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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南朝陳] 穿入聊齋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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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00:45:52
第五十章:對話

時近黃昏,夕陽正西下,染得半天紅霞,十分肅穆莊嚴。

“向晚意熏熏,蕭蕭登險峻;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吳文才的誦讀聲就在這般環境下傳出來,恰好和當前的意境映襯,眾人聽著,心頭有莫名的感觸流動——

好詩!

尤其結句,雖然簡單樸實,似乎隨口而出,信手拈來,卻表達出了一種人生哲理,能引起諸人的共鳴。

那明華書院的幾位先生更是露出了驚訝之色,面面相覷,根本想不到陳劍臣竟能寫出如此經典的一首五絕。

他們嘴里不由自主地反復咀嚼著這四句詩,越想越不簡單,其中那淡淡的感嘆憂傷,倒似是飽經滄桑者的胸懷,不像是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少年秀才所能寫得出來的。

只是事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們不信。

如此,也只能用“妙手偶得之”來解釋了。

“好詩!”

卻是聶小倩率先鼓掌,隨即就是一片浪潮般的叫好聲。

這般熱烈反應,把個吳文才顯得進退不得,頗有些尷尬,心里卻是恨極:萬萬沒想到自己給對方下個絆子,沒絆倒陳劍臣,反而成就了他的聲名。

在天統王朝,文風鼎盛,時文經義是一重,詩詞歌賦卻是另一重,往往一首好詩做出,便能用很快的速度傳遍大江南北,廣為天下知。而有些不善經義的詩人,為了有個好前程,也會苦心費神地做出詩詞來,交給權貴閱讀,以求得到賞識。沒有門路的,甚至會在坐船,或者在其他適當的時候,高聲朗讀自己的作品,如果恰好被“伯樂”聽到,同樣會得到引薦的機會。

現在陳劍臣做出這一首五絕,相信不用多久就會傳遍開來,為人所津津樂道。眼下,他自然成為了“紅人”,被一群清雪學院的女學員簇擁著,要他繼續作幾首好詩。

那邊王復看見,恨不得“取而代之”,不過他更有自知之明,轉念一想:留仙和自己交情深厚,留仙才華橫溢,前途無量,那自己豈不是能雞犬升天……

兩大學院的踏青行動就在一片熱鬧中結束,眾人又坐了肩輿下山,坐馬車趕回江州去。

只是陳劍臣仍選擇步行,他臨走時回頭一瞥,看見那黃老兒正在收拾椅桌,心頭一個念頭閃過,卻不再停留,下山而去。

此時,筆架山頂峰之上,游人們都散去。

夕陽漸漸西沉,天色一點點變得昏暗。

茶店中,那黃老兒忽而起身,身子一下子挺得筆直,再不復在眾人面前微微弓背的模樣,他負手而行,走到那柱子前,要看陳劍臣留下的詩句。

奇變突生,那篇筆墨之上,最后一個字:“題”字之上驟然激發出一片光芒。

光芒如麻,恍然成兩道,針刺般分別射向黃老兒的眼睛。

黃老兒發出一聲驚嘆,眼皮飛快地一耷拉,扣住了雙眸。

嗤嗤嗤!

兩道白光擊在他那看起來很是干枯的眼皮之上,頓時如撞鐵石,鏗然有聲,瞬間被撞散,再無跡可尋了。

“正氣?”

黃老兒霍然開眼,雙瞳精光爆射出來,哪里像一個日暮西山的老頭子?神情猙獰,仿佛要吃人。

“難道他就是石山神所說的那個凝練出了正氣的書生?”

黃老兒自言自語道,臉色很快又變回正常,沉吟良久,才慢慢走回茶店內,在一張桌子前坐下。

桌子上放著一壺茶,熱氣繚繞。黃老兒面前放著一個茶杯,而他空空如也的對面處,竟也放著一個茶杯。

這般景象,倒像他正在等哪個客人到來一樣。

夕陽終于完全墜了下去,夜幕席卷而上,撒開寥落的星辰,以及,一彎明月。

“你來了。”

黃老兒忽然開口。

“我來了。”

對面有人回答,卻看不見人影。

此時桌子上的茶壺突然憑空移動,就像虛空中有一只手在拿著它一般,先往黃老兒面前的茶杯里倒了一杯茶,再調轉回頭,往另一邊的茶杯倒了茶。

“我要走了……”

黃老兒端起茶杯,輕輕喝了一口。

“你說真的?”

虛空的人聲飄渺靈動,又似乎不帶任何的感情色彩。

“嗯,今天,我遇到了你所說的那個書生,他在柱子上題了一首詩,其中有一個字里蘊含有正氣。”

“但你并沒有受傷。”

“差點而已。”

一陣沉默,半餉,那聲音才又幽幽地問:“你要去哪里?”

黃老兒目光飄忽,道:“聽說浙州那邊有一座廢棄的寺廟,規模不小,我可以帶著本體到那邊去安身。”

“這樣嗎……哎,看來我們以后很難再聚在一起喝茶了。”

黃老兒道:“你是山神,不得擅離職位。不過若等我練就法相之身后,卻可以隨便來看你。”

“呵呵,法相之身,說起來容易,但難矣。你雖然已修煉近千年,但還是難矣。”

黃老兒哼哼聲道:“總會有達成的一天的。”

“我倒希望,那一天能早點來到。”

黃老兒話題一轉:“你們陰司,吃了那么大一個虧,真會不再對付那書生?這不像汪城隍的風格呀。”

“能怎么辦?鬧將開來,他也不好過。況且,廣寒那牛鼻子出面了,他一身修為深不可測,而且是嶗山的長老,這面子不能推。”

黃老兒眼眸精光一閃:“那書生竟和廣寒有交情?”

“不知道,據說廣寒想收書生為徒,不知道后來為為何沒有收成,但無論如何,這個善緣在那里,城隍老爺也不好做惡人。”

黃老兒曬然一笑,悠悠道:“也罷,反正我都要離開了,卻懶得管這攤事。”

那聲音忽說:“其實你離開,倒是個好選擇。今天,我看見了一個蜀山劍客漂流于鑒江之上,你在這里,遲早會被他發現。”

“蜀山劍客?連他們都有人出世了?這世道,真要亂了。”

“亂世也好,盛世也好,對你我都一樣……嗯,對了,你要去的那浙州寺廟,叫什么名字?他日有機會,我倒可以過去拜訪拜訪。”

“蘭若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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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00:46:27
第五十一章:升仙

冥冥的世界,一片迷蒙,不辨東南西北,只見到正中央處憑空懸立著一幅高大的卷軸,直直地垂落下來。卷軸上似乎寫著很多字,只是大都黯淡著,看不清楚模樣。

噼啪!

一聲輕響,上面最開頭的三個字驟然大放光明,熠熠閃亮,遠遠就可以見到,那是“太上有”三個字。

字字如拳頭大小,光彩流溢,直如三盞明燈,可照耀入人的內心深處一般……

陳劍臣倏爾睜開眼睛,一抹微笑從嘴角流溢而出——某些事情,果如預料般發生著。

人在學院,出入不易,但消息流通卻甚為快捷,每天都有不少八卦新聞在學員之間流傳著,其中,王復宛如個小報記者。

這一天,王復神化化地又打聽到了一道勁爆新聞:鑒江灘上的那棵參天神樹,一夜之間消失不見了!

據說那一夜,行雷閃電,大雨傾盆,十分狂亂。而第二天后,就有人發現那棵能牽姻緣的神樹竟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連枝帶葉,拔根而起,只在原地留下一口巨大的深坑。人們問起樹神廟的廟祝,廟祝卻茫然回答他睡得很死,什么狀況都沒有發現。

于是,各樣傳聞甚囂其上,很多人都認為神樹修煉千年,終于得了仙道,飛升上天做逍遙神仙了……

這些傳聞越傳越玄,甚至驚動了江州府衙,官府方面考察完現場后,當即拍板,決定出資在樹坑之上建造一座輝煌的樹神廟,以供人敬奉參拜。

鑒江灘上忙成一團,一派熱火朝天的模樣。

人群熙攘之外,卻沒有多少人注意到,一位身形昂藏的虬須漢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附近一座山坡之上。

濃眉、方鼻、胡須根根似鐵,繞著下巴一圈兒,看上去,猶如一把鐵刷子。

除了這副奇特的相貌,他身后背負的那口寬大的劍匣也足以令人膽寒,黑黝黝的劍柄足有半尺長,不知用什么材料打造而成,十分沉重的樣子。

漢子清冷的目光掃過下方的鑒江灘,如指濃眉微微一皺,隨即,目光似乎能穿透虛空,轉移到了遠方。

那遠方,屹立著孤傲崚嶒的筆架山!

“元嬰出竅,神體分離么?”

漢子驀然喃喃自語,稍一沉吟,轉身下坡而去:“此妖修煉近千年,已達元嬰之境……只是,那又如何,他日相遇,吾必斬之……”

王復帶來的消息讓陳劍臣有些動容,慢慢思索著,似乎捕捉到了一些隱藏在深處的東西,只是仍然無法明確。莫名地又想起熒幕上那位半男扮女的樹妖姥姥,難道,真是這么巧?

只是對方已經走了,走的緣故肯定不會是為了自己留下的那一個“題”字,而是其他更深層次的原因。不過這一次激發,直接凝練出了兩道正氣,卻讓陳劍臣更確切地把握到《三立真章》的升級竅門。

正邪之爭,必爭而后快也。

隨后幾天,學院里的學院還在爭辯著關于神樹無端消失的事情,其中很多人都認為此樹真得成神了,除此以外,別無解釋。至于妖魔之說,在學院內卻屬于忌諱,不得輕易議論出口。

對于這些爭辯,陳劍臣一概不參與,繼續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數著日子,快要到筆墨寄賣的期限了,他便一個人請假出院,到雪泥齋去看看情況如何。

雪泥齋一如既往的門庭若市,生意紅火,陳劍臣走進去,一眼就看見自己那幅“一蓑煙雨任平生”仍然一動不動地掛在墻壁上。

李掌柜見他來了,不咸不淡地道:“陳公子,你這幅字倒有兩個人問過,不過都嫌價錢太高,你看要不要修改協議,降一降?”

陳劍臣回答道:“不了,能賣就賣,不賣也罷。”

說完,走了出去。

后面李掌柜心里暗罵:一介窮書生,不懂變通轉彎,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再有兩天就到期了,賣不出去,你就拿回去當廢紙吧。哼,到了那時,你也別想再拿筆墨來寄賣了,白白浪費店鋪的位置……

如此想著,他又跑回柜臺上去。

陳劍臣出到外面,并不想這么早返回學院,便信步在城中街道上走著。

街道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非常熱鬧。

看著這繁華的景象,陳劍臣佇立許久,感受周圍那喧囂的氛圍,剎那間竟恍若夢中,非常的不真實。

“陳公子,陳公子……”

一陣叫喊把陳劍臣警醒,他一回頭,就見到雪泥齋的李掌柜正邁著大步趕來,嘴里大喊著。

陳劍臣一怔,不明所以。

李掌柜卻已沖到他面前,喘著粗氣道:“陳公子,原來你在這里,讓老夫好找。”

陳劍臣問道:“李掌柜,有什么事?”

李掌柜卻不由分說,拉著他就走:“你趕緊跟我回店,你那幅字,有人看中了。”

一幅字而已,就算有顧客愿意購買,但也不至于讓李掌柜如此大陣仗,眼巴巴親自奔出來找人?

陳劍臣心下便有些納悶。

等回到雪泥齋時才發現事情不是那么簡單。

原來他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一位衣著華貴的老員外進了雪泥齋,一看就看中陳劍臣的那幅字,掏錢買了下來。那老員外還評價說道“陳劍臣的字,值五百文,但上面題的詞卻遠不止一貫,要請陳劍臣把完整一首詞寫成字墨,他愿意十錠銀元寶購買。”

十錠銀元寶,對于李掌柜來說算是一大筆生意了,他起碼能抽成五百文錢,事關己身利益,其哪里會怠慢?立刻奔出來要把陳劍臣找回去,渾然把先前對陳劍臣的不屑腹誹拋之腦后。

話說,他可不會跟錢過不去的。

十錠銀元寶的生意,足以進入雪泥齋一樓的貴客廂房里商談了。

在房中,陳劍臣見到了那老員外,其年齡約莫在五十開外,中等身材,眉目慈祥,舉止十分雍容,一看就知道是出身不俗的人物。

雙方見過禮,老員外自稱復姓皇甫,蘇州人氏,因來江州做生意,路過雪泥齋進來看看,卻意外看到陳劍臣這一幅字,很是喜歡,故想出高價請陳劍臣寫出完整的一首詞來。

這般要求,陳劍臣自不會拒絕,反正也是默寫而已。至于協議分成,在路上他已經和李掌柜討論好了,不會吃虧。

很快,一首《定風波》便寫了出來。

皇甫員外拿著,很是歡喜,依約支付了十錠銀子。

事后,皇甫員外忽然對陳劍臣作揖道:“公子年少有為,信義高潔,老朽有個不情之請,可否請公子到舍下設帳為先生,管教小女呢?老朽必有厚報。”

他這一句話出來,旁邊的李掌柜聽得咄咄不已。

皇甫員外出手豪闊,定然為大富之家,能到他莊上做先生,待遇可比李掌柜這個書畫店掌柜好多了,甚至比在私塾或者官學里當先生都要好。

陳劍臣何德何能,年紀輕輕,居然就有富家翁請他去當先生了,教的還是大家閨秀。

這般想著,李掌柜莫名地眼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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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00:47:02
第五十二章:鬼宅

一般的書生秀才,如果科舉無望,或者要養家糊口什么的,比較適合的出路就是當先生做老師。只是先生老師不是那么好當的,進官學難,自己開私塾也不是那么好經營的事,與之相比,到富貴之家里面做家庭老師,也就是所謂的“家教”反而是最舒服的路子。

有許多權貴家庭,并不愿意把兒女送到官學里讀書,反而喜歡請一些有名望的先生住進府里來,設帳教書。

這樣的好處顯而易見,老師可以教得比較專心、用心;家長們也不用擔心兒女會在外面受到欺負、或被他人蒙蔽教唆什么的。

當然,做得起家教的先生待遇一般都非常好,衣食無憂,酬金豐厚。

所以說,這是一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尤其教的是女子,更加省心不少。

與此同時,李掌柜聽得很是納悶,按道理來說,既然教的是女兒身,不可能會請年輕的先生的。

何解?

這還用問嘛,教著教著,日久生情,誰知道女兒會不會被教得肚子都大了,而那先生會不會搖身一變,變成了女婿?

那般的話,可就貽笑大方,讓人笑掉大牙了。

眼下那皇甫員外倒似一點顧忌都沒有,張口就請陳劍臣去,難道就因為那一首詞的緣故?說起來,未免有些兒戲了。

不但他,其實陳劍臣本身都頗感疑惑,只是看著對方,絲毫不見異樣,他略一沉吟,回答道:“老員外的好意,小子心領了。只是小子現在正在明華學院進學,只怕無法分身。”

撇開其他因素,就說皇甫員外的家在蘇州,要離鄉別井的,陳劍臣就難以抉擇。倒不是說他戀鄉情重,而是慣性之下,驟然要離鄉別井,卻有些不舍。

況且,做家教固然可以賺錢,但留在江州一樣可以賺錢,并沒有必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另外,他對于皇甫員外的身份還有幾分猜忌,更不好貿然答應對方。

聞言,皇甫員外有些急切地問:“公子真不愿去?”

陳劍臣搖搖頭:“不是不愿,實則難以脫身,還請員外另請良師吧。”

聽到這一句話,旁邊李掌柜立刻挺起胸膛,恨不得自己開口說出來:良師在這里……

哪知皇甫員外根本沒看他一眼,只遺憾一嘆,拱拱手道:“既然如此,老朽也不敢勉強了,他日有機會,再請公子到府上一聚。”

又說了些閑話,皇甫員外便拿著筆墨,告辭離去,臨走的時候,讓是嗟嘆不已,很為陳劍臣的拒絕而感到遺憾。

李掌柜送其出門,他倒不覺得陳劍臣拒絕當家教有什么可惜,陳劍臣風華正茂,前途無量,把時間浪費到當先生去才是腦子進了水,安心在學院讀書,考科舉方為王道。

經此一事,陳劍臣的地位在李掌柜心目中一下子就提高了起來。無他,唯其能替雪泥齋,能幫他賺錢耳。語氣頓時變得很有禮貌,還請陳劍臣有了書法作品,盡管往雪泥齋送來,寄賣時限可以提高到一個月。

陳劍臣與他寒暄幾句,也返回學院了。

——在賣給皇甫員外字墨的過程中,陳劍臣凈獲利近九錠銀子,有力地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有了這筆錢,他差不多就可以自己在江州開一家書畫店了。

然而陳劍臣并沒有就此而沾沾自喜,這樣的情況絕不是常態,那皇甫員外雖然本身似乎沒有什么問題,可總給予陳劍臣一種反常的感覺。

有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小心總無大錯。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陳劍臣又寫了兩幅字交予雪泥齋寄賣,價格反而下調了。除此之外,他就開始叫王復幫忙留意,看哪里有合適的地方租憑,開書畫店。

聽到他要在江州找地方開書畫店,王復沒有二話,拍著胸口答應下來。其有人脈,交際復雜,方方面面都有人,自能幫得上忙。

五天后,王復跑來對陳劍臣道:“留仙,這段時期不知怎么搞的,臨街的地方居然很少有空房子出租……”

陳劍臣問:“一間都沒有?”

王復皺眉回答:“有倒是有,但和你的要求有頗大的出入……嗯,對了,其實街東頭倒有一間宅子,地方不小,而且租金便宜,不過嘛……”

他說到這里打住了。

“不過什么?”

王復立刻壓低了聲音,悄悄道:“據說那宅子鬧鬼,沒有人敢搬進去居住做買賣。”

“鬧鬼?”

陳劍臣眉毛一揚:“你且仔細說說。”

當下王復立刻把大概的事情情況說了出來——

原來那一間宅子,屬于江州一個耿姓大地主所有,為一間別院,開著是用來賣油的。本來生意做得好好的,但半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三更半夜,那存油的地方忽然發出怪聲,咕嚕咕嚕的,似乎牛飲水般。

怪聲把伙計驚醒,忙跑出來看,還沒有靠近油桶,忽而看見油水翻騰,其中有一龐然大物在作怪。

那巨物聽到人聲,嗬嗬人立,張牙舞爪,血盆大嘴,雙眼如燈,森然似鬼,只一瞪眼,那伙計就被嚇得暈死過去。

幸而鬼物無意傷人,伙計才逃過一劫。但經此一事,他說什么也不肯干了。

聽到有鬼物作祟,耿員外又驚又怒,趕緊請了道士來做法驅邪,但請了三撥道士,最后都是無用功,鬼物作祟依舊,隔三差四就冒出來。

不用多久,賣油的掌柜和伙計都被嚇得跑光了。耿員外無法,只得把院子荒廢了下來。低價出售,或者出租。

可這般情況之下,哪里有人敢接手?就一直擱置到了如今。

鬼宅?

陳劍臣忽地一笑,他倒不懷疑那別院真得有妖物鬼物作祟,如此不正中他下懷嗎?至于耿家所請的道士,基本可以判定俱是招搖撞騙的家伙,沒有什么真本事的——這個世界,真正的修士極少,并且往往都是避世而立,鮮有在凡間走動的。陳劍臣能一次性地結識到慶云,實屬機緣。

“拂臺兄,明天我想去那宅子看看。”

王復一愣,但隨即想到陳劍臣曾被慶云道長傳授了一招法術,或真有可能降服鬼物也不一定,當下就答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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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00:47:33
第五十三章:不怕

那間耿家別院就位于街東頭,占地近半畝,屬于規格的兩進院,后一進住人,前一進則當鋪面。

因為鬧鬼事件,別院內近十天沒有人打理了,顯得有些蕭瑟荒蕪。

其實此處并不屬于臨街鬧市,稍稍顯得偏僻了點,不過耿家本來是用來賣油的,卻是無妨;而陳劍臣把它拿下來居住,也沒有什么大問題,反而樂得清靜。

是的,現在這間別院已不姓耿,改姓陳了。

早上陳劍臣和王復找到耿家員外,本想把別院先租下來,誰知順口一問,員外說整座別院十五錠銀子就賣了。

這價格,嚴重低于市場價。

居城市,大不易。

這般的一棟別院平時價格起碼要三十錠銀元寶左右,現在打了五折。

心里一合算,陳劍臣就萌生了買院子的念頭,當即向王復借了六錠銀子,湊夠了錢,與耿家員外到府衙里辦妥了過戶文書。

于是,別院就成為了陳劍臣的產業,總算不再是一個一貧如洗的窮措大了。

這產業來得比預計中要快,要順利許多,陳劍臣滿心興奮,要在最快的時間內把宅子里的鬼妖鎮壓掉,然后將母親和阿寶接進城里來。

至于開書畫店的事,可以暫且緩一緩。

邁進別院,里面的家私油桶等物基本都被搬空,都被耿員外派人搬了出去,虧價甩賣掉了。因此整座宅子顯得空落落的,滿地殘骸垃圾。

王復緊緊地跟著陳劍臣,在房子內轉了一圈,一雙眼睛到處瞄,生怕那鬼物突然就冒出頭來。

其實王復是反對陳劍臣買房子的。

這是鬼宅呀,不利于人。

陳劍臣卻昂然道:“讀書人只要心存正氣,念頭剛正,哪里有害怕鬼物的道理?”

聞言王復嘴一撇,漂亮話誰都會說,就看那些先生在課堂上言之鑿鑿,一套一套的,但遇到了什么神廟之類,參拜得卻比學生還要快,無非都要求一個心安。不過他知陳劍臣決定了的事情不會更改,也就不好多說什么,樂得做個借貸人情。

轉了一圈后,陳劍臣道:“拂臺兄,今晚我會在宅子里住下,你且回書院吧。”

王復一愣,問:“留仙,你真有把握?”

陳劍臣呵呵一笑:“若無把握,我豈會把宅子買下來?”

王復心里一想,覺得也是,陳劍臣少年老成,行事有分寸,這個他是深有了解的。當下又囑咐了幾句,就告辭離去。

宅子中,就剩下陳劍臣一個。

他放下書筪,從里面拿出文房四寶來,整齊地擺放在空地上,凝神提氣,刷刷刷,寫了一幅字——一一個“鎮”字。

大字筆墨淋漓,神采湛然,上面蘊含有正氣。

稍一停頓,陳劍臣靈機一動,又提筆寫了一個字,一個“定”字。只是這字卻不是寫在紙上,而是寫在他的左手巴掌之上。

一個“定”字,寫在自己的掌心處。其字體筆畫嚴謹,端端正正的。

他輕輕把筆墨吹干,然后就端坐在空曠的廳堂之中,等待夜幕降臨。

夜來得很快,一彎明月掛于窗外的天際,把清冷的月光撒了進來,在地面上印出婆挲的影子。

月光之下,陳劍臣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直拉到了墻上。

他身后的墻上,那幅“鎮”字就貼在上面。

沙沙沙!

不知到了什么時候,窗外忽然傳出一陣怪異的聲響,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地上拖拉著走動,該聲音聽在耳朵里,甚為不舒服。

陳劍臣倏然睜開眼睛,就見到敞開的窗戶猛然冒出一個巨大的頭顱來。

其頭大如斗,巨眼似銅鈴,朝天鼻,一張森然大嘴,正是一個長相猙獰的鬼物。

鬼物從窗下探起頭,對著陳劍臣就是一陣呲牙咧嘴——若換了一般膽小的人,只怕立刻就要屎尿奔流、飆海豚音了。可陳劍臣何許人也,端坐巍然不動,只等對方入屋。

鬼物見這一下嚇他不到,不禁有些意外,嘴巴里呵呵做聲,大嘴張開,露出滿口森森白牙,一條猩紅舌頭長長地伸了出來,更顯恐怖,看它的樣子,不把陳劍臣嚇得落荒而逃,誓不罷休。

陳劍臣忽然哈哈一笑,道:“你這惡鬼,做得忒不合格,只靠一副丑惡皮相嚇人,未免落于下乘,不如進屋一坐,咱們促膝長談如何?”

——此時此刻,他忽而就想起一則小故事,說古時有個曹生,寄居在朋友的書房中,到了半夜,有東西從門縫下像蟲一樣爬進來,薄得像一張紙一般。

進了屋子,這紙漸漸展開成人的樣子,是一個面容慘白的女子。

事發突然,曹生卻一點都不害怕,鎮定自若地繼續看書。那女子忽然散開頭發、吐出舌頭裝出吊死鬼的樣子。

見狀曹生便笑著說:”披頭散發,依然是頭發,只一過有點亂了;舌頭不管伸得再長,還是舌頭,就算長點,又有什么可怕的?”

那女鬼見嚇他不到,忽然又把腦袋摘下來放在桌子上。

不料到曹生笑得更大聲了,說:”有腦袋尚且不值得害怕,何況沒了腦袋?”

女鬼黔驢技窮,本領用盡了,只得悻悻離開,消失不見。

眼下陳劍臣比起那曹生更有依仗,底氣十足,更加毫無畏懼之情。

窗外鬼物連番嚇陳劍臣不得,顯得頗為急躁,吱的一下,整副巨大的身子沖進了窗子,撲進屋子來。

其雙瞳紅芒閃爍,心想這一下陳劍臣還不得被嚇得魂飛魄散,逃之夭夭?

但它失望了,陳劍臣雖然有所動作,卻不是逃跑,而是霍然起身,反要迎上來的樣子,一點都不怕。

我的乖乖……

鬼物三板斧已用完,心知不對路,居然愴然掉頭想逃出去。

它竟然要逃?

陳劍臣好氣又好笑,這鬼物實在太外強中干了些,遠比想象中孱弱,用“紙老虎”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當下口中喝一聲:“哪里走?”

疾步沖上前,敏捷無比,一下子就搶到鬼物身后,左掌張開,一掌拍到了鬼物黑黝黝的身上。

滋滋滋!

一掌之下,奇變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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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00:48:01
第五十四章:義鼠

陳劍臣一掌拍上去,還沒有近身,掌心處的“定”字昭然有光芒激射而出,如針般扎入那鬼物的身體去。

一扎之下,本來身形巨大的鬼物渾如氣球被扎破,呼的,漏了氣地身子急速發生巨變,只轉眼間,就縮小成拳頭大小,匍匐在地上一個勁地顫抖著。

仔細一看,居然是一個皮毛灰白的老鼠,眼下縮成一團,動彈不得。而在它旁邊,卻是一張巴掌大小的爛布模樣的東西。

竟是一只鼠妖!

陳劍臣啞然失笑,又覺得有些疑惑,正想著該不該一腳蹬上去,忽見到那鼠妖一個蹦跶,奮力掙扎起身,小小身子朝著陳劍臣納頭便拜,口中發出人聲:“公子請饒命!”

言語間有些模糊不清,但真真切切是人語無疑,也能聽得明白。

“咦,你竟然會說話?”

陳劍臣大奇。

那鼠妖兩只小爪子搭在一塊,誠惶誠恐地作揖回答道:“小鼠有機緣,吃到一枚靈丹,化了橫喉軟骨,故能說些言語。”

原來如此,陳劍臣恍然,俯身拿起那張皮布,仔細一看,這不就是畫皮嘛。

只是眼前這張,上面筆畫黯淡,多有破損之處,七零八落的,仿佛被打爛了似的。也不知本來如此呢,還是剛才被陳劍臣掌上正氣所刺破的。

——慶云道長說過,畫皮,屬于一種法器,用人皮煉制而成。其中工藝做法,陳劍臣自是不懂,他還聽道長說法器之上,還有法寶。

可大可小,威力驚人,通靈懂性,能飛天遁地的,真正的法寶。

那等就是傳聞中的存在了,存世量鳳毛麟角。

陳劍臣面色一沉:“鼠妖,你既已開竅通智,自當遠避塵世,安心修煉,為何要到民居中作祟嚇人?”

鼠妖被他嚇得趕緊磕頭,道:“都怪小鼠貪求口舌之欲,本想弄些油喝……”一五一十,把過程完完本本說了出來。

原來它本為一只普通的老鼠,在一次打洞的過程中無意進入到一處古墓。那古墓卻是一個修士的葬身之處,墓中留有一枚丹藥,香氣撲鼻。老鼠食欲大開,一口把丹藥吃掉,居然憑空開了靈智,還把喉軟骨給化了,能學人言。

要知道一般妖類,要想說話都要修煉到能化為人形,或者借助某些法器輔助才行。這鼠妖倒好,一步登天。

在墓中,鼠妖還尋著一張畫皮,披之,能化為厲鬼模樣嚇人,正中它的下懷。它本身雖然開竅,但修為連陰神境界都沒有到達,加上本體弱小,并沒有什么安身立命的本事,有了這張畫皮,就能嚇走天敵。

這鼠妖天生膽小,卻又貪吃,開竅不久,靈智有些懵懂,說白了就是還不通人情世故,發現了耿家的油店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撲進油桶里開喝,覺得甚是痛快,有人靠近,便做鬼物恫嚇,這才引起一系列的事故。

聽完,陳劍臣覺得有些可笑。

人有百態,這妖也有百態,并不是只有一種性格特征。俗話說耗子偷油,沒想到這鼠妖開了靈智,還那么喜歡喝油……

鼠妖見陳劍臣一陣沉吟,不知他要如何對付自己,雖然恨不得馬上逃跑,無奈現在四肢還是軟的,根本走不動,便趕緊拼命往地上磕頭,磕得額頭都有些破損,流出血來,嘴里不住地道:“公子饒命呀,你放過小鼠,小鼠愿意跟隨公子左右,上刀山,下油鍋,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

它的這些話,都是平時模仿耿家的工人學的,眼下倒是瑯瑯上口,說出來時聲情并茂,還滴出了幾滴鼠淚,很有馬屁精的潛質。

陳劍臣心一動,沉聲道:“你真愿意效命于我?”

鼠妖一聽,頓時打了雞血般發誓:“千真萬確,如有違背,定教被一桶油淹死。”

陳劍臣呵呵一笑:“也罷,你雖然作祟嚇人,但不曾真正作惡,本質尚可,你若真的愿意跟隨我,我卻不會虧待你的,他日有機會,還會送你道法秘籍修煉,引你走上大道。”

這就是利誘了。

果然,鼠妖兩只豆大的小眼睛頓時放出光來。

它靈智初開,天大地大,卻根本不知該去哪里,或者要做些什么事情,完全沒有方向感,如果跟了陳劍臣,有道法可學,那可是天大的機緣,錯過的話就再難尋覓到了。要知道一般修士見到它,立馬就會一道符打來,要將它除之而后快。

鼠妖當然不知道陳劍臣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修士,它只知道陳劍臣非常厲害,剛才一掌拍來,其中立刻激發出一股讓鼠妖魂飛魄散的威壓來,讓它無法萌生出絲毫反抗之心,只能乖乖受死。

這種感覺,就像它還是普通老鼠那時遇見到貓一樣。

天敵。

陳劍臣就是它毫無反抗之力的天敵。

“小鼠拜見主人!”

鼠妖立刻很麻利地六肢投地跪拜——所謂六肢,除了四肢和頭,卻連尾巴都算上了。

自己居然無意中收服了一只鼠妖,陳劍臣便有些興奮,道:“你可曾有名字了?”

鼠妖便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爪子摸摸頭,回答:“小鼠開竅之后,給自己起了個法號,叫‘打洞老祖’。”

陳劍臣呵呵一笑:“這名字太俗,不如讓我替你改一個,如何?”

鼠妖連忙道:“請主人賜名。”

陳劍臣略一沉吟,想起一個名叫《義鼠》的小故事,便道:“就叫你做小義吧,希望你能做個忠義之妖,不要為禍人間。”

鼠妖聽了覺得很喜歡,道:“謝主人賜名。”

當下陳劍臣與它約法三章,約束它的日常行為,不得亂跑,更不可隨便口吐人言嚇人等等。

小義自是一概答應了下來,唯陳劍臣馬首是瞻。

它得到的那張畫皮已被正氣所毀壞,成為廢皮,不能再度使用了,只能當垃圾扔掉。不過其身體小巧,匿身處比比皆是,它也不用再做鬼物嚇人,所以畫皮毀了就毀了,并不覺得有什么。當下就在陳劍臣的命令之下一頭鉆進一個洞穴里,呼呼大睡起來,以安撫安撫被嚇得不輕的小心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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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小劍

一座宅子,一只鼠妖跟班,不知不覺間陳劍臣在這個世界的根基漸漸開始擴大——宅子已清理干凈,莫三娘和阿寶也已被接進了城。

看見寬敞的宅子,莫三娘驚喜交集,直疑在發夢——兒子進城讀書,讀著讀著竟然買下了一座大宅子,叫她如何不大感意外?

她連聲問陳劍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陳劍臣回答:“錢都是賣字賺到的,短缺的則是向王復借的。”

聽到向人借了錢,莫三娘就有些擔憂,說不該如此。

陳劍臣道:“孩兒擔憂母親在鄉下吃苦,不能專心讀書,所以就下定決心接母親進城來……況且,所借不多,又不用利息期限,他日賺到還回來就行了。”

聽到他孝心有加,莫三娘自是欣慰不已,覺得兒子自從中了秀才,就如脫胎換骨了似的,言行舉止越發老成沉穩。

阿寶更是歡呼雀躍,在她心目中,留仙哥一直就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本事的男人,文曲星下凡,又沒有架子。這不,輕而易舉就在江州城府里頭賺到了一座大宅子。這對于一般人而言,根本不可想象。

宅子的打理工作,自然都由兩個女人負責,很快就安排得井井有條。固然因為資金短缺的緣故,無法布置到什么華麗高貴的家私,但木床板凳,只要溫情脈脈,卻也是一頭圓滿的家。

本來的左鄰右舍,見到陳劍臣把鬼宅接手下來后居然安然無事,無不感到咄咄稱奇,心想莫非那鬼物竟怕讀書人,所以不敢作祟?紛紛暗下議論不已。

——在基層百姓中,讀書人不怕鬼神的理論說法早已存在,并被很多人相信著。

這幾天,陳劍臣寄賣在雪泥齋的字墨都賣了出去,雖然定價不高,但也算頗有賺頭,可以作為一個比較穩定的經濟來源。

事務繁多,陳劍臣長期出外,自引起了學院學監的注意,專門叫他去“促膝長談”了一番,言下之意,不外乎學業方為根本,不可荒廢云云。

由此陳劍臣便想起以前做錯事被老師叫到辦公室里訓導的情景。

無可否認,學院里的幾位夫子還是甚為公正的,在他們眼中,才華橫溢的陳劍臣儼然是一棵好苗子,要好生培養,他日高中,說不定能在殿試中位列三甲呢。而無論是探花榜眼,或者第一的狀元,對于個人而言是無上的榮譽,對于個人就讀的學院,同樣是莫大的榮光。

明華學院為州級官學,但歷史上竟不曾出過一位一甲人才,基本都是普通的進士出身,不可謂不覺得遺憾,面目無光。

果不其然,經過一番訓導后,陳劍臣就不再頻繁請假外出了,夫人們心下欣慰,卻全然不知陳劍臣不出去,只是因為如今不需要出去而已。

在以前的世界,陳劍臣就不是那種安安分分、埋頭苦讀的學生,他好動,思想活潑,到了這個位面,有了《三立真章》作為根本,就更不會強迫自己去考八股了,而更愿意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情。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一蓑煙雨任平生!

那等灑脫不羈的生活,才是他極力追求的。

小義也跟著他住進了學院,它一只小小的老鼠,機敏伶俐,躲起來誰都發現不了。主要陳劍臣也不大放心它留在外面,帶它進來,還可以教其讀書識字。

教一只老鼠讀書!

這實在是一件比較瘋狂的事情,等閑人難以想象。

這小義雖然開竅,具備了靈智,但它的智慧明顯比嬰寧差了一籌,簡單地說,愣頭愣腦的,一個字,往往要教很多遍它才能記住。

為此,陳劍臣特意折了一根柳條放在房中,教書之時小義如果做得不對,當即柳條伺候,輕輕一抽,鼠妖登時疼的呲牙咧嘴,趕緊端端正正跟著念寫。

經過多日的調教,小義進步不小,不再是那種只會“鸚鵡學舌”的存在,而懂得了許多文字,張口還能念叨幾句詩詞來,儼然是一只知書識禮的老鼠。

到了這時候,陳劍臣便拿出以前從王復手里得到的《隱身術》給小義學。

鼠妖一見,小眼睛放綠光,直直在書桌上打了三個跟斗,那副得意的小模樣,讓陳劍臣都忍俊不禁。

有此道法秘籍,小義當即開始修煉。不過它雖然開了竅,但修煉道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堅持不懈地學習。

“拜謝主人!”

小義雖然有些油腔滑調,但這般時刻卻很是恭敬地朝陳劍臣磕頭——道法秘籍,可遇不可求,一直都被各大道門珍藏,視為寶貝,向來極少外傳。諸如小義這樣的鼠妖,能獲得的機會非常渺茫。

陳劍臣教其讀書,又授予它道法秘籍,那就和師傅差不多了。

這本《隱身術》不是一次性消耗品,小義學會之后還能再交給嬰寧,兩者并不沖突矛盾。

說到嬰寧,陳劍臣腦海里就自然而然地跳躍出那一只通體潔白的、神態可愛的小狐貍來。只不知道,現在它修為如何了,在楓山后山居住得怎么樣?等到八月學院放假,有機會的話要回去看望一下……

這一天,苦心修煉的鼠妖終于有了成果,隱身術雖然還沒有練成,卻意外突破了道法境界,凝練出了陰神。

小義好不快活,在晚上等到夜深人靜,不受外界干擾之時,立刻陰神出竅,準備耍一耍,過過癮。

陰神出來,化成一個人樣,面目不怎么清晰,身材矮胖矮胖的,看上去憨態可掬,正是小義心目中理想的“打洞老祖”的形象。

鼠妖好奇地東張西望,在房間飄蕩著。

驟然一聲清鳴,猶如指彈劍刃,回響不絕。

一響之下,陰神差點就要被震散,被攪碎。

小義大駭,拼命往后躲:此時它見到陳劍臣依然安穩地在床上沉睡著,只是他的上方,竟憑空出現一根白芒,約莫三寸長短,十分纖細,乍看仿佛只是一根線,仔細看卻發現那竟是一柄極其袖珍的劍。

有劍尖,有劍刃,還有劍柄。

很是分明,就是一柄小劍。

然而此時,小劍瑩瑩,散發出無比的威壓,浩浩蕩蕩;威壓之下,小義的陰神幾乎都要被當場擊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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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疑難

小劍瑩瑩,如絲如線,若不是發著光芒,幾乎細微不可見,其在小義陰神靠近之時驀然激發出來,威壓頓生。

小義只感覺自己的陰神身體要被刺得千瘡萬孔一般,心中駭然,趕緊退縮回去,躲進本體內,這才稍稍定心,本體的四肢卻還在抖瑟著。

好厲害的劍!

那是什么劍?

小義驚懼交集,對于陳劍臣更增添幾分敬畏之心。

其實通過這段時間的接觸,它隱隱感覺到陳劍臣并沒有修習道法,不是修士,便產生了某些疑惑。可眼下陳劍臣有小劍護體,分明就是一種極其厲害的手段,或者比道法還要生猛,更加了不得。

小劍激發,但陳劍臣還是很安穩地睡著,似乎一無所覺。

鼠妖卻再也不敢陰神出竅了。

第二天,小義把昨晚發生的事情老老實實說了出去,希望陳劍臣不要怪罪于它。雖然它是突然凝練出的陰神,還來不及說,但貿然出竅,終歸屬于一種忌諱。

陳劍臣得知它凝練出了陰神,有些歡喜:鼠妖能力見長,對他的臂助就越大,自然屬于一件好事。

至于小劍護體之事,陳劍臣早就知曉——他如今已凝練出了五道正氣,五道正氣凝結一體,就形成了那么一把抽絲小劍。

此劍名曰:浩然。

它是由正氣組成的,并且能通過正氣數量的增多而會變大、變長、威力逐步提升。

如果九百九十九道正氣全部煉出,相信到時組成的浩然劍會大如手指,并且能激發出竅,化身實質之體,具有變化神通等。

到了那一步,陳劍臣的《三立真章》可以說是大成了。

他十分期待那一天能早日到來。

然而真章大成之日恐怕還要多年,可今年由提學官主持舉行的歲考、科考就為期不遠了,最多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所謂歲考科考,也就相當于后世的單元測驗之類的,考后成績分為六等,列一二等者才能取得參加鄉試的資格,稱科舉生員。

陳劍臣本無意科舉,但歲考科考很是重要,成績太差的話,就會被革除學院廩生的身份,一而再,再而三的話,甚至秀才本身的功名都保不住。

對于陳劍臣而言,秀才是張很好用的護身符,有功名在身,可以免除差徭、見到知縣大人可以不拜、地方不能隨意用刑等等特權,擁有諸多的地位權益。

于是,當下就形成了一個矛盾——

是我行我素,自走前路呢?

或是屈己從人,臨時抱佛腳,從頭再溫習經義,學做八股?

陳劍臣突然有此疑難,卻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后明白到個人的力量必須要依靠社會地位來彰顯。

所謂“人微言輕”,人的身份地位低微了,說出來的話也就沒有了分量。這是很簡淺的道理,同樣的話,由不同人說出來,取得的效果往往就會截然不同。

萬物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這“高”出來的地方就是因為讀書人可以中舉入仕當官——而無論在哪個世界,當官上位者,都是身份高高在上的特權階層。

現在的情況,卻是陳劍臣主動舍棄了據“高”點,不管什么人,都會覺得不智。況且,母親莫三娘可是日盼夜盼兒子能一朝高中,光宗耀祖的——此種觀念,早已根深蒂固,難以轉變過來。

左思右想之下,陳劍臣心頭莫名煩憂——他昔日眼熱道法,乃是覺得可以完成兒時的理想愿望,飛天遁地的,做一回神仙。

只是到了后來才知道學道不易,世上沒有一步登天的事情。而慶云說得對:陳劍臣有書生意氣,心神多羈絆,屬于富貴中人,學不得道……

這評語很正確,哪怕后來修為深不可測的廣寒要來點化他都沒有成功。

陳劍臣的心,終究是熱的,做不到那等置身世外、不聞不問的逍遙無為。

或者,是否要虛與委蛇一番,去學那時文格式來應付考試?

如此,算不算是“通”呢?

他曾經總結出凝練正氣的四大字訣:“剛正通明”,通就是變通的意思,以變通手段達到最終的目的,并沒有違反《三立真章》的原則主旨,在某種角度上,只要本心不動,不污,不變,其他俱屬于表面手段,無傷根本。

——就像某則佛門故事所說的,和尚本該絕于女色,但遇到特殊情況把女子抱過河卻屬于一種變通,不算犯戒。老和尚把女子抱過河后就忘記了,而小沙彌念念不忘,覺得老和尚犯了戒,事實上卻是他自己放不下……

那么,如今,是否也是自己放不下?

陳劍臣心中疑難一時半會無法抉擇——他雖然是穿越者,但不是萬能者,在異時空的位面上,不可避免地遇到許多的問題,要謹慎思考,或者求問與人。

然而這些問題,他能向誰問?

問了學院里的先生夫子,他們不把陳劍臣當成瘋子,就是當成逆子,可是要問罪的。

也許,自己需要一記當頭棒喝,才能感悟……

陳劍臣題于筆架山頂茶店柱子上的那首《黃昏》果然很快就流傳開來,反響頗為熱烈,據說,就連知州聶大人讀到此詩后都大加贊賞,想去筆架山上親眼一睹;又據說,因為這一首詩的緣故,到筆架上游玩的文人騷客比往時多了兩成。

游人增多,茶店的生意自是水漲船高,不過那黃老兒不知何故居然變得癡呆了,渾渾噩噩,說話顛三倒四的,說他本是揚州的一個賣豆腐的老頭子,對于自己如何來到千里之外的江州,還在山頂上開起茶店的事情一無所知,簡直就像做了一場夢。不過夢有痕跡,他卻春夢了無痕,什么都記不得了。

當然,他也無法再泡出好茶來,滯留了一段日子后就下山離開,不知所蹤,也許是回家了吧。

對于他的離去,眾人只感到一些疑惑惋惜而已,但沒有人會真正的過問關心,他們關心的,是再也喝不到一杯好茶了。

——江海之中,平靜水面之下的洶涌暗流,本就很少人能發現得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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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邂逅

今天是莫三娘的生日,故而陳劍臣回家吃晚飯——禮物他早就買好了,一根銀簪子,制工不錯,雖然不是巧匠出品,但也算精致。

如今陳劍臣的筆墨行情見漲,在雪泥齋的寄賣作者行列中已漸漸闖蕩出了一些名氣,每一幅作品都甚為搶手。

在其中,他的那一首《黃昏》居功甚偉,帶來了不小的名氣。

名利名利,名在利之前。尤其在天統王朝這般的政治制度之下,聲名尤其重要。有了名頭光環,往往能事半功倍。故而為了清譽名聲,很多士大夫不惜一擲千金。

當然,筆墨搶手,也和陳劍臣本身的水平息息相關,他的字,經過長期持之以恒的練習,已漸入佳境,達到了一定的造詣。

他肯學,敢于創新,個人風格漸漸養成。

另外,陳劍臣每寫一幅字,內容或為斷章警言,或為詩詞名句。不同一般人寫筆墨,都按照四書圣賢書,抄上面的言語。

這一點,非常不同。

可以說,他賣的一半是自己的筆力,一半卻是前人的才華。

兩者相得益彰,風格凜然。因此就算價格高些,人們都喜歡購買,而不會選擇那些平庸的筆墨。

筆墨的市場其實很大,很多家庭都會不時收購書法作品回去,或為附庸風雅,做裝飾;或為禮物送人;或者認為有收藏價值,存留起來,等以后該作者出名了,就能高價賣出去。

陳劍臣筆墨行情好,那李掌柜自是區別對待,招呼得非常周到,一個勁地吹風,要他多寫,最好一天寫個十幾幅來,就能賺得缽滿盆滿了。

不過陳劍臣哪里會聽他的這番言論?

書法筆墨,屬于藝術,不是抄書默寫,不能量產。若是為了在短期謀取利益,粗制濫制,那就等于是殺雞取卵,自毀前程了。

所以,他依然是按照自己的節奏而行,甚至更加嚴格要求,寫出來自己覺得不滿意的,一律撕掉,丟進紙簍里去。

君子當嚴于律己!

如此,他每三天差不多才能寫出一副符合心意的書法來,拿到雪泥齋寄賣,久而久之,同樣賣出不少銀子。其中大部分都用以還債。雖然王復說不急著還,甚至暗示著根本不用還了。但陳劍臣堅決不受,交情歸交情,數目要分明,有借有還,當分得清楚。

賣字還債后,陳劍臣現在身上所剩的錢財就比較寒酸了,為了買替母親祝壽的這根簪子,幾乎傾盡身上所有。但他一點都不心疼,與莫三娘為自己的付出,兩者相比起來,這一根小小的簪子又算什么。

簡直不值一提。

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大概如斯。

夕陽正西落,陳劍臣腳步輕盈地走在街道上,走向街東頭的新家。

在經過一處十字街道交叉口時,抬頭見前面停著一頂雕花兩人轎子,正停在一家布鋪門口外。

陳劍臣無意中一瞥,恰好就見到一個少女從店鋪里走出來。

少女身材高挑,衣衫飛揚,臉上全無脂粉,白凈凈一張臉蛋,眉如遠黛,雙眸流轉,不是秋波,勝似秋波,嬌波流慧,細柳生姿,正肆無忌憚地表現出一種能讓人窒息的美麗來。

陳劍臣正感覺有些似曾相識,那少女卻看見了他,忽而張口脆生生地喊:“陳劍臣,你怎么在這里?”

此稱呼完全脫離了正常的俗禮叫法,令人聽得一愣,萬萬想不到會出自一位貌似大家閨秀的美少女之口。

簡直有些驚世駭俗的味道!

街道上有不少人,已紛紛聞聲望了過來。

陳劍臣腦海靈光一閃,脫口而出:“聶小倩,原來你在這里!”

話出口才覺得有些不妥。

那邊聶小倩抿嘴一笑,剎那間的風情竟令得天邊的夕陽都為之失色。少女卻不再言語,上了轎子,由兩名轎夫抬著,咿呀咿呀地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了。

陳劍臣目送轎子遠去,心中百味交集:時空轉換,物變人非,但冥冥中似乎有些東西竟然絲毫沒有改變。一次偶然的邂逅,一句最為簡單的問候,卻瞬間讓人覺得時空重疊到了一塊,沒有絲毫破綻。

你怎么在這里?

原來,你也在這里……

難道自己的心底,一直都是在尋覓這么的一次遇見嗎?

陳劍臣忽而一嘆:

他來到這個世界,其實早已變了很多很多,前世今生已經糊涂地交融到了一起去,再不分彼此。

莊生夢蝶也好,黃粱一夢也罷,都是一種介乎于夢幻于現實之間的人生,人在其中,只為了尋求某些真實的存在意義而已。

夕陽的余暉照耀在陳劍臣的身上,熏熏的有一股暖意,他正站著愣神,驀然前面跑來一個丫鬟,他認得,正是跟在聶小倩身邊的人。

那丫鬟一路碎步小跑,跑得有些氣喘,奔到陳劍臣面前,小臉發紅,稍稍平復住氣息,趕緊恭敬地施了個禮,然后道:“陳公子,我家小姐要請你寫一幅字。”

陳劍臣問:“寫字?寫什么字?”

那丫鬟道:“小姐沒有說,只是讓你寫一幅字,你喜歡寫什么,就寫什么。”

這樣嗎?

陳劍臣似有所悟。

丫鬟又道:“陳公子,拜托了,我先回去服侍小姐了。”再度施禮,又跑了回去。畢竟是大戶人家的丫鬟,禮數分明,絲毫不差。倒是她的小姐,仿佛是個視禮教如枷鎖的妙人兒,每當有機會,總要掙一掙,甩一甩。

陳劍臣一陣默然,隨后猛地一聲大笑,渾然不顧周圍一片驚詫莫名的目光,大踏步朝家中走去。

宅子里,阿寶早忙開了。

今天是干娘的生日,她不許莫三娘動手下廚,里里外外,都是一人操辦。小小年紀,卻能爆發出大大的能量。

那莫三娘也閑不住,在房中織布。雖然搬進了城中,但她并沒有放棄織布手藝,既能打發時間,又能賺些錢財補貼家用,一舉兩得。更何況,她是做慣事的人,根本閑不下來。

“娘,我回來了!”

陳劍臣推開家門,心情早已一片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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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臥龍

晚飯在一片溫馨的氛圍中結束,說了一會家常話后,各自安歇。

陳劍臣買下的這座別院,后一進中有四間廂房,其中陳劍臣擁有兩間,臥室一間,書房一間。

說是書房,但現在里面幾乎沒有放著幾本書。縱然如此,卻是陳劍臣平生擁有的第一間獨立書房。以前在景陽村,他的書房頗為狹窄,一半的位置還擺放著床鋪呢,根本不像個書房的樣子。

如今,鳥槍換炮,終于告別了蝸居生涯。

——寬敞的書房正中,墻上掛著一幅筆墨卷軸,卷軸上只有一個字,一個大大的“正”字。

字是陳劍臣寫的,上面蘊含有正氣。

掛這么一幅字在這里,自有鎮宅之意。

其實筆墨蘊含的正氣,如果載體受到損壞,那些氣息的殺傷威力就會大打折扣,甚至消失殆盡。

故而,要小心裝裱成卷軸,才能得到妥善的保存。

一宿無話,第二天陳劍臣早早吃過早餐,返回學院,只是剛到院門口處,迎頭卻見王復興沖沖地走出來。

看見陳劍臣,王復一把拉住,興奮地道:“留仙,走,愚兄帶你去見一個人。”

陳劍臣疑問:“什么人?”

王復呵呵一笑,卻故作神秘地道:“你跟我走就是了,包你不會失望。愚兄可是花了偌大的力氣才打聽到他的下落。”

陳劍臣嘴一撇:“你不說的話,我是不會跟你走的。”

王復翻了個白眼:“留仙你實在無趣,好吧,愚兄就直白說了,那可是個世外奇人,江湖上人稱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他的名字說出來你定然會覺得如雷貫耳,乃‘諸葛臥龍’是也。”

對于諸葛臥龍這個非常有氣勢的名字,陳劍臣當然如雷貫耳。這實實在在是個了不得的奇人,在士林中享有盛名——說起來,其實諸葛臥龍并非他本名,而是一個筆名。

據說其學富五車,才高八斗,天文地理,無所不曉。但就是這般的不世之才,卻從二十歲開始考科舉,一直考到七十歲都無法中舉,一生落魄,半世飄零。

屢試不第,諸葛臥龍終于心灰意冷,轉而憤世嫉俗起來,開始著書敘言,專寫鬼妖狐魅之書,情節跌宕起伏,旖旎情艷,極富傳奇浪漫色彩。其代表作有《閱微堂游記》、《蘭竹梅》等。

今有傳言道,諸葛先生正在潛心著作一本曠世之作,名曰《石頭夢記》,不日完書后,到時抄寫風行,定當洛陽紙貴。

當然,這些無一例外都是朝廷禁書。

只是他的書,越禁越是流行,越禁越撩人心扉,引人爭相抄寫傳閱。在各大學院中已有斷言:人生不讀《蘭竹梅》,背盡詩書也枉然。

影響力可見一斑。

陳劍臣沒有讀過那傳說中的《蘭竹梅》,但對于《閱微堂游記》卻很是喜歡,在書中,他隱隱看到了另一本絕世之作的影子,也足以稱得上“鬼狐有性格,笑罵成文章”的評價了。

故而,陳劍臣也想去拜會一下這位諸葛臥龍先生,便隨王復而行。

一路說著沒有營養的閑話,其實大部分都是王復在說,他興奮得不得了,仿佛去會見不得了的偶像,叨叨絮絮著,說道無論如何也要請諸葛先生把那《石頭夢見》手稿一觀,先睹為快。

走了約莫一盞茶的時間,王復在一棟華麗的房子門前停住了。

陳劍臣抬頭一看,不禁一怔:遛鳥樓!

這名字起得有些詼諧,但不折不扣就是一間青樓,在江州薄有聲名的。陳劍臣雖然沒有來過,卻早聞名已久。

在天統王朝,秀才書生逛青樓實屬平常,在很多人看來,這甚至是很風雅的一件事情。皆因這個世界的青樓女子,有很多都是精通琴棋書畫的,撇開賤籍身份,某些花魁級別的女子皆可稱為才女。

所以文人騷客到這里來,并不單純是為了“遛鳥”,“談心”的也不少——雖然,談著談著,最后大部分都談到床上去了……

諸葛臥龍就在這里?

陳劍臣有些疑惑。

現在天色尚早,晨曦初起,遛鳥樓內一片寂靜無聲,想必里面的人個個都正在海棠春睡呢。

那邊王復輕車熟路地和一個長相嬉皮的龜奴搭上話,手底一閃,分明是一錠銀元寶塞了過去。

接了銀子,龜奴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很爽快就帶著王復和陳劍臣走了進去,七拐八彎的,徑直來到一處偏僻的后院,對著其中一間房間,嘴巴一奴,低聲道:“諸葛先生就住在里面,你們可千萬不要泄露出去呀。”

嘴巴上說著,神情卻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一般——要是每天都來幾個像王復這樣的冤大頭,他可要發大財了。

王復問:“先生高臥未起?”

龜奴回答:“早起了,估計又在里面喝酒呢。兩位公子,別怪我不提醒,諸葛先生每天早上都會痛飲一番,還會發酒瘋的。”

王復道了聲謝,龜奴就跑出去外面繼續做本分工作了。

王復和陳劍臣邁步走過去,還沒有靠近,蓬的,那房門被打開,一個身材瘦削,頭發花白的老人手里捧著一壇酒,跌跌撞撞撲了出來。

“頻居康了之中,則須發之條條可恥;一落孫山之外,則文章之處處皆疵,側身以望,四海無家,天下之昂藏,時數限人,文章憎命,知半生零落,試問誰是古今痛苦之人?”

其聲蒼老悲涼,隱隱有激憤之意。

所謂“康了”,卻有個典故,說是有個柳姓秀才應舉之時,忌諱“安樂”的“樂”字和“落”字同音,所以命令家人不準說“安樂”,只能說“安康”,這就像上賭場不能說“書”字一個道理。

不過后來,柳秀才還是沒有中舉,仆人看過榜后回來報告,為了忌諱便說:“公子康了”……

“諸葛先生?”

看見老人,王復驚喜地叫了起來。

那老者腳步踉蹌,醉眼朦朧,掃了兩人一眼,忽問:“你們是誰?緣何到此?”

他喝得明顯超標了,舌頭都有點大,說話含糊不清;移動間,腳步不慎踩到一塊石頭,頓時失去平衡,差點就一跤跌倒在地,幸好旁邊及時伸出一只有力的手,穩穩地把他扶住了。

陳劍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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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23 00:50:27
第五十九章:贈書

陳劍臣伸手把諸葛臥龍扶住,微笑道:“先生小心腳下!”

那諸葛臥龍卻毫不在意地道:“老夫一生摔跤無數,早已不在乎了。”

陳劍臣道:“縱然如此,但摔跤始終不是好事。”

諸葛臥龍哈哈一笑,勉強站穩腳步,道:“你這娃娃倒有些意思,不如進去陪老夫喝一杯?”

陳劍臣作揖道:“恭敬不如從命。”

當下諸葛臥龍拉著陳劍臣入屋,后面王復緊跟上去。

進入里面,聞得酒氣沖天,四周空蕩蕩的,但得一床一桌兩椅子,布置十分簡陋。兩張椅子,諸葛臥龍和陳劍臣一人坐了一張,王復只得站著,在諸葛臥龍的指揮下搬酒倒酒,忙得不亦樂乎。

換了平時,這等粗重活王復絕對不會動手的,可眼下為了討先生歡心,取那《石頭夢記》手稿來看,只得委曲求全了。

陳劍臣酒力淺,往往諸葛先生喝一大口,他才抿一下,聊表意思。

諸葛先生毫不在意,喝著喝著,狂態萌生,就拍著桌子痛罵起來,罵得淋漓盡致,根本不像個古稀之年的老人:

“老夫一生為人,光明磊落,不虧欠于人,更不曾虧欠于鬼神,這賊老天緣何處處和老夫過不去?不是風就是雨,不得半刻安生,以老夫看,天上何來神明?老天何處有眼……”

罵完老天,站立起身,哀然一嘆,拍掌吟道:“人生識字憂患起,頭角漸鈍盡蹉跎;橫豎點撇千千字,墨水無多淚水多……老夫科舉無望,轉而欲立言,但人微而言輕,數卷書,饑不可食,寒不可衣,必須故作怪異之言,不過嘩眾取寵耳,可悲乎,可嘆哉!”

說著,涕淚齊下。

陳劍臣聽見,心中黯然,對于老人的遭遇深感同情——在天統王朝,皓首窮經、攻讀圣賢書的書生秀才不知凡幾,真正能中舉的不過是極小的一部分。類似諸葛臥龍這般讀盡詩書,考了一輩子科舉都考不上的落魄秀才不知道有多少。只是他們沒有諸葛臥龍的才氣,能寫出諸多瑰麗的小說來,所以盡皆默默地化為歷史的塵埃。

考八股,絕不易。

把四書背得滾瓜爛熟不過是入門級的基本功;從破題到完篇,長時期寫作練習才算是登堂入室的過程;而最后一關,把握結構字數,揣摩主考官的意思也是極為重要的。

天下文章,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根本沒有標準答案,任你寫出一朵花來,如果不符合主考官的意旨,不合拍,那最后也會輕易地被刷下來,中舉無望。

說起來“獨尊儒術”,但這儒術里頭并不是鐵板一塊,經過千年的發展,早已分化衍生出了諸多學派,山頭。

這些學派之間的主張思想差別,往往差之毫厘,謬以千里。而在朝廷中,也是學派林立,互相傾軋,從而搶奪主持各項政務的權力。

如此,就需要考生在面對題目時要掌握好“度”了,審時度勢,同樣的題目,往往能表達出不同的中心思想來,以迎合主考官的口味。

這樣的度,非常難掌握,所以史上空有一身才華卻一直無法中舉的才子數不勝數——很多人一輩子都和圣賢書打交道,思維早已僵化固死,如何能轉得過這個彎來?

聽著諸葛先生的滿腹牢騷,那邊王復就有些不耐煩了,他是來求艷書看,不是來聽牢騷的。當下逮到個空子,插嘴問道:“先生,聽說你現在正在著述一本曠世奇書,名曰《石頭夢記》,可否借學生一觀?”

諸葛臥龍突然暴怒:“不借,就是不給!”

端起酒水就往王復身上潑。

他突然翻臉,比翻書還快,王復吃了一驚,跑開不及,身上衣衫已被潑濕了一大塊。

這件袍子價值不菲,被潑了酒水上去,污了一大塊,王復心中痛惜,頗有些氣忿,卻不好發作,只得掉頭跑出去找水來清洗。

他出去后,諸葛臥龍忽而嘻嘻一笑,對陳劍臣道:“你這娃娃不同,有點意思。嗯,既然你愿意陪老夫喝酒,這一本書就送給你了,你琢磨之余,定然有裨益。”

說著,從席底下摸出一本藍皮封面的書來,封皮上書名赫然:《石頭夢記》。

陳劍臣大覺驚訝,接過來,翻開一看,這哪里是什么鬼狐艷書?分明就是一本筆記,上面一篇篇,記載得很是明白,都是諸葛臥龍在一生科舉的過程中,總結出來的心得精要,用端正的楷書寫得清清楚楚,分析精辟,一目了然。

簡直就是學八股的一本典范之作。

書本扉頁上用飄逸的字體寫著一句話:八股取士,如同放屁;但不放屁,豈知臭意!

陳劍臣啞然一笑,腦海乍然有靈光閃過,似乎閃電橫空,頓有感悟,覺得自己以前仿佛走進了一個誤區。

——或者說,因為他的外來者身份,當本身的觀念與異時空的觀念發生了根本性的沖撞排斥時,他就下意識地把心門關閉,對于不認同的東西統統關在了門外。

如此,固然能保住本心的純潔,但同時,本心也失去了淬煉的大好機會。

一如自閉!

想通了這一層關竅,陳劍臣茅塞頓開,終于明白了近期以來自己總覺得疑難煩悶的根源所在——在觀念的沖突過程中,隨波逐流當為下乘,閉門造車為中等,但拿來主義才是最好的辦法。

一味的排斥,反而不知不覺間把自己關進了一個樊籠內,成為一個局外人般的存在,遺世獨立。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說的,就是一個不斷學習、不斷提高認識的過程。學無止境,如果滿足于現狀,一味的抵制,又如何能學到新的東西?

道門講究逍遙無為,但一樣會出世,經歷紅塵,磨礪道心;釋家說四大皆空,可同樣會游歷化緣,嘗盡人情世故百態……說的,都是同樣的道理。

如果說八股是口大染缸,是一副枷鎖,唯有跳進去再沖出來,戴上去再破開來,才算真正的圓滿。

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

經歷變化,其實就在一念之間。

當下陳劍臣再度明心,豁然開朗,不是玻璃上的灰塵被抹去,擦干凈了,而是整塊玻璃都消失掉,再不存在這么一層障礙。

嗤嗤嗤,《三立真章》上光芒萌發,足足有五個字在瞬間被點亮,一排下來,正是十道正氣已被激發。

陳劍臣把《石頭夢記》收好,彎腰朝諸葛臥龍恭敬一揖:“謝先生贈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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