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個月過去,就在話題炒到最熱之際,時代廣場上的廣告換上了另一幅。
這一次,照片裡的男人面對斷崖,背後是一片清朗的天空,艷陽曬得足以讓所有看見看板的人發熱。
男人碧藍的眼神依舊強烈,而廣告上的字樣只剩下一個——「glamour」。
所有人恍然大悟,原來這是「glamour」最新一季的形象廣告。
除了租下時代廣場的看板,羅瀾也在各大時裝雜誌上做出相同廣告,謎底同樣安排在出刊日揭曉,強大的話題性再一次炒熱「glamour」在紐約的知名度,讓這一次換人的做法成為他們最漂亮的一手。
偏偏,現在的羅瀾完全沒有享受成果的心情與餘暇,只因這半個月來,她每天都在承受某人的疲勞轟炸,神經差點斷裂。
「羅瀾,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門?」、「羅瀾,你陪我玩PS3好不好?」、「羅瀾,你什麼時候才要看向我這裡?」、「羅瀾、瀾、甜心、寶貝、我親愛的……」
用講的不夠,他甚至敲著鍋子唱起〈Quando, quando, quando〉來。「告訴我你何時將會屬於我?告訴我何時何時何時,我們可以分享這份愛的神跡,請不要讓我一等再等……」
每天每天,她都被這個男人——更正,男孩吵得耳根子無法清靜。自那天從Larchmont回來以後,雷伊凡對她的「攻勢」完全不可同日而語,這男人連隨意看著別人的時候都有種在誘惑人的錯覺,何況是用了全力?
一如他保證的,他確實每天都在「看」她,全心全意地。
同居半個月,她的吃食由他全權負責,就連那天去Larchmont吃的美味三明治也是出自他的手,羅瀾驚愕不已,所以之後見他穿著圍裙端出色香味俱全的西班牙燉飯時,她已不感到詫異了。他笑道:「我爸從小就教我做飯,尤其是燉飯,他說每個西班牙男人都要懂得做,當初他也是靠這招追到我媽的。」
「也」在哪兒啊?
事已至此,不容羅瀾再逃避。這個男人在她心中的比重日益增加,那種迎接自己返家的飯菜香、沉睡時知道另一個人就在附近的安心感,還有那種專心一志毫不保留的給予及溫柔……
這些都是她生命裡幾乎不曾得到的東西,雷伊凡夠狠,一次給她使盡,她內心某個不那麼堅硬的地方也因此泛起一陣微微的酸軟,像是……被人親暱地輕捏了一把。
她承認,她動心了。
換上新的廣告看板那天,她帶著雷伊凡來到時代廣場。他戴著哈雷墨鏡,頭上一頂貝雷帽,做了適當的遮掩。布幕揭曉,他盯著看板上的自己,一雙藍眸在墨鏡底下瞠大。「天啊,這人是誰?」
他從來不曾在其他平面廣告上看見自己露出這般樣子,他說:「你害我再度愛上自己。」
照片裡的男人性感、狂野、傲視群倫,目光充滿挑戰,站在一片懸崖之前。他還記得當時羅瀾把他整得夠嗆,卻沒想到成果竟如此迷人,他燦爛一笑,口吻真摯。「羅瀾,你好樣的。」
不過是一句簡單的稱讚,她卻覺得胸口被碰撞了一下,一股熱意自那兒發散到腦袋,她的臉熱了。「應該的。」
她不習慣被稱讚,兩位老闆對於她的貢獻的讚許方式是信任,至於外界對她自然不曾有過太多好話。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做得好不好,但……原來被人肯定的感覺竟是如此甜蜜,幾乎讓她飄飄欲仙。
雷伊凡笑看她這般模樣,他深邃的藍眸火熱專注,隔著墨鏡都能燒穿了她。他牽起她的手。「你看,海報裡的男人那麼棒,你不愛上他,簡直沒天理。」
羅瀾翻了記白眼。「那我每天抱著海報就好了。」
「話不是這麼說,海報可以給你溫暖?可以給你擁抱?可以親吻你這兩片驕傲的唇?」雷伊凡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他抱她、親吻她,盡管都只是蜻蜓點水的層級。「還有……可以像那一夜讓你哭著死過一次又一次?」
什麼跟什麼!「就憑你那一根……棉花棒?」
噗!「棉花棒?!你居然說我的寶貝是棉花棒?!」
他跳腳,那種被刺到的模樣讓羅瀾哈哈大笑出來。「或者你覺得牙籤好一點?」
任何一個男人都無法忍受自己的下半身被「小」看,雷伊凡也不例外。「走,我們現在就去證明我擁有的究竟是棉花棒還是警棍。」
「得了。」羅瀾推開他,沒打算跟著他一起胡鬧。「晚上有個酒會得出席,你自己回去準備一下,必要的行頭我會請茱莉準備給你。」
說完她便要離開,雷伊凡手一攤。「就這樣?」
今天是他們同住的最後一天,自此以後,便是路歸路橋歸橋。「glamour」本季的廣告已經全數拍攝完畢,下一次合作,也許要等到時裝周。這半個月來,羅瀾像是默許了他的動手動腳,接受他的吻、他的擁抱,只要沒超過限度,卻也不曾洩漏任何訊息給他,像一堵不透風的牆。
他猜不出她的打算。「你在玩弄我?」
羅瀾苦笑。她可不認為自己有那個本事。「晚上見。」
說著,她上了計程車。
半個月的同居生活終於結束,她打電話給茱莉,請她除了送衣服過去之外,也把她的行李搬回自己住處。她緩了口氣,這半個月,她確定了自己並不排斥,甚至是喜歡雷伊凡的碰觸,只是她孤單寂寞了太多年,以致分不出哪些溫度哪些心跳是屬於自己的,而不是被影響的。
所以,她只能先藉著接下來的分離去確認,再度動情的她,是不是還有餘力倚靠自己的力量再度燃燒、自行發熱?
★★★
晚宴在「glamour」大廈的頂樓舉辦,這是一場不折不扣的時尚盛會,前來參與的全是各行各業的名人。席間衣香鬢影,杯觥交錯,羅瀾穿梭其中,確認一切安排妥當。
就在這時,她發現雷伊凡的眼眸似乎正望著某個方向,他眼神很複雜,有點無奈,又帶著一點迷惑。
羅瀾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是一個女人,她一頭蓬鬆鬈發長至肩際,身上穿著一件剪裁別緻的合身洋裝,笑容明艷。羅瀾記得她,她是記者,負責紐約時報財經那一塊,如果她的記憶沒錯,她也是紐約大學的畢業生……
「雷?」那女人也發現了雷伊凡,笑著走過去。「好久不見。」
「嗨。」雷伊凡紳士地回以一笑,兩人擁抱,臉貼臉地表示親暱。分明只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招呼動作,羅瀾卻覺得胸口好似被針扎著,一時有些發疼。
雷伊凡瞅著那女人的目光非常柔軟,充滿回憶,羅瀾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向前走去,朝原本相談甚歡的兩人一笑。「兩位認識?雷先生,怎不和我介紹一下這位美麗的小姐?」
那女人笑了,伸出手。「伊芙,我是雷的……老朋友。」
「羅瀾。」
兩個女人短暫握手,雷伊凡為她的介入感到驚喜,卻又不明白她這樣的行為代表什麼。
今天他被她扔在街上,坦白講那實在很糟,他有些受氣。她的若即若離使他心慌,那種掌握不住的感覺是他生平少有……他苦笑,他竟被她搞得連手要放在哪裡都不曉得了。
「我半個月前看到時代廣場上的廣告就知道是你,你總是讓人驚訝,我真不敢相信你會跑去當這種……嗯……模特兒是嗎?我以為這都是那些不想用腦的人才去做的,你有那麼好的學歷……」
羅瀾聽著有些不快,模特兒又怎麼了?「雷先生的表現十分出色,我倒是很慶幸他選了這一行,我們才有合作的機會。」她莞爾,指著宴席會場佈置著的形象廣告。「你不認為他天生就該這麼蠱惑世人?」
伊芙還想說些什麼,但礙於對方是這場宴席的主辦人,還是咽了回去。
倒是雷伊凡,他看著羅瀾的藍眸裡浮現詫異,她從沒這般讚許過他,而且他感受得出她這番話是在替他解圍,讓他多了些勇氣,伸手握住她的手移往唇邊一吻。「羅瀾,你講得真好。」
羅瀾赧紅了臉,尤其四周全是人,她正要掙開,卻在窺見伊芙一臉驚詫之際,壞心眼竟油然而生。她艷麗一笑,以只有他們三人才聽得見的音量道:「你的好,我一向最知道。」
「羅瀾……」
「我得先去招呼其他客人,就不打擾兩位了。」她含笑伸手替雷伊凡調了調領結,按了按他的胸口。「別聊太久。」
「好。」
羅瀾一笑,優雅地轉身離去,被晾在一旁的伊芙幾乎不敢置信。「雷,你跟她……」
雷伊凡聳了聳肩。「就是那個樣子,所以很抱歉,我不能跟你聊太久,她會不開心。」
「這……你怎會讓自己淪落到這種地步?以色事人?她給了你什麼?豐厚的簽約金?雷,你根本不需要靠這些!你有實力,你可以過得更好!」
「怎樣才是過得更好?當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律師,每天壓搾那些小老百姓的血汗錢?」雷伊凡手插口袋,表情不以為然。「伊芙,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但我想我們的談話可以到此為止了。」
語畢,雷伊凡毫不留戀地轉身走人。倘若剛才發現伊芙時,他心底還有一點對美好回憶的留戀,現在可說是被糟蹋得一點不剩。
他在人群裡尋找另一個人的蹤跡,終於發現她前往休息室的背影,他大步跟上,在羅瀾還不及反應之際便抓著她進去,關上門。
「聊完了?」羅瀾先是嚇了一跳,察覺是他以後便安下心來。「真快。」
「我跟她沒什麼好聊的。」
「是喔,但你看著她的眼神可不是這麼說的。」話講出來才覺得酸氣四溢,但要收回已經來不及。
羅瀾尷尬地別開臉,為此錯過了男人在她說出這句話後浮現的寵溺表情。他說:「她是我大學教授的女兒,我們以前很好……嗯,好吧,交往過一陣子,但後來理念不合就分開了。她沒惡意,只是觀念轉不過來,我以為過了幾年,她的想法會變得柔軟一點,但好像還是一樣。」他攤手,一臉無奈。「相見不如懷念。」
羅瀾感受得出他的遺憾,方才她言語裡的輕蔑就連她聽著都不愉快。「那還好……我們請了她。」
「喔?」
羅瀾側開臉,紅光逐漸浮現在她粉白的頰上。「剛好讓你徹底斷了對她的留戀。」
這一句話是個引信。
它「砰」一聲在雷伊凡的體內爆炸,倘若先前他對羅瀾那堪稱爭風吃醋的行為疑惑不解,現在便確定答案了。
「羅瀾——」
「閉嘴,什麼都不許說!」羅瀾抬手掩住他的嘴,紅潮一路蔓延至耳根。到今天下午前,她還在試著探索自己的感情,可當她發現雷伊凡的那種眼神也能為其他女人展現以後,她就徹底明白了。
她為這個男人喜、為這個男人怒,甚至為他嫉妒憂傷,這些心情都是真實的,在她的火爐裡跳躍著,不需倚靠外力便自行產生。曾幾何時,她的天秤早已大大地傾向他,這個曾向她保證再也不會看別人,眼底只有她的男人,她無法忍受他的心不再向著自己。過去的她已經打落牙齒和血吞了,但這個人……不行。
是他自己答應她的,只會看著她,不會看著別人。
她主動以吻封緘住雷伊凡的狂喜,已經無法思考直接承認自己的醋意跟眼下的舉動哪個比較丟人。當唇與唇接壤的同時,她彷彿也聽見內心產生劇烈爆炸的聲音,震盪著她的靈魂。分明不是第一次的親吻,卻遠比任何一次都要教人銷魂。
雷伊凡並未被動太久,很快地反客為主,用近乎咀嚼的方式吞下她的呼吸。
過分用力的吻表現出他內心的激越,羅瀾被咬得有些疼痛,卻又因為那些疼楚更加沉迷。他嘴裡帶著香檳的氣息,與她的融合,帶起一陣微微的酥麻。她嗚咽一聲,眼眶潮潤,未曾想過自己竟會因一個吻而產生這般巨大的熱,她有些暈眩。外頭的宴席才進行到一半……
「羅瀾?」
「喀」一聲,有人開門呼喚的聲音震醒了兩人,羅瀾睜大眼看著闖進來的不速之客,臉上血色在瞬間褪盡。「Ziv……」
「羅瀾?雷?你們……」范蒔昀同樣驚訝,俊眸看著兩人堪稱親密的姿態,羅瀾雙唇紅腫,口紅糊了一片,些許水光沾染在上頭,隨著燈光一陣閃爍。他立刻厘清了眼前情況,俊臉一沈。「抱歉,打擾了。」
「Ziv!等一下!」
羅瀾正要跟上,卻被一臉陰沉的雷伊凡擋下。「為什麼你要追上去?」
他不懂,羅瀾方才不是回應了他的感情?為什麼被范蒔昀發現以後,她的表情這麼難看?
她緩了口氣。「我得跟他解釋……」
「解釋?解釋什麼?」
「解釋我們的情況……」羅瀾甩開他的手,一臉緊張。「我等下再回來找你!」
「你——」雷伊凡阻止不及,只能見她追著另一個男人的背影離去,他手緊握成拳,表情難看,剛才因吻產生的熱度一下子褪盡。這算什麼?
是了,他看見她胸口的那條墜鏈仍在,她分明可以配戴更好的,卻始終不曾換下。他天真地以為那不算什麼,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當她心甘情願投入他懷抱,他就不可能大度地容忍她對另一個男人舊情難忘。當他看著她的同時,她也得看著自己,就連百分之一的分心,他都不會允許。
羅瀾好不容易在轉角處追上范蒔昀,她拉住他。「Ziv,我可以解釋……」
「瀾,你知道你自己在幹什麼嗎?」范蒔昀臉容嚴肅,他看著羅瀾一臉欲言又止,歎了口氣,把她拉到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你跟他是怎麼回事?」
「我……」羅瀾瞅著他,這個自己曾付出一切單戀了快十年的男人,他臉上的擔憂不假,她感受得到,這使她安下了心。「我……我想跟他在一起看看。」
講出這句話,遠比自己預料的還要容易,羅瀾有些意外。
她還以為……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會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認真的?」
羅瀾點了點頭。
「那他呢?」
「也是。」話說出來,帶著一種自然而然的確信。她想起那半個月的點滴,那些強勢裡帶著溫柔的關懷,他表達了他的感情,以此織起一張網,允許她在裡頭走動,直到她甘願被他捕捉。羅瀾清楚自己有多麼頑固,所以雷伊凡的忍讓才會那麼讓她感動,堅硬的心終至軟化。
范蒔昀看著她的表情,見她盡管壓抑著想裝作跟平時一樣,但羞澀裡還是掩不住甜蜜。他記得自己第一眼看到這女孩,做事分明有條有理、思路清晰,有時卻會產生一種不知道自己在幹麼的迷惘。久了他便知悉,原來她的那些按部就班,全是為了讓自己無法產生懷疑而不得不為的習慣。
所以當他問她「要不要加入我們」的時候,他幾乎看見她的眸裡燃起光,像是破殼而出的雛鳥脫離黑暗,從此便認定了他是她的主宰。范蒔昀並不樂見這種情形,但勸慰無效,他不得不傷她。
如今,她那雙漂亮的眼終於能為了別人發亮,他該感到欣慰。范蒔昀拍了拍她的肩。「既然如此,以你的智慧,我相信你能處理好,只是不跟模特兒牽扯不清是『glamour』成立以來的老規矩,你自己去跟卓洛解釋,他會比我還難搞。」那個簡直把羅瀾當成女兒看待的傢伙,知道這事,不驚天動地個幾天才奇怪。
羅瀾大概也想到了那幅畫面,不禁苦笑。「好,我會自己跟他說。」
兩人相視一笑,直到這一刻,那種長年悶在羅瀾心中的遺憾終於淡去。過去她以為要放下是一件不容易的事,但其實她對他的感情早就在歲月裡轉化成為一種近乎依賴的親情,如今她終於願意面對。她還是很重視他、喜歡他,但那已經不再是男女之間的感情。
現在,她的心,終於有了真正的方向。
「我得去找他了。」
羅瀾起身,范蒔昀叫住她。「瀾!」
「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她戴著項鏈的位置。「你值得更好的。」
羅瀾一笑。「嗯,謝謝你。」
★★★
羅瀾回到了宴席,卻看不見雷伊凡的身影。
她下意識看向伊芙,她還在,這個認知使她鬆了口氣,但隨即為自己的反應好氣又好笑。她掏出手機,正要撥電話給他,卻被迎面而來的時裝記者拉到一旁閒聊。這是必要的交際,對方又喝了酒正在興頭上,她推不掉,好不容易覷空脫身已是一小時以後,這段時間她一直注意雷伊凡有沒有回來,卻始終不見他的身影。
「不是說了等下就會來找你的嘛……」羅瀾歎了口氣,撥打手機,電話響了好一會兒沒人接,正考慮切斷再撥打,忽然彼端一片吵鬧的樂聲傳來。
「喂?你在哪裡?」
「你是誰?我不認識你。」
分明是雷伊凡的聲音,但被一大片音樂聲掩蓋著,顯得模糊不清。羅瀾以為自己打錯了。「喔,抱歉,我打錯了……」
「等一下!你、你沒打錯……」
羅瀾一怔,隨即懂了,這男人在賭氣呢。「喔,所以這是雷先生的手機沒錯?」
他的聲音硬了起來。「你打來幹麼?」
「你在哪裡?」電話裡傳來一片激昂的搖滾樂,那糜爛喧囂的氛圍,聽起來像是某間Pub,真虧他能溜到那種地方去……算了,是她的錯。「我現在過去找你。」
「不用,你別來,我跟一群小妞正玩得開心,你來了我怕掃興——喔對,我在第十一街的……」
噗,來這招?「好,我知道了。」
羅瀾哭笑不得,掛了電話,向范蒔昀解釋情況後便叫車過去。那條街上Pub林立,分明已近半夜,路上的人潮仍十分洶湧,她找到雷伊凡說的那間,排了一會兒的隊,進去前想了想,把脖子上的項鏈摘了下來。
深夜的Pub人聲鼎沸,喧囂的節奏一陣一陣敲打著耳膜,羅瀾在裡頭沒一會兒便發現角落裡一男多女正在嬉鬧,雷伊凡襯衫襟口大開,一旁掛著兩個穿著清涼的金髮美女,其中一個手還搭在人家胸膛前摸個不停。羅瀾眼角一抽。好樣的啊?
雷伊凡終於注意到她,他眉一抬,不知道朝一旁的辣妹說了些什麼,對方笑得花枝亂顫,活似嗑藥,而這男人還一臉得意地瞟向她,似乎在期待她會有什麼反應。
幼稚的小鬼!
羅瀾不可能猜不出他在跟她鬧脾氣,就那樣把他扔在休息室裡是過分了點,不過鬧到這個程度,就有點太過了喔。
盯著那只在「她的」胸膛上胡亂撫摸的手,羅瀾轉而露出一抹艷麗微笑,走向吧台。「嗨。」
一名褐發青年被突然上前打招呼的東方美女閃了心神,羅瀾美眸一瞇。「方便請我喝杯酒嗎?」
「當、當然……」
對方愣了愣,立即回過神來替她向侍者要了杯酒。羅瀾接過,朝對方燦爛一笑。「謝謝你,你真可愛。」
褐發青年被她三言兩語逗得心花都開了。羅瀾喝著酒朝雷伊凡送去一枚眼神,意思就是——怎樣啊?你行我也行。他臉色難看到不行,只差沒整個人撲上來咬斷她隔壁這位無辜路人甲的喉嚨。羅瀾見效果達到,不想害人家送命。「哪,我該走了,這個給你。」
她把一份「glamour」的電子禮券放在桌上,算是表達謝意,卻被青年捉住手腕。「不能給我你的電話嗎?」
「這……」
羅瀾苦笑,正要搖頭,本來好端端坐著的雷伊凡卻猛然衝了過來。「放開你的手!」
「What?」
青年還不及反應,羅瀾就已先行一步脫開,在雷伊凡還沒動手前馬上上前把人拉住。「你敢在這裡給我惹事就試試看!」
「你……」雷伊凡火到不行。是誰逼他的?!
趁還沒引起注意,她趕忙將人拉到店外。直到離開了Pub,雷伊凡整張臉都還是黑的。
「你來幹什麼?」
羅瀾好氣又好笑。「有人特地把這裡的店名地址告訴我,唯恐我不來,我怕他失望。」
雷伊凡氣得牙癢癢。「所以你就來這裡勾引男人?」
「哈!」羅瀾翻了個白眼。「是誰先在那裡左抱一個右抱一個,都快忘了家在哪裡的?人家不過是請我喝杯飲料。不像有人整隻手都伸進去了,話說那孩子還跟我要電話呢,我真該給他的——」
「你敢?!」
雷伊凡雙目都要噴出火來,那憤怒的姿態令她聯想到殺紅眼的西班牙鬥牛,一口惡氣總算是出盡,她緩了語氣。「我不是說等下就會來找你的嗎,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雷伊凡悶著氣,不想說。
羅瀾一臉無奈地瞅著他,直到這一刻才總算確信了這男人比她小,仍有著幼稚不成熟的部分,但也是她不對,在那當下她並沒把自己的心情講清楚。她吁一口氣。「雷,你看著我,有沒有覺得哪裡不一樣了?」
他擰眉,盡管內心不甘還是依言望向她,從頭到腳打量一輪,可恨她在這刻仍是如此強烈且深刻地撩撥著他,即便在這夜色裡,他仍覺得她渾身溢散著光,像個高傲的天使,只允許人們膜拜卻不曾獻出自己的真心。他咬牙,目光卻停駐在她空無一物的胸口,瞪大眼——
「我會去找Ziv解釋,是因為我們長久以來都有個不成文的默契,就是絕不和藝人模特兒亂搞。你沒遇過,沒辦法想像那是個怎樣的慘況……喔,也許有人很享受。試想當你忙了一天時裝秀回到飯店,一打開門,就有個全身赤裸的人正躺在那裡說『Come on baby』……說真的,我們對於變成別人眼中的墊腳石沒什麼興趣,乾脆明令謝絕,但你,你是我們換下史密斯之後起用的代言人……」
羅瀾歎息。她早已不是那種為愛忘卻現實、相信真愛無敵的年紀,她必須很直截了當地告訴這個男孩,他們在一起之後勢必會遇到的種種「問題」。
「相信我,所有你知道的報章雜誌都不會把我們的事寫得太好聽。」再加上他們之間的年齡差距……羅瀾扯了扯唇。「我真希望他們還記得你給他們送咖啡的恩情。」
眼前這是一個驕傲而自信的男人,他能容許自己的成就被人講成是獻祭肉體給一個老女人而來?
羅瀾很擔心。
雷伊凡聽著她的話,眼底的鬱悶終於散去。他搖了搖頭。「羅瀾,我想聽的不是這些。」
「呃?」
他笑了,明白羅瀾追上那男人並非是他以為的舊情難忘,使他鬆了口氣,也發現本以為自己可以不需要,但歷經這一場「風波」,他想,他還是非常渴望那一句「保證」。
「你講了這麼多,我卻沒聽到你對我、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究竟有著什麼想法。」
「這……」羅瀾結巴了。「我表示得還不夠明顯?」
「但我想聽你親口告訴我,讓我在那種時候相信你對我的保證,不會讓我一氣之下蠢得衝到大馬路上對著行人叫囂,然後發覺過了三十分鐘你還是沒來找我,只好跑到這裡,想說你知道了至少會為了合約生氣一下……沒想到最後還是整到自己。」
他攤了攤手,雖然只是陳述事實,羅瀾卻聽得萬分心虛,這才發現自己的生命裡似乎不曾講過任何一次索愛的言語,即便是對著范蒔昀,她也只敢用旁敲側擊的方式,暗暗等待他的垂青……
她太高傲,無法面對說出口以後得來的拒絕或悲憫。這一點,雷伊凡非常清楚。「羅瀾,你不能總是等待,生命裡有些東西是你必須主動追求的。」
追我的人不是你嗎?羅瀾又氣又好笑,卻無法否認他這句話確實講到了心裡。她一直都在被動地等著,等著她的父親、母親還有范蒔昀,總有一天會回過頭看見她眼底的冀望,倘若那時她有勇氣主動爭取,有些事會不會就不太一樣?
羅瀾不知道,但對著這個男人,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她抬步走去,站在他面前。
雷伊凡手插口袋,等著她接下來的言語,死都不承認自己的手心其實已汗濕了一片。
羅瀾嘴唇一勾,伸手開始替他扣起襯衫的扣子,一顆、兩顆、三顆……把他裸露的肌理再度掩藏回質地良好的布料底下,說:「這是我的。」
雷伊凡挑眉。
「你身體的每一寸,甚至每一根頭髮,沒有我的允許,不准隨意讓人觸碰,而你的眼睛……只能看著我。」羅瀾繼續,手指探入他剛硬的黑髮底下搓揉,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善妒和小心眼,這是全紐約時尚圈都知道的事。「你有這個心理準備?」
雷伊凡將她欲抽離的手制住,使勁壓在自己胸前。「當然。」
這是打一開始他就給她的保證,只是,他給出多少,羅瀾勢必得回報多少。
當他屬於她的同時,她的每一分,也都是屬於他的。
於是羅瀾笑了。「那麼現在開始——我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