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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橙諾]一筊定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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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00:30 |倒序瀏覽
一筊定情 作者:橙諾

上官念潮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間位於台灣,登記在母親名下的房子。
母親明知再也回不去那裡,早已定居在法國了,為什麼還要購買房子?
她為了窺探秘密來到全然陌生的台灣,卻遇見了上錯她車子的漂亮男人。
男人說話帶著霸氣與不馴,卻像個救星體貼地帶著她去尋找那間房子,
原來這漂亮的男人就住在那間房子的隔壁,而原來房子是牽線的媒人,
引領她愛上這個溫柔藏在壞口氣下的男人,真好……
自從上錯上官念潮這個從法國來的女人的車後,
夏子濤忽然發現向來浪拓的自己原來有這麼純情的一面,
而且變得多事又雞婆,她的大小事他都擔心想插手,
她的心情起伏也影響著他的心情……他喜歡上她了。
但他卻無法確定她的心意,害怕她只是對男人不設防?
就像帶她去見識台灣的土地公廟,擲筊問可不可以吻她,
土地公給了允筊,她也只是害羞笑著,撩得他心麻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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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18:28
楔子

  三月的巴黎繁花似錦,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薄霧。

  陽光灑來一室浪漫,坐在藝廊裡的上官念潮望著落地窗外繽紛街景,一點繪畫的靈感都找不到。

  今天是母親過世的第六十天,生離死別的哀傷還盤據她心上,同時還心神不寧地想著那個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的秘密──

  一間位於台灣,登記在母親名下的房子。

  雖說台灣是母親的故鄉,但在上官念潮有記憶以來的這二十幾年來,母親從來沒再踏入台灣一步。

  透過現代的資訊網路跨海買房子並不是一件難事,重點是母親要一間在台灣的屋子做什麼?

  為什麼明明知道再也回不去那個海島,卻要購買一間位於那裡的房子?

  難道媽媽一直隱瞞著爸爸與她的生父聯絡?

  不,不可能……上官念潮搖頭。

  若不是想與情人及家人徹底斷了聯繫,母親何苦帶著她遠赴法國?

  「念潮!」

  食指輕敲了上官念潮的額頭,硬生生打斷她游走的思緒。

  念潮從母姓,有個很別緻的東方名字,藝廊的同事們一直都跟著西蒙先生一樣這麼喚她。

  「工作這麼不專心,我可要跟西蒙先生說。」克萊兒的笑聲像銀鈴般清脆。「西蒙先生找妳呢!他在辦公室等妳。」

  「唔?」上官念潮蹙眉。忙碌的父親管理好幾間藝廊,公事通常直接在電話裡交代,私事當然是留著回家慢慢再談,這樣由秘書來喚她進辦公室倒還是第一回。

  「好像是有一筆海外的訂單指定要妳做。」似乎是看出上官念潮的疑慮,克萊兒笑著說。

  「知道了。」上官念潮攏了攏髮,起身往位於藝廊盡頭的父親辦公室走去。

  念潮在門上輕叩兩聲。

  「爸,你找我?」

  「進來。」西蒙‧霍華在看見女兒推門而入的第一時間,臉上揚起暖意。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念潮居然已經二十四歲了。

  明明當年妻子上官靜帶著還未滿月的念潮出現在他眼前,請他為她們母女倆安排住所的畫面還那麼清晰,一轉眼,愛妻已經過世,女兒已經亭亭玉立……

  其實那時候,如果上官靜不是已經走投無路,恐怕也不會答應嫁給他吧?西蒙忍不住這麼想。

  上官靜深愛的情人,是雙胞胎姊姊上官嫻的丈夫。

  她與姊夫的不倫東窗事發,於是答應姊姊生下孩子之後離開台灣,不得再與父母家人連繫──當然,這裡的家人包含了姊夫韓仲謙。

  她無處可去,於是他終於以孩子需要爸爸為由成功說服她嫁給他。

  他一直都愛著這個在法國跟父親學畫的東方女孩,義無反顧。即使念潮是她與別的男人所生,仍舊沒有折損他一絲一毫的寵溺與疼愛。

  他這麼愛她,愛得念潮幾乎擔心他在母親閤眼的那一刻會隨她而去。

  「今天有靈感嗎?」西蒙站起身來,揉了揉上官念潮的髮。上官靜去世之後念潮也暫停了作畫,幫著藝廊處理雜務的她,看起來仍舊心思紊亂。

  「沒有,爸爸。我很抱歉……」上官念潮低頭,看起來有些煩惱。

  她欠了市區育幼院兩幅,而她卻一點拿畫筆的興致也沒有。雖說是義務幫忙的工作不至於影響到藝廊的聲譽,但這樣為了私人情緒耽誤正事的感覺,實在讓人很挫折。

  「不要勉強,念潮。」感覺到她話中的懊惱,西蒙柔聲安慰。「育幼院的委託還有時間,如果妳真的沒辦法,也可以請別人做。」

  西蒙看進上官念潮沮喪的黑眸。「不要太壓抑自己,需要幫忙的時候要懂得伸出手,妳不把手伸出來,別人怎麼知道妳需要幫忙呢?」

  上官靜過世之後,她一直都沒有哭。

  西蒙既佩服她的韌性,又心疼她的逞強,這跟上官靜如出一轍的性格真不知是好是壞?

  「知道了爸爸,別擔心我。我這幾天試試看,如果不行,我會趕快轉給別人,不會影響完成時間。」上官念潮撒嬌地靠向西蒙懷裡,父親總是這麼體貼,媽媽怎麼捨得不愛他……

  「記得上次市民圖書館的案子嗎?」西蒙撫著念潮的長髮說。

  「記得,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記?那是個很棒的委託。

  她一向是習慣在畫布上作畫的,也算小有名氣,得過幾個獎項、辦過幾場個人展覽。

  而正興建中的市民圖書館的設計者,據說十分喜愛她的繪畫風格,特別預留了閱覽室公共走廊的兩堵牆面,將牆面經過特殊處理,請她直接以顏料在其上作畫。

  略微粗糙的牆面讓油畫顏料更顯立體生動,每筆每刀都躍動著驚人生命力,她一試就愛上了這種奔放馳騁的美感。

  沒想到此次初試啼聲的處女作,卻讓她大受好評更甚以往,甚至上了幾期藝文雜誌封面。

  「妳在這方面好像滿有才華的。」西蒙泛起一抹微笑。「這幾天有個海外客戶跟我談過,他們預計下個月興建兩間高級旅館,旅館大廳及總統套房想請妳作畫,只要不悖離旅館風格太遠,題材讓妳自由發揮。創作期間他們提供妳機票住宿,酬勞也很不錯。」

  上官念潮皺了皺眉,聽起來又是一份要費時幾個月的工作。「什麼時候開始?」

  「等旅館半成後就可以開始了,他們希望妳的設計也能搭配旅館風格,所以妳還能休息一陣子。」

  「在哪裡?」

  「台灣。」

  「台灣?!」上官念潮倏地想起那張靜靜躺在母親抽屜裡的房契。

  「要,我要去。」她幾乎是馬上衝口而出,她可以趁這個機會走訪一趟母親的房子。

  「那就這麼說定了。」西蒙看著女兒,嘴角牽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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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19:00
第一章

  結束了東京的小型演唱會,夏子濤為了躲避媒體與粉絲,提前一天回國。

  六月的台灣又濕又黏又熱,才剛踏出機場,他的短袖T恤已然濕了大半。

  他戴著皮製寬手環的手收緊肩上的吉他,踩著鉚釘皮靴的步伐隱約嗅得出怒氣。

  他諷刺地看看手中的艷橘天堂鳥,是方才一個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知道他提前回台的粉絲送的。

  「天堂鳥的花語是預告幸福,希望它能為你帶來滿滿的幸福喔!」那個笑得很燦爛的年輕小女生是這麼說的。

  幸福?!那是什麼東西?夏子濤再度悶哼了聲。

  他不只是不幸福,甚至可以說是倒霉透頂!

  今年,他又該死地和金曲獎擦身而過。

  已經是第三年了,明明他的創作曲曲暢銷、張張入圍,卻依然叫座不叫好。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偶像歌手,總是被一堆瘋狂女粉絲包圍,沒有人關心他的音樂,只在乎他有沒有傳出新戀情。

  也許他應該轉向幕後,專心做音樂就好?

  那麼當初離家時向父親誇下海口,說要拿下最佳演唱人的面子該往哪裡擺?

  他嘆了一口氣,覺得胃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說要去開車開了老半天的經紀人向直海是死到哪裡去了?

  走出第二航廈東張西望了一陣,他才在某個轉角看見熟悉的香檳金休旅車。

  搞什麼啊!平常不是習慣停在這裡的,也不打個電話跟他說一下,害他出來胡亂找了一陣,還幫幾個眼尖的歌迷簽了名。

  他不假思索邁步向前,拉開後座車門甩進花束和吉他,把自己拋進副駕駛座。

  放躺座椅,拿下太陽眼鏡,半躺臥閉上眼,他揉著眉心躺了半晌,手肘頂了頂駕駛座,口氣裡盡是不耐地命令──

  「開車啊!直海!」他睜開眼,想看他偉大的經紀人在蘑菇什麼。

  咦……呃?駕駛座的身影讓他驚嚇得彈開兩步,並不是他的經紀人向直海,而是一個女人!

  「韓玥?」他定睛看了看,脫口而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名。

  韓玥是他多年好友的妹妹,他還沒出道前曾經在他們家寄住過一陣子。

  這麼似曾相識的五官……不對……也不是……

  夏子濤呆了片刻,瞇起長眸,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十分沒禮貌地把身旁女人打量了一遍──

  栗色長髮,纖長濃密的眼睫,粉紅輕淺的唇色,幾乎是要與好友的妹妹一模一樣……很像,但不是,她看起來也許比韓玥大上幾歲……

  「噯……」糗了!他剛剛好像沒有確認車牌號碼就坐進來了。

  上官念潮皺著眉頭,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瞅著身旁這個莫名其妙坐進她租來的車的漂亮男人。

  他瞇起的雙眼深邃迷濛,瞳孔是很深的巧克力色,鼻子不像西方人那麼高聳,倒也還算挺拔有型。

  他的五官不像她以往看過的東方男人那麼死板,刻意抓亂的頭髮因汗水,服貼著幾綹髮絲在耳邊,更襯托了他的完美臉型與好看的淺褐膚色。

  他絕對是截至目前為止,她看過最賞心悅目的東方男人。

  可是,他坐上她的車到底要幹麼?

  上官念潮和夏子濤四目相對,兩人都充滿疑惑。

  看吧!什麼預告幸福,根本就衰透了!

  「對不起,我以為……噯,沒事!再見!」夏子濤拿起太陽眼鏡,匆匆忙忙就想閃,正要打開車門,手臂卻猛然被一隻滑膩小手捉住。

  咦?他納悶,看看手臂上柔滑觸感的來源,不知道她拉住自己要做什麼?

  她一手拉著他,一手在包包裡東翻西找。

  噯?該不會是這種時候還要簽名吧?是有沒有這麼衰?夏子濤正想詛咒上帝,就看見她從包包裡翻出一本記事簿。

  靠!真的是要簽名,他忍不住用額頭輕撞車窗。

  上官念潮翻到其中一頁,指了指上面的地址。「你知道這裡要怎麼去嗎?」

  原來不是要簽名?!看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夏子濤湊近,訝異地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看錯,細長黑眸裡閃過無比驚詫──

  那是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地址!

  「妳去這裡做什麼?」雖然覺得唐突,他還是問了。

  「這是我母親的房子。」上官念潮答得溫柔,似乎絲毫沒覺得他不禮貌。

  夏子濤輕揚起眉,她的國語好像不太標準?而且,她好像沒發現他是藝人?

  「妳是華僑?」他合理的懷疑。

  「嗯,我第一次來台灣。」上官念潮笑。她的笑容就和她的人一樣輕淺溫柔,讓人感覺舒服。

  「這地方對初次來台灣的人恐怕不太好找……妳有GPS嗎?」夏子濤環視車內四周,沒看見衛星導航的蹤影,只看見她膝上放了本地圖。

  對了,他剛剛闖進來時,她好像就是低著頭在翻什麼。

  只是……地圖?他疑惑地問:「妳看得懂中文嗎?」

  「很吃力,但還行。」上官念潮尷尬地笑了出來。

  夏子濤看著她的羞赧,覺得自己問錯問題,她要是看得懂,就不會認真到連有人闖進車裡都後知後覺。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自找麻煩。「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帶妳去。」

  「什麼?」上官念潮側頭,疑惑地眨了眨眼,一時竟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唉,夏子濤決定送佛送到西,拿起手機按下一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在經紀人還沒向他解釋完為什麼車子發不動的時候,就叫他不要來了。

  「妳下來。」夏子濤掛上電話,指指她那側的車門。「我開車載妳去。」他指指自己,顯然不太相信一個看中文很吃力的歸國華僑的開車技術。

  她會被到處亂竄的摩托車嚇死,他想。

  「啊?」上官念潮微張著唇,看起來呆呆的不敢相信。

  她正陷在地圖迷障裡,就有個男人自投羅網上車來解救她。

  本來,她想瞞著父親為她請的助理,也是她昔日同窗好友元芮蓮,偷偷前往母親的房子一探究竟,所以才請元芮蓮不要來接機,堅持自己可以獨自開車前往飯店,結果她才坐上租來的車,就開始後悔起自己沒有搭計程車了。

  她被地圖弄得眼花撩亂頭昏眼花,真不該這麼逞強的……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下車問人,夏子濤就衝進來了。

  「謝謝你。」上官念潮鬆了一口氣,表情像看到救星。

  夏子濤覺得好笑,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她對陌生人的戒心真是低得過分。

  「不用跟我道謝,我家住在這隔壁。」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念潮手中地址,拉開笑容,明明是英挺的俊眉朗目,笑起來竟像個陽光大男孩。

  「我叫夏子濤。」他說。

  上官念潮一怔,他的笑容好看得令人恍神。

  「上官念潮。」她溫煦微笑,回應他的自我介紹,打開車門和他交換座位,把駕駛座讓給他。

  ※ ※ ※

  剛離開高速公路,上官念潮就發現,台灣的路面顛簸到一個她無法想像的程度。而平面道路上為數眾多,隨意鑽竄的摩托車也讓她瞠目結舌。

  她看著身旁男人四平八穩,臨危不亂地操控方向盤,有種對他至高無上的欽佩和謝天謝地的解脫感。

  夏子濤眼角餘光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忍不住覺得有趣。

  「怎樣?被摩托車嚇傻了?」他笑著問。

  「嗯。」上官念潮點頭。「我好驚訝……他們騎車的技術真是出神入化……」

  「哈哈!」夏子濤朗笑,用「出神入化」來形容真不知道是褒是貶?她中文看不太懂,成語倒還挺會用的嘛!「過陣子妳就會習慣了。」

  「老天爺,我希望不要。」她手摀住額頭唉叫求饒。

  夏子濤笑得更過分了。「妳怎麼不叫妳媽來接妳?省得妳自己開車迷路又被嚇得半死。」方才她提到目的地是母親的房子,他很自然作了這種聯想。

  「她過世了。」上官念潮答得坦然。

  「對不起。」夏子濤看她一眼,眸色一暗,覺得自己多話。

  「不、不,沒關係的。」上官念潮急忙搖頭,她完全不介意的。

  「前陣子,整理媽媽遺物的時候,才發現她名下有這間房子。剛好這陣子要來台灣工作,就想說順便繞過來看看。」她向他溫柔一笑。「還好在機場遇見你,不然我不知道要自己找多久呢!」

  夏子濤怪異地瞅她一眼,再度覺得她對陌生人的防備很低。是他在爾虞我詐的演藝圈待久了,才覺得她好親近得過分嗎?

  話說回來,她好像並不知道自己是藝人?跟她聊天竟然這麼舒服輕鬆,他很久沒有這麼自然地與人交談了。

  「這間房子好像沒有住人?」

  「沒有住人?」上官念潮偏了偏頭,她也不清楚哪!不過,跟母親的情人住在那裡比起來,她倒寧可這房子沒有住人。

  「我有時做音樂做到很晚,前後上下左右鄰居都來抗議過,就是這間沒有。」夏子濤朗笑,他懷疑這間房沒人住很久了。

  做音樂啊……上官念潮跟著笑,看向他上車時拋向後座的吉他,忽然發現那束她不認識的橘紅色花朵,花梗粗長,花朵像鳥首般昂揚顧盼,搶眼絢爛得幾乎令她心驚。

  「這是什麼花?」她忍不住問。

  「天堂鳥。妳不認識啊?」夏子濤的表情像看到鬼,這應該是很普遍的花材吧?「枉費妳剛才說妳住在巴黎,竟然連天堂鳥都不曉得!」搞什麼?巴黎不是被稱作花都嗎?他調侃她。

  「唔……」上官念潮困窘地吐舌輕笑。「我真的不認識。」她又回頭望了它一眼。

  天堂鳥……這名字真美。她應該早點認識它的,那麼上次的個展,她絕對會用它當主題。

  「快到了。」夏子濤忽然說,將她的思緒從天堂鳥上拉回。

  他繞過兩個彎,轉進一條蜿蜒小路。「住戶的停車場在外面,得走點上坡路才能進小區。」眼角餘光朝她腳上瞥了一眼。「幸好妳沒穿高跟鞋。」

  「住戶停車場?」上官念潮一愣,她不確定母親的房子有沒有附帶車位。

  夏子濤馬上發現她的懷疑。「妳可以先停在我的位置,我嫌麻煩,車賣掉很久了,車位一直空著沒在用,以後妳隨時要來都可以停在那裡。」

  「你沒開車?」她問得小心翼翼,怕他是故意讓給她才這麼說。

  「妳放心,我沒那麼好心。」夏子濤看見她的表情,覺得她果然天真善良得過頭。「而且,我有寶貝重型機車,我也是討厭的摩托車騎士。」他想到她剛才看著窗外摩托車像看到鬼的表情,徑自笑了起來。

  噢,什麼嘛……他一直拿她被摩托車嚇到這件事取笑她,真過分。

  她蹙了蹙眉,粉色唇瓣不自覺微噘,雙頰染上紅暈,她的反應自然,神態卻比任何他見過的女明星都美。

  夏子濤望著她有些怔忡,趕忙別開眼,將車駛進停車場,俐落迅速地停好車,熄滅引擎。

  「下車吧!」他為她開了車門,走向後座背好吉他,把車鑰匙交還給她,徑自往前走。

  上官念潮跟上,和他並肩而行。

  她端詳四周景色,小徑兩旁樹蔭林立,蟬鳴花香,環境十分清幽。沿路矮房有些許老舊,寬大的防火巷讓比鄰的住宅看來不嫌擁擠。

  才走進來,她就喜歡上這裡,低調樸實,卻寫意美麗。

  難怪母親會將房子買在這……

  夏子濤走在她身旁,看著她新奇地左顧右盼,忽然發現她很高,很少有不穿高跟鞋的女生站在自己旁邊只差了半個頭……也許她有一七五,他想。

  不過,高歸高,體力倒是不太好,才走了一小段路,甚至不到三分之一,她就已經氣喘吁吁大幅落後了。

  夏子濤停下腳步等她,轉頭又是一臉興味地調侃道:「平常都沒在運動?這麼不能走?」

  「嗯。」上官念潮承認,不好意思地笑。「真的都沒有在運動耶……」

  夏子濤挑眉,為她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她好像總是這麼溫順,完全不會抗議或反擊。不管笑她被摩托車嚇到、不認識天堂鳥或是沒運動都一樣,她總是溫柔地順著對方的話。

  其實這段上坡路真的不算短,他要是不幸在外頭喝醉,都沒有自告奮勇的大男人願意陪他回來,更別提她這種運動量少的弱女子了。

  「休息一下好了。」夏子濤隨便找了個花圃邊緣坐下,從包包裡撈出礦泉水。「要喝嗎?」他喝了一口之後問她,才想起自己剛剛喝過,覺得這問題問得很白痴,偏偏手已經遞到半空,突然放下也顯得怪。

  「要。」上官念潮在他身邊坐下,自然地接過他遞來的水,沒有多想什麼,就著瓶口喝了。

  反而是夏子濤看著她仰頭時漂亮的頸線,臉上升起一抹可疑的暗紅。

  噯……他什麼時候這麼純情,是在臉紅個什麼勁啊,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腦子壞掉!

  「謝謝。」上官念潮把礦泉水還他,抿唇微笑,伸長手捶了捶雙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子濤,謝謝你帶我來。」

  瞧著她好甜好溫柔的笑臉,夏子濤不由得一愣,接著說道:「有什麼好謝的?我就說我住在這裡了,順便而已。」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凶,以為這樣可以掩飾內心莫名掀起的小小波動。

  「我不是謝這個。」她依然溫潤微笑,轉頭看著他說:「其實,要來這裡之前,我很害怕……」

  夏子濤睨她,不懂探訪一間房子有什麼好怕的?

  她望進他的疑問,輕輕淺淺地說著:「我是媽媽在台灣跟情人生下的,她在法國和爸爸結婚,讓爸爸收養我……」她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頓了頓。「媽媽的情人,一直都在台灣……好擔心,不知道自己一個人來這裡會遇見什麼……」

  「妳怕遇到妳生父?」夏子濤問,心裡感到訝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跟他提這個?

  「嗯。」上官念潮點點頭。「我還沒有心理準備……一個人坐在車裡胡思亂想,越想越擔心越怕,又看不懂地圖,腦袋亂糟糟的……然後,你突然就出現了!」她牽起微笑。「子濤,我好幸運,可以遇見你,有你陪著,我覺得好多了。」

  夏子濤凝睇她,沒有回話,對她如此真心誠意的道謝感到不自在。

  「走吧!」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自顧自地往前走。

  「好。」上官念潮跟著站起,靜靜走在他身後。

  過了好一會兒,夏子濤越過自家大門,在一間圍著籬笆、擁有庭園的獨棟矮房前停下腳步,回頭對她說:「到了。」

  矮房外的木製圍籬上懸吊了幾株盆栽,和幾扇隨風輕轉的風車,顏色是清爽飽滿的乳白,油漆看起來像是最近才新漆上的。

  上官念潮視線飄進籬笆門內,映入眼簾的不只是綠意盎然,庭院右側甚至有石頭堆砌而成的迷你魚池。

  池子裡有魚,而通往屋內大門的幾階石梯上並沒有青苔與落葉──這絕對是間勤於整理打掃的房子,她想。

  她掌心裡那把沿路捏握、早已汗濕的鑰匙,此刻握得更緊了。

  現在呢?她應該按門鈴?還是應該直接拿鑰匙開門?

  她呆立了片刻,腦海裡轉過幾百種念頭,臉上變換過幾種表情,卻連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沒有辦法決定。

  鈴~~

  忽然響起的尖銳門鈴聲,教她整個人一震!

  她驚訝地望向身旁的夏子濤,看見他左手橫過她後頸,又按了一次電鈴。

  「好像沒有人?」他偏頭看她,輕鬆一笑。

  本來,已經帶她到了目的地他就大功告成,想向她道別,卻在看見她的彷徨時心生不捨。

  還沒細想,他就代替她做了決定。

  「給我。」夏子濤朝她伸出手。

  「什麼?」上官念潮茫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鑰匙。」他指指她緊握的右手。

  「喔。」她終於意會,順從地把鑰匙遞給他,呆愣在原地看他輕鬆打開矮籬大門。

  這個動作只需要五秒,她卻花了五分鐘猶疑。

  就像現在,夏子濤已經踏上石階,準備打開屋內大門,她還站在庭院外舉步維艱。

  沒有聽到身後跟上的腳步聲,夏子濤兜轉身子,斜倚在門口,仔細端詳她臉上的表情。

  「妳看──」他忽然說,向著籬笆外的她,手比了個方向。「妳媽媽也種了天堂鳥!」

  上官念潮順著他手勢看去,一抹閃耀燦橘果然躍入眼裡。

  「真的耶……」她驚訝,拉回視線,對上夏子濤深邃瞳眸。

  「來吧!」他朝她伸出手,在炎炎夏日的燦爛金暉下露齒微笑。

  他的笑容必然有某種神奇魔力,上官念潮想。因為,在她自己還沒意識到之前,她便已經朝他舉步,伸手與他交握。

  「我想這裡的格局應該和我家差不多。」夏子濤走在前頭,推開最裡面那間房間。「果然沒錯!吶,這間是主臥室。」

  他回頭向她笑了笑,信步又往其它地方走去。

  「客房……浴室……廚房……」他簡單介紹完,在木製階梯前停下腳步。「最後,這是通往二樓的樓梯。」他食指比了比樓上。「要陪妳上去嗎?」

  「不,不用。」上官念潮搖頭,輕輕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夏子濤挑眉,雙手橫在胸前。

  「沒什麼。」她吐吐舌,斂起淘氣笑容。「我只是覺得你真是個好地主。」

  「好地主咧!」夏子濤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還不是因為妳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然我才不用陪妳進來,搞得我好像房屋仲介一樣。」

  房屋仲介!上官念潮又輕輕笑了起來,真是有趣的形容。

  夏子濤悶哼了聲,不理會她的笑,決定要趕緊回家把自己丟上床好好睡一覺。

  他揚揚手,走向玄關,背吉他,穿鞋子。

  這間房子看起來雖然整潔乾淨,但是完全沒有居家生活用品,像是吹風機牙刷牙膏漱口杯之類的東西。他想,應該是真的沒有人住在這裡,既然她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那他也可以早早回家休息了。

  「噯,我閃了。」他打了個哈欠,折騰了那麼久,更想睡了。「再見!」

  「等等、等等,子濤!」上官念潮從身後小跑步攔下他。

  「嗄?」他疑惑地轉頭,手臂卻猛然被她扶住。

  她撐著他手,略微踮腳,左右臉頰來回輕貼了他臉龐兩次。「謝謝你,子濤,希望能再見到你。」她朝他甜甜一笑。

  嚇!映入眼簾的臉龐太過柔美,夏子濤近乎反射地後退兩步。

  「妳神經病啊?!」他很大聲,伸手抹了抹臉,像沾到什麼髒東西一樣想擦去她的香氣。

  「我只是想跟你說再見……」上官念潮錯愕,神情看起來有點受傷。

  「再見就好好說再見,幹麼毛手毛腳的?」他想起貼臉頰只是法國人習慣的招呼方式,雖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嘴巴卻仍不肯放軟。「這裡是台灣,不是法國,不要隨便跟男人貼臉頰。」

  「為什麼?」她問。

  「因為台灣男人很壞!」

  「唔……好……」其實她不太懂,只是打個招呼,這跟台灣男人壞不壞有什麼關係?可是因為他口氣聽起來很凶,她只好很沒用的答應。

  「還有,上車第一件事就是要鎖門,別再讓莫名其妙的男人跑進妳車子裡!」

  上官念潮看著他,想到他口中莫名其妙的男人就是他自己,忍不住覺得好笑。

  「好。」她笑著說。

  「還有,不要讓任何陌生男人有機會踏進妳的屋子。」

  「好。」她又點了點頭。

  「還有……」夏子濤看了看她,神情有點複雜。

  「嗯?」上官念潮納悶地眨了眨長睫。

  「那束天堂鳥放在妳車上忘了拿,我不要了,送妳。」他轉身踏步離去,對身後的她揚揚手再見。

  念潮笑了,心情竟然很好。

  她本來以為會在母親留下的房子裡心事重重,結果卻因為一個陌生闖入的夏子濤得到好心情。

  她牽起微笑,踏上階梯往二樓走去。

  她想,她一定會很喜歡台灣。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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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19:28
第二章

  韓澈手撐著頭,倚著寬敞的三人座皮製沙發,雙腿交疊,眉頭緊蹙。

  他今天一反平日的優雅從容,坐在自家客廳,目光緊瞅著某期藝文雜誌封面。

  最近他的建築師事務所接到一個案子,受國內知名的政治家關天馳委託,興建兩間高級旅館,一切都很合理,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就連政治家獨愛某個新銳畫家,要求讓出飯店大廳和總統套房的牆面,重金禮聘她來台創作,也很合理,不是業界什麼值得驚天動地的大新聞。

  只是秘書備來了這小女生畫家的資料時,他卻隱約地感到不對勁。

  上官念潮?

  這女人有著一張與小他十歲的妹妹近乎相似的容貌、與他母親相同的複姓,讓他忍不住要懷疑起她的身世。

  他的確聽說過父親當年和母親妹妹有染的事實,但並沒有聽說他們有生下任何孩子……

  韓澈牢牢地盯著那張躍然紙上清麗的臉,很想看出什麼卻一無所獲。

  「哥!」韓玥咚咚咚從二樓快步走下,兩步並成一步,一手提著包包,一手拿著來不及吃的三明治囫圇吞下。「我要遲到了!哥你載我去學校好不好?」雖然是暑假,她仍忙著重修上學期被當的學分,濃濃的撒嬌口氣裡盡是耍賴。

  「你應該早起,而不是叫我載你。」韓澈的口氣很冷淡,唇邊卻帶著一抹寵溺的笑。

  韓玥小他整整十歲,她是韓家的旭日冬陽,他們細細捧在掌心呵護的公主。

  他將設計圖拉過來蓋住雜誌封面的上官念潮。

  「哥──」韓玥拉長了尾音,吞完三明治後,空下的手快速撈起及肩頭髮紮成馬尾。「拜託啦──」不死心。

  「你拜託我的時間已經足夠讓教授點名三次了。」韓澈指了指錶,無關緊要地拿起桌上熱茶啜飲。

  「哥──拜託──我知道你最疼我了!」韓玥雙手合十,看著韓澈的臉死守最後一絲希望。「哥──」

  「四次。」韓澈白了她一眼,優雅地放下茶杯。

  「吼──」韓玥低吼,快速蹲下扣好涼鞋鞋扣,氣呼呼地扭頭就走。「哥最討厭了!」

  關門聲剛落,又聽見腳步聲走進,韓澈沒有望向大門,氣定神閒。「不載就是不載。」

  「什麼載不載的?小玥又遲到了?」夏子濤笑,他剛和跑得像兔子一樣快的韓玥擦身而過。同樣的戲碼只要韓澈在家就會上演,他至少撞見過一百次。

  韓澈看了看來人,口氣中帶著一絲戲謔。「當然,她也只有快遲到了,才不會纏著她的子濤大哥。」

  「喂!少損我。」夏子濤瞪了韓澈一眼。

  韓玥暗戀夏子濤暗戀得光明正大,這個暑假,她甚至當了他國際歌友會的會長。

  夏子濤環視四周,將一組禮盒放在桌上。「伯父伯母呢?又出國了?這要給他們的。」

  韓澈瞄了瞄桌上禮盒,是東京那間他母親愛吃的和菓子。「大明星倒是挺有心的,沒枉費我爸媽白白養你一場。」

  「噯!你說話怎麼老是這麼討厭?」夏子濤挑眉。

  韓澈笑了笑,沒有回話。

  他們倆是高中同學,一起考上大學建築系。

  本來以為兩人畢業後都會往建築界走,沒想到夏子濤大二時開始在PUB駐唱,越唱越有興趣,慘遭二一,提早報效國家。

  當兵回來,父母希望他繼續學業,他不肯,最終是父親衣袖一揮將他攆出家門。

  他繼續創作,無奈寫的歌老是被唱片公司退;繼續駐唱,收入卻老是因為名氣不夠響亮越見微薄。剛開始只是付不起房租,然後演變成斷水斷電,最後是連一碗泡麵都吃不起。

  韓澈邀他住進家中空房,而韓仲謙夫妻提供他衣食住宿之外,甚至還鼓勵他再接再厲追求夢想。

  蟄伏了一陣子,總算簽給了向直海的經紀公司,搖滾叛逆的音樂路線,搭上本身姣好外貌,讓他一炮而紅。

  他搬出韓家,還清了韓仲謙曾經資助他的金錢,仍常來探望他們。

  而韓玥,就是他住在韓家那段日子開始迷戀他的。她正值荳蔻年華,對愛情充滿了美好的想像與浪漫憧憬。夏子濤符合了她對愛情的所有盼望,她既仰慕又崇拜他,愛得既單純又純粹。

  夏子濤想,有一天,等韓玥長大了,她就會明白這樣單向的崇拜並不是愛,韓家人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於是,他不以為意,韓家人也並無阻攔。

  「你今天怎麼有空來?」韓澈為自己的茶杯注滿熱茶,也遞給夏子濤一杯。

  「巡迴剩下最後一場,已經在準備下張專輯的收歌了。」夏子濤翻了翻桌上的東西,看起來有點煩。「最近寫歌寫不太出來……」不知是遇到瓶頸,還是江郎才盡……他搔了搔頭,嘆了口氣。

  韓澈點點頭,沒有答腔,這種沒靈感的事他幫不上忙。

  「還有,我請直海拿最後一場演唱會的票給我爸媽。」

  「又被你爸轟出來了?」韓澈不難想像。

  「沒錯。」夏子濤苦笑,父親就是這麼固執,真令人心煩。

  忽然,他瞥見雜誌上的上官念潮。「噯?」

  封面上的她,V領合身T恤沾染了幾色顏料,頭髮隨意紮成了馬尾,幾綹髮絲散亂在清麗的兩頰旁。她眼神專注,拿著油畫刀,看起來既自信又從容。

  是工作時的側拍?

  她散發著耀眼光芒,高傲而美麗。

  夏子濤有些怔忡,忽然覺得前幾天那個讓他搭了順風車的鄰家女孩很不真實。

  「她是我這次的合作對象。」韓澈簡單地說。「她為我手上的飯店做空間彩繪。」

  空間彩繪?夏子濤愣了愣,她說她來台灣工作,就是為了韓澈的案子啊?

  「她跟小玥長得很像吧?」韓澈看著失神的他,以為他和自己有相同的懷疑。

  夏子濤正想回話,背後卻冷不防傳來一道男聲。

  「哪裡像?韓玥最多只有C,上官念潮至少有D……」

  說話的是他的經紀人向直海,他咬著口香糖,手就著沙發椅背,一臉認真地下結論。

  「……」夏子濤轉頭看向罪惡的音源,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你怎麼進來的?」韓澈站起身,視線凌厲地狠瞪著這個擅闖民宅還嘻皮笑臉的傢伙。

  「用腳走進來的。」向直海揚了揚手裡一串亮晶晶的鑰匙。

  「為了抓我家藝人回去準備演唱會背歌詞練身體,我早就把他身上的鑰匙摸來通通打了一把,哈哈!」他露出一口白牙,賊兮兮的笑容讓韓澈覺得分外刺眼。

  「我可以告你非法闖入民宅。」韓澈語氣很冷。

  「你才捨不得呢!」向直海拍了拍韓澈肩頭。「少了我鬥嘴的日子,可是會讓你少了很多樂趣。」他一臉痞痞,越過韓澈拿起桌上雜誌,又開始笑得很沒正經。「五官跟小玥很像,氣質跟罩杯倒是差很多……」

  「可不可以不要再提罩杯的事?!」夏子濤皺眉,真是夠了!他突然想起上官念潮臉頰絲緞般溫熱的觸感,對向直海的言語輕薄感到很不爽。

  韓澈悶哼了聲,下逐客令。「趕快把你家的藝人帶走。」揮揮手,懶得再搭理他。

  「喂!你要趕趕他就好,何必牽拖我?」夏子濤很不滿,他屁股都還沒坐熱呢!

  「出去,兩個人一起。」韓澈雙手環胸,一臉不容質疑。

  向直海正想抱怨,清脆的門鈴聲打斷他未出口的話語。

  「我來──」向直海興衝衝地往門口舉步。

  「走開!」韓澈仗著身高優勢把他擠到牆角。

  拉開大門,映入眼簾的是他們剛才討論的封面人物──

  上官念潮?!韓澈一怔。

  而沙發上的夏子濤和角落的向直海不敢置信地互望一眼。

  「你好。」上官念潮禮貌微笑,向韓澈微微頷首。

  韓澈細細打量她,臉上的神色帶著防備與嚴厲。

  本人似乎比照片更神似了韓玥幾分……他忍不住擰眉。

  「我是上官念潮,請問韓仲謙先生在嗎?」她說,臉上漾著甜美笑容。

  找韓伯伯?她有看見他嗎?夏子濤望著被韓澈擋住半個身體的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過去跟曾有一面之緣的她打招呼。

  「上官小姐找家父有何貴事?」韓澈雙臂抱胸,對她的來意保持警戒。

  「我有些東西,想交給韓先生。」她看起來有點緊張,卻沒被他的嚴肅嚇退。

  「家父不在國內。」他簡單交代。

  「請問什麼時候會回來?」她又問。

  「不清楚。」韓澈挑眉,對她的來意感到懷疑。

  「這樣啊……」她看起來像失望,又像鬆了一口氣。「那麼,我改天再來吧,謝謝你。」她微笑,朝韓澈點了點頭,正要轉身離去。

  「上官小姐。」韓澈喚住她,緊盯著那雙與韓玥極度相似的眼。「你與家父是什麼關係?」

  「我……」上官念潮猶豫了會兒。「我媽媽跟韓先生是朋友。」

  「令堂是上官靜?」

  「……是。」似乎是沒預料到韓澈會直接說出母親的名字,她顯然嚇了一跳。

  韓澈緊抿雙唇,望著她的視線更加凌厲,空氣中充滿怪異的緊張感,讓不遠處的向直海和夏子濤都感染到一絲詭譎。

  「上官靜要你來的?」

  「不是的。」她頓了頓。「媽媽已經過世了。」

  「既然過世了,你有什麼理由需要見家父?」

  「是這樣的,我在整理媽媽的遺物時,發現了一些想交給韓先生的東西……」

  韓澈微瞇起眼。「我們並不歡迎你。」他倚在門口,說得鄭重。

  上官念潮愣了愣,看進他視線裡的冷然。

  「我不需要歡迎,我只是想把母親的遺物──」

  「不需要。」韓澈面如冰霜。「我不以為一個消失了二十幾年的人有任何需要重新出現的理由,即使是物品也一樣。」

  上官念潮迎視他的眼神,為自己碰的軟釘子感到困惑。「我只是想轉交物件,你為什麼要這麼不友善?」

  「跟姊夫亂倫生下的女兒不值得我友好。」韓澈大膽假設,卻一語中的。

  竟然這麼尖酸無禮!「我的出身並不是我能決定的。」上官念潮感覺到自己閃過一陣細微的顫抖。

  「很好。」韓澈唇邊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既然你對自己的出身還算有所自覺,那我就不送了。」

  上官念潮覺得生氣,卻無法反駁。

  「你可以不用與我交好,但是我也有必須堅持見韓仲謙的理由。」她清澈美麗的眼眸無比堅定。「謝謝你,我還會再來。」縱使不愉快,她仍不失禮節,欠身翩然離去。

  韓澈目光冰冷地看著她遠揚背影,從她的反應可以確定她就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不自禁感到心煩,兜轉身子想走回客廳,剛回身就對上向直海一臉興味盎然。

  「父親的私生女找上門來?」他的口氣是唯恐天下不亂。

  「……」韓澈瞪了他一眼,閉眼緊揉眉心,沒有回話。

  夏子濤心裡一震!所以上官念潮的生父就是韓伯伯?!

  「沒說話就是了!」向直海拍了拍他的肩頭,哈哈笑。「跟阿姨生的小孩,真不錯……這腳本可以拿來拍戲。」難得看見撲克臉這麼煩惱,心情真好。

  韓澈瞪眼看他,手緊握拳,幾乎想上前揍他。

  「噯……走了,該回公司了!」夏子濤向韓澈擺擺手,伸手把向直海往外拖,決定在韓澈還沒抓狂之前將罪魁禍首帶走。

  「哈哈哈!真難得我們夏大才子這麼乖……」向直海又忍不住哈哈笑,聽起來很討厭!

  「夠了你!」夏子濤關上大門,懶得搭理,信步往前走去。讓韓澈認識這妖孽真是他的罪過……

  「說吧,你今天來找我幹麼?」夏子濤問。他今天沒有通告,也不用彩排,向直海親自來找他一定有什麼要緊事。

  向直海跟上他,走在他身側。「還能有什麼事?」他兩手一攤,看起來很無奈。「最近你寫的那幾首歌都被唱片公司退了,說沒有新意。」

  夏子濤腳步頓了頓,煩!繼續往前走。

  「我算了算,下張專輯的歌現在連一半都收不到,你如果要堅持全創作,這幾個月就要衝一下產量。」向直海正色道。

  「我已經盡量推掉你的工作,演唱會之後你只剩下兩支廣告,不要說兄弟我沒有關照你……總之,下星期唱完之後你就閉關去寫歌,不然會影響到我們跟唱片公司一年一張的唱片約。」

  「好啦!我知道了啦!」夏子濤摸摸鼻子,去他的一年一張唱片約!

  向直海看著他的無奈,一改正經,又笑得賊兮兮的。「是說……你遇到瓶頸的話,不妨去找個女人睡一下……很久沒女人也會有礙靈感……」

  「噯!」他瞪向直海一眼。「你閉嘴!」真的很會惹人生氣。

  「小玥怎麼樣?我想她很樂意陪你睡。」

  「向直海!」真是口無遮攔。「下一張經紀約我一定不會簽給你!」

  「噢?請容許我提醒你,夏大才子……你再繼續這樣萎靡下去,下一張恐怕你得進貢美女來求我簽你。」

  「吼!」夏子濤爆炸,驚覺自己剛才沒有把這妖孽留給韓澈痛揍兩拳,真是個錯誤至極的決定!

  他撇下向直海,氣衝衝地往前走,決定好好收拾一下凌亂的壞心情。

  ※ ※ ※

  在外瞎晃了一整天,夏子濤搭上計程車準備回家。

  交的那幾首歌被退其實他也不意外,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腦袋亂哄哄的,感到無比厭煩。

  創作明明應該是件很令他開心的事,什麼時候,會跟沉重兩字扯上關連?

  最近,他站在風光的演唱會舞台上,卻時常想念起那個在PUB駐唱時的自己。

  曾經,他站在小舞台,意氣風發地覺得全世界都該為他的歌聲感動。

  而現在,他在幾萬人的場地,面對為他瘋狂吶喊的歌迷,卻不知道自己為何而唱?

  他越加懷疑自己,越覺得這舞台站得心虛,他有種感覺,覺得自己比吃不起泡麵時更潦倒。

  想起父親說他對音樂只是三分鐘熱度,夏子濤苦笑。他不甘心,但眼前的瓶頸卻讓他有想認輸的衝動。

  是太久沒女人了嗎?他突然想起經紀人向直海那句沒正經的話。

  然後,上官念潮溫柔的眼神忽然跳進他腦海裡……

  噯!夏子濤搖搖頭。真是神經病,居然想起這種瘋話!

  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那天她才跟他說害怕遇見生父,今天卻親自找上門,不知道她在母親的房子裡發現了什麼?

  想到韓澈說她是亂倫生下的小孩時,她眼中一閃即逝的憂傷,讓他忍不住覺得心疼。

  說得是有點太過分了,這又不是她的錯……

  正胡思亂想,零星的豆大雨點忽然落下。

  「糟!」夏子濤抬頭望向窗外,這雨來得又大又急。

  噯!早上明明還是大晴天誰會帶傘?

  他想起社區入口到進家門那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路,要命!夠他淋得一身濕了。

  唉,正無奈地掏車資,蓄著大鬍子的運將忽然眼睛一亮。

  「夏子濤?你是夏子濤吧?」他從後視鏡裡看著他,懷疑很久了,好不容易停好車可以轉頭仔細看他的臉。賓果!果然沒錯!

  「這裡有傘!來,給你給你。」運將熱情地從副駕駛座拿了把大傘給他。

  「我女兒好喜歡你,她要是知道我載到你一定很高興啦!」大鬍子運將高興地說著,手在置物箱裡東翻翻西翻翻。「你看你看!我載她去上學都要放你的歌溜!」他掏出夏子濤最新一張唱片,從懷中拿出簽字筆。「她下禮拜還要去看你的演唱會咧!」

  夏子濤意會,接過運將遞來的筆和CD,在硬殼封面上迅速簽好名。「大哥!謝謝你。」夏子濤揚揚手中大傘,笑得迷人,是招牌工作笑容。

  他跨步下車,撐傘漫步在滂沱大雨裡。

  這是成名的福利,付出的是隨時得戴上面具的代價。還沒達到與父親訂下的目標,自己倒是真的倦了演藝圈這條路……

  唉……他嘆氣,才轉進巷弄,倏地有抹修長美麗的身影躍入眼底!

  咦?!那是……

  上官念潮就站在那,一動也不動,來勢洶洶的大雨已經讓她全然濕透!

  噯……搞什麼?!人都來了幹麼不進去?淋成這樣!

  夏子濤快步跑近,用大傘屏蔽住她的天。他看向她漂亮的側臉,雨水沿著髮絲滴落在她眉眼,而她對自己的接近竟然毫無知覺。

  「喂!上官念潮!」夏子濤推推她,口氣很凶,但動作卻很輕。「你神經病啊?!」

  感覺到手臂的輕震與人聲,上官念潮才回神,緩緩抬眼。

  「……子濤?」她搜尋出記憶中的人名,表情看起來呆呆的。

  「你沒帶鑰匙?」夏子濤問。

  鑰匙?她無辜地攤開掌心,那把銀製鑰匙就緊握在她手裡。

  唉,笨死了!夏子濤突然明白,她跟上次一樣在門口站了大半天,就是走不進去。

  「你怎麼在這裡?」念潮問,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

  「被雨淋傻了啊?我家住這你忘了?」夏子濤失笑,指指隔壁屋子。

  對了,子濤住在隔壁……上官念潮望著他的笑容一怔,覺得他的笑容總像帶著陽光,讓人好安心。

  她彎起微笑,想說些什麼,話還來不及出口,身體已然癱軟,整個人軟倒在他懷裡。

  「喂!上官念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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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19:56
第三章

  伴著逐漸清醒的意識,緩慢睜開迷濛的眼,映入上官念潮眼簾的是陌生的吊燈,與不熟悉的天花板顏色。

  零碎的音符與男聲?她撐起身體尋找聲音來源。

  是夏子濤。

  襯著沿窗灑入的月色,他坐在窗前,抱著吉他,一隻手拿著紙筆寫寫畫畫,時而哼唱的聲音沙啞低沉,竟然讓念潮看得有些恍神。

  是了,她記得自己站在媽媽的房子前好久,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個畫面是夏子濤笑得明亮燦爛的臉。

  這裡是……?

  「醒了?」感受到身後細微的聲響,夏子濤放下手邊吉他,坐到她面前。

  「這是我家。」他摸摸她的額,幸好沒發燒。「本來想帶你回你媽家,又想起那裡沒有吹風機,你渾身濕答答的,只好先讓你到我家來。」

  「對不起……」上官念潮對造成他的困擾感到抱歉。「我睡了多久?」

  「兩、三個小時吧!」

  夏子濤看著她一臉內疚不禁失笑,這年頭竟然還有人淋雨淋到昏倒?!

  「想去洗澡嗎?」他遞了條浴巾給她,口氣中不自覺放了太多溫柔。「你的衣服洗好烘乾了,如果要洗澡的話可以換。」他指指床邊一疊衣服,雖然早就幫她把頭髮跟身體吹乾了,但應該還是不太舒服吧?

  「我的衣服?」上官念潮一時無法意會,床邊那疊整齊衣物的確是自己的沒錯……呃?內衣褲……

  嚇!內衣褲?!

  她猛然一震,低頭看看自己身上過大的白色浴袍……

  天!她全身光溜溜的,只罩了件浴袍……她下意識拉緊領口,臉上升起一抹紅暈。

  是夏子濤幫她換的?

  轟!臉迅速爆紅!

  「沒辦法,為了不讓你著涼,我只能出此下策。」意識到她的思緒,夏子濤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以示清白。

  咳!向直海說得沒錯,他的確是太久沒女人了,剛剛為了幫她換下濕衣服,看見的豐滿渾圓令他血脈賁張,差點流鼻血……

  而現在,她雙頰嫣紅的難為情模樣,竟然讓他有股衝動想吻她!

  他竟然想吻她,想看看她輕淺的唇色會不會也在他的掠奪下染上像雙頰一樣的艷紅……而她瑩白透亮的雪緞肌膚,也會在他的撫觸下染上艷麗瑰紅嗎……

  噯……停!在想什麼?

  一定是交了向直海這個壞朋友,才把自己搞得跟他一樣邪惡……

  夏子濤揮去腦中荒唐怪誕的念頭!

  「謝、謝謝你。」上官念潮囁嚅,不敢看他。

  夏子濤看著她的困窘忍不住笑了,她被他看光了,還跟他道謝?

  「我……我去洗澡……」她拿起浴巾就要往浴室奔逃。

  「喂!」夏子濤一手擋在她身前。

  「啊?」上官念潮疑惑,眼神與他相交不到兩秒就尷尬別開。天哪!還是好難為情……

  夏子濤笑望她。「要不要吃東西?餓了吧?我去買?」

  「好。」她順從地點頭,仍然不敢與他對望,匆匆轉身又被他扳回肩膀。

  「唔?」她納悶,清亮大眼終於對上他深邃眼眸。

  「浴室在那邊。」夏子濤指指反方向,哈哈笑。「還有,如果你不想只圍浴巾出來的話,最好記得把衣服帶進去。」

  轟!就像按了個開關一樣,她臉上還沒退的紅潮又染得更紅了!

  上官念潮迅速地拿了衣服逃進浴室裡,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然後,她聽見夏子濤遠去的笑聲跟關門聲,背抵住浴室門,終於覺得自己呼吸到新鮮空氣。

  呼……可是,在勉強算得上第三次見面的男人家裡洗澡,感覺有比較好嗎?

  她臉又紅了……

  夏子濤帶了幾樣熱炒回來,從冰箱拿出兩瓶啤酒。兩人各據沙發一角,托著窗縫透入的月光,就這樣吃了起來。

  「前幾天,我有經過你的廣告看板哦!」上官念潮啜了口啤酒,白皙的膚色使她一沾染酒精馬上臉頰酡紅。

  「哪一個?」夏子濤問得漫不經心。所以,她知道他是藝人了?

  「巧克力的那一個。」她說。

  那是一張及胸的大特寫,他頭髮凌亂微帶著水氣,盯著鏡頭的雙眼充滿致命魔力,而豐實半啟的雙唇咬著一瓣黑巧克力,要命性感得讓過路女性同胞尖叫。

  那時她才發現,原來他的嘴唇很好看,讓她忍不住想盯著他瞧……

  「然後?」夏子濤問,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不說話了?

  「然後……」上官念潮回神,笑了笑。「然後我脫口叫出你的名字,把我身旁開車的助理嚇得半死。」她想起元芮蓮一臉看到鬼的表情,忍不住好笑。

  「噯?」這有什麼好被嚇到的?夏子濤納悶。

  「她很訝異我竟然認識台灣的藝人!」上官念潮吐了吐舌。「畢竟她跟我爸都以為我只會吃飯睡覺跟畫畫。」

  吃飯睡覺跟畫畫啊……夏子濤跟著笑了,他也曾經被埋怨過只會吃飯睡覺跟做音樂。

  「提到畫畫……你台灣的工作怎麼樣?」他隨口問。

  「工作很好啊!」上官念潮回答。她很幸運,有元芮蓮幫她打理大小事,她只管畫畫就好了,連出錢請她來的客戶她都沒見過,基本上,她連他們的名字都沒有記住。

  夏子濤看看她,忽然皺眉,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又嚥回去。

  他想問她怎麼會突然去找韓仲謙?又覺得唐突……話說回來,讓她知道早上他也在韓家感覺好像也挺怪的。

  「什麼?」上官念潮問。

  「沒什麼。」他聳聳肩,算了,兩人好像也沒那個交情可以問得這麼深入。

  上官念潮看見他怪異的神色,偏了偏頭問道:「你是不是想問我早上的事?」

  「噯?」夏子濤愣住。她有看見他?

  「我有看見你,和另外一個男人在沙發那。」她牽起微笑,自己對於周遭圖像的記憶力一向很好。

  「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在那裡?」夏子濤挑眉。

  「有什麼好問的?」她不懂。

  怎麼會沒什麼好問的?!夏子濤呆掉!

  她可以問他為什麼在那?可以問他認不認識韓仲謙?可以要他幫忙和生父見面,或是任何什麼鬼的!

  她怎麼能這麼恬適安靜地坐在他對面只是陪他喝酒?

  她的一切思考反應,對他來說都不可思議到一個吊詭的境界。

  撇開他莫名其妙搭了她的順風車回家這件事不提,她今早與韓澈的對峙也十分莫名其妙,正常人應該要生氣的,也許她有,但以他看來,還是溫婉得過分。

  上官念潮看著他,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澄澈水眸眨了眨。

  「來──」她倏地站起身,牽起笑容,向夏子濤伸出手。「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 ※

  這是……畫室?

  夏子濤跟著念潮來到上官靜的矮房,步上二樓階梯,四周所見全是滿滿的畫作。不只是牆壁掛滿得連一處空白都沒有,就連地上都還有已拆出卻沒有裱框的零散作品,想必整理這間屋子的人,也耗費不少心神處理這些掛畫。

  「真驚人!」夏子濤忍不住訝然。

  空氣中彌漫著異常清晰的顏料味。他納悶,覺得有點熟悉,旋即想起上官念潮身上也有這股味道,淡淡的,不難聞。

  「這全是我媽媽的畫。」上官念潮信步走到一幅掛畫前,轉頭向夏子濤微笑。「我最喜歡這幅。」

  那是一幅夜晚的海,朦朧失焦的弦月襯托著微興的海潮,看起來既溫柔又平靜。

  這裡除了各式各樣的韓仲謙肖像之外,幾乎通通都是海景,各種不同樣貌的海。

  「媽媽說,她曾經與情人在花蓮的海邊度過一段很美麗的時光。她很想念花蓮的海,於是給我取名念潮,這是我名字的由來。」

  夏子濤沒有說話,環顧四面為數眾多的韓仲謙畫像,說不上心裡的感覺是什麼。

  上官念潮轉頭看他。「我想你已經知道了,我媽媽的情人,是她雙胞胎姊姊的丈夫。」她苦笑,指著牆角一落小山般高的信件。「那些信,不只是寫給情人的,還有姊姊的……我隨手翻了幾封,就難過得不想再看下去……」

  就是因為看了這些信與畫,她才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把它交到韓仲謙夫婦手裡。母親已然入土,身為女兒的她至少能做些什麼,讓這故事不要如此遺憾……

  下午從韓家離開之後,思緒很亂的她竟又繞回這矮房。站在門口,偏偏又覺得母親的回憶與思念沉重得讓她一步也跨不進來……

  「為什麼要寄回台灣?」夏子濤看著那堆小山高的信。

  這太吊詭了,越洋買了一間房,把一堆交不到收件人手上的信跟畫寄到這空屋?

  「或許是怕爸爸看見這些東西難過吧?」上官念潮說,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從我有記憶以來,爸爸媽媽從沒有同房睡過,爸爸愛媽媽,媽媽愛舊情人……媽媽的內疚不只是自己背叛親生姊姊,還包含了對爸爸感情的無法回應,她一直活得很痛苦,沒辦法忘記情人,又無法停止自責……知道罹患肺癌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決定放棄化療。」

  上官念潮輕輕嘆了口氣,接續道:「也許,會不會當時……媽媽覺得很輕鬆,終於可以擺脫這一切?」

  她看著沉默的夏子濤,他不會有答案,當然,她也沒有。

  「我不知道該拿這一屋子的思念怎麼辦,所以才拜託小蓮幫我查了韓仲謙的地址。」也不知道小蓮怎麼找的?竟然三兩下就弄來了韓仲謙的地址。

  「小蓮?」夏子濤疑惑。

  「哦,那是我的好朋友兼助理。」忽然想起他又不認識小蓮,她還說得這麼自然,不禁尷尬地吐了吐舌。「然後,就是你早上看到的那樣,我跑去,結果弄得灰頭土臉的。」上官念潮忽然笑了起來。

  夏子濤看著她的笑容,微瞇了眼。「韓澈那樣說你,你不生氣?」

  韓澈?這名字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聽過?上官念潮沒有細想,猜測他指的就是今早在韓家遇見的那個男人。

  「本來有一點。」她低頭,神情居然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後來又覺得是自己不對,貿然跑去打擾人家,他會想保護家人,也是理所當然。」

  理所當然?夏子濤無言。「所以?你放棄找韓仲謙了?」

  「不,沒有。」她看了看他,神色很堅定。「只是先緩一緩。」等她的工作告一段落,也許她能試試其他可以不必透過韓澈的方法。

  夏子濤看著她,突然有種領悟,她看起來好像很柔軟,骨子裡搞不好比誰都硬。他唇角上揚,忍不住勾起微笑。

  才想說些什麼,她卻比他早了一步開口。

  「子濤,你曾經這麼深刻地愛過一個人嗎?」她突然睜著清亮雙眼問他。

  「嗄?」夏子濤被她突來的問題愣住,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問?

  他仔細搜尋過腦中記憶……

  愛了二十幾年?愛到沒辦法接受新戀情?愛到畫出一屋子想念?

  「沒有。」他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你有嗎?」他看看她,表情有點複雜。

  「我也沒有。」她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不要有。」

  「嗄?」他又呆了會兒。「幹麼?吃過男人的虧啊?」他失笑,又忍不住調侃她。

  「才不是!」上官念潮抗議,臉上的笑容卻稍縱即逝。

  她走往某幅韓仲謙的肖像前,思緒飄往夏子濤看不見的遠方。

  「小蓮曾經說,她覺得我爸媽這種一生一世的愛情很浪漫……」她頓了頓,口氣飄渺得竟然讓夏子濤感到很凄涼。「很浪漫嗎?不……我覺得愛情很殘忍,即使看不見摸不著了,它還是這麼暴力的剝奪你的靈魂。」她回頭看他,笑得很無奈。「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我這輩子都不要遇見愛,不要被它凌遲。」

  「怎樣?想當尼姑啊?」他戳了戳她額頭,拉開笑容,試圖讓談話變得輕鬆。「要不要我介紹幾間廟給你?對了!你來台灣有沒有拜拜過?擲過筊沒有?」

  她笑容裡的那抹無力只出現了一瞬間,卻足夠讓夏子濤感到揪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對一個認識不久的女人有這麼多情緒?

  「拜拜我知道……要拿香嘛!」上官念潮伸手比畫,做了個拿香拜拜的動作。小蓮家就是開香鋪的,她當然知道啊!

  「對!」見她這麼認真,夏子濤覺得她好可愛。

  「但是擲筊是什麼?」她困惑地問。

  「擲筊哦……就是……」夏子濤擰眉想了想,該死,這要怎麼說呢?總不能畫筊給她看吧?

  畫圖給一個畫家看?殺了他還比較快!

  「噯……」他搔了搔頭。「我下次帶你去廟裡看吧!」

  「好。」上官念潮笑得好燦爛。「什麼時候?」

  什麼時候?很好,他搬了石頭砸自己的腳……

  什麼時候廟裡人很少,不會遇見善男信女幫兒子女兒跟他要簽名合照,而且,他還有很多師奶級的粉絲耶……

  他走向窗邊,看了看濛濛亮的天空,心念一動,想起離這不遠的一間小土地公廟。

  「走吧!」他拋給她一個迷死人的微笑。

  「什麼?」上官念潮一愣。「去哪?」

  「去廟裡擲筊啊!」他臉上又出現大男孩似的笑。

  「擲筊?現在?」上官念潮訝異,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 ※ ※

  當夏子濤騎著重型機車出現,還遞了頂安全帽給上官念潮時,她臉上的表情比方才聽見他說現在就要去擲筊更驚嚇一百倍。

  她昨天沒有開車來果然是個錯誤至極的決定!

  她剛剛,怎麼會對這個要去廟裡擲筊的爛決定感到雀躍呢?

  現在,看著夏子濤臉上促狹的笑容,又不甘心臨陣脫逃……

  「吶!」夏子濤摘下了手上皮環給她。

  「這要幹麼?」她接過,不懂。

  「把你的頭髮綁起來,免得等一下被風吹成瘋婆子。」夏子濤指指她長髮。

  「哦。」她應了聲,綁起頭髮,看著手上的安全帽,很緊張。

  「我會慢慢騎啦!」他笑,幫她戴起帽子,扣好扣環,跨上機車。「快上來!」他拍拍後座,再磨蹭,天就大亮,廟裡人就多了。

  「好……」上官念潮回答得很無力,怯生生地跨上後座。她還沒回神,夏子濤就猛然發動引擎,她差點因為反作用力整個人被往後拋。

  夏子濤緊急煞車,比她嚇了更大一跳!

  「喂!你是笨蛋啊?」他大呼小叫,轉頭過來拉著她手,讓她環抱著自己。「不知道坐摩托車要抱好嗎?」

  「對不起……」上官念潮聲音聽起來很委屈。「我知道了。」

  夏子濤催動油門。「我盡量騎慢一點,要是會怕就趴在我背上。」

  「哦,好……啊!呀!」她還沒說完,就因為夏子濤的飆衝而尖叫!

  什麼騎慢一點?前面那個正在大笑的男人一定是騙她的!

  她好想哭……

  哈哈哈哈哈!她在瞪他耶!

  夏子濤笑得很無良,看著走在他身後那個據說很好脾氣的女人。

  她不是很溫柔嗎?現在居然在瞪他耶,實在太好笑了。

  上官念潮一臉哀怨地看著他,真過分!他幾乎笑到要趴地了……

  「你一定是故意的……」她指控。

  「我發誓我沒有。」夏子濤抹了抹眼角的淚。「我騎不到一百耶!哪知道你會嚇成這樣?」他笑得更大聲了。「一百,一百你知道嗎?我的寶貝摩托車可以騎到兩百五,連一半都不到……我的衣服一定被你抓破了,哈哈哈!」他又笑了。

  她真的是死命抓著他耶!整個人貼上來,頭埋在他背上,還一直問他到了沒。

  上官念潮無言,他的外套真的被她抓得很縐。

  「我要跟土地公說你欺負我。」剛才,他說大小事都是土地公管的,那她可以跟土地公告狀嗎?

  「哈哈哈!快來,土地公在等你。」夏子濤走在前頭,早了她幾步踏進小廟裡。很好,廟裡沒有其他人。

  他拈了兩炷香,忍著笑遞給上官念潮一炷,又被她瞪了一記才回過頭拜拜。

  上官念潮把香交給他,在他插上香爐走回身旁時問道:「然後呢?」

  夏子濤對她笑,在供桌上拿了一對紅色新月狀的木頭給她。

  「這就是筊?」她納悶地看了看手中物。

  「嗯。」他點頭。「現在,你向土地公隨便問件事情,或是拜託祂一件事情問祂答不答應也可以。」

  「隨便問件事情?」聽起來好玄。「什麼事情都可以?」

  「對,什麼事情都可以。」

  「很笨的事情也可以?」

  「對,很笨的事情也可以。」

  「很爛的事情也可以?」

  「對,很爛的事情也……煩死了,你到底要不要問啊?」夏子濤爆炸。

  「好啦好啦……」上官念潮輕笑,她又沒擲過筊,當然要問清楚嘛!她仔細看看手中兩片紅筊,其實它長得還挺可愛的。「那……土地公,今天會下雨嗎?」

  夏子濤差點跌倒。「這什麼爛問題?!」

  「唔……是你自己說爛問題也可以的。」上官念潮抗議,突然之間哪想得到什麼事情問土地公嘛!

  「好好好,隨便你,下雨就下雨吧!喏,來,現在把筊丟到地上去。」他說得很無奈。

  「丟?」她眨了眨眼,再確定一次。

  「對,丟。」夏子濤不容置疑地指了指地上。

  上官念潮把筊往地上拋。

  喀嗒!兩凸面在上。

  夏子濤看了看,把筊撿起來。「你問得太沒誠意,土地公生氣了!」

  生氣?兩凸面就是生氣哦?怎麼可能?「那再一次。」她又拋了一次。

  喀嗒!這次是兩平面在上。

  「土地公笑了,吶!你看,祂不想回答你。」夏子濤又撿起來,遞給她。

  「怎麼這樣?」上官念潮又接過筊。「那到底要丟到怎樣才可以?」

  「一正一反才可以。」

  「一正一反?」她納悶地看看手中的筊。「那我換個問題。」

  她誠心地拜了拜,接著一拋──喀嗒!

  「耶!有了耶!」她撿起來,好高興。「子濤你看你看,成功了耶!」

  「再來!要三次。」她笑得那麼燦爛,夏子濤覺得自己簡直像在潑她冷水。

  「三次?!」上官念潮不可置信。「這機率也太低了吧,土地公真不好說話……」

  夏子濤哈哈笑。「你這樣說土地公壞話,祂會更不高興!」竟然抱怨神明不好講話,真是服了她!

  上官念潮又認命地拋了兩次,兩次都沒有再出現聖筊。

  她轉頭看他,一臉陰暗。「一定是你騙我說什麼爛問題都可以,土地公才不想理我……」

  「亂講!」他戳她額頭,拿過她手中的筊。「重點不是問題本身,是你有沒有問得真心誠意,吶!我問給你看。」

  問……問什麼呢?夏子濤看看她一臉頹然,忍不住又興起捉弄念頭。

  「噯,土地公,我可以吻旁邊這個對禰不敬的女人嗎?」

  什麼什麼?這種問題也可以?比她的下雨更爛一百倍吧……上官念潮目光瞅著夏子濤,忍不住想笑。

  喀嗒!聖筊!一正一反。上官念潮傻眼。

  夏子濤蹲下撿起,一臉勝利的得意表情。

  喀嗒!喀嗒!他又迅速拋擲了兩次。

  怎麼可能?!上官念潮一臉驚嚇,不敢相信他竟然輕易擲出三次聖筊。

  「你作弊。」

  「我哪有!」

  「……土地公是你的好朋友?」

  「亂說!」他爽朗一笑,伸手攬過她後頸──

  「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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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20:53
第四章

  巴洛克式水晶吊燈,挑高的半圓形屋頂設計,石雕噴水池造景,勾勒出風華酒店大廳的奢華輪廓。這是擁有重量級政治背景的關家跨足旅館業的第一間飯店,加上鼎鼎大名的韓氏建築設計,在酒店尚未正式開幕之前,「風華」便已顯得氣勢磅礡,令人引頸期盼。

  上百坪的大廳燈火通明,空曠的空間裡隱約傳來高跟鞋踱步聲,和蕩著細細回音的女聲。

  「是,霍華先生,還在工作呢!我請她結束之後回電話給你。」出口的是流利法語。

  「現在是下午兩點。」看了看腕錶。

  「是,我會盯著她吃飯……」無奈地看了看桌上飯盒。

  「是,很順利,草圖他們很滿意。」瞥了眼腳邊藍圖。

  「現在?」望了望前方牆壁。「大廳完成三分之二了。」

  「有,還有一件事……」輕柔女聲正待要說,猛地被旋轉門旋入的身影打斷。「是,霍華先生,有人來了,我先收線,再見。」

  「你好,韓先生。」上官念潮的助理元芮蓮小跑步到韓澈面前,微微欠身禮貌微笑。

  她因為送設計圖的關係和韓澈見過幾次面。

  她不喜歡他。

  他身上幹練的菁英氣息,總讓她想起那個不可一世的前男友,就連說話時微微挑眉的表情都有幾分討厭的神似。

  一直以來,她以為韓澈是事務所負責人,既然委託主兼前男友關天馳先生滿意設計圖,負責人實在不必親自監工。忽然看見他親自光臨,不免讓人猜想是不是委託臨時更動或是有任何狀況,元芮蓮提高警覺。

  「上官小姐還在作畫。」她微笑道。

  韓澈停下腳步,望著眼前專注認真,絲毫沒有察覺他到來的纖纖背影,回想起上回與她的針鋒相對,心裡不禁覺得有點悵然。

  其實,她也不過想轉交母親的遺物罷了,他何苦這樣為難她?

  「來得及趕上開幕嗎?」即便心中有些動搖,出口的問句仍是冰冷沒有溫度。

  「大廳部分可以的,韓先生。」

  「酒店落成,關先生會請來幾方政要與媒體參與開幕酒會,就在這裡舉行。」韓澈揚了揚手中邀請函。「特別交代上官小姐必須出席。」

  「這不包含在合約內,韓先生。而且總統套房的部分──」元芮蓮維持一貫禮貌。

  「我了解。」韓澈打斷她,兩眸似深黑水潭。「落成酒會的時間是趕了些,總統套房牆面的部分慢慢再繪製就可以了。」

  元芮蓮點頭,心裡大翻白眼,一定又是搞什麼給大師算日子那套,開幕時間才會這麼趕!念潮速度已經夠快了,沒想到他們居然連總統套房都等不及完成就要辦酒會。

  「關先生的意思是,那兩間總統套房原來就是要保留給你們兩位的,過幾天保全進駐之後你們就可以入住,牆面部分可以留待上官小姐慢慢完成。」

  「是。」元芮蓮又應了聲,心裡頗不以為然。

  表面上好像很好心地把總統套房給她們睡,事實上是讓她們住進反正還不能開放的房間,也省得她們佔住其他空房減少收入。

  當她聽見西蒙說委託人是政治家關天馳,就有心理準備這腹黑大王絕不可能讓她們太好過,什麼免費提供住宿,省省吧!

  瞧!這不就是要她們住進充滿刺鼻顏料味的房間裡嗎?!雖然善良的念潮一定不介意,但是她介意!

  「至於邀請上官小姐出席酒會的事,我會親自致電霍華先生,邀請函請你先收下。」

  「是。」元芮蓮接過銀底燙金的精緻請柬。上官念潮一向低調,恐怕老闆拒絕的機會大一些。

  韓澈斂起話語,邁開長腿正要離去,前方身影突然放下畫筆大伸懶腰。

  「小蓮,我好餓……」上官念潮打了個哈欠,終於心滿意足地願意稍作歇息。

  今早她從七點便開始工作了,一路在顏料中奮戰至今。這樣的絕佳狀態持續下去的話,也許再兩個工作天大廳部分便能大功告成,完成面積最大的區塊,再來她就輕鬆了。

  她回頭,與她四眼對上的是韓澈深不可測的黑眸。

  韓仲謙的兒子?!她的訝異很明顯地寫在眼底。

  「念潮,這是韓氏建築的負責人,韓澈先生。」元芮蓮簡單介紹。上官念潮只管畫畫,接洽跑腿這些雜事都是由她處理,雖然曾經告訴過她名字,恐怕她也早就忘記了吧?

  韓氏建築?韓澈?

  上官念潮微側了頭,難怪夏子濤提到他名字的時候她覺得很耳熟,原來他也是她的委託人之一。

  韓澈望著她的驚訝,感到莫名不自在。其實他不用親自跑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於什麼心態想跟她再見一次面,莫非是出於罪惡感?

  「還沒吃飯?」韓澈冷眸一凜,望瞭望桌上已經不知道冷掉多久的飯盒。

  「嗯。」念潮和元芮蓮同時一怔,沒想到他突然冒出這句。

  「走吧,這附近有間餐館不錯。」沒有給她們機會拒絕,他逕自往飯店門口走去。

  ※ ※ ※

  「很訝異我是你的合作人?」支開了元芮蓮,韓澈這麼問她。

  「嗯。」上官念潮從奶油龍蝦裡抬起頭,一臉笑。「嚇了一跳。」

  真坦白,對著一個前幾天曾和她惡言相向的男人,不但吃得下飯,還笑得這麼無害。

  「你不生我的氣?」

  「為什麼要生氣?」她眨眨清亮大眼,怎麼跟夏子濤問的一樣?不生氣很怪嗎?她納悶,繼續剝蝦殼。「要吃嗎?」叉起蝦肉遞到他眼前。

  「……」韓澈沒回應。

  不說話,那就是不吃了。上官念潮大口咬下,她真的餓了。

  「其實,那天我走了之後,心裡一直覺得很內疚……你說得也對,媽媽都走了,我實在沒必要來打擾你們一家安寧。」她笑得有點無奈。「本來嘛,媽媽帶著我住在法國這麼久,一定也是希望不要影響你們一家人。我自己擅作主張,沒頭沒腦的跑去,你會不高興也是正常的,是我太衝動了,對不起。」

  沒預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韓澈雙手交疊,目光銳利,忖度她話中涵義。「那麼你現在的意思是,不會再來打擾我們了?」

  「我本來就無意造成你們的困擾,但我想交給你父母的東西真的很重要。」她還是很希望媽媽的畫和信不要石沉大海。

  「父母?」韓澈皺眉,不單是給父親,也包含了母親嗎?

  「是,父母。」她看出他的疑惑。「不只是給伯父的,還有伯母的。」

  他單手托了托下巴,皺眉思索後道:「他們月底會回國。」

  沒想到他會突然鬆口,念潮愣了愣,旋即回神,甜美微笑。「謝謝你。」

  韓澈定定地望著她,沉默了幾秒之後開口。「你聽著,我同意你見他們,並不代表我允許你做出任何可能傷害他們的事。」他頓了頓,表情很冷。「希望你能自愛。」

  從小,他就意識到父母的過度疏離,沒有太多關於家庭的美好回憶。

  他知道父親曾有過一段外遇,而上官靜就是那個忌諱被提起的名字。直到韓玥出生,他們一家四口才真正處得像一家人,能夠談天說笑,甚至一起出門遠遊。他珍惜這得來不易的融洽,不允許任何人破壞,上官靜不行,她的女兒也不行。

  「我該走了。」韓澈看了看腕錶,起身告別。「你的畫很好。」

  他步出餐廳門口,正好與甫進門的元芮蓮錯身而過。

  元芮蓮向他點頭,目送他背影離開之後在念潮對面坐下,指指韓澈的背影,問道:「撲克臉找你幹麼?」哼!以為她不知道他是故意支開自己的啊,她哪有這麼好騙?!

  上官念潮聽她叫韓澈撲克臉,忍不住笑了。

  小蓮就是這麼可愛啊!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當初元芮蓮因故放棄法國學業回台灣時,她們還抱在一起狠狠哭了一場。之後兩人就只剩下書信往返,沒有再見過面了。

  這次知道西蒙聘請她當這趟台灣之旅的左右手時,她簡直像隔天要遠足的小學生一樣,興奮得兩天睡不著。

  「他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念潮又叉了口龍蝦,說得很平靜。

  「同父異母的哥哥?」元芮蓮差點噴出口中花茶。這裡的父親指的當然不會是西蒙。「噢,天哪!」她雙手捂住嘴,不可置信。

  「韓仲謙的小孩?」她可沒預料到會有這種發展,而提供她韓仲謙地址的西蒙先生也沒有告訴她這件事。

  「嗯。」念潮點點頭。

  「那你提靜阿姨房子的事了嗎?」她問。

  「沒有啊,我沒有見到韓先生。」念潮回答,忽然想到韓澈也是韓先生,不知道小蓮在問哪一個,又補充。「不過我也沒有跟韓澈提就是了。」

  「這樣啊……」元芮蓮偏了偏頭,似乎在想什麼。

  「對了小蓮,你不要把媽媽房子的事情跟爸爸說喔!」念潮忽然認真。

  「為什麼?」元芮蓮問,眼中閃過一抹情緒。

  「我怕爸爸會難過嘛……」還用問為什麼?念潮蹙眉。知道自己深愛的妻子留了一屋子對情人的思念,難道不是件令人傷心的事嗎?

  元芮蓮看著她,若有所思地笑了笑。「你放心,我不會說的。」

  看見念潮鬆口氣的神情,元芮蓮忍不住嘆了口氣,念潮就是這麼單純善良,毫無心眼,該怎麼告訴她呢?

  告訴她,其實西蒙先生早就知道房子的事情,故意把房契放在一個她會發現的角落?

  告訴她,其實這份台灣的工作是西蒙先生主動積極向關家爭取來的,因為他希望她能回台灣看看上官靜的房子,完成上官靜未竟的願望?

  甚至也許,告訴她,西蒙先生希望她能見見自己遠在地球那端的親人,不要像上官靜一樣,直到過世都沒能再看他們一眼?

  更誇張的是,念潮現在才知道,連這份工作的雇主之一都是韓仲謙的兒子……

  西蒙先生真的是花了很多心思,想讓念潮和他們見面……

  他究竟是怎麼想的呢?是太害怕失去女兒,想讓她好好做趟尋根之旅嗎?

  元芮蓮不懂,只能確定,恐怕西蒙先生找她來也只是一場精心算計。

  除了為念潮應付工作瑣事之外,他更希望她能陪在念潮身邊,在她探訪過去的旅程中,還能有個傾訴煩惱、相互扶持的對象。

  唉,就是在這麼鋪天蓋地的羽翼保護之下,才能讓念潮長成這麼溫暖美好嗎?

  「發什麼呆,小蓮?」念潮推了推她。

  「沒什麼。」元芮蓮回神。

  「在想關天馳?」念潮問得有些懊惱。她最近才知道原來風華酒店的所有人──關天馳是元芮蓮的前男友。竟然因為自己工作的關係,得讓好姊妹跟舊情人見面,她好內疚……

  元芮蓮看出她的心思,故作愁雲慘霧。「是,托你的福,我拿到了他親自給的喜帖。」

  「我很抱歉,小蓮……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知道……」念潮眼眸半垂,看來楚楚動人。

  元芮蓮不禁暗嘆,同樣都是女人,怎麼念潮會這麼溫柔可愛,連她都心動了,也難怪夏子濤喜歡她……

  咦?夏子濤?元芮蓮突然想起那個她說一半的故事。

  「喂!念潮,你老實說,夏子濤那天到底有沒有吻你?」

  「咳咳!」念潮嗆到。她那天一定是發神經,才會把跟夏子濤一起去擲筊的事情告訴小蓮。「沒有。」她搖頭。

  「真的沒有?」元芮蓮挑眉,不相信。夏子濤是白痴嗎?放過這種大好機會,難道是對念潮沒意思嗎?也不太可能,哪個男人這麼殷勤?

  「真的沒有。」念潮微微臉紅,又搖了搖頭。

  那天,他伸手攬她,她也真的以為他要吻她……結果,他只是伸手戳了戳她額頭笑她傻瓜。

  就這樣。她好像……心裡有一點點失望?

  「那你臉紅個鬼?」元芮蓮把臉湊近她,笑得很曖昧。「喜歡人家?」

  「哪、哪有?」念潮連忙搖頭否認。

  「沒有啊?那前幾天誰叫我幫她買他的CD?」元芮蓮笑得很開心。

  念潮把頭埋在餐桌上,回答得很虛弱。「我只是想聽聽看嘛……」

  「哦?這樣啊?」元芮蓮玩上癮。「沒有喜歡人家,為什麼經過他的廣告看板要緊張得臉紅啊?」

  「我沒有緊張,也沒有臉紅……」總不能跟小蓮說,是因為他的嘴唇太性感,讓她不自禁聯想到跟他同喝一瓶礦泉水的事吧?

  「那你現在埋在餐桌上做什麼?」

  「餐巾布很涼……」

  哈哈哈,好一個餐巾布很涼!

  「那你繼續埋在這裡吧!別怪我沒跟你說,夏子濤在『風華』等你。」元芮蓮瞅著她,一臉愉悅地戲弄。

  「什麼?!」念潮跳起來。

  「半小時前他說要來,算算時間應該要到了。」方才,她在餐廳外接了念潮的手機,是夏子濤打的,他說想和念潮見面。顧忌到他的身分約在外面可能會引起騷動,她乾脆直接叫他到還沒開幕的風華來。

  看吧!絕對不是念潮單方面有意思而已……

  元芮蓮拿起手拿包,往餐廳門口走去。

  「小蓮……」念潮小聲喚道。

  「什麼事?」元芮蓮停步,轉身看著她。

  「那個……」念潮低頭看著腳趾。「我看起來有沒有很糟?」

  小蓮愣了愣,隨即爆出大笑。「還說沒有喜歡人家?哈哈哈!」

  「我沒有……」念潮依然很無力。「我只是……想到他,心裡覺得怪怪的……」明明就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為什麼每次見到夏子濤都有種一口氣提不上來的緊張感?連經過他看板都要心跳加速……

  只要夏子濤對她笑,她就想什麼都說好。

  明明,自己對於畫畫以外的事情都很淡泊的,為什麼現在會有這種奇怪的心情呢?

  ※ ※ ※

  夏子濤經過門口保全人員的簡單詢問,走進還圍著施工中黃色封條的風華酒店,皺了皺眉,對當中的富麗堂皇感到嗤之以鼻。

  他走過華麗石雕來到大廳,真正吸引他目光的,是牆上立體生動的鮮艷色彩。

  他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看過油畫,正確來說,是畫在牆上的油畫。不知道牆面要做什麼特殊處理,才能讓油彩或深或淺凝固在上面?

  有的地方下筆很重,顏料很深,就那樣微帶著幾公分厚度膠著在壁面。很粗獷、很野,沒有細細雕琢的線條刻劃,卻要命的美。

  像似會攝人心魂、奪去呼吸的那種致命美麗。

  他更走近幾步,幾乎想走進畫裡。如果不是因為韓澈提過,他絕對不會相信這是出自上官念潮之手。那個身上輕淺地像是沒有沾染任何色彩的女人,筆下作品竟然斑斕至此!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觸摸那飽滿的色澤……

  「不能摸!」

  身後喝斥聲讓夏子濤倏地回神。他轉頭,對上小跑步上來的元芮蓮,手還停在半空中。

  「還沒乾喔!」元芮蓮確認作品完好無缺之後鬆了口氣。雖然,她相信念潮輕易就能修補,但敬業如她,還是不願意念潮的作品發生任何慘案。

  「對不起。」夏子濤道歉,尷尬地放下舉在半空中的手。然後,就看見上官念潮帶著盈盈笑意向他走來。

  「嗨!」他手插進口袋,瞇起深邃黑眸,向她微笑。奇怪?才幾天沒見,好像有點想她?

  「子濤,你怎麼來了?」念潮走到夏子濤身邊,略微仰頭看他。

  初見面時,她就已經覺得他長得很好了,在台灣待了一陣子,更加認清他外貌上的出色。覆蓋著長睫的眼睛細長且黑白分明,鼻梁高挺、嘴唇豐實,皮膚是好看的淡褐色。過人的身高,立體的輪廓,精瘦結實的身材,加上不過度發達的肌肉。他絕對有本事讓女人尖叫,就算他不會唱不會跳,不是藝人也一樣。

  「當然是有事找你才來。」他扯開笑容,又是極度陽光。

  噢!真是電力十足的笑容……

  比起螢幕上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一旁的元芮蓮忍不住倒抽了口氣,還好她對俊男一向免疫,嚇不倒她的。

  她走到念潮身邊,附耳向她說了什麼,念潮聽得認真,點了點頭。

  「那我先走嘍!」元芮蓮調轉方向準備離開。

  「Bye!」念潮向她道別,看向一臉疑惑的夏子濤。「小蓮回飯店整理我們兩人的行李,過幾天我們要搬進這裡來。」

  「這裡?」夏子濤驚訝。開玩笑吧?「這裡不是還沒開幕嗎?」

  「水電已經有了,另外,會安排保全跟管家進來,因為時間很趕,我得兩個地方一起畫才行。」念潮微笑回答,說得輕鬆。

  油畫就是反覆上色、等顏料乾這點討厭,或許,也可以說是這點方便,她打算先搬進來,等大廳乾的時候上去畫總統套房,等套房乾的時候下來畫大廳,辛苦一點,努力壓榨靈感還是行的。

  她說得恬然,夏子濤卻隱約感覺出這份工作的不輕鬆,仔細端詳她,臉上倒是真的連一絲不高興也沒有,果然是個很逆來順受的傢伙。

  「很漂亮!」他指指前方壁面。

  「真的嗎?謝謝。」念潮很開心地道謝。

  「真的,漂亮到不敢相信是你畫的。」夏子濤笑,回身往大廳沙發走去。

  「什麼嘛!真沒禮貌。」念潮看著他背影抗議。

  「哈哈!來!」他坐下,拍拍身旁空位也要她坐,舉止親暱得連他自己也嚇一跳。

  「嗯?」念潮走到他身旁,偏頭不解地望著他,順從地坐在他身邊。

  「我想請你幫忙我一件事。」

  「什麼事?」她問。奇怪?是她多心嗎?怎麼覺得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緊張?

  夏子濤從懷裡掏出兩張薄紙,攤開她手,放進她掌心裡。

  「這是什麼?」念潮看了看,看起來很像什麼活動的入場券?

  「我今年最後一場巡迴演唱會的門票。」夏子濤看見她眨眼一臉疑惑的樣子,才想起她中文不太好,也許還沒看懂。

  「啊?」念潮愣了愣。

  「本來,這兩張貴賓席是被我爸退回來的。」夏子濤揚眸,視線與她相交。「跟你去擲筊的那天,我媽突然打電話給我,說她想瞞著我爸來……」

  「嗯?」雖然不懂為什麼他爸要退回演唱會的票,念潮卻貼心地沒有多問。

  「這是這幾年來,我媽第一次主動打電話給我。」

  「這幾年?!」念潮訝異,不敢相信,有什麼事可以鬧到母子好幾年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夏子濤只是笑了笑,沒有解答她眼裡的疑問,逕自說下去。「我媽媽平常除了去菜市場買菜跟上美容院洗頭之外,也沒什麼出門,我實在很擔心演唱會這種場合她一個人吃不消……」

  「嗯?」

  「我的經紀人那天也會很忙……我又走不開……」噯,夏子濤看了看她,有點心虛,突然覺得說話很難,其實他不是非得找她不可,只是仔細審閱過腦中人選之後,他竟然發現自己只希望是她。「時間是下個星期六的晚上,你有空嗎?」他嚥了嚥口水,整句話都是對著地板說的。

  念潮清亮亮的眼直盯著他,唇角彎起明顯的漂亮弧度。「你希望我陪伯母一起去?」她問。

  夏子濤愕然,想說的話早一步被開口,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嗯。」他只能木然點頭。

  「要在哪裡接伯母呢?你把地址抄給我好嗎?我會準時去接她的。」念潮還是笑得好溫柔。

  夏子濤卻不自在地尷尬了起來。「可是,萬一我媽因為演唱會人太多空氣太差昏倒了……萬一她又嚷著要找我……演唱會結束我還得去慶功……我們好幾年沒見了……她連我家在哪都不知道……萬一……」他忍不住開始想像一些亂七八糟的畫面。

  「好了,子濤。」念潮打斷他,克制自己不要笑出聲音,伸手掐了掐他臉頰。

  夏子濤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終於正眼看她。

  「我會開車,我可以帶伯母去。如果伯母昏倒了,我會送她去醫院;如果她演唱會結束要見你,我可以帶她去你的慶功宴;如果她要在家裡等你,我會載她去你家。而且我有手機,你隨時可以聯絡得到我。」她的語調簡直像在哄個孩子。

  一口答應?雖然不意外,夏子濤還是覺得她真是大神經跟善良得過頭。

  「你會迷路……」他吶吶開口。

  「小蓮有幫我裝衛星導航。」

  「你會被衝出來的摩托車嚇到……」

  「我這幾天已經訓練出好膽量了。」

  「你租的車很難開……痛!」

  上官念潮又掐了他臉,這次很用力。

  「很痛耶!幹麼啦?」夏子濤瞪她。

  「跟我說謝謝就可以了。」她輕笑。真彆扭,這男人連道謝都不會。

  看著她無偽笑容,夏子濤不自覺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

  真詭異,明明她就長得跟他認識多年的韓玥很像,應該早就對這樣相熟的五官免疫,為什麼每次只要盯著她瞧,就會有那種很想吻她的感覺?

  他撇開頭,一眼看見桌上那疊被淹沒在未開封油彩間的CD──

  他的唱片?

  「你的?」他納悶,隨手拿起來看了看,不解地望向念潮。

  「嗯。」念潮臉上迅速飛過一抹紅,笑得有點難為情。「前幾天托小蓮買的。」

  「幹麼浪費錢?!」夏子濤挑眉,把CD隨手拋到桌面。「又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要我給你就好了。」他背靠進沙發,看起來有點不爽。

  念潮不懂他為什麼不高興,有人說自己唱片不是好東西,買了浪費錢的嗎?至少,她絕不會這樣說自己的畫。

  她走到桌前,把被他亂丟的CD疊好,回身蹲在他面前。「怎麼這麼說?我很喜歡,很好聽。」她盈望著他眼,說得真誠。

  「有什麼好喜歡的?就是迎合市場做的芭樂歌而已。」他唇邊揚起一抹自嘲,聽起來很怨天尤人。

  「你自己不喜歡?」念潮側了側頭,問他。

  夏子濤只是暗了眸色,把頭轉開,沒有搭理她。

  「子濤,你喜歡我的畫嗎?」念潮還是蹲在他身前,仰著臉問。

  沒有料想到她會冒出這個問題,夏子濤對上她眼神,呆了半晌才開口。「沒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但是我覺得很漂亮。」

  「適合這間飯店嗎?」

  「很適合,比那些爛石頭跟水晶燈適合多了。」他說,絕不只是恭維而已。她的畫很有生命力、很富朝氣,讓精雕玉琢的大廳添了幾分狂放的霸氣。如果這是關家想呈現出來的不可一世氣度,那麼絕對是大大成功的。

  念潮站起身子,走到畫前,回頭笑望他。「嚴格說起來,這已經不是我的創作了。」

  她拿起油畫刀蘸了顏料,直接在牆壁上調起色來。

  「在這上色之前,我得先交給雇主草圖,不停修改直到他們滿意為止,除此之外,我還得研究這裡的光源,照會建築師,在他們能提供的素材裡選擇我能用的,另外,我得確認牆壁的材質,配合那些我沒辦法改變的硬體。」她揚揚手中顏料。「你看,其實這是我最不喜歡用的牌子。」

  隨即又指了指挑高天花板上的水晶燈,說道:「從這裡來的光源也不太好。」她笑了笑,指指前方。「甚至這面畫也不是我當初想要的樣子……老實說……」她吐了吐舌,笑得很靦腆。「我覺得這次雇主品味有點問題……」

  夏子濤會心一笑,他也常常覺得唱片公司老闆品味有問題。

  「在法國,有很多人會瞧不起我這樣的作為,藝術家應該要堅守自己的信念啊,怎麼可以為了賺錢配合雇主隨便修改自己的創意呢?你看,有多少堅持理想不願向現實妥協的有名大師,他們死後畫作廣被流傳之外,就連人格也頗被歌頌。哪像我這個拿人手短的小畫家呢?」

  夏子濤頓了頓,走到她身邊,望著她的黑眸裡有太多情緒。原來,看起來明亮美好的她,其實也得承受很多蜚短流長。

  「可是我很喜歡我的工作喔!」她看著他笑得燦然,彷彿所有的輕視嘲弄都不曾發生一樣。「我覺得我很幸福,可以靠畫畫維生。如果我多接一些案子,讓更多人認識我的畫,就算這些案子很商業也沒關係。」

  她又轉頭,繼續拿畫刀在牆上刻畫。

  「更多人認識我、更多人金援我,我就有更多力量可以開個人畫展,讓大家都看見我最原始的創意及努力……更何況,我也喜歡我為這些雇主畫的畫,當我能配合他們那些……呃……很奇妙的品味,完成他們的期望時,我也覺得很有成就感。子濤──」她抬眸直勾勾地看著他。「你會瞧不起為雇主畫畫的我嗎?」

  夏子濤抿唇,用力壓下心頭那股騷動,他怎麼會瞧不起她呢?

  「不會。」出口的聲音澀澀的。

  他覺得她很棒、很美好,她說的話每一句都挑中他心事,解開了一直纏繞在他胸口的那道死結,就像鯁在喉頭的長刺終於被拔起一樣。一直徘徊在主流市場與自我理想中那顆懸宕不安的心,此刻似乎找到了依歸。

  「子濤,我喜歡你寫的歌,也喜歡你的聲音,我不知道你希望自己的音樂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很喜歡。」念潮唇邊揚起一朵清麗笑花。

  夏子濤胸口一融,直視她眼中波光瀲灩,心裡一陣柔軟……轉念又想抗拒那份暗湧。「那是因為你不懂音樂,你這個只會吃飯睡覺跟畫畫的懂什麼?」他走近她幾步,將她垂落的發絲勾到耳後,口氣很凶,動作卻很輕柔。

  「什麼嘛……」念潮咕噥,連他也笑她只會畫畫了。「總之我很喜歡就是了,你也得喜歡才行。」

  她的抗議令夏子濤溫煦微笑,他忍不住想起那個和她一起去擲筊的早晨。忽然注意到她還用著那天給她的手環將長髮束成馬尾,大掌忍不住撫上她臉頰。

  「喂!」

  「嗯?」

  「我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她抬眸。

  「土地公說,你欠我一個吻……」

  什麼?念潮還來不及反應,夏子濤便遮住她視線,傾身吻住她──

  他唇上的溫度熾熱得嚇人,念潮沒辦法思考,忘了動作,連呼吸都覺得困難……

  他輕輕碰觸,原本只想淺嘗即止,但在滑過那如花瓣般的觸感之後,卻捨不得就這樣放開。帶著些許試探,他伸出溫暖的舌輕舔,念潮似乎嚇了一跳,嘴唇微啟半張,就這樣讓他滑進唇齒之間。

  他吸吮,濕熱且激情地交纏引誘著她的……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念潮腦子亂哄哄的,她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應他。

  夏子濤不知道她是因為驚訝,還是由於對男人沒有太多經驗所以才顯得如此生澀?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是後者。而現在,她的順從只是徒增他的更加侵略而已。

  交換角度之間,他又更加深了這個吻。

  然後,他們兩人同時聽見念潮手上油畫刀掉落的聲音……

  那個讓她頭昏腦脹的凶手終於放開她。

  夏子濤直視她,很滿意她原本輕淺的唇色變得艷麗瑰紅,她的眼神看起來很迷惘朦朧,讓他忍不住低笑。

  「演唱會見。」夏子濤摸了摸她頭,聽起來無比珍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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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21:22
第五章

  韓澈雙手背在身後,佇立在辦公室整面落地窗前,俯瞰台北城的車水馬龍。明明是喧囂繽紛的街景,此時在他眼中卻似乎被褪去繽紛嘈雜,只剩一片寂寥。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主動告訴上官念潮父母回國的時間,是因為覺得韓玥已經大到足以接受父母感情有異的年紀?還是他私心認為父母之間的心結應該趁這個機會釐清?必要的話,即使離婚也沒有關係。至少,他們終於能好好面對自己的人生。

  記憶中,那麼多母親的眼淚已經讓他覺得不耐。

  在他懂事之後,他盡量與父母保持不近不遠的關係,不想面對母親那副「要不是因為你,我就不用在這段婚姻裡委曲求全」的可憐姿態。那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加害者,是造成一切不幸的始作俑者。

  他痛恨,卻又該死矛盾地珍惜家人。

  聽起來如此可笑,又無法否認。

  據他所知,父親跟母親都曾私下尋訪過上官靜的行蹤,過了這麼多個無消無息的年頭,他們似乎已經放棄,上官念潮卻在這時出現……

  「你找我來幹麼?大建築師?」向直海劃破寂靜,一屁股坐在韓澈的座椅上。

  「我的辦公室沒人管了嗎?」韓澈冷眸一凜,沒有通報就隨便讓這痞子踏進辦公室。

  「翻臉不認人啊,明明是你找我來的。」向直海笑嘻嘻的。「再說……你們家秘書看到我一向只會說好跟傻笑。」他笑得很討厭。「信不信?她一定去幫我泡咖啡了,她永遠都記得我的咖啡加糖不加奶,真是個小甜心。」

  向直海掏出懷裡香煙,慵懶地把腳抬到桌上,舒服地瞇了瞇眼。

  「說吧,找我什麼事?」向直海很痞地問道。

  瞧!倒像這裡是他辦公室了……韓澈白了他一眼,懶得理他,直接切入正題。「風華酒店的開幕酒會……」話沒說完,女秘書敲了敲門,果然端了兩杯咖啡進來。

  向直海一臉刺目壞笑,韓澈很認真地考慮要不要換個男秘書……

  「開幕酒會?什麼時候?上官念潮不是才來不久?」他啜了口咖啡,真不錯,韓澈對咖啡豆的品味真不是蓋的。

  「月底。」

  「這麼趕?」向直海納悶,只剩下三星期了吧。「顏料都還沒乾吧?關家是怎麼回事,連個小女生都要欺負?」

  韓澈沒有搭話,不想回答上官念潮是不是被壓榨這個問題,手支著下巴,淡聲說道:「酒會需要藝人。」

  向直海點煙的手差點燙到自己。「關家的飯店要藝人幹麼?這種上流社會的場子,他們請政要跟記者就夠了。」

  「關二少爺說的。」韓澈一臉無奈。

  「關天騁?」向直海愣了一愣。

  跟年底就會風光出來競選議員的哥哥關天馳不同,關天騁就是很一般的那種紈褲子弟,不要給家族惹出什麼麻煩就是最大的幫忙那種。他不是長居法國嗎?這些年來新聞很少聽到他的消息。

  「什麼時候輪到他說話了?」向直海問。

  「誰知道?天馳告訴我,他們希望風華的走向以年輕化取勝,加上年底又要大選了,總之是希望越熱鬧越好。」

  「哦?」想撇開上流社會的光環,走親民的大眾路線就是了。「怎麼不乾脆請電子花車算了?」

  韓澈白他一眼。「你不想做的話我找別人。」

  「做!當然做!有錢賺怎麼會不做?」向直海眼神亮晶晶的。「說吧,酬勞多少?」

  從韓澈那裡離開後,向直海邊走邊想。

  發財了!才三十分鐘的節目,不過加上整場的音樂演奏,就有整整七位數的酬勞。而且開頭還不是一,簡直比尾牙還好賺!

  到時夏子濤的演唱會也忙完,隨便抓他和其他藝人去唱個三首歌,請組高水準的樂隊現場表演,基本上只要演奏好背景音樂,足夠讓賓客假惺惺跳舞就夠了。

  他喜孜孜地想,腦中有好幾組適合的樂團可以好好過濾篩選,出場的藝人也要趕緊決定,關天馳那個控制欲強的男人一定會先審過節目表……

  他正想得認真,還沒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就被一個大發雷霆的青春美少女擋住腳步。

  「為什麼沒有幫我保留VIP座位?!」

  向直海捂住耳朵,這麼活力朝氣的聲音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誰。

  「你明明說會留兩張給我的!你這個食言而肥的騙子!」韓玥姣好的臉上有細細雕琢過的淡妝,細肩帶、超短迷你裙、腳踩著綁帶高跟涼鞋,一副青春無敵樣子。「我期待了那麼久!你都說沒問題,明天就要開唱了,你今天突然跟我說不行!」越說越委屈,她鼻子紅紅眼睛紅紅,看起來快要哭了。

  「哎喲,大小姐。」向直海比她更想哭,蹲到她身前,仍然是一副嘻皮笑臉。「臨時出了一點狀況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本來,他是想說夏子濤的爸爸絕對會把那兩張貴賓席的票退回來,所以他絕對會多出兩張票,沒想到夏大才子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竟然主動拿走了被他爸媽退回的那兩張票,也就是預期要給韓玥的那兩張。結果,他很榮幸地遇見大小姐脾氣發作。

  很好,演唱會就在明天,好座位的公關票早就發完了,現在叫他去哪裡生貴賓席的票啊?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該簽下韓玥讓她去演戲,她三秒鐘落淚的技巧真不是蓋的……唉,他嘆了一口氣,他真的很討厭小女生哪!

  「VIP沒有,搖滾區好不好?」向直海輕哄。

  埋在膝蓋裡的螓首搖了搖。竟然想用搖滾區來打發她?

  「我手邊搖滾區的票大概有十張左右,你可以帶朋友來,她們一定很開心。」

  唔,這次搖頭前猶豫了一下喔!

  「演唱會結束之後,公司要幫子濤辦慶功宴,慶祝他首次巡迴圓滿落幕。」

  咦?小腦袋稍微動了一下。

  「只能你一個來,朋友不行。」

  「好!那我在後台等你!」耶!梨花帶雨的臉龐一掃陰霾,兩手攀住向直海脖子。「我就知道直海哥人瀟灑英俊又帥氣,難怪女朋友交不完,桃花開不斷……」

  「好了好了……」他苦笑,拉著韓玥站起,這種無意義的對白實在不需要再繼續。「子濤去做最後彩排了,今天不會進公司。」他點了十張票給她。

  「是哦?」尾音拖得長長的,聽起來很失望。「最近我都遇不到子濤哥,打電話也不接……我哥說他很低潮,你欺負他喔?」

  「他是我的搖錢樹,我怎麼可能欺負他?」向直海很不正經。

  「你這樣說,我更覺得你會欺負他了!」韓玥咕噥,引來向直海一陣哈哈笑。

  「不用擔心,他的低潮快過去了。」向直海揉揉她的頭。他有種感覺,最近的夏子濤擺脫了前陣子灰撲撲的低迷。

  本來,夏子濤吸引他簽下的便不只是長相英俊或性感,他的音樂叛逆乖張,爆發力十足,意氣風發得教人移不開目光。然而經過了幾年演藝圈紛擾,達不到自己的目標又沒了初衷,他的音樂不再自信逼人,卻也沒有嘗試作不同的歌路突破。

  既走不到頂端,也還沒淪落到變成光賣皮相的偶像歌手,困在這裡不上不下,偏偏夏子濤的個性又不好把話說破,一定得他自己突破瓶頸才行。

  不過,最近似乎有些什麼悄悄地不同了。

  上回,他看見夏子濤捨棄了慣用的電吉他,嘗試用木吉他與鋼琴譜曲。並不是指電吉他不好,而是他願意放棄舊有的習慣挑戰新思路這件事很好,很容易激發出不一樣的火花。

  雖然不知道夏子濤是受到了什麼刺激,不過利用得當的話,這樣的轉變也許能順利將他推往事業高峰。

  「放心吧,明天絕對是最好的一場。」

  「那當然,我的子濤哥絕對是最棒的!」韓玥笑得燦爛。

  ※ ※ ※

  演唱會開始前──

  「為什麼她會跟你媽一起來?」向直海咬著棒棒糖,指指螢幕裡的上官念潮,問已經梳化完坐在後台別麥克風的夏子濤。

  夏子濤繼續動作沒有理他,和幾個工作人員確認麥克風位置能良好收音且不會掉落。

  向直海繼續在那架監看舞台現場的小電視前東看西看,確認自己沒有眼花。夏媽媽他自然是認得的,上官念潮倒是多看了好幾眼才確定。

  搞什麼?!直接說夏媽媽要來就好了嘛,害他飽受韓玥摧殘……

  向直海一臉陰暗地望向夏子濤,用力腹誹他。

  夏子濤一副不痛不癢,不想跟他交代的樣子……

  唉!經紀人的威信真是蕩然無存。

  嗶──

  手機簡訊聲響起,向直海挑眉,把手機遞給他之前先看過內容。

  呿,管很大!夏子濤白他一眼。

  我跟夏媽媽到了喲!安心表演吧,我會照顧她的。

  發送者是念潮,用的語言是英文。

  噢,原來她不會拼注音。他笑,為了確保她能看懂,他也以英文回覆。

  放下手機的神情裡閃過一抹溫柔。

  嚇!向直海覺得自己看到鬼,這個在他旗下三年只有為宣傳新戲傳過緋聞的夏子濤、只有在演戲或拍廣告時會對女明星和顏悅色的夏子濤、對韓玥提不起興趣的夏子濤、曾經被他私底下懷疑過性向的夏子濤……竟然對著一個女人傳的簡訊笑得很溫柔。

  噢,不祥的預兆。古聖先賢早告訴大家女人是禍水,當然,對男藝人來說更是。

  「你跟上官念潮怎麼搭上線的?」這問句不是出於職業心作祟,而是帶著濃濃的八卦氣息,見過大風大浪的他才不擔心夏子濤鬧出什麼緋聞、惹出什麼麻煩。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相信自己一定搞得定!

  咳!那他問這個做什麼?還看人家的簡訊?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是他確實只是想八卦一下旗下藝人的感情生活而已……

  夏子濤嗅出他看好戲的心理,不想理他,再度懷疑自己怎麼會把經紀約簽給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

  眼睛緊盯轉播舞台的小電視,暖場快結束了,舞台中控已經在向他搖手。

  「噯,上場了。」他揚揚手再見,留下向直海一臉哭笑不得。

  這年頭,經紀人果然都不經紀人了啊!

  ※ ※ ※

  收到。

  真簡短……後台一定很忙吧?

  上官念潮又看了一次簡訊,把手機收進包包裡。

  她沒有太多看演唱會的經驗,看到這麼大的升降舞台跟華麗的聲光效果,真令她驚嘆連連,連剛剛暖場歌手出場時的乾冰都嚇到她了!

  跟鎮定的夏媽媽比起來,她倒顯得像鄉下人進城一樣格格不入。真呆,她突然覺得自己很好笑。

  「夏媽媽要喝水嗎?」路上有多買一瓶礦泉水給她。

  「謝謝。」夏媽媽接過礦泉水跟念潮遞來的吸管,對這「媳婦」真是越看越滿意。個性溫柔,親切有禮貌,眼睛裡老是帶著可愛的笑。雖然國語不太標準,不過人家住在法國嘛,這也是沒辦法。

  還有,「媳婦」說她是學畫畫的,學畫畫也賺不了幾個錢,不過沒關係,她從頭到腳沒一樣名牌,兒子應該還養得起啦,呵呵!她最喜歡這種樸實的女孩兒了。

  「你們交往多久了,念潮?」演唱會的喧囂也無法蓋過夏媽媽的大音量,念潮聽得再清楚不過。

  「呃……夏媽媽,我跟子濤真的不是……」念潮努力解釋,事實上,來小巨蛋的一路上,她都在解釋這件事。

  她跟夏子濤沒有在交往,雖然,拜土地公之賜,是有過一個莫名其妙的吻……

  回想起那天的吻,念潮又忍不住臉紅了。

  他吻得她七葷八素,幾乎連腳趾頭都要蜷起來。她不是沒有接吻的經驗,可是沒有人像他這麼無理,來得讓她措手不及……

  想到他時心裡的那份怪異感更強烈了,就連聽見路邊商店放他的歌曲,都會讓她心跳快到不能呼吸。

  剛才進場的時候,旁邊女生手裡還拿著他的扇子,她竟然連看見他的扇子都忍不住緊張地低頭。

  天哪!她現在竟然還來看他的演唱會,她會比夏媽媽先昏倒吧……

  身旁婦人看見她臉上飄過紅霞,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更加心喜!

  她的猜測果然沒錯,不錯不錯,兒子眼光真不錯!媳婦這麼害羞,真的好可愛哪!

  「沒關係沒關係啦!我很開明的啦!」夏媽媽一臉豪爽。「這幾年我們都不在子濤身邊,還好有你陪他,不然他一個人孤零零地闖演藝圈一定很辛苦!」

  「……」

  「其實他的新聞我都有在看啦,他很乖,都沒什麼花邊新聞捏!」

  上官念潮放棄,無奈地苦笑。現在是暖場第二首,等會兒她兒子上台,夏媽媽應該就不會繼續這麼熱情的「招呼」她了。

  「我本來還很擔心他在演藝圈找不到對象,原來是交了圈外人,呵呵!」

  「……」

  「他從小到大都沒帶女朋友回家給我看過捏,隔了這麼多年終於是有點轉性了,明白我急著抱孫子,還知道叫你來接我。」

  孫子?!念潮滿額黑線。

  「厚!我今天真的很高興捏,可惜我們家老頭沒……」

  夏子濤啊,你趕快出場吧……念潮在心裡暗自祈禱。

  轟咚!

  神聽見了她的召喚!

  舞台周圍機關爆破聲震耳欲聾,引來滿場尖叫。

  夏子濤一身勁裝,帶著盛大舞群,襯著低空煙火,華麗絢爛地登場。

  夏媽媽的獨角戲終於宣告結束,她和念潮兩人看得目不轉睛。

  開場曲之後,一連三首快歌,全場情緒沸騰到最高點。

  他額上的汗水熠熠發亮,胸前開襟露出結實但不過度的肌肉線條,他的笑容依然如晴空般燦爛,神采飛揚自信得像個國王。

  舞台上的他原來竟是這麼狂野性感又迷人,他終於停下來問候觀眾及喝礦泉水時,都有歌迷因為他仰頭時喉結美妙的吞嚥而尖叫。

  噢……這個夏子濤,很性感,卻沒有私底下的他令她心跳加速。

  忽然,她感受到他投射來的視線。

  唔,雖然明知道他是在看夏媽媽,不過,被王子垂青會有多麼虛榮,這一刻她深深了解。

  她笑了,對這個想法,也對朝著這裡望的他笑。

  這首是夏子濤自彈自唱的慢歌,他的目光膠著深情,視線緊緊交纏著她的。

  念潮深深凝望,唇邊的微笑好溫柔。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想起他,心裡就隱約感到騷動,麻麻癢癢的。

  彷彿過了一世紀那麼長,夏子濤離開舞台換裝,她才突然想起,身旁沉默了很久的夏媽媽。

  上官念潮偷偷用眼角餘光看她臉上的表情,演唱會已經進行到後段了,夏媽媽竟然可以這麼久不說話耶!

  咦?她看見夏媽媽抹了抹臉,眼角好像有淚光的樣子,在夏媽媽從包包翻出衛生紙之前,念潮就遞了手帕給她。

  媳婦果然心思很細膩啊!夏媽媽更滿意了。

  「時間就晚了,我麥咩來造啊。你留下來陪子濤,我來去叫計程車就好了。」忘了上官念潮聽不懂,脫口說了句台語,夏媽媽連忙又用國語說一次。

  「夏媽媽,我送你回家,不要跟我客氣。」念潮微笑,挽起她手離開重重人海。

  一上車,夏媽媽忽然哭到讓念潮完全傻眼!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她保持沉默。沒多久前才纏著她說想抱孫子什麼的那麼高興,現在卻哭成這樣……看見兒子這麼風光地站在台上接受眾人喝采,心裡一定百感交集吧!念潮突然覺得心頭一緊,當初,她開第一場畫展時,上官靜也是摟著她就在畫廊哭了起來……

  半晌,夏媽媽終於平靜了點,她指指剛剛念潮送她來時讓她放在後座的一大袋東西。

  「我拿一些子濤愛吃的東西來,你幫我交給他。」擤鼻涕──

  「好。」念潮看看自己淪陷的手帕跟越哭越凶的夏媽媽,覺得她又可愛又好笑。

  「拍謝啦,給你看笑話了!」擤──「我只是想到,子濤這個孩子很怕生的說……以前他小時候,一站在講台就緊張得說不出話,叫他跟叔叔伯伯打招呼也是轉頭就跑……現在站在幾萬人的舞台上又唱又跳……家人又不支持他,心裡要是委屈也沒地方說,我想到就覺得很心疼……」

  「都嘛我家那口子脾氣又臭又硬,明明是擔心自己兒子進演藝圈辛苦,偏偏說出來的就不是那麼回事,弄到兒子離家出走……這下好了!脾氣一樣臭的兒子不回來了,更糟糕的是,爸爸越老還越愛面子,每次看到子濤新聞他都轉台,隔天又跑去雜貨店拚命看人家報紙……」

  噗哧!念潮笑出聲來,這畫面光用想像的就很好笑……她想起夏子濤的關心和道謝都不情不願彆彆扭扭,原來竟是家學淵源。

  「你幫我好好照顧他,叫他有空的時候就回家。自己爸爸什麼個性難道還不知道嗎?不要再管什麼金曲獎不金曲獎的,那一點都不重要啦!」

  「好,我知道了。」再過兩個路口就要到夏家了。「夏媽媽,你真的不去看看子濤嗎?」

  「不要了啦!那個什麼慶功你們年輕人去就好了啦,子濤回家也很晚了,叫他洗個澡趕快睡覺啦,我不去等他啦!」

  「好……」不知道他會不會很失望?念潮忽然想起夏子濤說母親要來時的那份緊張。

  「你也早點睡,女孩子太晚睡對皮膚不好啦!」

  「好,謝謝夏媽媽。」念潮停車,很久沒有母親噓寒問暖的她,竟然覺得有點捨不得。

  「啊對了!」本來已經下車準備關車門的夏媽媽突然轉頭,從包包裡掏出一樣物事套進她左手──

  一只玉鐲。

  「大小剛好捏!」夏媽媽笑呵呵的。

  「夏媽媽……這是……?」念潮一臉錯愕。

  「沒有多少錢啦!就當作是送給媳婦的見面禮。」夏媽媽依然笑得很高興。「子濤跟我說要你來接我的時候,我就想說他一定是不好意思說是女朋友要來。」

  念潮乾笑,已經完全不想解釋。

  「當媽的難道還不了解兒子嗎?既然他這麼喜歡你,都讓你來見媽媽了,那我當然要有點表示才行。」

  她真的很想哭,「跳到黃河也洗不清」這句話用在這裡對嗎?

  「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要買什麼好,就把他爸以前追我的時候送我的手鐲拿來送你啦!」

  天哪!竟然還是定情物,她想撞方向盤……「夏媽媽,這太貴重了,我不能……」

  「好啦好啦,賣貢啊,卡早睏ㄟ,再見!」夏媽媽丟了句台語人就跑了。

  「……晚安。」念潮對著跑掉的背影和玉鐲在黑暗中發出的光亮苦笑。

  把手鐲還夏子濤好了,他自己去搞定他媽媽。才這麼想,包包裡的手機就震動了起來。

  來接我。

  傳訊人是夏子濤,這麼沒頭沒尾的……這對母子真令人無奈。

  她今天是夏家的司機嗎?

  也好,夏媽媽托她的東西還在車上,就連手鐲也一併給他吧!

  念潮掉轉了車頭,往夏子濤告訴她的慶功宴地點去。

  ※ ※ ※

  「子濤哥,你在等誰?」韓玥在夏子濤身邊繞呀繞的。從向直海帶她進來,發現夏子濤的身影開始,開香檳、敬酒、和唱片製作人寒暄、跟舞台總監握手,她一直黏在他旁邊。

  很輕易地,她就發現夏子濤三不五時地望向門口,好像在期待什麼。

  「一個朋友。」不知道是累了還是怎樣,已經被韓玥纏習慣的他今天竟然有點不耐煩。

  「什麼朋友?」很顯然,小女生一點也沒察覺他的不耐煩。

  「一個能送我回家的司機。」

  「對厚,你喝了很多酒,今天不能騎車。直海哥呢?他剛剛有喝酒嗎?」平常都是向直海接送夏子濤的,當然,她的眼光只停留在夏子濤身上,閒雜人等有沒有喝酒,她完全沒注意。

  「在說我什麼?」向直海湊過來。

  煩,又來一個多事的。夏子濤沒好氣,索性在一眼能望見門口的沙發坐下。

  「不是在說你壞話啦!直海哥。」韓玥偷笑。「我問子濤哥在等誰。」

  「哦?我們的大明星在等人?」向直海一臉八卦。「怎麼?夏媽媽要來?」他當然不會以為是這個答案。

  「我媽已經回去了。」

  「咦?今天夏媽媽有來?!」韓玥一臉驚訝。「真棒,子濤哥,你爸媽終於願意認同你了!」韓玥聲音藏不住雀躍。真好,子濤哥了卻一樁心事,現在有時間跟她談戀愛了吧?

  「那就是在等上官念潮?」

  ……沒否認,那就是了。

  「誰是上官念潮?」韓玥問。這名字聽起來不像是個男人,而她的子濤哥從來沒有等過什麼女人,至少在她的記憶裡沒有。

  「這麼急著走,是因為在等她來接你?」興風作浪是向直海的長才,這麼聊下去,要不了多久韓玥就會爆炸。

  「是因為我累了。」夏子濤瞪他一眼,輕描淡寫。

  沒有人回答韓玥的問題。

  「你不介意等的話,我可以送你回去。」他還想跟一些高層談談下張唱片的走向,順便聊聊最近新簽的藝人狀況。

  「你去跟大人物周旋吧!」向直海的長袖善舞一向是演藝圈眾所皆知,怎麼可能放過這種大好機會。

  「哦?拋下做牛做馬的經紀人自己去談戀愛,不太道德喔……」

  呃?怎麼越聽越不對,韓玥一臉驚恐地看著唯恐天下不亂的向直海。子濤哥談戀愛了?怎麼可以?

  「少在這裡胡說八道!」夠了!他不想韓玥等一下纏著他出去,然後撞見跟她長相相似度百分之八十的上官念潮。「她住在我家隔壁,搭個順風車不過分吧!」

  住在子濤哥隔壁?!事情更嚴重了。

  「嘖!真是近水樓台。」向直海笑。「怎樣都行,不要光屁股上報就好。」

  「去你的!」夏子濤還沒罵完,就看見上官念潮一邊看手機一邊張望,往這個方向來。

  「噯,我走了!」他匆匆起身。

  「喂,至少跟出錢的打個招呼!」向直海跟在他後頭。

  「我也要去!」韓玥大叫。怎麼可以把子濤哥讓給別人?

  然後,就成了現在這副光景──

  韓玥食指指著上官念潮凸眼掉下巴,向直海站在她旁邊一臉幸災樂禍,而夏子濤一臉無奈。

  念潮看見韓玥時眼裡閃過的驚詫很快淡去,她強迫自己鎮定。夏子濤告訴過她,韓仲謙有個長得跟她很像的女兒,當時他在機場,就是將自己錯認為她。

  就是她?子濤口中的小玥?

  「你們好。」她向韓玥和向直海微笑,投給夏子濤一臉不解。為什麼他們和他一起衝出來?

  哇哇哇哇哇!這個人長得跟自己超像的!韓玥仔細看她,除了她高她半個頭,皮膚比她白兩個色號之外,頭髮眼睛鼻子眉毛嘴巴都超像的!如果她稍微神智不清一點,她根本就會以為自己在照鏡子……

  「Bonsoir,上官念潮。」向直海上前輕貼她左右臉頰,用法語說道:「你的每一場畫展我都有出席。很高興今天見到你本人,你比報章雜誌裡漂亮。」

  噢,在台灣除了小蓮,沒有人跟她說法文了,而且竟然還這麼流利,念潮看起來很開心。「謝謝你的稱讚,很高興你喜歡我的畫。」

  說來好笑,向直海國中前都在法國念書,直到今天他母親還住在法國,於是他常常台灣法國兩地跑,法文倒是一點都沒生疏。

  夏子濤一臉不爽,拉了念潮就要往門外走。

  她被拉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向直海看在眼裡覺得好笑,韓玥則是終於從震驚中回神。

  「等等!等等!」她拉住念潮另一隻手臂。「你長得跟我好像……我叫韓玥,你呢?」

  「她叫上官念潮,住在法國,這次是來台灣工作,過幾個月就要走了。」回話的是夏子濤,他拍掉韓玥的手,不喜歡任何人碰她。「我要回家睡覺了,叫直海早點送你回去,免得你哥在我耳邊碎碎念。」

  「我也要一起走!念潮,你可以也送我回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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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21:52
第六章

  鈴──

  石破天驚!

  石破天驚──震耳欲聾──的──的什麼?

  夏子濤坐起身子尋找聲音的來源。

  靠!是手機。

  他一向好睡,誰大清早打手機給他可以響到天長地久,久到把他吵醒?

  他把臉蒙進被子裡,不過那鈴聲聽起來一點想停的意思都沒有。

  吼!他低低咒罵一聲,接起電話準備劈頭就罵──

  「夏、子、濤!我家念潮呢?!」話筒傳來清晰的女人叫罵聲。

  「……」他都還沒開口,就先被罵了。

  「我小蓮啦!念潮昨晚沒回來也沒打電話給我,有沒有在你那裡?」

  上官念潮?夏子濤終於清醒了點。

  「她沒有在我這裡。」他清了清喉嚨,元芮蓮怎麼會以為他們在一起?「她昨晚說要住媽媽家。」

  「她媽家不是在你家隔壁?那該死的你是不會去看一看喔?」小蓮又罵了起來。「念潮一向早起,也從來不會忘記打電話給我,現在都已經九點了,人還沒出現……總之昨晚是你把人拐去看演唱會的,你就給我負責到底,她要是掉了一根頭髮我就殺了你!」

  人不見了?夏子濤皺眉。「……你有打電話給她嗎?」

  「沒有。」元芮蓮說。

  沒有?神經病啊!「你連電話都沒打給她,就來跟我要人?」

  「我不想用這麼暴力的方式叫她起床。」那頭的元芮蓮笑了起來,聽起來很欠揍。

  「……」夏子濤第一次想對女人爆粗口,不想把念潮吵醒,吵他就對了。

  「反正你去把她叫醒,帶她吃完早餐再來,Bye!」元芮蓮愉快地收了線。

  奇怪?這種討人厭的個性好像跟某經紀人很像……

  夏子濤嘆了口氣,認命地下床梳洗。

  很快地,他來到上官靜的房子籬笆門前,才正想按電鈴,就意外發現門根本沒落鎖,只是輕輕掩上而已。

  怎麼會沒鎖?難道是被撬開了嗎?不,不對!並沒有破壞的痕跡。

  他快步步上石階,推推大門,竟然連大門也沒鎖?!

  心裡驀地竄起不好的念頭,該不會真的發生什麼事了吧?!

  他長腿一跨,快步衝入,迅速推開一樓每一間房門。

  沒有……這間沒有……那間沒有……浴室也沒有!

  念潮的鞋子還在玄關,一定還在屋裡,人呢?她人呢?

  他昨晚睡得很沈,完全沒注意到隔壁有沒有不尋常的聲響,雖說這老社區治安好,凡事也總有個萬一……

  會不會這間久沒住人的矮房早已變成歹徒覬覦的目標?

  她很柔弱,又該死的漂亮,如果有歹徒……如果有歹徒的話……

  他胸口一緊,不想再往糟糕的地方想,快步跨上二樓。

  對!還有二樓,先不要慌張,還有二樓沒找……

  他用生平最快的速度衝上去,然後,就看見一個和衣睡在地上,一臉安詳的女人……念潮?

  他走過去,剛經過一番心理折騰,驚魂未定,竟然伸出手探她的呼吸。

  很好,衣服很整齊,睡得很沈,夏子濤一骨碌坐在地上,忽然很想一腳把她踹醒!

  她是腦子壞掉,以為自己住在什麼夜不閉戶的大同世界嗎?

  騙人沒去過巴黎啊,法國治安也沒好到這個程度!她怎麼能平安長到這麼大?

  也沒蓋件被子,不知道睡地板會著涼嗎?

  他脫下外套幫她蓋上,忍不住湊近看了看她。

  這麼近看,她的睫毛真的好長,細細的在眼窩留下密密的暗影,嘴唇因平順的呼吸微微張開,忍不住讓他想起曾經在當中流連的滋味……

  真是見鬼了!剛剛不是還想把人家踹醒嗎……夏子濤臉上升起一抹可疑暗紅。

  他別開臉,看見她躺著的不遠處有從畫架上卸下的畫布和油畫工具。

  是畫到累了拿到地上來畫,畫到睡著嗎?

  真是的,是有沒有這麼愛畫畫啊?每天在飯店畫還不夠啊?

  仔細一看,旁邊還有幾枝從院子裡剪下的天堂鳥。

  看起來,她似乎真的很喜歡天堂鳥?

  她在畫什麼呢?

  夏子濤撈過畫布,呆住──

  這……是他?

  橘紅色天堂鳥綻放在垂首彈吉他的男人身後,巨大的花翼像狂放的翅膀,看起來既狂野又妖魅……讓他不自禁順了順呼吸。

  其實,畫中男人只有側臉,沒有太明顯的五官,但他就是知道那是自己。

  她半夜不睡覺,就是在畫他?

  他可以因此以為她心裡有他嗎?

  這些日子以來,他經常若有似無地想起她的話,以及她眸中的波光瀲灩。

  「子濤,我不知道你期望自己的音樂是什麼樣子,但是我很喜歡。」

  「我很喜歡,你也得喜歡才行。」

  「你會瞧不起為雇主畫畫的我嗎?」

  在他對自己的事業感到旁徨,對人生的定向充滿茫然時,她就出現在那裡,就站在他的舞台下,與他深深凝望。

  那一瞬間,她耀眼得令他目眩,他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

  他喜歡她,所以他才要她留下母親給的手鐲。

  他想,他在更早之前就喜歡她了,所以他才會情不自禁地吻她。

  原以為,她會問他關於那個吻的事情,沒想到之後幾次見面她竟然完全沒有提起,就好像那只是土地公開的一個玩笑一樣。

  既然她不在意,他也不想主動提。

  就當作是她對他沒意思,不然難道要一向習慣女人投懷送抱的他表白嗎?

  怎麼可能?想都別想!

  噯,但是,既然她對他沒意思,這畫又是怎麼回事?

  而且,什麼東西啊!如果她對他沒意思的話,還讓他又親又抱的?

  夏子濤看著她安穩的平靜睡顏,忽然氣惱了起來。

  長臂陡然一伸,又重重地吻向她。

  唔……念潮的長睫掀了掀,好像有什麼重物壓在身上,教她掙不開。

  不能呼吸……她張口微喘,猛然又有一股濕熱竄入,她驚嚇得睜開眼──

  子濤?!她整個人跳坐起來!

  她揉了揉眼,摸了摸嘴唇,疑惑地望向眼前人,剛才是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

  「早安。」夏子濤又傾身輕啄她的唇。

  「……Bonjour。」是貨真價實的被吻了……她不敢置信,還沒醒,語系還沒改回來。

  夏子濤忍不住笑了,她真的好可愛,他滿意地看看她手腕玉鐲,很喜歡它被戴在她手上。「去準備一下,我在門口等你。」

  「準備什麼?」她一愣,真的還沒醒。

  「準備上班,小蓮來要人了。」夏子濤輕笑,又吻了她一口,無視念潮的錯愕,逕自往門口走去。

  ※ ※ ※

  念潮走出大門,就看見夏子濤斜倚在門邊,一臉慵懶。他戴著淺褐色墨鏡,格子襯衫及丹寧牛仔褲,一身悠閒,跟昨晚舞台上的形象天差地別。

  好奇怪……他今天一直親她?她忍不住盯著他發愣。

  「今天我當司機,我載你吧?」夏子濤笑著向走神的她伸手。

  載她?上官念潮偏頭看了看,又是大驚嚇,倒退兩步!

  「我、我不要坐摩托車!」她拚命搖頭。

  哈哈哈!夏子濤大笑。是有沒有這麼害怕啊?

  「誰跟你說要坐摩托車了?你昨晚不是有開車嗎?哈哈哈!」而且他的摩托車還停在昨天辦慶功宴那附近耶,實在太好笑了。

  「……」真壞心耶!他又笑得這麼無良了……

  昨天演唱會坐在後排那個說想當他的麥克風的女生,要是知道私底下他這麼幼稚又孩子氣,不曉得會不會幻滅?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被她瞪的夏子濤牽起她手,十指緊扣,信步往停車場走去。

  「你今天不用工作?」念潮納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被他拖著走。

  「不用!最近這一、兩個月是我最空閒的時間。」

  「噢。」念潮想了想。「那你要回去看夏媽媽嗎?」

  夏子濤腳步頓了頓,瞄了她一眼,又繼續往前走。「回家是一定要的,只是想等做出點成績後再回去。」

  「成績指的是什麼?是你昨天提到的金曲獎嗎?」

  夏子濤目光瞅著她,突然顯得有點遲疑。「我本來一直這樣以為,最近卻覺得有點不確定。」

  「不確定?」念潮無法理解他的話,卻又好像構得著一點輪廓。

  「像你現在這樣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實現著自己的理想,不就已經是很好的成績了嗎?」她說。

  她想,他心裡是極度矛盾的,所以上次他才會說不喜歡自己的音樂。他還沒達到自己立下的目標,才沒辦法抬頭挺胸地見父母。

  「你倒是把人生說得很簡單。」她好像總是這樣雲淡風輕的,夏子濤不高興地回嘴。

  「我的確覺得人生很簡單啊!」她燦笑,隨即又像想起什麼似地補充。「除了愛情之外的人生都很簡單。」

  「幹麼?你被男人拋棄過?」夏子濤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讓她進去,自己繞過車頭坐進駕駛座。

  「才沒有咧!」念潮繼續說。「我從小看我爸跟我媽這樣就夠受的了。」

  夏子濤回想起她口中的上官靜與西蒙之間的關係,眸色很暗。

  「小時候,常常有同學笑我是我媽跟亂七八糟的男人生的,我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也沒有勇氣問爸媽。」

  夏子濤看她,真不明白她有這樣的童年為什麼還能如此溫暖明亮?

  念潮接著說下去。「我隱約覺得自己的爸媽和別人不一樣,他們不睡同一個房間,平常的互動也僅止於朋友的問候而已。直到有一天,忘了是十四還十五歲的夏天,我忽然覺得自己已經夠大到可以承受事實真相,我跑去問我媽,我到底是誰的小孩。」回想起自己往日的幼稚舉動,念潮逕自笑了起來。

  「我媽也很乖,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出生在台灣,是她和情人的孩子,所以我從她的姓。她來法國嫁給爸爸,法律上,我只能算是爸爸的養女。」

  「我們為什麼從來沒去過台灣?我們有其他親人嗎?你為什麼不嫁給情人?你愛爸爸嗎?你為什麼不跟爸爸一起睡?」

  「我拋給她一堆問題,她慢慢地一個一個回答我。其實,我去問她之前腦子裡已經想過千百種可怕的理由,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萬全準備了,不過我還是幼稚得大受打擊。」她又笑了。

  夏子濤卻覺得有點不捨,他在正常家庭長大,實在很難想像,一個小女生知道自己是媽媽與姊夫生的孩子時會作何感想。

  「我告訴媽媽,爸爸實在太可憐了,失去了一個人從頭再愛就好了,爸爸這麼好,你為什麼不對他公平一點試著去愛他?」

  「呃,就十四、五歲而言,你真早熟……法國人喝的水跟台灣不一樣嗎?」夏子濤故作輕鬆想緩和氣氛。

  「一點也不成熟,子濤。」念潮笑,不明白這跟水有什麼關係?「我媽跟我說她沒辦法愛爸爸之後,我用好幾年的叛逆期回報她。」

  「怎樣的叛逆期?」他忽然也覺得有趣了,說到底還是個小女生嘛!

  「拚命談戀愛的叛逆期。」她正色道。

  夏子濤訝異地望她一眼之後,隨即爆出大笑,雙肩抖動得像是停不下來似的。「這算哪門子的叛逆期啊?好弱喔!」哈哈哈哈哈!

  「喂!我也是自有一套邏輯的。」雖然自己也覺得可笑,但別人笑得更過分時,就忍不住要為自己辯駁一下。「我想證明給我媽看,愛很簡單啊!你看!多簡單就可以愛上一個人,一段感情結束了再換個人從頭開始就好,何必一直眷戀著前一場戀愛?她這麼死心眼,我就試給她看,讓她知道她不是沒辦法,只是她自己不願意。」念潮說得振振有詞。

  「然後呢?」夏子濤忍住笑接著問。

  「然後當然是我媽不想理我,我叛逆了幾年之後,也終於覺得自己很幼稚,不想再繼續了。」

  「小女孩長大了?」

  「是啊!」

  「真是可憐中間那些被你捲入你跟你媽的戰爭的男人……」

  「有什麼好可憐?我對他們也是真心誠意。」她當然是真心誠意,只是相較之下不夠愛而已。

  「那現在呢?」夏子濤忽而扭頭看她。

  「什麼現在?」念潮不懂。

  夏子濤微瞇了瞇眼。「你的叛逆期結束了嗎?」

  「早就結束了啊!」納悶,剛才不是說過了嗎?

  「那我吻你為什麼不拒絕?」他看了看她,眼神很深沉。

  念潮臉一紅,頭低低。「那……那是……因為……土地公……擲筊……」

  好,通通推給土地公就是了。

  「那早上的吻呢?」

  「……」

  「我牽你手的時候呢?為什麼不放開?」

  「……」念潮還是頭很低,沒有回話,她不知道他問她這個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要怎麼跟他說,想到他時的那種怪異感?他是在怪她太隨便嗎?

  「你常常讓男人吻你嗎?」

  「沒有。」她搖頭,臉上的紅潮一路蔓延到耳根。

  「牽手呢?」

  「也沒有。」還是搖頭,好想哭……風華就在前面了,他可以停止追問了嗎?

  「你在法國有男朋友嗎?」

  「沒有。」念潮愣了愣。

  「結婚了嗎?」

  「當然沒有。」她終於抬眼,才發現夏子濤望著她的眼神熾烈得令人心慌。

  「真好,我也沒有。」夏子濤一臉燦笑,把車停在飯店門口,側身又熱切濃烈地覆上她的唇。

  半晌,他才終於饜足地放開氣喘吁吁的念潮,額頭頂著她的,迴盪在她耳畔的聲音很沙啞。「先跟你說,我很會吃醋,別讓別的男人對你這麼做。」

  「唔?」念潮睜著迷濛大眼望他,眼裡氤氳著滿滿霧氣,她還沒弄懂夏子濤話中的涵義,就聽見輕敲車窗的聲音。

  夏子濤和她同時一怔。

  ……是韓澈?

  他穿著黑色手工西裝,一臉肅殺地望著車內吻得難分難捨的兩人。

  夏子濤打開車門,下車,拍他肩頭,有種不好的預感。「澈!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才要問你在這裡做什麼?」韓澈面如冰霜。

  念潮也跟著下車,端起微笑招呼道:「你好,韓先生。」

  「我送她來。」夏子濤指指念潮。

  韓澈掃了他一眼,向念潮丟出問句。「聽說你昨天送舍妹回家?」

  舍妹是什麼?是指韓玥嗎?「韓玥?」念潮看起來很無辜。

  可惡!韓玥果然是個惹禍精!夏子濤心裡暗叫不妙,根據他對韓澈多年的了解,他現在的心情簡直不爽到了極點。說來說去還是怪向直海,說什麼曖昧的話害小玥吵著要跟!

  「不然你以為我妹妹還有哪一位?」韓澈盯著她,表情很難看。

  「我已經警告過你,你還從我妹妹那裡打主意。」韓澈看了夏子濤一眼,想到剛才不經意撞見的吻,神情複雜。「連子濤你都動了腦筋。」

  他幾步來到她身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我以為你很單純,沒想到你根本就做足了功課!」接下他的案子、接近韓玥、親近韓玥喜愛多年的夏子濤,他真是太小看她,枉費他之前還為了自己對她的不友善感到內疚。

  「你想利用子濤讓小玥難過,像你母親當年傷害我媽一樣嗎?」

  「你在說什麼?」上官念潮瞠大雙眸一臉驚嚇。他在說什麼?為什麼他這麼凶?什麼利用子濤?她無法立刻消化他話中的意思。

  「喂,澈!你誤會了……」夏子濤替她辯白。「昨天是因為我……」

  「沒有你的事!」語氣很冷。

  「怎麼會沒有我的事!」夏子濤忽然覺得很不爽。「是我叫她來接我的,而小玥吵著硬要搭便車回家,你以為誰沒事愛載她?」無聊!

  韓澈思忖,話鋒仍然凌厲。「就算是這樣,她才來台灣幾個星期,就搭上了小玥又認識了你,我很難不多作聯想。」

  「拜託!我認識她是因為在機場……噯,一言難盡!」怪了!他幹麼跟韓澈解釋這些。「總之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沒有你想的那種心眼。」

  「你認識她多久?怎麼知道她有沒有這種心眼?」夏子濤越維護她,越令他感到其中有蹊蹺。

  「你怎麼都說不通啊你!」相較於韓澈的氣定神閒,夏子濤倒是真的氣起來了。「她又沒跟小玥提起什麼,你幹麼不爽?!」

  韓澈冷笑。何必提起什麼?光是那張相像的臉就足夠令人懷疑,光是與夏子濤的親暱就足以給韓玥致命一擊,何況這一連串的動作也許都還只是剛開始……

  「是怎樣?小玥回家怎麼跟你說的?!」夏子濤越來越不爽了。

  韓澈沒答話。韓玥昨晚興衝衝地黏著他,說著夏子濤有多帥氣、演唱會有多棒、慶功宴有多盛大,上官念潮其實只在她的順帶一提裡,而且,她聽起來還很要命地喜歡上官念潮。

  也許自己是反應過度了,韓澈想。但是他沒辦法給她任何理由滲透與接近他的家人,不論她的目的是什麼,他都得防備著她。

  無視夏子濤的跳腳,韓澈再度將視線落向她。

  念潮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在他與夏子濤的一來一往裡,她模模糊糊猜得著幾分他的意思。

  他以為她是故意去找韓玥的,但是他為什麼說她想利用子濤讓韓玥傷心?什麼像媽媽一樣?

  她皺著眉頭無法思考,正想要問,韓澈便已丟下最後通牒,語氣很淡,話卻很重──

  「不要再讓我知道你接近我的家人,用從你媽媽身上學來的那套見不得人的把戲,做一些偷偷摸摸的小動作。」黑眸一深。「我絕對有本事毀掉你的工作,甚至你的人生。就像令堂加諸於我的一樣,我絕對會加倍回報在你身上。」說完便揚長而去。

  搞什麼啊?!夏子濤一臉擔憂地望向念潮。

  「我被誤會了什麼?」過了幾分鐘,念潮才回神。

  「韓玥喜歡你?」她向他求證自己沒有曲解韓澈的意思。「所以他以為我接近你是為了傷害她?」

  「……」很好,人都走了現在才聽懂。韓澈是智障嗎?他怎麼會以為這樣的念潮有什麼殺傷力?!「大致上來說是這樣沒錯……」

  「你女人緣真好。」她的語氣很輕。

  不是吧?什麼反應都沒有……夏子濤覺得不可思議,直勾勾地看著她。是說,韓澈也沒必要把話說成這樣,最後那句是太狠了點……

  「子濤,我要去工作了。」她迎視他。「謝謝你載我來。」話落,她便轉身向飯店大廳走去。

  夏子濤呆立半晌,突然才想起路上買的早餐還拎在他手上。

  「喂!」他追上她,將提袋擱入她手裡。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滴熱燙的淚就落在他手背。他驚訝地抬眼,便對上她眼裡的迷離水光。

  「對不起……」念潮抹去他手上水痕,眼淚卻不爭氣地持續落下。

  夏子濤心裡一緊,方才落下的淚簡直滾燙得像要烙進他心坎。

  還沒來得及思考,他便已收起雙臂,將她攬入懷裡。

  他下巴緊抵住她,任憑她的髮香在他鼻間流竄,想說些什麼,卻又找不到合適的句子。

  念潮哽咽,雙肩止不住顫抖,她在意的並不是韓澈如何看待她,而是他對她母親的誣衊。「他怎麼可以這樣說?媽媽的人生難道不也是被毀掉了嗎……她總是偷偷在哭……不能想家、不能想情人……媽媽只有我,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她只有我,她總是半夜坐在我床邊哭……」

  她總是告訴自己要當個好孩子不要讓媽媽傷心,她要比媽媽堅強,才可以不要再讓媽媽掉眼淚。她還太小,小到她以為自己是母親的原罪,只要她很乖,就能改變一切。

  「這樣難道還不夠嗎?她做的這一切,難道都還不夠嗎……」她想起媽媽那滿屋子的畫,無法停止哭泣。

  夏子濤緊摟著她,靜靜地聽著她說。忽然明白溫柔平靜其實只是她的偽裝與對自己的期望,她也許從來都不堅強,只有在畫畫時才能安然做她自己。

  她就像拉得太緊的吉他琴弦,總有一天會斷裂。於是她在人生地不熟的異鄉,毫無防備地對著一個半生不熟的男人哭到肝腸寸斷。

  她很像他。夏子濤猛然發現。

  她用微笑築起城牆,躲在繪畫世界裡自得其樂,就像他躲在音樂裡一樣。

  跟他不同的是,即使他與家人決裂,卻從來不用期許自己成為他們的力量。

  所以上官念潮絕對不會像他在演藝圈迷失方向,她緊緊攀著繪畫這塊浮木,藉此在母親的眼淚汪洋裡呼吸新鮮空氣。

  想到她這樣的脆弱與堅強,他忍不住將她擁得更緊……

  「跟我交往吧,念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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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22:24
第七章

  元芮蓮站在等身高的落地鏡前,仔細幫念潮順了順小禮服背後的縐褶。

  「這件怎麼樣?」她滿意地看看鏡中人,紅色襯托得念潮更顯白皙清麗。

  念潮忍不住擰了擰眉,伸手拉高胸前的布料。「小蓮……我真的覺得這件太露了……」

  「哪裡露?」元芮蓮又拉了拉她的裙擺,一臉不耐。「胸也沒露,腿也沒露,你倒說說看哪裡露?肩膀,還是背?」

  搞什麼啊?只是一件平口及膝的紅色小禮服,怎麼這女人住法國卻這麼保守?

  「沒有別件了嗎?」念潮望向雙人大床上那堆凌亂衣物。

  「沒有。」元芮蓮一臉無奈的跟她一起看過去。「你每一件都嫌過了。」

  「拜託你,我的大小姐。」元芮蓮把她的身子轉正面對鏡子。「這樣很典雅、很漂亮很美,一點也不會太露,明天就穿這件,就這件,我不想再去跟廠商借衣服了。」

  「唔……好。」念潮垂眸,聽起來很委屈。她真的覺得很低胸啊……

  「不然等一下你男人來的時候你問他,問問看哪裡露?」她就不信連夏子濤都會嫌露,咦?說到夏子濤,怎麼今天還沒看見人?「他人呢?」

  最近幾乎是天一亮,他就抱著吉他往這裡竄,風華還沒開幕,他樂得撇開會被粉絲撞見的煩惱,天天跟念潮膩在一起。她覺得很好笑,這男人看起來這麼大叢,談起戀愛來卻跟小學生沒兩樣。

  「他去唱片公司交歌了,晚點才會來……」念潮微微臉紅。「可不可以不要說他是我男人……聽起來很……很……」

  「很怎樣?」元芮蓮興味盎然地盯著她。

  念潮別開臉,兩頰更紅了。「沒怎樣。」不說了。

  元芮蓮繞到她身前,緊盯住她臉。「那什麼時候才能說是你男人?等睡過之後?」

  「小蓮……你在亂說什麼?」念潮雙眼圓睜,低頭,小蓮又開始胡說八道了。

  看這反應,應該是還沒睡過嘍?!真是可憐夏子濤每天晚上還得拎著吉他從飯店騎摩托車回家。

  念潮心裡有結她是知道的,但是夏子濤都沒有動作也不太可能。

  這年頭誰談戀愛不上床?夏子濤難道不能連哄帶騙嗎?除非他本身有見不得人的隱疾,不然她才不信。

  唔……這麼帥的男人有隱疾好浪費……

  「他都沒跟你要過?」元芮蓮忍不住問。

  念潮又是一臉驚嚇,忍不住低頭看手指,嚅聲說:「也、也不是沒有……」

  夏子濤跟她窩在房裡的大多時候,都認真地抱著吉他在寫歌,沒靈感的時候,就安靜看著她畫畫,偶爾跟她聊一下自己工作,或是問她關於法國生活的事。

  當然,他們還是有抱在一起打滾的時候……

  她看起來總是有點遲疑,夏子濤也總是及時收手。

  「都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沒辦法?」元芮蓮嘆了口氣。

  她以為夏子濤能讓她跨出這一步,跟以往的puppy love不同,她從來沒見過念潮這麼喜歡一個人。

  念潮心裡的不安她是知道的,所以念潮總是沒有讓男人太過親近。

  韓仲謙是上官靜的第一個男人,也是這輩子唯一一個。

  念潮很害怕自己會跟媽媽一樣,真心這樣被一個男人禁錮著。

  沒有人告訴她談戀愛跟上床這兩件事有絕對的關係,但她就是情不自禁這樣聯想,否則為什麼,上官靜就是沒辦法和西蒙同床呢?

  如果不是連身體都這麼牢牢記住一個男人,否則為什麼沒辦法背叛呢?

  「唉呀!上床就上床嘛,哪有那麼嚴重?」元芮蓮開始打哈哈,努力慫恿她。「試試看嘛!不試試看怎麼知道?我看夏子濤對你挺認真的,你也別折磨他了。」她從床上那堆凌亂撈出一件低胸露背的黑色綁帶禮服。「等一下他來就穿這件怎麼樣?」

  念潮頭很痛,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最好的朋友竟然在鼓吹她跟男人上床。

  「要穿你自己穿!」不知道什麼時候衝進來,氣跳跳的男人一把搶過衣服。

  他在門口就看見元芮蓮這該死的傢伙,拿了一件妖嬌性感的禮服比在念潮身前,問「穿這件怎樣」!

  什麼穿這件怎樣?明天風華的開幕酒會她要是敢讓念潮穿這樣,她就死定了!

  元芮蓮忍不住偷笑,唉呀!真的很孩子氣,戳一下就有反應,真是太可愛了。

  「那件不行嗎?那這件怎麼樣?」又撈過一件袒胸露背的超級性感禮服。

  「那件也不行!」又是一把搶過,丟到地上。

  「唉呀!這件不行那件也不行,念潮身材這麼好,不給人家看一下多浪費?」

  「她身材好關你屁事!」生氣了。

  「子濤……」念潮看不下去了。「小蓮鬧你的啦!我明天是要穿身上這件。」她無辜地指指自己,怕再鬧下去夏子濤會忍不住揍她。

  元芮蓮吃吃笑了起來,撿起地上那一件,又抱起床上那堆衣服往門口走。「好啦好啦!電燈泡惹人厭,枉費我剛才還在為你的『性福』著想,再見!」

  她一溜煙就跑了,念潮臉飛紅。

  「什麼幸福?」夏子濤問。真是的,臭女人!她應該去跟向直海當好朋友!

  「那個……就是……」要怎麼說呢?她絞著手指,不敢看他。

  夏子濤愣了愣,大概能從她臉頰像是滴得出血的艷紅猜出一二,元芮蓮那傢伙還能說些什麼呢?

  他輕嘆了口氣,坐在床沿。「過來。」

  念潮溫順地坐在他旁邊,被他摟進懷裡。

  「你聽著,我不是一個很肉慾的人……」從她頭頂傳來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好溫柔。「你還沒準備好,就不要,不用管小蓮說什麼。」

  「嗯。」念潮輕應了聲,把頭埋回他胸前。

  其實……他也不是沒懷疑過。

  念潮一直以來好像都是若有似無的,吻她沒抗拒,提交往沒拒絕。說她不喜歡他嘛,也不可能……說喜歡嘛,她也從來沒主動表示過什麼。

  她跟他以往遇過的女人都不一樣,明明不是存心,卻讓他摸不著邊。

  他曾經懷疑過自己在她心中的重要性,感覺自己似乎是個可有可無的角色。但是她每次只有在看著他時,才會出現的那種細細繾綣的眼神,又彷彿在跟他說不是這麼回事……

  甚至,他私底下還想過,她是不是有過很糟糕的經驗?比如被約會強暴之類的?但在他旁敲側擊之下,結論應該是沒有。

  但是每次緊要關頭她總會露出的那種惶恐表情,又是怎麼回事?

  總不能又帶她去土地公那裡擲筊吧……

  罷了,就這樣吧!他已經太喜愛她,沒辦法收手,只要這樣就夠了。

  他吻了吻她髮心。「剛才來的路上,買了一束天堂鳥,幫你插起來?」

  「好。」念潮往桌上望去,果然看見一抹燦橘,很開心。

  夏子濤站起身,拿了花瓶到浴室裝水。「這間畫得差不多了吧?明天就要移到小蓮那間去了嗎?」

  「嗯,大概得跟小蓮換房間吧,正在畫時的顏料味太嗆鼻,她都會一直咳嗽。」

  「今天要不要出去走走?」她最近也夠累了,每天只睡幾小時,一直拚命趕。

  「走走?」念潮疑惑,夏子濤不是一直很討厭出門遇到歌迷的嗎?

  「我今天接到嫻姨的電話,她一個人提前回國了,你想見她嗎?」深邃的眼眸很小心翼翼。「如果你不想見她也沒關係,我們還是可以出去走一走。你來台灣,一直關在飯店裡,偶爾也要休息一下。」

  念潮偏了偏頭,她當然有想過見上官嫻,只是沒想到這麼突然,而且……

  「你帶我去見嫻姨沒關係嗎?韓澈……」韓澈是子濤的朋友,上次還質疑她接近夏子濤的目的,現在他帶她去見上官嫻,他不會連子濤一起遷怒嗎?

  「你不用擔心澈。」夏子濤比她先開口。「是嫻姨主動說要見你的。」

  「怎麼會?」念潮訝異。

  「大概是看到直海發的新聞吧!」夏子濤接口。「那上面有你的照片。」

  前陣子,向直海一聽說他們在交往,馬上來向念潮邀夏子濤下張專輯封面的圖稿。

  一方面,他是想要讓夏子濤轉型,不要像偶像歌手一樣,老是用帥氣大頭當封面。另一方面,除了貪圖念潮的清新文藝形象能為專輯加分之外,也為還沒爆發的緋聞先打預防針。雖說風華還拉著禁止進入的封條,記者拍不到也摸不著,但是如果有心人士要拿夏子濤頻繁出入風華來作文章,倒也還是可以的。

  如果有念潮幫唱片公司做封面這件事當盾牌,一切都說得過去。

  向直海找來的時候,念潮二話不說地答應了,甚至沒有談到酬勞的部分。

  事後元芮蓮氣跳跳的,直嚷嚷著向直海是土匪,如意算盤竟打到善良的念潮身上來,氣得想找去經紀公司理論。不過,聽說這件事的西蒙先生居然沒有反對,元芮蓮也無可奈何。

  「對喔,那上面有我的照片……」念潮這才想起那橫跨半版的娛樂版新聞。

  「如果你不想見她也沒有關係,我去拒絕就可以了。」夏子濤看起來有點擔憂。

  「不、不,子濤,我想見她,就今天。」念潮望進他的眼,溫柔微笑。有子濤陪在身邊,她彷彿就有勇氣面對一切。

  ※ ※ ※

  走向上官靜矮房的那整路,夏子濤都緊緊握著她的手。

  念潮有一種感覺,覺得他比自己還緊張。

  上官嫻透過夏子濤找上她,完全在她預料之外,卻也是讓她最好受的一種見面方式,遠遠比她自己上韓家拜訪,或是又被韓澈羞辱一番要來得好太多太多。

  也許,冥冥之中,夏子濤是上官靜在台灣埋下的一條線索,守護她探訪母親的過去。所以她才能在每次心慌意亂、躊躇不前時,都有夏子濤的同行,為她敲開大門。

  她忍不住這麼胡思亂想,否則,在機場闖進她車裡的夏子濤,怎麼也會帶著母親院子裡種的天堂鳥?

  「緊張嗎?」他問。

  念潮搖搖頭,溫煦微笑。「有你陪我,不會。」

  夏子濤在她眉心落下輕吻。

  然後,遠遠地,他們兩人都看見,那道佇立在矮房籬笆前的身影。

  不需思索,念潮就知道那容貌與身形和母親雷同的身影必然是上官嫻。

  上官嫻安靜地站在那裡,注視著滿園花草,這的確是她記憶中的雙胞胎妹妹會喜歡的綠意盎然。

  她合上眼,彷彿還能聽見上官靜的叫喚──

  「姊。」她的嗓音總是蓬鬆柔軟。

  「姊!」又喚了一聲,往事就像還在眼前般的清晰。

  「你在發什麼呆?姊!」上官靜笑嘻嘻地,手上還拖著行李。

  「……靜?!」她的眼神從空洞轉為喜悅。「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我好想你!」她給了妹妹一個大大的擁抱。

  「你要勒死我了!姊,我剛下飛機呢!」上官靜笑著掙脫她。「你在想什麼?一臉恍神,我叫了你好久!」她擱下行李,坐在上官嫻的床沿。

  「爸媽把我嫁掉了……」上官嫻恢復一臉愁雲慘霧。

  「什麼?!」上官靜下巴差點沒掉下來。「你開玩笑的吧?!我怎麼都沒聽說?」

  「我騙你做什麼……」鬼才要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婚期就在年底,總之爸的公司需要資金,就把我拿去挹注……」上官嫻往後一躺,整個人無力地癱在床上。

  「你知道爸有多過分嗎?」上官嫻忿忿指控。「爸要我明天跟那個男人先見個面……」

  「先見面也不錯啊,總比嫁了那天才見面的好吧?」上官靜答得認真,卻遭來上官嫻一記白眼。

  「我問爸說,見面之後呢?要是我不喜歡可以拒絕嗎?結果你知道爸說什麼嗎?」上官嫻坐起身子,一臉怨懟。「爸說不論我喜不喜歡都要嫁,那還見個屁啊!就算他是個歪鼻子斜眼睛的我也得嫁啊!」她把抱枕往旁一丟。

  「姊……」上官靜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她。

  「爸媽就是偏心,同樣都是女兒就捨不得嫁你……你倒好了,一個人在法國逍遙快活,我得在台灣受苦受難……」上官嫻把頭埋進被子裡,更怨天尤人了。

  「哎喲,姊!那是因為你比較像個官家小姐嘛!」被遷怒的上官靜軟言安慰。「爸媽不是老說我又任性又野,一點都不像個名門千金,要是嫁我,恐怕很快就會被退婚了……」

  上官靜說的倒是實話,她們姊妹倆雖是雙胞胎,性格卻是南轅北轍大相逕庭。

  上官嫻優雅,上官靜活潑;上官靜愛花草樹木,上官嫻只愛名牌化妝品;留著漂亮公主鬈髮的絕對是上官嫻,不整理的長直黑髮絕對是上官靜……姊妹先天本來就有太多不同,加上後來上官靜長年被法國文化耳濡目染,兩人的性格更是越顯差異。

  「我也很想幫你嫁啊……」她說得委屈。

  「爸媽怎麼可能讓你嫁?他們一直指望著你在藝術界功成名就,完成爸爸年輕時的夢想……」

  「哎喲……」上官靜嘆了一口氣。「我去跟爸說說看……」

  「別去了,靜。」上官嫻拉住她,到時候一定是她又多討一頓罵。

  忽然,她閃過一個念頭──

  「不如你明天替我去跟他約會吧?」

  「我?」上官靜納悶,一臉不解。「什麼?跟誰約會?」

  「跟你未來的姊夫約會。」上官嫻笑得一臉賊兮兮的。

  她才不想浪費一個下午,去陪一個反正以後要看好幾十年的人約會。既然妹妹沒辦法替她嫁人,去忍耐一下午的無聊應該不為過吧?

  上官嫻合著的眼突然緊了緊,深深吸了口氣,將自己從往事中抽離。

  這就是一切錯誤的開始。

  經過了好幾年之後,她才知道韓仲謙望著她時常露出的那種迷惘困惑的眼神,是來自於不知道自己是否愛她的茫然。

  他是知道妻子有個雙胞胎妹妹的。

  只是她從來沒對他坦白當初那個婚前和他約過一次會的人是妹妹。

  而上官靜也總是很巧妙地一再錯過他們夫婦倆一同出席的場合,即便是他們的婚禮,她都沒有從法國趕回來。

  其實,她早應該發現的,那次見面必然已讓他們兩人確定了彼此的心意相屬。

  於是韓仲謙才會主動要求把婚期提前,所以妹妹才會避不見面。

  而她,也才會在他用柔情撒下的天羅地網裡很快地跌入愛情,卻在好幾年之後殘酷地發現,那竟是他以為她是別的女人而給的疼愛……

  她與妹妹之間,究竟要怎麼算先來後到呢?

  上官嫻苦笑,將思緒拉回眼前,便看見夏子濤與上官念潮躍進視野。

  「嫻姨。」夏子濤先出了聲喚她。

  而念潮與上官嫻四目相接,一時竟想不到適當的稱謂來稱呼眼前人。

  本該是和煦微風伴隨著萬里無雲的夏日午後,竟顯得心事重重。

  「你好,嫻姨。」念潮怯生生地,終於決定用跟子濤一樣的稱呼。

  上官嫻忍不住多看了她幾眼,她的眼澄澈透亮,就像沒有沾染過世事般無瑕,很像上官靜,就連身上的淡淡油彩味都很像。

  念潮拿著鑰匙的手有細微的顫抖,夏子濤自然地接過她手中鑰匙,打開大門。

  上官嫻很輕易地注意到這親暱的互動。

  「這房子是你整理的?」她穿過前庭花園時問。

  「不是。」上官念潮踏上玄關台階,轉頭回答她的問題。「是劉嬸。」

  她這段時間在這矮房遇過劉嬸兩次,劉嬸說她年輕時是上官家的管家,上官靜離開台灣之後,一直都還有偷偷地跟劉嬸保持聯繫,不管是信件、畫,還是房子都是劉嬸親手整理的。

  劉嬸說,她不知道上官靜生了孩子,也不知道她原來已經過世了……她抱著自己哭了好久,說一直把上官靜當作女兒看待……

  上官嫻的腳步因為許久沒聽見的人名頓了一頓。

  是劉嬸?這個早就離開上官家的人物從來不是她關心的線索,沒想到劉嬸竟然是上官靜在台灣的唯一聯繫。

  就像她調查了念潮之後,才驚覺自己早該想到上官靜會去投靠西蒙,而她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視這些可能,是因為自己雖然良心不安,但潛意識裡從不希望真能找到上官靜母女吧……

  她苦笑,為自己的邪惡與害怕失去。

  一晃眼,就是二十幾個年頭。

  直到夏子濤的新聞出現,她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是真的像表面上這麼平靜……她開始正視自己內心的波濤洶湧,決定好好面對一切,攤開在她眼前的,卻是上官靜的死訊。

  她跟隨著念潮進屋,看見玻璃櫥窗裡她和上官靜年輕時的合影,穿過了樓梯,來到存放信件與畫的房裡。

  「子濤,請你先離開好嗎?」上官嫻回首,對這個一直跟在她們身後,看起來極端侷促不安的男人說:「我想跟念潮單獨談一談。」

  夏子濤的表情很複雜,也覺得自己在這裡尷尬到不行,可是他卻天殺的不想走……

  「嗯。」他不情不願地哼了聲往門口走去,正在猶豫要不要將房門掩上時,念潮走到他身前輕拉住他手臂。

  「別擔心我,子濤。」她笑得溫柔,手心傳來的溫度卻有些冰涼。

  夏子濤很不爽地瞪她一眼。「誰在擔心你了?!」煩死了,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別人是不是在擔心她!「總之我在門口等你!」他拋下這句,看起來很是氣惱地走了。

  念潮站在他身後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卻才真正地綻放笑顏。他總是口不對心,卻是真心誠意的陪伴。

  「你跟子濤在交往?」上官嫻突然問。

  「唔……嗯。」念潮頓了頓,點頭。

  「我看得出來他對你很好。」上官嫻嘆了口氣,笑容有些無奈,他神情裡的溫柔她從來沒在他看韓玥時見過。「我認識這孩子很久了,他是個好孩子……可能命運就是愛作弄人,我女兒喜歡他、他喜歡你,一切都像當年一樣……」

  「我……不是……」念潮忽然想起韓澈那天對她的指控。「我跟子濤是在機場認識的,我不是……我不知道小玥……」她急著想澄清什麼,就像想彌補那天沒來得及跟韓澈說明的一樣。

  看見她急於解釋的反應,上官嫻反而笑了。「我知道,念潮,你不用說,我都明白。」她握住念潮的手,聲音聽起來十分溫柔。「我知道你完全沒有惡意,你只是想把這些東西交給我跟仲謙是嗎?」

  念潮點點頭。

  「你也不知道你台灣的工作跟韓澈有關是嗎?」

  念潮又點點頭,上次被韓澈誤會的委屈,她忽然感到釋懷了些。

  「我還知道韓澈讓你很不好受,對你說了很多不好聽的話。」

  念潮眼中寫滿訝異,簡直不敢相信上官嫻的神通廣大。她不是剛回國嗎?怎麼會知道這些?

  「我會知道,是因為子濤這麼告訴我。」上官嫻臉上又是一抹難解的笑。「並且,他請我不要為難你。」

  子濤,他老是碎碎念她,其實比誰都保護她……念潮心頭微緊。

  「親愛的念潮,我的外甥女,我找你來並不是為了為難你……」上官嫻拉著她的手緊緊牽著,眼神裡充滿堅定。「我找你,是為了一件當年我做錯,而且已經無法彌補的事……」

  不用看上官靜的信與畫,上官嫻都能想像善良的上官靜說了什麼或畫了什麼。

  她一定還是滿含淚光與抱歉,一次又一次地說著:「姊,對不起。」

  姊,對不起……

  即便是自己惡狠狠地、連她月子都還沒坐完就將她趕離台灣,靜還是一次又一次地這樣說著……

  而現在,她站在這裡,比任何人都想對靜說抱歉。

  「我想告訴你當年的往事,埋藏在我心裡的秘密,你願意聽我說嗎?念潮……」上官嫻的口氣聽起來好溫柔,而念潮溫順地點了點頭。

  ※ ※ ※

  「我見過她了。」見過念潮後的這一晚,上官嫻走進韓澈的書房,與他面對而坐。

  「誰?」即使是久沒見面的母親,也沒讓他的語氣提高多少熱度。

  「上官念潮。」她說。

  聽見這個名字,讓韓澈忍不住擰眉。

  「我想跟你談一談,澈。」上官嫻輕嘆。她是真的想好好面對這一切,包含韓澈不愉快的童年。

  「談什麼?」韓澈依然很冷。韓仲謙還沒回國,韓玥也還沒放學,有什麼事重要到必須單獨跟他一個人談?

  「上官念潮是你爸和我妹妹的女兒。」

  「你跟爸之間的事情不必告訴我。」他突然覺得很厭惡,小時候他們不跟他談,現在又何必多說什麼?

  「你爸並不知道他有這個女兒。」上官嫻看著他。

  韓澈心裡驚詫,臉上稍稍掀起了一絲波瀾。

  「在他還不知道之前,我給了她一筆錢,要她離開台灣。」上官嫻深呼吸了一口,彷彿這樣才能有勇氣繼續說下去。「我覺得我必須要告訴你,我和你父親的感情之所以不好,是因為我從來沒對他坦白……」

  韓澈面無表情,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能夠關上耳朵。

  「韓玥出生的時候,我們兩人之間已經找到平衡點,也學會像親人一樣尊重對方,以及當一對好爸媽……但是我很抱歉,在你誕生與成長的過程,我們都太年輕,充滿困惑與誤會……」上官嫻閤眼,深呼吸,又張開與他對望。

  「我想告訴你的是,在這場愛情裡,我跟你爸、你阿姨三個人沒有誰輸誰贏……這些年來,我從原本的愛轉為恨,成為深深的內疚,與現在強大的遺憾……」

  「韓澈,我的兒子,我想讓你知道,不管我和你爸曾經讓你多不愉快,都無法改變我們深深愛著你的事實……」

  上官嫻站起身,輕擁住他肩頭。「我很抱歉讓你小時候常常看見我跟你爸吵架、冷戰,或是任何造成你不愉快的回憶……」她的淚水終於滑落。

  「我很希望一切能夠重來……我能重新製造一些關於家的快樂回憶給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所有傷痛都來得及……」

  「媽……」韓澈聽著她破碎不成句的話,心中也泛起一絲酸楚。

  「我讓妹妹有家歸不得……讓她的女兒沒有父親……讓自己的兒子成長在一個不快樂的家庭裡……這竟然都只是為了我不願意接受丈夫不愛我的事實……」

  「她竟然走了……我連一句對不起都沒有跟她說……她寫了好多信給我……還留著我們的照片……」上官嫻泣不成聲。

  「一切都過去了,媽!」他緊摟傷心欲絕的母親。

  「一切都過去了,已經沒事了!」韓澈這麼堅定地告訴母親,如同告訴當年那個總是因為父母吵架而哭泣的小男孩般……一切都沒事了……

  「等爸回來,我們一家四口好好一起吃頓飯,如果你希望的話,要帶任何人回來吃飯都行……小玥已經長大了,她能明白的,嗯?」

  等爸回來,我們一家四口好好一起吃頓飯。

  他這麼跟上官嫻說。而現在,他卻心神不寧地想著那個帶來一切紛亂的上官念潮。

  母親跟他說了許多往事,也提到上官靜的遺物及與念潮會面的細節。母親還說,上官念潮祝福他們一家能夠幸福,而這也是上官靜最大的願望。

  所以,上官念潮並不是如他所想,欲挾復仇為名掀起驚濤駭浪,反而意外地帶來平靜,撫平了母親多年的憂傷……

  他想起自己對她的控訴,心中頓覺愧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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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7-18 17:22:53
第八章

  他在找她。

  夏子濤站在酒店建置的舞台上,環視著本該是大廳卻被妝點為舞池的地方,仔細地搜尋著前幾天還跟他嚷嚷著不想參加的上官念潮身影。

  那天,他在大門口擔憂地等著從上官嫻身邊離開的她,結果,終於等到她出現時,她仍然是一派雲淡風輕,雙眼沒有哭過的痕跡。

  「還好嗎?」他問。

  「很好啊。」她衝著他微笑,走上前挽住他手,輕輕靠在他肩頭。

  夏子濤瞇起長眸細細打量她,她看起來心情很好。

  既然如此,他也沒必要多問了。「接下來要去哪?」

  「去找土地公。」她說。

  她把矮房的鑰匙交給上官嫻,請她有空帶韓仲謙一起來,母親留在台灣的一切都已經宣告落幕,她說她覺得好輕鬆。

  難得能出來走走,她想再去一次那間小廟。

  讓夏子濤吻她的那間小廟……

  「土地公?」夏子濤忍不住笑了。「今天想問什麼?又是會不會下雨嗎?」

  「才不是。」念潮綻開笑顏。「不告訴你。」

  她的笑容燦爛得比這個盛夏還耀眼。

  而這個在他眼中無比耀眼的女人,此刻人究竟在哪?!

  念潮跟元芮蓮才剛步出電梯,還沒走到大廳,就冷不防被一隻手臂攬過左肩,整個人撞進一堵胸膛裡!

  「啊!」小蓮來不及拉住念潮,她們兩人同時驚呼了聲。

  念潮站定,還沒看清是誰,耳邊就傳來元芮蓮的抗議。

  「搞什麼啊你!」元芮蓮想把念潮拉回來,可是眼前的男人也使了力不放開。

  「……關?」念潮眨了眨眼,抬頭望向胸膛的主人,眼裡寫滿不可思議。

  「關?」元芮蓮側頭,一臉納悶。

  「關天騁。」穿著筆挺西裝的男子向她微笑伸出手。「我和念潮是舊識。」

  舊識?關天馳的弟弟?她是聽說過他有個弟弟住在法國,但是她跟念潮一起讀書時可從來沒遇見過他。

  仔細打量,這男人的五官神韻倒是跟關天馳頗為相像……

  「小蓮,我認識關時,你已經回台灣了。」念潮看出她的疑惑。

  「你怎麼會在這?關,我們好幾年不見了,三年?還是四年?」她問。

  「你為我家的飯店工作,卻問我怎麼在這裡?」關天騁哈哈大笑。

  「你家的飯店……唔?」飯店不是元芮蓮前男友家的嗎?她前男友叫……關天馳?咦?關天馳、關天騁?關……?!

  「是兄弟?」念潮的腦子終於把這些連上線。

  「很好,沒有想太久。」關天騁摸摸她的頭,一臉寵愛。「陪我跳舞?」他牽起她手往大廳走,藝人的表演已經結束,背景音樂響起華爾滋,他記得她喜歡的。

  念潮回頭望向一臉擔憂的元芮蓮。「小蓮,沒事的,我跟關是好朋友。」

  好朋友?見鬼的好朋友!元芮蓮心裡暗暗抗議。

  他一整晚都霸佔著念潮,一下為她介紹這人物,一下為她引薦那角色,讓她在大廳裡轉來轉去的,又是跳舞又是拿酒,什麼時候關家的酒店輪到他當家啊?關天馳是死了嗎?還有那個該死的夏子濤,唱完人就跑了?整場不見他的人影!

  誰來把念潮還給她啊?吼!

  「那是誰?」身旁傳來冷冷的男聲。

  「一個風評很差的官家少爺。」元芮蓮答得飛快,忽然發現問她的是跟她一樣對著舞池臉色鐵青的夏子濤。

  他雙臂抱胸,看起來很想殺人。

  搞什麼!他只不過去把表演的衣服換下來,回頭就看見一個陌生男人摟著念潮的腰,把她垂落的髮絲往耳後勾,還用手背輕撫她的臉頰,就像他平常對她做的那樣……

  「念潮說他們在法國就認識了。」元芮蓮向救星訴苦。「現在看起來哪只是認識這麼簡單?」

  她以為夏子濤會去搶人,沒想到他卻是扭頭往外走。

  「喂!你去哪?!」元芮蓮拉住他手臂。

  「回家。」

  「回家?!」有沒有搞錯?不出去打仗至少也要固守城池吧?「拜託!敵人都殺進來了,你回家幹麼?等死啊?!」

  夏子濤看著舞池中央半推半就的念潮,無名火越燒越旺!

  她難道不會自己走開嗎?任一個男人抱著摟著纏著……

  氣不過,他邁開腳步又往門口去。

  「喂!」元芮蓮繞過他擋在他身前,惡狠狠地瞪他。

  他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是怎樣?心情已經夠惡劣了,還來惹他?!

  「夏子濤!我警告你──念潮一直以來對愛情都是積極抵抗,消極防禦的。」她雙手插腰,看起來也很氣。「她交往過的男人都是自己跳到她眼前大喊『我愛你』的,你要是有魄力就去佔住她,別讓其他男人搶!要是沒那個膽量的話,就回家吃自己,以後再也不要來纏她!」

  夏子濤拳頭握得死緊,他真的很想揍人!

  什麼叫做有魄力就去佔住她?難道她不會拒絕人嗎?

  是不是當初的吻跟他們之間的交往,都只是起因於她對男人的不知道、不懂與不會拒絕?!

  想到這裡,心裡湧上一陣難忍的酸澀,讓他一時半刻都待不下去。

  撇下元芮蓮,他又往門口走去。

  「關?」念潮稍稍挪動了肩頭,讓自己從他的懷抱離開。「我累了,我想回房休息了。」她一向不喜歡這種場合,掙扎了許久,終於忍不住開口向他表明意願。

  「我送你回房間?」關天騁又攬上她。

  「不用,我自己……」她想撥開他的手,卻被他牢牢抓住。他今晚的態度很怪,讓她有點害怕……

  「我最喜歡這雙手,總是有淡淡的顏料味道。」他親吻她的手心。「我們不能從頭再來嗎?念潮。」

  「關,你醉了。」念潮說。

  他們在法國曾經交往過一陣子,他似乎還有其他女人,而她也沒有十分投入,就像她之前的短暫戀情一樣,很快就無疾而終了。

  「我不是個差勁的情人,念潮,你知道的。」關天騁看著她的眼充滿酒意與溫柔。「我一直忘不了你,你不也是為了我才這麼積極爭取飯店的案子?」他又拉住她的手。

  「不、不是的,關。我並不知道這間飯店的所有人是你……」念潮抓到空隙,快步往離她最近的電梯走去。「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我不是為了你而來的。」她不懂為什麼他突然提起往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關,你真的喝多了,你也回去休息好嗎?」

  念潮朝他禮貌微笑,眼神快速巡視過四周,沒有小蓮,沒有夏子濤,沒有韓澈,沒有一個她在台灣認識的人……她只好加快腳步抽身。

  「我沒有喝醉,念潮!」關天騁沒辦法在大庭廣眾下與她拉扯,只好一路跟著她來到電梯前。

  「我說的都是真的,我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他聽起來很懊惱。「我會好好對待你,不會再被別的女人迷惑……」他重申。

  他一直以為念潮對他的若即若離,起因於知道他另有別人,而年輕氣盛的他便因她的難以捉摸提了分手。

  「我現在也開始接手家裡的事業,我已經可以配得上你……我……」他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雖然有顯赫家庭背景,但在念潮面前卻自慚形穢、覺得自己高攀不上才女的男孩了。

  念潮按下上樓鍵,轉身正視他的眼。「關,你真的醉了。沒有我的這些年你也過得很好,不是嗎?我們已經有各自的生活,不是當初十幾二十的孩子……」

  「我不要!」關天騁又將她扯進懷裡,就像個痴纏的男孩。

  「關──」念潮拿他沒辦法,努力想從他手臂掙脫,她不喜歡這樣。「關──放開我,電梯來了……」她聽見一聲清脆的鈴音。

  然後,還來不及出聲阻止,她的身體便陡然被龐大的力道壓入電梯裡。

  關天騁將她抵在鏡面前,幾近粗暴地將唇貼上她!

  「關……」她的話語隱沒在他唇齒間,她隱約看見他按了十五樓,那是她的房間樓層……

  念潮整個人氣惱了起來,用盡了全身力量想推開他!

  可惜她再怎麼努力,都敵不過男人的力氣,特別是一個酒醉的男人。

  「唔!」關天騁吃痛,忽然放開她,方才朝她施壓的嘴唇滲出鮮血……她咬他!她竟然咬他!這該死的女人竟然咬他!

  彷彿被逼出了獸性一樣,關天騁恨恨地瞪視她,重重地一掌摑向她的左頰!

  念潮踉蹌地跌向牆角!

  「你們都瞧不起我,你也一樣!你也一樣!」

  關天騁拉住她瀉落的長髮逼迫她仰起臉,無視她眼中的錯愕與驚恐,他再度迎向她雙唇,混合著鮮血的氣息,一遍又一遍地吻她,臉頰、頸線、肩膀,都烙下深淺不一的紅印。

  他拉扯她的衣服,將大手伸入她的紅色裙擺,這是他心心念念的佳人,總是尋歡未果的美麗身體……

  她想做點什麼……她得做點什麼阻止他!但她推不開他,臉頰上的熱燙令她頭暈目眩意識迷離,她得推開他!她得離開這裡!離開這一場混亂!

  她又聽見電梯鈴音,關天騁將她打橫抱起。他要帶她去哪裡?她的頭腦開始混沌,竟然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她垂軟了雙臂,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

  忽然,她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向她跑來。

  「關天騁!你這個神經病!你快把念潮放下來!」

  ……小蓮?從傾斜的視界裡,她似乎看見元芮蓮。

  「你打她?!你這個無賴!樓下有多少記者你知道嗎!你真的是關家的敗類!我要告你!你……」

  是了,這種罵人的力道絕對是小蓮沒有錯……

  是小蓮,她親愛的小蓮。

  她感覺一陣巨大的拉扯與叫罵,她沒有力氣仔細聽他們在說什麼,熟悉的淡淡古龍水香氣向她襲來,這味道她認得,是讓她感到熟悉與安心的香氣……是一具讓她感到溫暖與陽光的胸膛。

  「子濤?」她睜開視線已然朦朧的眼,想叫他不要擔心,扯了扯唇,偏偏連微笑的氣力也沒有……她放棄,軟軟地閉上眼,把自己偎進他懷裡。

  ※ ※ ※

  冰……

  左頰突然輕撫上一陣冰冷,念潮稍微撇開了臉。

  緩緩眨動長睫,睜開迷離的眼,映入眼簾的是夏子濤一臉……

  呃?與其說是擔憂,倒不如說是一臉想殺了她的表情。

  她向他微笑,可惜他拿著包好冰塊的毛巾為她冰敷臉頰,面色僵硬,一點也不領情。

  這裡是……她在風華的房間?她環視四周。「我睡了多久?小蓮呢?」

  「去找關天馳吵架了!」夏子濤的聲音悶悶的。

  「喔……」她輕應了聲。「關呢?」

  「不知道。」很好,現在不只是聲音悶,整個人看起來更不爽了。「送醫院了吧!」

  「送醫院?」念潮睜大眼,不可置信。

  「幹麼?捨不得啊?!」夏子濤瞪她一眼。「我揍他是剛好而已。」要不是元芮蓮拉住他,他還想再多踹那混蛋兩腳!

  他本來已經氣呼呼地要走,想想,又很沒骨氣的折回來,正滿場找不到她,轉個彎,就看見她與他拉扯地進了離大廳最遠的一部電梯!

  他急急忙忙按了隔壁的上樓鍵,從遠處跑來的元芮蓮剛好趕上。

  然後,他就看見那混蛋該死的抱著她,她的衣服被扯破,臉頰有紅印……

  他氣壞了!他真的氣壞了!他如果再晚一點來……再晚一點……

  越想越生氣,這女人怎麼可以笨成這樣?!他拿毛巾的手忽然用力壓了壓她發疼的臉。

  「唔……痛……」念潮因為他的粗魯舉動,抽痛地皺緊眉頭。

  「知道痛了?知道痛下次就別這麼蠢!」笨死了!「早就跟你說過台灣男人很壞,講也講不聽,對男人一點防備都沒有!」

  念潮拉住他手接過毛巾,不讓他繼續殘害她。

  「我以為……關只是喝多了……我跟他……以前曾經交往過……我沒想過他會這樣……」她回答得一臉無辜。

  夏子濤忽然想起她說叛逆期談過很多戀愛的事。「欠了一堆感情債就是了?」又是一臉不爽。

  「才不是。」念潮輕輕地笑了,一陣窩心與溫暖,把臉貼近他胸膛。「你來了,我好高興。」

  夏子濤摟住她,注意到她頸肩蔓延至胸前的細碎齒痕,覺得礙眼,把視線拉回她臉上,又看見她臉頰大片的青紫,與額邊因撞到牆角留下的紅印……

  「我剛剛應該殺了他……」他低低咒罵了句。

  「什麼?」念潮沒聽清楚。

  「我說你真是笨死了!」夏子濤望著她,又是一股氣,聲音聽起來很凶,撫上她臉頰的動作卻很溫柔。

  念潮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笑,就像以往每個令他眷戀的眼神一樣。

  他忍不住用手指輕觸她的眉,滑過彎著笑意的眼角,經過色澤紅潤的唇,來到細緻的鎖骨,然後,停在胸前一塊刺眼的瘀痕,他皺起眉頭,緊得不能再緊。

  指尖若有似無的撫觸纏綿又細膩,念潮覺得自己的身體竟然因此泛起細微的顫抖……怎麼?她才剛從一個男人身邊逃脫,現在居然渴望起另一個男人的溫度……

  「子濤,我真的沒事了。」念潮將手覆在他手上,彷彿得說些什麼才能忽略胸口快得不能再快的心跳。

  夏子濤反手握住她,將她結結實實的摟進懷裡,他摟得很緊,幾乎像要把她揉進自己身體裡一樣。

  「不能呼吸了……」念潮推了推他。

  他放開她,深深地看著她,無法想像怎麼有人捨得對她下這麼重手?

  「他為什麼打你?」他口吻聽起來很心疼。

  「因為我咬他。」念潮羞赧地笑。

  「你咬他?」夏子濤訝然,那麼溫婉順從的她……咬關天騁?

  她點點頭。「嗯,他吻我……我推不開……只好咬他……」

  她推不開,只好咬他……夏子濤突然覺得很欣喜,方才的陰霾一瞬間通通都散去。

  原來她不是不會拒絕,她也有自己的底限。

  她推開前男友的吻,卻在他還沒成為她男友之前任他予取予求,她並不是因為不懂拒絕,她比他知道的更早就認同他……

  他好開心,又覺得自己很傻,剛剛他竟然還想不管她……

  老天爺!他怎麼這麼蠢?難怪元芮蓮要罵他。

  「子濤?」念潮喚他,不知道他在發什麼呆?

  後頸被大手一攬,夏子濤溫熱的唇陡然湊向她。

  他滑入她唇,用溫熱的舌探索她,鉅細靡遺,仔仔細細吻個徹底。

  一個又一個的吻,輕嘗著她的甜美與溫暖,他還想要更多,他想將自己埋進她,用力汲取她的一切美好……

  「子濤……」她在吻與吻的空隙間喚他。

  「嗯?」他放開她,費盡他最大的努力。心不甘情不願,前額仍抵著她的。他不想放開她,今天不願意也不想,她又要拒絕他了嗎……

  念潮望瞭望他,深吸了口氣,看著他的眼跟平常的澄亮不同,帶著點蒙朧的霧氣。「……我喜歡你,子濤。」

  她的音量很小,卻足以深深撼動他。

  「我喜歡你……」她又說了一次。

  夏子濤黑眸凝望她,眼底唇邊都泛起笑意,他遠比自己知道的更喜愛她,一百……或是一千倍。

  「你現在還可以拒絕我……」他挨近她,吮吻她的耳垂,輕吹在耳畔的氣息讓她雙腿發軟。

  他的眸光太熱,語氣中太明白的求歡讓念潮不敢看他,只是咬著下唇輕輕地搖了搖頭。

  「就試試看吧……如果是你的話……是子濤的話……」她梗住了,幾乎覺得自己在邀請他了。

  他看著她的紅耳根,淡淡地笑了。

  再度用雙唇覆蓋她,以一個鋪天蓋地的激情姿態。

  念潮雙手的回擁,讓他最後一絲理智牆垣傾毀。

  他將她壓進加大尺寸的雙人床,扯下她衣服背後的拉鏈,將她美好的雪白身體盡收眼簾。

  拉下領帶,甩掉襯衫,他露出的精壯胸膛令她幾乎屏息。

  精瘦的褐色胸膛刻劃著淺淺的肌肉線條、平滑的腹肌、緊實的臀線……他比任何一幅畫裡的俊美人像更令人怦然。

  他看著她在身下的華麗曼妙覺得滿足。她是他的念潮!只能是他的女人!只能因他而綻放!

  她的溫柔、明亮、柔軟及任何一切一切的美好,都只能屬於他!

  只能屬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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