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661|回覆: 12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莫妮卡]下一站放膽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27:38 |倒序瀏覽 | x 2
下一站放膽愛 作者:莫妮卡

「因為這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爸的。」  
男孩的這句話,在十八歲的夏茵心裡,投下震撼彈——  
他的嗓音,輕快卻沈厚,很矛盾,至今夏茵仍記著,  
但那輕如羽的語氣,卻在她的生命,打下好重的痕跡,  
而那瞬間的相遇,更令她人生轉了彎,換來了一次叛逆!  
這麼多年,她始終不曾忘記他,甚至還故意去那公園,  
傻乎乎地、執拗地等了幾次……卻始終沒等到他。  
如今,他卻意外出現在她面前,而他孩子氣的話語,  
讓這段九年的距離,突然變得很近,彷彿兩人熟識已久!  
夏茵覺得心口熱起,再一次,失常地移不開目光……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28:00
楔子

  十八歲的夏茵,是那種好學生。

  她髮長及肩,劉海齊眉,裙長永遠在膝下,白上衣扎進裙裡,繫上規定的粗質腰帶,最後搭上單調的黑皮鞋。

  今天,是大學聯考的日子。

  傍晚五點半,她從考場回家,明明是穿便服的日子,她卻穿著一貫的制服,下了公車,腳步走得很慢,不想回家。

  她考得很好。

  可能,考太好了,所以她才這樣不安。

  怕媽媽對她期待再繼續變高,怕妹妹因為她的成績有了壓力,更怕繼父那雙眼睛,對她一個勁兒的稱讚,反而讓她不知所措。

  她繞到熟悉的公園,找了張長椅坐下。還沒到吃飯時間,她不想回去,那個家總讓她覺得格格不入,討厭那種故意很和樂的尷尬氣氛。

  炎夏,蟬聲唧唧。

  一隻黑色小狗懶洋洋曬著太陽,趴在不遠處草皮上,垂著的眼皮,好像往她這邊看了一眼,又好像沒有,夏茵盯著狗兒看,卻見小黑狗側過臉,一副懶得理她的樣子,趴在前腳上睡了。

  忽然好想變成小狗,她突兀地想。

  接著,她模仿起小黑狗的樣子,那樣側著臉趴著,雙臂因此懸空,好像也因為暖陽,變得像懶洋洋的狗,那模樣,自己也知道好笑,於是很快放下姿勢,慶幸好險沒有人看見……她自己偷笑,呆呆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很自得其樂。

  這自得其樂的模樣,全落入一個男人眼裡。

  他出聲喊:「喂——」

  夏茵被突如其來的出聲給嚇著,她抬起臉,看見斜對面,有個男人站在樹下對她招手。

  他穿一件純白色的短袖恤,深藍色牛仔褲,淺藍色球鞋,整個人就像今日的藍天白雲,好似發著光。

  她沒回話,只是怔怔看著他,見他跑了過來,他的面目變得清晰,眉目英挺,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微亂的髮讓他始終掛在臉上的笑容看來分外親切。

  「別怕。」他在她面前站定,笑著。

  夏茵眨眨眼,夕陽漸沒,快六點了,夏日的白天總是特別長,但是這種時間,或許她該快快回家,不該繼續在這只剩他們兩人的公園逗留。

  正要走,卻聽見這男人突如其來說了——「讓我照一張。」

  照一張?她疑惑地望向他,眼神裡飽含猜測他是變態的情緒。

  他揚高手中相機,夏茵這才看見他手中那台黑色復古相機,聽見他又說:「不行嗎?」

  這顯然是個疑問句,夏茵總算有了回應,她搖搖頭。

  「就知道不行。」他歎息,口氣充滿可惜。

  風,徐徐吹來,夕陽餘暉,籠罩在他們身上。

  他再度開口。「我就要離開台灣了,這樣也不行?」

  這關她什麼事?她搖搖頭,卻始終沒有離開長椅。

  早該走了,這陌生人找她攀談,她不該待在這兒,可是,怎麼回事?燦燦金色夕陽下,她看著眼前男人,他眼色如流光,竟讓她沒來由地想一直聽下去他將說的話。

  他見她搖頭,啊了一聲,仰頭看了眼天空,重新看向她時,那雙眼眸帶著笑意。「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當作交換,你讓我拍一張,一張就好。」

  這回,她遲疑了。

  夏茵很不妙地發現自己很想聽他的秘密,這個陌生人的秘密。

  只不過遲疑這一秒,他就當她答應了,自顧自地開口。「我爸要我去美國念研究所,什麼企業經營系,可是喔,我自己偷偷報了攝影的研究所。」

  他說「可是喔」這三個字的時候,口氣輕輕的,好像有人在偷聽似的,這讓夏茵忍不住微笑。

  「為什麼?」她問。

  他揚了揚眉毛,對她終於開口露出一絲訝異。「因為我喜歡攝影啊!」

  她搖了搖頭,再問:「我是問你,為什麼不聽你爸的話?」她當然知道,會自己偷偷報攝影研究所就是因為自己有興趣,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可以不聽父親的話?為什麼……有這勇氣?他聽了,瞇起眼,許久說不出話來,看著她的眼神,像看著怪異的人,面對這問題,他覺得荒謬。

  良久,他回答:「因為這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爸的。」

  這句話,在十八歲的夏茵心裡,投下震撼彈。

  身邊不是沒有叛逆的同學,同儕間那些很囂張的叛逆,可能帶點老大心態或者故意為之的感覺,可是這一刻,這陌生人的經歷意外地這樣真實,她跟他非親非故,他沒必要在她面前故意囂張故意撒謊。

  他是真的覺得——人生是自己的。

  她遺憾地想著自己,這次填志願,媽媽要她填醫科,而今天考試的結果,讓她有信心填得上醫科,可是啊,這一刻忽然不想照媽媽安排的路走。

  她的人生也想是自己的。

  「讓我拍一張?」他又問。

  「不要。」

  「一張也不行?我都跟你說我的秘密了耶!」

  她淺淺地笑了。「我沒有說要聽。」

  他看著她的笑容,微微楞住,一會兒,他歎口氣,拿起相機朝著遠方,對準了鏡頭。

  夏茵看著他的側臉,那專注模樣,吸引她的目光,她看著他修長的手指與有力的手腕,握住相機,他臉上的表情好滿足,彷彿握著一台相機,就擁有全世界。

  她覺得心口微微熱著,心跳加快,有點緊張,剛剛還有辦法跟他一來一往地對話,但這一秒鐘,他在她眼裡鍍起光。夏茵掀唇,想說些什麼,想問他一些問題,想跟他多談一下,卻什麼也說不出口,有人偷偷拔去她的聲音,她覺得自己好像變呆了,移不開目光,這樣的失常……

  這個陌生人——她十八歲,第一次,嘗到恍恍惚惚的感覺,有點頭暈,臉好像熱熱地……這瞬間的相遇,改變了她的人生。

  她一樣還是個好學生,只是這次,她偷偷地,沒在志願表上填上醫科。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28:26
第一章

  兩個月後,夏茵考上某大學企業管理系,這氣壞了向來對她期望很高的夏母,但夏茵卻意外地讀得很快樂。

  會填企業管理,不是因為喜歡企業管理,而是記得某天,曾在報紙上看見一篇文章,內容是論及企業核心價值的重要性。夏茵認真讀了好久,那篇文章看得一知半解,卻對作者有了印象,偏巧作者正是某國立大學企管系系主任,於是填志願時,她留心了那位系主任任職的學校科系,沒細想,就填了下去。

  沒想到,她念出了興趣,雖然她曾一度懷疑,到底是因為企管系讓她覺得有興趣,還是住校的生活令她心情放鬆,自然念得快樂。

  畢業後,她更跳tone,沒排隊進大公司,反而一路叛逆,進了活動公關公司上班。

  她每天忙得暈頭轉向,一忙起來恨不得一人當兩人用,存了點錢後,在公司附近租了套房住。

  一個人的生活讓她過得更自由,放假時,一個人吃下午茶、一個人逛街、一個人看電影……夏茵覺得自己很厲害,做公關這行,人脈是有,但她卻沒認識什麼知心朋友,多孤僻?這樣的日子過了五年,她不再是剛進公司的小妹,在這圈內有了一席之地,經手的都是知名品牌的派對,偶爾辦些藝術家的宣傳活動。

  有時候會想起大學聯考的那天傍晚,遇見那名陌生男子,說——這是我的人生,不是我爸的。

  他的嗓音,輕快卻沈厚,很矛盾,至今夏茵仍記著,那輕如羽的語氣,卻在她生命中打下好重的痕跡,令她轉了彎,換來了一次叛逆!

  後悔嗎?不後悔啊,她很滿意現在的工作,都做到現在了,也沒膩,她是個喜好不顯的人,能這樣長期地做著,沒生厭惡,不只是習慣,夏茵曾經猜想,或許這是她的興趣呢!

  這都要感謝那個陌生人……

  然而年歲越長,夏茵越清楚明白,再見那個男人的機率有多小?九年了,沒見他回過那個社區公園,而自己也搬離那社區,要怎麼遇見他?她曾問過自己,若再遇見他,要說些什麼?是太複雜的感情,反覆令夏茵憶起那個傍晚。

  她的人生轉了彎,就因那個傍晚,她想多認識那個陌生人一些,甚至,也曾後悔,怎麼沒真的讓他拍一張?他忘了吧?一定是忘了。她對他,也是個陌生人,可怎麼,至今仍記得他溫溫的眸、篤定的笑容、調皮的唇角,還有那件如雲般的白恤……

  這日,早上九點,剛進辦公室,助理小薇就哇哇叫,拿著剛出爐的週刊,衝到她面前一直叫。

  「夏姐,你看你看,那個王先生又拿你在講,喏,這邊這邊。」小薇指著週刊一角。「恆旺企業小開王天祐低調偕同未婚妻參加派對,提及前女友語帶保留,只再度提到送了前女友近百萬名表以及為數不少的名牌包,據悉,前女友姓夏,在知名活動公關公司上班……」

  夏茵聽著,不痛不癢地放下包包,不動聲色地打開電腦。

  「夏姐夏姐,他一直提到你,你當初應該多一些的,不是很多人都至少拿到了名車跟房子嗎?嘖嘖嘖……」

  小薇一直怪叫,聽在夏茵耳裡,沒有任何感覺,她麻木地做著手邊工作,已經習慣了。

  王天祐總愛在媒體面前提到她,明明她不是名人,但因為王天祐恨她,所以總是每次都故意提及,雖然媒體從沒提起她的全名,可是已經在圈內傳開了,造成她不小困擾。

  夏茵心裡明白這新聞是假的,可是她從不試圖辯白,也找不到機會辯白。

  大家總是和小薇一樣,以為她真的是這樣的人,有人唾棄她,說她故意騙錢,有人則是為她感到可惜,沒有多拿一些。

  「下午都聯絡好了嗎?」她出聲提醒還在對著週刊哇哇叫的小薇。

  小薇抬也沒抬一眼,答:「都好了……夏姐,那個未婚妻哪有你正?有點土耶!不過是靠家世嘛……果然還是要門當戶對。」

  小薇說著,抬頭看向夏茵——她身段姣好、衣著時髦,今天穿著淺米色絲質上衣,在胸口打著大片荷葉波浪,高腰黑色窄裙,襯出她纖細腰身,腳下蹬著一雙粉色高跟鞋。

  夏姐真的很美,難怪王先生要一直提她,可能愛極她的美麗,又不甘心放手。

  夏茵不理她,只是感覺小薇打量的視線,她歎口氣,敲了敲小薇湊近的頭。「上班啦!八卦雜誌給我收起來!」

  ☆☆☆  

  下午兩點,夏茵到咖啡店勘景,週日要在這邊舉辦知名彩妝品牌發表會,搭配咖啡店精緻甜點,創造一股夏妝的甜美氛圍。

  咖啡店位於小巷弄,低調安靜是廠商要求的條件,她挑了幾家,終於找到這家有時間配合、餐點也完美的小店。

  前幾天廠商說,這次夏妝配合世界幾處景點,請來知名攝影師拍了些夏季照片,而這位攝影師在活動當天也會來到現場。

  她坐在窗邊,桌上有繽紛水果茶、英式早餐茶、蜜香紅茶、日式綠茶……她——啜飲,在記事本上寫下記錄——水果茶偏酸但很清甜、早餐茶淡卻清爽、紅茶加糖帶出龍眼味很回甘、綠茶澀味重……她在旁邊記下,提醒店家水果茶備多一些,早餐茶少些。

  手機忽地響起,她接起,電話那頭傳來小薇的聲音。

  「夏姐,那個攝影師等一下要到你那邊!說什麼要拍咖啡店的景……怎麼辦?」

  「攝影師?不是說活動當天才會來嗎?」

  「聽說提前回國,一下飛機就要過來,剛剛才打電話……」

  夏茵微瞇眼。「叫什麼名字?」如果要來,她得跟他打招呼,她好像記得姓薛……

  「薛守栩!」

  「OK,沒問題,我等他來。」

  掛上電話,她看了看咖啡店,心裡揣測著對方可能為了活動海報要取景才過來拍幾張照片,可是聽說這位攝影師很忙,最近在法國工作,可能要到活動前一天才回國,當天才會到,沒想到今天就來了。

  門口,忽地響起機車聲,她看向窗外,一輛黑色重型機車正停在門口,騎士摘下安全帽,緩步走過來。

  她始終盯著那個男人。

  他身材高大,膚色黝黑,身穿黑色軍裝夾克,內搭純白色恤,深藍牛仔褲、黑色休閒鞋,一派輕鬆裝扮,腳步氣定神閒,胸前還掛著一台相機,他一走進咖啡館,就吸引眾人目光。

  深邃眼睛巡了咖啡館一圈,最後,停在窗邊座位——那張桌上有四杯飲料,卻只有一人坐在旁邊,那個女人膚色白晰,微背著光讓他看不清臉,可是他很肯定,她一定就是這次的合作夥伴夏小姐。

  他走過去,揚起笑容,低頭,見到夏小姐——他呆住,深邃墨眸,凝住原本的一派輕鬆,表情帶了一點疑惑,似乎不敢相信,這夏小姐……竟是……

  他們一起楞住。

  夏茵覺得心口熱起,是他?!那個九年前在公園遇到的叛逆男子,他說要去念攝影,並改變她的人生……

  這麼多年,夏茵沒忘記他,甚至在那之後,還故意去公園等了幾次,十八歲的她,癡癡等著,想著這個陌生人會再出現,傻乎乎地、執拗地等著……卻始終沒等到他。

  她看著他,忽然說不出話,這些年來的歷練讓她練就的好口才失去作用,她望著他幾乎沒有變的臉,那雙閃著流光的眼眸,跟九年前一樣。

  他,還記得她嗎?夏茵穩住心神,低了目光,故意不看他,淡淡看了密密麻麻的筆記本一眼,隨即飛快揚頭對上他。「請問你是薛先生嗎?」

  她語調平常,口吻客套,好像對待一個初次見面的合作夥伴,口氣四平八穩,帶點疏離卻不失禮,別人聽不出來的,其實她心裡波濤洶湧,全因為認出這個記憶中的陌生男子。

  但,陌生嗎?是,很陌生,先前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卻惦記在心裡九年。

  他的氣質一如記憶中清新,那件純白色的恤,一下便喚醒她記憶;經過九年,他變成熟了,眉宇間依舊充滿活力,但那雙墨色的眼眸,變得沉著了。

  她正盯著他的眼睛看,覺得有剎那恍惚,他的眼睛像是有穿透力,讓她有點慌,甚至開始擔心他是不是也認出她了……但她隨即在心裡否定。怎麼可能呢?她能記得九年前有過一面之緣的陌生人,已經可算奇跡了,難道他也記得她?會有兩個奇跡同時發生嗎?他看著她,沒很快答話,眼眸閃著光,像在審視什麼,許久,久到夏茵聽見自己驟然而起的心跳聲,怦怦地響……

  他才道:「你忘記我了嗎?」

  忘記?她呆了一呆,心口瞬間湧上感動,他還記得她……那道沈厚的嗓音,一如記憶中的輕快,她怎可能忘記?但他竟然記得她?她不覺得自己跟以往一樣,不只是年紀的增長,她還記得以前自己的樣子,總是那個清湯掛面的髮型、死板的制服,現在的她打扮時髦自信,怎麼會跟以前一樣?他眼力也太好了吧?但這個好眼力,令她有片刻感動,不知不覺軟化了臉部線條,眼角添入笑意。

  她搖搖頭,很坦率地答:「沒忘。」

  「那怎麼裝不認識?」他哈哈笑,坐在她對面,又說:「沒錯沒錯,我就是薛守栩,你是夏小姐吧?嘿,真奇怪,我現在才知道你的名字,可是我們之前就認識。」

  「我們之前談得上認識嗎?」

  他斜看她一眼,佯裝發怒。「怎麼不算?我們聊過天耶!」

  他一看見她,就認出來了,她幾乎沒變呢,除了髮型從清秀學生頭換成美麗長直髮外,那張小巧的鵝蛋臉以及清麗的五官,都像一張相片,躺在他心底。

  她斂下眸,沒回話,心裡卻因為他說的話而益發感到有趣。

  他們聊過天?!是,是聊過,但只有短短半小時的陌生對話,而且,距今九年。

  而他孩子氣的話語,卻讓這段九年距離變得很近,好像他們昨天才在街頭巷尾寒暄過,他們不是陌生人,是熟識的朋友。

  夏茵忽然覺得很感動,她與人的互動,總有距離,現在這男人,卻讓她覺得零距離。

  薛守栩湊過去,歪頭看著她桌上筆記本,一點也不覺得這舉動可能不夠有禮,他讀著她上面剛寫下的秀麗整齊字跡,蹙了蹙眉。「如果是我,會希望全換成烏龍茶。」

  她聞言,看向他,啟唇道:「這裡沒有烏龍。」她伸手拿過早擱在桌上給她參考的菜單,轉了個方向,指給他看。「我們從這些茶裡挑出來合適的,而且這次參加者大都是女性,我們挑的茶很合適。」

  他揚揚眉,看入她滿臉的認真,投降道:「OK,這是你的專業,」他笑了笑,從夾克口袋裡拿出筆,湊身過去,大筆一揮在她的筆記本上寫字。「我只是想推薦你我喜歡的茶,白毫烏龍,這樣寫,你應該知道吧?我挑茶很認真的,只固定跟某個茶行買茶,而且只買同一款,下次讓你喝喝看。」

  下次?她眨眨眼睛,私心喜歡他口中的下次。

  她看著他有點醜醜的字,在她的筆記本上寫下白毫烏龍四個字,目光順著那握筆的大手往上,意外地,看見他握著一枝鮮黃色的筆——鮮黃色筆桿上,是家喻戶曉的卡通人物,她不會認錯的,就是那方方黃黃伸縮自如的……

  旁邊,他還在談他最愛的白毫烏龍。「白毫烏龍的珍貴在於受蟲害的多寡,很特別吧?那種蟲叫小綠葉蟬,可是不是蟬喔,我有一回跑到山上茶園去拍照,看見制茶過程……」講到一半,看見她美麗大眼睛直盯著自己手中的筆,他頓了一下,聽見她驚呼。

  「海綿寶寶?!」夏茵呆望著他手中的筆。那枝筆,很童趣,握著寫字時,筆尾的海綿寶寶微微輕晃,大大眼睛麻木盯著前方,黃色身體搖擺。

  「幹麼?不行喔?」他揚高手中的筆,用指彈了一下海綿寶寶的頭。「很好笑吧?海綿寶寶的長相深得我心哪!很誇張,不做作,看到超商集點送這枝筆,我馬上就跑去集滿點數換筆,每天帶進帶出、跑來跑去。」

  她聽了,忍不住笑了,眼角彎起弧度,像一彎新月。「你還集點喔?」

  不敢相信,這男人外表粗獷黝黑,一副大剌剌模樣,竟然為了得到海綿寶寶的筆跑去集點?夏茵下意識幻想他收集小小貼紙,用大大手掌將一張一張小貼紙貼上去的樣子……或許有人會嫌娘嫌窩囊,但她覺得,好可愛啊!

  「當然要集點,不然怎麼得到?」他態度坦蕩蕩,語氣一副理所當然。「我還擔心它沒水了怎麼辦咧!」

  夏茵笑得開懷,她一手輕按著桌面,另一手摀著胸口,笑到快岔氣。

  他還擔心這筆沒水?這大攝影師,煩惱很不一般喔!幼稚幼稚,該說他幼稚,但一接觸到他認真的眸,又覺得是自己裝大人。

  「我說真的啊!我很擔心耶!上次叫我助理順便幫我集點,嘿,他說他不要,說這小裡小氣的很娘,你沒見過他,他才娘咧!」

  她笑著,問他:「真的很擔心這枝筆沒水嗎?」

  薛守栩點點頭,一派認真。

  下一秒,他看見夏茵像魔術師,她拉開包包,拿出一枝跟他一模一樣的筆,上頭的海綿寶寶,直勾勾的視線對他投以木然目光。

  「你也有?!」

  她倒借口一堆。「常去超商買東西就集了一堆點啊,我換了好幾枝,放在包包裡是因為可能活動或是工作上會遇見小朋友之類的,拿出來比較親近……」她看見他含著笑意的眸光,忽然有點後悔拿出這枝筆。

  他撇一撇唇,打斷她。「囉嗦那麼多?你也有在集點就是了?」

  「可是我集點不是因為喜歡,是為了工作、工作,幹麼這樣看我?我不喜歡海綿寶寶,因為最近海綿寶寶很紅,我才……」話頓住,覺得一直解釋的自己很白癡。

  是他充滿興味盎然的眼色,讓她住了口。

  夏茵忽然覺得不該繼續在他面前撇清自己不喜歡海綿寶寶,因為他很喜歡,所以她不該撇清……啊?這又是什麼道理?當她忙著釐清思緒的同時,薛守栩開了口:「所以,你要送我?」這麼大方?

  「嗯,如果你怕沒水,我家還有……」

  「還有?你有幾枝?」

  她呆一呆,很心虛地說:「大概……十幾枝吧?」

  「十幾枝?!這麼多?那我就不客氣啦,拿你一枝,應該不至於讓你沒辦法取悅那些『工作上的小朋友』。」他很故意的將工作上的小朋友這七個字講得特別用力,看見她臉色一紅,心情因此飛揚起來。

  她可能不知道,她臉上表情太好猜透。

  薛守栩拿了那枝海綿寶寶的筆,放進夾克口袋,胸口多了枝筆,卻好像多了不只幾克的重量,他覺得心口溫溫地,望著她的目光因此變得熱絡。

  「幹麼?幹麼這樣看我?我真的不喜歡海綿寶寶啦……」她哀嚎,又補一句:「呃……其實也不是不喜歡啦……」

  可憐的夏茵,她在抗拒幼稚與投他所好間搖擺,她想著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卻不明白,這全是因為在意他的看法……

  薛守栩大笑,爽朗笑聲充滿感染力,這個下午,夏茵覺得這來過好幾次的咖啡館,變得沒有那麼冷調人文又成熟,反而像個糖果色的世界,繽紛了起來……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28:57
第二章

  她一點也沒變。

  薛守栩望著白色牆上,大大小小照片中,居中的一張大型照片。

  那是他偷拍的。

  九年前,其實他已經偷偷拍下她凝視對面小黑狗的照片,照片裡,學生頭的她一身標準學生裝扮,眉梢染著淡淡憂愁,那天他在那邊待很久,拿著相機發呆,一下拍天空、一下拍街景,再來,就是拍唯一的那隻小黑狗。

  還記得小黑狗很懶,始終趴在地上,半閉著眼睛曬太陽,後來,穿著一身整齊學生服的夏茵踏進公園,她一臉若有所思的坐在長椅上,一會兒看自己的腳,一會兒看著小黑狗,薛守栩就在她左邊樹下,但她卻沒看見他,他始終看著她鬱鬱的側臉,不自覺地被她所有表情牽引。

  不只偷拍一張,才想著該徵詢她同意,就忍不住按下快門,一連好幾張,因著她美麗側面,更因著她明明擁有青春年華,卻藏著不知名的愁。

  後來回家將底片沖洗後,在成串照片中,發現一張她學小黑狗趴著的姿勢,歪著頭枕在自己手上,配上她的小丸子髮型,樣子很卡通。

  他留下了這張照片,由它進入客廳牆面。

  呆呆地,像個傻子,憨憨模樣,讓他覺得很可愛。

  矛盾得很可愛。

  明明眸色這樣憂愁,卻擺出這種呆姿勢,她看起來該是自製冷漠的,在以為只有自己一個人的公園,跟小黑狗擺出一樣動作,一人一狗,很突兀,令他移不開目光。

  九年了,這張照片始終留存著,還貼在家中牆面最中間,每每一見到這張照片,他就會想到這女孩,她現在在哪裡?過著什麼樣生活?眸心裡的憂鬱,緩解沒?今日,突然見到她,他心中不是沒有激動。

  可是很快地,那激動被一種好像遇見老朋友的悸動取代,於是他態度自然,沒綁手綁腳,在她面前,意外地很暢快。

  終於知道她的名字,夏茵。

  很美的名字,夏天裡的一抹綠……現在的她,留著黑亮長直髮,沒染沒燙,滑順披在肩下,氣質秀雅淡麗,襯得她出色五官更加美麗,令人驚艷。

  薛守栩盤腿坐在木質地板上,仰著首,看著照片裡九年前的她。

  眉目依舊,氣質依舊,那令他在意的一絲愁意,變得淡了,卻好似根深柢固,變得寬廣。九年前那明顯直白的愁意,現在在她眼中,變為不易察覺的悵,她雖然笑著,那抹悵,卻很有存在感。

  他一向很會看人,就因為會看人,才用相機捕捉別人的情感,他有自信沒讀錯夏茵眼裡的愁意……他對她感到好奇。

  忽然他微笑,想到她送他海綿寶寶造型筆的時候,那亟欲解釋的模樣,慌張中帶著清純,臉紅得像太陽鳥,好可愛。

  薛守栩站起來,拿起隨意亂丟在沙發旁的夾克,從胸前口袋拿出那兩枝筆。

  左手一枝,右手一枝。

  他對著兩個海綿寶寶微笑,海綿寶寶雙胞胎也平板的回視著他,耳邊,彷彿能聽見海綿寶寶又尖又賤的嗓音,說看什麼看什麼之類的。

  他想著,夏茵說她擁有十幾枝這種筆,哇,如果排在一起,一定夠壯觀……

  當薛守栩對著海綿寶寶微笑時,沙發上的手機在震,震了很久以後,再度一震,不停地有人打電話又傳簡訊來——薛守栩根本沒發現手機在震動,電話沒接、簡訊沒看。他習慣在工作時將手機調成震動,下午跟夏茵會面,算是工作,早在出了機場聯絡好助理後,他就改成震動。

  現在,他正躺在舒適的木質地板上,伸了個大大懶腰,覺得是時候補個眠了,剛長途跋涉回來,累得要死。

  他雙臂展開呈大字形,閉上眼睛。

  呼,這木板真是涼爽得令人舒坦,炎炎夏日裡,他這裡不需要冷氣,因為他住山上,屋外滿是綠樹,遮蔽大多數的陽光,也讓氣溫沒那麼熱。

  現在,他就要睡著——砰砰砰!

  急遽的敲門聲讓他驟地睜開眼,他沒裝電鈴,這裡也向來沒有客人,如果有的話,也只有……他懶洋洋站起來,走到還在被捶門加踹門給荼毒的鐵門前,拉開了門。

  「你在幹麼?幹麼不接手機?你不知道你一回到這裡就很難找嗎?還要我該死的開車上來找你?!我晚上還有約會!」助理錢強尼邊罵邊進來,他彎腰脫鞋的姿勢很秀氣,還很乖巧地將鞋子整齊放在玄關。

  薛守栩看著他嘴上罵罵罵,還能維持這樣優雅的脫鞋姿態,忍不住笑了笑。

  「笑笑笑?你還笑!早知道我就陪你去咖啡廳,才不會沒辦法掌握你的行蹤。」強尼坐到沙發上,一手撫著頭。「喔,可是你知道我很累了,陪你出國拍照真的好辛苦,我是你的助理,但是感覺好像打雜的,拜託讓我休息一下,這次回台灣,我不想再到處奔波,今天我從鏡子看見自己,差點被嚇死!」

  錢強尼穿著緊身紫色Polo衫、Skinny黑色長褲,他交迭雙腿在抱怨,一雙單眼皮的眼睛沒好氣地瞪著薛守栩,一隻手還誇張的伸出食指,往薛守栩身上一直戳戳戳。

  薛守栩哈哈笑。「被嚇死?怎麼可能?你這麼美。」樂啊!他喜歡錢強尼戲劇化的行事風格,當初就是為了找樂子才聘他。

  聽見有人說他美,強尼臉色稍緩。「我的皮膚變糟了!都是因為陪你反覆出國上山下海,聯想雜誌說要邀你去摩洛哥拍照,我有打電話給你喔,你沒接也沒回,剛剛我還傳了簡訊,一、二、三、四傳了四封,你都沒回。」

  薛守栩聳聳肩,摩洛哥他去過N趟,每一回都讓強尼叫苦連天,如果沒有人提出特別景點,他也是暫時不想奔波。

  「怎樣,去不去?」強尼臉上儘是明顯的不想去,但還是盡職地問了這句。

  「不去。」薛守栩打了哈欠,又躺在地板上,仰躺著看居高臨下的強尼。

  「真上道。」強尼挑眉,拿出黑莓機,直接發Mail過去回絕。

  「我要睡了,還不走?」

  強尼嘖嘖嘖幾聲,環著胸,一隻腳抖抖抖地,態度很差。「你以為我愛來?我還是有良心的好不好?想說你應該從咖啡廳回來了,結果都找不到人,我也會急啊!你知道我一直不同意你騎機車。」有一回,薛守栩出了車禍,是跟計程車擦撞,傷了右手,嚇壞了強尼,養傷的那幾個禮拜沒辦法接工作,強尼每天耳提面命,說機車是肉包鐵,一直講到今天。

  薛守栩閉上眼,不大理強尼,已經辯過太多次,他覺得機車並不會比較危險,當天是計程車紅燈右轉,他就算開車也防不了,OK?但強尼卻覺得,若是開車,受傷的程度不會這樣重,這薛守栩同意,但他就愛機車的奔馳感,風貼著臉的感覺,汽車哪能比?強尼是關心,他知道,就像現在,強尼還在念:「為什麼你這邊不裝電話?裝支市內電話很難嗎?我覺得我真是勞碌命。」

  「我怕吵。」薛守栩淡淡回道。

  「喔,所以手機就不會吵?電視不會吵?音響咧?也不會吵?」強尼很氣,跟他辯。

  「強尼……你特地過來就是為了罵人?」

  「我是關心!」

  「OK,關心,那你還有其他事嗎?我好累,想睡覺。」

  強尼瞇起眼睛,低頭看著薛守栩好舒服地貼著地板躺,閉著眼睛,下巴隱隱約約還有鬍渣。薛守栩累了,他強尼也累了,要去度假——強尼扠著腰。「從今天開始到週六不要找我,我要跟我親愛的去台東旅行,還是週日你可以自己去參加活動?那我又撈到一天……」

  早在這次回國前,薛守栩就答應強尼讓他放個假。

  「我可以自己去,你快點回家保養你的皮膚,然後晚上才能美美的跟你親愛的見面啊!」薛守栩提醒他。

  「喔對對對!」強尼站起來,走到門口,回頭又罵道:「你以後要記得接手機,我這樣跑上山半小時,下山又半小時,就為了跟你說十分鐘的話,我勞碌命啊我你存心操我?」

  「對不起。」

  見薛守栩坦率道歉,強尼這才不再念,撇撇嘴走了。

  ☆☆☆  

  週日,咖啡廳被包下,不對外營業。

  知名彩妝品牌在這兒辦發表會,在冷調又富有人文氣息的這家咖啡廳,佈置數個看板,每個看板上都是一幅美麗景色,分別有模特兒在一旁展示妝容。

  臨時搭起的小舞台上,是知名彩妝師在替模特兒化妝,旁邊的小茶几上載滿美麗茶點,四種不同風情的飲料在另一邊小桌上,滿滿的人,是受邀的VIP、美妝雜誌記者、網站記者、知名部落客。

  角落,夏茵站在那裡,剛剛還忙著,因為品牌公關突然告知等一下將為三名幸運兒提供拍照機會,由薛守栩掌鏡,她連忙跟咖啡廳喬喬,看哪個地方還能空出來拍景。

  好不容易忙完,她工作告一段落,還是得在現場待命,她定定望著活動現場,沉默著,等待有人指示,她再去把在裡面的薛守栩請出來。

  背後的小隔間,是來賓休息室,剛剛已經出場過的兩個美麗名媛,跟薛守栩一人,待在同一室內。

  名媛吃著糕點,邊聊天邊等司機來接,她們出場幾分鐘,換得如雷喝采,天生是時尚焦點,精心打扮過的模樣,引人瘋狂模仿。

  薛守栩低頭整理鏡頭,聽見旁邊吱吱喳喳的聊天聲,她們話題一個換過一個,從彩妝衣服聊到名牌,還有誰家要出國度假,哪個人買了什麼奢侈品……忽地,名媛甲開了個話題,引起他注意。

  「真是不要臉,還敢繼續出現在這圈子,有夠誇張!」

  名媛乙一臉不明所以。「什麼啊?」

  「喏。」名媛甲將手一指,名媛乙順著看過去,從半開的門中,看見外面站著的夏茵。

  「幹麼?」

  「你不知道?她就是那個騙了王天祐一堆錢的女人啊!雜誌上不是說名表嗎?聽說還送了名車跟房子,結果只是為了錢。」

  「就是她?!」名媛乙也略有耳聞。「我聽說當初就是這女的倒追,然後騙了一堆錢就說要分手,原來就是她喔……長得很漂亮,可是那些專門攀附權貴的女人都長得很漂亮,說到底還不就靠漂亮才能騙那幾個錢。」

  名媛甲一臉不屑。「我最討厭這種女人,水準真低,早知道今天是她辦的活動我就不出席了,我現在就想走,跟她在同一個地方呼吸都讓我覺得不舒服……」

  忽地,砰一聲,她倆被嚇著,紛紛轉頭看向後面男人,他一臉陰鬱,散發不快情緒。

  這不是今天的攝影師嗎?做啥這麼大聲?她們看著大攝影師忽地站起,看也不看她們一眼,走出門。

  從半開的門,她們看見攝影師拽住剛剛被她們說三道四的夏茵,然後不顧夏茵反對,將她拉了進來。

  薛守栩拉著夏茵站在她們面前,他很生氣,異常生氣,瞪著眼前兩個女人,嗓音一沉。「道歉。」

  道歉?!名媛甲指指自己。「我?!」

  「還有她。」他努努嘴,表示旁邊的名媛乙也該道歉。

  「我幹麼道歉?真好笑,我又沒說什麼,就算有,說的也是實話。」

  薛守栩冷目一瞪。「你憑什麼證明是實話?」

  「我……大家都這樣說!」名媛乙挺了挺胸膛。

  「那你呢?她說因為大家都這樣說所以就是實話,你是當事人,你說話才最準。」他側過目光,看著身旁的夏茵。

  夏茵被嚇壞了,剛剛在門口,她們的話她斷斷續續有聽見,沒想過要來辯白什麼,只是很難過的覺得,薛守栩也在裡面,他也聽見這些……

  可沒想到他就這樣衝出來,將她狠狠一拉就拉到這兩人面前,要她們跟她道歉……夏茵很感謝願意這樣做的他,可是,她不願樹敵,更不願拖他下水。

  她想息事寧人。

  可是這剎那,接觸他相信的目光,她忽然不知如何是好,咬著唇,她沒說話,聽見旁邊名媛甲哼哼笑了一聲。「叫她講什麼?不都默認了,不要浪費我們時間。」

  「她還沒講。」他冷著嗓。

  夏茵凝視著薛守栩,不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幫她,大家一聽這謠言就都直接判她死罪,怎麼他不一樣?心口,忽然很暖很暖,有一股勇氣,狠狠衝上,她凝眸,頭一回,有了想說出實話的想法。

  「不是真的。」夏茵開了口。

  她定定看著眼前兩人,目光如炬,態度不疾不徐。「這不是真的,我沒有收名車豪宅,事實上,我連名表也沒拿——」

  「笑死人,你這樣說我就信?」

  「說謊每個人都會啊,你說不是難道就不是嗎?拜託讓讓,我的司機來了,我懶得在你這種人身上浪費時間。」

  她們兩人各丟下一句,就鑽過他們之間,走了。

  室內,忽然變得很靜,只剩下他們。

  夏茵感覺那氣氛的緊繃,她沒忘記還有工作,於是什麼也沒說,也跟著就要往外走——但手臂還被拽住。

  她低頭凝視那隻握住她手臂的大手,再抬頭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外面……」

  「你剛剛都有聽到?」

  薛守栩的表情很嚴肅,深邃眼睛嚴格地望著她,嗓音沈又冷。

  沒聽見她回話,他再問:「我說,你剛剛在外面都有聽到她們談論你?」

  夏茵點了頭。

  他凜著臉。「然後你無所謂?」

  不,她不是無所謂,只是……她望向他,說不出那些借口,事實上,她怎可能不介意?只是學會麻木,所以能裝作沒聽見。

  她抿了抿唇,回道:「我很謝謝你替我講話,可是我真的不在乎這些。」

  「不在乎?你不在乎?被人講得這樣難聽,你不在乎,可是有沒有想過在乎你的人的想法?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他們全不在乎?!」他不敢相信。

  她不吭聲,目光嚴肅,看著他說這些話的神情,臉上笑容不再,目光帶著怒意與不平。

  他深吸口氣,看著她神色平淡,又是那一徑的落寞,他搖搖頭,道:「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這些不在乎……」

  夏茵揚眸,對上他的眼睛。

  下一秒,她輕輕笑了,那笑容很淡很淡,但薛守栩真的看見了。

  「謝謝你,你是第一個願意對我說這些的人。」

  她邁開腳步,這回,他的手不再禁錮她,他因為這話而震撼,鬆開了手,任她走出去。

  薛守栩不敢相信。

  她說,他是第一個說這些話的人。

  她還說,謝謝。

  她沒有朋友嗎?沒有關心她的人嗎?他看著她在外面站著,那落寞側顏,讓他心頭一緊,剛剛太生氣,氣她不捍衛自己,這樣被動懦弱,在他薛守栩的世界裡,怎麼可能會任人唾罵?可是這一秒,她說感謝他,那話語中的苦澀讓他恍然明白,這女人,她不是不捍衛自己,也不是不知道怎麼捍衛,而是不知道該為了誰捍衛,又為了什麼來捍衛。

  薛守栩拿起相機,對著她的側顏,調整鏡頭,他愛捕捉人們的情感,相信底片能清楚印下所有瞬間,這一秒,他亟欲捕捉夏茵臉上帶著倔的脆弱,他相信這會是張好照片,但卻怎麼也按不下快門。

  終究還是移開了相機,沈下眼色,怔怔地看著她投入工作,勉強的笑著。

  她一笑,他立即察覺那牽強,然後,他發現……

  心口酸酸地。

  ☆☆☆  

  夏茵麻木地看著熱絡的活動會場,大家都玩得很開心,活動很成功,商品也備受好評,現在,正進行現場抽獎,幸運兒有三位,將可以讓薛守栩拍照,在她先前協調好的窗邊,那裡有著原木方桌、美麗的光線,一定可以拍攝出漂亮的照片。

  這些,都感染不了夏茵。

  她剛剛不該辯白的,不該開口說她什麼也沒拿,那只會讓她淪為笑柄,說她嘴硬還想騙人,或者說她不值得相信。

  可是這些指責、這些謠言,全沒有薛守栩問的話來得有殺傷力。

  他說——我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對這些不在乎……

  他不明白,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她可以不在乎這些中傷,卻在乎他對她的看法?她不想要他聽見那些流言蜚語的啊……剛剛在那兩個名媛面前,她有一絲的閃避,可她失常了,這分鐘,夏茵討厭這失常。

  她覺得人生好像有點脫了序,因為薛守栩的出現,她好像不一樣了,這會有什麼影響,此刻的她很擔心。

  活動結束後,夏茵站在店門口,跟店主人寒暄道謝,一會兒,因為有人呼叫,店主人轉身進屋,她站在黑色鏤空傘架旁,陽光斜照她腳踝,經由傘架的透框,在夏茵的腳踝上面印上天然刺青。

  「夏茵。」一道男嗓從身後傳來。

  她轉過身,看著薛守栩,他還是那一貫的純白恤、牛仔褲、米色短靴,肩上背著一個大包包裝攝影工具,他工作結束該走了,她還要留下來善後。

  「要走了?」她笑了笑,表情如常。

  他皺眉。「嗯。」

  「再見。」這樣看著他,夏茵覺得胸口那只無形抓著她的手,抓得更緊了,她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她在乎他的想法,異常的在乎,她可以不在乎其他人怎麼想,但薛守栩……她在乎。

  薛守栩沒走,他定定看著她,眼神堅定。「我在乎。」

  她楞楞地瞠眸看著她。

  他對她說:「我說我在乎,你被那些人中傷,我在乎。」

  夏茵眨眨眼,覺得這分鐘,有點失控,因為她的眼睛好像有點澀……

  「你該解釋,跟大家解釋,沒必要背負那些,你幹麼這麼辛苦活在那種謠言下面?」他全心全意的相信她,沒去想那個造謠的王什麼的,是在什麼情況下中傷她,薛守栩很單純的,只站在認識的人這邊。

  她嘴硬著推托。「沒必要,有一天謠言會平息的,」她凝視他的眼睛,看見他不同意的表情,忍不住開口解釋道:「我如果解釋,會造成衝突,這是發表會,不是我的個人秀,會模糊了焦點。」

  「你沒努力過,謠言怎麼會平息?聽我說,別那麼被動,你又沒錯,為什麼不能抬頭挺胸?」

  她咬唇,不滿道:「我有抬頭挺胸啊!我努力工作有什麼不對?」

  夏茵知道他是為她好,可是他一直跟她討論這些,只讓她覺得自己的傷口不斷被揭開,她討厭這樣,覺得自己居於弱勢,覺得他認為她懦弱。

  於是她忍不住態度帶了點激動,想保護自己。

  是可以不在乎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對她的看法,但他的,她卻無法不在乎,於是推拒著他出於關心的建議。

  她也知道自己矛盾,在乎他的想法,卻又不肯出面解釋,即便很想奮不顧身的跳出去,卻還是耽於躲在自己的殼裡,不敢改變。

  他的質疑令她痛苦、令她兩難,夏茵努力壓下所有激動,讓自己看起來冷靜。

  「這不能混為一談,你明明沒有錯……」薛守栩眼色認真,想法簡單。

  他覺得,被誤會就要說明白,就這樣簡單。

  她苦笑。「我為什麼會被冠上這罪名你知道嗎?你不明白這些為什麼要這樣幫我?我說很感謝,真的很感謝,可是很多事情讓它船過水無痕就好,我沒辦法像你這樣。」

  薛守栩沉了眸,感覺一股熱情被澆熄,他想幫她,可是瞧瞧她是怎麼自暴自棄的?「我問你最後一次,你拿了別人的名表名車豪宅?」他冷著嗓,微瞇著眼眸問她。

  是他太一廂情願了嗎?是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看名媛將對她的冷言冷語說得這樣大聲,他心疼起夏茵,想拉她一把的挺身而出,或許當下無法洗清謠言,然而,這時她的鴕鳥心態,太過消極與倔強,讓他對她失望。

  她咬著唇,與他視線交纏,她看見他眼睛裡的怒意,還有那絲絲不捨與疲倦,她終究說不了謊。「沒有,我什麼也沒拿。」

  王天祐當初追她,故意放了話,以為一定可以追到,但沒想到夏茵不買帳,這讓王天祐失了面子,接著她就發現,王天祐到處在說她壞話。

  她只是臆測,王天祐故意塑造他們曾經在一起的假像,然後藉由溫情包容,來抬高自己身價,她成為那個犧牲者,也是王天祐攻擊的對象。

  夏茵覺得冤,而因為工作上的關係,她聽過太多八卦,剛開始她認為這是常態,但沒想到自己成為八卦主角會這樣困擾。

  「然後,你不打算辯白?你知道你有很多管道可以洗清冤屈,有時候透過法律……」他話沒說完,就見她搖頭,他凜著臉,因此心再度一冷。「好,所以你要擺爛?」

  「不是擺爛,只是我做不到像你說的這樣……」她有些無助地說,他的字字句句都在逼她,她覺得自己像被他審問,心裡發酸。

  「好。」他臉上線條嚴肅、下巴緊繃,看著她的眼睛透著失望。「既然你這樣說,我不逼你,這是你自己選擇的。」

  薛守栩丟下這話,走了。

  她覺得很難過很難過,站在原地,目送他騎車的背影,很快消逝在她眼裡,夏茵感覺有種想流淚的情緒,藏在身體裡,可是她真厲害啊,不得不佩服自己,不愧做了五年公關,情緒控制一流,她沒哭,反而在回過身進入咖啡廳時,還能亮起笑容。

  另一頭,薛守栩在車陣中,恨恨地想著她剛剛說的一字一句,他討厭這樣不善待自己的夏茵,更討厭任由自己被糟蹋的夏茵,可是,卻無法真正討厭夏茵……

  薛守栩是無神論者,可是這一秒,他不得不相信緣分。

  九年前的一小段邂逅,造就今日重逢的烈火,這不是緣分是什麼?他莫名其妙的在乎夏茵,如果是初次見面,就算她再美,他又怎麼會在乎這個女人被這樣中傷取笑?他剛剛很酷的撂下話,看見她因此一臉難受,哎,現在後悔了,剛剛這樣衝動。

  或許他該對她笑笑、鼓勵她,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比如說,不管你怎麼樣我都相信你、我會支持你的、加油加油不要理那些人……

  可是,那不是他的作風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29:27
第三章

  會議室裡,中央大長桌,左邊是知名策展人朱翰,旁邊坐著兩名他的女助理,右邊是薛守栩跟助理強尼,開會時間超過一小時,朱翰方面已經把期待合作的意願充分表達,就等薛守栩點頭。

  朱翰看中薛守栩才三十一歲,就已經廣具知名度,他看過他的作品,很有個人風格,充滿色彩意象,衝擊強烈,富有豐沛情感,但,還太年輕,所以朱翰找了另一位享譽國內的攝影師,準備來個雙人合展,期望激出火花。

  開出的條件很好、太好了,不只是會讓薛守栩的名聲打得更響,所有的檔期、展出地點、文案,都是最好最優的,朱翰都準備好了,將資料呈給他們看,顯示足夠的尊重。

  強尼現在很激動,開展的這一天若來臨,就表示他們將為這展出忙碌,也就表示——可以不用再那麼辛苦奔波。

  強尼想起那些跟著薛守栩到處奔波的日子,運氣好時在人文古都、在時髦城市找得到高級餐廳吃飯,運氣不好的話在窮鄉僻壤吃得差一點也就算了,最衰的是在深山野外,連廁所也找不到,還得扛著攝影工具上上下下,強尼一想到就要掉淚。

  他偷偷推了推身邊的薛守栩,他從剛剛開始就沒有表達任何意見,啊是怎樣?這麼好的機會還不把握?其實,薛守栩沒在聽。

  他發著呆,想著前幾天跟夏茵的衝突,好幾天了,他走不出去,心情很悶、很不愉快。

  這些人在說什麼他不在意,反正強尼會去扛,他想起夏茵浮起水霧的眼睛,她咬著唇掙扎的樣子,還有那副無辜模樣,讓他心頭很震、皮膚麻、喉嚨乾、胸口情感很豐沛,沒有一秒不想到她。

  他想,她為什麼要忍受這些?可是這問題,想好多天都沒解答。

  旁邊,強尼偷戳他大腿,小聲說:「守栩!薛守栩!」

  薛守栩沒動靜。

  強尼踩他,沒用,於是用自己的紅色亮皮鞋在薛守栩的白色球鞋上磨磨磨,鑽他的腳趾處,惡狠狠地踩——一邊還要揚起笑臉跟朱翰陪笑,看朱翰皺眉,強尼心更慌,腳更用力踩,終於有了效果。

  效果是,薛守栩砰地站起來,動作之大引起會議桌一晃,一名女助理的咖啡濺出,她呀一聲,被嚇到地看著薛守栩。

  「坐下!坐下!」錢強尼扯薛守栩的衣服。怎麼回事?魂不守舍的?很怪喔……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算先將薛守栩扯回座位上。

  「幹麼?」薛守栩終於開口,這是今天除了寒暄的第一句話。

  「我才要問你幹麼?現在在開會,朱先生方面提出條件,你覺得怎樣?」強尼擠眉弄眼,意思是——條件超好快答應!

  「我現在沒空管這個,」薛守栩甩開強尼的手,看著方臉大耳、年近五十的朱翰;他聽過這個人,朱翰策展手法超群,展展成功,但是在工作能力之外,朱翰擁有過幾段婚姻,現在這任妻子,是第七個……「朱先生,冒昧請問,你對女人是不是很瞭?」

  很瞭?!朱翰被這年輕式的問話楞住,是啦,他是很瞭啦,對於女人這方面,他有信心可以讓任何女人對他神魂顛倒,啊可是現在是怎樣,不是在談工作的事嗎?

  「朱先生?」薛守栩又問。

  這下子朱翰回了神,終歸是認識太多古怪藝術家的老江湖,他正色回了話:「請問薛先生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有,很嚴重的問題,困擾我好幾天,沒知道答案前我不能冷靜不能睡覺不能做正事,更不能認真跟你們開會。」薛守栩皺著眉,眼色誠懇,他說的話很像在耍人,可是他目光太認真,讓朱翰忍不住坐正,聽眼前的小老弟發表問題。

  不能冷靜不能睡覺不能做正事不關他的事,可是不能認真開會就不好玩了,薛守栩是朱翰的最佳人選,他一定要他來參展。「請說。」

  「女人在什麼時候……會忍辱負重?」

  啊?!會議室其他四人,齊齊看著薛守栩。

  錢強尼要昏倒了,他拍額一臉無奈的翻了個天大的白眼,抓住薛守栩,嗚,剛剛就該制止他的,可是自己太八卦,也想知道他的問題才忍著沒攔,瞧瞧這問題,多蠢多呆?不要讓朱翰覺得薛大攝影師是個大白癡。

  強尼陪笑道:「朱先生,不好意思,薛先生平常不是這樣的,可能昨天慶祝法國行拍攝成功、成果完美,所以喝多了些,才有些宿醉,別在意,我們繼續談——」

  朱翰沒理強尼,他正色看著疑惑的薛守栩。「忍辱負重當然是因為有什麼東西更重要,薛先生,講個經歷給你聽,我的第五任前妻跟我剛在一起時,我還跟第四任前妻在婚姻關係中,她那時就常用忍辱負重這四個字來對我耳提面命,後來她成功了,不用再忍辱負重,換我的第六任前妻忍辱負重……」

  旁邊,強尼跟兩名女助理表情很漫畫,臉上有三條槓,他們都想,這什麼爛經歷?薛守栩除非是白癡才聽得下去——

  薛守栩果然不是白癡,他努努下巴,一臉正經,朝強尼勾勾手,正色說:「快準備簽約的事,今天的談話我很愉快。」他朝朱翰禮貌一笑。「朱先生,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

  薛守栩說完,如一陣風走了,留下其他四人,都呆掉。

  藝術家果然難搞,這薛守栩不正常,問奇怪的問題又突然跑掉,如果不欣賞朱翰的回答,卻又要跟他合作?!錢強尼很快回神,跟朱翰連聲稱謝,堆滿笑容問:「簽約的部分,薛先生全權交給我負責,請問朱先生……這個……打算什麼時候簽?」

  朱翰朝左邊女助理打了個手勢,女助理立刻會意,從一旁公事包拿出一大迭文件,遞給強尼。

  強尼捧著那一迭厚厚合約,著實呆了一陣,哇咧……規則這麼多?!不愧是知名策展人,給了他們好條件,自己的權益也顧得萬無一失……

  「現在簽。」朱翰微笑,靠入沙髮型公事椅,好整以暇地看著強尼低首閱讀合約上一條又一條的規章,這情況他看多了,大多初次跟他合作的人都會有這種反應,朱翰眼睛看著強尼,想到剛剛一陣風離開的薛守栩……

  薛守栩的眼睛藏著一股真誠,卻又不會太過天真,朱翰看過太多藝術家,都有著一股傲氣或古怪,這個薛守栩不會,不知道是不是太年輕的關係,他很熱情,第一次見面就很做自己,整場會議在發呆,誰看不出來?最有趣的是,薛守栩問出的問題,這樣莫名其妙,朱翰卻覺得太好笑。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大家都被牽動情緒,最後還如陣風跑走,朱翰不覺生氣,倒對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  

  錢強尼開車回市區的工作室,一路氣氣氣。薛守栩可好,人跑掉了,剩他一個面對厚厚的合約書,好不容易一切搞定,離開朱翰那邊,他立刻打電話問薛守栩在哪?薛守栩平時住山上,為了工作需要,還是在市區租了一間小小工作室。工作室很小,大概才十坪空間,一套沙發、兩張木製辦公桌椅,其他,沒了。

  這時,錢強尼一進工作室,看見坐在沙發上的薛守栩,劈頭就是一頓念——

  「你瘋了?搞什麼東西?你有病啊!啊,你應該真的有病,我也有病,才會當你助理,你知道朱翰是什麼人嗎?他連在巴黎的國際展覽都策劃過,你對他什麼態度?才出名一、兩年,就敢這樣,喔我真不敢想,如果你以後更紅了,會有多囂張?!」

  朱翰一開口,薛守栩就知道那不是他要的答案,於是懶得浪費時間,乾脆快點走。

  更重要的時候?嘿,他知道,夏茵覺得工作更重要,所以忍辱,但他早就知道了,她自己也口口聲聲說,如果刻意辯白對她的工作會有影響。

  薛守栩想一件事,就會完全專注,高中時迷上攝影,他一股腦兒地栽進去,大學念得零零落落,社團活動卻很耀眼,他是攝影社社長,還開了部落格討論攝影,擁有極高人氣。

  現在,他想著夏茵的事,想得心浮氣躁,他躺進沙發,強尼還在念,張腿扠腰站在他面前,手裡拿著剛從冰箱取出來的啤酒,邊喝邊罵。

  「真是氣死我了,害得我大白天就要酗酒,啊啊啊!現在我要怎麼面對朱先生?現在他一定覺得我是個瘋子的助理!」強尼抓頭髮,一隻腳啪啪啪不耐煩地打著節拍。

  「你很吵。」薛守栩淡淡回道。

  「吵?你說我吵?如果沒有我你怎麼辦?剛剛那狀況,那大好機會就要從你手上溜走——」

  「強尼,我見到她了。」

  強尼皺眉,頓了一下,問:「誰?」

  「我家裡牆上那張照片裡的女人。」

  「哪張?」強尼想了一下,哪張哪張?啊……「中間那張?學生服的漂亮小女生?」

  「對,她過得不好。」薛守栩歎息。

  曾經有一回,在柬埔寨拍到一個小男孩,他又黑又瘦,一臉無辜,薛守栩拍下他陽光下的笑臉,可是過了一年後,碰巧又回到當地拍照,卻得知他因為被野獸所傷,沒有看醫生而死去的消息。

  薛守栩有時候會想,他拍過的人,都去了哪裡?遇見夏茵的那天,他決定要隱瞞父親往興趣的方向跑,那天在他的記憶裡佔了太大重量,夏茵也被鑲了進去,每回他想起自己下了這決定,就會想到那天的公園,那個好可愛的夏茵,所以這回遇見她,她的遭遇惹得他更在乎。

  強尼腦筋動很快。「你就是說她忍辱負重?」

  「可能吧。」薛守栩沒正面回答,也沒把那些謠言說出來,那太傷,他只是想談談,可是不想講那些關於夏茵的譭謗與隱私。

  「好吧,這我不管,你告訴我那張照片過了幾年?」

  「九年。」

  強尼問:「她記得你嗎?」聽薛守栩提過那張照片的故事,很簡單,是一場公園的小邂逅,那女孩很美卻帶著憂愁,一直活在薛守栩家的牆上,強尼看久了也好奇。

  「記得。」他想起那天初次重逢時,她的眼色也是驚訝的,可是她很快回復鎮定,表現疏離,故意好像不記得。

  強尼笑呵呵。「九年她也記得?那麼久時間,你有照片留存,她怎麼會還記得?你想那麼多幹麼?不覺得她還記得你這件事,就有夠值得嗎?」

  這一提點,讓薛守栩駭著。

  九年,她還記得他。

  還記得他!

  他這才驚喜,看了看強尼的笑容,他張唇說不出話。

  強尼接著又說:「她該不會暗戀你九年吧?那也太癡情,又不知道你在哪裡,如果真的是暗戀,拜託你介紹我跟她認識,這種孟姜女現在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啊!我要認識這個奇葩。」

  「不可能。」薛守栩搖頭,強尼的話讓他面對現實,她記得他就有夠奇跡了,還有可能暗戀他九年?!

  「好啦好啦,你現在說不可能我要錄音,如果哪天你們搭上,我就要拿錄音要脅你!」

  薛守栩就喜歡強尼這點,他明明很煩惱,強尼還可以不正經,讓他很輕鬆。

  他笑了笑,說:「那我要她做我們這次展覽發表活動的公關。」

  「什麼?!」強尼笑不出來了。

  「你聽到我剛剛說的了。」

  「不行,合約已經簽好了,展覽的事也全部都交給朱翰他們負責了,你如果現在開條件會太耍大牌,別人會說你難搞、氣焰囂張,傳出去你怎麼辦?」

  「你就跟他說,我就這一個條件,其他全都配合。」薛守栩又補了一句:「無條件配合。」

  強尼還是說不要,他們倆堅持來堅持去,最後還是小助理強尼低頭,他哀怨地打電話去,剛剛還在想要怎麼面對朱翰,現在馬上就得硬著頭皮……

  「朱先生您好,我是薛守栩的助理,是、是,剛剛不好意思……薛先生的意思是有一個條件,希望可以指定發表活動的公關公司……對,其他都可以配合,不不不,您的團隊很好……」

  強尼的腰很軟喔,他超級低姿態跟朱翰要求,講了二十分鐘捧朱翰,終於掛上電話,他恨恨瞪著薛守栩。「滿意了吧滿意了吧?」

  「成功沒?」薛守栩急切道。

  「你想得簡單喔?」強尼哼哼叫。「朱翰要我們拿出資料來,他口氣是軟啦,說可以參考看看,還要開會決定,況且,又不是你一個人展覽,朱翰說還要徵詢另一方的意見。」

  薛守栩聳聳肩。「這就交給你啦!」什麼報告資料的,全交給強尼去溝通。

  「我就知道!先說喔,不一定會成功。」強尼先打預防針,畢竟不是小展覽,也不是個人展覽,如果薛守栩口中說的那女人沒有漂亮的經歷,一定會被朱翰打回票。

  薛守栩笑得開心。「如果成功就加薪!」

  「加薪?哼,加薪可以彌補我受的恥辱嗎?你明明為了私慾!」說什麼加薪,還說成功才加薪?!如果不成功啊不就做白工?強尼指著薛守栩,哇啦哇啦叫。

  「別把我說得這樣窩囊。」薛守栩站起來,他比強尼高半個頭,由上而下君臨天下貌,很囂張。「我查過了喔,她辦過不少藝術發表會,有這能耐,我很清醒,不昏庸。」

  不昏庸?!強尼冷笑,悶聲灌酒去,懶得跟他辯。

  ☆☆☆  

  這個週末,天氣悶熱,創下歷史高溫,夏茵躲在她的小公寓裡,不敢出門跟太陽串門子。

  單人床上,她穿著清涼,背心短褲,露出大片雪白肌膚,電扇轟轟在轉,她租下的這間老公寓,沒裝冷氣,得忍受夏日高溫,可今天還真熱,她癱在床上,不想動。

  手機在客廳充電,她關機,以免充電途中還有人打電話來,尤其是找她的都是工作上的事,她想休息賴床上,不想衝過去接電話弄得滿身汗。

  緊鄰單人床的小茶几上,擺著一台白色筆電,開著機,播放輕飄飄的音樂,女聲用法文歌唱,旋律像彈跳的玉珠,很可愛,她很喜歡。

  突然,電腦桌面跳出一個視窗,她MSN還開著,有人加她好友,她支起身看了一眼。

  她的名片上印有MSN帳號,常有工作夥伴會加她MSN方便談公事,這很正常,她懶洋洋地敲了下滑鼠,看了眼新增好友的視窗,看見上面寫——我是薛守栩。

  這五個字,讓夏茵跳起,她呆看著螢幕,忽然不知如何反應。

  薛守栩……

  她沒忘記那天的各持己見,一直沒忘,心口其實還撼著,可是她很厲害喔,可以忽略得很徹底,故意不想起,反正活動結束後就不會再見面,即使這個不再見面的想法讓她覺得心又難過起來……

  她呆了幾秒,手指卻自動自發按下同意新增好友,她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不知道他找她什麼事?還來不及猜想這些,一個視窗跳出,登登登的罐頭音效出現,薛守栩來了訊息——

  我有事找你,你手機沒開,可不可以出來見面?一下就好。

  她呆呆看著那行字。找她幹麼?有事?什麼事?

  她很好奇,尤其是薛守栩的邀約,她很難很難拒絕……

  一分鐘後,她回了兩個字——

  在哪?

  薛守栩的回話在幾秒內傳來——

  當代藝術館,我有展覽想看。

  她看著,笑了,他說有事要跟她談,結果又說要看展覽,他到底想幹麼?還是他又要看展覽、又要找她談事情?剛剛還說出來一下就好。

  夏茵微笑著打字——

  從我家過去大概要一個小時。

  他很快回——

  沒關係,我二十分鐘就到,我等你。

  夏茵想要叫他別那麼快出門,可是要打字時,他已經下線,薛守栩整個人像急驚風,跟她約好就離線,得到約定地點才找得到他。

  很強勢啊!讓她沒辦法囉哩囉嗦找借口拒絕,她換上恤牛仔褲,長髮隨便梳了一下,很快出門到巷口招計程車,赴約去。

  不想這麼趕,可是一想到薛守栩在等,她還是連衣服也沒挑、頭髮也沒梳整,最後只能在計程車上懊悔,然後,還一邊催計程車司機可不可以快點——她怎麼了啊?也感染他的心急了?

  四十五分鐘後,夏茵到了當代藝術館。

  一眼就看見薛守栩,他還是那件白恤,在陽光下好閃耀,淺藍色牛仔褲讓他看起來很清爽,他走過來,熱絡看著她。

  因為他的目光,讓她緊張起來,想著是不是自己太邋遢,所以讓他駭著?她慌張地轉移話題。「你找我?」

  她真可愛。

  薛守栩看著她的模樣——素顏,簡單休閒裝扮,長髮披散,大眼睛盛滿疑惑,雪白皮膚讓她看起來好無辜。

  她更像那個照片裡的女孩了,簡直一模一樣,他胸口湧起豐沛情感,好像那個小公園又出現在眼前,那隻小黑狗又在那邊懶洋洋地睡覺。

  「等等再說。」他拉著她一起去看展,一邊說:「真巧,正好這幾天我想找時間來看,擇日不如撞日,我想跟你分享我喜歡的攝影師。」

  她一路被他帶著走,在展館穿梭,從簡介上面知道他喜歡的攝影師叫大衛拉夏培爾,她沒聽過這名字,只能從攝影瞭解這個人了……

  當第一張展出照片跳入夏茵的視野裡時,她忘記薛守栩找她來這的目的了,因為她也被那一張張繽紛照片給狠狠吸引,她微微張唇,像誤入奇境的愛麗絲,對每一張照片都充滿興趣。

  薛守栩看著她震撼表情,很得意,覺得與有榮焉,從她的表情,看出她也喜歡大衛拉夏培爾帶點戲謔的攝影風格,色彩豐富強烈的照片很有意象,更有張力,有些甚至帶點警示與預言的味道,正對他的胃口。

  看完展,出來後,她忍不住說:「太棒了!這些照片真美,裡面的人好像都有靈魂,每張都讓人震撼,我覺得好感動……」

  薛守栩笑了,陽光下,他與她站在灰磚道旁,一些藝術展出作品旁邊,樹蔭遮住她一半的側臉,他伸出手拉她一把,他們躲進樹蔭下對視著。

  他故意不說話,只是專注地看著她。真奇怪,那天的不歡而散在今天消失無蹤,他們本來各持己見,現在見面,好像那些都不曾發生過一樣。

  薛守栩忽然在這剎那明瞭,他氣她任由別人辱罵,可是卻因為自己強硬要她去爭取辯白機會,讓他們之間產生傷害,但這沒必要啊,他們之間可以這樣和平,他卻為了其他事情找她爭吵……

  沒錯,他在乎她被罵,可是也在乎他們之間的緣分,所以,他問自己,何必呢?浪費時間,為了別的事情鬧得不愉快,值得嗎?

  「你一定猜不到我有什麼事跟你說。」

  她揚眉看他。「我猜不到。」

  「等等,先說一下,那天的事情,我們忘了好不好?」他態度坦率,想到什麼說什麼。

  夏茵定定看著他,本來她就沒打算計較,要完全忘記有點難,但忽略是她的專長……然後,她點點頭。

  「好,那我要談正事了。」他笑了,笑容讓他看起來很耀眼。「找你是因為我也要開展了。」

  她呆了一下,隨即訝異驚呼:「真的?!」

  薛守栩點頭,靜靜看著她一直說恭喜,她飛揚的眉睫染上喜悅,藏不住的真心祝福從她的笑容化開,他很難不感動,她為他高興的誠摯表情印上他心中虛構的照相機。

  他故意清清嗓子,很神秘地說:「然後我要找你幫我辦發表會。」

  是多虧了強尼,他做出了一份很完美的報告書,也幸虧夏茵所待的公關公司在業界頗具名聲,稍稍打探下,光是公司網站上就有很多活動案例,這些都讓強尼借題發揮,讓朱翰跟另一方合展人點了頭。

  本來是有想過讓夏茵毛遂自薦提供資料給朱翰,但薛守栩想到那天的不歡而散實在太尷尬,況且他總不能說——因為我很想讓你辦展覽發表會,麻煩你自己去請其他人同意讓你來辦。

  昨天強尼回報,說成功了,薛守栩立刻給強尼加薪,當然又招來一頓叨念,然後,今天他就等不及來找夏茵。

  這會兒,夏茵眨了眨眼睛,以為自己聽錯,她遲了兩秒,才回道:「我?你要我幫你辦發表會?」

  「沒錯。」

  她想了一下,很感謝他找她策辦,可是,她辦藝術活動的經驗沒有時尚活動來得多,這不算她的專長,如果要做,她想要幫他做得完美,但是此刻她懷疑起自己。

  「可是我……」可是什麼?她說不出來。

  其實,很想替他辦。

  他皺了皺眉頭。「不准找理由。」

  這句話讓夏茵滿腹的推托都被壓了下來,她揚眸看著他,許久只吐出一句:「我其實不大熟你的作品。」

  「沒關係。」他又笑了,胸有成竹地回:「我會幫你的。」

  「幫我?不行,這是我的工作,怎麼能要外行人幫?」

  薛守栩喜歡她捍衛專業的傲氣,他的眼眸裡不禁透出讚賞,她才說了沒自信的話,接下來又因為他的一句話改變立場,這樣矛盾,讓他笑得更開懷。

  「下禮拜我們再正式談,我已經決定了,替我策辦活動不會有壓力,我人那麼Nice,你還擔心什麼?」

  「我……」

  「我人很好耶!」他強調。

  夏茵終究是被逗笑了,她放鬆肩膀,不再爭,辦就辦吧!她對自己有信心,就如他說的,不要有壓力,他人很好耶……她哈哈笑。

  見她笑了,薛守栩也淺淺笑起,他看著她陽光下的笑容,感覺他們之間被什麼連結了,以前那次邂逅,讓他們連上關係,而現在他們工作上相接觸,有一種夥伴意識在胸口發酵,讓他覺得,他們好像正手牽著手,面對與應付將來的展覽……

  但不只,不只這個。

  薛守栩太清楚了,不只是夥伴意識……這個美麗的可人兒,不只是他的夥伴,她在他的生命裡佔有奇妙的一席之地。

  在他還弄不清楚那是什麼之前,他試著忽略它,向來他不煩惱太多事情,他只重視自己的感覺,他想做什麼、想要什麼,自己會去追,一如夢想與興趣,誰也擋不著。

  他轉開目光,看往街道,一輛輛汽車從眼前疾駛而過,像一段流暢的節奏,在熱馬路上,奏出平和的樂。

  旁邊,夏茵看向他側臉,薛守栩正看著眼前洶湧車道,一輛接一輛,閃過他眼前,她則望著他側臉發怔。

  夏茵喜歡這張側臉,他的眼神像是相機鏡頭,鎖定後,就是一股驚人的專注,如果說他跟他的相機達到「人機一體」,他的表情一定會很好笑……

  夏茵忍不住大笑出來,為自己的天外飛來一筆,這很失禮啊……可是真奇妙,她在他面前不怕失禮。

  「我的側臉很好笑嗎?」他轉過臉來,無奈地看向她。

  受傷啊!他長得這樣好笑嗎?通常是諧星才有這能耐耶!

  難道……跟強尼說的不一樣?她不是對他有好感,而是……覺得他長得很奇怪?!別傻了,他是有自信的成熟男人,追他的女人很多的,幹麼怕夏茵真覺得他長得好笑?可是,又真的很在意,沒來由的在意。

  「不是不是。」她忙搖手,努力憋笑。

  憋笑的結果,是換來另一次的爆笑。

  夏茵罕見的在這個午後,不矜持不拘束的亂笑一通,樹葉彷彿因為她的笑意,被風吹得也舞動起來,薛守栩聽著她的笑聲,感覺全身都麻麻地,靈魂裡有什麼在鼓噪,他目光粘著她……

  他,怎麼了?這瞬間,薛守栩心中警鈴大作!不妙,他好像移不開目光,整個人恍恍惚惚地,就因為她燦燦笑著。

  是因為這笑容很難得嗎?他問自己,胸口給了一種悶重感,做為回答。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29:57
第四章

  薛守栩接到夏茵的電話時,剛跟朱翰開完會。

  自從決定要開展後,他們馬不停蹄的開會選作品,很多地方要討論,薛守栩將每張想要展出的照片提出背景故事與構想,跟朱翰一起討論是否選用。

  另一方面,他也認識了那個將跟他一起合展的攝影師蔣青,是名年約四十五的時髦女子,總是一身牛仔裝,燙蓬鬆的電線頭,發上總掛著墨鏡,一副隨時要去兜風的樣子,薛守栩看了她的作品,跟他的差很多。

  他色彩豐富,蔣青的作品只有黑白色調;他喜拍人,蔣青拍景;他擅近照,蔣青愛遠……朱翰果然厲害,挑了兩個大對比,年紀也差了一大截,很有話題。

  這個展覽的日子訂在二十天後發表,夏茵已經想好要怎麼做,這次她很用心,提出用座談方式呈現,除了讓媒體入場外,也提供普通大眾的席位約三十位,讓他們在發表會上對兩位攝影師提出問題,再讓攝影師針對問題做回答,除了回答自己的想法外,也提及對對方作品的看法。

  夏茵是期望能藉由攝影師自己發聲,來帶出他們的不同,同時引出這個展覽的主題。

  至於地點,夏茵少見的決定選在五星級飯店,租借的是會議室,而不採用常見的茶會模式,希望參加者都能專心於發表會,這幾天她跑遍各大飯店,現在,夏茵打電話來,語調興奮——「我找到了!這裡很棒,大小正好可以容納所需人數,不會太空也不會太擠,重點是地點很好,經理剛剛說價格可以有優惠。」

  薛守栩將這段話轉述給旁邊的朱翰他們聽,朱翰跟強尼決定過去看看,蔣青興趣缺缺,說隨便他們選,她還有事要先走。

  五十分鐘後,他們到了夏茵所在的飯店。

  薛守栩朝她微笑,看見她站在電梯前等他們,她今天穿襯衫式連身洋裝,淺藍色系,頭髮側綁在頸邊,典雅美麗。

  他們進了電梯,強尼初見夏茵,他呆住,偷偷在薛守栩耳邊說:「真的一點也沒變,跟照片一樣,我想知道她怎麼保養。」

  電梯上升中,薛守栩看著身前的夏茵,她背對他,站得直挺挺,垂首看著地面,跟旁邊仰頭看著顯示燈的朱翰,形成對比。

  沒多久,電梯門打開,夏茵邊走出電梯邊揚起笑容,職業式地跟他們介紹:「就在這一樓,麻煩跟我走……」忽地,笑容止住。

  她望著突然出現在電梯門口的一男一女,真真正正地呆住。

  身後,一干人等都出來等她帶路,電梯門關上,那一男一女沒進電梯,男的瞠著一雙高傲的眼睛,正涼涼看著夏茵,他旁邊的女子拉他走,喊:「幹麼不進電梯?電梯走了耶!」

  朱翰看見那男子,上前打招呼:「王先生,真巧!」

  王天祐握住朱翰伸出的手,笑了笑。「這麼巧,朱先生。」

  「我來工作的,正好,給你介紹,這是我下一個展的參展藝術家,是個攝影師,叫薛守栩,你可能聽過他名字,呵呵,現在要買他作品要快,不然等展覽完,作品一定大漲。」

  王天祐喔了一聲,態度囂張,看也不看薛守栩一眼,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夏茵。

  薛守栩察覺夏茵的不安,更難以裝作沒看見王天祐的視線,他側了側身,擋在夏茵面前,心裡已經將這突然出現的男人背景摸了個大半。

  姓王……那天,那兩個名媛提到跟夏茵有所糾纏的男人,也是姓王,他記得全名叫——「您好,王天祐先生嗎?」

  強尼倒抽一口氣。這是最白癡的寒暄方式,在還不知道對方是誰時,就敢講出猜測的對方全名?如果這男人不是王天祐那會多尷尬?他篤定薛守栩除了藝術界人士外全不認識,這個王先生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公子哥,朱翰會對他這樣恭敬,就是因為有錢人專門收購藝術家作品,可以讓藝術家抬高身價,是朱翰某個角度上的金主。

  王天祐看了他一眼,很不爽這高大男人擋住了夏茵。

  他喜歡夏茵,從第一眼看到她就喜歡,在她辦的活動上,他拿到她的聯絡方式,然後使盡渾身解數約她出去,可夏茵不領情,除非是工作,從不跟他私下碰面,這傷了王天祐的自尊心。

  他在追女人這方面一向呼風喚雨,哪禁得起這樣的拒絕?他很悶,故意散播謠言,要她不接受他,也得不到其他人喜歡。

  「夏小姐,好久不見。」王天祐漠視薛守栩,跟夏茵打招呼。

  夏茵不看他,禮貌性回道:「王先生您好。」

  她恨透他!剛被散播謠言時,很氣很氣,想要辯白,沒人相信,他那得意姿態,讓她作嘔。

  夏茵不想再看見他,很努力避著,今天卻無預警遇到,讓她心情不平靜。

  「最近好嗎?」王天祐微笑,態度良善。

  她還沒回,薛守栩就代她回了。「她很好,有我照顧,怎能不好?」

  這話一出,眾人大驚。

  朱翰不敢說話,眼前一看就知道可能是什麼三角習題,聰明地決定不趟渾水,專心看好戲先。

  「你照顧?你是夏小姐的誰?」

  薛守栩聳聳肩,一臉嫌他笨的樣子。「看不出來嗎?當然是男朋友。」

  男朋友?!夏茵呆呆看著擋在她身前的男人,說不出話。

  他在說什麼?她偷偷拉了拉他白色恤的衣角,但薛守栩不為所動,他繼續扯謊。

  「我們快結婚了,到時候不知道王先生賞不賞臉來喝杯喜酒?哇,如果王先生肯來,真是倍感榮幸,蓬蓽生輝!請王先生一定要空出時間,來見證我們的愛情。」

  王天祐呆了幾秒,惡狠狠地說:「那是當然,我從現在就開始祝福你們!」

  祝福?是詛咒啦!他氣得發抖,死瞪著薛守栩,薛守栩卻一臉無所謂,他改瞪夏茵,夏茵卻看也不看他,只是一臉擔憂的看著薛守栩。

  「那真是謝謝王先生了,不好意思,飯店經理還在等,我們得馬上過去,不陪王先生聊了。」薛守栩不疾不徐地說。

  強尼傻眼,這誰?這麼有禮貌?他認識的薛守栩一向很自我流,連跟朱翰這種大咖開會都可以神遊恍神,現在對這個王先生,倒是左一句謝謝右一句不好意思的,他聽了想大笑。

  薛守栩越是有禮,王先生的臉越是一陣青一陣白,強尼不明白他們之間仇恨,只是感覺一陣暗潮流竄,這三個人間,唔,很不單純喔。

  這時,王天祐心裡瀰漫深深嫉妒,他從沒看過夏茵身邊有人,現在這個突然殺出來的男人,高大體面,氣質不凡,似乎知道他跟夏茵之間的傳言全是假的……王天祐瞪了一眼薛守栩,見到薛守栩揚眉笑了笑,他瞇起眼睛想發作,想說乾脆當面酸夏茵騙他錢騙他名車騙他名牌包包,可是又想到,朱翰也在,於是隱忍下來。

  王天祐努力牽起微笑,朝朱翰點點頭,沒多說話就進了電梯,夏茵還是感覺不大真實。

  她凝視著薛守栩,這男人總是幫她,不感動真的很難,她眨眨眼睛,覺得皮膚刺刺地,有人在她心湖投下一枚石頭,漣漪,正在蕩漾。

  旁邊,朱翰開口說:「原來你們是情侶?怎麼不早說?不過聽我一句,做人還是別樹敵來得好,要走得長久,就要小心翼翼,人脈很重要的……」朱翰也看得出來,這三人有不對勁,他淡淡提醒,意味深長地看了薛守栩一眼。

  夏茵聽見,心中一陣擔心。

  不是沒有在公開場合碰過王天祐,他總愛在別人面前說三道四裝受害者,剛剛她注意到王天祐臨走前瞪了薛守栩一眼,雖然剛剛王天祐沒多說什麼,但夏茵一朝被蛇咬,心情被影響,埋入擔心。

  夏茵恍恍惚惚,工作明明從不分心,這會兒,帶他們進會議室參觀時,卻心神不寧。

  看完會議室,大家都很滿意,分批離開,夏茵忍不住乘機拉住薛守栩。

  「我們談一下。」

  薛守栩揚眉,笑了笑,叫強尼先走,留了下來。

  強尼跟著朱翰進電梯,朱翰很八卦,閒扯道:「感情真好,你這助理會不會看了眼紅?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女朋友?」

  強尼深吸口氣,轉過頭朝朱翰眨眨眼,好溫柔的用可惜的口吻說:「我有男朋友了。」

  朱翰聞言駭著,退了一大步,貼緊電梯壁面,喔了一聲,不敢再看強尼。

  ☆☆☆  

  會議室門口,鋪著花色地毯的長廊上,只有他們兩人。

  夏茵急切問他:「你怎麼回事?幹麼跟王天祐亂說?」

  薛守栩勾起唇角,笑得賊兮兮。「有沒有一種一吐怨氣的感覺?」

  「什麼一吐怨氣的感覺?王天祐很神經的,你就要開展了,不怕他中傷你什麼的?」

  他看著她擔心的眼睛。「怕什麼?」

  「別開玩笑了,他有錢有勢又會運用媒體,我怕你會身敗名裂,我們要不要去跟他道歉?」

  「道歉?」他哼一聲。「道什麼歉?我沒罵他沒打他,道歉才奇怪,不對,你才奇怪,幹麼這樣怕他?」

  「我不怕他,事實上,我討厭他,可是我擔心他對你使手段。」

  他楞了,夏茵的無私,這秒鐘讓他撼住,說不出話。

  她為了他,寧願去跟那個她討厭的王天祐道歉?夏茵不是沒有自尊的人,即便她願意選擇忍辱負重,但頂多只是保持沉默,要她主動去道歉,是一種摧毀她自尊的行為,這當下,她這樣說,薛守栩感動到起了雞皮疙瘩。

  他靠往牆上,不禁放柔目光,溫柔地看著她。「不要擔心,不會有事的。」

  「怎麼能不擔心?」她還是很緊張,一下抿唇一下皺眉的,焦急的心情一覽無遺。

  他拉住她手腕,熱熱大掌傳來力量,夏茵震住,恍然抬頭看他,見到一雙沈靜眼眸,氣定神閒地,透著光。

  「真的別擔心。」嗓音沈靜且鎮定。

  飯店黃光下,他那帶著燈影的微笑,引起夏茵一陣心悸,她還想說些什麼,卻在這一秒變得不重要,她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又低下頭,不說了。

  她覺得自己變得很好說話,他三兩句,就讓她沒辦法再說。不應該這樣的,她應該要更堅持,可是這剎那什麼都軟綿綿,她覺得臉頰燥熱,因為他溫柔目光,因為他暖暖笑容。

  「看。」他掏出胸前的海綿寶寶筆,低了身,將筆湊到她垂著的臉前,大手晃了晃,海綿寶寶搖了搖黃色身體,左晃右動。

  「有什麼好看?」她揚起臉,微蹙著眉。

  「看海綿寶寶搖屁股啊!」

  「海綿寶寶沒有屁股。」

  他哇一聲,哈哈笑。「誰說的?你看,他有穿褲子,當然有屁股。」

  薛守栩指著海綿寶寶,又搞笑地搖了搖,還很配合地哼起海綿寶寶主題曲:「是誰住在深海的大鳳梨裡?海綿寶寶!」

  他喊海綿寶寶時,低沈的嗓故意揚高,模仿小孩子尖叫,夏茵眨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而且喔,還笑得很樂,笑得亂七八糟,哈哈大笑。

  薛守栩不唱了,定定看著她笑,看她唇角揚起的弧度,也牽起他的快樂。

  她多適合笑啊?薛守栩這樣想。

  然而看著她,他卻發現自己心跳快起來,喉嚨乾渴,靈魂在鼓噪,心頭好像有把火。

  那把火,很溫,也烈。

  火燒著他心口,他一陣迷惑,心跳瘋狂,夏茵笑著的眼睛讓他想到美麗星星,她特有的氣質像汽油,催生心口的火,火花更跳。

  她像美麗孤挺花,紅耀亮眼,卻總低垂頭,心事只對地傾訴。

  可下一秒,這朵孤挺花主動開了口,說了一點點心裡的話——

  「我跟王天祐,一點關係也沒有。」夏茵止住笑,轉過臉凝視走道對面的木色牆面。「他約我,我一次也沒去,送我東西都是他的謊言,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要我不好過,所以我不要解釋,不要那麼弱,我要挺著,當作沒這回事,顯得他很無聊。」

  這是她的內心轉折,其實不只是因為解釋沒人聽,也不是因為不在乎流言蜚語,更不光是為了保全工作上的人脈……而是因為,她不示弱。

  薛守栩震驚著,夏茵,出乎他意料的——倔。

  她有自己一派哲學,在她世界裡,有自己對待別人的方式,都有理由,不情緒化,原來啊,是這樣想的,才這麼堅持。

  他感覺自己喉嚨幹著,說不出話來。

  面對這樣的她,薛守栩不自在了,他該安慰該贊同該若無其事都拿不準,他無聲歎息,沒有道理啊……他不像自己了。

  「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他吐出這句話,是琢磨很久才想到的。

  夏茵不解地看向他。

  「你不說,我哪會知道?我又沒有神通,不然我還怪你呢,像上次那樣,我不懂為什麼你不跟她們解釋清楚?原來你自己已經想得透徹,有骨氣,下次讓我學一下,遇到討厭的人我要漠視他們。」

  「你有討厭的人?」她很好奇,他這種個性,怎會有人不喜歡?自然,怎會有人惹他討厭?「當然,像上次那兩個名媛,還有今天的王天祐,都在我討厭的名單裡。」

  她開懷笑了。「都跟我有關。」

  「因為我認識你九年了嘛,」薛守栩有感而發道:「九年耶!緣分真奇妙,我很鐵齒的,可是現在我相信緣分。」

  她不說話,因為他的話,開始想起重逢後的點滴。

  夏茵發現自己變了,她的生活,因為薛守栩變得很光明。

  她常常心情很好,做什麼都有精神,面對工作挑戰變得有信心,什麼都不怕,好像啊,有個大後盾,無論什麼都影響不了她。

  很曖昧。

  這一刻,夏茵終於明白自己搖搖晃晃的感情,原來是曖昧,她為薛守栩湧出了豐沛感情,之前她是乾燥仙人掌,現在,她蛻變,覺得被熱情灌溉,有了潮濕泥土,或許有天會長出美麗的花。

  可是,不敢想。

  她又垂了眸,她很膽小,不敢力求改變,即使她清楚知道自己被薛守栩深深吸引,但她沒辦法……沒辦法去追去求去得到,她沒有勇氣。

  九年前填志願那時候,是她難得一見的瘋狂,現在,她長大了,不再有那種衝動與勇氣,經過工作洗禮,她變得被動。

  還不到愛,她告訴自己,對薛守栩,還不到愛的地步,充其量,只是很喜歡很喜歡……

  「走吧。」薛守栩說,他離開一直靠著的牆,朝她揚眉。

  她點點頭,跟他來到飯店大廳,他們站在那邊,沒人說再見,僵持著,依依不捨。

  當夏茵的理智提醒她該快點道別時,忽然響起的孩童哭聲,幫了她的忙。

  他們一起看向大廳一角,一個小男孩,正嚎啕大哭。

  「怎麼了?」夏茵問,看薛守栩走過去,她跟上。

  飯店人員在旁邊安撫,小男孩不管,還是哭得厲害,他的母親一臉無奈,跟大家道著歉。

  薛守栩看見小男孩手上拿著一架斷著翼的玩具飛機,他蹲下身,嗓音溫柔,與小男孩平視。「飛機壞了,是不是?」

  小男孩哭著點頭。

  「給叔叔看看好不好?」

  薛守栩接過小男孩鬆了手的玩具飛機,審視了一會兒,斷的地方其實不是真斷,只是接合處分開而已,他用力,喀一聲,機翼回到小飛機身上,小男孩見狀,不哭了。

  夏茵看著這幕,全場大人,少說四、五個,沒人低下身跟小男孩講話,大家都是攬著小男孩肩膀,或者拍拍小男孩的背,說不哭不哭,壞了沒關係,改天再買給你。

  只有薛守栩,只有他低下身跟小男孩對視,贏得信任,解決問題,明明是小事,明明是一個小步驟就能修好的玩具飛機,卻只有他最細心,當起玩具醫生,贏得小男孩左一句叔叔右一句謝謝。

  她看著小男孩拉著薛守栩的手不肯放,看薛守栩摸摸小男孩的頭親暱微笑,這畫面比什麼都溫馨!

  夏茵常常覺得,在這城市感覺冷意,但這分鐘,好暖好暖,她忍不住勾唇,目光溫柔。

  薛守栩是贏家,小男孩迷上他,小男孩母親跟他道謝,飯店人員稱讚他,還有她……被他贏走了更多的喜歡。

  她好像有點明白了,如果她是硬邦邦的石頭,薛守栩就是軟綿綿的雲,跟他慣穿的白色恤一樣,他是一束光,是藍色晴空,是溫暖的風,是所有充滿光明的存在。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30:25
第五章

  父親節,街上餐館爆滿,街道塞著車,路上行人匆匆,個個手拿大紙袋,忙著回家。

  夏茵在這天回家,面對滿桌父親節大餐,面對桌邊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她覺得自己格格不入,坐立不安。

  同母異父的妹妹,已經結了婚,生了個女孩,今年五歲,是家中小寶貝。

  夏茵沒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只知道繼父是在她三歲時跟母親結婚的,後來她跟繼父姓,一切就這樣底定。

  她不討厭自己的家人,可就是覺得自己不屬於這裡,尤其是大家都對她很好,就是太好了,她才覺得不對勁。

  小時候,她不乖媽媽要教訓她時,被繼父阻止,說不能用打罵,要用愛的教育,可是面對妹妹不乖,繼父卻換上另一副嚴格面目,夏茵這才發現,她不一樣。

  曾經想,少了她,這個家才完整。

  「爸,祝你父親節快樂。」飯後,大家坐在電視機前面,夏茵從包包拿出禮物。

  「謝謝。」夏父接過,他笑了笑,沒再攀談,繼續逗著滿場跑的外孫女。「小樂樂跑慢點,過來跟外公玩,外公有糖果……」

  電視播著颱風消息,夏茵鬆了口氣,今年的父親節因為是週日,讓她沒辦法找工作理由拒絕回家聚餐,禮到人不到,偏偏正好有颱風,她可以提早回家。

  她一一跟家人道再見,家門口,母親出來送她。

  「我覺得你瘦了。」夏母看著她。

  夏茵回道:「每次你都說我瘦了,如果真那麼瘦下去,現在早就不成人形了。」

  「反正老話一句,要照顧好自己。」夏母心疼地看著大女兒,從小到大,她看著女兒的壓抑,所以在夏茵提及想搬出去時,她只掙扎了一下,便答應了。

  雖然見面機會變少,可是她知道夏茵過得很好,可能,會比待在家裡更好,那便夠了。

  「你也要多照顧自己。」夏茵也叮嚀,道別後,離開家。

  巷道裡的樹從牆邊探出,像黑夜的影子,擋著夏茵的路。

  風聲呼呼。

  她仰頭,感覺颱風快來到,這風勢大得不尋常,恐怕颱風來勢洶洶,她加快腳步,回到自己租屋處要一段路程,搭捷運再轉公車,很耗時。

  另一頭,薛守栩也回家過父親節。

  可是他被擋在門外,見不到父親。

  佔地廣闊的豪宅是他的家,他站在門口,聽管家委婉地跟他說:「少爺不好意思,老爺今天身體不舒服,所以不能見你一面……」

  薛守栩早聽爛了這套說詞,他朝老管家笑笑,心照不宣地說:「那麻煩杜叔幫我把禮物交給爸。」說完,拿出一個信封,交給老管家。

  多久了?從他偷偷念了攝影,被父親發現後,挨了一頓罵,要他立刻取消註冊,他不肯,從那時起,父子關係降到冰點。

  國中時,母親過世,父親雖忙於工作,但卻硬是抽出很多時間,從沒有少過關心,讓他幾乎從沒有因為母親的過世而感到寂寞。

  這些年很少見到父親,有時會在年節見上一面,可父親只會淡淡看他一眼,不與他說話,而每年父親節,薛守栩總會記得送上禮物,但卻每年都見不到父親一面。

  薛守栩懂得,其他日子,父親對他冷硬不說話,但父親節連面也不肯見,是因為——不認這個兒子。

  不肯接受父親的身份,所以很硬地跟兒子抵抗。

  薛守栩明白,父親就是這樣一個人,這麼多年沒機會和好,甚至每年父親節都提醒著他的忤逆。

  沒多說什麼,薛守栩離開了,今天他沒騎那輛囂張的重型機車,就怕父親不高興,他請強尼載他過來,沒想到被擋在門外,他走上歸途,惡風吹上他的臉,他眸色很黯,心情不好。

  拿出手機,他打給強尼,很久強尼才接。

  「喂?」強尼的背景音樂很強很大聲。

  「被趕出來了,來接我。」

  「接你?我沒空,我在過父親節派對,正High,沒閒工夫接你。」

  「你在D5?」薛守栩靠那強大的背景音樂,猜到強尼的去處。

  強尼是孤兒,所謂的父親節派對八成是Gay吧的噱頭派對,D5是一家Gay吧,強尼新交的男友小凱是常客。

  「對!」強尼歡呼,聲音有點醉。「你要過來?不怕成為小綿羊?」

  「我要過去。」薛守栩想也沒想,就決定過去。

  今天晚上,被父親拒絕見面,心,很傷。

  沒辦法一個人回山上的家,薛守栩這一刻很寂寞,只想狂歡,就算Gay吧他也去,有熱鬧陪著,就好。

  他招計程車過去,被D5的人滿為患嚇著,他站在入口前,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強尼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拉住他的手。

  「走走走……」

  「走?!」薛守栩楞住,他才剛來。

  強尼腳步搖搖晃晃。「走走走走走,我們小手拉小手……」

  旁邊,又出現另一個人,拉住薛守栩另一隻手。「哈囉,強尼的帥老闆……走走走,跟我們去郊遊……」

  薛守栩認出是小凱,他歎氣。「你們醉了?」

  「沒醉沒醉,怎麼可能?哈哈哈……我們只是要去郊遊……」他們兩個,一人一邊抓住薛守栩,三人行,真要去郊遊,一起往街上走。

  「今天有颱風。」薛守栩試圖跟喝醉的人講理。

  「颱風?好啊!呼呼呼,吹我們去郊遊……」

  說來說去就是要去郊遊就對了!薛守栩從強尼口袋翻出車鑰匙。「你的車呢?」

  「什麼車?」強尼眼神很迷濛。

  「車!車!車!你的車——」薛守栩聲音越來越大,後來幾乎用吼的。

  「幹麼那麼大聲?」強尼很委屈,隨手一指。「那邊。」

  哪邊?薛守栩跟著看去,很好,那裡還真有一個停車場,他苦命啊!拖著這兩隻,在風中前進,幸好颱風還沒真正來,如果下了雨,他會更狼狽。

  ☆☆☆  

  十五分鐘後,薛守栩幸運的找到強尼的車,他把兩人扔在後座,自己坐入駕駛座,發動車子,不久,車子如箭滑入車道。

  後面,傳來呼聲與夢話。

  薛守栩冷冷看著街景,看路人行色匆匆,擋都擋不住的過節氣氛,湧入他視野裡。

  偏偏這時候,沒有一個人醒著,跟他說說話。

  他扭開車內音響,廣播主持人又在談父親節消息,薛守栩聽沒兩分鐘就關掉廣播,心情很差的認命忍受今晚的脆弱。

  一個漫長的紅燈前,車子被擋著,薛守栩無聊地輕敲方向盤,眼睛沒有焦距地看向旁邊捷運站,忽地,一道身影竄入眼裡。

  是夏茵。

  她穿黃色恤跟牛仔裙,姣好身段在人群中閃閃發亮,他心一緊,將車靠邊,朝她按喇叭。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前進,薛守栩急了,拉下車窗,朝外面喊:「夏茵!夏——茵——」

  夏茵聽見了,有瞬間,她以為那是錯覺。

  正要轉公車回家,卻聽見薛守栩的聲音?!她轉過臉來,看見一輛車接近,她有些防備,退了幾步,正巧看清駕駛座那張熟悉的臉。

  「薛守栩?!」

  薛守栩笑了。「上車上車。」

  夏茵遲疑了一下,可是聽見後面車子在按喇叭,她連忙開了車門上車,坐到副駕駛座,瞬間竄進一股濃厚酒味,她轉過頭看見後座不省人事的強尼跟一個沒見過的人,隨即轉回來問薛守栩:「他們醉了?」

  「對,醉得很徹底,我變成他們的司機。」他轉了個大彎,瞄了眼後視鏡。「你呢?要去哪?我送你。」

  他很開心。

  薛守栩覺得這就是緣分。

  當他感到有些脆弱時,緣分為他送來夏茵,有人能說說話,讓他感覺好多了,尤其那人是她,讓他心情沒來由地更好了。

  「我正要回家。」

  「沒回家過父親節?」

  她老實道:「去了,現在要回家。」

  薛守栩沒繼續問,她的神色不太愉快,他不打算追根究柢,反而靈機一動。「那你正好可以幫我,我一個人帶他們兩個太困難。」

  夏茵不明白。「我能幫你什麼?」

  「我要把他們安頓好,需要你幫忙……唔,可能抬他們或者抱他們吧!」他說完,自己都哈哈笑了。

  夏茵哪搬得動這兩隻?他就是太想留她,才扯這麼爛的理由。

  明明這個理由很荒謬,可是卻不偏不倚地讓夏茵接了下來,她不想回家,時間還這麼早,容易一個人亂想……她會想,妹妹他們現在是不是和樂融融的討繼父歡心?是不是少了她,他們玩得更快樂?薛守栩這時的邀約太吸引人,不管是要抬他們或抱他們,夏茵都願意。

  「好,我幫你。」夏茵沒笑,她表情認真。

  車子彎上山路,彎曲的路讓車子晃動厲害,前後無車,風在車外刮得更凶了,呼呼地追著車子跑,長長樹影,綿延不絕。

  夏茵好奇地問:「他們住山上?」

  「不,現在要去我家。」薛守栩接著說:「我沒有他們家的鑰匙。」

  「你住山上?」

  他不答反問:「很奇怪嗎?」

  她笑了。「不奇怪,很有你的風格。」

  薛守栩可好奇了。「我的風格?在你心中,我是哪種風格?」

  她偏頭想了一下,隨即很沒組織、斷斷續續地亂掰一通。「很開朗、很光明、不黑暗、很勇往直前、知道自己想要的、細心坦率,是個大好人。」

  今晚,夏茵有種醉了的感覺。

  她心情很差,卻偏偏遇見薛守栩,讓她的傷心注入了一些幸運,她覺得輕飄飄,心情卻矛盾地美麗,有種錯覺,遇見他是種指引、是恩賜;上了這輛車,車後傳來的酒味令她恍惚,忘了束縛。

  這個颱風夜的父親節,她不想再當那個思緒清楚的自己,從一上車後,後座那瘋狂的酒味刺激她,她看著薛守栩,傻乎乎地,說出心目中的他。

  他哈哈大笑。「那跟住山上有什麼關係?」

  她神秘兮兮。「你不知道嗎?山有神秘的力量,只有高人,才能住山上。」

  「所以我是高人?」他笑得更開懷了。

  夏茵沉默地不告訴他答案,他啊,不是那種神遊太虛的高人,在她心中,是很高很巨大的「高人」。

  雖然夏茵沒再說話,可是薛守栩反覆在心裡偷偷品味她那段話,開心地發現,那全是稱讚啊!他形象這麼好?!樂,很樂。

  他忘記被父親摒絕在外的痛苦,這分鐘,他笑得暢懷,外面風聲呼呼,這令他備受折磨的父親節,憂喜參半,憂在前,喜在後。

  一個轉彎後,薛守栩的家出現在前方,他將車停在門口空地,打開車門。

  空氣裡,潮濕的味道,狠狠傳來。

  「可能快下雨了,我先把他們搬進去。」他走出去,換開後座的車門,攙起強尼,夏茵見狀,也下車,站他身側,看東看西想幫忙。

  最後,她硬是攬起強尼的另一隻手,將其掛在纖細肩膀上,形成三人四腳的姿勢。

  薛守栩眉頭皺起,不喜歡強尼碰觸到她,明明知道強尼醉了,也知道強尼愛的是男人,可是身體裡翻上一股酸意。

  他使力將強尼一帶,穩穩架住,他身材本就比瘦弱的強尼高大,這一扯,讓夏茵兩手一空,她眨眨眼問:「不是要我幫忙?」

  「要幫忙可以,喏,幫我開門。」薛守栩從口袋摸出鑰匙,丟給她。

  最後,因為薛守栩的堅持,夏茵只幫了開門這個忙,她跟著薛守栩上上下下,跟他跑出門,看他架穩小凱,幫他把門開得更大,當一隻跟屁蟲,陪他進客房,看薛守栩把他們兩個安頓在床上,還蓋上被子,她笑了。

  他們一起退出客房,夏茵發現客廳有一面照片牆,她走過去,只一眼,就看見自己的照片,在中間。

  薛守栩暗叫糟,忘了把照片抽起來,現在被她看見,還放在照片牆最中間,她會怎麼想?「這是……我?」夏茵站得更近,歪著頭,看著十八歲的自己。

  她看見青澀的自己,有一絲恍惚,小丸子髮型、白上衣、黑裙、鐵牌腰帶、白襪黑鞋……這打扮在教官眼中一定一百分,她看著,那個公園又躍入腦海裡,那天的炎熱、那只懶洋洋的小狗……

  「對不起。」

  她沒看他,只是一直看著自己的相片。「為什麼要道歉?」

  「我偷拍的,在問你之前,就已經偷拍了。」

  薛守栩看著夏茵的側面,她赤著腳,踏在原木地板上,神情迷惑,一雙眼睛眨也沒眨,看著照片裡的自己。

  如果可以,他也想在這剎那按下快門。

  「可是照片很好。」她淡淡說,終於轉過臉看他,神情看不出心情。「那我該走了,很晚了。」

  他有一陣心慌,想著她是不是生氣了?可是沒理由繼續留下她,他拿鑰匙,跟她走到門口,忽地,一陣暴雨傾盆而下,為薛守栩解了套。

  他啞聲道:「雨下太大了,颱風已經來了,現在下山很危險,我還有客房,你也留下來吧。」

  夏茵沒說話,她站到門前,小心翼翼地打開一條門縫,感覺撲面而來的強風以及滂沱的雨勢,隨即關上門,她很理智的,知道這種天氣下山還真的是死路一條。

  「打擾你了。」

  她的口氣帶一點疏離,讓薛守栩心驚。

  「你是不是生氣了?」

  「沒有。」她搖搖頭。

  「那是怎麼了?我看得出來,你不開心。」

  夏茵忽地看向他,晶亮大眼睛,藏著一絲迷惑。「我在想,當時的我在想什麼?」

  薛守栩挑眉,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答案。

  燈光照在她臉上,讓她的臉蒙上一層陰影,夏茵微笑走到那幅照片前站定。

  「那天是大學聯考,我很土吧?明明可以穿便服,我還穿制服,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我覺得不穿得花俏,才是乖,可能,爸爸會多疼我一些。」

  好像有人打開個開關,夏茵不再是那朵孤挺花,她嗓音微啞,細訴過往。

  「我媽在我三歲時嫁給我現在的爸爸,從小我就覺得自己像外星人,好像多出來的,所以我很乖很努力,功課很好總是第一名,沒有慾望,同學忙著辦手機、買新衣,我沒興趣,就連畢業旅行也不想參加。」

  「你繼父對你不好?」薛守栩聽得一陣心疼,九年後,他知道那個十八歲的夏茵為什麼總是愁容滿面,她臉上的早熟,是來自家庭因素。

  「很好,他不偏心,買什麼都有我一份,可是你知道的,有隔閡在,如果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就算了,偏偏我知道,所以一直好痛苦……」她嗓音微啞,眼色黯著。「我現在自己搬出來住,輕鬆多了,可是我好像不大懂得怎麼敞開心胸跟誰來往,工作上的朋友跟我好有距離,我是不是很難相處?」

  外面,雨勢更大了,打得屋子咚咚作響,好像也想來參一腳,聽夏茵的心事。

  她苦笑。「剛剛回家,真的很不自在,我早早離席跑掉了,我妹生了小孩,我爸在那邊含飴弄孫,他們才是一家人。」

  薛守栩望著眼前這女人,她笑容很苦,眼底笑意帶著疲倦,他心疼起,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在靈魂裡萌發。

  他也是啊,今夜也很苦、很難熬,父親節是一道關卡,他們都是挑戰者。

  夏茵忽然轉過臉看著他,她眼睛亮晶晶。「你一定不知道,我那天遇見你,聽你說什麼秘密就是要偷偷念攝影,這個改變我的人生路,本來,我一定可以上醫科的,後來我突然想到你說的,人生是自己的,然後我就亂填了企管。」

  她伸手指著那張照片。「就是這天改變了我的人生,不對,是你,你改變我的人生。」她哈哈大笑,很放鬆,毫不做作。「你說,你何德何能?」

  是,他何德何能?薛守栩震撼著,他說不出話,她的人生路因為他轉了個彎,難怪……「所以你才會記得我?九年了,你認得出我?」

  她臉色一紅。「其實不是故意記得,就是忘不掉,這在我的人生裡,唔,滿重要的。」

  她這模樣,很假喔,口是心非的表情,他看得出來,她極力撇清的樣子,好可愛。

  薛守栩笑了。「你是那一天,我啊,是那一年,也改變了我的人生。」

  「怎麼說?」

  「我很喜歡攝影,可是家裡不同意……」他娓娓道出這些年的故事,夏茵聽得津津有味,聽得心口一陣疼,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的心情轉折。

  於是,夏茵知道了,薛守栩有個有錢的老爸,他是老么,起先備受寵愛,本來在大學畢業後,要跟兩個哥哥一樣飛到國外學管理好回來幫忙公司,沒想到,他先斬後奏,改念了攝影,這行為讓薛老爹氣瘋,斷糧斷錢財,就是要斷了么子的攝影路。

  薛守栩不愧是薛守栩,他說人生是自己的可不是隨便講講,從不愁吃穿到得在異鄉打工餵飽自己,他一聲沒吭,還是堅持自己興趣。

  於是,他跟老爸翻臉,至今九年,薛老爹還在氣,他有了點名氣,於是想回家拿作品給老爸看,薛老爹也不見。

  「……你知道我剛剛送我爸什麼當父親節禮物嗎?」他歎氣,隨即揚起笑容。「每年我最得意的一張作品,裝在薄薄一個信封,裡面只有一張照片,禮物很輕,但這是我的全部了。」

  她臉色黯下,想著他年復一年將信封遞給管家,那心情,有多傷?他唇角微揚,笑咪咪地,她看著,覺得眼睛被燒灼,熱熱的,他只是走自己的路,為什麼大人要來框住他?他這樣努力地闖出名堂,父親不肯分享喜悅,這什麼爛心態?她抿唇,不禁淚汪汪。

  他大驚失色,望見她起霧的眼睛,一陣慌。「你哭了?!」

  她歎息。「我覺得好奇怪,我想要的親情,你本來有,卻因為走自己的路喪失了,可是我呢?我即使很聽話,也得不到那些,這世上為什麼總是不能盡如人願?我突然覺得很累。」

  「我不覺得。」

  「為什麼?」他不累嗎?「我覺得沒人有錯,大家只是自私而已,我說我的人生自己過,這也是某種程度的自私,如果我願意犧牲我的人生,就不會跟我爸鬧成這樣,可是我會過得不快樂,換句話說,我要快樂人生,就要惹我爸生氣。」

  「可是為什麼一定什麼事情都要分得這樣清楚?你可以有快樂人生也獲得你爸支援。」她不明白,為何要擁有一個就得失去一個?在她的想法裡,人生沒有那麼絕對,沒有那種一定要選擇的絕對。

  薛守栩笑了,他眸光溫柔,看向她,這剎那,夏茵想到十八歲初見他那天,他的眼睛也是這樣深邃黝黑,藏滿自信,從不動搖。

  「可以啊!有一天我爸會體諒我,只是需要時間,等的這段時間比較難熬一些,可是會很值得的。」

  她覷著他,沒說話,表情沒動靜,其實心裡驚濤駭浪。

  這男人,格局很大,跟她不一樣。

  當她還想著自怨自艾,為人生不滿感到傷心時,他已經前進好大一步,看得很開,相信未來有好的結果,他這樣樂觀,又有堅強靈魂,好像什麼也擊不垮。

  他忽然道:「我有錄海綿寶寶,要不要看?」

  很跳tone喔!可是夏茵就需要這個,她很會鑽牛角尖,需要什麼來轉移注意力,聽了他的故事,她忘不了,眼角還濕濕的,這會兒聽見他提議看海綿寶寶,雖然很幼稚,還是答應了。

  「是可以看啦……可是我真的沒有很喜歡看喔,其實我有看過,但是看不大懂,我沒有很喜歡……」

  她說著,覺得臉燥熱,自己好蠢,連忙摀住臉頰,露出一雙眼睛,小跑步到客廳沙發乖乖坐著,不敢再看他。

  十分鐘後,電視上播著海綿寶寶,海底世界的趣味,用卡通展現,畫風不唯美,可是跟劇情風格是絕配。

  「哈哈哈……怎麼會這樣?章魚哥好可憐……海綿寶寶好壞喔!我的天,怎麼這麼好玩?」夏茵看得入神,忍不住哈哈笑,沒想到剛剛自己說沒有很喜歡,現在卻笑得東倒西歪,自打嘴巴。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玩意兒這麼好笑?是不是自己愛裝大人,忽略這種簡單的笑梗,她自己不知不覺迷失了,視野很窄,只看那些所謂成熟的東西。

  旁邊,薛守栩沒看電視,他看夏茵。

  看她剛剛講往事一臉傷心,聽他故事聽到淚汪汪,現在,看海綿寶寶看到笑咪咪……女人,都這麼善變嗎?她美麗眼睛笑得像月勾,真實的笑意,讓他放心,他站起來,到廚房替她倒水,細心調成溫水,瞥見旁邊一罐蜂蜜,沒多想就將手中這杯溫水,調成暖暖蜂蜜水。

  然後,到客廳遞給她,看她連聲說謝就一陣心情好,又呆呆看她看海綿寶寶看到狂笑,最後,凝視她打了哈欠,身體軟下,斜靠沙發上,眼睛閉了又閉。

  夏茵喃聲說:「謝謝你……」

  謝?謝他什麼?薛守栩弄不清楚,他一直待在旁邊,看她睡容,從長密睫毛看到粉紅櫻唇,然後,柔美的身體曲線——隆起的胸脯、纖腰、修長美腿……最後,他視線落在那雙赤著的足,小巧白晰,跟他手掌差不多大,多可愛。

  他彎身,輕輕將她抱起,溫暖呼吸離他好近,她身上屬於她的芬芳讓他心跳驟快,為了不吵醒她,他腳步放得好慢好慢,寸步難行。

  他騙她的,家裡已經沒客房,只剩他房間。

  怎能讓她睡沙發?薛守栩將她輕輕放到自己的大床上,為她密實蓋上被子,又盯著她看好一會兒,才出了房門,將門帶上。

  他自己窩在對他來說嫌小的沙發上,一張毛毯,伴著他。

  颱風夜,讓天氣亂七八糟,這裡,也有一個男人,心裡亂七八糟。

  他在幹麼?一直想著夏茵,想要跟她在那張床上,將她揉進身體裡,徹底擁抱她,那些她在家裡得不到的溫暖,他會給她,他們之間沒有隔閡,要融成一體……

  薛守栩覺得身體燥熱,他站起來,在黑夜裡,很戲劇化地衝到浴室,沖了個冷水澡。

  我在幹麼?我對夏茵……起了幻想?!薛守栩談過戀愛,卻從沒有刻骨銘心過,他是時下的速食男女,感覺來時他奮身躍入,感覺走時他揮手不留雲彩,從沒為誰真正在心上留下愛的痕跡,他只重視感覺。

  現在他對夏茵的感覺,卻令他迷惑了。

  他想要她,有慾望有衝動,但又有一絲理智拉住自己,他從不忍耐,卻因為那理智隱隱告訴他——不要嚇著夏茵。

  什麼時候他對一個人有慾望,卻把對方的想法放到自己的前面去了?真的很不懂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30:53
第六章

  風聲呼呼,雨勢洶湧。

  早晨了,可是外面風雨更大,七點整,夏茵準時醒來。

  她翻了個身,賴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她慵懶的打了個哈欠,慢慢坐起,昨夜睡得真好,覺得很有精神……她忽地一楞。

  看著陌生房間,這裡是哪兒?昨天不是在看海綿寶寶,怎麼會睡在這兒?最後記憶是在沙發被瞌睡蟲攻擊,她是怎麼到這的?居然一點印象也沒有。

  她下了床,看著這房間,不像客房,有平時在使用的痕跡,床頭櫃的書全有關攝影,這裡肯定是薛守栩的房間。

  夏茵走出房間,要問薛守栩她怎麼會睡在他的房間?他又睡哪兒?客廳,很靜。

  她不自覺放慢腳步,繞過背對自己的沙發,果不其然看見薛守栩。

  高大身體擠在小小沙發上,灰綠色毛毯蓋住他,他閉著眼睛沈睡著,呼吸平穩。

  他自己睡沙發嗎?夏茵緩緩在他面前席地坐下,屈起腿看著他,心口融了。

  她向來有失眠毛病,常常在床上滾到兩、三點才緩緩睡著,然後七點會準時醒來,可是昨天海綿寶寶看沒多久,她就倦了,今天早上也是,雖然同樣七點準時醒來,但這會兒在這坐著,竟然也想睡了。

  在這裡,失眠毛病蕩然無蹤。

  他帶給她安全感,他的房間有種氛圍,讓她心口暖身體軟,精神也放鬆,她好像漸漸知道為什麼對他總有例外,漸漸知道為什麼自己總能對他敞開心房,漸漸知道為什麼自己不能停止想他……

  她微笑,眼神放柔地看了他一會兒,又有股倦意襲來,她打了個哈欠,閉眼睛,還真的就這樣又睡著了。

  當薛守栩醒來時,就看見她睡在面前,她睡得很拘謹,抱著膝,將頭枕在膝上,他想她醒來一定會腰酸背痛,於是站起來,躡手躡腳地想輕輕抱起她,要讓她回床上睡。

  她卻很快的睜眼醒來,看著湊近的他,大眼瞪小眼,尷尬一陣。

  「怎麼睡在這兒?」薛守栩打破沉默。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睡沙發?」

  他有點尷尬,沒答。「我去弄早餐。」

  夏茵也沒再問,就跟著他進廚房,看著他熟練地從冰箱拿食材,動手開始做起早餐。「你常下廚?」

  他沒回頭,繼續手邊工作。「在美國被我爸斷糧時,我都自己煮東西養活自己,我的室友換來換去,也教會我一些異國料理,像味噌湯我就很有信心,西班牙海鮮飯我也會,要醃泡菜也難不倒我。」

  「好厲害。」

  薛守栩拿出圍裙穿上,夏茵看著他,深藍色圍裙繫在他腰間,他面對烹飪也是一份專注,墨色眼睛態度認真,動作俐落。

  夏茵忽然想到。「等等,我可能來不及吃早餐,今天要上班,我得快點走。」

  薛守栩轉過來,好笑地看著她。「你沒聽見狂風暴雨?今天應該放颱風假,就算沒放,我也不能放你冒險下山。」

  「我明天要跟飯店經理見面,就是你的展覽發表會,資料我都存在我的電腦裡,這樣不行,我要回家拿,還有工作沒做完。」

  「夏茵,」他歎氣。「你不要一提到工作就這麼緊張,我人很好的,既然你是忙我的事情就更不用怕,你又不是故意的,是天氣不好,離明天還那麼久,等等如果天氣好了些我會送你下山。」

  她咬唇,知道他說得對,可是她不想出錯,他的發表會對她來說很重要,她希望他能變得更有名,更接近讓他父親願意見他的那一天。

  「你去餐桌那邊坐著,乖乖等我的早餐,你不會失望的。」對於廚藝,他很有信心。

  夏茵只能聽話往餐桌走,忽地,砰一聲,客房的門開啟,開門聲毫不掩飾,強尼跟小凱一前一後走出來,他們裸著上身,看見夏茵也是一楞。

  「親愛的,你老闆家裡有女人……」

  強尼拍了拍小凱的肩膀。「別怕,這女人我也認識,她是活動公關,我們的工作夥伴。」

  「工作夥伴為什麼會在你老闆的家?」

  「因為……」強尼搔搔頭,也不知道,他朗聲問夏茵:「夏小姐,你怎麼會在這裡?」

  夏茵很尷尬,她怎麼會在這裡?一言難盡,她斟酌很久還是答不出來,廚房裡的薛守栩聽見了,探頭出來幫她解圍。「昨天正好遇到的,結果也被颱風困在這裡。」

  「颱風?對,有颱風喔!」強尼有點恍惚,他打哈欠走到餐桌。「有沒有咖啡?我要醒腦。」

  咖啡沒有,薛守栩變出一大桌的日式早餐——味噌湯、半片鹽煎鮭魚、白飯、醬拌海帶結,還有……煎蛋卷?他也會。

  小凱跟夏茵不約而同哇了一聲,強尼倒是見怪不怪,他拉開椅子,很機車地喊:「咖啡,我要咖啡,沒有咖啡我沒辦法吃早飯啊——」

  「閉嘴,」薛守栩敲他頭。「這麼豐盛應該感恩,給我乖乖吃,不吃,下次我帶你去亞馬遜拍照。」

  亞馬遜?!算你狠!

  強尼馬上變乖寶寶,咬了鮭魚讚不絕口,喝味噌湯速度比誰還快,不怕燙咧,邊喝還邊做表情,摀嘴一臉不敢相信,學電影食神到地上滾來滾去。

  夏茵看了哈哈笑,這早晨真熱鬧,平常她一杯麥片就打發自己,現在美味入口,才知道平常對自己多差,現在這頓飯才叫善待自己。

  薛守栩看見她吃得眉睫染笑,心裡很得意,不用問她也知道一定好吃,心裡頭莫名湧上一股幸福感,還很惡毒的想,如果強尼跟小凱這兩隻不在就好了。

  飯後,他們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今天果然放颱風假,新聞裡,颱風肆虐,災情頻傳,個個眉頭深鎖,唉聲歎氣。

  小凱有感而發。「我們真幸福。」

  強尼點頭,歎息道:「我們有時到國外較貧窮的地方拍照,看人們得承受顛沛流離,很可憐,那面牆上的人們,有些都還不知道在不在?」強尼指向薛守栩的相片牆。

  他們沉默下來,電視裡,新聞主播嗓音平穩,換報政治新聞。

  風雨不停,強尼嫌無聊,跟小凱窩進客房,說要補眠,可是表情很曖昧,朝他們眨眨眼,說不准打擾。

  夏茵因此臉紅了,這時,薛守栩倒了杯水過來,她一嘗,甜蜜味道沾上舌尖,又是昨天的蜂蜜水。

  電視不斷重播原來的新聞,她感覺有點拘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覺得這裡很熱,有點口乾舌燥了,就因為跟他這樣單獨待在這裡,她有一點點頭昏眼花。

  薛守栩開口:「要不要聽我拉二胡?」

  「你會二胡?」

  「在中國拍照時跟一位老爺爺亂學的,只會一小段,你等我。」他走進房間,沒多久真的摸出一把二胡,提在手上,走回來。

  他坐下,將二胡靠在大腿上,擺正二胡,那預備姿勢還真有那麼一絲專業,他接觸到她奇異的目光,提醒道:「嘿,別把我跟溫金龍重迭喔!」

  她哈哈笑,他哪像溫金龍?那雙深邃眼睛充滿情感層次,當他這樣看著她,她覺得自己像墜入無邊宇宙,有種無法控制的漂浮感,在身上漫開。

  他拉動弦,二胡唱起歌,樂音流出,那是首陌生的調子,聽來古老且悠遠,咿咿呀呀,她覺得一陣恍惚。

  他拉琴模樣印入腦海,琴音化作溫暖海水,包住她向來緊繃的身體,有瞬間,覺得自己化作一隻貓,想對他搖搖尾巴,磨蹭他的腳。

  這男人,有魔力,不只是二胡的嗓音,讓她有種被征服的感覺,而是他,讓她臣服。

  夏茵別開眼睛,不敢再看他。

  她太有感覺了,可是感覺能做什麼?如果真愛上他,那會變得患得患失,她不要再去在乎那些,要壓抑情感,她膽小,怕被拒絕,怕連朋友也做不成,更怕分離。

  「好聽嗎?」他笑著,卻看見她別開眼睛,好像沒在聽。

  薛守栩眼色黯了,他收起二胡,就往房間走,夏茵發現他的反應,微微呆住,再看見他空手出來,臉色帶著遺憾。

  「你不愛聽二胡,可能我學得不精,不拉了。」他有點失望。

  夏茵怔了怔。「不是這樣的。」

  該說什麼?是自己傷了他的心,現在說什麼也沒用,只會顯得矯作。

  她低頭,不敢看他失望的表情,小聲說:「我只是想……什麼時候可以回家,我還有工作。」

  薛守栩喜歡夏茵的執著與努力,喜歡她認真樣子,喜歡她無私地為他著想,她不知道自以為冷漠的她,其實是個好熱情的人,她願為他的未來去找王天祐道歉,為他使盡渾身解數準備發表會。

  他九年前一句話,影響她的人生,她笑著這樣說的時候,眼底裡溫暖的光彩,打從心裡的笑意,他也好喜歡。

  可是這瞬間,他恨她滿嘴的工作,好像工作最重要似的,偏偏她演技這樣爛,其實她在想別的,卻用工作搪塞。

  他討厭自己被忽略、被排除在外、被輕鬆帶過、被謊言哄騙……可是怎麼會呢?他明明渴望自由,卻又願被夏茵束縛,他想知道她煩惱什麼?這秒鐘,想些什麼?

  「雨一停,我就載你回去。」他冷冷地說,故意表示冷漠。

  他幹麼熱臉貼她?他不要委屈自己,這樣討好一個女人,這不像他!

  薛守栩不斷問自己,幹麼在颱風天裡為一個滿腦子工作的女人拉二胡?是自己太在乎她了,他恍然發現,自己太過努力取悅她,而這份積極卻在這時如監牢困住他,與他滿腔的熱情。

  忽然不知道怎麼面對她,當自己愉悅地想將快樂與興趣跟她分享,她說什麼?想著工作?我幹麼啊我?瘋了?

  薛守栩黯下眸,心情惡劣,走進廚房,倒了一大杯水,仰頭灌下。

  然冷涼的水依舊不能平復他憤怒的心情,或者,該說那心情揉合了失望嗎?本來自己是期望能看見她溫暖的笑容的……也許,是自己將一切想得太好了,他喜歡她的笑容,所以以為她會聽著聽著,溫溫地笑起,他想看見美麗笑容在她臉上綻放。

  也知道,現在生她的氣有點沒道理,可是胸口的失望太駭人,沉沉地拉住他,將他扯入憤怒裡……

  ☆☆☆  

  傍晚,風雨停了,氣象報告說颱風遠離,薛守栩選這時載夏茵下山。

  他緊抿著唇不說話,這模樣嚇著夏茵,平時他總是笑容和煦,但現在就跟颱風天一樣,俊挺面目上覆著難以接近的風雨。

  她知道是自己害的,可她沒辦法坦率道歉。

  夏茵心裡有個天秤,左右為難——右邊的她說,幹麼管他?有什麼好道歉?道歉後又怎樣?更愛這男人怎麼辦?別忘了人生很難如願,最後只會受傷。

  左邊的她說,怎麼能不道歉?別人好心拉二胡解悶還不專心聽,傷了他的心,難道不難過?看他被氣成這樣,很開心嗎?

  她抿唇,看往車窗外被颱風肆虐過後的大街,柏油路面上,落葉紛紛,濕粘貼著路面,徹底濕著的地,天空灰濛濛,這城市也沒有好心情。

  到了她家,夏茵下車,終究還是沒有開口道歉,她站在車外,說:「謝謝你。」

  薛守栩不看她,冷硬地點了個頭,看她走入巷子內。

  她厲害,不跟他說話,就算知道他生氣也不說些什麼,很好,真是很好,她脾氣硬,他……

  也該硬起脾氣,可是啊,薛守栩想了下,情感違背理智,他路邊停車,下了車,追進小巷弄裡,他告訴自己——不是要示弱,只是……不想弄得這樣僵。

  他尋找那道嬌小身影,晚她幾分鐘,該不會已經進屋了?下一秒,薛守栩找到了夏茵,卻被眼前狀況駭著。

  水,一大片,灰色的水又髒又臭,淹了小巷弄尾端,薛守栩真是沒想到,這條巷子尾端因為地勢較低,竟然讓水全往尾端倒,從外面看不知道有淹水,沒想到裡面不同景色,夏茵站在水中間,水淹到她膝蓋間,她困難的涉水,龜速前進。

  「別動!」他朝她吼。

  她聽見,轉過頭看見他,一臉不解。

  他來做什麼?不是走了嗎?「站在那裡,別動!」

  還這麼凶……夏茵聽話,看見他走過來,一腳踩進污水裡,她驚呼,也大聲喊:「你幹麼?」

  薛守栩不回答,水的阻力讓他走得比較慢,可是還是來到了她身邊,他罵她:「水多深你知不知道?如果前面有高低差怎麼辦?水裡面呢?如果有尖銳東西或者水蛇之類的,怎麼辦?」

  「水蛇?會嗎?」她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怎麼不可能,我跑過很多地方拍照,淹水不只會有水蛇,還會有金魚、鰻魚之類的,都有可能,你不知道危險性。」他拉住她手。「你家在哪?」

  「那邊。」她指不遠處的公寓。

  「都淹成這樣了,不要回去了,跟我回我家。」

  她搖頭。「我要回家拿電腦工作。」

  他瞪大眸,與她對視一陣,想握她肩膀搖醒她,但是她抿著唇看起來很堅持,眼色裡的倔強更令他投降。

  「我背你。」他半蹲後,水淹到他大腿,她遲疑著,他口氣不善地催促道:「快上來。」

  夏茵攀上他的背,很不好意思,可是心口很暖很慚愧。

  她惹他傷心生氣,他不計較,還追來,為她安危,自己陷入水中涉險。

  她看著他頸側肌膚,看著他發尾,看著他寬闊肩膀,看著他厚實寬背……好感動啊,夏茵忽然緊緊攀住他,將臉輕輕靠在他肩膀。

  「對不起。」她道歉。

  「幹麼道歉?」他口氣很差。

  「相信我,我有在聽你的二胡,很好聽,真的,可是我……」她歎氣,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內心轉折……

  他不說話,故意沉默,走了一會兒,感覺背後的她身子輕顫,薛守栩軟化了,他歎息。「幹麼哭啊……」

  「對不起……」她很難過,覺得自己很糟糕。

  「唉……」他深深歎息,忽然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剛剛還氣著難過著,現在全化為一股心疼,哪會想到要惹她傷心惹她哭?這剎那,薛守栩心裡有股聲音,很糟糕的指出——你完了,不只是輸了,還輸得徹底。

  他輸了,輸給夏茵,她的眼淚比什麼都讓他難受,他恍惚的知道了,他對夏茵,不再是那個看著相片裡十八歲的她的那種感情,以前,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在記憶中特別鮮明,可是現在,他沒事就會想到她,什麼事情都在乎她的想法跟看法,這很不妙,大大不妙。

  薛守栩眼中的夏茵,越來越美好,他感覺自己變得渺小,他不知所措,理智越來越不能說服自己;當他對夏茵起了慾望,越來越難抗拒她芬芳體香,她有些不可愛的地方也變得可愛時,他知道那是什麼,是愛上她的表現。

  感情,簡單也不簡單。

  薛守栩的感情,很簡單,愛上一個人,就只要她,像他捕捉自己攝影的夢想,與父親決裂也在所不惜。

  他眼前的路,很筆直,旁邊阻礙,不看眼裡,他不擔心夏茵可能不愛他,就算這樣,他也會讓夏茵愛上他。

  ☆☆☆  

  夏茵的家,位在老舊公寓裡頭,他跟著她上樓,進客廳。

  老舊家俱自成一股韻味,木色籐椅、玻璃老桌,就連電視機也又小又舊,他注意到這裡沒有冷氣,角落電扇也有把年紀,時間在這裡好像停住,夏茵住在這裡?!她在工作上,時髦美麗,甘願擁著這樣一戶天地?

  夏茵遞了乾淨毛巾給他,讓他擦腳,她不安地望著他濕了的褲管。「你會感冒的。」

  「天氣這麼熱,才不會。」他很嘴硬,但還是接過毛巾意思意思擦了擦腳,褲管還濕著,他聞到臭水的味道。薛守栩看了看夏茵,她正低頭擦著小腿,白晰皮膚上印著淺淺淤泥,她彎腰姿勢在他眼中很有女人味。

  她抬頭對上他熱絡眼神,薛守栩看見她皺了皺眉,又揚了揚眉毛,然後,歪著頭,咬了下唇,這麼多動作後,還得不到他解釋為何這麼看著她的理由,她才開了金口:「幹麼這樣看我?」

  他沒答,反而說:「我覺得自己全身發臭,好像把你房間弄髒了。」

  「才不,你肯幫忙我回家,我已經很感動了。」她真摯地說。

  但她的真摯引來他更熱絡的注視,他移不開視線,看她被他的凝視惹得臉紅一片,連耳根子也不自在的紅了起來。

  薛守栩哈哈笑,看見她一臉苦惱,無奈的看著他。

  這時刻,他感覺世界有片刻停止運轉,不誇張,心頭冒出這樣浪漫想法,她的視線好像有溫度,裡面藏的片片害羞,讓他莫名其妙感動著。

  愛情的發生,很理所當然。

  他走向她,看她仰頭看他,那雙美麗的眼睛眨呀眨,她看起來無邪,眼底閃著純真,她像個女孩,面對他逼近的懾人魅力無從反應,結巴道:「真的……很謝謝,我好像給你添麻煩——」

  她的話語,斷了。

  因為他忽然湊過來,接近的男性臉龐,神色認真,他彎身,很近很近的看著她,停留了幾秒鐘,夏茵感覺自己一陣心悸,被他的眼色震住,不敢再說話,只是定定地回視他……

  然後,薛守栩抓住她肩膀,她驚呼一聲,來不及反應,他就堵住她的嘴。

  薛守栩吻了她。

  夏茵感覺肩上的大手抓得很緊,好像怕她會逃跑似的,這樣強悍的鎖住她,她閉上眼睛,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急促跳動。

  他很熱情,不是淺嘗即止的吻,而是充滿侵略性的,將夏茵制伏。

  薛守栩將她壓在牆上,身體貼近她,夏茵在急促熱吻間驚呼,他的身體熨上她,一如他濕暖的唇與舌,狠狠地侵略她。

  是一種情難自禁的情緒,促使薛守栩吻了她,他不後悔,這滋味這樣美妙,哪可能後悔?他要的,就會追尋,有天定會得到。

  他吻夏茵,不是強迫,而是試探水溫,如果她不要他,她會推開他——可是她沒有,幸好她沒有,他獲得鼓勵,大手摸上她纖腰,撫上線條優美的背,滑上她纖細的頸,最後,停在觸感滑嫩的臉頰上。

  他捧著她的臉,深吻她,感覺彼此急促的呼吸,那瞬間好像什麼都停止,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很多念頭拋到九霄雲外,他嘗到歡愉,只一個吻,夏茵就能讓他覺得滿足。

  這是多奇妙的體驗,一個吻,就是圓滿,又好像不夠圓滿,薛守栩想著,夠了夠了,可是又想著,想要更多……

  好久好久以後,薛守栩鬆開她,愉悅地看見她方寸大亂,他用醞滿情慾的眸,赤裸裸地看著她。

  夏茵不禁喘息,覺得自己好像在他眼神裡赤裸了,可是卻不覺被侵犯,只是想再窩到他懷裡,感覺他所有。

  這想法,令她紅了臉。

  她呆呆地望著他,心頭亂七八糟。

  薛守栩笑了,這笑容在她眼中充滿太多太多魅力,她眨眨眼睛,聽見他說:「明天我來接你。」

  他說完就離開了,穿著那件濕透的褲子。

  夏茵聽見他下樓的聲音,才回過神,衝到窗戶邊往下看。

  不久,等到他出了公寓,高大身體再次涉水前進,她怔怔望著,忽然他回頭,準確對上她偷看的眼睛,然後,他笑了。

  她忽然想問他很多很多事情,可是又不知道該從哪兒問起,他朝她揮揮手,陽光笑容跟身下髒水形成對比。

  夏茵不自覺也舉手,朝他揮了揮,唇邊,勾起笑意。

  他漸漸走出她的視野,她一直目送他,直到他消失在某處,才雙腳一軟,靠著窗戶,覺得呼吸急促。

  向來思緒清明的大腦,好像成了一堆漿糊,有幾分鐘,夏茵只是發著呆,腦中一片空白。

  他他他他他……吻她?!為什麼?食指摸上唇瓣,上頭好像還有剛剛纏吻的溫度,她眼色迷濛,在心中對自己坦白,是,她喜歡這個吻,很喜歡很喜歡,那種跟他之間沒有空隙的接觸,像在心中投入一注溫暖,她感覺心中的湖正沸騰著,久久不退。

  這晚,夏茵睡不著。

  她失眠得很徹底,翻來覆去,平靜不下來,從小到大,不是沒有人追求,但她已經習慣拒絕別人,怕碰觸愛情。

  因為家庭關係,她不敢期望,有段時候,還覺得自己可能很討人厭,飄飄忽忽地,找不到歸處,所以她怕自己真正跟誰交往了,擁有了歸處,卻有天又忽然失去。

  她很患得患失,開始習慣不碰觸感情,二十七年來的感情世界,她交了白卷。

  可是這回,薛守栩讓她平靜不下來。

  很想哭很想哭,因為心裡很在乎,想要擁抱他,卻又習慣性的防衛自己,她身體裡有百分之七十的理性,薛守栩總能輕易激發她剩下那百分之三十的感性,讓夏茵覺得自己不是自己。

  抱緊棉被,她在黑暗裡,忽然很寂寞。

  頭一次,覺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好像缺了一角,有沒有誰,幫她補上那一角?

  ☆☆☆  

  早晨,鳥聲啾啾。

  一夜無眠的夏茵,在七點半走出老公寓。

  淹水已退,留下一片狼藉,垃圾曬在陽光下,路樹看起來很疲憊,今天熱得連風也沒有。

  夏茵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心裡還記著薛守栩昨天說要來接她,可是他沒說哪時候來,所以她如果等,就顯得太笨太傻太在意,顯得她太在乎。

  一如往常,她走向巷口,準備搭公車。

  這個炎熱早晨,她覺得自己連臉也是熱的,尤其是在看見對面出現一道熟悉身影,踏著陽光朝她而來,臉更熱了。

  夏茵停下腳步,定定看著薛守栩走過來,陽光在他臉上溫暖著,不誇張,他所有的一舉一動,她覺得好像慢動作。

  當他的輪廓越來越明顯,她覺得心跳加快,她看見他一臉懊惱,然後,看見他腳上的雨靴。

  才在她面前站定,薛守栩就抱怨:「怎麼沒跟我說水退了?」

  她哈哈笑,笑了一會兒又停下,想到昨天,臉又紅了。

  「哎,還穿雨靴,好像大笨蛋,你要記著,這可是為了你。」他語氣輕快,盯著她低著的頭,於是彎了腰,湊近她的臉。

  夏茵嚇著,抬起頭,對上他盛滿笑意的眼眸。

  薛守栩看著她,忽然說:「要不要跟我交往?」

  她瞠眸,被他冷不防的問題給嚇到,他說什麼?要不要跟他交往?她有聽錯嗎?「要嗎?」

  夏茵沒說話,怔怔望著他。

  「不要嗎?」

  她還是沒說話。

  他不給她時間,急急又問:「幹麼不說話?你喜歡昨天的吻嗎?」

  什麼?夏茵的臉瞬間炸紅,他竟然問她這種問題……這種難以啟齒的問題……

  「不然是怎樣?說話啊!」薛守栩被她的沉默搞得心跳亂了。

  昨天他想了很久,吻她時,她沒拒絕,OK,那一定是不討厭他,他雖不確定她是不是也喜歡他,可是至少不討厭,那就乾脆直接來問,懶得拖拖拉拉。

  她忽然說:「你要跟我交往?」

  「對。」

  「為什麼?」

  「這還用問?當然是因為喜歡你啊!」

  她臉發燙,看著他,心裡很高興,而且是太高興了,忍不住,笑了。

  「笑什麼?答案是怎樣?」薛守栩一直問一直問,態度很急,盯著她的眼色也儘是一片熱絡。

  「我很高興。」

  「很高興就是好嘍?」

  夏茵很囉嗦,態度慎重。「你認真的嗎?」

  薛守栩深吸口氣,問這麼久得不到確定答案,這夏茵,生來整他的,偏偏他拿她沒轍,他的告白,難道得受她拖拖拉拉折磨?他受不了,直接替她分析——

  「你討厭我?」她搖頭,他點頭,繼續說:「所以你喜歡我。」

  薛守栩繼續如法炮製,道:「你討厭我的吻?」她沒反應,他自己說:「你沒推開我,所以你應該是喜歡的,這個也算喜歡。」

  「你喜歡我,也不討厭我的吻,剛剛還說很高興,所以你願意跟我交往,搞定,我們出發。」他不管了,拉起她的手,手牽手往巷口走。

  夏茵沒否認,事實上,昨天她想了一夜,想到今天早上終於想出結論——她愛上薛守栩了。

  本來告訴自己的很喜歡很喜歡是嘴硬,其實,這是愛,她終於承認,感性氾濫,她不抗拒了,因為再也沒辦法想像沒有薛守栩的日子,她才不要回頭。

  她陷下去了,沒辦法抗拒薛守栩,所以她願意接受,剛剛他說要交往,她高興極了,想衝上去抱他說好,可是理性還是制止她,還是讓她遲遲鬆不了口答應。

  夏茵很ㄍーㄥ,幸好是薛守栩,幸好是陽光般的薛守栩,他不在乎她的遲疑與拖拖拉拉,他不會去猜她是拒絕,他太樂觀了,對自己又有自信,所以讓夏茵半推半就上了他的賊船。

  他們倆,雙手交握,往巷口走,薛守栩的雨靴在大晴天很突兀,可是她看著看著覺得很溫暖,這是他貼心象徵,她忍不住一直笑著,心頭暖得像有大太陽照著。

  她的大太陽就是旁邊這男人,她反握他的手,握緊緊,薛守栩感覺到她溫柔的反握,側眸看見她唇邊笑意,他也笑了,故意說:「把我的手握這麼緊,所以我沒猜錯,你真的喜歡我,說不定,還喜歡我喜歡很久了。」

  夏茵瞪他,美麗大眼睛飽含戲謔,她沒否認喔,薛守栩哈哈笑,低頭湊過去吻她。

  大熱天早晨,很的夏茵被薛守栩融化,她和他在巷子裡擁吻,忘了可能會有路人經過,她一直想著,好了好了,該推開他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31:15
第七章

  愛情怎麼能讓人這麼快樂啊?夏茵站著,指揮飯店工作人員將座椅放在合適地方,她笑咪咪,態度謙和,一旁的助理小薇古怪的偷看上司,共事這麼久,沒看過夏姐有過這麼多笑容,夏姐總是跟人保持距離,笑容很禮貌疏遠。

  「麻煩放在這邊,對,謝謝,我看一下……」夏茵退一步,看椅子擺得正不正,又道:「我覺得間距還是遠一點好,人不會擠在一起。」

  她的用心,站在門邊的薛守栩看見了,她眉梢的笑意、專注的認真,讓他看得入迷,他很安靜,等她工作告一段落才走進去。

  「這個,請大家喝!」薛守栩將手中兩大袋飲料放到講台上,他很有活力,發飲料給大家,大家忙道謝,邊喝飲料邊休息。

  薛守栩拿一杯抹茶拿鐵給夏茵,拉她在觀眾席中間坐下。

  「這角度不錯。」薛守栩看著前方講台,笑說:「哇,看得真清楚,我恐怕會緊張。」

  她啜一口飲料。「你會緊張?」

  「難道我不應該緊張?」

  夏茵聽不出來他是認真的還是玩笑話,她眸色認真道:「你對蔣青瞭解多少?你們要對談,台下觀眾可能也會提一些問題,你準備好了沒?」

  他笑了,不答。

  「還沒嗎?」她咬著吸管。「晚點我幫你,強尼呢?他沒拿資料給你?」

  薛守栩還是笑。

  她看見他的笑意,有點氣了。「幹麼不回答?」

  「你擔心?」

  她瞪他一眼。「不然呢?」

  薛守栩忽地抓住她,才不管這裡有一堆人,他抓著夏茵,就給她吻下去。

  眾目睽睽下,有人驚呼、有人竊笑,小薇瞪大眼,這才知道夏姐的好心情是怎麼回事,為心愛的人做事,才會這樣樂在其中。

  夏茵推開他,臉色脹紅。「幹麼啦!」

  「我覺得你很可愛。」他哈哈笑,湊過去又想偷親。

  夏茵反應很快喔,閃來閃去,還是被薛守栩抓到,他抓住她後頸,又是一記吻。

  「薛守栩!」

  薛守栩笑得很開心,才不管她氣得瞪眼睛,他想親就親,她這麼可愛,擔心他呢!他怎能不給親吻做獎勵。

  終於知道,為什麼這麼喜歡她?因為她裝得很成熟懂事,可是其實有點天然呆,做什麼事都是先為他著想,這樣矛盾,正中他心裡,覺得她真可愛,有事沒事就想把她抓過來吻一下。

  看她臉紅瞪他,他就有快感,很變態喔?對,他就變態,喜歡看她生氣模樣,打他手臂打得很用力,可是他甘心,才不管。

  旁邊有人鼓噪,他更開心,又想拉過她。

  夏茵跳起來,急急跑掉,薛守栩像個孩子,竟然追過去,她驚叫,滿場跑,剛進來的人還看不懂這狀況,以為要打架,其實,是一對情侶在放閃光。

  薛守栩抓到夏茵,狠狠擁抱她,抱得好緊好緊,她在他懷裡氣得跳腳。

  氣死!這薛守栩明明大她四歲,卻像小她四歲,作風不只洋派大膽,還幼稚得很,有一堆人在,還跟她玩老鷹捉小雞,就是要把她抱緊緊。

  夏茵臉紅耳根子也紅,她打他推他嘴上罵他,可是啊,靈魂背叛她,心裡暖洋洋,好快樂。

  ☆☆☆  

  晚上,夏茵的單人床很擠。

  薛守栩緊緊抱著她,寧願忍受沒有冷氣的熱浪,就是要跟她粘一塊兒。

  外面,蟲聲唧唧。

  黑暗裡,夏茵睜著眼,藉著窗戶透入的光,看著自己的小套房,很多東西都不一樣。

  梳妝台的椅子上掛著好幾件男性衣服,浴室裡多了一支牙刷,客廳桌上是她不愛吃的牛肉乾,廚房冰箱擠了從來沒買過這麼多的菜。

  薛守栩在這裡偷偷生根。

  夏茵知道,不只是這樣,他在她心裡也生了根,他真可怕,做什麼事都不先問她同不同意,就自己偷偷把東西搬進來;沒問她可不可以在這裡過夜,就自己留到很晚直接躺下來睡。

  活到現在,二十七年的人生裡,夏茵從沒跟人這麼親暱過。

  以為自己很排斥,沒想到她被融化得如此徹底,愛極跟他膩一起,有時他們很無聊,有一句沒一句亂聊,也可以聊到三個小時沒重點。

  以前的夏茵,很討厭沒有效率的生活,可是薛守栩才不管,他專門來跟她浪費時間,耗整個晚上整個假日下午,什麼也沒做。

  就像現在,才十點鐘,他就把燈全關掉,在床上抱住她,一起聽外面夏夜的大自然聲響。

  她忽然有股衝動,想問他這些日子一直藏在心裡的問題。

  「薛守栩。」

  「嗯?」

  「問你喔。」

  「嗯。」

  「為什麼喜歡我?」

  他沉默著,一會兒,傳來他低低笑聲。

  夏茵感覺他置於腰間的手臂收得更緊,好像要把她整個人揉進他身體裡。

  「為什麼笑?」她嗓音透露緊張。

  「想笑就笑。」

  「可是我問你問題耶!」

  他又笑了。「我知道啊!」

  「那你就該回答我問題,不應該笑,這樣不禮貌。」她態度嚴肅,太緊張了,她可是鼓起勇氣這樣問的,沒想到他就只會笑,等了一會兒,還是等不到他答案,夏茵氣了,她撥開他在她腰間的手,霍地坐起身。

  月光從窗戶灑入,她看見他微笑的眼睛,看見他換了個姿勢,手撐腦後,愉悅地回視她。

  她咬唇,道:「你很討厭。」

  薛守栩還是笑,可是他不再故意吊她胃口,向來他知道她的忍耐度,這會兒看她眼睛,已經知道她要生氣了。

  「我問你,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她歪頭,恍惚思考的樣子,令他心頭一暖,好可愛。

  薛守栩伸手,將她猛然一拉,重新拉回自己懷裡,任她躺在胸膛上,耳朵貼著他心口,他啞聲道:「有沒有聽見?我的心跳聲?」

  他任她聽一陣,又緩緩說:「有一天,我發現我的心跳看到你會跳得更快,心跳聲變得好吵,吵到我不得不來把你抓住,不然我會很煩惱,你說,這需要理由嗎?」

  這番話,讓夏茵的眼睛染上霧氣。

  問這問題,顯得自己蠢,她歎了一口氣,軟軟小手環住他身體,沒錯,愛情哪需要理由?她自己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薛守栩變得這樣重要?甚至她會勉強自己去配合他,花很多時間看他以前拍的照片,為他跟父親之間的心結想了好幾個晚上,下雨擔心他騎車危險,大太陽也擔心他曬到中暑,他來找她她很開心,他不來她又亂猜是不是不喜歡她了?夏茵發現自己完全變成一個戀愛中的女人,這個戀愛中的夏茵,雖然有點患得患失,可是她,挺喜歡的。

  「以後不要在大家面前這樣。」

  「哪樣?」

  「就是今天這樣。」

  「親你?還是抱你?」

  她微笑了。「都是。」

  「為什麼不行?」

  「很多人在看,很丟臉欸!」

  他親吻她的頭髮。「有什麼關係?」

  「就是很奇怪……唉,不知道他們會怎麼想?」

  「你有在在乎形象喔?」

  她頓住一陣,說:「你有沒有想過,別人也可能覺得你不專業?」她換個角度解釋給他聽:「明明是工作地方,你這樣,可能會造成別人困擾,可能還有人會想,這個人怎麼這樣?真有人要來聽他講話?」

  「不會吧?」他說:「我的專業跟這些無關,大家只會覺得,這個人真熱情,拍的照片一定充滿感情,一定要呼朋引伴來看。」

  夏茵被逗笑了。「你會不會擔心沒有人來看你的攝影展?」

  「不會。」

  「為什麼?」

  「我對我的東西有信心,還有,說出來也無妨,我現在幸福得不得了,很禁得起打擊。」

  她笑了,他總是這樣,不讓人擔心,說出的話這麼有自信,薛守栩好像衛星導航器,永遠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沉默一會兒,他又問:「不問我為什麼幸福得不得了?」他鋪梗耶!沒想到她不問,好傷心。

  她撐起身看他,他英挺五官,散發驚人神采,她伸手摸了摸他臉頰,食指輕刮他下巴,也學他吊胃口的說話方式,道:「因為終於有人找你辦展?」

  「不是,」他搖搖頭,忽然又道:「也是啦!這個我很開心,有人願意賞識,可是重點不是這個。」

  「因為……啊,懶得猜,我想睡了。」她躺下,閉上眼睛。

  他笑了笑,知道她學他故意耍著他,薛守栩坐起,壓到她身上,故意很近很近,對她的眼睛吹氣,她霍地睜開眼,被他吵到不能睡,他才滿意。

  「我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你連名帶姓的叫我?」他低頭,吻了吻她的臉頰,又伸出一手摸了摸她的髮。

  她呆呆看著壓在她身上的他,有一點點迷惑了,這秒鐘清楚看見他眼中的情慾,她臉紅了,薛守栩沒放過她,他在黑暗中親吻她,從臉龐到下巴,然後,吮住她嫩軟紅唇。

  夏茵感覺到他的重量,那充滿男性魅力的身體壓住她,她明白他們的不一樣,她的柔軟、他的剛強,在這一秒鐘變得更清晰了。

  「我的幸福,你是不是故意裝不知道?我希望聽你問我……」他吻她的脖子,輕輕啃咬一下,引起她身上一陣顫慄。

  「我……」她啞著聲,腦中一片混亂,有一種迷惘的感覺,他的聲音,好像正催眠她,她現在想問了,可是又怎麼也問不出來。

  「不許你問……」他緩慢地撫上她柔軟的身體,看見她瞇起眼睛,臉色恍惚。「現在,不准你問了……」

  薛守栩溫柔地纏吻她,用雙手撫遍她全身肌膚,不知什麼時候,他不再說話,只剩濃濃喘息,他覆在她身上,抵著她驚人的柔軟,他在她耳邊低語,她因此目光更迷離了。

  她輕喘,他也喘,她輕吟著別開眼睛,他伸手逼她凝視他。

  他們交換喘息,交換體溫,好像都得到了什麼,有什麼在這瞬間改變了,他們一起忘了自己,只記得那自然的節奏,讓他們一起瘋狂……

  凌晨,下了一場暴雨。

  他們沒睡,汗濕的擁著彼此,聽著外面驟然的雨聲,嘩啦啦地吵著大地。

  薛守栩睜著眼,看著天花板,心裡很激動。

  他想他完了,跟夏茵纏綿的滋味,該死的好極了!從沒有一個女人給他這感覺,很可怕,他有種不再是自己的感覺,一向他是自己的信徒,唯有這次戀愛,他變成夏茵的信徒。

  有種可怕的踏實感,偷偷襲過來,原來電影裡演的都是真的,當真真正正愛上一個人,會有太多太多感動,那些無聊的事情,那些很自然發生的纏綿,全都可以讓人回味無窮,好像擁有全世界,什麼也打不倒。

  薛守栩再也想不起以前的感情,他所有的戀愛經歷加起來都比不過夏茵這次,以前他在戀愛裡是王,現在他知道自己不是了,他也成了一個愛情裡的傻傢伙,想傾注所有,討好這女人。

  「我想我不只是喜歡你。」他忽然在沉默中開口,擁緊她,感覺她裸著的皮膚,貼著身體,暖暖的溫度令他心驚。

  雨,忽然停了。

  「我想我愛你。」

  夏茵怔住,下一秒,她主動擁抱他,薛守栩翻身,重新把她壓身下……

  ☆☆☆  

  發表會當日,天是陰的。

  從早上開始,夏茵就擔心,如果下起雨來,可能人會少了些,尤其是先前,他們抽出的一般民眾,很有可能會因為天氣而取消前來。

  中午過後,天更陰了,隨時下起雨都不奇怪的天色,夏茵到了會議廳提前準備,反覆確認現場狀況,大約一點半,大家陸陸續續到了,似乎因為天氣,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抹不安。

  只有朱翰,他不在乎,對大家說:「臉色不要都這麼僵嘛!至少記者一定會來,我都講好了,明天藝文版面一定會有新聞,不要擔心。」

  蔣青很酷,她也不在乎,看過流程後,就靠在椅子上閉目養神,什麼天氣的她才不管。

  旁邊,強尼拿著稿子逼薛守栩看。「背好沒?記者一定會問這些問題,你不要給我亂答啊!藝文記者問題一定不麻辣,可是我還是怕你突然給我亂發瘋,喏,最喜歡的一張照片是什麼?你一定要答這張,戰亂中兒童的笑容,這才有故事可以談。」

  「好啦,你很囉嗦。」薛大爺蹺著腳,懶洋洋地喝咖啡,他不在乎這些,只在乎夏茵緊張的神色,她看著窗外好久了,美麗眼睛藏著擔憂。

  薛守栩起身,到窗戶邊挨著夏茵。「你以為看著天空,天氣就會變好嗎?」

  夏茵轉過臉來。「如果可以的話。」

  「想得美咧!」他摸摸她臉蛋,不喜歡看她傷心的樣子,說:「如果真的瞪天空,天空就會聽話的話,我會叫大家都幫你瞪。」

  瞪?她想,他好凶狠啊!天空如果真的察覺被瞪,應該會故意下大雨吧?她額頭貼上窗戶,歎道:「真希望大太陽……」

  他歎氣,想幫她打氣,她花了很多精神在這裡,無神論的他,在心裡把各個宗教的神明都求了一遍,拜託拜託,希望發表會大成功啊!他想要看見夏茵的笑容。

  下午兩點半,發表會開始,記者全到齊,一般民眾的位置空了三分之一,朱翰在台上開始講話,夏茵站在台下,笑不出來。

  她希望能人滿為患的。

  早知道,別設計這樣特別的發表會,就規規矩矩的讓朱翰跟記者講話不就好了,薛守栩跟蔣青只要出來打招呼就好,她幹麼還因為想要讓大家認識薛守栩一些,設計讓他們對談,還開放時間給人提問?朱翰介紹這次策展的構想,然後換薛守栩跟蔣青各佔一邊,分別介紹自己的作品。

  夏茵看著薛守栩站在台上,他低沈的嗓透過麥克風刺著她皮膚,他的眼睛鎖住台下的她的眼睛,他舉手投足充滿魅力。

  薛守栩說:「今天天氣不好,我心愛的女人因此心情不好,因為她擔心今天的發表會,可是看到各位,我知道雖然有些人沒來,可是現在在現場的人,都是風雨無阻為了想知道我的作品而來的人。」他挑了挑濃眉。「可是我現在不打算談我的作品。」

  台下,強尼臉一僵,猛對薛守栩比手勢,薛守栩當沒看到,繼續道:「大家都知道,人之所以為人,就是因為有感情,感情可以影響很多東西,一張好的照片,重點不是在於取景的漂亮、相機的水準,而在於,相片能不能呈現出感情?」

  現場的人們點了點頭,他們看著薛守栩,神情專注。

  薛守栩笑了笑。「不瞞大家說,我現在滿腦子只在乎我心愛女人的心情,不知道她開心點沒?我是個熱情的人,因為戀愛中,我現在充滿感情,我想跟大家說,一張照片,如果色彩美麗又怎麼樣?如果景色難能可貴又怎麼樣?我敢說,現在我隨便拍一張,都可以勝過那些空有外表的照片,我要表達的,不是我的技巧多厲害,也不是我想透過照片傳達的東西,我只確定,我的每一個作品,大家一定能從裡面察覺一些東西、一些感情。」

  夏茵在台下笑了,她笑著搖頭,這個薛守栩,還真的從不管別人怎麼想,他左一句我心愛的女人,右一句我戀愛中,就不怕大家聽了反感?她看見他在台上對她微笑,心裡很暖很暖,他那雙眼睛好像只看著她一個人,她忽然覺得很虛榮,這男人,剛剛對大家說——我現在滿腦子只在乎我心愛女人的心情。

  被重視的感覺真好,從沒有過這種感覺,她覺得自己也跟薛守栩一樣,很在乎他,就因為在乎,所以天氣好不好會影響她的心情,也為了座談會沒有坐滿人而覺得很沮喪很失望。

  但現在她感覺自己充滿力量,什麼也不怕,原先她認為這發表會失敗,可是剛剛他在台上說的話,推翻了她的想法——

  這發表會,大成功啊!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2-6-18 00:31:47
第八章

  展覽第一天,衝著朱翰的名氣與發表會上報的宣傳,人滿為患。

  展館門口,擺著一盆又一盆鮮花,寫著祝福的詞,烘得展場喜氣洋洋。

  一樓左邊展區,是蔣青所有,她展出的作品充滿灰色力量,黑白照片傳達豐沛感情,有人看著一張老照片,竟然落淚,引起小騷動。

  右邊展區,是年輕攝影師薛守栩的地盤,他的作品充滿色彩,滿是活力,特別鮮明的顏色,好像要從相片裡跳出來,可是很奇怪,看起來充滿歡笑的照片竟然讓人看著看著很寂寞,看起來很悲傷的照片卻讓人想會意微笑。

  記者甲跟記者乙討論:「這個薛守栩真不簡單,跟他在發表會說的一樣,他的照片充滿感情,這張老人手中的霜淇淋,我一看,就覺得難過。」

  記者乙說:「我看了,想笑耶!不覺得很不搭軋?我覺得薛守栩想表達的不是難過。」

  記者甲不服。「我覺得是悲傷!我們去問他。」

  他們在展場角落,找到薛守栩,已經有一批人圍住他。

  「為什麼你的作品大家看了感覺都不同?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答得簡單:「是。」

  「薛先生可以再多說一些嗎?我們想多知道一些你的看法。」

  「用眼睛看,我不要說。」薛守栩淡淡說。

  強尼在旁邊猛給薛守栩使眼色,要他多說一點,薛守栩不理他,從圍觀的人中走開,乾脆不待在自己的展場,跑出去透氣。

  他走到展館外的人行道,路人來來往往走過他面前,他忽然有種不實在的感覺,開展固然開心,可是不喜歡被這樣圍繞,那讓他覺得焦點被模糊,不喜歡自己被當成大明星注意。

  想瞭解他的作品,只要專心看就好了,這些人只會動嘴巴問,他希望大家多動點腦,少發問。

  一輛貨車在他前面停下,司機下車,從貨車後面拿出大花籃,送進會場,他看了一眼精美的花籃,立即就知道所費不貲,這盆花恐怕是今天所有送來當中最貴的一盆。

  「你在這幹麼?」夏茵突然出現,她單肩背著小提包,身穿黑色背心洋裝,勾勒出她完美身材。

  他看她一眼,沒說話。

  「怎麼沒進去?」她今天中午就早退趕過來,心急想知道展覽狀況,沒想到在門口就看見他,難道……「沒人來嗎?」

  他看見她擔心的眼神,出聲讓她放心。「很多人來。」

  「那怎麼在這兒?」她偏頭,有點不懂。

  他怎麼沒在裡面呢?一個人在外面做什麼?忽地,視線接觸他眼睛,她察覺到他似乎沒有平常那樣有精神……

  夏茵歎口氣,壓下期待看展的心情,學他靠在紅牆上,她看天空,不說話,一陣子,他們就這樣看路看行人看天空,一起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她覺得也該沈澱夠了的時間,夏茵開口道:「怎麼了嗎?」

  薛守栩歎了口氣,然後一手攬住她肩膀,將她拉近,感覺她溫暖體溫後,才說:「我不習慣成為焦點,裡面來了很多記者,都是朱翰找來的,他們圍著我問東問西,我覺得不舒服。」

  「沒想到你會這樣。」她滿驚訝的。

  以為薛守栩天不怕地不怕,一顆熱騰騰的心,勇往直前,沒想到竟然被記者磨到恐慌,夏茵將頭靠在他肩膀上,覺得這一個薛守栩很可愛。

  「不然我該怎樣?」他不滿道:「我只是想分享我的作品,可是不是要所有人都瞭解我的作品,可能我錯了,我個性不適合開展覽,你沒有看到,連冷冰冰的蔣青女士都比我強,她跟記者對答如流,好像很習慣。」

  「你其實是不服氣吧?」

  「啊?」她說什麼?說他不服氣?

  「就是蔣青啊!你覺得她竟然可以流暢介紹自己作品還可以跟記者周旋,所以你不服氣,因為你做不到。」

  「我做不到?!」他離開牆面,站到她面前,瞪她。「我做不到?!」

  她笑了,拉起他的手,低頭看著那上面的掌紋,緩緩道:「你明明很清楚,其實你不是做不到,只是知道自己不適合不喜歡,可是你又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對蔣青不服氣,所以你乾脆離開,眼不見為淨。」

  薛守栩聽了,他止住騰騰的怒氣,忽然靜了下來,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女人。

  她懂他。

  而且,是這樣深入骨血裡的懂。

  他搖頭,又笑了,被她看穿的感覺很奇怪,皮膚好像有電流穿過,刺刺麻麻地,心裡很激動。

  從小到大,他是家裡最叛逆的一員。

  父親壓抑他,從不聽他心裡的話,他不得不承認很沮喪,可是這一片刻,他的失望在這女人身上得到了救贖,她明白他、看穿他,他覺得很快樂。

  薛守栩牽起她的手,心裡的氣惱因為她的瞭解而瞬間化解,對蔣青的不服氣還是在,對記者的不爽也依舊在,可是因為有人瞭解,他得到力量,他有責任,介紹自己的作品給她看。

  「走吧。」

  夏茵乖巧地跟著他走,路過展場門口,看見一盆特別出色特別華美的花籃,看起來很昂貴。

  她停下腳步,看著那盆花。

  他也跟著停下,順著她的視線,也看見那盆剛剛被送進來的花。

  然後,他們一起看到上面的小卡,寫著——

  展出成功,王天祐。

  他們對視,雖訝異王天祐送花的舉動,都沒多想,王天祐就算不爽他們,也可能是衝著朱翰的面子,送來祝福的花。

  沒想到,之後,事情變得不尋常。

  每天,王天祐都送來一盆昂貴的花,佔據展場門口,逼人不得不看見那難以漠視的美麗花籃。

  一模一樣的署名,引起參觀群眾的議論紛紛。

  是什麼樣的交情?才會讓人每天送來一盆數千元的花?

  「王先生只是關心這場展覽而已,你真的反應太大了。」朱翰搖搖手,對薛守栩的問題做出解釋。

  開展至今已經兩個禮拜,王天祐天天送來一盆美麗花籃,都快擺不下了,薛守栩看得不爽,想把花全丟掉,被朱翰攔了下來。

  「所以我說,我跟他又不熟,幹麼要送花?」薛守栩見朱翰張嘴要反駁,又道:「我問了蔣青,她也說根本不認識他。」

  朱翰很頭痛。「唉呀,我跟王先生熟嘛!他只是太欣賞你們的作品,才會送花來啊!就算你們有恩怨,也該煙消雲散了,沒有永遠的敵人,這句話聽過沒?」

  「他又沒來看過,怎麼說欣賞?」薛守栩嗤笑,不爽的態度表露無遺。

  「誰說沒來看過,開展當天就來了。」

  「開展當天?什麼時候?!」薛守栩很驚訝,整天他都待這裡,沒看到啊。

  「晚上關門後,他跟電視台記者一起來的,是一個推薦藝文的短片,我讓他們進來拍攝,聽說這個禮拜就會開始播出,期待吧?可能會引發人潮,畢竟王先生現在很紅,媒體封他是貴公子,現在你知道該感謝他了吧?」

  薛守栩凜著臉冷冷道:「我討厭他。」沒想到王天祐來看過展?!這可惡的男人,專講鬼話蠱惑人,害夏茵深受其害,他鄙視這種人。

  朱翰撇撇唇,歎口氣,不再講。

  真不識好歹喔?王天祐不計前嫌幫他抬轎,薛守栩還那副死樣子,朱翰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都怎麼了?這麼會記恨喔?

  是夜,在夏茵家,薛守栩窩在沙發,摟著夏茵,專注看著電視機播放熱門綜藝節目。

  節目內容是找多位元藝人針對主題進行討論,今天的討論內容很無聊,她打著哈欠,想睡了。

  旁邊,薛守栩想著心事,沒專心看電視。

  他還在想,王天祐是怎麼了?真變好了嗎?送那麼多花來,還帶記者跑來推薦展覽,難道是真心喜歡這展覽?

  怎麼可能?那天在飯店遇見時,王天祐又冷又狠的眼神很明顯,他看著夏茵時那執著的神情,怎麼可能會懂得盡釋前嫌?尤其他還故意說話氣他,王天祐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薛守栩想著,他不要跟夏茵講這件事,怕影響她心情,他們現在窩一起,每天都很開心,不要再有其他事情來煩自己。

  他告訴自己,就當王天祐是好心吧,他不想浪費時間煩惱無關緊要的人,或許這樣想會好過一些,之前他不是逼夏茵一定要澄清嗎?結果咧?他們各持己見鬧得不愉快,如果現在他告訴夏茵,王天祐有拍了推薦展覽的短片,恐怕她又會擔心……

  「我想睡了。」廣告時間,夏茵頻頻打哈欠,她站起來,乾脆不看了。

  薛守栩拿起遙控器,正要關掉電視,忽然閃過一個畫面,讓他們同時楞住。

  電視裡,是西裝筆挺的王天祐,他站在一個獨立空間,凝視牆面一張照片,照片裡是什麼,鏡頭沒照出來,短短幾秒,就只有王天祐沉思側面,搭配輕音樂,底下,秀了一行字——這個禮拜,貴公子王天祐跟您相約,一起走遍他的私房行程。

  「這什麼?」夏茵震驚,認出那白色牆面,近黑色木框,正是薛守栩的展覽擺設。

  「王天祐有來看展覽,還上電視宣傳,朱翰說的。」

  「你早就知道?!」

  他淡淡道:「今天才知道,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就這麼巧?正要關掉電視就看到了,他瞪著電視裡笑臉迎人的王天祐,一陣光火。

  夏茵也是,她看著王天祐,就是一陣反胃。

  明明是個心機重的騙子,最近竟然成為媒體寵兒,夏茵嘔極又恨死他,她氣得發抖。

  「他在想什麼?為什麼要來看你的展覽?」

  「朱翰說他可能只是一片好心。」

  「好心?」她冷笑。「他如果好心就不會故意在媒體前攻擊我!他到底想怎樣?每天送花來恐嚇還不夠?」

  夏茵瞪著電視,她說話語氣很激動,氣得不斷深呼吸。

  他見她怒髮衝冠的樣子,不禁歎了氣,王天祐對她來說,是個太過厭惡的人,她還是不能釋懷,因為這爛人受了這麼多不平的氣,又怎麼能釋懷?

  「不要理他。」他淡淡說,接著就要關電視。

  「等等,我要聽他怎麼說。」夏茵制止他,薛守栩在旁邊看著她氣呼呼地開電腦,連上網路,查出節目時間表。

  很好,正好是今天,十一點播出,再十五分鐘就可以看到王天祐唱作俱佳的表現,夏茵重新坐下,雙手環胸,氣呼呼地瞪住電視機。

  十五分鐘竟然這樣漫長。

  夏茵滿腦子亂七八糟,不明白王天祐想幹麼,是不是也想毀了薛守栩?旁邊,薛守栩懶洋洋倒入沙發,也盯著電視,本來懶散的他,卻在開播越近時,也感染了她的緊張,他歎息,從側環抱夏茵,兩個人靠很近,張著四隻眼睛看電視機。

  好不容易到了十一點整,電視裡出現王天祐,他先帶著攝影機到他最愛的義大利料理餐廳,然後到一家隱密小店看衣服配件,最後,來到展覽地點,旁邊迎上朱翰,不時解釋展覽主題。

  到這為止,都還好,都可以接受,沒想到尾聲時,竟然出現讓他們傻眼的畫面——王天祐站在展館門口,對著黑漆漆天空,凝視一陣,然後轉過臉看向攝影機,用一種自問自答的方式,說:「會推薦這個展覽,其實是因為私心,薛先生是我的好友,他快要結婚了,新娘我也認識,我推薦大家來看他的展覽,為他獻上祝福。」

  然後,接上片尾,後制用文字交代蔣青跟薛守栩的經歷,夏茵關掉電視,將遙控器摔到沙發上。

  「他跟你是好友?!他搞什麼?這樣只會模糊焦點,好像是因為友情才推薦你,真差勁!」

  看夏茵這樣生氣,薛守栩攬住她肩膀,歎道:「就當被狗咬到。」

  很奇怪,他懶得爭。

  「狗?狗很可愛,他配嗎?他是個神經病!」夏茵氣極,她頻頻深呼吸,還是忍不下這口氣。「他故意的!還提到你要結婚,我們哪有要結婚?他就是要讓你被別人問問問,然後不知道打什麼鬼主意,還說什麼新娘我也認識,他是故意要讓我拖累你!」

  她快要被氣哭了,她知道自己在外的名聲,就怕被人知道後,可能會連累薛守栩。

  「拖累?」他板起臉。「我不明白你說的。」

  「你還不明白嗎?他可能會亂編故事,這只是開端,相信我。」

  薛守栩歎氣。「夏茵,我們別理他,你不是說過嗎?理他就輸了,我們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幹麼管他?」

  她也歎氣,抱住他,心底一片慌張。「我就是不喜歡,他如果敢扯到你,故意詆毀你,我絕對不會放過他。」

  他聽著她下狠話,心口忽然很暖很暖。

  她總是這樣,對待他的事情,特別認真特別勇敢捍衛他,她自己呢?被詆毀中傷都可以忍,可是有人對他不利,她就氣得像只小老虎,張牙舞爪的不若平時優雅,她的眼中充滿怒意,全是因為在乎他。

  薛守栩就愛她這樣,在她身上,他尋找到了全然的溫柔,那刻不容緩的關心,溫暖了他。

  他緊緊擁住她,低低笑了。「怎麼辦?我好感動。」

  薛守栩下巴抵著她發頂,輕輕地印下一吻,她充滿溫暖的身體正貼緊他,這樣抱著她,他覺得自己像擁有全世界。

  她所有的關心都是一種示愛,他笑著,怎能不感動?他對她說:「王天祐之前這樣對你,你都沒現在生氣,唉,不是說不要管他嗎?現在你自打嘴巴了。」

  「這不一樣。」

  「哪不一樣?」

  她被他問住,支支吾吾答不出來,因為很偏心啊!自己的事可以不在乎,可是他的事情,可不能輕易饒過王天祐。

  薛守栩又笑了,他的笑聲,有節奏似地打在她心坎,她拿他沒辦法了,歎道:「你不也一樣?當初你還要那兩個名媛跟我道歉哪……」

  真相是——他們都一樣。

  都是熱戀中的人,都顧不了自己,只在乎戀人安危,他們都是武士,不保護自己,只捍衛心愛的人。

  愛情,能讓人變得不一樣,不是嗎?勇往直前的薛守栩,反而不愛爭了,他不要夏茵為這些事情煩惱,只要她快樂。

  忍辱負重的夏茵,反而被觸動怒意,她想當面賞王天祐一巴掌,卻不為自己,只是想叫王天祐不要再跟薛守栩攀上關係。

  有了愛情,他們性格對調,不變的是,為彼此設想的心,心心相印。

  ☆☆☆  

  隔天,王天祐的花又送來了。

  夏茵看著那盆新鮮又美麗的花,氣得發抖。

  今天星期日,不用上班,她來展場看見長長人龍,全是因為昨夜王天祐的宣傳而爆發的人潮。

  旁邊,強尼很興奮。「哇哇哇!沒想到竟然來這麼多人,這個王天祐夠厲害,魅力無窮啊!你們看看,大多是女性,全衝著王天祐推薦而來,嘖嘖。」

  朱翰也很高興。「王先生真是給面子,我馬上致電道謝!」

  只有薛守栩跟夏茵,凜著臉,他們不理興奮的工作人員,走到外面,人行道上,一片清靜。

  薛守栩沒好氣地說:「來的人全是王天祐的粉絲,他們哪看得懂我的作品?」

  雖然說不理不管王天祐的擾亂,不去想他是好意還是惡意,可是今天突然出現的人潮,卻讓他覺得超級不爽。

  好像是自己沒才能,這樣的盛況空前全得靠王天祐,就算每個人都笑得樂融融,就算展覽上遍各大版面,薛守栩卻很不滿意,他覺得被模糊焦點。

  夏茵歎氣,低頭看著腳下磚地。「真煩。」

  唉,忽然有種感覺,是自己害他的。

  如果不是因為跟她在一起,這些麻煩又無聊的事,就不會沾上薛守栩。

  夏茵想著想著越來越內疚,她側眸看向薛守栩,他正仰望天空吐悶氣,向來自在的眼睛蒙上一層陰影。

  「對不起。」

  「嗯?」對不起什麼?他不懂。

  「都是因為跟我扯上關係,唉。」

  薛守栩聽見,不高興了。「我不喜歡你這樣說,感情明明是互相的,沒有誰為誰帶來麻煩,你這論調太悲觀,我很不喜歡。」

  她怔住,被他的話堵住。

  他看向她,深邃眼眸裡,瞳仁映著她的臉。「把道歉收回去。」

  她張口欲言,卻啞口無言。

  終究還是敵不過他,夏茵歎息,點了點頭。

  旁邊,薛守栩沉默一陣,才語重心長地說:「我希望我們不要為這個無關緊要的人耗費心神,煩歸煩,可是不能影響——」忽地,他止住接下來要說的話,怔怔看著眼前停下的高級進口房車,車門打開,下來的男人,穿著時髦昂貴,表情很跩,看見他們倆,很跩地揚了揚下巴。

  是王天祐。

  王天祐站到他們前面,囂張地笑了笑。「怎麼樣?今天來很多人吧?剛剛朱翰還打電話感謝我。」

  夏茵瞪著他,不若上回見他時那一臉的躲避,現在她氣壞了,看著王天祐就覺得想吐,恨不得賞他一巴掌,把他臉上的跩樣給打掉。

  「不謝謝我?」王天祐一臉就是你們該對我磕頭的模樣。

  「謝什麼?」夏茵冷著臉,說:「我該謝謝你到處跟人扯謊,說我拿了你的禮物你的錢?還是要謝謝你讓我受盡陌生人冷眼恥笑?」

  王天祐一楞,有瞬間呆住了。

  這是夏茵?那個起先對他態度謙和有禮令他著迷的夏茵?那個不接受他追求後,他開始到處詆毀卻避著他的夏茵?沒想到啊,夏茵也會狠著聲瞪他罵他,王天祐忽然感覺一陣快意,怎麼詆毀中傷她都沒用,結果呢?現在竟然肯理他?還這麼凶……

  「夏茵,你不知道自己有多迷人。」王天祐笑了,他定定看著夏茵,眼裡再無別人。「你知道男人都有種心態嗎?得不到的就要毀掉,我就是要看你因為我的關係,沒有其他人要,這樣好像跟你有關聯的只有我,你不懂的,我是費盡心思……」

  她深吸口氣,努力壓下心中想揍他的衝動。「這些都過去了,我可以忘記,可是你現在到底想幹麼?故意捧紅這展覽,是想做什麼?你如果對我有意見,衝著我來就好,何必這樣?!」

  「我想幹麼?我單純想幫你們,你不喜歡看到薛守栩的展覽人滿為患嗎?他現在是大攝影師了,更出名了,都是因為我!我!」王天祐激動地指著自己。「你要知道,他之所以能成名,是因為我王天祐,夏茵,是因為我,才成就他。」

  「你瘋了。」夏茵歎息,看也不看他一眼,她不說了,跟王天祐溝通很累,他太偏激只想著自己,她漠視王天祐熱絡的目光,轉身就要走。

  王天祐一個箭步擋在她面前,笑容更囂張。「你知道我想做什麼是嗎?我想要故意捧紅他,再讓他狠狠摔下,媒體我都很熟,我可以說……你拿了我的錢去養他,成就他的展覽,也可以……隨便找個人出來演場戲,說認識薛守栩,說他以前多麼荒唐,讓我想想……混過黑道?強暴?」

  夏茵怔住,不敢相信王天祐這樣瘋狂,她吼他:「你這樣亂講,我可以告你,你不怕嗎?」她氣得發抖,罵道:「這個展覽花了很多人的心力,你如果毀了薛守栩,也就是毀了這展覽,你難道一點都不會良心不安?!」

  這個神經病!竟然想要這麼做……她眨著眼睛,氣得全身發抖,如果手上有一把刀,她一定會捅下去!

  「我幹麼要良心不安?夏茵,我在追求你,現在也還在追求你,你可以考慮,跟我在一起,或者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不要臉的瘋子!他憑什麼說這些?真以為沒有法律了嗎?她咬著唇,眼睛紅了,她想起飽受他謊言中傷的歲月,她不要薛守栩也跟她一樣……

  「作夢!我一輩子也不會跟你在一起,絕對不會,王天祐,你不要讓人這麼看不起你,你想要得到什麼,要靠自己,專門做這些小動作算什麼!」

  「算什麼?我這是愛的表現。」王天祐還是笑著,他不信搞倒了薛守栩,夏茵不會跟他求饒,他什麼也不怕,就是一口氣吞不下去。

  他王天祐,家世好長相好,還被媒體封為貴公子,人人對他趨之若鶩,憑什麼一個小小活動公關不接受他追求?又憑什麼這個普普通通的攝影師可以贏過他?

  不服氣,就是不服氣,他眼色一狠,道:「你嘗過的,夏茵,百口莫辯的滋味,你嘗過的,我跟別人怎麼說的?說你收我禮物,大家都只信我,不信你,你想想,你要讓薛守栩也嘗這滋味?」王天祐伸出手,準確抓住夏茵纖細手腕,他猙獰地笑著,另一手,就要摸上夏茵臉頰——

  啪!

  王天祐的手被拍掉,另一隻抓住夏茵手腕的手也被扯開,是從頭到尾默不作聲的薛守栩,終於動了手。

  王天祐瞪他。「幹麼?不怕嗎?我可以跟記者說——」

  「說什麼?」薛守栩冷哼,從口袋拿出手機,朝王天祐亮了下。「信不信,剛剛你說的話全被我錄下,好個貴公子,不錯啊!馬上要變狗熊了,如果我把這錄音拿給你最愛的記者……」薛守栩攬過夏茵,將她護在身後,唇邊自在的笑意看在王天祐的眼中,令他心生驚恐。

  王天祐刷白臉,他壓住怒氣道:「你錄音?!」

  薛守栩朝他笑,露出一口白牙。「不然呢?要不要聽聽?」

  「你陰我?」

  「對你這種小人,說陰你還太抬舉你了,」薛守栩冷眸一瞪,見王天祐馬上一臉心虛,臉色驟變。「我要你保證,不再騷擾我們。」

  王天祐壓抑怒氣,沒想到會栽在這上面。「……我保證。」

  「還有,從今後不要讓我們再看到你。」

  王天祐深吸氣。「我盡量。」

  「盡量?」

  「不然你還想怎樣?我怎麼知道你們會出現在哪裡?」王天祐氣得發抖,面目猙獰。

  「OK,你說得也對,我做人不像你一樣,我厚道,不趕盡殺絕,你現在討價還價說盡量,那就盡量吧!」薛守栩冷笑,態度好跩地說。

  夏茵看王天祐被氣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她忽然想笑,這個困擾她這麼久的王天祐,現在像個戰敗者,她心情好啊!很想要大聲笑,看王天祐吃癟。

  王天祐悻悻然走了,薛守栩看著名車駛走,轉頭看著夏茵。

  她正努力憋著笑,看見王天祐走了,終於彎腰笑了出來,纖細雙肩因為笑意猛抖動,好聽的笑聲傳出,她啊,笑得超開懷!

  「爽不爽?」薛守栩很痞喔,他還是那副臭跩樣,揚著下巴對夏茵,一手插腰,神經質的彈著指甲。

  她猛點頭,哈哈笑,看見他模仿王天祐的跩樣,笑得更開了。

  「痛快喔?」他也笑,斜著臉看她。

  「你什麼時候偷錄音的?我怎麼沒想到,王天祐被嚇死了!」

  「我故意不出聲,就是在口袋裡忙調整手機啊!」他揚高眉毛,又從口袋拿出手機。「弄很久,因為不能看按鍵,害我很緊張。」

  「你也會緊張喔?」她笑笑地湊過去看手機。

  夏茵的靠近,讓薛守栩身體熱起,喔,剛剛看王天祐竟然扣住她的手,他快要氣瘋!王天祐這個瘋子,沒想到還想了這麼多整人方法,就是要整他們,朱翰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還盡釋前嫌咧?他偷吻了一下夏茵,見她小臉因此紅起,哈哈大笑。

  快樂啊!事情這樣解決,太爽了!看王天祐吃癟變狗熊,更爽!

  夏茵感恩的抱住他,越來越主動熱情喔,因為心裡很清楚,這男人,萬中選一,不能放。

  這剎那,她想,原來過去所受的傷,就是要成就今日,有了薛守栩,一起面對,王天祐強大有資源沒關係,他們兩個還是能取勝的啊!

  「要不要回味一下?」他提議,邊按下手機,找檔案播放,然後……「呃,竟然沒錄成功!」

  她睜大眼,啞然看他,沒錄成功?!他看她一臉錯愕,不禁笑了,道:「怕什麼啊?王天祐已經相信了,不用擔心。」

  「可是……」她咬唇,有一點點不安。

  「可是什麼?別怕別怕。」他朗笑,捏捏她的臉。

  陽光下,縱然夏茵有再多擔心,也在這刻讓他的笑容給融化,她被他感染,以前總愛多擔心的個性,現在變得開朗些,他說別怕別怕,她竟然也真的……不怕不怕了。

  從王天祐這個噩夢,清醒了。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15 01: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