸。

  「蓉蓉……」他彷彿也感受到她激盪的心情了,低啞地喚她,正想說些什麼,前座傳來其它人的驚呼聲。

  「看!那邊剛好有人結婚耶。」

  坐在最後一排的兩人調轉視線,順著他們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一間小巧的結婚教堂門口,一個新郎正抱著新娘笑著走出來。

  兩人同時一震。

  「快快!我們去拍他們。」阿傑他們興奮地叫,顧不得司機的警告,匆匆拉開車門就跳下去。

  兩人卻僵坐著,一動也不動。

  「夏蓉,夏律師,你們也下來啊。」阿傑拉開後車門,催促他們下車。「我們一起到這間教堂裡參觀參觀。」

  參觀這間教堂?兩人驚怔地對望。不好吧?

  雖然歲月匆匆,雖然過往的一切經過時光洗刷總是逐漸變得模糊,但兩人卻都還清晰地記得,這間外表不起眼的小教堂──

  正是當年他們訂下終生的所在。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在阿傑聲聲催促之下,徐玉曼推托不了,只得硬著頭皮,率先下車。雙腳才剛站上地,一個物體便當空朝她飛過來。

  她駭了一跳,直覺撇過頭閃避,雙手往那物體一擋。

  「妳接到了!夏蓉,妳接到了!」

  接到什麼?

  她愕然,還來不及認清手上抓著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一串英文嘰哩呱啦朝她耳邊倒來。

  「嘿!恭喜妳了。漂亮的小姐,妳還未婚吧?好好留著這束花,希望它能帶領妳找到幸福……咦?莫非妳身後的這位先生就是妳男朋友?恭喜恭喜!這間教堂還不錯,你們也可以好好考慮在這裡結婚喔。」

  結婚?!

  昏頭昏腦的徐玉曼聽到這字眼,猛然一凜,她眨眨眼,總算看清自己接到的是一束新娘捧花,而正滿面笑容衝著她說話的,是個身材高大的棕髮男子,他身邊,方才拋出捧花的新娘甜甜蜜蜜地挽著他手臂。

  「恭喜兩位了。祝福你們!」新娘輕輕拍了拍徐玉曼肩膀,若有深意地掃了她身後一眼後,與新郎手挽手坐上一輛禮車。

  「再見嘍!」臨走時,新娘還熱情地探出窗來招手。

  「再見。祝你們幸福。」徐玉曼下意識回應,也揮了揮手。

  目送著新人揚長離去後,好片刻,她仍傻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她才低頭望向手上的捧花。

  是百合花,白色的花朵,在黑夜裡格外顯得素雅純潔。

  她接到了新娘的捧花,依照習俗,她將是下一個踏入結婚禮堂的人……

  她倏地一僵,回過頭。

  站她身後的,果然是夏野,他也正看著她,表情難得顯現出迷茫的樣子。

  這麼說來,方纔那對新人是誤認他是她的男朋友了。

  「看樣子他們誤會你們是一對了。」阿傑笑著開口。「也難怪,你們站在一起是挺郎才女貌的,很相襯。」

  相襯?

  徐玉曼和夏野同時皺眉,銳利的眸光朝他瞪去。

  阿傑連忙舉雙手投降。「嘿!別這麼瞪我,我也只是開開玩笑嘛。」

  「這一點也不好笑。」徐玉曼冷冷道。

  「以後最好別開這種玩笑。」夏野同樣語氣淡漠。

  「這樣我會很困擾。」兩人異口同聲。

  話雖如此,但聽見對方竟然也這麼講,還是覺得生氣,轉過頭來,忿忿然互瞪一眼。

  還是水火不容啊!

  阿傑在心底感歎,和一旁的小美交換一眼後,無可奈何地聳聳肩。

  「喂喂,小王,拍好了嗎?」他朝正對著小教堂外觀取景的攝影師喊:「拍好了我們就進去了。」

  「馬上就好!」小王回頭喊,繼續拍攝。

  不祥的預感竄上徐玉曼背脊。「你們該不會……從剛剛就一直在拍攝吧?」她猶豫地問。

  「當然啦。」阿傑燦爛地笑。「這麼好的鏡頭怎麼可以放過?」

  「尤其妳接到捧花那一幕,太精彩了!」小美眨眨圓亮的眼。「觀眾一定很高興能看到。」

  老天!

  徐玉曼心跳加速。「那剛剛新郎新娘說的話呢?你們也錄進去了?」

  「這個嘛──」兩個助理尷尬地搔搔頭。

  他們錄進去了!

  徐玉曼僵在原地。不需他們開口承認,光看這表情她也能猜到。

  他們不但將她接到捧花的那幕拍進去了,就連新郎新娘對她說的大串祝福的話也全部錄像。萬一到時候真的在電視上播出來,她可以想見觀眾們會多激動,又有八卦可供他們嚼舌根了。

  八卦四處流傳,總有一天會成為以假亂真的緋聞……糟糕!

  「那一段要剪掉!」她焦急地喊:「絕對要剪掉!」

  「嗄?要剪掉?!」助理們顯然很猶豫。

  「剛才那些不在我們預定拍攝的計劃內,也跟這個節目無關,請你們務必剪掉。」

  「可是很精彩──」

  「請你們剪掉!」徐玉曼厲聲強調,難得如此強勢。

  「那……好吧。」助理們雖覺可惜,也只好勉為其難地同意。

  徐玉曼這才鬆了一口氣。可惜這口氣沒能松得太久,小美便天外飛來一個提議。

  「既然接捧花那段不能用,那就請夏蓉跟夏律師拍一段介紹這間教堂的內容如何?」

  「介紹這間教堂?」徐玉曼呼吸一停,眸光流轉,恐慌地瞥向夏野。

  他似乎也對這樣的提議感到意外,推了推眼鏡,力持鎮定。

  「這裡結婚教堂這麼多,不一定非介紹這一間吧?我看這間好像不怎麼樣。」

  「對、對啊。」徐玉曼趕忙表示贊同。「我也這麼覺得。」

  咦?又意見相同了?兩個助理不可思議地揚起眉。

  真難得啊!

  「剛剛那對新人不是說了嗎?這間教堂還不錯。」

  「外觀是不怎麼樣,不過說不定裡頭很贊啊。」

  「就拍這間吧。再找別間多麻煩!」

  「反正來都來了,就進去看看吧。」

  兩位助理你一言、我一語,極力說服滿臉不情願的主持人與特別來賓。

  苦口婆心地勸了半晌,眼見他們還是呆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兩人索性決定來硬的,先推他們進教堂再說──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不妙。

  非常地、大大地不妙。

  糟透了!

  徐玉曼顰著眉,咬著唇,縱然滿心淒苦,卻如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說出。

  她站在攝影鏡頭前,試圖讓自己顯得專業而大方,用活潑的口吻,介紹這座小教堂。

  彩繪玻璃窗、以白色為主調的美麗神壇,天花板上精緻的浮雕以及那扇在入口附近、由新鮮玫瑰搭成的花拱門──除了拱門旁那一尊優雅的維納斯雕像,這裡的一切,竟和她記憶中一模一樣。

  她很想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熱烈地為觀眾介紹這間小教堂,無奈她的腦海裡不斷浮現過去的影像,那一幕幕模糊卻又清晰的情景,像一根根利針,刺痛她的心。

  她無法冷靜,前額甚至開始沁出細細冷汗。

  「卡!」介紹一個段落後,阿傑一局聲喊,走上前。「很好,夏蓉,就是這樣。」

  很好?

  徐玉曼呆然。她剛剛那樣的表現算好?沒人注意到她緊張到冷汗直冒,舌頭也快打結了嗎?

  「接下來我們要訪問神父。」阿傑笑道:「可能要花一點時間準備,妳和夏律師不妨先四處逛逛,我們安排好了再叫你們。」

  「妳還好吧?」確定其它人都離開後,夏野這才走向徐玉曼。他俯下頭,仔細打量她。「妳的臉色很蒼白。」

  他看出來了?徐玉曼怔然。

  「妳是不是身體不舒服?累了嗎?」他低聲問,語氣掩不住擔憂。「妳剛剛看起來一副快暈倒的模樣。」

  她聽了,忽然有股想歇斯底里狂笑的衝動。

  所有人都以為她表現正常,只有他,看出她藏在面具底下的驚惶。

  只有他看出來。居然是他──

  她的心好痛,幾乎喘不過氣。

  「我沒……沒事。」她別過頭,嗓音沙啞。「我很好。」

  夏野深深望她,雖然她不肯正面看他,他仍細心地捕捉到掠過她眼底的一絲痛楚。

  「妳是不是……想起了以前?」他啞聲問。

  她聞言,扭回頭,怒瞪他一眼。

  他頓時瞭然。

  她的確想起了從前,就像他一踏進這教堂,便遭排山倒海的往事給淹沒。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對傾心相戀的年輕人,在這裡結為連理。他們天真地以為,從此以後便能像童話故事一樣,過那幸福快樂的生活。

  但現實,畢竟不是童話──

  夏野撇唇,神色黯然。「我們那時候,太衝動了。」

  她不說話,僵了好片刻,才冷著嗓音開口。「沒錯,年輕人真是不懂事,太傻了。」

  他一震。「妳後悔嗎?」

  她不語。

  他伸手抬起她下頷,直視她幽蒙的眼。「妳後悔嗎?蓉蓉。」

  她倔強地咬唇。

  「我想,妳是後悔的。」他歎息,指尖輕輕撫過她柔軟的頰,一向銳利的眼神,難得軟化,甚至會讓人以為那裡頭含著遺憾。

  他遺憾什麼?遺憾與她結婚嗎?還是遺憾兩人分手?

  她忽地惱怒,又是憤慨,又是傷痛,複雜的情緒像車輪,無情地輾軋過心頭。

  「我不後悔!一點也不!」她尖銳地回應,感覺不爭氣的淚水正刺痛著眼眸。「也許你不相信,可是我從來沒後悔過,我沒後悔認識你,也沒後悔嫁給你,我只是……寧願忘了。」

  偏偏忘不了。怎麼樣都忘不了!她真的好恨,好恨好恨哪!

  她甩開他的手,背對著他深深吸氣,對他生氣,更對自己生氣。

  「蓉蓉?」他猶豫地喚她。

  她繃緊全身肌肉,壓下胸臆怒火,試圖讓嗓音聽來清冷而平靜。「我不會否定我們的過去,因為那等於是否定我自己。我曾經瘋狂地愛過一個男人,我不會後悔,只不過那些……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

  夏野心一沈。不知怎地,當聽著她如此定義他們曾經擁有的那段日子,他感覺……好痛。

  她不是在自己的書裡說過嗎?她說愛情也許不一定永遠,也不一定長久,但它正在發生的時候,仍然最美最好,難以磨滅。

  她說難以磨滅啊!

  而她現在,卻說過去就是過去了。

  真的已經過去了嗎?他們之間擁有的一切,已經不值得她來回憶了嗎?

  夏野瞪著徐玉曼僵硬挺直的背影,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過去的事情,就該遺忘。」她冷冷地補充,婷婷邁開步履。

  他沉默地看著她離去,喉頭乾渴,全身上下被一股無形的焦躁緊緊攫住。他想掙脫,卻沒辦法。

  他很不安,從腳尖到頭頂,一種難以言喻的驚慌滲透了他,彷彿身上的某一部分被狠狠地抽離了,卻又不明白那是什麼。

  究竟是什麼?是什麼東西被搶走了?

  一滴冷汗自鼻尖冒出,他握緊雙拳,在原地呆立了好片刻,才找回理智,跟著走出神壇。

  在走廊轉角,徐玉曼停在那兒,低著頭,愣愣地瞪著一張梨木展示桌,玻璃桌面下展示的東西似乎很令她震驚,她臉色蒼白至極,就連雙唇,也失去了顏色。

  她看到了什麼?

  夏野蹙眉,快步走近她。

  「怎麼回事?」他問,一面低下頭,往玻璃桌面下望去。

  玻璃桌面下,壓著一張張照片,全是新人們快樂的合影。他猜想他們應該都是在這裡結婚的新人,工作人員刻意揀選部分精彩照片,作為這結婚教堂的宣傳之用……

  一念及此,夏野驀地神智一凜。

  他瞇起眼,一一掃過每一張照片,果然在角落發現了一張熟悉的合影。

  那是年輕時候的他,和她……

  「你們在看什麼了」

  好奇的問話在身後揚起,兩人同時一驚,回過頭,兩名助理和攝影師全站在那裡!

  「是照片嗎?」小王問,扛著攝影機探身過來。

  徐玉曼驚跳一下,連忙以自己的身體擋住他的視線。「沒什麼,只是一些宣傳照,很無聊。」

  「什麼宣傳照?」阿傑也問。

  「就是……呃,一些很蠢的照片,新郎新娘的合照──」徐玉曼一面說,一面踮著腳尖,鐘擺似的左右搖晃身子。

  夏野忍不住好笑。她以為這樣就能阻擋別人嗎?

  他笑望著徐玉曼,正想插口時,小美卻先他一步歡叫出聲。

  「新人的合照?真的嗎?好像挺好玩的,我瞧瞧。」圓胖的嬌軀往徐玉曼身上擠過來。

  她身子一晃,差點被撞倒。

  「不不不!真的沒什麼好看的。」她打橫雙臂,徒勞地想擋住充滿好奇心的外景三人組。

  可惜螳臂勢單,何能擋車?

  三個人一下便擠開了她,她鞋跟歪扭一下,斜斜一倒,幸虧夏野及時抓住她空揮的雙手。

  「妳沒事吧?」

  「我、沒事。」她仰望他,像快哭出來了。

  他心一扯。

  看樣子她真的很害怕過往的秘密被人發現。他很不是滋味地想,卻還是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情,主動轉向正興致勃勃研究照片的三人。

  「神父已經準備好接受訪問了嗎?我們是不是該開始工作了?」

  「喔,對啊。」阿傑恍然抬頭,這才想起還有要事待做。「因為神父臨時改變主意,說想在神壇接受訪問,所以我們正好要過去。」

  「既然如此,我們就快回去吧。」夏野催促。

  「說的也是。」阿傑同意,回過身,拍拍另外兩個人。「走嘍,該上工了。」

  徐玉曼正要鬆一口氣,小美卻好死不死驚訝地尖呼一聲。「快看這個!」

  她頓時僵住身子。

  「你們快來看看這照片。」小美興奮地招手,要眾人回頭。「這新娘長得有點像夏蓉耶。」

  「真的假的?」阿傑首先回過身。「我瞧瞧……咦?真的挺像的耶。夏蓉,妳也來看看。」他熱情地招呼。

  「是嗎?」徐玉曼冷汗直冒,假裝認真地瞥了一眼。「哪裡像了?一點也不像啊。」她硬拗。

  「不像嗎?我覺得很像耶。還有這個新郎……也挺像夏律師的。奇怪,該不會──」

  六道詭異的目光齊齊射向徐玉曼與夏野。

  糟了!要東窗事發了。

  徐玉曼滿心恐慌,腦海瞬間空白。

  倒是夏野還能一派冷靜。「真的很像嗎?我來看看……嗯,不錯,是有點像。夏蓉小姐,看來我們兩個都有點大眾臉喔。」他開玩笑。

  「大眾臉?」徐玉曼一愣,猶疑地望向夏野,認出他眼底的鼓勵。「喔,對對,說得沒錯。」她趕忙配合著演起戲來。「沒想到我跟夏律師的五官都挺沒特色的啊,哈哈,哈哈哈!」她笑得誇張。

  夏野半無奈地翻白眼。這女人就不能冷靜一點嗎?

  「你們看看這照片。這新娘手上居然還抱著玩具熊?又不是長不大的小女生!」

  長不大的小女生?!

  徐玉曼暗暗咬牙。

  「我倒覺得這新郎才誇張,你們瞧瞧,他手上還拿著本六法全書──發什麼神經?這是結婚禮堂,又不是法庭!」

  發神經?!

  夏野眼角一抽。

  「娶了個這麼愛作夢的女人,我看那個新郎以後一定很痛苦。」他惡意道。

  「嫁給那種精明勢利的男人,我看那個新娘才忍不住想跳樓吧。」她反唇相稽。

  「看來夏蓉小姐似乎很不看好這對新人。」

  「不看好的人是你吧。」

  「妳不希望他們得到幸福嗎?」他咄咄逼人。

  她也火了。「幸福不是單方面可以成就的!」

  「說得好。」他嘲諷地拍拍手。「一對男女會鬧到要離婚,肯定雙方都有問題。」

  「就只怕有某一方自以為是,老是覺得自己沒問題。」她冷哼。

  「妳認為全都要怪新郎嘍?」

  「我可沒這麼說。」

  「那麼我倒想聽聽夏蓉小姐的高見。」他譏誚地瞪她。

  她瞪回去。「你真的想聽嗎?」

  「請說──」

  「算了,算了,我們別談這些了。」眼見兩人再次旁若無人地吵起架來,呆呆觀戰的三個人大翻白眼,由阿傑代表開口勸解兩人。

  「夏蓉,夏律師,你們倆請冷靜點!人家說不定現在還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呢,又不是真的離了婚,你們又何苦──」

  「他們早就離婚了!」徐玉曼激動地喊,駁回阿傑的好意相勸。

  所有人聽了,皆是一愣,奇特的眼光射向她。

  她這才忽然醒悟自己盛怒之下,喊出了什麼,臉色像上了釉的瓷娃娃,白裡泛紅,既是緊張,也是羞慚。

  這下完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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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26:15
第七章

  她完了。

  坐在飯店最頂樓的酒廊裡,面對玻璃窗外浪漫夜景,徐玉曼卻滿心沮喪,幽幽歎息。

  窗外夜色璀璨,霓虹與星月爭光,賭城夜未央,正是最狂野的時候,所有人臉上都掛著笑,心情High到最高點,唯有她,沈淪谷底。

  「我完了。」她喃喃自語,落寞地把玩著桌台上一盞燭火。

  雖然她拚命想掩飾,雖然夏野也陪著她死不承認,但她仍從外景三人組眼中看出懷疑的神色。

  遲早有一天,他們會發現。

  一念及此,她再度歎息,藕臂一橫,懊惱地半趴在桌上。

  「妳就這麼怕讓人發現嗎?」低沈的嗓音在她身後揚起。

  是夏野。

  她意興闌珊地轉過頭,迎向他半帶嘲弄的眼神。

  通常當他這麼看她的時候,總會激起她滿腔鬥志,可現在的她卻頹喪得不想反擊。

  「你幫我拿酒來了嗎?」她只是懶洋洋地這麼問,連頭都懶得抬起來。

  「長島冰茶。」他遞給她其中一杯從吧台端來的雞尾酒。「我特別要酒保調淡一些,免得妳一喝就醉了。」

  「醉了不是更好?」她接過酒杯,勉為其難打直身子。「我巴不得喝醉了,好忘記我剛剛做的蠢事。」

  「妳也覺得自己蠢嗎?」夏野在她身旁坐下,淡淡嘲謔她。「本來都快騙過他們了,要不是妳那麼一喊──」

  「我知道,我知道,別再說了!」徐玉曼不耐地打斷他。

  她已經夠煩了,這男人非得火上加油不可嗎?

  她舉杯就唇,狠狠灌了一口酒。許是喝太急了,一下子順不過氣,她嗆咳起來。

  夏野趕忙伸手拍撫她背脊。「妳小心點!」他責備她。「明知自己酒量不好,就別喝這麼快。」

  「你……咳咳,別管我。」她扭動身子想甩開他的手。

  「別動。」他索性伸手摟住她的腰,不讓她動彈。「先憋住氣,再吐氣。」他一面拍她的背,一面指示她。「怎樣?好多了沒?」

  的確好多了。

  徐玉曼一時有些走神,愣愣瞪著玻璃盅裡的燭火,火光映亮她迷惘的眸,在她眼底跳躍。

  「你為什麼──」

  「怎樣?」他問。

  為什麼對她這麼體貼,體貼到近乎溫柔?

  她瞪著燭火。燭火明媚,一絲輕煙也無,她眼眸卻像讓煙給熏著了,微微有點刺痛的感覺。

  「還在煩惱嗎?」夏野誤以為她的沉默是因為還擔心著兩人曾結婚的秘密走漏。「放心吧,只要妳跟我都死不承認,阿傑他們就算懷疑,也不能說什麼。」

  「可是他們看到了照片……」

  「那又怎樣?一張陳年照片能說明什麼?」夏野安慰她。「而且妳放心,我已經問過教堂的工作人員了,當初我們登記婚禮的紀錄早銷毀了,他們找不到證據的。」

  婚禮紀錄?徐玉曼驚訝地轉頭看他。她壓根兒都忘了有這樣的東西呢。

  「你確定他們真的銷毀了?」

  「嗯哼。」

  不愧是大律師,總是比一般人更加防患未然。

  她怔怔地望他。雖然她總是不屑地批評他是個冷血律師,但這麼精明的男人……其實很可靠的,起碼他的委託人一定很信任他。

  如果是她想打官司,恐怕也會想找他擔任代理律師吧。

  「你為什麼要離開?」她沒頭沒腦地問。

  「嗄?」

  「你為什麼要出來自己開業?你不是很喜歡以前那家事務所嗎?」她追問。

  記得那家事務所決定錄取他時,他欣喜若狂,抱著她又叫又跳,還當場立誓進去後一定要好好表現,以創紀錄的速度升任合夥人。

  他明明很想在那兒一展長才的,為何不但決定退出了,還從最受歡迎的科技法領域轉任離婚律師?

  「為什麼?」她實在不懂。

  他沉默了會兒。「因為我想接自己真正想接的案子。」

  「嗄?」

  「我在那裡,接不到我想接的案子。」他低聲道,雙手把玩著方形的威士忌酒杯。

  「所以你就決定自己開業?」她懷疑地挑眉。「那為什麼要轉任離婚律師?難道你喜歡接那種案子嗎?」專門拆散人家夫妻,有什麼好的?

  他聽出她嘲諷的口氣,卻只是淡淡一笑。「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的。」

  「什麼樣的意義?」她問,忍不住氣憤。

  他平靜地直視她。「起碼我在幫忙客戶刮別人錢的時候不必感覺愧疚。」

  她頓時啞然。

  他的意思是,他對以前所接的案子感到愧疚嗎?在國際律師事務所工作,來委託案子的肯定都是那些財大氣粗的有錢人吧。

  他是為自己的助紂為虐感到愧疚嗎?

  「夏野,你──」

  「不必露出那種表情,我沒妳想像得那麼好。」他抬手制止她,很明白她那顆善感的小腦袋此刻在轉些什麼念頭。「我只是厭倦了我的委託人在我面前大擺架子,比起讓他們作威作福,我更喜歡看到他們軟弱無助的模樣。那樣我才能更有成就感。」他撇撇嘴,擺出冷酷表情。

  他是認真的嗎?或者只是習慣性地扮酷?

  徐玉曼深深望他,想從他深邃的眼底,看出一絲絲端倪。

  他似乎被她看得有些狼狽,舉杯喝一口酒。

  「而且現在台灣離婚率高,每四對新人就有一對離婚,還有什麼比這門生意更好賺的?」

  他的臉怎麼回事?

  徐玉曼瞇起眼,愣愣地研究一抹在他臉頰泛開的奇怪顏色。

  她愈看愈覺得,那像是尷尬的紅。

  他臉紅了?

  領悟這一點後,她沈落谷底的心忽然飛起來,一直緊抿的唇也不知不覺揚起。

  「妳笑什麼?」認出她唇畔的笑意,他憤慨地瞪她。

  「沒,沒什麼。」她搖頭否認,微笑卻蔓延至眉梢,染亮了一雙眼。

  夏野氣息一促。

  他差點忘了,她真心笑起來的時候有多可愛,多嫵媚,多令他心動。

  他又喝了一口酒,卻澆不熄胸膛默默燃起的渴望。

  他定定凝視她,忽然深沈的眼神令她臉紅心跳。

  她喘不過氣,急急別過頭,玉手緊張地拂攏垂散耳際的發綹。

  下意識的舉動,流露著女性的嫵媚,更加騷動夏野的一顆心。他定定看她,終於忍不住開口。

  「我們當初為什麼會離婚?蓉蓉。」

  她動作一僵。

  「我們坐飛機來這裡的時候,我一直在想,到底我們當初為什麼要離婚。」他喃喃低語,沙啞的嗓音撩撥她柔軟的心弦。

  「別告訴我你已經想不起來了。我不相信你記憶力這麼差。」她澀澀地開玩笑,頓了頓。「就像你說的,我太浪漫,你太實際。」

  「只是這樣嗎?」

  還不夠嗎?她歎息。「我們那時候都太年輕了。」

  「然後呢?」

  「你忘了嗎?我們總是吵架,吵得我好累好累,甚至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跟你結婚。」她惘然說道,想起當時充滿爭端的生活,仍覺痛楚。

  「是因為我每天只顧著工作嗎?」他追問:「因為我忽略了妳,所以妳才堅持離婚?」

  「別把這件事說得好像是我單方面任性的決定!你也馬上就贊成了,不是嗎?」她忿忿反駁,語氣尖銳。「甚至連口頭挽回一聲都沒有!」

  他凝望她氣惱的容顏,忽地靈光一現。「妳希望我挽回嗎?」

  「我──」她一窒。

  「妳那時候,希望我開口挽回嗎?」

  他怎能這樣問?他怎會到現在還搞不清狀況?

  她絕望地瞪他。她當然希望他挽回。哪個女人在開口提出離婚時會希望對方一口答應?除非她已經不愛他了。

  而當時的她,依然非常愛他,愛到一顆心發痛……

  「別說這些了。」已經過去的事,多說無益。她別過眼,逃避他的視線。「不如說說你前妻吧。」

  「我前妻?」他眨眨眼。「那不就是妳嗎?」

  「你明白我的意思。」她緊握住酒杯,依然不肯看他。

  她指的,是他的第二任前妻吧?

  前妻二號。夏野嘲諷地想,他幾個死黨都這麼叫芳妃。

  「她是什麼樣的女人?」

  他揚眉。「妳真想知道?」

  「隨便你。不想說就算了。」她悶悶地啜酒。

  他看著她逐漸被酒氣蒸紅的粉頰,心一牽,不覺微微一笑。

  「她是我在以前那家事務所認識的,是新進的法律助理,公司將她派給我,專門協助我工作。」

  「嗯哼。所以你算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嘍?」她故意謔問。

  「算是吧。」

  「她是什麼樣的人?」

  「她很實際,對所謂的愛情跟婚姻從來沒有過多的幻想,她也不認為追求金錢有什麼不對,她喜歡購物,崇尚高品味的物質生活。她會以一個男人的身家財富來衡量他的價值。」

  「你喜歡這樣的女人?」她扭過頭,不可思議地望他。

  「很意外嗎?」夏野微笑著聳肩。

  他很明白她的難以置信。芳妃和她,幾乎可以說是兩種完全不同類型的女人。

  「我的確喜歡她,跟她在一起很輕鬆,從來不必費心猜測她在想什麼。她是個很容易搞懂的女人。」

  「也就是說,她一點也不麻煩。」徐玉曼撇撇嘴。

  不錯,他曾經也這麼以為,一直到很後來,他才認清原來芳妃也有麻煩的一面。

  夏野自嘲地苦笑,繼續介紹前妻二號。「她從不抱怨我花太多時間在工作上,從來不要求我多陪陪她,也不會拿一些特殊紀念日考驗我的記憶力。她很獨立,就算我沒空陪她,她也能調適得很好。」

  「是嗎?」徐玉曼愈聽愈不是滋味,胸口莫名抽疼。「既然她這麼好,你又為何跟她離婚?」

  「因為有一天我回家的時候,發現她跟另一個男人躺在床上。」

  「什麼?!」她不敢相信地瞪他。「你是指她有外遇?」

  「嚴格來說,那不是外遇,只是偷情。」他冷靜地指正她。「她只是玩玩而已。」

  只是玩玩而已?玩玩而已?!

  她不明白他怎能以如此平和的口氣敘述這件事,他一向很驕傲的不是嗎?怎麼好像一點都不氣惱那女人給他戴綠帽?

  「我當然沒那麼好說話。」他嘲弄地扯唇,彷彿看出她的思緒。「否則也不會跟她離婚了。」

  徐玉曼默然,還陷於震驚中。她曾經設想過好幾種他再次離婚的理由,卻從來不曾猜到會是這樣。

  見她明眸圓睜,雙唇微張,小女孩似的出神模樣,夏野忍不住好笑。

  「叩叩叩。」他戲謔地敲她的頭。「有人在家嗎?」

  她眨眨眼,眼眸依然半迷濛。

  還沒醒神?夏野搖頭,輕輕拍拍她的頰。「快醒過來,蓉蓉,知不知道妳這樣張著嘴的樣子很難看?」他取笑她。

  「啊。」她這才回神,接觸到他充滿笑意的星眸,她臉一紅,連忙閉緊唇。

  他輕聲一笑。

  她臉頰更加燒燙。

  「好啦,該換人坦白了。」他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妳呢?在跟我離婚以後,妳都跟哪些男人交往了?」

  「我?」她一愣。

  「既然妳剛剛毫不客氣地審問過我,我想我應該也有權問妳。」他幽默道:「說吧,從實招來。」

  她沒好氣地瞪他一眼,但還是回答了。「比較正式的,只有一個。」

  有一個!

  嫉妒的針霎時刺痛夏野,他強作冷靜。「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個室內設計師。」

  「妳是因為找他設計房子認識他的嗎?」

  「我才不敢找他設計房子呢。我受不了他的創意!」她笑著揮揮手。「你相信嗎?他居然能把同一間房子的牆壁塗上十種不同的顏色。」

  「聽起來是個很特別的男人。」

  「他是很特別。」徐玉曼點頭同意,眼神因回憶變得迷濛。「我是在一場時尚派對認識他的。他很幽默,很風趣,穿著打扮也很有品味……不過跟你不一樣,他從下穿西裝的,也討厭打領帶,他總是像浪人一樣隨便亂穿,卻很能穿出自己的味道。」

  也就是說,是和他不同類型的男人。夏野暗自下結論,胸臆莫名發酸。

  他瞪視徐玉曼,有股衝動想撥去她眼中那片迷霧,只因為那霧,不是為他而漫開。

  「妳很愛那個設計師嗎?」

  事實上他想問的是,她比較愛誰?

  他痛恨自己這種無謂的比較心理,也明白這很無聊,但就是無法控制。

  「嗯,我很喜歡他。」她點頭。「他是那種很會耍寶的人,總是逗得我很開心,跟他在一起很快樂。」

  快樂!

  又一根針刺上夏野,他緊緊咬牙,強迫自己保持冷靜。「所以妳有一天應該會跟他結婚嘍?」

  「結婚?不!」她驚異地望他,彷彿他剛說了什麼天方夜譚。

  他蹙眉。「妳不是很喜歡他嗎?」

  「喜歡是喜歡,但我可沒想過要跟他結婚。」她搖搖頭。「事實上,我們一年前就分手了。」

  「你們分手了?」他不明白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為何會如此熱切,就連胸口,似乎也因興奮而發燙。「為什麼?」

  「因為他不是那種可以定下來的男人。他愛流浪,又天生多情,他那種人,注定了一生漂泊,絕不可能跟一個女人共組家庭。」

  是因為這樣,她才與那傢伙分手嗎?聽起來像是萬分遺憾的決定。

  夏野心一沈,方纔還發燙的胸膛也冷了下來。「妳該不會到現在還愛著他吧?」

  「嗯,我愛他啊。」她答得好乾脆。

  他胃部悶痛,像被人狠揍一拳。

  「為什麼?他傷了妳的心啊!」他瞪視她閃閃發亮的眸。那男人明明傷了她,為何她回憶起來時,還能笑得如此甜蜜?

  這簡直不公平!

  他忿忿然端起酒杯,狠灌一大口,然後重重放下。玻璃杯敲上桌面的聲響,嚇了她一跳。

  她訝異地瞥向他。「你怎麼了?」

  「我沒事!」他賭氣似的悶應。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覺得奇怪!」他終於忍不住擰眉低吼。「那男人傷了妳,難道妳一點都不恨他嗎?」

  「為什麼要恨?」

  為什麼?她居然還問他為什麼?

  他氣極。「因為他不定性!因為他只顧著跟妳談戀愛,卻不肯給妳一張結婚證書!」

  她訝異地望著他咬牙切齒、幾近抓狂的模樣──莫非,他是在替她抱不平?

  「奇怪。」她笑睇他,閒閒說道:「我好像記得夏大律師說過,一紙結婚證書並不能代表什麼,只不過是一張隨時可以中止的契約而已。」

  「我也記得夏蓉大作家說過,那不只是一張契約,而是一種心靈的承諾!」他激動地反駁,完全失去了平常的冷靜。

  她深深凝睇他,放柔了嗓音。「所以我們又要吵架了嗎?」

  「我不想跟妳吵!」他揮揮手。「我只是──」他忽地住口。

  「只是什麼?」她若有深意地微笑。「為我抱不平嗎?」

  他一悶,驚覺自己的心思被她看透,不禁狼狽,懊惱地瞪她。

  她噗哧一笑,明眸流動著調皮的光。「其實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我之所以不恨他,是因為我在跟他交往以前,便知道他是那種人。」

  「妳早知道了?」他訝然。「那妳還跟他交往?妳又不是那種喜歡遊戲情場的女人。」

  「我的確不是。我那時,是很認真地想跟他談一場戀愛的,一場不必以結婚為前提的戀愛。」

  「不以結婚為前提?」他驚愕。

  她笑著點頭。

  她真能如此瀟灑?

  他不敢相信。「既然如此,那妳為什麼到現在還愛他?」他近乎指控地間。

  「我愛他,就像愛一個好朋友。」她笑望他。「也許你很難相信,不過我到現在跟他還有聯絡,偶爾打打電話、聊聊天,就像朋友一樣。」

  就像朋友一樣?

  夏野啞然,胸臆怒火霎時全滅。

  她居然能跟男人談一場不要婚姻的戀愛,事後還能如此坦率地與那人保持友誼。

  究竟該說她太單純,還是太浪漫?

  他搖頭。「妳還是那麼不現實!」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她淘氣地掀眉。

  「我真拿妳沒辦法,蓉蓉。」他感歎。

  「這個你不是也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嗎?」

  他瞠視她瑩瑩發亮的眸。「妳啊!」他無奈輕歎,橫過手臂,寵溺似的揉揉她的頭。

  她沒有抗拒。

  她該抗拒的,因為她並不想與他過於親暱。

  但或許是酒精的效力發作了吧?她忽然覺得窗外的夜色好美,酒廊裡的氣氛很溫馨,舞台上的歌手歌聲甜美動聽,而她,心跳怦然,全身像發燒一樣,暖洋洋。

  暖得讓她只想跟他和好。

  和好,不吵架,像對老朋友般放鬆心情,好好聊聊。

  她微笑,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著酒,然後偏過頭,端起全空的酒杯,在他面前勝利似的晃呀晃。

  「我喝完嘍!再來一杯。」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拗不過徐玉曼的軟聲請求,夏野只得幫她去吧台端酒,可當他端著兩杯酒保精心調製的長島冰茶回來時,卻看見方纔還坐得好好的她,現在已趴倒在桌上,一隻白玉般的手臂還軟軟地在桌下晃。

  而她身旁,站著一個金髮男子,他俯下身,試圖以雙手撐起她。

  她偏過頭,迷濛地對那外國人一笑。

  她居然還對那人笑?夏野一凜,急急走過去。

  「放開她!」他怒喝,兩隻酒杯重重擱在桌上,臂膀一橫,擋開金髮男子的毛手毛腳。

  「嘿!先生,你做什麼?」金髮男子拂袖抗議。

  「只是警告你不要碰她而已!」夏野語氣森冷,眸光咄咄逼人。

  眼見他佔有性的態度,金髮男子恍然大悟。「你是跟這位小姐一道的嗎?」

  「不錯。」

  「你誤會了,我看她好像喝醉了,所以想幫忙她而已,我沒惡意。」金髮男子解釋。

  「是嗎?」夏野不相信。

  「你不相信我也沒辦法。」金髮男子聳聳肩,訕訕地走了。

  夏野這才轉向徐玉曼,輕輕推了推她。「蓉蓉,蓉蓉?」

  「是夏野啊。」她水眸望他,吃吃地笑。

  她居然還傻笑?一把怒火在夏野胸膛燒起。「妳這笨蛋!要不是我及時趕回來,妳說不定就要被某個外國人給拐走了。」他一面展臂撐起她,一面碎碎念。

  「喂,你要帶我去哪兒啊?」她還在狀況外。

  「帶妳回房。」

  「可是我不要回去啊。」她低聲抗議。「我還想喝……」

  「還喝?不許喝了!」他悻悻然瞪她。「不是跟妳說了嗎?沒酒量就少喝點!瞧妳喝醉了,居然還隨便對陌生男人笑,人家說不定還誤以為妳在邀請他!」

  「邀請他什麼啊?」她茫然,伸手拉了拉自己發燙的耳垂。他幹麼一直在她耳邊念?搞得她直耳鳴。

  「還問?」他氣急敗壞。「當然是邀請他上床!」

  「上床?我沒這麼說啊!」她眨眨眼,迷惘地望他,眼眸含煙,雙頰嫣紅粉嫩,像熟透了的蘋果。

  夏野不覺心悸。

  她醉了。現在的她根本搞不清楚狀況。

  「算了,不說了。」說了她也聽不懂。

  他歎氣,扶著她離開酒廊。

  「啊,我知道了。」她忽地恍然。「你剛剛是在為我擔心嗎?」

  現在才弄懂?夏野苦笑。

  「不用擔心啦。」她翻轉過身子,雙手軟軟地勾住他的肩,仰頭對他巧笑倩兮。「除了你,我不會跟別的男人走的。」她撒嬌似的說。那聲嗓,好柔好細,帶著酒味的氣息吹向他鼻尖,搔得他全身發癢。

  除了你,我不會跟別的男人走的。

  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她根本已經醉到分不清這句話裡帶有多麼濃厚的暗示意味了吧。

  如果不是明知她神智朦朧,他會以為這是在對他表白。

  「妳醉了,蓉蓉。」他窘迫地不敢直視她笑盈盈的眼,垂下視線,卻意外瞥見她前胸一抹春光。

  原來是她洋裝上的細肩帶歪了,滑落渾圓的肩頸,她瑩白的乳峰因此若隱若現。

  老天!

  夏野氣息一促,心跳如雷鳴,他吞嚥了口唾液,著慌地替她拉好肩帶。

  「我沒醉,只是有點熱而已。」徐玉曼根本不知道自己為面前的男人帶來多大困擾,還一徑任性地輕嚷:「只要喝點冰水就好了。給我水啦,我好渴。」

  「好好好,等送妳回房後,我就倒冰水給妳喝好嗎?」他哄她。

  「你說真的?」她似乎不相信。

  「真的。」他保證。

  電梯門開啟,一對情侶正在裡頭熱烈糾纏。夏野輕咳兩聲,他們才不情不願地分開,手拉著手走出電梯,經過他時,那名男子還特別看了一眼醉意盎然的徐玉曼,然後朝夏野若有深意地一眨眼。

  「祝你們有個美妙夜晚!」

  徐玉曼沒聽出這句問候的言外之意,還回過頭,熱情地朝這對情侶揮揮手。「也祝福你們!」

  夏野翻白眼。「妳快進來吧!」趕忙摟著她進電梯,按下樓層按鍵。

  「我要喝水啦。」她埋在他胸前低嚷。

  「我知道。我不是說了嗎?等回房後我就倒給妳喝。」

  「可是回房以後,你還會留下來陪我嗎?」幽怨的語音低低逸出。

  她說什麼?!

  他震驚莫名,低下頭。

  她也揚起一張粉嫩紅顏,水瑩瑩的眸直視他──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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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28:02
第八章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

  很多年以前,她也曾這麼問過他。

  那是個下著小雨的夜晚,他下班回到家,她還來不及熱情地迎接他,他便說還趕著待會兒要出門。

  「我只是回來收拾一下行李的,明天要搭早班飛機到美國出差。」他說,衝進臥房,拿出空行李箱裝換洗衣物。

  她訝然,一面跟進來幫他收拾,一面問:「你明天要出差?去多久?」

  「一個禮拜左右吧。」

  「怎麼這麼突然?你都沒告訴我。」

  「我也是今天才臨時接到通知的。我們有個美國客戶最近惹上了官司,我跟另一個律師被派去幫他們。」

  「既然是明天的飛機、你今天幹麼趕著走?」

  「我手上還有個案子在進行,我想加班趕一趕,看能不能在出國前把相關文件都準備好。」

  「這麼說,你打算在辦公室裡熬通宵?」

  「嗯。明天早上直接到機場。」

  「你一定要這麼急嗎?那個案子難道不能等回來再做嗎?」

  「妳也知道我的個性不喜歡拖。而且那也是個大客戶,得罪不得的。」說著,他瞥了眼手錶,加快了動作。

  她卻停下了動作,愣愣地看著他焦急的神態。

  「怎麼啦?」他察覺她的異樣,瞥了她一眼。

  「起碼等吃過晚飯再走吧。」她仰起頭,懇求地望他。「我做了很多你愛吃的菜……」

  「不吃了。」他攬過她的臉,迅速親她額頭一下。「我剛剛在回來的路上,已經買了三明治來吃了。」

  「你已經吃過了?」她神情一變。「我不是跟你說,我今晚會做好飯等你嗎?」

  有嗎?他一愣。

  「你忘了嗎?」她指控地瞪他。

  「對不起。」他道歉。「妳別生氣,我答應妳,到美國一定多幫妳買幾組特別的咖啡杯回來。」他微笑安撫她,知道她有收集各式咖啡杯的習慣。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

  他卻拍拍她的頰,像哄小女孩似的說道:「乖乖等我回來喔。」瀟灑拋下一句叮嚀後,他提起行李箱就往房門外走。

  她愣了兩秒,才記得追出去。「夏野!」

  「什麼事?」他頭也不回。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我?」她低低地、軟軟地問,聽得出語氣帶著某種不確定。

  他歎氣,轉過身子。「這樣吧,我答應妳,回來以後陪妳出去玩一天好不好?」

  「我要你今天陪我。」她執拗地說。「我有話要跟你說。」

  「別任性,蓉蓉,我今天真的很忙。等我回來再陪妳好不好?」他柔聲誘哄。

  她不說話,咬著唇,眼眶微微泛紅,一副好委屈的模樣。

  「對不起,蓉蓉。」他再次道歉,低下頭,啄了她柔唇一記。「等我回來。」

  她瞪視他背影,淚水迷濛了她的眼,一股奇異的酸澀湧上胸臆。「你……你不要以為我會永遠等你!」她大喊出聲。

  他僵住身子,回頭。「妳說什麼?」

  「我說──」她唇色發白,語音發顫。「你不要以為我會一直等你。」

  他擰眉。「妳什麼意思?」

  「你還不懂嗎?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哀傷地凝睇他。「你總是工作第一,總是沒空陪我,就連出差前一天,也不肯多花點時間陪陪我……」

  「我說過,這個案子很重要。」他放下行李,不耐煩地打斷她。

  「難道我就不重要嗎?」她氣憤地提高聲調。「對你而言,我究竟是什麼?難道你娶個老婆只是為了擺在家裡好看嗎?」

  「至少不是來扯我後腿的!」他也怒了,火爆地回應。「我已經累了,蓉蓉,真的好累,為什麼妳老要跟我吵架?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和和平平相處?」

  「你、你把我當成那種不可理喻的女人嗎?你以為我真那麼想挑起戰端嗎?」

  「那妳說!妳到底想要我怎麼做?難道妳要我辭去工作,每天在家陪著妳風花雪月嗎?我有我的理想與抱負!」

  「我知道啊!我又沒要你這麼做──」

  「那妳要我怎麼做?!」他低吼,臂膀激動地一揮,不意之中撞上了身後的展示櫃,一隻咖啡杯應聲跌落,當場碎裂。

  這料想不及的意外驚怔了兩人,他們同時調轉視線,往地上那個碎裂的咖啡杯望去。

  那是他們在賭城結婚時,他特地買來送她的禮物,原本是一對,如今其中一個卻破碎了。

  那是她,最鍾愛的咖啡杯──

  她彎下身,顫顫拾起碎裂的杯子,心一酸,淚眼頓時矇矓,彷彿從這不祥的兆頭預見了這樁婚姻的命運。

  「蓉蓉?」他也突然醒悟自己方才太過分了,懊惱地喚她。「對不起,蓉蓉,我不是故意打破這杯子……」

  「你不用說了!你不是要走嗎?要走就快走,快滾啊!」她站起身,近乎歇斯底里地喊,毫無理智地將他連人帶行李箱推出門外。

  「蓉蓉!妳冷靜點!」

  「我不要冷靜,只要你快點滾出去!」她抓狂地衝著他喊,右手用力一甩,狠狠關上門。

  當時的他並未想到,那薄薄一扇門,原來可以在他與她之間劃下難以跨越的鴻溝。

  他只是覺得生氣,忿忿然離開台灣。等他從美國回來時,一切已經變了,他再也進不了那扇門,而一紙離婚協議書靜靜地躺在他辦公桌上。

  她,決定和他離婚──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夏野深吸一口氣,硬生生將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拉回。

  他調轉視線,回憶裡的女主角此刻正半躺在床上,她手捧著一杯冰水,一口一口淺淺啜著,紅粉嫣容笑咪咪的,像洋娃娃似的甜美,完全無法讓人聯想起多年前那晚那個盛怒的女人。

  夏野心跳怦然。

  說實在的,他還是搞不懂,為什麼當初會和這樣可愛的她鬧到要離婚的地步──

  「妳好點了沒?」他坐上床沿,柔聲問她。

  「好多了。」徐玉曼燦笑著點點頭。「我就說嘛,喝點冰水就會好過多了,我現在的臉已經不像剛才那麼熱了喔。」她愛嬌地拍拍自己玫瑰似的頰。

  他心湖一蕩,幾乎忍不住也想把手伸過去捏一捏。

  「喝完水了,是不是想睡覺了?」他笑問。她酒量差,差不多只要一杯就精神萎靡,也該是她向睡神投降的時候了。

  「我還不想睡。」她倔強地否認,可睡神偏偏和她開玩笑,讓她打了個好大的呵欠。

  他輕笑一聲。

  「哇!好大的呵欠,連臼齒都能看到了。」他故意逗她。

  她臉頰爆紅。也不知是酒力繼續發威,還是因為無法克制羞窘。

  她低下頭,十指不甘心地絞弄著床單。「我沒打呵欠,是你看錯了,我一點都不想睡。」

  毫無說服力的反駁讓他笑得更大聲了。

  她不依地瞪他。「你笑什麼?」

  「我笑有人喝醉了就愛耍賴。」他眨眨眼,食指戲謔地點她鼻尖。

  「我沒喝醉。」她還不承認。

  「是是,妳沒喝醉。」

  她瞪他。「我告訴你,我再喝一杯都沒問題。」

  「嗄?才一杯啊?」

  「一杯不行嗎?有什麼好笑的?」聽出他不屑的口氣,她掐住他脖子。「對啦,我酒量就是差,怎樣?」

  「沒怎樣。」星眸閃亮。「只要那個酒量差的人自己清楚就好了。」

  「你很討厭耶。」她嗔他。

  他只是壞壞地揚眉,擒住她的眼,意味深長。

  她心跳加速,手臂一軟,從他頸間垂落,改為扯住他衣領。

  「你真的……好討厭。」她嬌嗔,容顏埋入他衣襟。

  他順勢摟住她,軟玉溫香抱滿懷。

  她沒有抗拒,貼著他胸膛,傾聽他心跳的聲音。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

  她頓時柔腸百轉,喃喃低問:「為什麼你要對我這麼好?夏野。」

  「嗄?」

  「為什麼你不乾脆不理我?為什麼你要那麼擔心別的男人拐走我?為什麼我叫你留下來陪我,你就真的留下來?」她一句接一句問,像是埋怨,更似撒嬌。

  他胸腔一熱。「妳這意思,是希望我趕快滾嗎?」

  她不語。

  「好吧,那我就走了。」他假意要推開她。

  她連忙扯住他衣袖。「不要走。」她揚起臉,懇求似的看著他。「我有話要跟你說。」

  他一怔。

  那天晚上,她也是像這樣看著他,求著他。

  「你可不可以留下來聽我說?」

  「很重要的事嗎?」

  「嗯,很重要。」她垂下眸,咬著唇。「我怕過了今晚,我就……沒有勇氣跟你說了。」

  她究竟想說什麼?夏野猜不出來,只是當看著她蒼白著臉,不確定地求著他時,一陣後悔突如其來捉住他。

  他忽然好希望那天晚上他留下來了。如果他當時答應留下來聽她說,也許他們後來就不至於離婚。

  這回,他絕不要再重蹈覆轍了。

  他捧住她的臉,啞聲間:「妳想說什麼?」

  她怔怔望著他,許久,才輕輕開口。「我想……說那天晚上我要說的事。」

  「哪天晚上?」

  「你還記得嗎?有一天你趕著回家收拾行李,說隔天早上要到美國出差。」

  就是那天!他驚疑地看她。

  「那天晚上,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她繼續說道。

  「是……什麼事?」他問,喉嚨發乾。

  她卻不回答,忽然別過頭,像陷入了掙扎。

  「蓉蓉?」他疑問地挑眉,轉回她臉孔。「妳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我、我想告訴你……」她凝視他,眼眶一點一點泛紅。

  夏野背脊發涼,繃緊身子等待著。

  終於,她深吸一口氣,鼓起全部的勇氣坦承。「……我懷孕了。」

  「什麼?!」夏野臉色當場刷白。「妳、妳剛剛說什麼?」

  「我懷孕了。」她斂下眸,淒楚地低語。「這就是那天晚上我想告訴你的事。」

  他不敢相信。

  「妳、懷孕了?怎麼可能?那孩、孩子呢?怎麼不見了?」他驚慌得語無倫次。

  「孩子……流掉了。」

  「什麼?!」又一個沉重的打擊。夏野全身凍凝。

  徐玉曼哀傷地瞥了他一眼,幽幽道出原委。

  「那天,我特地跟公司請假早點回家,做了好多菜等你,全都是你喜歡吃的。我還買了香檳,點了蠟燭,我想跟你吃頓燭光晚餐,然後告訴你這個好消息。我沒想到,你居然連留下來吃頓飯都不肯……」她停下來,眼神因回憶顯得矇矓。

  他心驚地望她。

  「我很生氣,也很難過,對著那一桌子菜哭了一整晚。」她沙啞著嗓音繼續說。「後來我告訴自己,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太想在工作上求表現,所以才那麼拚命工作。你每天加班,還經常要到國外出差,你一定也很累。我告訴自己不要怪你,多為你想一想,所以隔天早上,我決定到機場送你。」

  「妳來送我?」他愕然。「可是我沒看到妳啊。」

  「因為我沒去成。」她澀澀解釋。「我在巷口過馬路的時候走了神,讓一輛機車給撞上了……」

  「妳出車禍?!」他驚得聲音嘶啞。

  「嗯。」她垂下眼,不敢看他近乎恐懼的表情。「那個機車騎士馬上送我去醫院,我沒受什麼傷,只有小腿稍微骨折,可是孩子……卻流掉了。」說到這兒,她再也抵擋不住竄上心頭的傷痛,哽咽起來。「我、我在醫院住了三天,一直想著那個流掉的孩子,我、我一直想,一直哭──」

  淚水順著頰畔滾落,她迷濛著眼,矇矇矓矓地,好像又回到了最軟弱無助的那時候。

  那時候的她,多希望他能陪在自己身邊啊……

  「妳為什麼不告訴我?」夏野握住她肩膀,激動地搖晃她。「為什麼不叫我回來?」

  只要她一通電話,他一定馬上放下一切趕回台灣看她的啊!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他倉皇地追問。

  「我打了,可是你沒開機。」

  「我沒開機?」他呆然,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我想你大概是忙著跟客戶開會吧。」她苦澀地扯扯嘴角,抬手擦去狂流不止的眼淚。「我掛斷了電話,忽然覺得一切好可笑,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嫁給你,不知道我們的婚姻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真的不懂,我覺得好難過,再也受不了了──」

  所以,她才決定離婚。因為他一次又一次令她失望,而她,再也承受不起那樣的痛楚。

  夏野大慟,展臂緊緊擁住徐玉曼。她柔軟的嬌軀,在他懷裡發著顫,像朵禁不住風吹雨打的小花。

  他到底對她做了什麼?他到底做了什麼啊!

  「對不起,蓉蓉,是我對不起妳,是我錯了,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他一連串地道歉,心神激越,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

  「你不用……跟我道歉。」她顫聲低語。「我說出這件事並不是要責怪你,我只是想解開我們之間的心結。我不想再跟你針鋒相對了,如果可能,我想跟你當朋友。」

  「當朋友?」他喉頭一梗,胸窩揪緊。

  他有這種資格嗎?

  她抬起頭,試著對他微笑,清純的笑容裡,閃動著楚楚動人的淚光。

  他難以呼吸。

  「我想跟你和平相處,就像今天晚上一樣。你知道嗎?」她含淚坦白。「其實我今天根本沒那麼醉,我一半是裝的,我只是想……和你好好相處。」

  他震撼不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們當朋友好嗎?」她輕聲問他。

  他無地自容。

  他有這個資格嗎?在那樣無情地重傷過她以後,他憑什麼得到她的友誼?憑什麼得到她溫柔的對待?

  他沒資格啊!

  他抱緊她,將她整個人護在懷裡,恍惚地想像當她一個人躺在醫院病房,面對著流產的殘酷事實時,會是怎樣的心情。

  她一定很痛很痛……

  老天!他真恨自己。

  夏野緊緊咬著牙,克制住想當場咆吼的衝動。

  他恨,恨自己當時不在現場,恨自己的疏忽傷害了她,恨他之前竟想不到她的苦,還那樣冷酷地對她!

  他恨自己那時候,沒能及時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

  「對不起,蓉蓉。」他顫聲道歉,一顆懊悔的淚水,悄悄滑出眼角。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什麼?妳說夏律師哭了?」

  美國回台灣的飛機上,外景三人組大嚼舌根。小美透露了個內幕消息,阿傑跟小王大為震驚。

  「怎麼可能?夏律師堂堂男子漢,沒事幹麼哭?」

  「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

  「妳在哪裡看見的?什麼時候的事?」

  「今天下午,你們在辦Check-out的時候,夏蓉不是在飯店大廳跟一個外國小男孩玩起來了嗎?」小美解釋。「那時候夏律師站在一旁看著,我本來也在清點行李,一抬頭居然看見他眼眶泛紅。」

  「眼眶泛紅?」阿傑和小王面面相覷。「真的假的?」

  「真的!」小美強調。「後來夏律師好像發現我在看他,還趕快轉過頭去,不敢讓我看呢。」

  「不會吧?」阿傑皺眉,想不透。「看個女人跟小孩玩有什麼好哭的?」

  「我在想會不會他聯想起了什麼?」小美臆測。「夏律師不是離過婚嗎?會不會他前妻帶走了小孩?」

  「不對。」小王搖頭。「我記得他們沒有孩子。」

  「你確定?」

  「我是看週刊報導的。上面說夏律師跟前妻才結婚一年就離婚了,也沒生小孩,所以我那時才覺得奇怪。一般來說,如果不是為了撫養小孩,不會給老婆那麼多贍養費。」

  「那究竟怎麼回事?」

  「這個嘛……」小王沈吟半晌。「你們說會不會跟夏蓉有關?」他突出驚人之語。

  其它兩人同時瞪向他。「夏蓉?!」

  「你們不覺得嗎?他們倆之間好像有什麼問題。」小王神秘地說道:「我在猜,他們倆結過婚。」

  「咦?你也這麼覺得?!」阿傑跟小美異口同聲。

  小王揚眉。「原來你們也這麼覺得?」

  這麼一交流,三人才發現原來這疑慮早就在各自心中發酵。

  「所以你們也懷疑前天我們在那間小教堂看到的照片的確是他們嘍?」一陣沈思後,小美首先開口。

  「可是他們兩個都不承認……」

  「當然不承認啦,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他們倆現在在外人眼中又是死對頭,要是讓人知道他們居然曾經結過婚,不知會引起多大的風波呢!」小王頭頭是道地分析。

  「說得是。這件事讓人知道的確不太好。」

  「所以啦,他們會想瞞住這件事是可想而知。」

  「怪不得有時候會覺得他們挺有默契的。」阿傑揉捏下頷。「如果他們真的曾經是一對就說得通了。」

  「其實啊,昨天晚上我們解散後,我又一個人跑去那間小教堂了。」小王忽道。

  「什麼?」其它兩人訝然。「你去幹麼?」

  「笨,當然是找證據啊。」小王白他們一眼。「我去看能不能找到他們當初登記婚禮的紀錄啊。」

  「咦?」兩人聽了,精神一振,眼光期盼地發亮。「那怎樣?你找到了嗎?」

  小王沮喪地搖頭。

  「什麼嘛。」阿傑跟小美也跟著頹喪。「沒有婚禮登記,那不就表示他們根本沒結婚嗎?」

  「我可不這麼認為。」小王依然堅持。「我覺得他們即使不是夫妻,起碼也曾經是男女朋友。」

  「你有什麼證據?」

  「現在是沒有。不過如果他們真的曾經在一起,就一定有人知道。」小王鬥志滿滿地拍胸脯。「這種事不可能瞞騙全世界的,一定能找到蛛絲馬跡,你們等著瞧吧──」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同一時刻,坐在商務艙的兩人正興致勃勃地享受著美食,絲毫沒想到自己已成為八卦的男女主角。

  夏野點了一道香嫩的紅酒煎牛排,徐玉曼則點了一道酥軟的奶油鱈魚,兩道主菜送上來時,看來都色香味俱全,惹得他們食指大動,拿著刀叉就準備大快朵頤。

  不過開動以前,有個例行程序得先做。

  只見徐玉曼將配菜的青豆全數往夏野盤子裡送,而他也忙著把煮得熟軟的紅蘿蔔遞給她。

  玉米,她喜歡,都送給她吃。

  鱈魚,他也愛,分一半給他。

  他不喜歡的烤麵包,讓她品嚐。

  喝了一半的濃湯,交給他收拾。

  就這樣,一來一往,一往又一來,短短幾十秒,問都不問對方一聲,兩人便重新安排了眼前的食物,動作利落至極。

  「嗯,這鱈魚好棒,你快嘗嘗。」她催促他。

  他跟著嘗了一口,果然好吃,他滿足地歎息。

  「可惜妳不敢吃三分熟的牛排,不然我這個也很好吃。」他笑道,一面切下一小塊牛肉。「要不要?」

  「惡!」她皺眉瞪著大剌剌滲出血絲的牛肉。「我才不做野蠻人。」

  「那真可惜。」他眨眨眼,快樂地把半生牛肉送入嘴裡咀嚼。

  「奇怪。」她睨他。「你一點都不會覺得噁心嗎?」

  「不會啊。」他不以為意地笑。「我只是替你們文明人感覺可惜,這可是人間美味呢。」

  「人老了,要注重養生。」她苦口婆心地勸。

  「我才剛過三十,正值青春年少。」他大言不慚。

  「青春年少?」她正端起香檳喝,一聽這話,差點噴出來。「拜託喔!」她沒好氣地嗔視他。

  「怎麼?」他閒閒微笑。「只小我兩歲的女人有什麼不滿嗎?」

  「嘿!」她瞇眼蹙眉,擺出兇惡的表情。「沒人告訴你,別在女人面前提起她的年紀嗎?」銀亮的餐刀威脅似的在他眼前搖晃。

  「小心點。」他假裝惶恐地躲開。「我可不想成為飛機謀殺案的主角。」

  「你才不會是主角,頂多是被害者。」她壞心眼地笑,還想再說些什麼,飛機忽然激烈一晃。她不禁尖喊一聲,驚慌地抓住他臂膀。「怎麼回事?」

  「別緊張。」他拍拍她。「只是個小亂流,沒事。」

  「怎麼會沒事?」徐玉曼繃緊全身肌肉,只覺機身不但繼續搖晃,而且還有愈趨劇烈之勢。她瞬間刷白了臉,更加緊拽住他。「好像……好像很嚴重,夏野。」

  「沒事,這一點都不嚴重。」他安慰她。「妳瞧,至少餐盤裡的東西都還乖乖不動。」他試圖以玩笑緩和她的情緒。

  偏偏這話才剛說完,原先還裝乖待在他盤裡的青豆馬上很不給面子地四處跳散開來。

  這下子,不但徐玉曼花容失色,夏野臉上也不覺浮上三條黑線。

  「你、你看吧,這亂流明、明明很大──」她慌得口吃。

  他半無奈地翻白眼。「好吧,為了證明這只是個『小亂流』,我會負責把這些青豆給叉回來。」

  「叉、叉回來?」

  「請看我表演,小姐。」說著,他舉起叉子,十分尊敬地膜拜它兩秒,然後緩緩對準一顆在餐板上滾動的青豆。

  一擊中的!

  在飛機搖晃的時候,他居然還能刺中一顆滾動的豆子?強!

  徐玉曼睜大眼,崇拜不已。「好厲害!」她拍拍手表示讚歎。

  「哪裡,哪裡,小意思。」夏野得意洋洋地抱拳為禮。

  只是再來就沒如此順利了,接下來足足兩分鐘,她一直瞪著他拿叉子到處追逐不聽話的青豆。

  到後來,他實在撐不下去,碎碎念起來。「拜託拜託,青豆兄弟們,給點面子吧。拜託拜託!」一面念,一面繼續追逐,動作還愈來愈誇張。

  她看得噗哧一笑。「別鬧了!夏野。」眼看著他的叉子直追到座位下,她趕忙拉起他。「喂!人家都在看了,很丟臉耶。」

  「不行,我要證明我的實力。不過是幾顆青豆嘛,我怎麼可能沒辦法對付?」

  「你別鬧了啦!」她笑得幾乎彎了腰,搭住他肩膀。「別這樣逗我笑啦。」

  「總比讓妳哭得好。」他好認真地說道。

  她愕然望向他。

  他停下動作,對她眨眨眼。「妳想想,萬一坐在我身邊的女人,莫名其妙嚎啕大哭起來,人家會怎麼想我?我可不想背負欺負女流之輩的罪名。」黑眸閃閃發光。

  「你、你可惡!」她不服氣地嘟起嘴。「幹麼嘲笑我?我才不會在飛機上哭呢。」

  「話別說得太滿。瞧妳剛才發現有亂流,不是差點就哭出來了嗎?」

  亂流?徐玉曼一愣。經過夏野一陣玩鬧,她壓根兒把這件事全忘了。她靜下心來,發現機身早已恢復平穩。

  不知不覺間,飛機已經脫離亂流了。

  他是為了讓她分心,方才才故意耍寶逗她吧?他明明不是那種愛耍寶的人,卻為了她故意搞笑。

  她心一牽,感激地望他。

  彷彿看出她的心思,他微微一笑,俯近她耳畔。「幸好平安通過亂流了。妳知道嗎?我剛一直在想,萬一妳又發起神經找起座位底下的救生衣,結果發現沒有,說不定會馬上暈倒。」

  「怎麼可能沒有?」她睨他。「我才不會像你說的那樣緊張兮兮呢。」

  「哦?妳確定有嗎?」

  「當然有。你別想騙我,我才不會上當。」

  他沒說話,只是望著她,嘴角噙著神秘的微笑。

  她蹙眉。「你幹麼那樣看我?」

  他還是不說話,還是那樣若有深意的眼神。

  她心跳一亂。「不、不會吧?」

  「因為空姐說沒有備份的,我怕嚇壞妳。」他嚴肅地說道。

  不可能!

  她凍住身子,呆了兩秒後,趕忙彎下腰想摸索座位底下,可是餐桌板礙著了她,她身子伸展不開,想推高餐板,偏偏上頭還放著一堆食物,她一時不知所措,急得直踢小腿。

  正著慌間,一陣清朗笑聲拂過她耳畔。

  她僵住動作,知道自己又上當了。

  「夏野!」

  「妳不能怪我喜歡逗妳,蓉蓉,真的不能怪我。」他捏捏她鼻尖。「妳緊張的樣子真的太可愛了。」

  上天饒恕他,他居然愛極了她的飛行恐懼症!

  「你好過分!」她怨他。

  他卻只是看著她笑,那笑,帶著幾分邪氣,惹得她臉紅心跳。

  「我、我不理你了啦。」她垂下眼,倉皇地撥弄著方才因彎腰垂落至頰畔的發綹。

  「我來。」他俯向她,幫她挑起那束散亂的發綹,彎攏至耳後。他動作輕柔,指尖在碰觸到她小巧的耳窩時,竟流連不去。

  她驀地感覺耳朵發燙。「好了吧?你可以放開了。」

  他卻不肯放,依舊撫弄著她美麗的耳殼,眸光一轉,擒住她嫣紅的容顏,跟著臉一落,攫住她輕輕發顫的唇。

  他溫柔地吻著,像一根羽毛般輕盈的吻,卻如大鵬展翅般強力撲動她的心。

  她腦海一片空白,無法思考,更無法抗拒,只能任由他偷香。

  他好壞啊!方纔那樣嘲笑她、惡整她,現在又這樣欺負她!

  她應該生氣的。

  可是為什麼她不但一點也不生氣,反而好想就這樣把自己交給他,任由他為所欲為呢?

  她不但一點也不想抗拒,反而好想──

  就此沈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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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6 08:29:41
第九章

  「什麼?妳說妳讓他吻了妳?」沈詩音驚異地提高嗓音,引來了餐廳內其它客人好奇的注視。

  察覺到他人的視線,徐玉曼尷尬不已,俏臉一紅。「拜託妳,詩音,小聲一點。」

  「啊,對不起。」沈詩音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朝徐玉曼送去一個充滿歉意的眼光。「我不是故意的。」她壓低嗓音道歉。

  「沒關係啦,我明白妳的心情。」徐玉曼苦笑,舀起一匙焦糖布丁,送入嘴裡。

  這天,兩個女人又約在老地方見了,飯後也依照慣例點了焦糖布丁。

  整個用餐期間,徐玉曼不停掙扎,上了點心後,好不容易下定決心,將最近困擾她的心事和盤托出。

  「到底怎麼回事?」沈詩音傾過身來問她。「妳不是很討厭他嗎?為什麼讓他吻妳?」

  「這個嘛……」徐玉曼苦笑。「其實我有件事一直瞞著妳。我以前……呃,離過婚。」

  沈詩音訝異地睜大眼。「什麼?」她輕嚷,這回可記得要控制音量了。「妳結過婚?」

  「嗯。」

  「又離婚了?」

  「沒錯。」

  「天啊!」沈詩音低喃,消化這個令她震驚的消息,沈吟數秒,腦海忽然一道電光閃過。「等等!妳該不會是想要告訴我……夏野就是妳前夫?」

  「沒錯。」

  「哦!老天!」

  見好友一副宛如被雷給劈中的表情,徐玉曼更加難堪,臉頰紅暈放肆地蔓延,連玉頸都染上一片。

  「究竟怎麼回事?」沈詩音低聲追問她。「妳跟夏野原來有過一段婚姻?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又為什麼離婚?」

  「妳別急。」徐玉曼歎息一聲,完全能明白她的驚奇。「慢慢聽我說──」她娓娓道出關於她和夏野的一切,從在拉斯韋加斯瘋狂的結婚,一直到飛機上那令她意亂情迷的一吻。

  「……我現在好亂啊,詩音。我真的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我明明說要跟他當朋友的啊。」

  可是她卻讓他吻了她!

  她怎麼會讓他那樣吻她呢?朋友之間會那樣親吻對方嗎?

  亂了,亂了,全亂了!

  她懊惱地捧住自己發燒的兩頰。「我真的不曉得自己在想什麼──」

  「很明顯,不是嗎?」沈詩音柔聲開口。「妳還愛著他啊!」

  「什麼?!」徐玉曼驚愕地失聲喊。這回,換她引來了好奇的視線。

  她臉頰爆紅,不知所措。

  見她這模樣,沈詩音忍不住輕聲笑。「別這麼驚訝的樣子嘛,夏蓉,難道妳自己還沒發現嗎?」

  「發現……什麼?」

  「發現妳還愛著他啊。」

  徐玉曼心跳一停,眼睜睜看著好友,說不出話來。

  「別告訴我妳真沒發現,我可不信。」沈詩音笑著搖頭。「妳可是戀愛教祖啊!怎麼會連自己的心情都不知道呢?」

  她還愛著夏野?還愛著他?!

  徐玉曼心思全亂了,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只能抗議地輕嚷:「我說過,別那樣叫我啦!」

  就憑她這種驚慌失措的神態,擔得起這樣的名號嗎?要是讓讀者們看見了,肯定讓他們大失所望。

  「好好,不叫就不叫。」沈詩音安撫她。「那妳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徐玉曼惘然。

  自從那措手不及的一吻後,她也不停問著自己同樣的問題,但卻一直找不出答案。

  「你們回台灣以後,他有跟妳聯絡嗎?」沈詩音繼續追問。

  她默默點頭。「他打了好幾次電話給我。」

  「真的?」沈詩音眼睛一亮。「那你們都說些什麼?」

  「什麼也沒說。」徐玉曼苦澀地垂下眸。「因為我都沒接。」

  「為什麼?妳幹麼不接?」

  因為她害怕。

  那天他們回到台灣,在機場分手時,雖然她笑著向他道別,還留給他電話,說以後可以像朋友一樣繼續聯絡,但其實,她很害怕真的接到他的電話。

  他打電話來的時候,她該跟他聊些什麼呢?她無法想像,覺得好尷尬。

  面對那個設計師前男友時,她從容自在,可是面對他時,她總是心慌意亂。

  一個只要凝視他的眼,甚至只要聽到他聲音,便會讓她心跳加速的男人,她要如何自在地與他相處?

  她做不到啊!

  「妳害怕嗎?」沈詩音輕聲間,彷彿看出她的心思。

  她惶然抬眸,眼睫發顫。

  「妳是害怕。」沈詩音肯定自己的猜測,輕輕歎息。

  「我該怎麼辦?詩音。」徐玉曼抓住好友的手,焦慮地問她。「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我連他的電話都不敢接,我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也怕他會跟我說什麼,我、我──唉。」她重重歎氣。「我根本不配被稱為什麼戀愛教祖,只是個再普通也不過的女人。」

  她只是個普通女人。

  當面對她自身的感情問題時,她無法扮演一個無所不知的教祖角色,因為她自己,無法成為自己的信徒。

  她不相信自己,不認為自己能以理智處理她跟夏野之間的關係。如果她可以,當初就不會鬧到跟他離婚的下場。

  這些年來,她一直以為自己成長了,夠成熟了,能夠在男女關係上游刃有餘了,沒想到再遇上他時,她依然手忙腳亂。

  她根本不是什麼戀愛教祖,只是個普通女人,在面對自己心愛男人的時候,同樣會臉紅心跳、頭暈目眩、六神無主,甚至失去理智。

  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與他的關係,所以只好一味躲著他。

  徐玉曼再度歎氣,一股強烈的自我厭惡從心底泛起。「我真的很可笑,對吧?我連自己的感情都處理不好,竟然還大言不慚給妳建議,我簡直──」

  「別這麼說。」沈詩音打斷她的自嘲。「就是因為妳有過經驗,所以更能明白我的痛苦,不是嗎?我很感激妳,夏蓉,真的。」她微笑,語氣好溫柔,眼神沒有一絲絲怨懟,清澄見底。

  徐玉曼恍惚地看她。「對了,妳跟妳老公現在怎樣了?」

  沈詩音微微笑,笑容裡,帶點甜意。

  徐玉曼光看她的表情,也知一切進展順利。「看來妳老公還算聰明,懂得回心轉意了。」

  「嗯,妳教給我的辦法,真的很有效。」

  「那最好了!繼續努力下去吧,有一天妳一定能拉回妳老公的心。」徐玉曼拍拍沈詩音的肩,鼓勵她。

  「嗯,我也希望如此。」沈詩音淡淡地笑。

  「放心吧,你們一定沒問題的!」徐玉曼拍胸脯。「妳知道嗎?詩音,我常跟人開玩笑,說你們兩個是幸福婚姻的最後堡壘,不論這世上有多少夫妻分手,只要你們還在一起,我就相信愛情、相信婚姻──你們可千萬別吐我槽啊!」她半開玩笑。

  沈詩音不答話,看了好友好一會兒,反問道:「為什麼要把希望放在別人身上?為什麼不由妳自己來建立起這個信仰的堡壘?」

  徐玉曼一愣。「我?」

  「如果妳還相信愛情跟婚姻,應該自己去證明、去捍衛,不是嗎?」沈詩音柔聲問:「為什麼要仰賴別人?」

  徐玉曼啞然。

  是啊,她憑什麼仰賴別人來替她捍衛自己的信仰?如果她真的相信的話,為什麼不自己來做?

  「所以妳說我應該怎麼做?詩音。」她傻傻地問。

  「該怎麼做,妳應該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你說我該怎麼做?醒亞。」

  夏野從冰箱拿出兩罐啤酒,來到陽台,一罐遞給正躺在休閒躺椅上的方醒亞,自己則拉開另外一罐的拉環,灌了一大口。「我前妻一直不肯接我的電話。」

  「你前妻?」方醒亞不解地望著他。「你打電話給她幹麼?你不是巴不得她不要再來煩你嗎?」

  夏野沒回答,歎了一口氣,在另一張躺椅上坐下。

  清澄深邃的夜空,月輪飽滿,星子璀璨。兩個坐在躺椅上的男人,迎著沁涼晚風,面對這夜色如水的景致,卻都各自沈浸於心事,毫無心思欣賞。

  兩人默默地喝了一會兒酒。

  「……我想她大概還恨著我。」夏野忽地開口,語氣沈鬱。

  方醒亞俊眉一挑。「那又怎樣?你幹麼在乎?」他搖搖頭。「我真不懂那女人有什麼好的?當初你娶她我就反對,沒想到好不容易離婚了,你居然還想吃回頭草?」

  「你反對我娶她?」夏野一愣,一時間沒弄清楚死黨說什麼,幾秒後,他才恍然。「啊,原來你是說芳妃啊。」

  「不然你說的是誰?」方醒亞狐疑地挑眉。

  「是我的第一任前妻。」

  「你的第一任前妻?你是說前妻一號?」方醒亞凝思一想,也恍然。「就是你當兵那時認識的女朋友?」

  「嗯。」

  「我記得她好像是姓徐吧,你好像都叫她的小名……」

  「蓉蓉。」夏野低聲接口。「我都這麼叫她。」

  「對,那時候我們幾個都還覺得噁心呢。」憶起年輕時候,幾個大學死黨的聚會,方醒亞不禁微笑。「你們也真夠瘋的,居然跑去拉斯韋加斯結婚,連喜酒也沒請我們喝。更誇張的是,等我從國外讀書回來,你們已經離婚了,搞得我連那女的長什麼模樣都沒見過。」

  「其實你已經見過了。」

  「我見過?」方醒亞愕然。「什麼時候?」

  「她就是夏蓉,你老婆的好朋友。」

  「夏蓉?你是說那個作家夏蓉?」方醒亞忍不住驚訝。「她是你前妻一號?」

  「別這麼叫她,」夏野蹙眉。「她有名有姓。她姓徐,徐玉曼,你也可以直接叫她夏蓉。」

  「就是不能叫她『前妻一號』。」方醒亞領會他的意思,眸光詭異。「看來你對她,果然和你的另一個前妻不一樣。」起碼他從不會阻止他們戲謔前妻二號。

  「蓉蓉不會高興我們這麼叫她的。」夏野喝口酒,想像著徐玉曼若得知這戲稱時臉上可能出現的表情,他微微一笑。

  方醒亞揚眉,古怪地看著好友忽然溫柔的表情。近幾年夏野的臉部線條總是嚴厲而冷酷,顯得憤世嫉俗,幾曾見過他這般模樣?

  他該不會,到現在還愛著那個女人吧?

  「到底怎麼回事?」他好奇地問。

  「說來話長。」在開始說故事前,夏野又從冰箱拿了兩罐啤酒來,然後才把他和徐玉曼重逢後發生的事,擇要道來。

  等他說到飛機上那一吻,一罐啤酒差不多也空了,他捏扁罐子,回身瀟灑往客廳的紙簍一拋。

  方醒亞深思地望著他。「你後悔了?」

  「非常後悔。」他澀澀低語。「我一直在想,如果我當初不要那麼好面子,多花一點心力去挽回婚姻,我們也許不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這感慨,正巧點中了方醒亞的心事,他臉色一沈。「所以你現在打算挽回嘍?」

  夏野默然,抬頭看了好一會兒星空,才低低說道:「我擔心已經來不及了。」他苦澀地扯唇。「回到台灣後,我曾經試著打過幾次電話給蓉蓉,她根本都不接──我想,她大概不想跟我聯絡吧。」

  「就連朋友也當不成嗎?」

  「大概吧。」夏野又拿來一罐啤酒,猛灌一口。「我曾那樣傷害過她,她怎麼可能毫不介意?」他煩躁地扯扯發。「她不恨我,已經算我夠運氣了。」

  聽著好友真心的自責,方醒亞無語,默默把玩喝空的啤酒罐。

  夏野明白他的心情。「在看過我的例子後,你還那麼堅決地想跟你老婆離婚嗎?」

  方醒亞一震,把玩啤酒罐的動作更激烈了,紛亂的心思不言而喻。到後來,他索性學夏野用力捏扁罐子。

  夏野看出他的猶豫不決,語氣更加和緩。「我勸你好好考慮,醒亞。你真的能失去詩音嗎?真的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好好想想,我不希望你後悔。」他頓了頓,眼角眉梢儘是自嘲。「就像我現在這樣。」

  現在的他,真的好後悔。

  但後悔,能挽回一段已經決裂多年的關係嗎?能彌補他在她身上劃下的傷痕嗎?

  夏野抬眸,夜空明媚,他的心卻迷濛。

  如果,能重來一次就好了──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sogo  

  「……我們總是希望能再重來一次。如果時光能倒流,如果一切能重來,我一定能做得更好,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徐玉曼頓了頓,清亮的眼眸慢慢掃過台下。

  這天,她是應某婦女基金會之邀來演講,台下座無虛席,滿滿的都是來自各界的聽眾,當然是以女性居多,不過也有少數男性。

  他們都是慕她之名前來,聽她剖析如何維持良好互動的男女關係。

  演講的過程很順利,她口齒清晰,偶爾也穿插一些幽默趣聞,聽眾的反應也頗熱烈。

  但不知怎地,她總覺得格格不入,彷彿自己正在說謊。

  台下這些人,沒有一個知道她其實有過一段失敗的婚姻,她自己都犯了錯,居然還大言不慚地在這裡教別人別犯錯。

  多可笑啊!

  若是這些人知道她其實一直在說謊──

  她深吸口氣,不敢想像那樣的可能性。

  「……我們總是這樣,等到了無法挽回的時候才來追悔。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在大錯還沒鑄成時,就好好考慮過呢?我有個朋友,他說──」她驀地一頓,睜大了眼,驚恐地瞪向一個正從門口緩緩踱進的男人。

  濃密的黑髮,飽滿的前額,端正的五官,以及那一身深色的亞曼尼西裝──是夏野!

  他來這裡幹麼?

  會場裡的聽眾察覺了她驚異的神情,跟著調轉視線,部分的人認出了進門的男子正是近日和夏蓉大打兩性戰爭的離婚律師,一陣驚噫。

  其它狀況外的聽眾也在口耳相傳下,跟著嘩然。

  眼看所有人都注意到他了,徐玉曼更緊張,悄悄握緊藏在講桌下的拳頭,全身冷汗直冒。

  相較於她的慌亂,他顯得好冷靜,悠閒地在最後一排找了個位子坐下,深邃的眼眸透過鏡片直視她。

  她不覺嚥了口口水。

  他遠遠地對她送來一個微笑,迷人的、好整以暇的微笑。

  她驀地火了,瞇起眼,狠狠瞪他。

  他是來挑釁她嗎?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想拆她的台?可惡!他究竟想做什麼?

  無論他想做什麼,她絕不能認輸。

  徐玉曼深呼吸,強迫自己鎮靜心神,櫻唇一牽,回給夏野一抹燦然微笑。「看來我今天有個很特別的聽眾呢。你好,夏律師。」眼見裝不了傻,她索性大方地對他打招呼。

  他似乎有些訝異她的大膽,劍眉一揚,幾秒後,才抬起手,漫不經心地回應她。

  全場眼光好奇地在兩人身上來回。

  她咳了咳,繼續演講。「我有個朋友,他說──」

  雖然她演講得和之前一樣精彩,但她可以感覺到聽眾們已經分神了,他們已完全被夏野的突然出現給吸引,正熱切地期盼兩人即將迸出的火花。

  這兩個人會當場吵起來嗎?

  徐玉曼幾乎可以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出這個疑問,也清楚他們完全不介意今天的演講以一場唇槍舌劍的過招來結束。

  她悄悄歎息,抬手拭了拭額上的冷汗,強迫自己嫣然一笑。

  「時間差不多了,再講下去我怕主持人要舉紅牌了。」她瞥向站在講台一旁的主持人,故作輕快地說道:「不知道大家有什麼問題要問嗎?」

  來了!

  徐玉曼可以感覺到會場的空氣忽然緊繃起來,彷彿人人都豎起了全身每一根汗毛,等待著。

  她同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拜託你,夏野,千萬別鬧場……

  「我有個問題,夏蓉小姐。」

  徐玉曼還沒來得及默禱完,便被一道揉合著清亮與沙啞的嗓音打斷。

  是他!

  她絕望地抓緊講桌邊緣。「請說,夏律師。」她強作冷靜地望向他。

  全場屏息。

  夏野輕咳兩聲,稍微挪動了下身子,才揚聲道:「這個問題是我一個朋友托我問的,他知道妳是著名的兩性作家,他相信妳能給他一些良好的建言。」

  果然是來挑釁她的。她輕哼一聲,倔強地直瞪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拒絕不戰而降。

  「我這個朋友,他在很多年以前離婚了。」夏野慢條斯理地說道,鏡片後的眸閃閃發光。「那時候他跟他前妻鬧得很不愉快,他還對自己發誓以後要完完全全忘了那個不可理喻的女人。」他停頓下來。

  徐玉曼眼神陰晴不定。

  他說的,該不會就是她吧?他到底想做什麼?

  「這麼多年來,我這個朋友一直以為自己可以忘掉前妻,可其實他一直忘不了,雖然他不肯對自己承認,可是他其實一直思念著他前妻。」清銳的眼光直逼徐玉曼。

  她瞬間喘不過氣,腦海一片空白。

  他到底……在說什麼?

  「有一天,我……呃,我這個朋友終於跟他的前妻再度重逢了。」夏野繼續說道。「剛開始,他們彼此水火不容,都憎恨著對方,後來經過幾次相處,我那個朋友漸漸瞭解到,當年他們兩個之所以會離婚,很大一部分的責任應該歸罪於他。」

  「婚姻……咳咳,婚姻失敗,不能只歸咎於某一方的。」透過麥克風傳出的聲音,有些發顫。

  聽眾們望向台上,好奇地發現這位當紅作家的臉色似乎很蒼白。他們又看了看夏大律師,發現他也不像剛進來時那麼輕鬆,臉色同樣好看不到哪裡去。

  他們在打什麼啞謎?好奇心幾乎殺死這些聽眾。

  「我那個朋友很後悔,一直覺得很對不起他前妻,他很想彌補這一切,卻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

  他很後悔,他想彌補她。

  他是這個意思嗎?徐玉曼不確定地望向夏野,試圖從他陰鬱的表情上找出更多蛛絲馬跡。

  「妳覺得他應該怎麼做才好呢?蓉……呃,夏蓉小姐。」夏野若有深意地瞥向她。

  她心跳一停,好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他怎麼可以這麼問她?他好可惡啊!明知這對她也是難題,卻偏偏要她來解。

  她瞪著夏野,澄亮的眼眸幾乎帶著恨意。

  夏野身子一僵,雙手不知不覺緊緊拽住褲管。

  「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想先確定一件事。」她終於開口了,語氣卻冷漠得令他發顫。「這真的是發生在你朋友身上的事嗎?還是當事人其實是你自己?」

  「哇!」全場嘩然,無數道訝異的眼光集中在夏野身上。

  夏野第一次嘗到如坐針氈的滋味,他苦笑,明白她是有意令他難堪,好報復他當眾提出這樣的問題。

  「沒錯。」他澀澀承認。「是我自己。」

  「哇哦!」又是一陣嘩然,聽眾們顯然更加興奮了。

  妳整我整夠了吧?

  他哀怨地瞪視高高站在台上的徐玉曼。是他的錯覺嗎?還是他真見到她眉眼彎起頑皮的弧度。

  「我還想再問一件事。」

  「什麼事?」他認命地閉了閉眸。

  「你還愛著你前妻嗎?」她面無表情地問。「或者只是對她感到抱歉?」

  「這有分別嗎?」他嗓音沙啞。

  「當然有。」她冷冷瞪他。「如果只是抱歉的話,那麼我會建議你什麼都不要做,往事已矣,再去追悔也沒什麼用。」

  往事已矣。這決斷的聲明讓他的胸口一陣抽痛。

  她是認真的嗎?

  他驚恐地望她,心亂如麻,差點要從座位上跳起來。

  「但是如果你還愛著她的話……」她有意無意地頓住。

  妳說話啊!蓉蓉,別這樣吊我胃口!

  他在心底痛苦地大喊。

  她卻還是沉默不語。

  而他忽然惶恐,惶恐到近乎無助。他有種錯覺,彷彿自己正站在法庭上,等待法官嚴厲的宣判。

  他頭皮發麻,冷汗直流,再也顧不得眾人的眼光,猛然站起身,還差點撞翻了前一排的椅子。

  見他如此激動的模樣,徐玉曼不禁微笑,明眸瑩瑩,玉頰染上美麗的紅霞。她抬起手,捧住劇烈跳動的胸口。

  「如果你還愛她,我建議你──」

  「不用了!你什麼都不必做!」尖銳興奮的嗓音竄起,徐玉曼一愣。

  她微張著唇,和場內所有人一樣,愕然地看著一個坐在前幾排的女人跳起,高跟鞋踩著輕快的腳步,直奔夏野。

  「你什麼都不用做,親愛的,我根本從來沒怪過你啊!」女人樂呵呵地勾住他頸項,一面笑,一面在他臉上印下一串細碎的吻。

  夏野喘不過氣,使勁拉下她八爪魚般的雙手。

  「妳誤會了,芳妃。」

  原來這突如其來抱住他的女人,正是許芳妃,他的前妻二號。瞧她樂不可支,像中了頭彩的表情,顯然完全誤會了他方才與徐玉曼的對話。

  「我沒誤會,我知道你還愛著我。」許芳妃揚揚濃密的眼睫,朝他嫵媚地笑。「否則你幹麼對我這麼好?我每次打電話叫你都來。」說著,她又在俊臉上重重印下一吻。

  夏野躲避不及,只能大翻白眼。他轉過頭,望向台上,迎向臉色鐵青的徐玉曼。

  夏野心一沈。

  這下可好,誤會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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