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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絹]我就是賴你,怎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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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26:2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Finmy妃 於 2012-7-27 04:39 編輯

我就是賴你,怎樣? 作者:席絹


楔子
當混世小魔王碰上好心小女生……會發生什事?  
叫他別混幫派?行!那他混角頭總可以吧?  
以為她是誰呀?!臭雞婆到每件事都要管!  
T大生,不良五專生,不配是嗎?理你啊!  
反正她是娶定她了!  
一向只有他凶別人的份,她卻比他還凶──只對他凶。  
唉!沒轍!  
誰叫她是她的保險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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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2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生命由一連串的無常連結而成,沒有人會有相同的命運。而昨日的淚水,也可能成為今日的歡笑,我一直是這麼想著的。因此,我凡事不強求,不奢望,順其自然地靜待命運為我帶來種種安排。

  太習慣了去等待,將等待變成了生命中難以拔除的一部分。所以當心中所待的「成果」來到時,竟是倉皇不知所措。

  那個我由男孩等到男人,再由男人等到成為男子的人,在我三十歲生日的前一天,捧著一大束紅艷的玫瑰來到我眼前——

  「夕汐,我回來了,我來娶你了。」

  他沉穩的語調內蘊著激昂;如果不是知他甚深的人,不會察覺他這句話的涵蓋了歷盡千辛萬苦的深意。

  我心激動,也不知所措,太過於突如其來的驚喜,反而令我忘了反應。

  一時之間,過往如潮水湧來,我竟是呆立門邊,什麼話也沒法子說出口,光是望著他沉毅的面孔出神怔忡,彷彿便已度足了這輩子剩餘的時光,沒能再做其他的事。

  ——記於九八年二月二十日,寒流來時。

  *                                  *                                  *

  常夕汐永遠往不了第一次見到紀衍澤的情形。

  那年,她十三歲,他十歲。

  碰碰撞撞的聲音宣告著這棟新建成的公寓,又有新住戶搬了進來。唯一的意外,則是夾著宣囂怒吼,一男一女之間不斷以粗話互罵著。仔細聽來,原因大抵是男嫌女動作慢,女嫌男光說不做,活似個大少爺什麼的。

  甫放學回來的常夕汐,便是在公寓外的卡車邊,看到了十歲的紀衍澤;一個奇特的小男孩。

  那樣的一張面孔,很容易使人心生膽寒,而他只是個十歲大的小孩。

  健碩的體格,洗得泛黃的衣褲上,若仔細看,會看到許多鬆脫的縫線以及污漬——活似狂熱於打鬥的小流氓。然而體格上的霸氣,遠遠不及他那張橫意滿佈的面孔令人害怕提防。

  嚴格來說,小男孩擁有一張端正的面孔,五官立體且分明,但是——一點也不可愛,更是不可親。眼中閃著野獸般的光芒,活似隨時想將看不順眼的人撕扯成碎片似的,致使這麼一張小小的十歲面孔,充滿著好勇戰的腥氣。

  初次見面,常夕汐便意識到這個新鄰居是個問題兒童。

  「看什麼看!沒看過呀!吧!」不善的語氣夾著粗話,狺狺咆向靜立不遠處的常夕汐。

  常夕汐嚇了一跳,將書包捧在身前,壓下心中的畏怯,輕道:

  「你們的傢俱擋住了出入口,我過不去。還還有,不可以說髒話,你們老師沒教過你嗎?」

  小男孩邪笑的走近她。

  「有呀!不過她自己也會罵髒話,還敢說別人。」仰高面孔盯著高他一個頭的她。「你怕我,對不對?」

  常夕汐退了一小步,無法回答。在他們學校,也有這種壞學生;他們班的男生更是曾被私下勒索過。毫無疑問,這個小孩不必到上國中,已開始懂得使壞的中滋味,而且不是虛言嚇了事的那種人。他……有可能是個狠角色。而她,並沒有真正與這種人對上的經驗;就連眼前的小蚌頭,她也無力招架。

  她只能選擇逃開,打算越過重重傢俱的阻隔,回到自己位於四樓的家,但——

  「嘿!想逃呀!」小男孩出奇不意扯下她書包,拉住她身形。

  在她踉蹌的想回身叫他放手時,聲音驀地哽在喉間。因為一隻污黑的手已然罩上她甫步入第二性徵期的平坦胸部——

  「啊!」她下意識用力推開他,再次以書包擋在身前,怒意與淚意狂湧在眼中。瞪著那個被她推得不小心跌在地上的小男生,忿忿地又補了一句罵:「不要臉!」

  小男孩哈哈大笑,十足十壞胚樣。

  「平的!而且有穿奶罩,我看你還是不要穿比較好,免得不小心穿到後面去也沒感覺。怎麼跟我以前那個老師差這麼多?!炳!」話說完,可惡十足的笑在地上滾動,將不甚乾淨的衣物弄的更是污穢。

  氣怒攻心卻又無力為自己討回更多公道,她只能在瞪一眼,轉身奔入公寓之中。半路上與一對夫婦擦肩而過,差點被男子的巴掌掃到;原來這對夫婦已在樓梯間大打出手,一路打下來,雙方又叫又吼——

  好可怕!這棟公寓怎麼會搬來這戶人家?!

  未來的日子一定不會有安寧可言的!

  隨著身形的向上移動,叫囂聲越離越遠,然而恐懼的憂心卻益加沉重。尤其……

  撫著心口,覺得有些痛,剛剛那小男生惡作劇的一壓,壓痛了她發育中的部位,引發出了陣陣抽疼。而,比疼痛更甚的,是無比的難堪。

  再也不要理那位小表了!最好今生今世再也不要看到他!

  *                                  *                                  *

  晚餐過後,常家也一如全天下尋常人家一般,父親坐在電視機前看報兼聽電視,母親忙著進廚房收拾善後清潔事宜,進入高三階段的大哥窩回房中與書(或漫畫?)奮戰。而她,則在母親的吩咐下,正收拾垃圾集中後,她到廚房道:「媽,我下去了。」

  「等一下,還有一些菜渣要放進去。」常母正在碗槽邊努力刷洗,見女兒在一旁,嘴也不給閒著:

  「那個呀,上星期搬來的二樓那一戶,真是嚇人哪。那對夫婦都是可怕的人,成天從早吵鬧到晚,最近這兩天安靜了下來,我還以為死人了呢,因為星期天救護車來載走了被椅子砸破一個血洞的妻子,以及被酒瓶刺傷的丈夫。三樓的林太太今天告訴我,說那一家子亂得很,丈夫與酒女亂來,那個妻子又好賭,一見面就打架,沒打架的話,就代表他們各自找樂子去了。夕汐,你可別和他們談話,千萬別理他們。我看哪,那個一臉橫相的小孩也不會是好東西。聽說昨天他吃了雜貨店的東西不給錢,還把老闆的水果砸壞了咧。」

  叨叨絮絮是常母的本色,一開閘便再也閉不上閘門,壓根兒不需要旁人附會,只消有聽眾便成了。

  常夕汐怔忡的聽著不知加了多少料的蜚短流長。不過,對於二樓的新住戶,想來大家都是不敢領教,也不會有人敢下去要求他們別再吵得大家不得安寧,畢竟「怕惡」是人之通性。她自己不也被那小男孩欺負的徹底?

  常母將最後的垃圾大包好,道:

  「可以拿下去了。」

  「哦。」她拎起,走了出去。出門前回身交代下:

  「我順便去買筆記本,一會才上來。」

  「別太久。」常父由報紙後面叮嚀著。

  她應了聲,便出門了。走下了二樓樓面,不由自主的在樓梯轉折處瞄覷向二樓之二的方向。想看的,是新住戶的大門,不料卻意外的看到一點黃橘火光在暗處閃動,樓梯間逸滿了香煙的臭味——

  誰在那裡?由於二樓目前只住了一戶人家,而這戶人家又十分奇特,不是吵鬧便是皆不在家,致使二樓的燈一向只有裝飾作用,並不見它亮過。樓梯口的日光燈恩澤不到有住戶的那頭,所以她看不清楚誰在那邊抽煙。

  會不會是壞人?還是凶暴的男女主人之一回來了?無論是哪一種,她最好溜掉為妙,千千萬萬別與二樓的任何人有所沾染。他們太可怕了!

  「喂!」童稚且流氣的聲音傳來,煙頭的亮光也由遠處移來,然後是一口充滿惡意的煙氣噴向她的臉蛋。

  「呀!咳——」她嚇了一跳,也被嗆咳了幾下,終於看清楚那位坐在暗處抽煙的人,正是那名「調戲」她的小男孩。

  「你——你抽煙?!」她能開口時,直覺的指出他罪不可恕的行為。老天,他才幾歲呀!

  小男孩沾著血跡的左手臂又令她抽了口冷氣,直覺的伸手抓起他的手道:「你受傷了?怎麼怎麼沒有上藥呢?」

  小男孩甩開她的手,同時也因劇烈的動作再度扯痛了未上藥的傷口。媽的!明天他要是沒有將那幾個高年級的堵死在路上,他紀衍澤乾脆改名叫狗熊算了!

  「少碰我,臭女人!」

  這小孩為什麼這麼凶?眼中的戾氣暴烈得嚇死人;心中的恐懼又悄悄往上揚起……不過——不過他受傷了,應該沒什麼力氣欺負人吧?看來他父母都沒有回來,好可憐。

  「我我帶你去上藥好不好?」

  紀衍澤站高了一階梯,與她平視。

  「你愛上了我對不對?告訴你,老子對老女人沒興趣,你這個醜八怪,不許你暗戀我!」張牙舞爪的表情基本上已具備當小太保的初步條件。

  氣紅了俏臉,常夕汐跺跺腳。

  「你真該去洗嘴巴,滿口粗話與不正經的話,一點也不可愛!沒看過比你更討厭的小孩子了!」話完轉身奔下樓,再度發誓這輩子再也不理這個討厭死人的小男孩了。

  「喂!你的東西?」惡劣的一,一大包垃圾咚咚咚滾落到她腳邊,裡頭的酒瓶子更是敲上了她的小腿。

  「噢!」她抓起垃圾,當下有一股衝動想陶出垃圾一件一件回敬那小表的行為;但畢竟與她心性不符合,只能在他張狂的大小聲下,忿忿的拎起垃圾,移動她微疼的腿乖乖丟垃圾去了,一面告誡自己別再理這個瘋狗小孩。

  只是……那個小孩家中大人不管教,每一個人都怕他,或不理他,才會造成他如今的樣子吧?如果依然再用抗拒的斜眼以對,他會有更壞的行為、更自棄的理由了。

  當然這不是她能阻止的事。她看到的,只是他左手的傷口在流血,而,沒有人為他包紮止痛,沒有人關懷他的飽暖。他孤坐在二樓抽煙,戾氣凌霄中展現一絲伶仃的淒楚

  再怎麼壞的小孩,也不該得到這種待遇,他好可憐!

  丟完了垃圾,他往文具店的方向走去。

  當她走過自助餐店前,不由自主站定了下——

  他吃過飯了嗎?

  當她走過西藥局時,心中想的,是小男孩左手臂的血跡班班。

  結果,當她往回走時,手上沒有筆記本,有的,是消炎水、優碘與紗布,以及一盒雞腿飯。

  *                                  *                                  *

  「給你。」

  沒有意外,上了二樓,那小孩又以同樣的坐姿盤踞在暗處抽煙,當她遞上一個便當,並且扭亮廊燈時,見到的便是小男孩意外且警戒的眼神。

  「干——什麼?」習慣性的粗話硬生生在中途拗成問話。他嫌惡的仰頭瞪著多事的女人;這女人八成和他以前的某位女老師一樣,自以為是天使仙女什麼的,對「可憐」的人表現出她們的偉大,噁心!

  常夕汐蹲下身,出其不意搶走他手上的煙以及擱在地上的打火機與香煙包。「別抽了,吃飯。」「他媽的!你是什麼鬼東西,賤——唔——」惱怒的小表頭迅速回應以精采的粗話,流暢的程度猶如自幼即是以三字經養長大的。不過小表的嘴巴在遭受雞腿的攻擊之後,已然喪失其偉大的國罵功用。

  他是可以不屑的吐出來,更狠一點的話,索性將整盒看起來很可口的飯踩在腳丫子下,用力踐踏發揮惡童本色的啦!不過咕嚕。

  險些被一大串口水嗆死!英雄好漢也得吃飽再逞威風,否則罵起來中氣無力,不就弱了自己威風?

  折衷的辦法是狠狠撕扯大雞腿,再用力扒了三大口飯,待肚子的咕嚕聲被消音之後,再完成心中真正打算做的事將飯盒踩個稀巴爛,然後露出混世魔王的笑容,以娛嘉賓。

  他向來深諳氣死別人的方法。

  果不其然,看到了氣白俏臉的常夕汐將手中的藥水丟下後,轉身大步的走開。再度發誓,今生今世不會再理這個死小孩子了!

  天上地下,再也見不到比這更惡劣的小表了!

  討厭!

  「喂!內傷重不重?喲呼!我這裡有優碘哦,有消炎水哦,哈——」小表死追猛打敗軍之師,有一步沒一步的跟在她身後。

  「你這個討厭鬼!」她用力對他吼了一聲,跑上樓梯,不給他笑弄的機會。

  「你才討厭!醜八怪!雞婆!哼!」小男孩也吼了回去,不過得意並沒有太久,全身的疼痛令他又齜牙咧嘴的呻吟不已。

  想抽根煙,才發現那個臭女人偷了他的香煙包與打火機,忍不住又一陣火大,對著樓梯間往上大吼:

  「臭女人!小偷!偷了我的香煙,不要臉!」

  噢!好痛!咬到舌頭了!他痛得捧住下巴哀號。

  真——真——他媽的,X!

  *                                  *                                  *

  「喂,阿牛,你看那乞丐是真的瞎還是假的瞎?」

  人來人往的大街口,熱鬧的人群各自隔著冷漠的空間,沒有誰會對誰多關心一眼。

  坐在人行道的椅子上,有三名約莫十歲的小男孩,中間抽煙的那一個,正是轉學到「至正」國小一個月,便成為教師頭痛黑名單的第一人。老大嘛,身邊總會有幾個使喚的小嘍囉,紀衍澤當然也不例外。

  在每天例行性的逃學日子中,今天龍心大悅的欽點二名班上的弱勢團體充小弟。也簡單得很,露出拳頭奉送黑眼圈,他們當然乖乖的跟著出來了。

  那個名叫阿牛的小孩拖著二管鼻涕,以一貫的小畢呆笑容回應:「我不知道啦。」

  「我看是真的吧。有人丟錢給他,他也不知道說謝謝,是瞎沒錯啦。」另一名就機伶一點。

  紀衍則將煙屁股隨意丟在地上,揉了揉鼻子,一臉使壞樣的笑。

  「我看他碗裡的錢不少,夠我買幾天的飯了。」他死人父母又不知死到哪裡去了,全屋翻不到一塊錢,真是王八一對!加上今天看上的肥牛這就是阿牛與小文,總共也不過搾出三十人,買便當都不夠。

  小文抖著聲叫:

  「老——老大——你要偷錢?」

  「偷什麼偷!我光明正大在他面前拿!」大了小文一拳,他老大晃向瞎子乞丐的方位。

  蹲下身便是快狠準的抄起七八張百元紙鈔

  「喂!你做什麼!死小孩,連乞丐的錢也敢搶!」

  那名乞丐瞎子兄也不是等閒之輩,死死箝住了小小偷兒的第三隻手,扯直了喉嚨大叫起來。

  紀衍澤沒料到這死乞丐真的士裝的,就在乞丐揮來大掌的同時,他也充分發揮野獸求生存的本色,能動的地方全亂踢亂,不時往乞丐兄的要害招呼過去。幾次小小的命中,已然使得這位老兄眼淚鼻涕齊下,更加惱怒不已!

  「你這個瞎子!不要臉!騙別人的愛心,澎肚短命的拉撒鬼!死了上刀山火下油鍋連閻羅王也不肯收!X你娘的不識字兼不衛生,子爬滿身!死沒人哭,沒人埋,丟在垃圾堆當肥料還嫌污染……」

  「啪!」好大的一聲轟天雷,小男孩非但沒被打飛出去,反倒硬生生忍住疼,相準了乞丐下手打人的瞬間,雙手沒機會抓住他,由得他狠命撞向乞丐,重創部位更是受力的中心點胯下。

  男人一生的幸福當下遭受前所未有的威脅,乞丐哪能想什麼其他,痛得幾不欲生的此刻,只求上帝垂憐,讓他昏倒了事!

  「警察來了!」

  警車鳴笛聲遠處傳來,怕事的人早已閃得遠遠去了,更別說他今天的手下大概也早溜回家找他們娘哭喪去了。

  火辣辣的左頰疼痛遠不及地上的鈔票重要。

  他才不管警察來不來,撿錢重要!

  不過有一隻來自雞婆國的手,硬是大斜裡伸來,將他手臂一扯,伴著憤怒的斥喝:「還不快走!不許拿別人的錢!」

  要不是今天實在餓得沒力,再加上被臭乞丐修理了一頓,十匹牛也休想拉得動他的。不過,等他看清楚拉著他的是誰之後,並沒有太掙扎,只不過故意伸腳絆那名雞婆。

  「喂!死女人,干——嘛擋我財路呀!」

  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為什麼又忍不住雞婆了一次。

  常夕汐怒瞪他一眼,認為兩人跑的夠遠了之後,開始居高臨下的怒問:

  「你——你怎麼可以搶別人的錢!」

  他聳肩。

  「沒差呀,他也在別人身上騙錢。」

  「那都是不對的呀!還有,你——你蹺課!」她指出另一項罪大惡極的事實。

  紀衍澤看了下路口那座大鐘,上頭指著下午二點半時刻,不懷好意的回應:

  「你也逃課喲,壞女人。」

  「我今天考試啦!」她跺腳澄清。對這個天生無比頑劣的小孩感到厭惡、無奈,卻又放不下。為什麼呢?是不是因為他父母永遠不在?還是拒絕相信一個十歲小孩可以頑劣到這種地步?

  那麼,是家庭造就了他?還是他天生要來為害世人?小時能夠毫無羞恥心的搶人財物,長大了怕不殺人放火?

  人性真的本惡嗎?在這個小孩毫不在乎的嘴臉裡,沒有對錯的認知,只有尋求自己爽快的表態。怎麼會有這種人呢?一個多月以來,她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當樓下傳來碰撞叫囂聲時,她會心跳加劇,卻又如同其他所有住戶那般,將頭往綿被中埋去,當成天下太平。

  可是……一個十歲小孩不該是這樣的。

  紀衍澤瞇眼瞪著高他半個頭的女人,左臉痛個半死又半毛錢也沒撈到,都是這個臭女人害的,心中壞心眼一轉,他對她叫:

  「喂!把身上的錢拿出來,不然要你好看!」

  什——什麼?!她被小表勒索了?瞠圓了雙眼,她萬般不敢置信。真是……真是個壞小孩!

  「你要錢做什麼?」她忍住尖叫的衝動。她吔!堂堂的國一小女生,怎麼可以被一個不足十歲的小表當凱子勒索?!

  「吃飯啦,問那麼多做什麼,快把錢交出來!」

  「吃飯就吃飯,幹嘛學強盜搶錢?走,我帶你去吃!」不由分說,她將衣衫殘破、臉頰腫得半天高的頑劣小表拖入了一間簡食店,沒給他使壞的機會。

  這個……可以算勒索成功了嗎?

  紀衍澤的心中畫出了一個好大的問號。

  *                                  *                                  *

  孽緣之所以能結成,絕對不是一次兩次的巧合便可以交代了事的。

  可以說,與紀衍澤有了第一次的交集之後,似乎便注定了常夕汐得向「平靜」道拜拜,順道問候「悠然」兩字怎生得書。畢竟實在太久沒見。

  在父母及左右鄰舍的耳提面命之下,常夕汐打死也不敢說自己早已與那戶暴力家庭的小孩有所交集。老實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但「怕惡避凶」的人性亦是常理。她不介意請小朋友吃上幾頓飯,不過她也怕沾上麻煩。在良心的背面,她依然能避小表多遠就多遠。

  那紀衍澤根本是「人性本惡」的活範例。

  沒有所謂的知恩圖報,沒有所謂的人性本善,基本的親情倫理壓根兒不放在他的豆腐腦袋中。他是那種餓了就去搶,不爽找人揍,三字經更是成了他唯一的詞彙。他痛恨社工人員,也痛恨以慈善嘴臉自居的任何人。

  這傢伙若不是刺投胎,八成必然是土匪轉世。

  孽緣迫使得她這名他眼中偽善人物之一的外人,不斷的有機會和他在一起。

  比如今天。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因為紀衍澤的父母又不在了,她得代表家長面對小表導師的詢問?她也只不過是拎了一包垃圾下樓去而已。為什麼卻得權充小表的家長去聽導師幾乎沒聲淚俱下的告狀?

  但是,她仍然抱著垃圾,乖乖的坐在紀衍澤家中,在滿目瘡痍中,任由班級導師教訓了一個鐘頭。

  這小子蹺課、聚賭、勒索、揍人,並且不叫錢卻硬是加入營養午餐的行列。

  「對不起,這些事應該找他的父母說才對。」常夕汐已經開始覺得頭痛。

  「我也想呀!但他們家的電話永遠沒人接聽,前來找人不是不在就是打的昏天暗地,好可怕!我看上回紀衍澤骨折來上學恐怕是被他父母打斷的,所以我才請社會局幫忙呀!不過這孩子真的太壞了,氣走了十來名社工,還有兩三個受傷住院。」

  「臭女人,你說完了沒有?!」從廚房踱出來的紀衍澤因為找不到吃的,口氣更壞了十分。偏這只火雞還在呱呱叫。

  「你看你看!一點尊師重道的觀念也沒有!柄家完了!出這種社會敗類!紀衍澤,別以為義務教育不能退你學,你再不悔改,學校會請你轉學!」女老師叫得更尖銳。這輩子沒見過這麼壞的學生,用了二個多月愛的教育,只讓這小孩更頑劣而已!幾乎要贊成以暴制暴,動用私刑體罰來讓他乖一點!

  「滾了啦!臭女人,念了一下午不煩呀!」他伸腿踢女老師的椅子。

  「你——你——你——」一口氣險些提不上來,女老師為著教育失敗而深深哀悼著。

  「紀衍澤,你懂不懂她是你的老師呀!」雖然很不想入渾水中攪和,但畢竟是進來了,怎麼也看得慣小表不斷的辱別人好意。

  「X你娘!書都不讀了,什麼老師又怎樣,你們都給老子我滾出去!」他走過去扯她手臂。

  「你這個壞蛋!」怒氣不由自主高揚,不知打哪來的一股神力,讓她有法子將壯碩的小鬼拽住,並且右手還「不小心」的扭住了小男生具有韌度的左臉皮。「你懂不懂什麼叫尊師重道呀!人家好心關心你,你不領情沒關係,怎麼可以羞辱人!」

  紀衍澤一雙濃眉揚的高高的,這個只會嚇得發抖的臭女人竟敢抓住他,還大吼大叫?!欠扁呀?

  「小心我放火燒死你全家!」他尖嘯咆吼。

  「啪!」的一聲,小男孩的左頰火辣辣的挨上一巴掌。

  「他媽的!」這臭女人居然敢打他!他早就發誓這輩子沒有人可以打他臉;至少不是活人!

  一股氣洶湧的往上提,他撲上前去,預計一分鐘後打得她像隻豬頭!他的字典裡可沒有「女人不能打」的認知。拿出瑞士士刀從打算先嚇唬她,再扁人。

  打了人之後完全怔住的常夕汐只知沈浸在自我嫌惡的情緒中,哪敵得了小男孩野獸似的攻擊?!

  「小心!不可以這樣!」女老師瞠大了雙眼,死命抱住紀衍澤;不過她的力氣畢竟有限,無法徹底阻止小男孩的攻勢,仍是讓那把不知由何處變出來的瑞士刀劃上了常夕汐的右肩胛。流了點血,但傷口並不深,因為紀衍澤並不真心想傷人,要不是被女老師的動作嚇到,掙扎了一下,基本上他手上的瑞士刀不該劃上任何人的肌膚。

  所以,在鮮血流出的一瞬間,三人都嚇呆了,無法言語的幾秒過後,女老師尖叫、昏倒,一氣呵成的癱在沙發上,留下相對無言的兩人。

  「流血了……」常夕汐以手帕按壓了一下,不知道傷口怎麼樣,但手帕上的幾滴血倒是令人心慌。傷口熱辣辣的,不過看到小男孩全無血色的面孔硬充著不在乎的表情,她決定不讓眼淚流下來。他已經嚇夠了。

  「我房間有紅藥水啦。」他撇了撇唇角,別開了臉。

  「我自己回家上藥。」她也別開臉,不是不生氣的,對這種頑劣小孩,想放著不管,又似乎難以鬆手。

  如果連她也認為他無藥可救,那麼,他就更有藉口去使壞了,對不對?他……應當是有救的。至少他會為了傷了她而心虛擔心,這種孩子仍是拉得回來的,對吧?

  而可悲的預感濃厚的告訴了她他們兩人今後仍是有太多太多機會見到面,以及更深的接觸。與其面對一個無惡不作的敗類,還不如努力扳回他一心往歹路行去的性子。她寧願面對一個叛逆的孩子找苦吃,也不要眼睜睜看一個小孩子由小時候的偷搶拐騙,到長大後成為綠島小夜曲的歌頌者。

  老天早這麼注定了。她得與這個混世魔王當鄰居,而惻隱之心爭先恐後的因他餓肚子而大肆氾濫。

  失職的父母多麼方便去讓一名小孩子走向歹路。打遇見他至今,她總是吃虧受欺負,被輕薄、被搶、被傷……如果日後他變得更壞,相信她遭殃的情況也會更嚴重。她勢必得盯住他了。

  否則……她恐怕會是先身受其害的那一個。

  孽緣,就是這麼結下了。在她雞婆善心的氾濫之下,常夕汐與紀衍澤正式有了密不可分的糾纏。

  只怕是……直到天老地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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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27: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托九年國教之福,就算你國小畢了業,不懂ㄅㄆㄇㄈ,不識之無,依舊能夠穿上國中生的制服,邁向中學生的康莊大道。了不起到下段班去放牛,順便泡個小馬子嘍,沒啥大不了的。

  「紀衍澤!」從四樓的扶手處往下望去,見到了一身髒污的小男孩後,扯高聲音叫著。

  紀衍澤抬頭看著他三年來的夢魘那個比雞婆的道行更高的常夕汐,以然向他走來。拔腿開溜不是英雄好漢的作風,他雙手環胸,一雙利目掃著翩然走下來的小美人。

  這女人全身上下唯一可以說的就是長相。不懷好意的眼珠子浸淫上一層色相,瞄著她有點凸出的上圍。雖然比不上他幾個同班女同學的身材,不過也不錯了;三年前摸的時候簡直與「太平洋」沒兩樣,想不到現在有點變了。目測看來,像兩顆小籠包。看來是沒什麼希望變成山東大饅頭了,可憐!幸好長得不錯,皮膚白白的,沒有痘痘,比起一大票豆花女人,實在是不錯啦,當他的馬子才不會給他丟臉。

  「幹嘛啦!」他今年十二歲半,一六○的身高,正好與常夕汐平視。如果仔細比個高下,他應該讓她一公分。明年,明年他一定會比她高很多。

  「你有沒有在準備功課?再半個月就開學了。一般的國中都會測驗新生的學習能力,上回我幫你把重點做成了一本筆記,你有沒有翻著看呀?」

  「上次用來墊泡麵,挺好用的。」他撇了撇唇角;不想告訴她,他看不懂也不想看。

  「你怎麼可以用來墊泡麵!對了,你怎麼吃泡麵?是不是又把生活費拿去打電動了?」常夕汐猜也不必猜,多次將小表由柏青哥給拖出來的經驗讓她非常明白他生活費唯一會有的去處。而那泡麵十成是從同學那邊壓搾來的。三年來她不斷的與他講道理,到最後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共識

  他不可以去搶別人的錢,沒錢吃飯時只能找她拿錢。

  結果,頑劣的小孩改而去強索別人的玩具或食物,初時當真要氣暈了常夕汐。但她明白硬來屈服不了任何人的道理。天天盯他,天天念他,天天得他飽飽的,終究會有成效。

  他極少再去搶別人的東西。

  不過卻使她多年的積蓄化為一空。

  但她仍是開心的。這小表只有在肚子餓時才會搶別人的東西,一旦飽了他,他不會伸手向別人勒索。如果他想玩樂,一定是靠自己去賺得。(通常是搜刮他父母房中的財物。不過這是他自己家中的事,常夕汐不干涉。)

  「你別管啦!雞婆!」他甩著手上的機車鑰匙,才正打算去打柏青哥哩,這女人偏偏要來掃興。要不是看在她三年來給他飯吃,幫他包傷口的份上,他早把她打得像昨天那個阿萍一樣了。以為自己很漂亮,就要他陪她去買衣服?欠揍!他隨便抬了下腿,就把她踢到水溝中去了。他再怎麼沒眼光也不會找只肥豬來當女朋友。

  早已習慣他的吊兒當,她依然好脾氣的問:

  「你到底有沒有看書?」

  「沒有。我不要看,你少雞婆了。」他眼光往下移,想著邱阿萍的木瓜,比較著常夕汐的小籠包……如果她穿有海綿的胸罩,那麼搞不好只有彈珠那麼點大……或者仍是平的……?

  常夕汐當然不會知曉小表頭滿腦子的色情思想,從口袋中掏出一張紙條——

  「我就知道不盯著你不行,來,念一次這首詩之後再告訴我它有什麼意思。」她將他拉坐在階梯上。

  紀衍澤看了紙條,準備要順手揉掉時,被常夕汐搶過。

  「別想,來,念一次。」

  「不知道啦,我不要念。」倔強且絲毫無商量餘地的,他打死不念。

  常夕汐小心翼翼的研究他的表情,幾乎絕望的瞭解一件事這小表認得的字果真不多。國小教育有六年,他大概逃掉了三年。如今他老大肯上國中再熬三年已是給足了教育部長面子……至於有沒有學到東西,還是別去探究會好一些……是吧?

  「喂!你考上了女中,不代表我也要考哦,要不是你死拖著我去註冊,老子根本不想念。」

  「不行,你至少要懂國字,要會基本的算術,如果你連這首七言絕句也念不好,那麼距開學半個月的時間,我們最好來惡補一下國小六年該學會的東西。」

  「我不甩你,你敢怎麼樣!」想威脅他?還早咧。他狠起來便連父母也敢扁,何況是她。常夕汐抿直了唇,不知道該怎麼誘導他去學習一些基本的知識。不能說「我是為你好」,那太過邀功,他會反胃得更徹底;也不能威迫利誘,他軟硬不吃。

  這世上根本沒有管得住他的人,事實上能與他糾纏這麼久而沒挨揍,就是一項奇跡。他愈來愈大,也愈不好哄;步入了國中青少年階段,他的需求也將不僅止於吃飽肚子而已。他沒有學習感,不代表他不聰明。他聰明得緊,才會長成今天的模樣。

  最成功的人才與最邪惡的敗類都必然是絕頂聰明的人,不屈服於中間人社會浮沉。她有能力扭正他的步伐嗎?三年前的信誓旦旦、過度的自信,常在紀衍澤不屈且我行我素的劣性中遭受摧折,灰飛煙滅。但,既然已經做了的事,就不該半途而廢。她不想一如那些來來去去的社工人員與法院觀護人那般;來時彷彿挾帶全世界最偉大的愛心,去時咒罵連連,直罵他無可救藥,連上帝也要放棄。

  愛心、善心,在紀衍澤眼中看來根本是狗屎。他會利用別人的充沛愛心去使壞,去陽奉陰違,直到那些愛心人士明白了對他用「愛」感化,比投入太平洋還不值。

  所以她再加上一抹「耐心」,與他開始了拔河戰。她並不太熱情,也不太有愛心、善心,只是已然習慣,便這麼著了。也因為每一個人最後必然的離去,讓她在灰心挫折之餘,更難以放手。

  不為了什麼……只因不想看到他嘲弄的眼,控訴著我知道你們最後都是這樣的。

  只是,他從來不合作。她常是感到力不從心,一如現在,他因不會念而惱怒,如果因而跳起來揍人也不意外。她看著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結果,倒是紀衍澤先開口,說了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喂,人家說常喝木瓜牛奶有用。」沒用的女人,都快上高中了,發育卻比國小女生還糟,那他以後抱起來怎麼會爽?人家A片中的女人奶都很大,如果她很小,那他多沒面子。

  「什麼?」她一頭霧水的問著。木瓜牛奶與她手上的詩,幾時扯上了八竿子以內的關係?

  「我說你的奶……胸部太小了,要多喝木瓜牛奶啦。」他指著她不怎麼偉大的上圍指示著。

  常夕汐倒抽一口氣,拍開他可惡的手。

  「我——我的大小——關你什麼事!」

  「你是我的七仔,以後要陪我上床,當然關我的事!你忘了?還是你倒追我的。」小男孩擺出大男人的狂妄狀。

  「你的用詞太粗魯,還有,我不會跟你——跟你——」好教養的她根本說不出那兩個不純潔的字眼。

  他代她省了事。「上床。」

  「對!我不會與你做。你是個小孩子,我是以大姊姊的身份教你,不是什麼七仔,你不要亂說!」

  「喂!你玩我呀!我三年來沒交七仔,不介意你大我三歲,你還敢嫌我小!我是看你胸部太小,沒興趣而已,其實我才不『小』。」他猥褻的指著胯下。「要不要看?」

  「不要!」她嚇得跳起身,決定退回四樓的家,再也不要理這個思想不純正的小表了。老天!一個十二歲半的小表哪裡學來這些成人字眼?!

  她的逃脫沒能成功,他長手長腳一張,將她的退路填滿。

  「等等,我們還沒談完。」這會兒換他不讓她跑了。

  「你不正經,滿口髒話,我不要與你說話!」她駭退了一步,考慮逃往樓下。不過被他伸手抓住了手,看來連想也不必想了。

  「我們先談清楚。」他覺得這是很嚴重的問題。「你不是暗戀我才追了我三年?」

  「什麼!我只是把你當弟弟看,你為什麼要胡思亂想?」「哦,那你是說我三年來打跑了所有要當我女朋友、要跟我上床的女人,都是笨蛋的行為嘍?」

  小學生已經能……上床了嗎?

  時代幾時進步成這樣?噢不!現在不是想他「能不能」的時候,這麼髒的念頭不能想!

  「你可以去交小女朋友,但是不可以亂來,知道嗎?」大姊姊的使命感讓她開始耳提面命正確的交往觀。

  「你在說什麼呀,我在問你是不是耍了我。」

  「我哪有?」

  「如果我交一百個女朋友,你不會怎樣?」

  「那是你的事呀。」她揮了揮紙。「我只關心你國小六年學了多少東西。」

  臭女人!苞她談正經的,她在揮紙揮個什麼勁呀,不過是幾個字而已!他不耐煩的搶過來念:

  「朝亂白帝彩雲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狗聲帝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接著將紙撕成碎片,決定與她再討論下去。「好了,剛才我們說「

  「你分不清楚『辭』與『亂』、『狗』與『猿』,還有『啼』與『舟』都念成了白字,果然底子很差,看來明天我必須從拼音開始教你了。」

  「去你的!不會念會死呀!我問你,明天開始,既然你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愛跟誰上床都沒關係了?你一點都不會吃醋?」

  「這麼小就……做那種事,我們老師說會長不高。你最好再高個十公分再做比較好。而且結婚才可以做,你現在負不起責任,而且明天開始我要幫你補習。」她紅透了臉,努力回想健康教育老師曾說過的知識。畢竟她懂得比他多,告知他比較好,免得日後一大堆小女生上門找他負責。她可不希望他成了「九月墮胎潮」的製造者之一。

  「要補你自己去補,我才不甩你!」他確定出門找馬子玩。這臭女人居然讓他以為她偷愛他。本來已經想說老他三歲也沒關係,反正她挺漂亮。哼!現在不一樣了,他不要與老女人玩了,昨天在電玩店遇到的那個國中女生一直對他拋媚眼,今天他決定約她去吃炸雞。那女人的奶子很大他瞄她,可惡的建議:

  「平胸的女人我也不愛,多喝木瓜牛奶吧,再過幾年看看有沒有好一點。我跟你講,老子本來就看不上你,以後嫁不出去不要賴我,男人不愛洗衣板啦。你這種女人就是那種沒嫁人前不能上床的那一種,不然男人一看到你前面跟後面沒差的淒慘裸體,跑比飛還快。」

  邊走邊大笑,小表轉眼已走出公寓,騎機車泡妹妹去也。

  可惡!

  常夕汐跺跺腳,對這個嘴巴壞的小男孩無可奈何。唯一能做的,便是回家擬好教材,明天逮住他來惡補。

  不得不再度自問:她是何苦來哉呀!

  足堪告慰的是他並不是壞到無可救藥。半年前他父親惹上了一名老大的情婦而被追殺,目前不知跑到哪裡;而他母親每天賭錢,不過在兒子力氣漸大之後,已開始「懂得」要出門玩樂狂賭之前,先留下生活費用再走。

  父母在不在家,對紀衍澤都是沒差的。以前差別在父母在時,他少不得一頓「粗飽」,嚴重時骨折脫臼是常見的事。如今他的力道已能扳倒父母,所以父母在不在家已經傷不了他,無所謂了。

  這種家庭下的小孩,要不變壞才是奇跡。幸而他只是壞習慣一大堆、滿口髒話而已,並不是真正壞到去做出什麼可怕的事。

  光為了這一點可取,她便欣慰了。

  只是……那小表怎麼拿她當女朋友看?

  好奇怪。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成一對的;這是很明顯的事實,不是嗎?

  *                                  *                                  *

  「喂,小表,我們老大很中意你,過去拜見我們『天野幫』的老大。」

  打柏青哥正上手的紀衍澤不耐煩的看了下二名國中生。什麼老大不老大的?敢命令他?不要命了!

  「滾開啦!吧!」

  「喂!敬酒不吃吃罰酒哦!」一名國中生探手抓住他衣領,決定要拖到後巷海扁一頓。

  大腳一,將不長眼的癟三跪在地上,抱著肚子哭爹喊娘。

  「叫你滾開聽不懂呀!吃屎去吧,少來惹本大爺!」

  另一名國中生掄拳扁過來,卻落了個空。早被這種陣仗磨得很機伶的紀衍澤,哪有可能被隨便K中。何況他的塊頭可不算小,對付一兩個人還綽綽有餘。

  不過,當他將二尾走狗擺平在地上時,抬頭一看,有七八名不良少年在他面前擺開一直線。這等陣仗,不論輸贏都討不了好處。他媽的,才正慶幸不必每天抹紅藥水去丟人現眼,怎麼就有一隊王八蛋急著送他黑輪外加血光之災?

  「你不錯嘛!小子。」中間領頭的那名大壯漢,打鼻腔哼出火氣。一臉的橫肉不打緊,外加幾條疤痕,更顯示當老大該有的猙獰。

  「我一向都很強,不必你來說。」狂妄小子對上大塊頭,依舊是不怕死的挑兼睥睨。

  「很好。」老大走向前一大步,伸出食指點了點紀衍澤的胸膛。「你可以選擇被打進醫院,也可以選擇當我的部下。我是『明星國中』的高大威,天野幫的老大。」

  一根往上揚起的中指晃動在大塊頭的鼻前,在一聲「X你娘」的低吼中,先發制人的揮拳直攻老大的鼻子,一擊得逞後,趁對方痛得鼻血四處噴溢時,再多了幾腳回本。直到那群手下乍然明白已經開戰,並且出拳圍攻小表,紀衍澤已成功的打得大塊頭必須進醫院休養身體,讓老大多了幾道傷口去嚇人。

  當然在十數隻拳頭的招呼下,他也被打得十分慘重。不過,在警方前來捉人,而他被打得半昏迷、無力逃跑時,嘴邊仍是掛著心滿意足的淺笑,任由別人將他破敗的身體抬上抬下,去醫院或去殯儀館全都無所謂啦。

  嘿嘿嘿!想找他紀衍澤的麻煩?先到閻羅王那邊玩一趟吧,敢惹他?哼!

  *                                  *                                  *

  警察局。

  常夕汐從來未想過自己會有來此觀光的機會。不過,既然身為紀衍澤的鄰居,而他的父母一年有十個月不在家,那麼日後倘若有人請她去認,可能也不是太意料之外的事。

  為什麼?為什麼?她為什麼會成為紀衍澤的監護人?她甚至連年紀都不合格,更別說與他沒有八等親以內的不幸關係了。可是她仍是在接到警察局打來的電話後,衣服也沒加一件就衝出家門。算他好運,今天晚上父母一同去吃喜酒,由她接到電話,不然只怕紀衍澤得吃牢飯到他失職的父母撥冗回家才得以保回他的自由身。他倆心中都很清楚整棟公寓的人避他們紀家如毒蛇猛獸,每一個大人都一再的告誡子女們千萬別與紀家的任何人扯上關係。這其中絕對少不了常家的父母。

  所以三年來常夕汐的「雞婆」行為,都是在掩人耳目的情況下進行,至今沒有人知曉原來四樓的常家乖乖女與二樓紀家惡男孩有所交集。

  這次能順利前來警察局,不得不說那小表的運氣不錯。

  這小表,能不能至少有一天不與人打架呀!

  「對對不起,我叫常夕汐,剛才有位先生請我來保釋——」站在警察局入口處,她結巴的對著站崗警員說著。

  「你來了呀,這麼慢,有沒有買便當?我肚子餓。」裡頭跳出來一個傷痕纍纍的男孩。還有誰?就是那個混世魔王嘛。

  常夕汐叉起腰,低斥道:

  「你——你——可惡!我不是叫你不要打架了!」

  「囉嗦,我肚子餓啦!」他左看右看,不滿意的發現這個「前女友」沒帶東西前來孝敬。

  常夕汐從口袋裡掏出她常吃的牛奶糖——

  「先拿去吃,然後我們來研究怎麼保釋你回家。」

  將糖果搶過,他撇撇嘴,指向他身後的中年男子。

  「問他呀,不過我想你大概保不回我,誰知道要不要錢,而且你也不滿十八歲,保個屁。」屈著食指在他頭上輕敲了下。

  「住嘴吧你,別開口,我來問就好。」至少兩名未成年者之中,她是比較懂事的那一個。如果她不能保釋他,那麼警察局何必叫她來?應該有所通融才對吧?

  喝!耙打他頭的人還沒有一個能安好走出他的視線內的!紀衍澤斜瞄那個已走向警員的女子。看在牛奶糖的忿上,決定放她一馬,低頭沉默的吃將起來,不時拉直耳朵聽那個老頭在喳呼些什麼。

  王警員其實也訝異於前來保釋的人真的只是個小女孩。但,在撥了數十通沒人接的電話之後,也只能隨便叫個人來了,總不成真把小孩子留在這裡吧?對於紀衍澤這名黑名單榜首,他們早已耳熟不已。沒有一個社工人員能教化他,也沒有一個觀護人感化監督的了他,再加上他的父母又極端不負責任,三年下來,管區內,豈能不對他耳熟能詳?以前他父母不在,會來保人的是社工人員或觀護人員,不過這小子頑劣到無人管得了,最後連這些教化人員皆對他避之唯恐不及,還能期望什麼人對他心存一丁點希望?幾乎要斷定日後這小子又是禍國殃民的一尾歹人。

  極端頑劣,打不怕、罵不聽,愛心耐心對他都是狗屁。剛才他嘗試懷柔勸誡,卻只遭到小表不斷嘲笑,幾乎要激得他伸手揍人。眼前的情況他不是不訝異的;這小女孩伸手敲了小表一下,居然沒被回報以十倍的重擊,還讓小表乖乖坐在一邊……以前從沒這情形,直要嚇掉了王警員的下巴。

  這個小女孩,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對不起,請問我要辦什麼手續?」

  「呃……」王警員為著小女孩的禮貌而嚇了一跳。沒錯,如外表所顯示,是個清秀乖巧的小美人,不是那種滿口國罵的小太妹。

  「小妹妹,我以為你該與家中大人一同來的,你未滿二十歲,沒有權利保釋他人……」

  「死大禿,我早說她才十六歲,不能保人,你幹嘛叫人來了才說?你們警察都請白癡來當的嗎?」吃完牛奶糖,紀衍澤揚聲叫著。

  真想狠狠海K這小表一頓!王警員摸著自己禿成地中海造型的頭,雙眼放射出毒箭,只恨眼光無法殺人。

  「紀衍澤,可不可以別開口!」她又叉起腰瞪向小男孩。臭鴨蛋,要罵人也不會看場合,要是警察先生決定不放他回家,那可怎麼辦才好?

  「我肚子餓啦。」他也將大眼給瞪了回去。誰怕誰呀?他的眼珠子又不會比較小,不會瞪輸的。

  「臭小子,剛才給你吃了便當,叫什麼餓!」

  「拜託,一碗魯肉飯,哪夠呀!」反正他肚子餓了,不吵到有東西吃斷然不罷休。

  「好,別叫了,我去買一個便當來給你吃。不可以再亂講話了,可以嗎?」常夕汐決定先解決這一件大事。

  三年來會令這小表作奸犯科的第一理由是他肚子餓了。所以對於他的不耐餓,最好優先來處理,否則他會「番」到天地變色,讓人不得安寧;她早已非常瞭解。

  「快去買吧。」他老大翹起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靜候佳音。

  「來,打勾勾,說好不許再對警察先生頂嘴,否則就是小豬。」她伸出小指手強迫他打手印。

  「拜託!你幾歲了,別玩了好不好?」

  不過抗議無效,小表的手被迫打了個心不甘情不願的手印。常夕汐放心的去買便當後,果真見小表頭如了氣的皮球般,癱在椅子上,沒再擺出頑劣面孔,對所有人叫囂開罵。

  王警員嘖嘖稱奇,反而故意前來招惹順服下利爪的小野獸。「小表,你居然會聽她的話,為什麼?」

  「哼!」他酷酷的別開眼,不屑回應。

  「我記得去年有位李小姐對你也很關心,還為你哭了好多次,可是你卻害她差點出車禍。為什麼差那麼多?」

  「哼!」又是一聲叛逆的鼻音回應。

  王警員再次肯定與這小表對上,連聖人也會想揍扁他。摸摸鼻子,先到一邊休養生息去也。基本上,連社工人員也放棄的劣童,他自然也沒有愛心去應付,就等日後他成為通緝犯在說了。

  紀衍澤輝煌的十二年半的生命中,奉命來教化他的人不計其數,自詡有愛心的老師、以愛心為職志的社工人員,再到有前科後,法院派來的觀護人員,屈指算來,人數可能早已破百。

  其中,敷衍了事的人就不必說了。真正有愛心的人不是沒有,但「付出愛心」是他們的工作,而他只是他們的「個案」。光是這種情況已足以使他叛逆到傷害所有向他伸來的善意之手而不感到內疚。更何況他們能做到的只是半吊子愛心,最不能忍受的是他成了白老鼠,被觀察、研究,而且記錄。

  如果他「變」善良了,當下便成了那名愛心人士的獎章,可以四處炫耀,證明他們的善心多麼偉大,他們的付出多麼了不得狗屁,全是狗屁。

  他不在乎被看得多麼糟,不在乎傷害了多少人,誰敢利用他,誰就不得好死。休想他當別人研究記錄的對象。愛心?狗屎一堆!

  小學一年級時,那名有愛心、信誓旦旦會保護他的老師仍保不了他被父母摔下樓梯斷一條腿的事實。能做的就是向兒福聯盟報案,向社會福利局申請保護,真他媽的狗屁!到頭來,他仍是被打得奄奄一息。

  人只能靠自己。當他第一次揍倒父親之後,便明白了這個道理。因為自那時起,父母打歸打,不敢再拿他恨。如果他今天仍靠那些蠢材救,墓地的草早就高過他現在的身長了。

  他感激這種愛心何用?他一點也不需要,大可不必感動個鳥了。

  至於常夕汐那個女人——

  至少、至少,她不是因為身份上加了一碼「愛心社工」所以來接近他。再者,每當他受傷或餓肚子時,她隨時都在——不管她怎麼生氣,永遠下一次見面時付出她雞婆的關心……

  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他容忍她的不敬。對,一定是這樣。否則依他女人也打的習慣,怎麼三年來都沒轟上那漂亮的臉蛋一拳半掌的?還任她叫囂不已?

  常夕汐拎著便當回來,放在桌上道:

  「來,快吃,等會別再開口了。」

  嗯,好香的牛腩飯!還是這個女人上道,知道他愛吃的口味。他酷酷的捧著便當,背對所有人吃起來,代表接下來就算一堆人集體唾罵他,他也可以裝作沒聽到。

  安撫了小霸王,她才鬆了口氣,向王警員走去,希望可以得到法外施恩的機會。那位中年先生看來似乎很好商量。

  「第一次看到那個小表這麼乖。」王警員歎為觀止。

  「他——他常來?」她不太肯定的問著。

  「你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好事?」王警員訝異的反問。

  「他只是嘴巴壞,不會真正做壞事。」她忍不住防衛的說著。

  「嘴巴壞的小孩以足以挑起一大串滋事的理由了。來到我這個管區,三年來進出不下二十次,沒有一次不是鼻青臉腫。那是在一大群人揍他一個的時候,他根本沒機會逃。至於其他無數次沒被我們抓到的,可能都是他打贏了,並且有力氣逃走吧。這小子氣焰太高,每一個地頭蛇看了當然都會不爽,以前他還有因戳破人家輪胎、偷錢、索保護費的事被抓進來,但在證據不足的情況下只好放人。你不會不知道吧?」

  「證據不足不就表示他被錯抓了?」她認不住就是要為紀衍澤說話,雖然心中百般肯定這小表一定有做不過那個私下再說。

  「你想這麼認為也無所謂。不過如果真的有人制得了他,我不禁要感謝關老爺有保佑,為台灣的治安少去一名敗類。」

  「先生,我認為您不能說這種話……」她悄臉沉了下來。

  王警員連忙舉起雙手。「OK、OK!咱們來辦手續吧,反正事實就是事實。」

  看著王警員轉身拿資料,她平板的表情對上了一臉飯粒的紀衍澤,氣他惹是生非的「本事」。

  而他,扮了個鬼臉,惡劣的將手指上的飯粒彈向她臉,然後笑不可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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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28: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他為什麼要讀這些死人骨頭?為什麼?

  紀衍澤忍不住將英文課本丟在地上,順便踩了個大腳印證明他老大曾經來此一遊。

  那女人真的給天借了膽子,居然敢命令他在今天之前要把二十六個字母背全!他偏偏不給它背,看她敢怎麼樣!如果她再不知好歹,這回真的要打她了,讓她怕一怕,免得得寸進尺噢!肚子好餓!都六點半了,那女人到底放學了沒有?

  他走到放置書包的地方,從扁扁的書包裡掏出一隻白色便當盒;這是常夕汐的便當,每天早上會裝得滿滿的交到他手上,讓他帶去學校蒸。而她自己則吃三明治、餅乾什麼的當午餐,就怕她家人發現她每天吃得一空的便當都是為他帶的。她說她一向沒胃口,所以拜託他代吃。上國中半個月來,他就這麼「幫忙」吃到現在。

  那女人實在聰明,如果她敢用「施捨」的字眼給他便當,他要是沒揍死她,也會一腳將她踢到樓下。她用「拜託」兩字,聽起來很爽,尤其她真的知道他愛吃的口味,每天幫忙吃倒也不是苦差事。

  叮咚!

  門鈴聲揚了起來,他不由自主的快步跑去開門,果然門外站的是拎著一盒便當的常夕汐。

  「餓死我了,那麼晚!」他不客氣的搶過,轉身找筷子去了。

  常夕汐小心四下看了看,跟在他身後……

  「我媽說今天你媽媽有回來,我以為她在。」紀母在家並不代表有飯吃,但她實在不好意思上門來。窩在四樓等了半個小時,確定二樓沒有傳上叫罵聲之,才敢拎飯盒下來。差點給母親逮個正著,好險!

  「沒看到,不過少了一大半衣服,看來她找了個男人快活去了。」他不在乎的說著,有留下錢才重要。

  「你別說這種話。」她輕斥,為他粗俗的語意而感到不自在。

  他扒了好幾口飯之後,才伸手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錢。「喂,拿著。」

  「做什麼?」她發愣。

  「幫我收著,免得明天打小爸珠花光了。」他老媽這一去不知道民國哪一年才會回來,不讓這女人代為保管錢可不行。雖然五六仟元真的要用來生活,用不了幾個月,不過這女人已習慣被他佔便宜,他肯給錢她就要躲起來偷笑了。這還是他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發善心哩,所以他也不客氣的擺出施恩的嘴臉。

  想了一會,常夕汐點頭收下,決定要代他理財,也許以後他用得上。

  「第一個學期快過了,你的功課還好吧?」

  好個屁!他肯去上課已是很給她面子了,看在她偷偷愛著他的份上(因為她抵死不肯承認愛他)他才去上課的,休想得寸進尺。哪一個大哥的女人敢這麼囂張?

  她坐到他身邊。「怎麼不說話?」對上了他倔強的利眼,禁不住問:「你的字母背好了嗎?」她要求的真的不多。

  「我不爽背啦,再說我揍你哦。」

  她將耐心發揮得淋漓盡致。相處三年了,面對他時所產生的恐懼不若當初那麼深。

  「背不起來嗎?」

  「笑話!我不想背而已!你敢再叫我背就試試看!」他將拳頭往桌上一,卻中了便當,英雄淚差點沒流下……就見飯盒內的食物全數倒在桌上以及桌下,一把火當場燒了起來,凶狠的指向無辜的常夕汐——

  「都是你害的!傍我滾出去!」

  說完便用力一推,讓毫無防備的她跌倒在地上,壓上了那一地的飯粒——

  「紀衍澤,你做什麼……」

  他的飯!他等一下還要撿起來丟入口中的飯……這下子真的全完了!

  他一把拽起她,想再一次確定地上的那幾塊牛腩還有沒有救,結果反而因為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關係,兩人僕入紀衍澤後方的沙發,交疊成一團——

  真他奶奶的,背透了!

  「滾!咦……?」火山忘了爆發,只因胡亂伸手欲推開身上的重量時,猛然發現雙手抵住的是二團饅頭似的柔軟。咦?有料吔!

  「啊!色狼!」一記鍋貼轟上他左臉,成功的分開兩人不雅的姿勢。

  雙手環胸,她退了五大步遠,直抵著大門口,晶瑩的淚花點得紅眼眶益形楚楚可憐,莫名的令暴戾的紀衍澤頓住了原本下意識打算加倍回報的重拳。

  「你哭爸啊!痛的人是我吔!」他氣吼吼的大叫。

  「你——你亂摸人,大色狼!大壞蛋!臭雞蛋!」

  「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二顆小籠包!澳天我買一籠來抓都比抓你的還過癮,叫什麼叫!」他真是不明白自己的拳頭怎麼遲遲不肯招呼到她身上。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我要和你絕交!」眼淚終於滴落成串,蒼白的臉色也因激動而脹紅。

  轉身欲走,不料門才打開一條縫,卻教身後的巨力一頂,「砰」的一聲,結實的鐵門又回復初時緊閉的模樣。兩隻出不了拳的手,只能惡狠狠的箝住她細弱的纖肩。

  但,箝住了以後咧?是回報以一千元免找(兩巴掌),還是將她面孔打出一個窟窿?向來只動手不動腦的人又陷入了空前的困境中真他媽的!他為什麼要想那麼多?

  「你要做什麼?不可以再碰我!」他眼中的戾氣令他駭然,她只能無助的摟緊自己的胸,無暇再顧全其他。

  「我偏要碰!你打我一巴掌,沒有人能白打我,看在你對我不錯的份上,我客氣的回以一巴掌就行了。」這種回報已是他最委屈的讓步了,不然她至少要斷二根肋骨。

  她臉色雪白。

  「你要打我?」

  「你也打我啊!」他回道。

  「可是你碰我的——」她氣叫。

  「我寧願去碰肉包子還比較大顆,又可以吃。」他不屑的撇撇嘴。

  「但你仍是欠我一次呀!」

  「不然我給你摸回來嘛!囉嗦!」嘖!小眼睛小肚臍,計較那些有的沒有的做什麼。

  見他胸膛高挺,「大方」的等她摸,她端差沒氣煞!這個壞小孩,簡直簡直是.氣死人!

  「我不摸!」

  「那你就別老念著我欠你什麼,乖乖的讓我打一下,兩不相欠。」女人怎麼那麼麻煩啊!

  她閉上眼睛,不在理他,要打就打,這輩子再也不要理他了!居然動手打女孩子。

  好啦,她總算不再囉嗦了,紀衍澤「好心」的伸出左掌,因為用它打人比較不疼;雖然不滿自己的心軟,但大家朋友一場,打痛了她實在不好。

  「我要打了哦。」他宣告。

  她緊閉的眼睛不住的顫動。

  「真的要打了哦。」他盯著她頰邊殘留的淚珠,再看向她咬成死白色的小嘴。她很怕嗎?

  結果,他的一掌便定在半空中,怎麼也揮不下,只死盯著她將下唇愈咬愈緊,愈咬愈用力,然後血絲冒出齒唇交合處,漸漸聚成唯一殷紅色調,在青慘慘的唇畔形成詭異的誘惑……

  然後,也不知怎麼的,他覺得那滴血很礙眼,覺得那唇色青得不像話,覺得那雪白的牙齒太過可惡,竟敢咬破下唇。他決定要改變這個情況,不讓牙齒在去欺負嘴唇,那麼,該怎麼做呢?高舉在半空的左手不知何時棲息在她肩膀上方的門板,右手仍是抓著她的肩,此時最有空的,只剩他的嘴了。

  驀地,他將唇湊了上去,吸去了那一滴血液,以舌頭頂開她的齒,不讓齒再去凌虐唇。她因太過驚訝而分開了唇齒,卻讓他的舌頭不小心頂入她口中,與她的舌纏成一氣。

  結結實實,他們有了初次深吻的行為。

  如遭電殛,他們同時分開,驚愕的望入對方不置信的眼中。

  那時……初吻呀!並且吻得那樣深,超越了他們所能領會的純情尺度!

  她的唇上有血;他的唇上有她的血。

  她不置信的摀住唇,雙腿再也沒有支撐的力氣,跌坐在地上,淚水奔流了起來。他他怎麼可以……

  他下意識的以唇舔去唇上的血跡,看著她哭,不知所措,只知道從此之後,一切全不同了。雖然仍震驚於剛才的行為,但她的哭泣讓他有些心慌。

  「你你不要哭啦!又沒什麼!」他已盡了畢生最大的誠意去安慰人。

  她仍是低聲啜泣。

  他蹲下來,抓下了頭髮。

  「別哭了,我家的面紙用光了,你沒有東西擦眼淚鼻涕哦。」

  「我討厭你,討厭死你了!」哪裡還顧得眼前的壞小子凶狠無比,雙手成拳,將他的胸膛當沙包打。

  「喂喂!我會還手哦!」他抓住她雙手低吼。

  「你還手呀!你偷了我的初吻,我恨死你!」她竟然讓一個小孩子偷去初吻……怎麼可以這樣?!太過份!

  紀衍澤叫道:

  「那只是意外,不算啦!忘掉不就好了?」

  「你——」她又掙扎著要打人。

  他用力摟緊她,讓她動彈不得;看她那麼傷心,他不自覺的吐出從未說出口的字眼——「對不起啦!」

  然後,失去初吻的小少女,便在掠奪者的懷中,哭著哀悼她莫名其妙失去的初吻。

  再然後,因為這不是個愉快的經驗,他們兩人寧願粉色太平,維持以往的友誼,當作這檔子事從未發生。

  然而,曾發生過的事,必然會留下痕跡,沒有法子再回到最初。何況,他們會長大,無性別時期終究竟會從流光中褪去。友誼在異性間,便成了一項考驗。

  沒有人能躲過時間的魔法。

  他們會長大。

  *                                  *                                  *

  在常夕汐的惡補下,原本打算國中畢業就出來混的紀衍澤,好死不死的居然考中了高雄一所私立五專。這位仁兄國中蹲三年,成積年年滿江紅,編編義務教育之下,少有留級事件,倒是訓導處成了他的私人渡假中心。人家是來上課,他則是在校時間有一半在訓導處喝茶,另一半則切割成上課與蹺課,再兼一項打架滋事;這種情況下要說他能學到什麼知識才叫見鬼了。

  只能說他考運好,五專聯招試題全是選擇題。常夕汐的惡補,自己的瞎猜,有空時再來幾招「左右觀察法」、「直接代入法」,在自己都準備混幫派拜碼頭的時候,成積單上宣告他吊上了車尾,該準備當五專生去也。害他下巴掉到地上好幾天撿不起來,更別說師長與狐朋狗黨們的蠢相了。

  他百分之百不是讀書的料。國中上了三年,學到的東西大概只有英文二十六個字母,以及幾首死人骨頭詩與古文罷了。但常夕汐怎麼說都非要他升學不可,否則他就要去混幫派了。

  他或許早熟,但因為生長的環境令他憤世嫉俗,血氣方剛的年紀讓他對是非無認知,一逕的崇尚「力」與「強」,只想埋頭走不歸路,以拳頭去拼出前途。

  她根本勸服不了他,尤其他的朋友太雜,只能以升學的手段令他止住混黑道的念頭。也許五年後他畢業時價值觀與人生觀會有所改變。

  何況她憂心的是自己報考的是北部的大學,四年下來,他在沒人看管的情況下,會變成什麼樣她實在不敢想。但她絕對不想去面對一個角頭,一個社會敗類,一如所有人所預言的那般。

  「夕汐,你去哪裡?」常母嚴厲的口吻喚住了正要出門的女兒。

  「我——找同學。」她心虛的低下頭。

  一年前,父母終於得知多年來她與人人頭痛的不良少年有所交集,差點引發一場大審判,害她跪在祖宗牌位前一夜,外加允諾每次段考必須考第一名,才被赦免。但那次後,父母管得非常嚴,不許她再去理紀衍澤。但這一點她做不到,仍是偷偷的去,父母不是不知道的,但看在她次次拿第一的份上,只要她不常去,便算了。

  不過臉色仍是非常不好。

  「東西全打理好了嗎?別忘了下星期你就要去台北了。」常母問著。

  「都好了。」她小聲應著。

  她考上了T大,令常氏夫妻臉上大大增光;又因為要隔開乖巧女兒與那名不良少年,所以他們夫妻以女兒早半個月上台北可以玩幾天為理由,早早打發她上路;到那邊有姑媽盯著,不怕出什麼岔子。

  因為女兒快上台北了,所以常母沒有管得太過嚴厲,只道:

  「早去早回。當了T大的學生就得與高級的人來往,別落了話柄讓人家說你是混太妹的。你知道,這個社會是現實的,與那種不良少年在一起,別人不會把你看得太高級……」又是一連串叼念不休。

  半個小時後,她終於可以出門去也。

  吁了口氣,往樓下走去。這個時間他可能不在吧?但因為再過不久她就要上台北了,她必須把握僅剩的時間與他談一些話。

  這麼多年了,糾正他、督促他,幾乎已成了她生活的重心之一。她大可不必如此雞婆的,但她放不了手。如果連她也放手了,這世界對他而言便僅有黑暗與墮落了。

  她並沒有什麼慈悲為懷的心腸,也不以拯救迷途羔羊為己任,她只是見不得有人無助的坐在地上,任鮮血奔流,無人聞問。

  事情一旦開了頭,便終止不了。太多太多人因心血來潮而助人施恩,膩了厭了,便不留戀的放手揚長而去。與其這樣,不如從未做過。

  而這個頑劣的男生,由不良兒童長成不良國中生,如今也即將步入不良五專生的範圍。憂心的是她無法再陪他了,但也幸而他長大了,不再是無助的小孩,肚子餓了自會去找飯吃,只求他能以工作賺取食物,而非以不正當手段得來。

  成長,是好事抑或壞事呢?一個人自主性愈強,不管思想偏激或正直,便再也無法由外力來扭轉。所以她的憂慮不曾減少過一分。

  「喂!」變聲期獨有的鴨子叫由一樓傳來。

  她立定二樓樓梯間與一樓的紀衍澤相對。

  「又去打架?」她皺眉輕問。

  他撕破的白上衣吊在肩上,身上只剩一件汗衫,牛仔褲的下緣沾滿塵土。

  「是他們自己討打。」他拉了拉前胸的領口。「熱死了,有沒有涼的?」

  她踱下來。「走,我請你吃冰。」

  步下最後一階,必須抬高頭才能看到他的面孔。她的身高在一六二之後已難再有長進,但他不同,這個打架過動兒如今已有一七八的身長,一身鐵鑄似的筋骨讓他「橫」相攝人,生人自動迴避在五百公里以外,就怕踏入煞星的地雷區。就如她的父母也只敢對她施壓,打死也不敢登門斥責他休想再沾上自家乖女兒。

  他的長相中等,就是凶氣太重。頭髮過長,每次都是剪了個平頭之後,一年以上不再動手整理。衣衫永遠不整,叼著煙時更是吊兒當得令人刺目。最最受不了的是他也像其他不良少年那樣,穿著大花大紫的襯衫、招搖的AB褲橫行了一、二年。

  後來她才開始著手幫他買衣服,幸好他也不挑,嫌她雞婆之外,倒也沒反對。

  他一手搭上她肩,不正經的問:

  「那些太妹說我這樣很有男人味,你說呢?」

  「不要勾肩搭背的,難看。」她拉下他的手。為了怕他故意唱反調,索性勾住他手臂,不讓他搞怪。

  「今天為什麼打架?」

  「畢業了嘛,一架泯恩仇。」他很江湖氣的說著。講到打架的光榮戰事,可就不是吹牛的了,但這女人太不會欣賞真正英雄的行為,老是罵得人快要臭頭。

  「那以後不會再打了吧?」

  「誰知道!」事實上比登天還難。

  兩人買了二盒蜜豆冰,一同散步到公園內的草皮上落坐,在樹蔭下吃將起來。

  「喂,我可是先說好哦,大學四年你別給老子偷野男人,別以為沒有我在一邊盯,就可以偷吃。」基本上,六年來他始終深信常夕汐是他馬子,只不過她害羞得半死,硬是不肯承認罷了。反正大家心照不宣啦,也就不必對天下人宣告了。

  「衍澤,你說話別那麼粗魯。還有,不要老是喂來喂去的,你要叫我姊姊。」她壓根不當他的瘋話一回事。這小子有時就是會這麼顛顛倒倒的,忘了她大了他三歲的事實;以後他長大必然會對自己幼時的行為感到羞愧的。

  「姊姊?」他做出噁心的表情。

  她愉悅的拍拍他的頭。「乖。」

  她以為她在拍小狽啊?不善的斜瞄她好幾眼。

  不過她的情緒已融入離愁的思維中,對著天空吁口氣,並不注意紀衍澤不平的表情。

  「下星期三我就要上台北了,要分開了呢。」

  「所以我叫你不要給我亂來啊!」心情驀地一煩,將冰往地上一擱,爬坐在她面前,半跪著身,高高在上的俯視她。

  「說什麼!我擔心的是你南下後,不小心又與壞學生混上了。你真的真的不許混幫派哦。」

  OK,他混角頭總可以吧?哎,那不是重點啦!他雙手強勢的搭住她雙肩——

  「別管那麼多,我跟你說,今天有一個女生說要與我上床,做一個畢業的紀念。」

  上——上床?!百分之百不清純的字眼似乎不該是兩人談話的主題……她愣且羞的不知該如何回應青春期中小男生這種羞於啟齒的話題。畢竟她也不過是個未足十九歲的少女啊。

  他將她的沉默當成吃醋,忙道:

  「我沒有同意啦,拜託,要胸沒胸,要腰也只有水桶,屁股倒是好大一個……」

  「又說粗話,你可不可以斯文一點?」她皺眉,一時忘卻尷尬的感覺。

  「哎呀,反正老子不爽與她上床啦。我的意思是說,我們暫時要分開了,總要留下一點紀念,我們找一天來上床吧。」

  此位仁兄的口氣猶如在說改天一同吃飯那般輕易。

  「紀衍澤,你在胡說什麼!」喉間似乎哽住了一枚生雞蛋,教她擠出來的聲音根本不成句。

  「喂,我好心要把處男身送給你吔,不然下次再見面你大概會哭死,因為那時我不保證你是我的第一個。」要不是知道她愛他愛得要死,他哪需憋到國中畢業依然是童子雞一隻?為她著想,她卻一點也不感動,真無情。

  意思是,上了五專之後他準備亂來了?她急切道:

  「你還未成年,打架滋事已經很不對了,怎麼可以……可以再去當採花大淫蟲!」

  「什麼淫蟲!以前我不是告訴過你,我們班上的阿狗搞大了一名女生的肚子?這種事誰規定成年才能做?成年做了叫正常,我們做了叫淫蟲,什麼玩意呀!」這女人一天不說教會死呀!

  「你別管別人怎麼說、怎麼做,反正你自己要控制,不要學別人亂來,不然——不然我會生氣,然後一輩子不理你了!」

  他抗議:

  「你什麼都不讓我做,那以後我們結婚了,兩人都不會做,那不是遜斃了嗎?而且當童子雞很沒面子吔!」

  結——婚?

  「什麼結婚?」他在說什麼?

  紀衍澤鼻尖抵近她的,危險道:

  「當然是我們結婚!你糾纏了我這麼多年,我也為了你不與別人打啵、不上床,別告訴我你只是在玩我,不然我當場K死你!」對呀,要不是這女人天天在他身邊念一些仁義道德、潔身自愛的鬼話,煩得他興致全無,今天十六歲的他早與那些小太妹們不知滾在床上幾次了,不是「千人斬」也會是「百人斬」。

  被他的鼻息吹拂得心慌意亂,更為他的認定感到心驚。他與她之間,從來就不是這麼算的。小時候他會這麼想,可歸因於年幼無知,但他現在十六歲了,再過不久即將步入成年人的領域,若仍是根深蒂固的這麼想,就不妙了……

  「衍澤,我們——並不算在談戀愛,我——只是以姊弟的方式去待你,我——」

  「我們都打啵過了,你敢賴?!」

  他怎麼敢提那一次的「意外」!

  「那個並不算——啊!」

  抗議聲來不及說完,即已被強硬的唇瓣堵住。

  紀衍澤怒氣高張的欺吻住常夕汐的唇;她想賴掉陳年老帳沒關係,反正他隨時方便新添上一筆來糾纏不清,讓鐵證歷歷到跳進太平洋也洗不去。

  嗯……滋味不錯。報復的心思倏轉,專心一意的品嚐起她的芳甜。無視她的掙扎,他雙臂早已箍住她上身,讓她插翅也難飛,好讓自己能夠品味與比較三年前的不同。

  舌頭試探探入她的唇內,趁她想開口的瞬間滑入。

  麻麻的,酥酥的,三年前無法領略的波動,此刻潮湧而上……輕飄飄的,甜甜的,濕濕的——咦?濕濕的?

  他分開密合的唇寸許,瞧見了她淚眼迷濛中有著惱的怒瞪,抖顫的軀體展現著控訴。

  珠淚一滴一滴的,流淌入他汗衫內、胸口處,一瞬間令他震動不已,猛然抱她入懷,無視她再度掙扎,大聲宣告:

  「別哭,我會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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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inmy妃 於 2012-7-27 04:33 編輯

第四章
雖然考上五專,可不代表他想去讀。只不過那個雞婆女人一定會念得他煩悶火大,到最後他凶歸凶,還不是乖乖去課。

  但那並不是紀衍澤願意來這所學店混五年的主因。主因呢,其實也與常夕汐脫不了關係。那女人考中了T大,將來是大學生,總不能嫁一個只有國中畢業的丈夫吧?他是不在意啦,不過那女人的家人好像都挺勢利眼的,以後回娘家不就會被嘲笑了嗎?為了這一點,他才決定去混個五年。真是可恨!他倒寧願拳頭一揚,將敢笑她的人揍掛在一邊晾著。拳頭真的比較方便。

  隨著秋天的到來,他當然也就南下就學了。與常夕汐混了五六年,習慣了有個人關心叼念、提供吃的用的,一時間又恢復孑然一身,真是挺不習慣的事。

  他的父親目前在牢中吃免費飯,他的老媽與一名賭場的保鏢過得正快活,早已沒人管他的死活。所以他向來回為自己打算——拿著房地契,押著老媽一同去脫手,賣了百來萬好當他的學費,也就不去打擾她的風流快活了。

  一百五十萬實在不是什麼大數目,要他用來花五年,簡直是天方夜譚,倒是可以在一天之內揮霍一空。於是他將錢匯入常夕汐的帳戶中,讓她來控制他的用度,用五年就不怕了。

  讀五專挺不錯的,課可以蹺,妞可以泡,架可以打,衣服可以任人自由穿。尤其這種以「爛」聞名的五專,簡直是他待過的學校中,稱得上「天堂」的地方。

  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沒那個勁。距上次上台北見常夕汐的時間,也不過半個月,怎麼他又想往台北跑了?真沒志氣。

  有一口沒一口的吃著難以下嚥的豬排飯,雙腳高高的翹在桌子上。若非今天醒來時精神太萎蘼,他斷然是不會來上課的,害他們班那個以救世主自居的班導以為她終於以「大愛」感化了他!抱著聖經大呼神愛世人、神恩浩蕩……嗟!又來一個精神病沒治好就出來亂跑的患者。

  「喂,你很哦,一開學就蹺課。」一名辣妹打扮的少女坐在他桌面上一角,幾乎蓋不住屁股的窄短裙更往上提了幾分,化了妝的臉上更添了幾分嫵媚。

  他瞟了一眼,仍是低頭吃便當。

  「四年級的王貴龍想堵你,你不怕嗎?他是我們學校老大的人哦。聽說你在註冊那天打了他馬子一拳,害他馬子掉了幾顆牙,到今天都不敢來上課。」

  他沒抬頭,倒是想起了註冊那一天的事,肚子中又一把火在燒。註冊那天他搭夜車南下,手上拎的是常夕汐特地為他做的特大號牛腩飯便當,以及他喜歡吃的幾種零食。結果還來不及吃,同時也捨不得吃之前,便教一名騎小綿羊狂飆進校園的小太妹撞入了臭水溝中撈也撈不著,當下哪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也不管對方是男是女,拳頭一揮就揍過去了。

  實在是不想惹事生非的,畢竟他不想讓常夕汐知道了難過。本來想說入學第一學期安靜一點的,但看來是不可能了。這可怪不得他。

  「喂,怎麼不說話,耍酷呀!」小女生又搭訕了,並且開始出現嬌嗲的音色,顯示出吊凱子的企圖。

  他微挑眉,將飯盒丟入垃圾桶中,直言問道:

  「你在釣我?」

  「對,我看你很順眼。」這男生雖然不帥,但很有大哥大的架式,以後五年還怕不吃香喝辣的嗎?她連忙自我介紹:「我叫邱秋蓮。」

  「我眼光沒那麼差。」他可惡的笑出嘲弄的嘴臉。這麼小就學人抹紅塗線,不是見不得人是什麼?何況還有幾顆又紅又大又凸的青春痘突破「油漆」的封鎖,散播在她鼻頭的四周,說多拙就多拙。像他的女人(也就是常夕汐啦)偶爾也會冒出幾顆紅豆來表示青春,但怎麼看都好看。他是毒辣的笑在嘴上啦,但心底可喜歡得緊,一點也不介意。就像……夕汐教過的什麼來著?哦,情人眼裡出西施,就是那回事啦。

  眼光挑剔完她的肉餅芝麻臉後,掃到頸子下方的胸口處。看起來挺偉大的,尤其胸口扣子沒扣,瞄上去根本不費吹灰之力就看到了隆起的上半部,貨真價實得很。

  她似乎知道他正在看,挑逗的半傾身子,讓他更可窺個過癮,笑得可自豪了:

  「這是我的地址,我Call機號碼。」她將一張紙片塞入他胸前口袋中,鼻息在他臉上挑逗拂動,奉送香水味媚惑其中。

  他伸手揪住她一邊衣領,沒讓她退開,忍住了打噴嚏的衝動,因為突然想知道吻常夕汐與吻其他女人是否有所不同。所以他沒拒絕這女人的挑逗,壓根也不管此刻教室中正有多少人偷偷看著好戲。將唇湊了上去,吻了幾秒,便退開,也將她推開,由著她毫無防備的跌在地上春光大。

  嘖!好噁心的口紅味!害他不願進行到更深一步的探索。以衣袖抹了下唇,來不及細看自己吃了人家多少脂粉,便教門口的怒吼吸引了注意力。

  「誰是紀衍澤?給我出來!」

  幾名壯碩的高年級男子填住了每一方出口。

  又得幹架?所以說常夕汐老叫他不要打架根本是強人所難。有誰會乖乖站著挨打不還手的?又不是他願意去與人打,他也不過是自衛而已。

  他站起來,走向開口吼叫的那名男子,心情不太爽的問:「找老子幹嘛?送敬老津貼?」

  「你知道我是誰嗎?」男子大聲問。

  「你自己都不知道了我怎麼會知道?」

  「好,你有種,我們就到外面『談一談』吧!」男子氣得歪嘴斜眼,臉撇了下,撂了下戰帖。也由不得他不走,幾名大漢早已堵去了他的退路。

  紀衍澤伸了下懶腰,決定早點擺平這些人好回去睡午覺,也許會睡得比較香。

  *                                  *                                  *

  這是常夕汐生平第一次蹺課。盡避為此而心虛愧疚,但這一趟高雄之行是免不了的。昨日她前去郵局提取生活費,從餘額中發現居然多出了一百來萬的數目,當場嚇得她急急打電話回家探問。確定父母依然只匯五仟元當她的月生活費之後,才想到也許是紀衍澤匯入的;因為多舌的母親幾乎沒放鞭炮的宣告二樓惡鄰已然賣掉房子,搬了個天高地遠,永世不再相見。那麼,他會有一筆鉅款並不是太驚人的事。

  紀衍澤之所以會知道她郵局的帳戶,是因為她給了他提款卡。在他國中三年中,只要他沒錢吃飯了,便可由裡頭提取錢去吃飯,因為她不許他去勒索別人,只得奉獻出自己的私房錢。後來畢業後,他把提款卡還她了,說不想再「吃軟飯」,錢的事他自己會想辦法。

  不過,由他匯錢的舉動上可以明白這小子一旦有了錢,也只會往她身上推,要她代為管理,以防他哪天不小心揮霍一空。

  那麼她便得來高雄與他談談了,順便看看他開學半個月以來,是否有乖乖的;不過那百分之百是個奢求。

  十二點四十分,下了公車,走了五分鐘,「南容工專」已然在望。不過她先看到的是一群人,一群走向防風林的學生中,有一抹她熟得不能再熟的背影——紀衍澤。

  咦?他幾時變得合群了?向來那麼獨來獨往的人,難道讀了五專後,遇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那真是不錯。

  略顯疲累的步伐霎時輕快起來,她笑意盈盈的決定尾隨他們而去,也好與他的朋友打一聲招呼。基於「代理」家長的身份,總要拜託他的朋友多加照顧了。

  聲音有點奇怪。她頓了下步伐,思索著那些乒乒乓乓的聲音代表什麼情況。在玩遊戲嗎?可是怎麼會有一些尖銳的吼叫聲與悶哼聲?

  仍未細想出答案,幾名衝出防風林的學生全鼻青臉腫、腳步踉蹌的跑了出來,並且粗話連連的回頭叫囂:

  「你給老子記住!大家走著瞧,干!」

  擦身而過,常夕汐險些被撞倒。待那些人跑遠了,她才明白剛才那些聲音出自什麼原因——打架!

  她就知道那小子過不了太平日,才開學多久就與人開打,真是死不悔改!

  「紀衍澤!」她衝入防風林,找到了躺在一棵油桐樹下的混小子,悄臉繃得死緊,一步一步走近。

  他不敢置信的眨眨眼,再眨眨眼,以為自己剛才頭中三拳,所以眼花了。直到他伸手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在身前,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怎麼來了?」

  「你又打架了!」

  「哇!有吃的!」他搶過她手上的食盒,發現裡頭是壽司,便一口一個的吃將起來。

  「你不是答應我不打架的嗎?」

  「我沒打,是他們打我。」他含糊的回道,實因嘴內沒有空隙可以擠出聲音。

  看他一副死不悔改的樣子,也知道念再多也沒用,還是先談此行的目的吧,有空再談其他。

  「匯入我帳戶中的是賣房子的錢吧?」她問。

  他點頭。「一半我老媽拿去了。」

  「那以後你住哪裡?」

  「這邊的小套房。」

  「我是說寒暑假、以及畢業之後。」

  「我會在這邊住五年,畢業後就當兵了嘛,然後我會快點賺錢買房子,娶你進門,不會讓你沒地方住的。」

  又開玩笑!她不悅的皺眉,又問:

  「你母親呢?她也沒有住的地方嗎?」雖然知道他們一家子情感淡薄得近乎仇視,但總是骨血一場,不會全然無情吧?

  「她住姘頭那裡。賣房子以後,給了我錢,就說好這輩子沒有瓜葛了。」他不在意的聳肩,眉宇間瞧不出失落或什麼的,只有一逕的反叛不在乎。

  她與他比肩而坐,忍不住摟住他寬厚的肩膀安慰。

  「幹嘛?摟小狽呀!」他掙扎了下,最討厭每次他家中有什麼動靜,她就把他當弱者看,拍拍他、摟摟他什麼的。

  「不要難過,父母對你不好不代表世界是黑暗的。」她果然又拍著他的頭了,語氣夾著哽咽。

  她根本不明白他已經是大人了!他才不在乎父母怎樣,死了他也不會哭,何況他們早就不管他死活了。他有什麼好傷心的?他才不乞求別人的施捨,即使是來自父母的溫情,他也不稀罕。

  不過看她為他難過流淚,心口總不禁流入暖意;反手抱住她,思索著安慰的話——那實在是艱難。但體貼的男人都該學會讓自己女人笑的方法,所以他只好扭的開口道:」沒關係,我有你就夠了。」

  「對,姊姊會一輩子把你當親弟弟看。」她感動的承諾著。

  姊姊?她在唱哪一出大戲呀?有人姊弟會親嘴的嗎?對了,親嘴!想到這個,他立刻湊向她,準備索取身為男友獨享的香甜……

  她捧著他臉。

  「咦?這是什麼?」伸手沾了下他唇角紅色顏料,然後也看到了他衣袖上的紅點。

  呀!被贓到了!

  他下意識的又伸手抹唇,叫道:「沒什麼啦。」

  「口紅是嗎?」她突然笑了起來,曖昧兮兮的問:「哦,還說你是我男朋友,那這麼一來不就代表你偷腥了?」

  「不是啦!」他忙否認,口氣粗魯了起來:「你這女人別亂說話,我還是比較喜歡親你!」

  她正色道:

  「衍澤,你也算大人了,應該有真正的交往,而不是一逕的將我們之間的情份當成愛情。我只要求你有正確的愛情觀與性觀念,千萬不要有浮濫的性行為。」

  「你還搞不清楚狀況呀?怎麼老說這種話!你以為弟弟會娶姊姊嗎?」

  瞧他氣唬唬的樣子,流氓樣盡現,她有點害怕的低下頭;加上他才與人打完一架,全身髒兮兮又狼狽,那種霸氣更是明顯。

  「說話啊!」

  「別——談那個了,我來高雄主要是……」

  「什麼叫別談?你叫我去與別人交往、上床,是不是因為你自己想偷人?」懷疑的妒夫樣首次展現,手指抓起她下巴,不讓她逃掉。

  為什麼他們要扯這些莫名其妙的話題?她搖頭。

  「我不是這個意思。你難道不明白我大你三歲,對你而言是個大姊嗎?」

  「你就算大我三十歲我也不當你是大姊。對啦,我剛才是親了個女人沒錯,但我還是比較喜歡親你……」他順勢重吻了好幾下示威。「怎樣?」

  「你是小孩子,你不懂!」她叫,天啊,他為什麼這麼「番」?

  「你才不懂咧。」天底下怎麼會有這麼「番」的女人?都跟她說幾百次了,還是不懂。

  他雙手改而摟住她。

  「那你說,要長到幾歲才算成人,你才會把我的話當話聽,而不是當成放屁?」

  她努力爭取呼吸的空間,正好與他的下巴頂成一氣,又遭他吻的突襲。

         至少……至少是你畢業後,當完兵,工作穩定了,真正成了大人,你才會真正知道自己要什麼。」

  他看著她。

  「好,如果到那時,我還要娶你,你就不會有藉口了吧?」

  拜託?哪能這麼說的?他們根本沒有愛情存在,至少她對他並沒有那種感覺。出社會之後若他心意未變,也的一步一步來啊。

  可是望著他霸氣凶氣勃發,番得不可思議,恐怕與他談到公元二千年也不能扭轉他一丁點念頭。她無須再多說什麼反駁的話讓一切更夾纏不清,因為他只會更反叛、更固執,弄到最後她什麼事也做不成了。搞不好他一個興起,會跟她回台北,直嚷嚷要與她結婚呢。

  「發什麼呆?回答我呀!」他吼著。

  「好,衍澤,你要乖乖的,一旦出了社會,工作平穩之後,如果你真的想娶我,那就來找我。」

  這時他才稍見滿意之色的放開她,又吃起食物,不再咄咄逼人了。

  她吁了口氣,輕道:

  「這次我下高雄,主要是幫你開個帳戶。如果你怕錢放在身邊守不住,那我就沒星期匯三千元當你的生活費,要是突然有急用,可以打電話告訴我。再來,我會把一百萬分別定存在郵局以及銀行;一百萬的存款一個月莫約有五、六仟元的利息。我算了一算,足夠用到你畢業之後還有剩,將來要創業也算小有本錢。」

  他不在意的點頭。他的女人怎麼理財,他都沒意見啦。伸手撈住她的肩,她一口壽司,感覺心情開始大好了起來。

  *                                  *                                  *

  在大學的生涯中,清秀佳人絕對是男生們追求的重要目標。尤其像常夕汐這款溫文秀致、脾氣看起來好的不得了得女子,打一開始就被數人盯上了。

  到最後,與她走的最近的,是同屬「慈暉社」的社員兼社長的洪俊城。他是一個斯文且充滿愛心得大男孩,不僅每個週末帶領社員到育幼院、孤兒院照顧小朋友、打掃環境,平時只要一有空,更會去大學附近的老人院陪老人說說笑笑。

  認識他們的朋友都說他們看起來是最登對的才子佳人。至於他們兩人,反而不若外人所看來的已然被配成一對。洪俊城有沒有那個心思不得而知,倒是常夕汐一直是情感遲鈍型的。

  倘若說她曾對瑰麗的戀情產生美麗的幻想,早也在這些年教鄰家惡男孩給弄得迷糊了。她一直沒機會去體會青澀的憧憬,青少女該經歷的心情全教小惡男的出現而消蝕了,根本沒有談風花雪月的時間。

  一切總是突如其來,教她在非關情愛的時刻失去初吻,以及種種理應是情人間獨享的親動作,全教那小男孩做足了,奪去了。

  她知道她尚未經歷愛情,與紀衍澤之間也只是憐惜的心腸。他太小,小到不到入情人的考慮之內,也永遠只當他的宣告是小孩子的無知。

  但,卻又因為紀衍澤的行為,造成了她習慣性與異性保持距離;這是很難清的情況,但確實成了她與男性之間的無形牆。她不能領略男性的友好表示代表了追求之意,她欣賞洪俊城的行為,卻從未有綺麗的念頭。

  或許也該說,是她自個兒遲鈍吧。心中期待著愛情,卻無法機敏的發現身邊男士們傾慕之意。

  紀衍澤自然也是干擾她敏感度的重犯之一。

  由於社團與功課耗去了她所有時間,她三年多來沒有再南下去看紀衍澤,反倒是他寒暑假會回中部,偶爾可以見上一面。他應該也挺忙的吧?她每個月打電話前去問候,幾乎都撲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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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34:41 |只看該作者
令她放心他的原因是他的成績單會寄來台北給她看,有及格邊緣的、當掉的、重修的,大體看來不若她當初所想的那般不堪,著實放下了心。至少他有乖乖上下學。

  現在,她大四了,屈指一算,今年的紀衍澤也算是滿二十歲了,是法定成年人的年紀,一定要去為他慶祝一下。半年前看到他時,真的差點認不出來,他變成熟了不少,已沒有當初甫入學時的番蠻不講理,一逕的佔她便宜,要她管理他的一切瑣事……

  可是,似乎又有一些改變是令她憂心的。他內斂了,不若以前不爽就罵,不悅就打,凶狠之氣打了一架就消失無蹤。這樣子,是好還是不好?尤其他的戾氣並未稍減,走在路上,生人自動迴避。

  她一直有個懷疑——他會不會真的加入了什麼幫派中混起角頭來了?

  「夕汐,發呆啊?禮物包好了嗎?」洪俊城抱著一大堆故事書走入社團辦公室,笑問著。

  今日是週末,大四了,兩人的課都不多,覷了個清閒的早上時光,趕著包裝故事書,下午好去孤兒院送禮物。

  她回神笑道:

  「對不起,又神遊太虛了。」

  「在想你的弟弟嗎?」近一、二年比較相熟之後,他們的話題也深入到提及她寶貝的」弟弟」。並且他也發現,她的話題常是不自覺繞到「紀衍澤」身上,便再也轉不開了。

  「是呀,我想到下個月十四號是他滿二十歲的生日,一定要替他慶祝才行。」

  「可是你們近二年來不是漸漸不來往了嗎?甚至電話也打不通。會不會是他已不需要你的關切了?」

  她不好意思地低頭微笑。

  「我一直都挺多事的。像以前,也是我纏著他不許做這做那的,煩得他只好順了我。其實仔細想起來,他並不要我多事,這種出身的孩子都比較具有野生動物的特性。他不要別人多事,不代表不需要伸向他的溫情。何況,在得知他真正孑然一身之後,我總希望能為他做一些什麼。他能獨立自然很好,但不能因為他獨立,我就不必在付出關心呀。而且,老實說……」她忍不住吁了口氣。「為他做二十歲生日之後,若他真正不再需要我多事,那我是該好好與他道別了。」

  陽光穿透窗戶玻璃,投射在他秀髮上,映出一根根金絲在烏黑中跳躍。她羞赧的嬌容引人緊緊盯視,忘情擷取而不自知,任由一抹不自覺的憂鬱落寞爬上她眉梢。

  沒有血緣關係的姊弟情,畢竟是薄弱了些,時光在走,班駁了情深義重的前塵舊事,終究是一筆勾銷,兩兩相忘……

  「你是個非常美麗的女孩。」洪俊城溫柔說著。

  「啊!」她低叫一聲,雙手捂上泛紅暈的頰。她並不算美麗呀,他在胡說些什麼?

  他似乎明白她在想什麼。

  「不,不只是外表,更是來自一顆美善的心。你是真正不為任何回報而去對陌生人付出關懷的女子,讓我幾乎自歎不如了起來。尤其難得的是你來自正常的家庭,不像我因為在孤兒院中成長,後來被親人尋到,收養回去,在有能力時,努力回饋教養過我的場所,將心比心的對那些無依者付出關心。」

  「不同的,因為我與他是鄰居,而且每個人都討厭他,認為他一定會變壞,會成為流氓。我只是在想,如果有人肯付出一點關懷,一點點教養,指導他走向正途,那麼,他就不會被逼得只剩歹路可行。其實我也只是為我自己著想,因為當他真正變壞了,遭殃的可能就是我們大家。而且,剛開始時,我只是不想看到一個有父有母的小孩居然幾乎天天沒飯可吃,然後,任人心依恃著生存的本能開始覺得掠奪他人也理所當然。他還只是個孩子。」

  「你真的很善良。」

  「社長?」她終於感覺到氣氛有那麼一點點怪怪的了。

  洪俊城清了清喉嚨,俊逸的面孔上也浮現了那麼一絲赧色。「我一直都很喜歡你。」

  啊!她連訝異的聲音也擠不出來,呆呆的看他。

  「原來,我一直在思索該怎麼開口。從大一到現在,升上大四了,如果我再不表白,恐怕就沒機會了。我希望你能給我機會,讓我當你的男友,可以嗎?」他走近她,面孔與她平視,等待著她的回應。

  「我——我不知道——這對我而言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她徹底結巴,無法說得全字句,只覺得熱潮一波波往腦門轟去,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事情——好慌、好亂、好無措……

  洪俊城伸手輕扶她肩,溫文笑道:

  「別慌,你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可以嗎?雖然我希望你回答我的是好消息,但倘若不是,我也會接受。」

  即使他這麼說,但由於受的震撼太大,一整天下來,她幾乎是魂不守舍的做著手邊的事,為著生平第一次男人對她的告白而無措。

  傍晚結束一切活動後,婉拒了洪俊城送她回家的美意,自己如遊魂似的回到親戚提供的小套房,直到一隻手臂阻擋了她上樓的步伐,她才赫然發現扶手處不知何時佇立了一抹高大的身影。

  「啊!」驚叫過後,那抹身影在她身上踉蹌而來,她才看清眼前這個狼狽的男子正是已有半年未見的紀衍澤。

  「衍澤!你怎麼了?呀!怎麼會有血!」有許多年未見到他這模樣,她甚至以為他早脫離了這種逞兇鬥狠的日子了。

  紀衍澤努力支撐住自己的重量,回她慵懶一笑。

  「好久不見,夕汐,想見你,就上來了。」

  「來!快跟我上去!我房中有藥,先做個簡單的處理,我再帶你去醫院……」

  「沒事的,不必上醫院。」他大手一擱,攬住她細肩,一步一步往樓上走去。

  「可是你看起來好虛弱,真的沒事嗎?」她伸手探他的額頭,有點發燒,眼光掃向他身上,被衣領下的繃帶嚇了一跳。「你身上的傷好像很嚴重,我——」

  他摀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淡嘲:

  「天哪,你仍當我是十歲小毛頭嗎?再幾天我就滿二十了,是你眼中所認定的成年人了,可不可以別再用老媽子的口氣訓人?」

  「幾歲都一樣,打架就是小孩子的行為。」她抓下他的手。爬上了四樓,掏出鑰匙要打開門,不過他沒讓她開鎖,半身重量靠著牆,將她半轉過身,在門廊燈火之下,細細的打量這張清秀溫雅的面孔。

  她仔細一看,更是嚇了一大跳!老天!他額頭在流血呢,連忙掏出面紙要拭淨他髒污的臉……

  他抓著她的手,平放在他心口。

  「我想見你。」

  他的口氣為何如此怪異深沉?

  「你見到了呀?」奇怪,今天見到的男子為何都怪怪的?尤其是紀衍澤;一向只會惡聲惡氣表示不爽的人,此刻卻是笑得嘲弄,性格顯得深沉許多,失卻了當年的火藥性子。是該慶祝他沉穩了,還是心驚他這種轉變也許來自不好的經歷?

  開門入內後,她扶他坐在單人床上,便連忙張羅藥品去了,順道問著:「你吃了嗎?如果沒有,吃蛋炒飯好不好?」

  「隨便。」他躺在床上,四下打量著她十坪大的香閨,聞著她床被上獨有的女性幽香味。陽台上晾著女性衣物,以及幾株植物,被照顧得極漂亮。房間內除了一張床外,尚有書桌、書櫃,以及一大堆看起來每一本都厚重得足以打死人的書。若要尋到一絲絲女性必備的用品,大抵是浴室內那一面鏡子以及盥洗用品便足以作數。這女人依然拿書當命看,學不來賣弄風情那一套。不過老天十分厚待,讓她的清水面孔柔白平滑,不見半絲凹痕或顆粒。

  「最近為什麼打電話都找不到你?」她提起藥品坐在床沿,先處理他頭上的傷口。

  「我不在。」他聳肩。

  她看了他一眼,不說話了。

  「幹嘛?」他察覺她的不對勁。

  她輕道:

  「因為我不是你親姊姊,所以關心你也只會造成你的厭煩吧?尤其你已經長大,不必再有人對你雞婆了。」

  「什麼鬼話。」他拉過她雙手,讓她不穩地倒入他懷中。然後,兩人同時低叫了出來。她是嚇到,而他則是撞到傷口,痛了個齜牙咧嘴,豆腐卻未吃到半口。

  「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她指著他襟口露出的繃帶問著。

  「被劃了幾刀,沒什麼。」

  「為什麼老是不愛惜自己?!」

  「不拚命一點,你看到的我,絕對只有墓碑上的相片。」眼中閃過一抹凶狠,最後融入自得的微笑中。

  她突然感到有點害怕,不太確定的問出口:

  「衍澤……你只是純粹與看不順眼的同學打架嗎?還是——還是——」

  「混幫派?」他代她說完。不知從何處摸出一包煙,然後努力在身上找柴火。大概掉了,他咕噥了句粗話,將煙丟在一邊,才對上常夕汐盈滿淚水的眼,嚇了一跳!「你幹嘛?沒事哭什麼哭?!」

  「你真的跑去與人混幫派了?」她顫抖地問。

  「對。」他回答得直截了當。

  「為什麼?你答應我不混幫派的!」心好痛,彷彿她這近十年的關懷努力皆付諸東流。或者她的努力不夠,讓他仍然執意往黑暗走去,覺得沉淪的不歸路才是他心目中的天堂?

  「那是最快的路了。」他不悅的回道。

  「什麼意思?」

  「我不要做那些累個半死,一天賺不了幾百元的工作;如果靠拳頭可以得到一切,我何必走遠路?我算過了,三五年出來以後,不必再等多久,我會有自己的地盤……」

  她打斷他的陳述——

  「什麼叫『三五年出來』?」

  坐牢呀,還會有什麼?」他毫不在意的說著,眼中閃動的是野心勃勃的未來藍圖。

  「為什麼要坐牢?你準備做……噢!還是你已經做了什麼犯法的事?」她驚喘著抓緊他的手,一波波超越她所能負荷的驚嚇不斷湧來,她覺得自己快暈倒了!老天保佑——他不是那個意思,他沒有做了無法挽回的事!

  「你有沒有看前天的新聞?高雄郊區的械鬥。」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傷。

  「幫派火拚那一件?聽說是為了爭取亞洲地區毒品大盤的地位……」她腦中飛快轉過一幕幕血腥的畫面。聽說死了三人,其他重傷者更不計其數,目前警方已握有線索,調派了大量警力南下偵辦,準備生擒這些大毒梟。天哪!他居然是與那些人有所牽扯!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叫。

  「我要財,也要勢。」

  「但建立在殺人犯法上你於心何安?若你真的有錢有勢了,也沾了雙手血腥,這樣子你會心安嗎?」

  「今天不是我來做,別人也會做。我是為了早日能讓你過好日子呀。」他最受不了這女人老是滿口道德良心。在他的世界中,只有黑道的道義才是他的信條,其他全是狗屁。他幹嘛委屈自己?!

  「你執著變壞,我怎麼會有好日子過?」她傷心的淚水不斷流出來。

  「我們會很快有錢,過舒服的日子。我不在乎刀裡來、劍裡去,我只想娶你過好日子呀!」

  「如果你因為販毒而成了台灣首富,我死也不嫁給你!我——我甚至再也不理你了!」她聲音越來越大,為著他的不懂事而痛徹心肺。

  「少來那一套道德說法,別人能做,為什麼我不能?何況我已經決定出面代老大頂罪,判個八年十年,了不起四年就可以假釋了。如果我這算走歹路,我也受法律的制裁了,對社會也交代得過去了。」他聲音也大起來,不明白她為什麼哭成這樣,活似他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他到台北是與她溫存的,而不是吵架。她難道不能溫柔一點嗎?畢竟他是為了他們的未來在奮鬥。

  「你是這麼看待法律的嗎?那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理所當然的犯罪,關了幾年之後代表罪愆一筆勾銷,沒欠社會與受害人什麼了?又可重來一次作奸犯科?沒有人有權力去傷害別人、去破壞社會的秩序,法律的形成是為了維護治安,而非代表服了刑就可以消除曾犯過的錯!是誰給了你這種可怕的觀念?是說告訴你販毒殺人是光明正大的事?那麼是不是說如果今天我被傷害了、被殺了,是我活該倒楣;出門被強暴了、被侮辱了,加害我的人只消坐一年半載的牢就可以了,而我心中的巨創永遠無法回復則是我咎由自取,活該倒楣只得認命了?」

  「你不會有事的,你別亂想,我會保護你,我會讓你當一個最風光的老大的女人,你別給我扯一些亂七八糟的事。你太單純了,不知道社會有多麼黑暗。」

  「只要我自己沒事就夠了嗎?你的風光若來自種種不法行為所牟取的暴利,你怎麼敢用得心安理得?社會原本不黑暗,只有你這種認為「多我一個加入黑道也沒什麼」的人加入其中,擴大了黑暗世界的力量,進而動湯了社會平穩的基石!」

  「少廢話!你煩不煩!我不想再聽了!天知道我幹嘛死心忠於你一個人。三年來有多少女人想上我的床,我都忍了下來,因為我只想與你發生關係,其他女人只得排在老遠的地方去「哈」。以後我當上了老大,如果你再對我大呼小叫,叫我怎麼在兄弟間做人?你說二十歲就成人了,如果你認同我是大人,就與我上床。我必須趁我未足二十歲時去頂罪,這樣一來就可以減刑。我只有三天的時間陪你,你別與我吵!」時間有限,她不該再叼念一些無意義的話來惹他。要照他的脾氣,早一拳打過去了;因為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所以他忍讓,但並不代表他會窩囊到任她大呼小叫。這種女人就不可愛了。

  她拭去臉邊的淚,聲音有點沙啞:

  「我不會與你上床,我也不認同你已是大人。事實上,你是更加的不懂事了。我只能遺憾自己綿薄之力幫不了你什麼,讓你執意走向自我毀滅。你真是令我傷心,錢財如果來自不法勾當,你怎麼會用得安心?為什麼你會輕視以勞力換取而來的金錢呢?是,去賭、去偷、去搶、去販毒是比較快得到財富,但那得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沉淪不復?我們不期許自己為社會做多大的貢獻,但至少要做到不成為害群之馬,不去……」

  「你夠了沒有!」他暴怒的將她抓過來,不顧身體的疼痛,用力搖晃她。「我只想早日讓你過好日子,我想有很多錢、很多勢力,那麼全世界就沒有人敢瞧不起我,你勢利的家人也不敢說什麼了,我——」

  她尖銳的打斷他:

  「你別忘了,首先得是我願意嫁給你!而我常夕汐,寧願當尼姑也不願嫁給一名混黑社會的敗類!」太多的失望、傷心、疼痛,令她再也無法冷靜而寬容的看待他的行為。以前他只是頑皮,只是因為家中沒有溫暖而使壞,然而如今卻已不同了,他無視她的付出,為了錢可以無視多少人將為他的貪婪而沉淪死亡。他變了,他不再是她可惡的鄰家惡男,而是一個壞人,一個真正危害到社會的壞人,一如當初所有人預期的那般——成為一名社會敗類。

  左一句敗類,右一句害群之馬,早已使得紀衍澤怒火沖天不已。如今又聽到她不會嫁他、瞧不起他的話,那怒氣更是衝破臨界點,揚起一拳,卻只是向床頭,當場將床頭板破一個洞。

  「你別以為我非你不可嗎?你又以為我這麼拚命是為了什麼?我也不是敗類,你根本不懂黑道德道義,只有那種欺壓良民的人才真正叫敗類,你懂不懂?!」

  「哦,直接欺壓才算,而間接就不算了是嗎?你欣賞黑社會的道義,只在自己所處的環境講仁義道德,而黑道以外的所有人全活該不被當人看了?那麼你與陳進興有什麼兩樣?想要錢花就去擄富商,想要女人就闖入民宅強暴,到最後只聽到自己妻子沒被善待就要出來殺人,就他可以把台灣當成他的私人妓院、財庫,而別人休想動他的兄弟妻子?這居然就是你們黑道爭相讚頌的道義嗎?你們才是人,而黑道以外的無辜良民都不是人了?這樣的理念我不明白你怎麼奉為圭臬,並且沾沾自喜於自己充滿了做兄弟的道義。你怎麼這麼不懂事!」她早已悲憤得無視他猙獰的面孔,更無法去擔憂自己惹怒「匪徒」的下場。是的,他便壞了,他真的變壞了。多年來,她只希望他在眾多的歧視中千萬別自暴自棄走向歹路,但他仍是往那一邊靠去了,想變成一名大哥來嚇阻那些看不起他的人改成怕到什麼話也不敢說——她終究沒能使上力,她只是個多事雞婆的鄰家大姊。

  她的心好痛!原來二三年來常聯絡不到他,是因為他去做「大事業」去了;課餘時間已懂得替自己的「未來」鋪路,想必如今已小有身份了吧?否則豈有這個「榮幸」蒙大哥欽點成為頂罪的不二人選?她該笑著說恭喜嗎?

  「你可以走了。看來如今你已能過得很好,相信我這個多事的鄰居也該退出你的生命中,免得惹你氣。我不會與你上床,不會嫁你,沒這個榮幸當你所重視的人。我相信你那個圈子有不少女人想跟著你,在此恭喜你。」

  他霍地起身,將她逼到角落。

  「你叫我走?你要我滾蛋?你瞧不起我所有的努力?為什麼?」

  「我說過了,我不要你墮落!」她喊著,任由強忍的眼淚又成串滑落。

  身體上的痛與大腦內的高熱,不斷的令他暈眩與益加煩躁不已。他顛躓了下,雙手撐住她身後的牆,咬牙道:「墮落?可以過風光的生活叫墮落?我能做到最好的一件事就是這個了,你懂不懂?」

  「我不想懂,我也——不想再對你抱著任何希望了。反正你以成年,不能再以年少無知去原諒你的荒唐。你可以做任何你覺得對的事,即使以危害社會來牟取自身的暴利……」她的聲音被摀住。

  「別以為我不敢打你!」他怒喝。她就非得一再一再的強調他是敗類嗎?

  「我不在乎,我也不相信你敢。」她拉下他的手,忍不住用力向他胸膛,心碎不能成語的叫:「為什麼你會變成這個樣子?為什麼?」

  轟然的暈眩,外加她的拳頭打中了他前日才縫好的刀傷,教他一時支撐不住,往她身上倒了過去……

  惱人的爭論,終於暫時告一個段落;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其實,他是慶幸的,只要她別哭了——他不要她哭。她罵得好難聽,哭得好傷心,氣得他想打人也想殺人,而她的絕望又令他無措。

  為什麼會這個樣子?他只是……想要她呀……

  *                                  *                                  *

  紀衍澤高燒了三日,忙壞了幾乎是三日夜夜沒瞌眼的常夕汐。他吃藥,擦身體,加上樓下內科醫生的出診,換了好幾次點滴,打了好幾隻退燒針,才終於穩下了他來勢洶洶的大病。

  會生上這一場病,全是由於他身上的傷口才縫好,理應在醫院住到拆線,卻硬是搭機北上。舟車勞頓外加傷口扯裂,再怎麼大塊頭的硬漢,也的倒下來。

  病痛折磨得他昏昏沉沉,未曾真正清醒過,一連串的夢噫裡,有氣怒、有低吼、有悲切的呼喚,但都是離不開三個字——常夕汐。

  咒罵的是她,低吼中夾乞求也是為她,更多更多的宣誓提及了絕不讓她離開的堅定。

  可見病倒前那一長串的爭執,已然成為他的夢魘。

  她在他的心中有重量嗎?

  為他掛心牽絆了近十年,如果得到的只是他的情感,而非他人格上的端直,根本沒什麼好喜悅的。

  何況關於愛情——無論是三天前洪俊城的告白,抑或是在這三天乍然了悟衍澤多年來嚷叫著要娶她的話從來就不是空言——來說,都教她無所適從。

  沒有一個少女不對愛情有所憧憬的。但她忙碌的二十三年生命中,從來沒有太多閒暇來為「愛情」空置;也可以說是她太遲鈍了,才會把紀衍澤不斷的竊吻行為當成小孩子的好奇與惡作劇,總以為他長大之後便會忘了。

  但他沒有,他一直篤定她是他的人。

  突如其來的認知,令她驚訝,並且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去理出一個頭緒。不管是洪俊城還是紀衍澤……

  何況眼前她壓根沒心思去管愛不愛的問題,光是紀衍澤偏差的行為已足夠令她傷心。她多希望他平凡而正常,也不要他「出色」於逞兇鬥狠中,「不正當」於顛覆社會的行為。

  可是,他一向是容不得別人命令指責的。尤其此刻他已長大,堅持黑道是他的路,便誰也扭轉不來了。她只能選擇放棄,一如其他放棄他的人相同地放棄他。他的心已被利益蒙蔽,再也沒有是非觀念,除了一逕的認定她是他的之外,其他全變了。

  而她不以為自己待在他身邊能發揮多少規勸效果。不了,她沒那麼偉大,也不願陪一名黑道份子風光;她只能宣佈自己的失敗,他當真如所有人所言的無藥可救。

  她好難過……

  「喂……」虛弱的惡氣由昏迷在床的男子口中發出。

  她拭去不知何時又流下來的淚,移到他身邊。

  「要喝水嗎?」手捧水杯,看著他乾裂的唇。

  連喝了兩杯,他半撐起自己,問:

  「我睡多久了?為什麼全身痛?」

  「三天了,你一直發高燒。」她淡淡說著,無法再付出理所當然的親切。

  他甩甩頭,努力想由渾沌中理出一些什麼,也想甩掉全身虛脫的無力感。

  「三天?那我必須趕回高雄了,有一批海洛英會進來……」

  她站起身,走到窗口。

  「我不想聽這些。如果你仍是要說,我會報警去抓你們。」

  她冷淡的口氣激怒了他。

  「你在與我鬧什麼?三天前你還鬧不夠呀!」他可以忍受她的大哭大叫,卻無法容忍她把他當陌生人看。

  「過來,我要與你說話!」他命令著。

  她搖頭。

  「明天你體力應該恢復得差不多,可以走了。我想,以後你也別來找我了。等一會我出去買食物,會順便去把你存在我這邊剩下的八十三萬提出來給你。原來我以為那筆錢可以用來當你的創業基金,不過,我想不必了,反正不管你多麼會花錢,總有法子去得到更多。何況,非親非故的我,也沒有資格幫你保管錢。」

  「你什麼意思?」他叫。

  「我不與混黑道的人來往,我不認識一名叫紀衍澤的未來黑道大哥,一名毒販。」

  她是說真的!這個認知再度侵襲他的腦袋,不知是驚是怒,幾乎沒讓他又昏了過去。

  「你看不起我?你憑什麼看不起我?我有不偷不搶!」

  「再怎麼說都沒有用,販毒的罪惡又哪裡少於偷搶拐騙?我不想再與你說了。只要你的雙手不乾淨一天,我就看不起你,不管日後你會成為什麼『大亨』級人物,我都看不起。」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啦!?」他受不了她的冷漠疏離。他的努力全是為了要做給她看,如果他的功成名就只會使她看不起他,那他努力了又有什麼用!

  三日來不眠不休的疲憊已使她憔悴不已,她並沒有太多的力氣再與他戰上一回合,而他的體力相信也負荷不了,她靠在窗框上,無力道:

  「我要你有堂堂正正的人格,願意腳踏實地的工作,賺取錢財與你所要的功成名就,並且不以危害世人為前提。白手起家並不可恥,不能成為巨富也不怎樣,重要的是我要你心安理得的花用每一分你賺來的錢,不要崇拜什麼黑道道義,而忽略了你亦是社會的一份子,理應盡你一份公德心——我不要再說了,反正你什麼也聽不下。我對你而言,除了是上床、結婚的對象,其他什麼也不是。如果你上台北是為了這兩件事,我可以明白的告訴你,我不會與一個是非不分的人上床,也不會嫁給一名混黑道的毒販。」

  閉上眼,以為接下來會是他的咆哮,但沒有,也許他氣壞了,體力太虛弱所以又昏了過去。

  「夕汐。」沉重的鼻息吹拂在她臉上。

  她睜眼才發現他竟然拔掉針頭,下床坐在她面前。對這個男孩縱使傷心絕望,卻仍關心他的病體。

  「你回去躺好……」

  「你真的痛恨我走向黑道嗎?」

  她點頭。

  「但,那讓我有成就感。」

  「那我無話可說。」她摀住臉。

  「我真的想娶你。你是我這輩子決定要娶的人。」他拉下她的雙手,眼光深邃且思量。

  「我不會嫁給你。」

  「你不愛我?」他逼近她臉問。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進行到愛不愛的問題上。何況,現在的你萬萬不可能讓我傾心。你讓我好心痛、好失望!」她凝視他鬍渣滿佈的面孔。這張年輕的臉,有著慣常打架滋事累積出來的戾氣,江湖味十足,淪落得令人心痛。

  「如果……我不走那條路,你願不願意嫁我?」他不要她走出他的生命,不要她決然與他劃下楚河漢界,為了這一點,任何快速得到的成就感都可以放棄。他才不管什麼社會公義不公義、善良風俗那一套,他只在乎眼前這個女人。他沒有是非的認知,因為在他看來,社會對他並不厚待,全世界更是一團烏煙障氣,法律早已被人玩弄於股掌間,他才不在乎犯不犯法,他只在乎她。如果走入黑道會讓她痛恨起他,那麼——他可以放棄,他什麼也不要了。

  但先決條件是——她一定得是他的。

  「你願意嗎?」他再一次低問。望著她因不眠不休照顧他而花容憔悴的臉,即使在這麼氣他的情況下仍不吝付出關懷,今生今世,再也沒有別的女人比她更好更美了。他一定要得到她,一定要愛她,讓她陪他過一生。

  「如果……你可以堂堂正正的做人,我們可以試著去喜愛上對方。其實——其實你不該要脅我的,但我要你當個正常人,不做壞事——這真的是——」她語無倫次了起來,為著他話中之意而心悸不已。

  三天前他是那麼意氣風發的來告訴她,他在黑道中多麼前途無量、風光得意,施恩似地說他要給她在室男的身體,榮派她當他第一個女人——但此刻,他似乎又成了當年那個壞小孩,好不容易與她妥協,夾帶著她必須喪權辱國的割地賠款……

  他認真的說著:

  「小時候,你不要我搶同學的錢,便說我可以搶你的錢;不要我吃別人的便當,就把你的便當讓給我。這次,道理也是相同。如果你不要我混黑道,那就承諾嫁給我,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反正有我愛你就行了。」

  「依然是霸道獨我的性格,只是……錢財與便當怎麼能與愛情相提並論呢?他混不混黑道怎麼可以用來交換她的終身?

  「沒有這道理。」

  「我什麼時候講過道理?」

  「你——」未出口的怒氣教他擷取了去,以唇。

  「我不管,我要娶你,不計一切代價也要得到你。」他喃喃的在氣息交融中宣誓。

  交換條件再一次達成協議,至少他是這樣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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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36: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記於二十三歲的冬天。

  我不知道在那名壞男孩信誓旦旦中,懷著怎麼的心情;而我更未曾探索過十年來所認定的姊弟情,在他心中留下的是什麼樣的印象與影響。

  十歲時,他以為我暗戀他,才對他好。

  十三歲時,他不再懷疑我的「關懷」純屬做作,便大方的決定我可以當他的女人,他打算娶我,唉,口氣施恩也似。

  他一直都說著要娶我的話,未曾停過。然而我真正忽略了一名小孩子的意志力與實踐力有多強。尤其在這一點堅持上,他從不抱持玩笑的態度。而我,卻是在今年的秋天,才猛然了悟了他是真正想娶我。

  怎麼辦呢?我愛他嗎?我不愛他嗎?

  愛情這堂陌生的課題未曾修過,又哪知怎生模樣?

  比這點更令我掛心的,是他們學校捎來的休學通知書,他不見了,在沒有告知我的情況下,走掉了。

  九月份的那場相會,不能說是愉快的。不過後來由報紙上得知,高雄那一次的械鬥,終教警方一網成擒,其中擔下最大罪狀的——謝天謝地不是他,名單上也沒有他。

  他到哪兒去了呢?

  而,另一種會令我慌亂的情緒也日漸困擾住我。

  不敢再把他的話語當兒戲,他說他要娶我。

  他似乎退出了黑道,自作主張的當成我允婚的條件。他的性格,怕是一輩子也改不了吧?

  十年的相處,我沒扭轉過他什麼,也無法讓他敞開心胸看清世上仍有美好的食物。他不管黑白,不理是非,善惡之間根本不予分界。

  十年下來,只成就了一件事——他要我。他只信任我,他可以為了我改變他的路……

  他困住我了,真的。

  而我,恐怕在十年前早已作繭自縛而不自知吧?/

  擱下筆,看著窗外呼嘯的北風撞擊玻璃,惡形惡狀的企圖破窗而入,染指一室的溫暖。

  快過年了……

  今年特別的冷,而他,孑然一身的他,會到中部與她見上一面嗎?

  他現在又做些什麼?

  而她心中有一個預感,他們恐怕會好久一陣子見不上面了……

  翻看厚重的記事本,十多年來塗塗寫寫的習慣,讓心情陳述於紙上記下點點滴滴。

  他困住她了嗎?

  為何每一個心情記事都有壞男孩影跡浮現?她的哭、她的笑、她的怒、她的惦念,呀……何嘗不是自己招惹來的?

  二十三歲的冬天,在此劃下失落的句點。

  紀衍澤這三個字,像一滴濃墨,強悍的滴落在純白無垢的宣紙上,不斷的渲染擴散。除非割掉已髒的那一點,否則,宣紙永遠回不了最無垢乾淨的最初。

  歎了口氣,怎麼也歎不掉心中的抑鬱。

  誰來告訴她,愛人與被愛是什麼?

  婉拒了洪俊城的表白,將一份可能會很美好的感情往外推。想來,她是不懂愛人的。

  胡亂想了一長串,卻什麼也裡足不前。

  她想,紀衍澤真的困住她了。

  *                                  *                                  *

  在他眼中,世界由叢林構成。只有弱肉強食,沒有是非對錯。所以,他向來對常夕汐所堅持的道德正義嗤之以鼻;但,卻也因為她崇尚光明,相信世界皆美好,吸引住他的視線,收服了他一顆放蕩不羈的心。

  這世上,原本不該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他的,當理所當然的親子溫情都只是他生命中的泡影,由暴力血腥取而代之時,他還能看向什麼光明?認同什麼社會公義?拳頭才是免於自己受迫害的武器。

  沒有人真心對他好,他也不會善待任何人。

  如果常夕汐從未涉入他生命中的話。

  紀衍澤自認是個軟硬都不吃的頑石,也有著充足的大男人主義。但這些原則居然在她的哭泣怒罵中輕易動搖。

  原來,他目空一切的心中,容忍不了一絲絲常夕汐鄙棄他、討厭他的可能性。為了這一點,他甚至不惜摒棄他手上擁有的一切。

  法律道德之於他是屁也不值,然而她卻是他的重心;而她,則死守著法律道德——像食物鏈,互相牽制。所以他退出了可以大展身手的黑社會,退出了他經營四年人脈的校園。

  那個小道姑似的女人原來在他心中地位那麼的重要。他不要全世界,只要她。

  所以一切得重新來過。沒關係,他不在乎。

  這是個人吃人的叢林世界,常夕汐不會明白;謹守在法律許可的正當工作環境,演的爾虞我詐也是相同的一出,只差沒有刀槍血腥的畫面出現而已。

  提早入伍當了二年兵出來,壓抑了馬上去探望常夕汐的想望,首先決定找一份穩定的工作,再去找她。那個蠢女人一定會為他的「腳踏實地」、「流汗努力」的工作而高興得淚流滿面。

  嘖!她的腦袋一向與正常人不太一樣。

  首先找到的是一份工地建工人的工作。沒學歷、沒背景、沒工作經驗,理所當然只有賣努力賺錢。豆大的汗一顆顆和入沙土中,換取區區數百元的報償。幸好他貪玩電動的年紀早已褪去,否則這種薪水連度日都成問題。

  出人頭地一向是他秉持的信念。不想被人看輕,更不願讓妻子(也就是常夕汐,沒其他人選)吃苦,他是很大男人主義的,所以他必須趁此好好思考未來。

  二十二歲是他人生的起步,他有的是時間與精力在叢林中搏鬥,遲早將那些庸才卻位居要津的人給踩在腳下。

  奮力將最後一包水泥甩入推車中,抓著濕透的毛巾抹上汗與塵密佈的臉。天氣太熱,早把上衣脫掉了,精健的上身不僅肌肉糾結,更因紋了一條眼鏡蛇盤踞在左肩頭,而令所有人員退避三舍。連之前不斷挑他的工頭也閉上了他呱呱叫的鳥嘴。

  他們都戒懼他,那很好。這些草食性的小角色不入他眼,連動動拳頭都顯浪費。

  「李主任,他是誰呀?」營建部門經理的愛女隨父出巡,一來工地便目不轉睛的「吞食」著遠方男子的好體魄。尤其隱約可見的刺青更滿足了她對黑社會人物的幻想。

  隨侍的李主任了燠熱的臉,遞上汽水時回道:

  「哦,他叫紀衍澤,臨時工,剛退伍。臉色一向不好,倒是工作挺認真。我猜他一定有混過黑道。」回答時不忘奉送自己與同仁交流過後的小道消息。

  「真的?好酷!」她吹了聲口哨。

  「艾春,別忘了你是有未婚夫的人了,別貪玩。」李經理低聲警告著。

  「知道啦。」她風情萬種的向紀衍澤扭了過去,手上那瓶汽水正是要借花獻佛來吸引他注意。這種體格的男子,長相應該不會太差吧?

  果然,她看到了一張並不英俊,卻酷味十足的臉,眉眼間幾分邪氣更令崇拜黑道的她心蕩神馳。

  「來,喝汽水。我是你上司的女兒。」

  他甩也不甩,受夠了老是吸引這種花癡似的女人上門。難道沒有層次高一點的女人嗎?據說他長著一張「大哥」臉,聽起來挺爽,不過他可不需要什麼幻想當大哥女人的花癡來煩心。她們看上的並不是他,他早已明白,畢竟他只有一張嚇人的臉。

  會真正因為他是他,並且源源不絕付出關愛的,世上只有一個人。

  「我允許你叫我的名字,艾春。」

  他看是「叫春」!臭女人,狐臭味重得連香水也掩不住,雙重的惡臭讓他想打噴嚏,更想吐。

  「滾開。」他走到放涼水的地方,舀起一杓水往頭上淋下,許久沒修飾的頭髮猛力甩動,濺了身後的女人一頭一臉。

  「喂!你好壞!」也好酷!她口中嬌嗔不已。

  「喂!你怎麼敢對李小姐無敬!」狗腿工頭立即見機跑了過來叫囂,一逞自己的英雄氣概。「李小姐,你不要怕,有小的在,這個流氓不敢對你怎麼樣的,憑我柔道一段的功夫,他絕對不敢亂來,我——哇嗚!」慘叫聲終止了他的自吹自擂。

  一塊磚頭「不小心」的由紀衍澤推動的推車內滾下,好巧不巧的正好砸中工頭的腳丫子,當場K出慘絕人寰的大叫聲。

  「哦,不好意思。」他聳肩,將推車推向砌牆的師父那邊。沒有意外,又聽到第二聲慘叫,車輪輾過了工頭的另一隻腳,並且使他昏厥了過去。

  太意外了,連續兩次的不幸。

  如果工頭瞭解紀衍澤,那麼他絕對會慶幸他從未真正惹火這麼一個人。加上當兵二年,戾氣斂息不少,不屑與蝦兵蟹將鬥氣,否則呀,以往挑他的人,從沒一個可以全身而退的,不死也剩半條命。

  *                                  *                                  *

  畢業之後的常夕汐,並沒有依順父母所安排的進入親戚服務的大公司,以求有更多躍上枝頭的機會,不然也至少可以在眾多才俊中釣到一名如意郎君。她進入一家私人經營的未婚媽媽之家服務,肩負行政工作以及紓解未婚有妊少女們的心結與怨恨。薪水不多,工作幾乎是全日無休,因為她與這些少女們住在一起。

  很巧的,二個月前退伍的洪俊城在考上研究所後,也成了「未婚媽媽之家」的義工。二人復又重逢,初見時她不是不尷尬;當年拒絕了人家,一直於心有愧,難得他好風度的仍以朋友方式相待,至今相逢仍是一貫的溫文儒雅。

  能夠以朋友稱之,真的是很幸運的事。畢竟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不當情人也可以當很好的朋友。

  今天是週末,原本是她的輪休日,不過她卻忙壞了。一名未足月的小孩幾乎讓她人仰馬翻。而小孩的母親一大早被洪俊城送去了醫院——因為她第四度自殺。

  這名小女嬰被她取名為「小蓉」,一出生便帶著殘疾,是個唇裂兒——在她生母多次企圖墮胎不成功後驚險生下來的孩子。出生二十天,沒有親生母親抱過、過。常夕汐只得多肩負一個保姆責任,等待社會機構的安排了。

  不管是基於什麼不堪的理由導致未婚生子一途,正常人總會有一絲絲血濃於水的天性吧?但例外的也不是沒有。小蓉的母親不要她,加上她身上有殘疾,怕是送到育幼院也不能獲得那些不孕夫婦的青睞吧?

  「哇……哇……」

  剛飽,尿布也沒濕,但任何一個清醒的時刻,小娃娃幾乎都是在啼泣的狀態中,不抱著不成,一放下她會哭得更淒厲。

  「秀文,我去繳費用,二小時後回來。」將小孩背在身前,拎了一大堆必備品,她對助理交代著。

  「你要帶那個愛哭鬼去呀!」助理咋舌地問。

  「,免得還要大家分神照應。」

  「虧你有耐心照顧到現在,我們雖有愛心,但早也被折磨得無力了。天哪,世界上怎麼有這種睜開眼就扯喉大哭的小孩子呀!害得大家心中直髮誓這輩子死也不生小孩。」

  她微笑低斥:「別胡說。我走了。」

  搭上了計程車往市區駛去。懷中的小小人兒習慣性的哽咽、嚶泣了幾聲,時大時小,整張臉紅通通的。她微笑撫著小娃兒的頭,不自禁的想起紀衍澤——他曾經也是壞到令全世界放棄感化他的黑羊。

  在社會體系中,人性的趨向大致是相同的;但在「大致」之外,也有少部份無法以常理定論的心性。

  曾遇過這麼一名頑劣小男孩,磨練出金剛不壞之身,如今面對一名失去母親關愛的小女孩,並不是太困難的事。世上有那麼多失職的父母,又哪裡產生不了叛逆到反社會的小孩?

  二年多了,他真的未再與她聯絡,連隻字片語也沒有。以前住的套房仍空置,偶爾她會回去打掃,察看信箱,全然的空無一物。近年住在中部的親戚有意將這間套房脫手,一旦賣了,她與他唯一能聯絡的管道,便徹底的斷了。

  她想,即使紀衍澤曾去台中的老家找她,父母也斷然不會告知於她吧!

  他還記得她嗎?一個口口聲聲老叫著要娶她的人,如今依然是相同的想法嗎?

  而,多年來情感上的空白,會是刻意為他空置的嗎?牽念著他,卻搞不清楚那份牽念出自怎生的情愫。她所篤定的「姊弟情」是正確的答案嗎?她沒有機會印證。

  忙碌的生活讓她無法深想。但每每在失眠輾轉時刻,總不由自主想起他。

  他正在做什麼?有沒有脫離黑道?他……有沒有感情上的依歸?那樣任性霸道蠻不講理的劣童,有沒有成熟一點?

  「小姐,XX銀行道了,小心一點,附近正在施工,路面坑坑洞洞的,也有積水。」司機先生好心的告知。

  「謝謝你。」付完錢,打開車門便險些踩入污泥中。

  由於市中心已沒有可資建設的地段,商業大樓一幢一幢往郊區伸蓋過去,擴張了商業區的版圖。

  懷中的嬰兒又哭了起來,她連忙輕柔安撫。陽光太猛烈,連她都汗流浹背,難怪小嬰兒會啼哭不休。她走入一隻雨傘下避暑,想拿出開水小孩兒吃。看到三三兩兩的建工人也走過來喝水休息,才知道這裡是人家的休息區,她靦腆一笑。

  「對不起,我一會兒就走。」

  「沒關係啦。」工人揮揮手,對這名年輕小姐微笑以對,並且熱心的搭訕:「小孩子很不好帶喔,聽說吃『驚風散』有用。」

  「謝謝。」她仍是笑,將懷中小孩哄住了哭聲後,決定先去把事情辦好。今天是週末,銀行只上班半天,她還得與銀行襄理討論貸款的問題——咦?那個身影好熟悉!

  不由自主的,她走向施工的地方,走向那名正在鏟沙土的裸背男子,並且忍不住低聲叫著:「衍澤!」

  男子飛快的轉過身,利目四下逡巡,最後定在一名袋鼠——哦不,一名抱著小孩的女人身上。

  是常夕汐!

  他大步移近,一雙由最初的訝異驚喜轉成疑惑與預期迸發的怒氣——

  「這小表是誰?」順眼瞄了下。「好醜,應該不是你背著我偷生的。」不說兔唇,小表頭形不正,頭髮豎直如雞冠,膚黑眼小鼻子大,一對招風耳更是大得離譜,更別說一臉哭相有多麼惹人嫌了。

  「你怎麼這樣說,不可以以貌取人。」她伸手輕了下他肩膀——出自多年的習慣。然而看到他裸著上身,面孔不知道為什麼竟湧上熱辣辣的火焰,教她怎麼也不敢正視。

  「幹嘛,熱暈了呀?」半彎著腰打量她,也不禁看略施脂粉的美麗面孔比記憶中更好看了幾分。就是她懷中的小孩礙事,哭得讓人想丟到臭水溝中安息。

  「這小表哪來的呀?」他不悅地的問。

  「我現在服務於未婚媽媽輔導機構,這孩子是裡面個少女生的小孩,情緒一直不太穩定,很可憐的。」

  「這麼醜,又這麼愛哭,我看她大概想重新投胎,何不做做好事讓她安樂死,下一次也許會得到好看一點的容貌。」他一點也不同情;各人自有其命,最好認命。

  「說這什麼鬼話,不許亂說!對了,你這二年多來跑去哪裡了?為什麼你會在這邊工作?我查過了,我匯到你帳戶的錢似乎一直都沒動用過。二年多來你怎麼過日子的?」她有滿肚子的話要問,心中因再度重逢而溢滿著前所未有的欣喜。尤其看到他腳踏實地的工作,幾乎令她淚流滿面。他真是個好孩子,有什麼會比浪子回頭更可貴的呢?

  他就說這女人一定會高興得淅瀝嘩啦。

  「我去當兵。走吧,快中午了,我們去吃飯……」

  「哎呀,我還得趕著去銀行……」她低呼。

  他拉住她,往反方向走,根本是連問也不問。「吃飯,我餓了。」走到他的中古重型機車邊,抓過T恤套上,對辦公室裡面叫道:「喂,我下午請假。」

  「紀衍澤,你說什麼?現在是趕工期……」工頭拐著腳出來叫囂,不過撞上那雙野獸般的利眼後,虎嘯當場變成喵嗚,不敢逼視他,只好轉向打量他身邊秀麗溫雅的女子,一身上班族打扮,就是懷中那名嬰兒不協調了點——哦……搞大了女人肚子,如今女人上門糾纏了對不對?他一定要向經理的千金打小報告。

  不過沒有人管這傢伙心中在想什麼,因為常夕汐早已被惡質男子挾持上車,吃飯去也。

  *                                  *                                  *

  忍著想把那名愛哭小表丟出去的衝動,紀衍澤回應著常夕汐幾乎是沒完沒了得問題。

  二年半前他回高雄,本已立意要擺脫那些毒販,不過警方代他省了事,他搭上的那一票人全被生擒去牢裡蹲,黑道另一波勢力佔領了那些人的地盤。當然之後仍有一些混混想吸納他去賣命,不過他既已無心成大功立大業,當然全拒絕了事。自是又免不了又是一些大大殺殺來撇清立場。

  後來決定不玩了,索性遠離這些人,撇個一乾二淨,入伍去也。反正他一向對啃書沒興趣,五專能夠混四年已經很對得起她的期望了。

  「我警告你哦,我可是沒混黑道了,接下來也該輪到你實現諾言了。這幾年你沒做對不起我的時吧?」講完了古,他利眼瞄她,警告她不得出口攸關任何「紅杏出牆」的字眼。

  她瞪他。

  「口氣這麼壞,會嚇到別人的,你應該和顏悅色一點,對你的人際關係有幫助。」

  「你煩不煩?!你還真適合做生命線的工作,可以把死人煩得活過來。我只問你有沒有偷人,你講到哪邊去了!」他不耐煩的叫著,塞入最後一口燴飯後,鼓著雙頰瞪她。

  仍是這種不修飾的壞口氣,唉,死性不改。

  「我沒交男朋友,我一直很忙,也很擔心你,你一直都不跟我聯絡,我很擔心。」

  他揉揉鼻子。

  「哪那麼,婆婆媽媽!何況我也不知道你的電話。」

  「我有抄給你呀。」

  誰知道八百年前抄的東西丟到哪一個垃圾坑去安息了?!他向來沒有保存東西的天分。

  看他皮皮的表情,也約略猜得出來她為他整理出的小冊子早已骨無存。

  「衍澤,你真是——氣死人。」輕輕數落了一下,將面前半盤炒飯推到他面前,示意他吃,才道:「反正你平安無事,我也不說了。現在你住哪裡?工作累不累?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這女人永遠都這麼雞婆!他一臉煩厭樣,然而心中卻抑止不了一波又一波的暖流湧過。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我現在住堡寮,等我想到要走哪一條路,會打算買房子的事,到時我們就可以結婚了。」

  要不是愛哭的嬰兒橫阻中央,他早偷到她的香吻了。他婚後一定不要生小孩,煩死人又打擾人。

  常夕汐覺得被他包裡住的手心傳來電流。因做了粗活而顯得粗糙的大掌,已是一雙男人的手,有力、黝黑而結實,似乎展示著它能守護一方天地供她安憩的訊息。

  他——是個能擔起世界的男人了。

  羞澀與莫名的無措令她抽回雙手,假意拍撫又要哭鬧的嬰兒,以躲開突來的不自在。

  可惡的小表!他臉沉了下來,索性坐到她這邊,伸手摟她入懷。這樣那隻小袋鼠就阻隔不了他的行為了。

  「衍澤,不可以……」

  「你是我的老婆。」他吻住她,探擷記憶中美好的滋味,只屬於他的,也只能是他獨享。

  「唔——」她的低呼被他接收而去。懷中的娃娃在哭她知道,他的雙手似鐵箍住她細腰,她也知道。他強勢掠奪她的吻,卻是無力阻止的事。

  不同的是,她的唇麻麻的,她的身體燥熱了起來。當他舌頭滑入她口中,逗弄她丁香舌時,她虛軟的靠入他懷中。這不是她的初吻——很遺憾的,她的初吻沒什麼太深刻的感覺,只有傷心與難堪;當時對象是他。

  往後的每一次,對象也沒變的仍是他。她在無力阻止的情況下,只能說他的吻並不討厭,也不算噁心,其他的,老實說她沒什麼感覺。

  追根究柢也許只能說她真的遲鈍。

  可是好奇怪,為什麼在同一個對象的情況下,這次她會有觸電的感覺?是因為天氣太熱嗎?還是因為他不再是小男孩,在她心目中已當他是大人,又因他沒走向歹路,讓她肯定他變得懂事的事實?是不是因為如此,她對他已不再是「姊弟情」了?

  唔……可是她仍是大他三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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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36:52 |只看該作者
「笨蛋,呼吸呀!」發現她憋得粉臉脹紅,幾乎休克,他移開唇,低叫出來。

  「喔!」她連忙大口大口吸著氣,然後娃娃的啼哭聲大大的加入其中。

  紀衍澤真的很想揍昏這名小表,忍不住低咒不已。

  「我們以後別生小孩,吵死人。」

  「我喜歡小孩。」她紅著臉反對。

  「生了送別人。」他寬懷大量的允許她生,反正送別人養就成了。

  「你!」她了他一下,忙著哄小孩,不理他了。

  似乎每次都這樣,沒有機會深想些什麼或回味餘韻,就被他大斷了思緒。然後弄得她對情感更加遲鈍迷糊。此刻,她必須整理一下兩人之間的情感,也——趁此回味那吻的感覺。好奇怪,會走到這一步。

  他也不語,摟她靠上他的肩,靜靜坐著,心貼著心,滿意著現況——她在他懷中,她屬於他,永不改變。

  真好!她是今生今世都不會背離他的人,唯一的。

  *                                  *                                  *

  「汐姊,外面有一個流氓說要找你。」會計小姐張惶失措的飛奔上二樓的辦公室,打斷了正在對理事長做報告的常夕汐。

  「流氓?」夕汐不明所以的隨著會計手指的方位,由窗口探視下去,大門口站的哪是什麼流氓,不過是紀衍澤而已。「喔,他是我朋友。」

  坐在一邊的洪俊城也一同看下去,然後再由常夕汐眼裡迸發的光彩中正確的猜測著:」是你的鄰家惡男?」

  「是,對不起,我出去一下。」

  理事長憂心忡忡的問道:

  「沒問題嗎?看來不像善類,要不要叫俊城陪你下去?」她心目中流氓的形象正是長那副模樣。

  「不是的,他是我朋友。」再三保證之後,忍不住歎了口氣,不說了,先下去再說,免得衍澤等得不耐煩的衝上來。

  毒辣的九月太陽光下,半倚在鐵門邊的壯碩男子全無樹蔭遮掩的任其曝曬,倒是沒意外的一臉不耐煩。

  「這麼久!」他拉了拉汗濕的前襟,見她走近,不由分說拉她到一邊樹蔭下。

  「今天怎麼來了?不必上工嗎?」她從口袋中掏出手帕,拭去他臉上的汗。實在是一臉橫肉相呀,如果他能和顏悅色一點,也許就不會那麼嚇人了,別人也不會先入為主的認定他是流氓。

  「今天領錢,我們去吃好料的。」說風就是雨,他老兄拉了人就準備走了。

  「衍澤!」她訝然笑著,急忙拉住他的手。「我還在上班呢,別鬧我。這樣好了,我們晚上一起吃飯,在我的宿舍好了,你去買菜,我煮給你吃。」

  「不要。」他拒絕,篤定了非要她陪他現在走人。

  她叉起腰,一副準備要訓人的架式,不過卻沒有施展的機會,就教他一把摟入懷中,用力親了兩下。

  「我準備搬離工寮,租一間套房,你也一同住。」

  「不行的,我這邊有工作,晚上也要幫忙……」

  他不善的瞇起眼,妒火暗燃。

  「你的時間全給了不相干的人,那我呢?」

  她輕撫他眉頭。

  「別皺眉,你要適應許多不方便的時候,不能因為不順你的意就使蠻力讓人屈服。你當兵時都沒學到這些規矩嗎?」她好奇。

  「那些訓練又沒什麼,喜歡整人的老鳥也不敢對我怎樣。」因為他會打得她們奄奄一息。部隊中還不是弱肉強食那一套,想找菜鳥欺負也要懂得挑軟柿子吃。他這種長相,所有人會明智的選擇對他敬而遠之。

  看他一臉凶狠樣也知道他沒受什麼欺壓。她真是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走吧,工作留著明天再做。」他怕是不準備放人了。

  「喂!流氓,你做什麼!」一聲尖銳的質問介入了兩人的小世界中。

  一名腹大便便的少女防備的站在她們身後,似乎剛由外頭回來,以一種大姊頭的聲音叫囂著。

  常夕汐摟住面孔霎時沉下來的紀衍澤,怕他火爆脾氣被撩起。這小表即使不混黑道,也是容不得別人在他面前挑的,必須押住他的身形才保險。她對少女露出一笑:

  「小妃,散步回來了嗎?剛才王大嬸煮了綠豆湯,你快進去喝。」

  「這傢伙是誰?來收保護費嗎?我叫我那些朋友來砍他!」名叫小妃的少女緊緊瞪著高大男子。

  「哪裡來的小太妹?」紀衍澤到底是個成年人了,不屑與小女生交手,只是問著常夕汐,並且對她摟住他的舉動感到滿意不已。

  「別亂說。」她在他身邊警告完才對小女生說:「小妃,你誤會了,他……他是我男朋友,我們自小一同長大,他不是壞人。」不必抬頭也可以感覺到紀衍澤滿意的嘴角幾乎沒裂到耳後去;因為他將她摟得好緊。

  「啥!不會吧?隨便一個男的都比他好,你眼睛瞎了呀?洪大哥溫文儒雅,方律師年輕有為,他們都對你有意思,你卻把一個流氓當男友看?要不是我被搞大了肚子,我早」把」上他們其中一個人了。我跟你說啦,這種男人我見多了,沒前途啦,只能是個「俗仔」啦,無三小路用……」小女生的數落聲終止於自己衣領被輕易提了起來,讓她足尖離地十來公分。

  「衍澤,不可以這樣!她是孕婦,快放下她!」沒料到自己困住他的身體也沒有用,他只消伸手一提,便足以達成欺壓人的效果。

  「小太妹,不該開口的時候,最好閉上你的鳥嘴。對了,誰是洪大哥?誰又是方律師?」他聲音沒有提高,光一張臉就足以嚇得人口吐白沫。

  小妃掙扎得臉色脹紅又轉白,這時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俗仔」不好惹,發起狠來是很可怕的。

  「放——放開我啦,好痛,不能呼吸了……」

  「衍澤,我要生氣了!」常夕汐尖呼。

  威脅夠了,他才放手,讓小女生軟軟的滑坐在地上呼吸美好的空氣。遠方跑來一些人,讓他皺緊了眉頭。

  「小妃,還好吧?」常夕汐連忙扶起小女生,當她看到一大票人跑過來,心中暗自叫糟。

  「怎麼了夕汐?」洪俊城戒慎的看著聳立在她身後的大塊頭,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紀衍澤瞄了瞄他胸口的名牌,直接問他:

  「你在追我的女人?」指關節暗自卡卡作響,打算在那白面書生點頭時將他轟到醫院去反省。

  洪俊城看了看滿臉懼意的小妃,以及板著面孔想訓人的常夕汐,再看回頭想揍人的男子身上。情況有點好笑,他低低笑了出來。

  「你好,敝姓洪,洪俊城,久仰大名。」伸出手,充滿善意的打量這叛逆味十足的大男孩。

  「你知道我是誰?」他不客氣的一手拍開他的友善。

  「當然。你是教夕汐掛心了十多年的人,紀衍澤。」

  「這裡還有別個姓洪的,並且想追求我女人的人嗎?」不理他的友善,紀衍澤逼問。

  「只有我姓洪,三年前曾暗戀過她……」

  話未完,便見得大拳頭準備撲殺而來——

  「紀衍澤!」常夕汐死命抓住他。「你要是在這邊鬧事,我絕不原諒你,聽到沒有?!」這隻野獸,怎麼老是凶性大發。

  「他敢[犬肖]想我的女人,我殺了他!」他抱開她。

  她氣極的擋在他面前,伸手扭住他臉頰,一邊一個。

  噢!很痛吔!她以為她在教訓小孩子呀!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她真是料定他不會打她了嗎?

  「你老是這麼衝動怎麼行!這會讓別人怕你的吔,何況俊城只是我的同學,你凶什麼凶!」

  「你比較凶。」他揉著臉抱怨,順便掃了眼看好戲的人,看到一些人因他的瞪視而退了好幾步,實在覺得被別人怕也沒什麼不好。

  這是一出「美女與野獸」的劇碼嗎?洪俊城好笑的打量著。男孩叛逆的面孔上有著目空一切的狂傲,是那種不把道德法律什麼規矩放在眼中的人,但夕汐卻可以使他放下身段,稍有節制。

  「小子,我警告你,少打我女人的主意,否則你會死得很難看!」紀衍澤仍不忘對情敵示威。那名白面書生一看就是專門誘拐女人的小白臉,不防著不行。

  「我們只是朋友。」洪俊城微笑著道:「何況,夕汐的心在你身上,沒人搶得走,不是嗎?」

  看來這小子挺識實務,紀衍澤不理會常夕汐氣得通紅的面孔,摟緊她道:「最好只是朋友。」

  撂完了話,擄了人便要走出鐵門,常夕汐掙扎道:

  「我還在上班。」她伸手他,她簡直要被他的蠻不講理氣昏。

  「請假。我們要約會。」

  上輩子八成是海盜兼痞子帶無賴的男子,擄了佳人上機車,揚長而去,留下一票張望的閒雜人等,為常夕汐的眼光歎息不已……

  *                                  *                                  *

  「喂。」紀衍澤夾了一個壽司到常夕汐嘴邊。

  她不吭聲的別開臉。

  「你氣什麼呀!」他都給她罵過了,一路由郊區騎回市中心,只差沒聾掉,她還在氣個什麼勁兒呀?這女人脾氣愈來愈大了哦。而奇怪的,自己怎麼愈來愈好,隨她罵都不會太生氣?

  「你要懂得尊重我,與尊重他人。」她悶聲要求著。

  「我不是告訴你要約會吃飯了嗎?又不是什麼話也沒說,抓了人就跑。」他反駁,硬是將壽司塞入她嘴中,並且喜歡起她吃東西的感覺,於是又夾了一朵青花菜到她嘴邊。

  「那不算。我的意思是,不能在我上班時要求我蹺班,而且不可以因為別人出言不遜就要打人。」

  「你根本沒有真正的下班時間,而且你不要欺人太甚,我絕對不會放過上門討打的人,我只能做到不主動去打人。我不是聖人,你搞清楚。」他不悅的說著。

  「反正以後不可以拖了我就跑。你可以晚上來宿舍陪我,然後也可以來當義工,享受幫助別人的快樂。」見到他沉下來的面孔,她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老實說,現在的他已成熟了許多,至少到現在為止,都沒看到他與人打架的痕跡。脾氣壞是改不了的了,但他似乎已稍能自我控制,她不該一下子要求太多才是。

  當義工?

  「我哪來的美國時間當義工?那種偽君子的行為你自己收著用。自己的不幸就要自己擔待,乞求別人幫助做什麼?像乞丐似的!順便滿足你們這種人的『善心』,讓世上的人讚揚滿足你們的虛榮心。」他一向對慈善機構嗤之以鼻。

  「你以為每個人都與你一樣堅強呀!如果沒有這種機構存在,社會悲劇只會更多。」差點忘了他痛恨別人對他「行善」。

  他不想談那些無聊的事,在她吃東西的同時,說著自己的打算:

  「我現在有二個工作機會,都是可以讓我在十年內有成就的工作。」

  「現在的工作不好嗎?」她怔了下,怕他又打算做什麼不法的工作來飛黃騰達。

  他不悅道: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要做的都是正當的啦。」

  「什麼樣的工作?」

  「一個是保全人員的工作,月收入七萬以上。如果我努力工作四五年,大概可以自己創業。這種合法的保鏢工作你可以放心了吧?公司會代為投保一千萬意外險,如果我死了,你的生活也不會有問題……」

  「少胡說!」她臉色轉白,斥叫道:「你一定要做這種危險的工作嗎?」

  「不危險怎麼會有錢?我打算早點存錢買房子好娶你咧。對了!」突然想起,他放下筷子在身上的口袋中找東西,最後在褲袋中摸出一隻錦囊。「給你。」

  她疑惑的接過,看到他面孔可疑的閃過一抹不自在。這可真是奇了,讓她不覺對錦囊內的東西好奇不已,輕輕拉開紅線……

  裡面是一隻白金戒指,鑲著一顆小碎鑽。

  「我聽說訂婚的人都會有戒指。我今天領錢,把尾數付清了,就拿來給你。」他粗聲粗氣地道,並且補充說明:「你收著,等我以後有錢會買大顆寶石戒指來換這一隻不值錢的東西。你敢嫌它小就試試看!」

  原來,他當今天是文定的大日子,所以非擄她出來吃飯不可,而且堅持要吃貴死人的日本料理。

  她詫異的深吸口氣,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應。

  感動於粗率表相下的用心與真心,也懊惱與他的快速莽撞,他們都沒有來得及談戀愛呢,他怎麼老我行我素的搭乘太空梭行事!

  她甚至是前天才想通自己應該是喜歡他的,也願意嘗試把他當男朋友看,可是一切都只在適應中,哪有人一下子論及終身的?!

  「你嫌小?」他頭頂冒出火氣,粗話在醞釀中。

  「沒有,不是,我很感動,只是……」她急切的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沒有最好,還不戴上。」他奪過戒指,往她無名指套過去,發現戒指有點大,耐心的調整成她的尺寸,蒲扇似的大掌生怕弄痛她白嫩的小手。

  「好啦,你是我的未婚妻了。」他好心情的咧嘴而笑,覺得自己辛苦工作已得到代價。

  「衍澤,我接受你的禮物,但我想我必須提醒你,我們還不算在戀愛。」她也一同打量戒指,以及感受自己一雙手被盈握在他手中的奇特協調感。

  他將她雙手放在頰邊摸娑。

  「沒關係,只我愛你就行了。」而且她屬於他,那麼他便有了全世界。

  他直率的告白令她脹紅了臉。「愛」這個字,在她而言不是那麼輕易就可以說出口的,而他總是直接的掛在嘴邊。

  這個粗魯蠻橫的大男孩,有一長串的壞習慣、壞脾氣,簡直是罄竹難書,但他也是不造作,不迴避的。

  看不順眼就罵,被欺壓就加倍還擊,愛了——就直接說出口。

  他說愛她呀……

  不知何時,他已經坐過來她這邊,摟住她道:

  「我們訂婚了,你就是我的老婆。那麼一來,如果我選擇去大陸工作,也可以放心了,你應該不會背著我亂來,你是有身份的人了。」

  嗄?什麼?幾時說過要去大陸工作了?

  「大陸?」

  「對呀,當兵時有一個同袍,與我混得挺熟,一直要我與他去大陸幫他老爸的忙,可能是看中我能打。」他聳肩,伸手抹開她皺緊的眉。「我想過去看看,也許有什麼我能做的。大陸是個充滿商機的市場,我想學做生意。」

  「但——大陸的法令,還有商人的世界一向爾虞我詐,你會吃虧上當,怎麼可以?我不要你賺大錢,平淡的過日子不是很好嗎?」他太好冒險了,令人擔心。

  「可是我想賺大錢。混黑道與混商場的道理其實是一樣的,動腦鬥智,偶爾也鬥力。吃虧上當都是經驗,適應了商場之後,誰還能騙得了我?」這女人把他看得太扁了吧?

  「你的興趣是從商?」她不認為他的性子適合。

  他笑。

  「我一定做得來,放心。如果不行,了不起失敗了回台灣做苦力,擺面檔,安份過日子。我的年輕就是本錢,我不能當黑道老大來讓別人害怕,那麼我一定要當有錢人來堵住那些瞧不起我的人的嘴。這也是我先成功,才回來娶你的原因。你回娘家也會有面子。「

  想來,他真的很在乎、很痛恨那些奚落他,並且避他如蛇蠍的人。這種痛恨,是發憤圖強的動力,但卻是不健康的。她並不希望他罔顧自身安全,一味的想要功成名就。對她而言,那根本是無關緊要的事,世上有什麼比平安健康更值得珍惜呢?

  但看到他眼中閃動如炬的企圖心,她無法出口什麼勸退的話。他以為她退讓得夠多了,而,只要他不從事非法的事,任何方式的力爭上游,她只能抱持肯定的心去為他打氣。只有她明白,願意正當去做事,對他而言是多麼不容易的事;畢竟他曾經有機會以拳頭去叱吒風雲,成就自己的霸圖基業。

  如果男人的本性是鷹,就不該被當成馴鴿來飼養。

  他要飛,就讓他去飛吧。

  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廉價的白金戒指,是他第一份以苦力換來的金錢所購得。

  他說是訂婚戒指。

  他們,真的有未來可言嗎?為什麼他始終如一的篤定,未曾動搖呢?

  變數不是沒有的,也許他的生命中只是未曾出現美好女子來傾心吧?

  她應該珍而重之的放下所有情感給這個小她三歲的男孩嗎?

  看著他意氣風發的面孔,她不禁失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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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37: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比起洪俊城的翩翩好風度,另一名對常夕汐頗有好感的方文星大律師就顯得強悍傲然。

  家世、經歷與職業會造就一個人的人格氣度。一路走來順遂無比的人總不免有那麼高人一等的傲氣。

  方文星是一個不錯的人,不然他不會義務來當「未婚媽媽之家」的法律顧問。現年三十,頗有名氣,是任職的律師事務所中閃亮的明星。英俊聰明,氣勢凌人,穿著品味有一股貴族氣息,無時無刻都以最正式的面貌示人,迷煞了所有女子的芳心。

  今天的常夕汐依然是忙碌的。她手上抱的仍是愛哭到令人退避三舍的小娃娃。而小娃娃的母親昨日出門後至今未歸,後來在她床位的枕頭下發現了那位小媽媽永遠不會再回來的信件。也就是說,小娃娃正式被遺棄了。

  她擔心那位小母親依然去尋死,除了請有關單位多注意之外,人蹤杳杳的情況下,沒法子做更多的事。而小娃兒,確定必須送至孤兒院了。幸好孤兒院那邊據說有一對夫妻不介意小孩有殘疾,收養意願極高,使她的擔憂稍稍減輕了些許。

  而今天要處理的大事,即是一名嬰兒的官司問題。

  一名十七歲的未婚媽媽小琳,前些日子安然產下一名男嬰,引發了官司。嬰兒的父親那一邊人馬使盡方法要帶回這名男嬰,延續香火。

  嬰兒的父親半年前死於車禍,絕望的男方父母才將希望放在曾計劃私奔未成的女方身上。當時他們是知道女孩已受孕,卻不屑一顧;如今獨生子一死,就算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也無妨了。

  看準了小女生未成年,又無父母撐腰,打上官司勝算十足,於是事情便鬧到如此這般,成了常夕汐頭痛不已的問題。

  「哇——哇——哇——」小女嬰哭聲震天,吵得討論會議幾乎無法進行。

  「春月嬸,幫我泡一杯牛奶來好嗎?」唯一仍和顏悅色的常夕汐輕輕拍撫著懷中小孩,對幫忙打雜的歐巴桑說著。

  「好呀,我是認為把小蓉丟到小房間去哭比較不會吵到人啦。反正她怎樣都只會哭,抱了也沒用。」春月嬸不耐的說著。

  「對呀,夕汐,隨便她去吧。」理事長也不禁揉著太陽穴宣告投降。

  「對不起,不過她吃了奶之後,會好一點的。我先下樓去她吃牛奶,你們聊。」

  「聽說這小表晚上也要你哄才睡?」方文星靠在門框邊,看著她以無比的耐性去安撫無藥可救的哭娃,心下並不贊同這種爛施行為。

  「她沒安全感。」她笑。

  「值得你為了她放棄一切休閒活動?連約會的時間也犧牲掉?」他已多次邀約,卻因佳人公事纏身而遭推拒。能見上一面全是拜公事所賜,忍不住又批評:「太重視工作到休閒生活全無,未免浪費生命。」

  她仍是以笑應對:

  「我這種工作畢竟與一些商業性質不同。服務社會的工作,本來就不應該計較自身福利問題,否則大可去一般公司上班了,待遇一定很好,回饋的福利也高。而且,反正我很有空,我也喜歡我正在做的事……」

  「那是說我的邀約令你不喜歡,所以永遠都沒空?」他抓住她語病問著。

  「方先生,我有男朋友了。」他挑得那樣明,教他想裝作不知道他的追求之意都難。幸好她現在有貨真價實的擋箭牌可以拿出來用了。

  他嗤笑。

  「那個流氓?還是洪俊城?」

  不消說,他的眼線兼親衛隊早已通風報信了最新消息。這也是今天他語氣尖銳的原因之一。

  「我的男友不是流氓,請別用這種稱呼笑謔。」她收住客套的笑容。正好春月嬸泡來了牛奶,道了聲謝,她往無人的沙發走去,藉以躲開他咄咄逼人的問題,也有了充足的理由可以不理他。

  但方文星並沒有回會議室開會,走過來他這邊,沒打算放過她。

  「不是流氓是什麼?黑手?苦力?並沒有高級到哪裡去。」

  「正當的工作沒有高、低級之分,差別只在於錢的多寡,不該當成歧視的理由。」她鄭重批判他的語氣。

  笑貧不笑娼是一種病態的社會價值觀,但似乎人人都以此當衡量標準,不去看重正正當當工作賺取金錢是多麼值得敬重的事。而社會的組成,不就是士農工商各司其職來促進繁榮的嗎?每一種工作都是不可或缺的,誰有資格去笑誰呢?

  「是不應該。」他同意,但語氣仍是高傲:「每一個層次的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該交往的人,我希望你能試著接受我,我一直很欣賞你的溫柔善良。」

  「對不起,感情的事沒法子因為硬是區分出層次而阻止它發生。方先生,我的心只放在我男友身上。」她真心的申明著,眼光不自覺落在手指的白金戒指上,微笑漾出笑容。

  方文星敏銳的發現了。是那流氓送的?就這小玩意兒?不過他不意外常夕汐會收下這東西,因為她是個純淨的女人,只要一點點真心便足以使她流淚感動,物質上的表態根本不是問題。這是她本身的美好,但身為男人,當真送得出這種東西,不覺丟人現眼嗎?她值得最精緻的沒鑽珠寶加身。

  「只要你還沒嫁,我不會放棄追求你。而,如果你不願給我機會表現自己,又怎麼比較得出誰才是真正對你有心、真正適合你?一逕認定單一人選,不覺得挺冒險的嗎?」

  吃奶中的小娃娃給了空間片刻珍貴的安寧。她抬頭看他。「我不喜歡三心二意,而且一次一個就夠了。感情的事,不只攸關條件的問題,至少,我覺得目前這樣很好,很自在,就夠了。我並不是很出色的人,依你的身份,應該追求大方出色的名媛,品味相近,氣質相同,才叫登對的。而且,我喜歡他,不想改變。」

  「你真的知道自己情感的歸向嗎?」他不以為然地問,並且分析著:「據我所知,他是你的青梅竹馬,而且那人十分霸道,令你總是以息事寧人的方式去附和他、遷就他,最後變成了你必須依他的方式來認定自己的人生,那對你公平嗎?也許你的心並不那麼希望。」

  她怔了下,最後,笑得有點勉強,輕道:

  「他只有我,而我,極願意因此而為他所擁有。」

  也許她的心正是一直這麼想的。不管兩人之間的情份演變成怎麼樣,如果他需要她,她就會毫不遲疑的伸出雙手擁抱他。

  由憐憫而生,逐漸摻入各種情愫,十多年來,已是一種糾纏。

  如果在非關愛與不愛的年紀時已是那般,如今多了一層愛情,豈不更加難以動搖?

  或許那正是她一直無視於好條件的男子,守著純然的心靈空白至今的主因吧。因為紀衍澤早已搞亂一池春水,致使她對其他異性不再懷著憧憬。

  一定是那樣吧,她一直是呵憐紀衍澤,想給呀有應得卻未得到過的溫情,讓他溫暖……

  曾幾何時,這竟是她生命中最大的想望與期盼。

  幾時開始的呢?

  *                                  *                                  *

  烈陽當空,曬得路人足以脫去一層烤焦的皮。好命一點的人早已躲入冷氣房中吃冰吹冷氣了,而苦命的出賣勞力之人,只得與紫外線抗戰,拚命貢獻汗水,培養出刻苦耐勞的美德。

  「阿澤,休息一下吧,難道我們不能找家紅茶店好好談一談嗎?」站在工地的傘棚下,依然揮汗如雨的嬌貴公子哥石克勤已是第N次哀號了。

  「再半小時就吃飯了,忍一忍吧,二年兵是當假的呀?」抓了毛巾掃去一臉汗,將混凝土導入板模中後,他有幾分鐘喘氣時間,回他話的同時也咕嚕猛灌微溫的青草茶。

  雖然大熱天灌冰水更過癮,但常夕汐為他煮了青草茶,特地以保溫瓶裝著,叫他喝溫的可以保護氣管。反正有得喝,他沒異議,早已經很習慣那女人的雞婆了,還能說些什麼?

  「阿澤,關於上次我們商量的事,你決定了嗎?比起當保全人員,到大陸拚一拚更有勝算。我們可以先在我父親的工廠學習一年,然後再出資去創業。」石克勤最是看重紀衍澤身上冷狠的氣勢,他可以狠起來六親不認,拼起來沒讓對方倒下決不死去。敢與狠是難見的特質,一同在大陸創業會有更多的勝算,而且兩人正好可以互補。

  「這邊的工作到年底,明年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這種工作並沒有什麼好流戀,為什麼……」

  「我高興。」他瞥了石克勤一眼,讓那小子乖閉上鳥嘴。

  他並不想太早與常夕汐分別,這是最大的原因。從他上五專開始,他們相聚的時間屈指可數。好不容易他已成年,並且也「套」住了常夕汐,她當然是不會跑掉啦,但他依戀她,喜歡看她,喜歡聽她東叨西念些無聊事(也就是訓他的話)。而且那女人認為兩人不算戀愛,那麼幾乎天天相見應該算得上了吧?

  想起了她身邊的同事瞧不起她,想必背後也講了不少難聽的話在挑撥他們的感情,要不是顧忌夕汐會生氣,他早一個一拳送他們會蘇州賣鴨蛋了。

  這種含著懼意的輕視眼光,他活了二十二年,也看了二十二年。他不在乎,一點也不,頂多是想挖掉那些人的雙眼而已。

  拳頭真的是很好用的東西——但常夕汐會生氣。嗟!

  「你在想什麼?」瞧見紀衍澤莫名的吁了口氣,石克勤斗膽的問了聲。

  「沒。」他習慣性回以愛理不理的單音節。

  與石克勤這個出身富裕的少爺公子成為朋友是挺奇怪的事。因為明明他也與其他人相同的怕他紀衍澤這種凶相與冷模的性子,卻偏偏硬是湊了上來。

  石克勤的眼光夠亮,看得清他並不會主動去對別人動拳腳,沒犯到他的人,絕對不會有事。只不過他向來不與人稱兄道弟呼朋友,從來只是獨來獨往,任人對他退避三舍;只因戾氣太重,凶相太彰顯,令人不易親近。但石克勤硬是湊了上來,不是不怕的,只是篤定他不會出拳打無辜的人。

  所以他們才會成了如此這般比陌生人稍熟一些的朋友——紀衍澤是個極端不易親近的男子,要博得他的信任與另眼相對並不容易,可以說非常困難。所以,目前為止,石克勤知道他們只算是同袍兼極普通的朋友。如果想真正交心,必得是日後不斷的付出,給這名男子有相當的信任理由,以及工作上的密不可分之後,他們才會是真正的朋友,而且是一輩子不會悖離的夥伴。生自商人之家,對未來事業已規畫出遠大版圖的石克勤,自是有一雙利眼去品人,而他決定與紀衍澤合作。

  這像是與一隻凶狠的猛獅相處,有被殘殺的危險,也有成為靠山的遠景。而,如果自己的能力無法與猛獸勢均力敵,那麼一旦自己能力被超過老遠時,也是一項危機。這種人是不會坐等庸才與之並行的,所以他更要時時充實自己。

  那麼一來,征戰商場,成就霸圖,絕對不是空想。他一定得牢牢抓住紀衍澤這個人才好。

  見紀衍澤灌完一保溫壺的茶,他不自禁打量了下粉藍的保溫壺。這不像是紀衍澤會使用的東西,更確實一點的說,紀衍澤是那種大口吃肉喝酒的人,怎麼可能在大熱天不飲冰水,卻喝溫茶水?而水藍的顏色似乎像是女人才會使用的物品——會是……某名女子的東西嗎?

  「我要上工了,你回去吧,我會打電話聯絡你。」既已牛飲完了青草茶,自是有理由中午飆去市郊找夕汐要茶喝,正大光明的又可看到她了。不想浪費時間聽石克勤談那些明年才行動的大計畫,反正時間還久,現在說有個屁用。見他的未婚妻比較重要啦。

  「這水壺,是你的?」石克勤好奇地問。

  「廢話。」

  「我的意思是……」

  「小紀,我給你帶便當來了!」一聲尖銳的嬌呼打斷了石克勤的細問。隨著一陣風過,嗆人的香水味不負其「毒藥」的盛名,幾乎沒毒死方圓百里的蚊子蒼蠅。

  臭三八!

  紀衍澤心中暗罵,轉身走向混凝土車邊,接續著剛才的步驟工作著。

  「收工了收工了!大熱天的做什麼工作,要是害我的紀老大中暑了怎麼辦才好!」今天的李艾春小姐一身黑社會老大的女人扮相,身後還站著兩名不知打哪找來的臨時演員以黑西裝出場,充保鏢。

  這女人是紀衍澤的情婦嗎?石克勤心中暗猜。

  氣質搭得上,如果紀衍澤一身江湖氣來定論的話。但某方面來說,搭得上不見得一定看對眼,至少他心中暗猜這種二百五是看不入紀衍澤眼中的。

  那麼——

  眼光復又瞟向粉藍色的保溫壺。紀衍澤中意的女子,會是哪一種類型?有哪一種女人可以無視於他渾身令人膽寒的氣質而願意委身,並且承受他暴戾的個性?

  他非常非常的好奇。

  *                                  *                                  *

  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不代表願意承受別人先入為主的歧視。紀衍澤從不在乎別人將他想像得如何的人渣滓沫,但他真的有些煩厭起人人以有色眼光看待的情況,尤其厭煩那些人居然是常夕汐的同事朋友什麼的。

  或者,可以更明確的說,他想將那些天天在夕汐身邊「好心」勸她別被流氓騙了的人全揍入太平洋當水鬼。

  像此刻,他頂著大烈陽騎機車到常夕汐的宿舍,還沒開門進去呢,隔壁住的一名會計小姐便已開口「伸張正義」道:

  「你這樣打擾常小姐,會讓她身敗名裂你不懂嗎?常小姐可沒欠你什麼!」她就是看不慣這名粗野工人三天兩頭往這邊跑,害常小姐不時要採購食品來這名霸王食客。一定是善良外加迫於淫威——每個人心中都這麼認定。

  紀衍澤停下開鎖的動作,瞇起眼,望著退了兩三大步的竹竿女人。

  「滾開。」好好的心情又被破壞殆盡,真他媽的!這些女人都怎麼了?不是花癡得像李艾春,就是道德得像眼前自以為是救世主的假正經。

  會計小姐有些畏怯,在退了好幾大步之後,仍逞勇的叫:「你沒有資格抓了一名善良女人就當老婆看,利用她的同情心要脅她事事依著你,你好可惡!」

  他媽的!

  「砰」地一聲,木質扶手硬生生被破一角,紀衍澤沒有遲疑的掄拳往那名假道學走去。他並不是不打女人的,既然她看他比人渣更不如,那麼如果他沒有適時表現一下,怎麼符合她的期望呢?還道他的「敗類」來自浪得虛名哩——

  「衍澤?」正在做咖哩飯的常夕汐被扶手碎裂聲吸引出來,一打開門就見到紀衍澤的背影,以及會計朱小姐的尖叫失聲。怎麼了?

  紀衍澤頓住步伐,利目轉向常夕汐,看到了她一臉純淨的笑意,以及她身上穿著圍裙……

  像是正等著丈夫回家吃飯的小妻子。他看得有些失神,幾乎忘了自己剛才正在怒火勃發,滿身殺人的慾望。

  「常小姐,他要打我,好可怕!哇!」會計小姐哭訴完,復又尖叫的下樓,想叫警衛來轟人;有這種危險份子在,所有的人都有危險。對!她要打一一○,叫管區來,也許這流氓身上背了數十件滔天大案,正被通緝中!

  「她怎麼了?」常夕汐走到他身邊,發現他身軀冷硬且怒火狂湧。

  紀衍澤不語,抓了她進入屋內,沒有心思控制力道,直到門板砰然上,她的身子被困在門板與他的身體之間,她才由頭暈目眩中回神。看到他冷傲的表情,戾氣狠氣凶氣盡現,令人看了心悸膽寒。她吞了口口水,輕輕問著:

  「怎麼了?是朱小姐說了什麼不好聽的說話嗎?」她摸著他面孔,揣測著剛才的情況。朱小姐是個急公好義,卻流於自以為是的人,更是一票勸她離開紀衍澤的人之中最激進的一個。可能朱小姐說了難聽話吧?

  但衍澤為何會生氣?

  他抓下她的手,看到了她手指上戴著他的戒指,便盯了住,冷聲問:

  「你是不得已才與我在一起的嗎?是因為我硬是認定你,使你不敢拒絕,所以委屈來應付我?」

  「你在說什麼呀!」她低叫。

  「是不是?」他低吼。

  「紀衍澤,你在氣什麼?沒事跑來與我鬧,你是吃太飽了是不是?」她叉腰吼回去。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同情我才與我來往,怕我才與我在一起!」

  「你哪裡需要人家同情,你自己說。」她反問。

  沒有,他住了嘴,但一會後又道:

  「你怕我?」

  「以前很怕,你自己知道。」她瞄他,明眸訴盡了小時候遭欺壓的控訴。

  而現在他比較怕她——怕她的嘮叨,足以使人自殺以求解脫。

  那種「怕」,來自於心中有她,不願見她傷心落淚,不得不依她的叨念改掉諸多惡習,而不是出拳打人或轉身而去。

  但那些已不是重點,他真正在意的,真正無法確定的是——她心中究竟怎麼看他,有沒有他的一席之地?

  這些原本都是自信滿滿、百分之百篤定的事,卻在眾多否定的聲音中,他動搖了;他想知道她的想法,而不一味的自喜於自己的認定便是一切,夕汐自然不會是問題。

  是的,她不會背離他,但——她愛他嗎?

  只有他愛她是不成的,他現在明白了,並且介意得坐立難安,尤其她身邊有那麼多小人排隊洗她的腦。如果沒有愛,什麼都會變的。而這玩意,並不是逼迫就可以得到,也不是互相交換就可以得到的東西。

  她愛他嗎?不,她一定也要愛他才行。

  他心中蠻橫的決定著。

  「夕汐,你愛我嗎?」他突兀問著,並且那副面孔是不允許有否定答案的橫樣。

  「我喜歡你。」她紅著臉說著。

  「有什麼差別?」他不滿意的叫。

  她嗔他一眼。

  「你幹嘛問這個?喜歡跟愛差不多啦。」

  「那說愛我。」他一定要聽她說出口。

  哪有人這樣的!教她一時之間怎麼說出口嘛。

  「夕汐!」他火大了,聲音又惡聲惡氣了起來……

  她踮起腳尖吻住他,在他錯愕得忘了回吻時,半羞半嗔地道:「不要理別人怎麼說,只要我們好好的就可以了。真的,不要介意。」

  多少有些明白他因為不安所以急欲求取保證,心中不無訝異,畢竟他是那麼的目空一切,怎麼會因為今天有人指責挑撥便亂了方寸?以前他可不是這樣的,會將人揍一頓,什麼也不放心上。

  而今天這般怒氣勃發,是為什麼呢?

  是……他非常在乎她的一種表態嗎?

  思及此,臉蛋不禁更紅,伸手擁住他腰,微微笑著。

  「我身上很髒——」他扶著她肩,想到自己一身泥污。

  「沒關係。」她對他笑。

  突然,門板重重被撞了開來,衝入了許多人,將寧馨的氣氛霎時破壞殆盡!

  「警察先生,就是他!他擅闖民宅,抓他回去,看看他有沒有做什麼壞事!」

  十分鐘前落荒而逃的朱小姐招來了一大群人,並且當真叫了警察來抓人。

  好不容易平息怒氣的紀衍澤當下又火山爆發——

  「你他媽的,欠揍!」

  「衍澤!」常夕汐非常警覺的死摟住他身子,壓住他雙手,不讓他出拳傷人。

  「放開!」他不敢用力掙脫,怕傷到她,只得氣唬唬的吼聲如雷,當下吼得已入屋來的女性全退出外邊,而立於原地的男性則不安的往門的方向張望,並挑好了可以逃的好風水站定。這男人又壯又魁又一臉狠樣,沒有人敢懷疑他有什麼事是不敢做的。

  「紀衍澤?喔!不會吧?你是那個紀衍澤?」年近五旬的胖胖警員突然叫了出來,甜不辣似的手指往怒氣衝天的男子臉上指去。

  交纏中的男女同事楞住,望向一臉「他鄉遇故知」的老伯,眼中全是問號。

  而那名老警員仍努力在回憶中,肥手指倏地轉了方向,哎聲大叫:「唷!那你不就是那個——那個常夕汐了?常常到派出所領回這小子的小女生嘛,你們還在一起呀?情況仍是一樣!只有這名小女生才管得住你這個小表!」

  「死老頭,你是誰?」紀衍澤打量他,壓根不記得自己幾時與警員交好到足以令對方死記住姓名的地步;他是一點印象也沒有。

  倒是常夕汐記了起來,拉住紀衍澤低叫:

  「呀!他是王警員,他在我們老家那邊服務了五年,有三次都是他通知我去帶你回家的,記得嗎?」

  記得才怪!又不是光彩的事。

  「幹嘛?來抓我呀!」他不善的問。

  「有人報警,我就來看看。」王警員笑瞇了眼,興趣仍放在眼前這兩人身上,嘖嘖有聲。女孩子變得十分秀麗溫雅,這是自小就已看得出來的特質;倒是男孩出乎他意料之外。瞧著他一身工作過後的衣著,看來是腳踏實地在工作的人,居然沒有去混黑道!他可是當年派出所內每一個警員大歎無藥可救的惡童哩,甚至開玩笑說日後他必是重大案件的犯罪人,非干下慘絕人寰的大案不可……

  而,眼前所見的是——他以勞力在工作著,雖滿臉凶狠,卻被溫柔的女子牽制住了蠻性。

  他們兩人能組合在一起,真是萬幸。

  王警員兀自深想的同時,紀衍澤也因那名臭女人報警而再度大發雷霆。不過他並沒有機會發揮國罵本色或拳腳功夫,因為常夕汐早已挺身而出:

  「朱小姐,你真的誤會了,我的未婚夫並不是什麼歹人,他來找我,是很正常的事,難道你們的男友不會來探望你們嗎?當然我很感謝你們一心為我好,所以制定了一個標準來度量我身邊的男人該有什麼條件。但這種私人的事,我認為還是由我自己來處理就可以了,好嗎?我的未婚夫是我的青梅竹馬,他看來或許有點凶,但絕對不會無故去傷害人,當然我不否認他脾氣非常壞,需要改進。但我們也是有錯的,不該在還沒瞭解一個人之前,便因外貌而認定了這人必是壞人,這是不公平的。剛好今天王警員也在,他可以證明我男友進警局的唯一原因是與一大群不良份子打架,而不是做奸犯科。」

  對呀,苦無他作奸犯科的證據而已,否則豈會在警局中只留下「打架」的案底?王警員心中苦笑。但前塵種種已不必再說,只要眼前這名頑劣份子是走向正途的,以前做過什麼,已不是重要的事了。

  「對的,他在我的管區內,打架滋事是唯一的紀錄,脾氣很不好,看來現在也沒變。不過只要不惹毛他,他就像草食性動物一樣安全。」

  紀衍澤一點也不感激王警員的「好話」。

  「好了吧?沒事可以滾了,鬧了我那麼久還不夠呀!」他肚子餓死了,如果不能滿足打架欲,只得滿足自己的食慾,否則心中的火氣怎麼能平息?

  「衍澤!」她低叫了下,才對王警員道:「對不起,他可能餓了,禮貌才會不好。」

  「仍是成天叫餓呀?」王警員失笑,打算走人了。轉身看到一票戒懼的人,不禁語意深長道:

  「如果他們沒在一起,你們才會有真正的危險。」

  她是他的保險,消弭掉他的戾氣與狠辣,化為繞指柔,走向正途。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外人可能不會明白,而一味以職業、外表來定論他倆配不配的問題。

  膚淺得令人代為捏一把冷汗。

  幸而,常夕汐一直都在他身邊。

  她——真是一位溫柔善良的好女孩哩。

  告別了小宿舍,王警員帶走了所有人,留下安靜的空間讓兩人相處。他們並不需要多事的打擾。

  兩人能在一起,真的很好,太好了。但願他們是這麼走完這一生的。祝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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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7-27 04:37:5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吃著咖哩飯,兩人之間因進食而有了些許的沉默。

  她想著當年,想著現在,想著不曾細想過的變化,也想著剛才他的火氣。

  人畢竟是會長大。也許剛才承受過紀衍澤怒火的朱小姐正在對眾人哭訴不已,但她絕不會知道自己有多幸運;因為從來挑過他的人,全會被他不客氣的修理,就連他力氣不如人的兒童時期也不例外。就算被打得渾身是傷,他也堅持要對方掛綵才罷休,更不會因為對方是女子而有所寬貸——也許唯一的寬貸是少揍一拳,少兩腳吧。

  但今日有所不同了,他的怒氣在勸解下會平息,而一旦他勃發的怒氣得到安撫,他就會失了揍人的慾望,不會在往後倏然想起再回頭去揍人。

  比起以往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以牙還牙的狠勁來說,他真正是長大了。

  當然,人的天性難以改變,但稍稍能控制住衝動,不就是成熟的表現嗎?這一點,她是欣慰的。

  「看什麼看?」再度吃完一盤咖哩飯,他被盯得不悅,粗聲粗氣的問著,顯示他的餘怒仍在,火氣沒經由動手的發,兀自悶燒任其自動耗盡並不是好過的感受。

  她將他盤子拿過,先問道:「還吃嗎?」見他搖頭,舀了一碗紫菜湯給他,才道:

  「衍澤,如果你已學會控制自己的衝動,那麼不管日後你從事什麼工作,我都會很放心了。」

  「在你不放心以前,我也活得好好的。」他嗤之以鼻。

  「如果今天我沒阻止,你真的會打朱小姐嗎?」她問著。

  「會。」他老實回答。

  她譴責道:

  「以後別這樣了,打女人很難看。不管你心目中那人如何欠揍,你也該克制住,女人的體力先天弱於男人,動手動腳未免勝之不武。」

  其實在他的打架生涯中,打女人的次數級少,更別說成年以後根本沒有,但那也只是沒有被惹到臨界點而已。他可以容忍女人的亂吠亂叫,甚至不理會這些日子花癡女人的糾纏(要是以前,早一拳揍她去黏著牆壁面壁思過了)。但他絕不容忍有人指著他鼻子叫囂要他滾開常夕汐的身邊,自詡為正義之士,將他看成人渣,不配與又美又好的人種並列一起——

  「她說我配不上你。」也許那女人踩中的正是他的痛處,才會令他抓狂。

  她挑眉。

  「什麼時候開始在意別人的閒言閒語了?」

  「你們這些所謂的好人,也是狗眼看人低的。」

  「反正你一向看不起參與慈善事業的人,也就不必批判些什麼了,只要我知道你的好就可以了。」她穿上圍裙,收拾著殘羹剩菜,看了下時鐘,她的上班時間快到了。

  「幾點上工?」

  「不去了。」那個幻想當老大女人的花癡八成還在工地等著他,他懶得回去給她煩。

  「這樣三天曬網,二天打魚不好吧?」好像每次他來都準備賴著不走,工作這麼做可不行。

  他跟著她移動到流理台邊,靠著冰箱看她洗碗,也看她柔美德側面。她並不是太美麗的女人,但她的五官明媚、線條柔和,搭配出的一張面孔,無比舒心悅目,讓人看了心情為之大好,並且捨不得移開。

  原來看著她能令他心情安定平和,莫怪他老是愛看她的。但……她愛看他嗎?思及此,忍不住伸手抹了下自己的臉。這不是一張好看的臉,會喜歡他的女人並不多;而之所以喜歡他都是覺得他可以成為一名有頭頭老大,靠著大樹有柴燒,就算長相不好,也不是什麼大問題。試問江湖上有幾個老大長得能看的?

  至少他很年輕,所以女人搶先押注。

  有誰會因為他是他而喜歡他呢?不管今天這個他是乞丐或是大富豪。

  只有她。但前提是他萬萬不可走入黑道大做老大的美夢。

  只有她呵。

  但她喜歡他「而已」,她說過她尚不能說出「愛」。是因為她自己還沒有搞清楚,還是她對他的感情真的無法有更進一步的深刻?

  「愛」如果比「喜歡」的感情更高深,那他絕不會只滿足於次要的。

  太習慣對她予取予求,太習慣對她霸道,所以侵佔的心思一寸一寸擴張,只想完全留住她,得到她的溫柔包容,不讓她再有餘裕對第二個人付出。

  他想要她,所以想努力讓自己出人頭地。那麼她也應該有相當的回饋才行,畢竟他執意要揚眉吐氣,是為了讓她在人前昂得起頭,不教人看輕她嫁了個不求長進的混混痞子,笑弄她過著苦日子。

  人世間的笑貧不笑娼,他二十二年來體會太深刻,怎忍心教她也同樣遭人指點?他一定得有所成就才來迎娶她,否則光她的家人已足以使她左右為難、傷心不已了。

  她一定要愛他才行。

  「衍澤,有沒有聽到我說話?」她叨念了一大堆工作要認真、做事要甘願的訓詞,不料他連吭也不吭一聲,八成是神遊到天外去了。她想都不敢想這小子會有真心反省的一天,基本上沒有露出不耐煩的面孔兼惡言惡語已是非常阿彌陀佛的事。

  「聽到了。」才怪!他濃眉糾了下,突然,他緩緩說著最近的「艷遇」。

  「我工作的營造公司,有一名上司的女兒對我有意思。」

  「啊?!」抓碗的手因洗碗精太滑而差點掉落。她抓緊碗,怔怔盯了好一會才以「非常」輕快的語氣道:「想必長得很漂亮吧?」

  「漂亮。」大概足以在夜叉國當選美皇后,在山頂洞人那年代比是第一美人無疑。

  「喔。」她低應了聲,洗碗的動作突然加快,水龍頭的流水量也扭到最大,就聽得小小斗室滿是激烈的水聲嘩啦啦直撞洗碗槽的底部。

  他低下頭,看著她悶悶的表情,唇角不自覺揚了揚,沒敢笑得太明顯。

  「你妨礙我洗碗了。」她不看他,低叫了聲。

  他將水龍頭扭緊,止住了水流,一手挑高她下巴。

  「吃醋了?」

  「有機會交朋友很好呀。」她聳肩,仍不與他對視。

  他低頭吻她,但她扭開了去。他可不接受這種抗拒,雙手摟緊她腰,索取了結結實實的一吻。

  吻跡移轉到頰邊,到耳邊,含住了她的耳垂許久,發現了她的身軀因而微微顫動,吸吮才稍止,怕自己因她的反應而控制不住衝動,低低在她身邊道:

  「那個女人是個花癡,把我想成黑道份子,一心妄想當老大的女人。要不是你在我耳邊念了十幾年,說什麼不能打女人的鬼話,她早該去醫院躺著了。」

  「我沒有吃醋。」臉埋在他肩胛中,她低聲叫道著。

  「我希望看到你吃醋。」他笑得壞壞的。

  伸手輕他肩膀,怎麼也不肯抬頭了。

  他聞著她秀髮的馨香,聲音更加低沉:

  「我只有你,我也只要你,不管全世界的人指著我的鼻子罵說我配不上你、我是人渣什麼的,我就是要你。夕汐,你一定要愛上我,因為我死也不放開你了。」

  她抬頭,與他狂熾霸氣的雙眸對上,一陣悸動突來侵襲感官。是怕?是撼動?怕這樣絕烈的情火會炙傷人,也撼動於他執著的蠻性。

  不愛上他,不行吧?

  *                                  *                                  *

  母親突然的北上,令常夕汐訝然不已。而母親不由分說就約了晚上聚餐,更是攪亂了她既定的工作日程,卻又拒絕不得。只得匆匆忙忙向理事長告假,取消了晚上的一場座談會,到市區與母親相見。

  一年多來,她忙於工作,連假日也幾乎不得休息,極少回中部老家。而每次稍有空閒回家一次,莫不是疲於應付母親摧婚的叨念。母親總認為女孩子讀了文憑純屬嫁妝的一部份,不是用來工作的,只有歹命的女人才必須為生活辛苦奮鬥,更別說是做這種辛苦得全年無休,卻永遠只有微薄薪水度日的工作。

  不光是嫁人的問題,工作上的事也常令常母百般挑剔。她總是認為到大公司才會有前途(指嫁人)。放著大把金龜不釣,真氣煞人也。

  這一些觀念無法溝通,回家便成了一種苦刑。但她真的希望與父母保持良好的關係,在盡可能的範圍內做他們心目中的好女兒。

  所以今晚母親大人召喚,她豈能不去?只能做好心理準備,等待著必然又來一次的叨念——呃,突然想到叨念可能是遺傳吧?衍澤不也常嫌她囉嗦?

  已有二天沒見到他,可能又辛苦工作去了,很欣慰,卻也不免若有所失。奇怪,以前數月數年的難得見上一次,只是掛著心,沒有太深刻的想念。想到時時期盼他突然出現的那種心情,現下居然有了這種心思,會是愛情的關係嗎?

  計程車已停在她與母親約好的餐廳大門前,她付了錢,打斷滿腦子的胡思亂想。對於感情,她向來無法理得清,別想太多比較好,免得鑽入牛角尖。反正——反正順其自然的相處就好了。

  「夕汐,這裡!」常母在餐廳靠窗的方位直向她招手。

  她笑著迎過去。

  「媽,今天怎麼穿得這麼慎重?」還化了妝哩,並且將所有首飾全配戴在身上,一身金光閃閃的珠光寶氣,炫得人不敢直視。

  「你為什麼連口紅也沒搽?也不換件洋裝,在台北生活這麼多年,居然連打扮都不會!」常母開口就挑剔,簡直拿素淨面孔的女兒沒轍。

  「乾淨整齊就好了,來,要吃什麼——」發現座位上有三名陌生人,她訝異的停住了嘴。

  常母換了副笑臉對座位上的人道:

  「不好意思啦,高先生、高太太,我女兒一向勤儉持家,不會打扮。來,夕汐,叫伯父、伯母,還有,這位高柏平先生。」

  「你們好。」常夕汐一頭霧水的打過招呼後,仍看著過度興奮的母親。

  常母催她入座,正好與高柏平對坐。

  「她就是我女兒夕汐啦,今年二十五歲,在慈善機構工作,她自小就特別有愛心,對一些可憐的人都會忍不住去幫助。」

  「那真是太好了,現今台灣已經找不到這麼乖巧善良的女孩子了。我們柏平去年從南加拿了碩士回來,現在在他舅舅的公司當工程師,實在忙得沒空找女朋友。我們就這麼一個獨生子,真怕他交到不好的女朋友,才會費心得陪他相親……」

  相親!

  常夕汐瞪大杏眼,終於明白自己被母親設計來相親,而對面那名西裝革履的男子正在相她?

  怎麼可以這樣?太過份了!

  「媽——」她張口欲言。

  「夕汐,高先生問你讀什麼科系哩。」常母投來警告的一瞥。

  實在不願惹母親難堪與生氣,她只得硬生生吞忍下抗議的字句,在母親眼光壓迫下,淡淡的回道:

  「喔,我讀企管。」

  「T大的喔!當年是第五名考進去,畢業是也在前十名內,夕汐就是聰明會唸書。」常母熱烈的補充。

  對面的高太太笑看常夕汐的五官。

  「不錯不錯!看起來很秀麗,而且有幫夫格,子女運也旺。」忙不迭的又問:「常小姐,你什麼星座血型?我已算過你的八字,沒有問題,如果星座血型也配合,那真的是天作之合了。」

  老天!她已經被挑精撿肥過一次了嗎?

  常母慇勤的回應:

  「她是雙魚座A型的人,斯文又善良,非常有愛心,也會體貼他人。」

  「喔,還可以,我的兒子是獅子座A型,不算是絕配,但是雙魚座的女孩子很會犧牲奉獻,只要全聽丈夫的話,家中就會很和樂。柏平,你覺得呢?」高太太轉向兒子問著。

  「還不錯,只是——婚後她仍是要在那個基金會工作嗎?」

  「當然不可以,我們高家的媳婦哪裡需要工作,光照顧老公小孩已經沒有時間了,不會歹命到還有去工作的。」高母不由分說獨裁決定了一切。晃著手中數顆大寶石,指著常夕汐問:「我想常小姐也是這樣想的。」

  「我並不,我——」

  「當然是!嫁到好老公才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事,工作只是玩票的啦。」常母伸手在女兒大腿上捏了下,阻止她長篇大論,並丟來要她乖巧安靜的眼色。

  「媽!我並不同意你強迫我相這種親。當然既然已經被設計了,我也不好說什麼,但我不知道只見上一面已經可以談到結婚的問題了,並且讓我覺得自己正在被稱斤論兩中,對不起,我先失陪了。」

  「夕汐,坐下,你在胡說些什麼!斑先生的人品學問家世,提著燈籠都找不到,我費盡心思安排讓你們見面,你真的不懂事!」常母氣得冒煙,抓了她雙手不放人。

  這一桌的騷動,吸引了全餐廳人員的關注,二名服務生已過去詢問了,而,正由包箱內走出來的二名男子中,更有一名因而愀然變色,不善的步伐當下大步邁去,令另一名男子錯愕不已——

  「阿澤,怎麼了?」

  男子口中的阿澤,也就是紀衍澤,哪裡甩友人呼叫,兩三大步已站定在相親桌之前,並且一把抓了常夕汐入懷,順利讓她脫離其母的爪子。

  「你——怎麼也在這裡?」常夕汐低呼。

  「你——你是誰?抓著我女兒做什麼?」

  「我是——」正想壞壞的報上大名以嚇昏常母,不料被一手摀住了嘴,頓失發言權。

  「他是我正在交往中的男朋友啦,媽,你別再叫我與人相親了,事實上我以後只會嫁他。」

  「什麼?!」

  「常太太,這是怎麼回事?你耍我是不是?!」高太太大叫了出來。

  但常母沒空理會高太太,只以一雙驚疑不定的眼上下打量這名有點眼熟的男人——似乎見過?不,那不是問題。重點是這男子一身廉價的衣物,破破舊舊地顯示出身貧脊的事實;再加上男子一臉凶悍有如黑道混混,足以嚇得人退避三舍,看他那個氣質只怕不是什麼好出身、好學歷,更別說好職業了,那雙粗得扎人的大手一看便知是做粗活苦力的人,她女兒怎麼會與這種人在一起?

  「你是誰?做什麼的?夕汐,過來!」

  常夕汐要能掙扎,早掙脫了。不討厭紀衍澤表示親密不代表願意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演給人看,但紀衍澤並不放人,她只得尷尬道:

  「媽,改天我再與您說,我先走一步。」先將人帶開才要緊,不然她可不敢保證他會做出什麼事。

  不過紀衍澤並不肯移動尊腿。他利目掃向一名快被領帶勒死的年輕男子,再看了珠光寶氣的中年夫妻,二個明顯的字浮上了腦海——相親。

  「你給我跑來相親?」他低吼。

  「我不知道是相親!」她趕忙轉身拍向他胸口,怕他火大起來翻桌砸椅,將人家的店給拆成碎片。

  真是做不得壞事!全台北市數百家餐廳,他們硬是挑了同一家來偶遇,沒天理。

  紀衍澤瞪向常母。

  「那就是你設計她來相親的了?」

  「喂!你這人真沒禮貌!想追我女兒就客氣一點。對了,先報上資料,我看看你們配不配?」

  一隻硬拳上桌面,將桌上食物飲料震了個東倒西歪,嚇得所有人全屏息以對,大氣也不感喘一聲。

  「你還是這副勢利的嘴臉。我是紀衍澤,你們的好鄰居,忘了嗎?」他扯出邪笑,看著常母倏地翻白的面孔,笑得愈加猖狂。

  「你——你——你——夕汐——你——你——」上氣難接下氣,常母終於知道這名魁梧的男子何以面熟了,原來是那個小流氓!原來他們一直在交往,真是氣死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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