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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辛蕾]不安好心愛上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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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7:12 |倒序瀏覽 | x 4
不安好心愛上妳  作者:辛蕾

這個金控集團的太子爺是怎麼回事?
很愛記恨喔,她不過是「不知道」他是誰,
稍微怠慢了他一點,他就不放過她,
三番兩次挑她毛病、嫌她菜又笨手笨腳的;
噯,她這隻小菜鳥只想低調,即使他是真的優質了點,
他也不是她能吃的菜啊,但他糾纏不休又是什麼意思……
這胡星語根本就是個小朋友,跟著老闆客戶出來用餐,
還要他這個客戶提醒她規矩?真是讓他開眼界了!
可她的認真又教人心服,裝冷靜裝強勢的姿態教人心軟,
他對她的興趣越來越多,渴望越來越深越熱;
嘴巴上說是要調教她做個好秘書,
其實不過是找個理由引誘她乖乖地自投羅網,
好讓他在最適當的時機,把傻呼呼的她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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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7:31
  第一章

  帶著涼意的微風輕拂過整排路樹上的青綠新芽,春天的早晨像是一幅輕柔的粉彩畫。

  可惜,胡星語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

  她半走半跑地快步奔入「大伊證券」辦公大樓,抓起口袋裡的識別證,迅速掃過黑色的感應機。

  八點三十分。小小的液晶屏幕上顯示的時間距離九點還算早,她微微鬆了一口氣,走進空蕩蕩的電梯,按下數字10。

  電梯直達十樓,一踏出金屬色的門板,高跟鞋的足音立刻隱入厚實地毯裡,她停在秘書室的密碼鎖前,伸出毫無任何裝飾及指甲彩繪的細白手指,熟練地按下一串早已牢記的數字。

  玻璃門瞬時輕巧彈開,她先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氣,才拎著厚重的公文包走進去。

  十樓是高階主管的辦公區,她是副總秘書室的新人,這是她好不容易得來的第一份工作,今天正好剛滿一個月。

  她並非商學院出身,大學外文系畢業後,赴英國念了兩年書,去年回到台灣,她明知自己完全沒有金融商學背景,卻堅持想朝企業體系前進,一切必須歸咎於一個特殊的原因。

  她的前男友……或者該稱為前未婚夫,是某五百大企業的第二代接班人,在她被對方家長以「毫無商界背景、非旺夫助夫的賢妻人選」為理由,強迫取消兩人在英國時私訂的婚約後,她立誓要闖一闖傳言中的商界,想證明自己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閒妻」。

  可事實並非想像中的容易,她不屈就小公司,大公司又看不上她的空白資歷,以至於她頂著英國文學碩士的光環,卻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

  幸好透過哥哥的介紹,把她安排到高中同學谷東川的身邊。谷東川剛升職為「大伊證券」副總經理,正需要加聘一名秘書,他原本就認識這個老同學的妹妹,並不介意她毫無商學院的背景,於是交代資深的王秘書讓她跟著從頭學起。

  雖是破例讓她進入秘書室,卻容不得她慢條斯理,在分秒必爭的投資金融圈裡,要在毫無基礎的情況下學習各種商業知識與文書處理技能,還得立即應用在工作上,快速的工作節奏令她備感壓力。

  加上其它高階主管精明幹練的秘書們,以及公司各部門之間明暗爭鬥的複雜人際關係,胡星語覺得每一天都像是要上戰場似地惶惶不安。

  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沮喪和抱怨。她先放下公文包,然後趕緊去茶水間沖好一壺熱茶,又按下另一個密碼鎖進入副總辦公室,把桌面認真擦拭乾淨後,放上一迭當天早報,這才鬆一口氣,回到自己的座位。

  工作中遇到各種困難都不要緊,只要谷副總不下令趕她走……胡星語圓亮的黑眸閃著堅定的決心。

  她一定會堅持下去!

    ☆  ☆

  「兆邦金控」集團總部,十五樓經理室。

  「妳說什麼?」陳副理眼睛瞪得老大,高聲質問著朱秘書。

  「那個……就谷副總的秘書說,近期內暫時無法安排時間和經理吃晚餐……」朱秘書惶恐地回答。

  她實在不知道「大伊證券」的谷副總是怎麼回事,已經連續三次的晚餐邀約都被拒絕了,真不曉得該怎麼跟老闆交代。

  「這……已經是第三次了吧?」一個好聽的聲音揚起,皮椅慢慢從窗前轉了過來,潘席安的姿態很優雅,修長的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看來像是輕鬆自若,兩道劍眉卻已悄然揚起。

  「是的,經理。」朱秘書苦著臉。「谷副總辦公室換了個新秘書來安排行程,和她喬了好幾次,一直推說谷副總公務繁忙,怎麼也排不到晚餐時間……」即使她自認有絕佳的溝通能力,但這回真是踢到鐵板了。

  公務繁忙?陳副理一聽就火大了。

  這年頭有誰不忙?而他的老闆潘席安,可是人人稱羨、個個高捧的「兆邦金控」集團接班人之一,有誰不是搶著想接近他?一個新秘書竟敢以「忙」這個理由拒絕潘少爺的邀約,也未免太過分了!

  何況,以前大家有多次合作經驗,谷東川往日還與他稱兄道弟,該不會是現在升了副總,就擺起架子?

  「我直接打谷子的手機!就不信約不到人!」手機已經拿在手上,陳副理正準備要撥號……

  「慢著。人家都已經是副總了,稱呼要改改。」潘席安聲嗓不疾不徐,睇著親手帶出來的朱秘書,俊逸的臉龐浮上一抹奇異的微笑。「幫我打個電話給他的新秘書吧!」

  有個這麼難以溝通的秘書……他倒是很想親自領教看看。

  「是!」朱秘書馬上照辦,撥電話的小手卻忍不住顫抖。

  她非常明白經理臉上那抹笑容的涵義,要是非得讓他親自出面才能搞定這件事,那她這個小秘書就該準備收拾書包回家去。

  管她是新還是舊秘書……谷副總辦公室怎麼可能不賣經理面子?他可不是普通的小經理啊!

  電話接通後,她恭敬地把話筒交給老闆大人,然後退到一旁,繼續哀怨地發抖。

  「您好,谷副總辦公室,敝姓胡。」電話那端是個很清脆有朝氣的聲音。

  果然是聽來陌生的聲音,這就是新來的秘書?

  「胡小姐?」輕握著話筒,潘席安在電話的另一端停了三秒鐘,微微一笑才開口。「我是『兆邦金控』潘席安,谷副總方便接個電話嗎?」

  「兆邦金控」?她已經幾乎把常用客戶數據表背熟,「兆邦金控」她是知道,不久之前才剛接過這個公司的秘書小姐來電,說是項目部的經理希望邀請副總共進晚餐,可是……

  這位潘先生……又是哪位?胡星語快速瞥過桌上的紀錄表,努力想從腦袋裡翻出記憶,卻怎麼也想不起這位聲音溫醇好聽的「潘先生」。

  不管了,先紀錄下來再說吧。

  「真是抱歉,副總正在開會,請問潘……呃,潘先生可否留言,等副總開完會後回電給您。」胡星語已經備妥紙筆,歪著脖子用肩膀夾住電話,試圖以專業的架勢留下來電紀錄。

  「這樣啊?」他沉吟三秒鐘,又說:「胡小姐,可否麻煩妳轉告谷副總,我想約他吃個晚餐,請確定好時間後和我聯絡,可以嗎?」他嗓音刻意放軟,很溫柔好聽。

  「晚餐嗎?恐怕有點困難。谷副總目前因為公務繁忙,晚上七點至九點之間暫時無法排出時間,能不能改到別的時段,例如……午餐?」聲音依然很有活力。

  又是公務繁忙?而且,竟然還想把他排到午餐!

  午餐能談得上什麼事?潘席安的眉頭微微收攏。

  像他們這種生活在商界的菁英人物,白天的時間排滿各種大小會議,若有不方便在辦公室裡談的事情,則會特意安排晚餐邀約,不但時間較為充裕,而且從晚餐開始醞釀氣氛,酒足飯飽,再來個第二攤、甚至第三攤,酒酣耳熱之際,再適時地催眠幾句,很快就能稱兄道弟搭上關係,往後要談事情就容易多了。

  既然他的要求是晚餐,這樣還不夠清楚嗎?就是有重要又不希望公開來談的事,這位新秘書到底知不知道這層意義?

  「或者,您要不要改成九點過後到Lounge Bar呢?我也可以為您安排。」

  他淺淺嘆了口氣。去Lounge Bar喝酒聊天?是認為他有那麼閒嗎?

  再說,以他潘席安與谷東川的交情,一起共進晚餐的次數已經難以計數,要喝酒閒聊還不容易,只要按下手機通話鍵連絡本人即可,哪還需要交由秘書另外安排?

  之所以要透過秘書,實在是因為高階主管每天的行程早就塞滿各種會議與活動,只得仰賴秘書才能知道自己究竟幾時有空檔,因此,與其直接邀約新官上任的谷副總,還不如直接與秘書敲時間比較快。

  不過,誰不知道他潘席安與谷東川的關係非比尋常?還有,為什麼谷子忽然換了新秘書?

  潘席安仔細推敲。眼前的重點已經不是見面的時間,而是這位新來的秘書為什麼膽敢拒絕他的要求?莫非有什麼內情,把新秘書推出來當藉口?

  「那麼,王秘書在嗎?可以請她聽電話嗎?」他的語氣斂起,客氣有禮。

  「喔,她在,但是……」胡星語清了清喉嚨,努力想澄清。「呃,是這樣的……從這個月起,關於副總的行程安排是由我來處理……」

  「請轉接王秘書,謝謝。」語氣還是客氣,但潘席安態度很堅定。

  「好吧,請稍等。」這是什麼意思?瞧不起她嗎?胡星語有點氣,但還是按了保留鍵,對著秘書室的另一端低嚷:「王姊,『兆邦金控』的潘……潘什麼的要找妳啦!」

  「潘什麼?我是這樣教妳接電話的嗎?」王秘書本來想訓她幾句,又猛然意識到什麼。「『兆邦』?啊,是潘二少啊,我來我來!」

  潘二少?這個名字真陌生。胡星語咻地抽出客戶數據表,努力想在最快的時間內查個清楚。

  「潘少……」王秘書的聲音既軟又帶著甜意。「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馬馬虎虎。不過……王秘書有了新幫手,日子顯然比我輕鬆多了。」

  「噯,怎麼拿我來比了?潘少是什麼身份,哪像我們這種打雜的!」

  潘席安低笑,聲音裡像是帶著電。「王秘書,能不能請那位新來的秘書小姐,替我和谷副總約個時間吃飯?」

  啊,原來是為了這事。王秘書有些失望,放低了音量,小心翼翼地說:「最近谷副總的晚餐時間已經被排滿了,是真的啦,詳細情形我不方便說,潘少可以親自問副總,不過他正和總經理開會中,待會兒請他回電……哎呀,我差點忘了,今晚他會去參加『麗京電子』財務長的生日會,潘少也會去吧?不如到時候您再問個清楚。」

  晚餐時間已經被排滿?果然有問題,而且,連向來對他甚少保留的王秘書,竟然也神神秘秘,口風這麼緊。

  「也好,今晚我再和谷副總聊聊。」他語氣輕鬆了些,話鋒一轉。「王秘書,好好調教那位新人吧,和妳比起來還差得遠呢。」

  除了清脆的聲音聽起來勉強可以之外,言談應對的技巧生澀得像是剛走出校門的畢業生,這樣的秘書也敢用啊……嘖嘖,谷東川究竟是真有勇氣,還是另有內情?

  他想著,忍不住迸出一聲嗤笑。

  「唉呀,潘少您真是的,老是愛說笑……」

  王秘書格格笑,又聊了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掛上電話。

  潘席安輕靠在椅背上,平靜的表情看不出情緒,對著辦公室裡的兩個人淡淡地說:「沒事了,你們先回去吧。」

  真是老天保佑!看來暫時還不用收拾包包回家去。朱秘書鬆了口氣,卻幾乎要腿軟了。

  辦公室再度恢復安靜,潘席安仰靠著柔軟的牛皮椅背,雙手環胸,修長的腿優雅地交迭起,抿著薄唇獨自思索著。

  急著找谷東川,說到底還是為了併購案一事。他聽到風聲,「大伊證券」的電子商務部有意另外成立公司獨立運作,而且據說美國總公司屬意讓谷東川兼任總經理。

  這是個合作的好時機,若是能並下「大伊證券」的子公司,「兆邦金控」的事業版圖又將多了一塊。

  谷東川向來與他友好,他打算乘機先探探消息的虛實,所以才要朱秘書去邀約,可已經一個星期過去,他竟然會被個新來的秘書擋下,連晚餐時間也排不上,谷東川到底是忙些什麼事?該不會是刻意避著他……

  莫非已有人搶先一步,也想插一腳併購案嗎?

  修長的手指輕拍著深色手工西服之下的結實臂膀,黑眸瞇起,他心底揚起許多疑惑和假設。

  無論如何,他都得步步為營,萬分小心才行。

  王秘書握著還有些暖意的話筒,精緻裝扮過的臉頰揚著幸福的微笑,意猶未盡地回味著潘席安溫柔的嗓音。

  胡星語抱著檔案夾,急著向她求教。「王姊,那個人是誰呀?客戶資料裡好像沒有欸。」

  一席美夢被打擾,王秘書繃起了臉,教訓後輩。「還敢問是誰?潘二少……堂堂『兆邦金控』的潘二少爺,妳竟然不知道?我的媽呀,到底要怎麼教妳啊!」

  她實在不知道谷副總為什麼會忽然帶了個新人進來,說是要分擔她的工作……新人也就算了,可是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結果害她還得從頭教起,根本是增加她的工作量嘛!

  「我……」胡星語有點委屈,可是又不能表現出來。「可是,這份資料裡面真的沒有呀。」

  「潘二少的名字還需要放進這份檔案嗎?潘席安,人稱潘安,長得簡直就是、就是……」王秘書停了好幾秒,試圖努力平靜過快的心跳,才說:「潘安再世,這樣懂了嗎?」

  胡星語想了想,很謹慎地問:「就是很帥的意思嗎?可是,很帥就不用放進客戶資料表嗎?」

  「重點不是這樣,是……潘二少是『兆邦金控』集團的第三代接班人之一!」這等身份,豈能出現在一般的客戶數據表?「妳真的不知道嗎?妳不看電視嗎?不看雜誌嗎?」

  一連串的問題像是冷箭直射,胡星語沉默,一雙黑亮的眼眸無辜地盯著她,然後小小地、微微地搖搖頭。

  「胡星語!憑妳這樣也想當秘書!」王秘書越說越氣。「平時就要作功課,國際、財經、時尚甚至是政治新聞,都得想辦法跟上,可妳連個最基本、最簡單的潘家二少爺都不知道,妳妳……」

  王秘書氣得說不下去了,她從身後櫃子的抽屜裡搬出一迭週刊雜誌,重重摔在桌上。「這些給我搬回去看!」

  「是。」胡星語趕緊捧起,用最快的速度奔回自己的座位。

  挨罵是學習必經之路,她早就有心理準備,何況這一切也是自己甘願承受的,沒什麼好抱怨。

  小心地把一整迭週刊輕放在桌上,胡星語忍不住甩了甩手。可真不輕哪!想不到王秘書收藏的八卦雜誌這麼多。

  喘口氣,小手迅速翻過一本本彩色封面的雜誌,用詞聳動的大小標題令她嘖嘖稱奇,雜誌裡的照片有暗晦不明的跟蹤偷拍,也有正式拍攝的光鮮華麗,這些,全都是描述同一個人……

  市值上兆的「兆邦金控」集團第三代接班人之一,二王子潘席安。

  二王子?原來是這樣啊,難怪王秘書會以「潘二少」來稱呼他。

  不過這也沒什麼,說穿了,還不是個靠著祖上庇蔭積德,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

  胡星語沒興趣繼續翻下去,她費力地把這迭雜誌搬到桌腳下,繼續在電腦前匯整各部門送上來的週報表。

  她又不是沒見過豪門少爺,沒什麼了不起,頂多……

  頂多照片裡的這位潘少爺長得好看了點,優雅俊帥了點,看起來雍容大度了點……

  頂多只是這樣而已,真的。

    ☆  ☆

  隔天中午,潘席安挺拔的身影出現在谷東川的辦公室裡。

  鐵灰色的訂製西服襯著頎長挺拔的身材,他輕鬆地靠在沙發上,優雅端起茶杯,閒閒地說:「原來晚餐時間全去陪美人了,還真是見色忘友。」

  昨晚在「麗京電子」財務長的生日會上,谷東川整晚緊摟著女友崔櫻櫻,有眼睛的人都看見了,還被潘席安當眾消遣了一頓,消失的晚餐時間事件終於真相大白……原來是陪女友吃飯。

  「我以為潘少是大人有大量,不計較這種事?」

  「嘖。」飲口茶,他翩然一笑。「這倒不是計不計較的問題。」

  「那是什麼問題?願聞其詳。」這位潘少爺的意見可真多。

  「我說啊,你這麼寵著崔美人,小心哪天死在她手上。啊,那個……」潘席安忽然轉頭,指著剛進來添茶水的胡星語。「嘿,小朋友,大學剛畢業吧?」

  剛才一到谷東川的辦公室,王秘書就領著她來問候兼賠罪,說是初來乍到,上回電話裡沒認出是潘二少等等,他揮手笑笑說沒事,私下卻不著痕跡地打量了這個新秘書,直覺反應就是……菜鳥一隻。

  光看她穿著高跟鞋走路的彆扭姿態就知道了,更不用說那臉上清淡的妝下,明顯是毫無歲月痕跡的細白臉蛋,還有那頭黑溜溜的、長度正好垂在肩膀的直髮,雖然看起來光澤度不錯,但現在有哪個女人不染髮?

  明明就是隻菜鳥。

  很多人都以為秘書這個工作很簡單,可他不這麼想,以決策層級的高階主管來說,跟隨身邊的秘書或特助,漂亮的學識背景和聰敏積極的個性是最基本的要求,不僅要負責把關過濾所有電話和訪客,還得完美地規劃主管的行程和會議時間,更別提還得長袖善舞、圓融伶俐,充分彰顯老闆的完美形象。

  他不明白的是,「大伊證券」裡應該還有許多優秀人選,谷東川為什麼偏要用個新手?他明明是個精明利落的角色,難道……真有什麼特別的用意?

  潘席安俊逸的臉上依然扯著淡笑,銳眸卻暗暗斂下。

  「我?」突然被這麼一問,胡星語有些錯愕,卻又努力想裝出冷靜的表情。「您是說我嗎?」她還記得要用敬語。

  潘席安濃眉一揚,唇角浮起一抹笑,直直深望著她幾秒鐘後,優雅地交迭長腿,才說:「在這裡,妳認為還有別人嗎?」

  莫非是她看起來很稚嫩?胡星語急著想澄清。「呃,是……但我不是小朋友啊!」她刻意挺直合身套裝下的腰身,企圖讓自己看起來很專業。

  「別逗她了,人家是在國外念完研究所才回來的,好歹也超過二十三歲了。」

  「我二十五歲!」她急著證明。

  即使資歷搬不上檯面,好歹還有年齡可以拿出來充數。

  「呵。」他輕笑。才二十五歲,這很值得驕傲嗎?潘席安又啜了一口熱茶。「年齡不代表什麼。」這麼老實地報上數字,一聽就知道沒經過歷練。

  意思是暗指她的心智趕不上年齡?胡星語停下手上的動作,瞪大眼睛轉頭看著潘席安。

  她和他很熟嗎?熟到足以這樣公然評論她?

  她接任這份秘書工作已經一個月了,還沒遇過哪個訪客這麼直接、這麼猖狂、這麼不客氣!

  「有問題嗎?」潘席安又是一笑,涼涼地說:「我可沒罵妳喔。」

  還說沒有……明明是拐著彎罵了。胡星語的臉蛋明顯脹紅。

  「好了,別老是調戲別人的秘書。」谷東川合上最後一份籤文交給她,站起身準備出門。「中午嚐嚐日本料理,如何?」

  「聽起來不錯。」潘席安也起身,沒忘記又對著胡星語丟了句話。「訂好包廂了?」

  「啊?」今天中午並沒有安排任何行程或餐會,而且只有兩個人吃飯,有必要訂包廂嗎?

  「已經二十五歲的胡秘書,連這點都不懂嗎?」潘席安嘖嘖稱奇。「『大伊證券』連個秘書都訓練不好,這讓谷副總如何扛下重任、發揮長才?我看我得幫幫兄弟,找個時間好好地……」

  「是是是,潘少說的是,既然是兄弟,應該不介意我順便做個教育訓練吧?」不等他回答,谷東川笑著回頭對著被嫌棄的小秘書說:「胡秘書,妳也一起來。」是該開始讓她學習和客戶相處了。

  「啊?」她詫然瞪大眼睛。

  「沒聽懂?先打電話去訂個包廂,然後和我們一起午餐。」潘席安沒反對,他要乘機看看新官上任,正需要有所作為的谷副總,身邊為何擺著這麼稚嫩的新人……可得理出個究竟才行。

  「還有,」俊帥的臉龐睇著她,潘席安笑得很魅然。「手捧著。」

  胡星語低頭看著自己空空的雙手,納悶追問:「捧什麼?」

  他迸出冷笑。「捧妳的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

  說完,只見這位貴公子長腿瀟灑地一跨,逕自走出辦公室。

  有、有那麼明顯嗎?她窘得不知道該把兩隻手擺哪裡,覺得自己的臉頰已經要燒起來了。

  谷東川朗朗大笑。「別理他,妳先去訂位,我們在樓下等妳。」

  「是。」老闆都下令了,她還敢有意見嗎?

  胡星語趕緊奔回座位準備訂包廂,卻瞧見站在門口準備送客的王秘書,精心描繪過的杏眼正恨恨地瞪向她。

  任何人都能輕易感覺出那抹眼神的嫉妒與怒意,毫不遮掩地朝她直射而來。

  她也不想去呀……胡星語低頭撥電話訂位,心裡百般怨嘆。

  唉……這頓飯她還吃得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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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7:46
第二章

  包廂裡,光潔清亮的玻璃落地窗外,流水潺潺地順著整片大理石牆奔落而下,好個充滿意境的禪風造景。

  「坐吧。」谷東川抬頭望看四周,對著另外兩人輕鬆地說。

  「好。」胡星語伸手掩住裙襬,很自然地想往裡面坐。

  「慢著。」潘席安忽然伸手攔住她。偏著頭,他煞有其事地端詳許久,看得她臉都紅了,才開口。「這位應該是二十五歲的胡秘書吧?」

  「我是。」有必要強調年齡嗎?莫非她又做錯了什麼?

  「既然是胡秘書,那就去坐門邊的位子。難道……」他挑著眉,皓齒間逸出一抹冷笑。「妳還以為是來約會?」

  秘書應該坐在最外面,努力服侍主子和客人,讓一頓餐宴可以賓主盡歡才是,連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

  胡星語瞬時雙頰爆紅,一臉赧然,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並不是真的不懂主客關係與職場倫理,而是她很早即與谷東川熟識,總被當作妹妹般看待,一時忘了自己此刻的身份,才會順勢自然地優先入座了。

  天呀!她竟然犯下這種錯,而且,還是在似乎老找她麻煩的潘席安面前!

  她想解釋,卻又說不出口,真想立刻消失算了。

  倒是谷東川輕鬆地拍拍她,長手一揚。「噯,坐吧,沒什麼。」

  「這麼寵秘書,不怕別人說閒話?」獨厚這隻菜鳥,潘席安怎麼想都覺得其中必有問題。

  谷東川只是笑笑,不以為意。他知道潘二少向來愛在嘴上叨念,調戲別人的秘書當娛樂,但純粹只是口頭上消遣,沒什麼惡意,所以他任由這位少爺調侃,沒特意解釋,也不打算全盤托出錄用胡星語的原因。

  但胡星語很受教,她認真擺出鞠躬作揖的姿態。「潘經理請,副總請。」恭請兩位入座後,自己才坐在最外邊的位子。

  服務生先送上茶,瞥見她還安靜地低著頭,潘席安又有意見了。「然後呢?要不要我替『您』點菜啊?」他刻意學她的敬語。

  點菜?胡星語一凜,即刻靈光一閃。

  她懂了。「請稍等。」她立即從服務生手中接過菜單,送到兩位大人面前。

  潘席安涼涼一笑,墨眸睇了她幾秒,這才放過她,專心看起菜單。

  終於點完菜,服務生也退下後,谷東川這才開口。

  「說吧,究竟有什麼好事、好機會,否則潘少不會這麼特地還撥空出來找我吃飯。」明人不說暗話,何況他們又不是昨天才認識。

  「好,你我向來都是爽快的好兄弟。」潘席安睇著他,才剛要開口,目光又瞄到一旁端坐的小秘書。

  「不過……」他偏著頭瞅著那張小臉,語氣雖是平淡,態度卻頗嚴肅。「這位小朋友應該只有長耳朵吧?」

  胡星語一臉茫然。什麼意思?為什麼只有長耳朵?

  「放心吧。既然帶她出來,就表示沒問題。」

  潘席安思考三秒鐘,薄唇優雅地一揚,臉部線條輕鬆許多。「小朋友,秘書守則第一條,只長耳朵不長嘴,出去別多話,懂吧?」

  原來是這個意思。「是!我的口風很緊,真的!」她立即舉起右手,再三保證。

  「那就好。」清秀臉蛋上的神情看來挺認真,潘席安這才繼續話題。「我想談一樁生意。聽說『大伊』電子商務部的業績狀況極好,打算另外成立公司獨立運作,有沒有興趣和『兆邦』合作?」

  這幾年,商界四處都在搞併購,大者恆大,強者越強,合作反而比各自單打獨鬥來得有實質利益。

  谷東川呵呵一笑。「想不到敝公司這種小廟,潘二少也會有興趣?」

  「谷子,你越來越謙虛了。」拈了顆毛豆送入薄唇,潘席安若有所思地應著。

  何止是小廟?光是「大伊」電子商務部就已握有將近二十億的業務規模,要是能併下這一塊,就等於大幅增加「兆邦」證券部的業績,不但可乘機拉抬整個集團的聲勢,而且,若能證明「兆邦」擁有併下外資投信公司的能力,接下來要想再併購其它的小銀行,相對也會更容易。

  最重要的是,藉此機會,正好可讓他在龐大的家族企業體系裡,正式展現經營手腕與談判能力。

  他出身豪門世家,父親在第二代之中排行老大,其它的三個叔叔和兩個姑姑也各自在尚未分割的家族產業佔據勢力與地位,多年的刻意栽培之下,家族的第三代個個表現不凡,別說那些堂表弟,他的大哥……也就是常理中的第一號接班人,目前已經穩坐「兆邦銀行」的總經理大位,接下來該輪到他有所表現了。

  也許在外人看來,他的努力是為了爭取日後整個「兆邦」王國的版圖劃分,可事實上,他並非真有什麼強烈的事業企圖心,僅僅是不想輸給那些堂表弟罷了。至於錢,對他來說,只不過是賬面數字的變化而已,稱不上所謂的理想或目標。

  「或者,你的目標是併購外資投信公司,而敝公司這間小廟,剛好是最低門坎?」即使潘席安說得輕鬆簡單,不過仔細琢磨之後,谷東川已瞭然於心。

  這隻狐狸原來也挺清楚的嘛……潘席安不動聲色,與他對視半晌,笑笑地開口。「如果你要這麼想,我也不反對。」

  「那好,也不是不能談,總得先談了才知道結果。」

  「好,果然爽快。」潘席安收起笑,開始一步一步和谷東川談起。

  本益比、資產額、市場比較法、bolton acquisitions……一堆專有名詞,中英文夾雜地滿天飛舞,胡星語覺得自己好像到了外星球,不知道還得看多少書才能聽得懂。

  她又發現,擺明是談交易的潘席安,不僅低調單獨來訪,連電腦或厚厚的文件數據都沒帶,但他慢條斯理地吃著生魚片,竟也可以把「大伊證券」三年來的營業狀況如數家珍。老實說,就算是報表擺在她眼前,她也未必可以念得這麼順口。

  看起來總是態度閒適,說話很假意又曖昧的潘二少,卻是思緒條理分明、言談綽有餘裕,真是好個深藏不露,反觀自己,明明很認真,卻笨拙如小學生的矬樣……胡星語越想越苦惱。

  一開始進入秘書室時,她的工作內容偏向文書處理和行程安排,這些還不算太難,她自認尚能應付過去,可最近王秘書也開始教她看財務報表,她極度討厭數字,又不得不屈服……既然想在商界闖出一番成就,再不喜歡也得忍耐下來。

  當秘書可不是穿得美美的,成天替老闆接電話泡茶沖咖啡而已,外在內涵兼備不說,還要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把自己變成老闆的左右手。

  想當個稱職的秘書,似乎越來越難了……

  她兀自分神揣想著,一抬眼猛然發覺,眼前這兩人簡直就像是深山裡的高僧,情緒似湖水,談吐輕鬆,這就是所謂的談笑用兵?

  那麼,她得學習的功課,還有很多、很多……

  兩人談話告一段落,潘席安劍眉輕揚,睇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丟了句話。「升了副總果然不同,兄弟一起吃個午飯,還得讓秘書做紀錄?」

  他早就注意到這個小菜鳥,眼前細緻豐盛的日本料理一口也沒動,專注聆聽兩人的交談,秀氣的眉頭還微微蹙著,不時埋頭抄抄寫寫。

  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實在忍不住要問。

  谷東川詫異地側過頭,這才發覺她的手裡握的不是筷子,而是筆和記事本,上面寫得密密麻麻,不知已經寫多久了。

  「做什麼?」他吃驚地問:「我只是和潘少閒聊,不用紀錄的。」

  「不是啦。」胡星語遲疑了幾秒,低聲囁嚅:「因為……有很多聽不懂的地方,所以想抄下來,回去再查數據。」

  竟然是因為……聽不懂?!

  潘席安揚眉瞅著她,足足十秒鐘,才低低笑起來。「我說谷子,原來你這麼放心讓她跟來,是因為她根本聽不懂?」

  那聽起來並不難聽的笑聲裡,明顯有著輕嘲和難以置信,胡星語整個臉蛋先是爆紅,又慢慢轉為鐵青。

  「胡秘書是主修英國文學,所以得多花點時間學習,過陣子就熟悉了,沒什麼。」

  「嘖嘖,谷副總,您不只用了個小朋友,還是不食人間煙火的文科出身。我猜……」潘席安放低音量,問:「莫非,這是個特別的佈局?」

  「佈局?」谷東川一怔,隨即朗笑。「你想太多了。」

  他也回以一個優雅的淡笑,等著答案。

  「我會讓她進來的原因其實非常簡單,簡單到……不太好對你明說。總之,是你想得太複雜了。」

  「是嗎?簡單到……難以啟齒?」潘席安輕鬆叉起甜點果盤裡的哈密瓜,優雅地送入口中,瞇著眼睛像是在享受著蜜甜的滋味。

  「找個文科,而且剛畢業的小朋友……」再開口時,他唇際懸著笑意,似褒又似貶地說道:「升了副總,想法和作為果然就是不同。」

  「我真的……不是小朋友!」莫名被拿來當作討論的對象,胡星語終於忍不住了。

  為什麼要這麼瞧不起人呢?

  「我早說過了,這跟年齡無關。」潘席安喝了口茶,而後起身,準備結束午餐。走了幾步,他又回頭看著胡星語,若有所思地瞅著她。

  撇開她存在的特殊原因不說,這位小菜鳥還算靈敏,起初點過她之後,後來不僅盯著上菜順序,也注意到添茶、遞濕紙巾等等細節,最後竟還認真地做起筆記。

  雖然做筆記的理由有些可笑,但表示她至少有心學習,也許日後頗具潛力。

  而且,那眉頭微蹙的表情……也挺可愛。

  「不過,她還挺認真的,谷子,算你運氣還不是太糟。」潘席安抬起線條優美的下巴,順便朝著她手上捏著的記事本努了努。

  糟什麼?這是什麼話!胡星語的粉唇幾度咬緊又微掀,想說點什麼,最後還是放棄了。

  瞧他一副故作瀟灑的風流樣……什麼潘安再世,他真以為自己是潘安嗎?

  明明只是個太子爺!

  她最討厭的那種自私、狂妄、無知、蠢蛋加三級的太子爺!

    ☆  ☆

  「大伊證券」公司,十樓秘書室。

  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上的米色布簾,映落在辦公桌上。

  此時正是午餐時間,胡星語一邊啃著麵包,一邊努力研讀著下午要召開的會議資料。

  她之所以這麼認真,完全是因為谷東川終於認可她的表現,點名要她陪同參加會議了。

  參加會議……忍不住笑意,胡星語的臉上綻開異樣光彩。

  以往由谷東川主導的大型會議,通常都是由王秘書負責會議紀錄,她甚至連在一旁觀摩的機會也不曾有過,只能在腦海裡天真地幻想自己就像是很多廣告裡的專業秘書一樣,穿著正式套裝,腳踩著高跟鞋,臉上掛著優雅從容的微笑,抬頭挺胸地跟在老闆身旁參加重要會議,隨時提供最新最完整的資料,還可以迅速地在筆電上啪啪啪地打字,一字不漏地作出令人激賞的會議紀錄……

  她既緊張又興奮,更何況,這可不是一般的內部會議……她人生的第一次會議經驗,竟是「大伊證券」電子商務部與「兆邦金控」併購合作案的首次會議!

  她已經偷偷看過與會人員的名單,瞄見潘少爺的大名與谷副總並列在上位,所以她更認真努力地準備,完美地表現自己的能力,這回,鐵定要讓他挑不出毛病!

  想到這裡,胡星語鬥志高昂,她挺直腰桿,以最快的速度解決午餐,繼續利用午休時間埋頭苦讀。

  下午兩點整,「兆邦金控」的人馬準時抵達,雙方架勢十足,紛紛依序入座,簡約內斂風格的會議室更顯得肅穆。

  此時,王秘書風情萬種地走到潘席安身旁,親手奉上熱騰騰的咖啡。

  「潘少,請用咖啡。」王秘書嬌滴滴地輕聲問候,眼神特別甜媚。

  潘席安眨眨俊眸,優美的唇際逸出一抹笑。「王秘書,又來叨擾了。」

  「怎麼這麼客氣啦?我們非常歡迎潘少天天來呢!」見到偶像,王秘書心花朵朵開。喔,怎麼可以那麼帥、那麼瀟灑、那麼「潘安」啊!

  「王秘書講話真好聽。」潘席安轉頭睨了身旁的朱秘書,直接下令。「多跟王秘書學學,知道嗎?」

  「是。」朱秘書微笑點頭接令。

  「唉喲,潘少這麼說,讓我怎麼好意思……」王秘書臉都紅了。

  學什麼?學王秘書的頤指氣使?還是人前人後的裝模作樣?胡星語站在王秘書後方,正在準備分送其它人的熱飲,忍不住在心裡叨念起來。

  王秘書平常不太搭理她,要是有事想請教時,總擺出一副晚娘臉,用鼻孔對著她說話,可只要其它人出現,冷淡的態度又隨即大轉變,這麼懂得見人說人話,難怪潘少爺對她這麼客氣。

  要等到什麼時候,才可以讓潘席安也對她這麼客氣呢?

  胡星語默默想著,端著盤子走回角落的茶水台,視線卻悄悄飄到潘席安身旁的秘書身上。

  他的秘書長得真漂亮,一頭長髮綰成柔順的髮髻,高級絲質襯衫下是窈窕的身材,她正和旁邊的幾位主管小聲談話,細頸微偏,看起來好高雅,好有氣質……

  要等到什麼時候,她才能像這位秘書小姐一樣,優雅而不失精明能幹的氣勢呢?

  她喟然一嘆,收了心神,趕緊將托盤整理好,抱著電腦和記事本輕巧入座,準備開會。

  兩方人員已就座完畢,潘席安瞥見坐在對面的谷東川,身旁不只王秘書,還有那位菜鳥小朋友。

  又見面了。他想佯作若無其事地抿住唇角,卻又忍不住地上揚。

  她安靜地坐在王秘書身旁,打開筆電,直髮整齊地梳攏塞在耳後,小嘴抿得很緊,正襟危坐,像是參加非常重要的會議。

  潘席安修長的手撫著下巴,欣賞著她那副正經八百的模樣,薄唇隱著一抹笑。

  有必要這麼戰戰兢兢、如臨大敵嗎?

  還有,那張清秀白淨的臉蛋,硬是被這群精英給狠狠比了下去,實在像是走錯辦公室的工讀小妹,一點也不適合出現在這種豺狼虎豹成群出沒的地方。

  胡星語感覺有道目光一直跟著她,一抬眼,沒想到對上的竟是潘席安。她先是一驚,立即低下頭,仔細想想,覺得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麼事,何必這麼畏縮,於是又抬起頭,想大方得體地對他一笑,可是……

  他的眼神很不客氣,像是在打量什麼,直直看著她,還有唇際那抹淡笑,一點善意也沒有,分明像是在嘲諷她。

  是她想太多嗎?或者她就這麼可笑?當然,若是和王秘書,或是和他身旁那位美麗大方的朱秘書比起來,她承認自己確實是還差得遠,可她很努力很認真地學習,憑什麼笑她?

  或者,因為是眼高於頂的「兆邦金控」集團接班人,就可以隨便嘲笑別人嗎?有沒有必要對她這麼過分?

  胡星語的心情好悶。她抬頭環看四周,在這群西裝筆挺的菁英人士之中,不知怎地,她忽然感覺自己竟像是誤闖天鵝湖的醜小鴨。

  這麼一想,原先信心滿滿、興奮期待的心情,突然消失無蹤,她渾身越來越不自在,明明是厚實的人體工學座椅,卻彷彿讓她如坐針氈,心緒難以沉定。

  可是,總不能永遠讓他瞧不起,至少要做出完整又專業的會議紀錄,這是她的工作職責……心念一轉,她又強打起精神,挺直腰桿,全神貫注地聆聽。

  有一天,我一定要讓他刮目相看!胡星語咬緊牙,在心底發誓。

  會議進行得很順利,胡星語這才慢慢發現,其實議程大都由兩方的單位主管發言,谷東川和潘席安只在某些細節補充說明,或是在必要時提出意見和問題。

  位居高階的架勢果然不同,尤其是潘席安。他姿態悠閒,臉上總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時而撫著下巴,時而輕鬆地翻閱數據,看起來泰然自若。

  可是,她清楚看見那雙劍眉下的眸光,像是鷹般銳利,閃著難以言喻的強悍氣勢,偶爾開口時,語調輕鬆從容,可是字句直擊要害,殺得讓「大伊證券」的人馬面面相覷,當場啞口無言,還得靠谷東川出手解套。

  很明顯地,這位潘少爺不是繡花枕頭,表面看起來慵懶隨和,但城府深密,說不定下一秒鐘,他會不知不覺掏出一把刀劃了對方一記,然後輕輕地擦去血漬,笑說只是一時不小心。

  好可怕,她絕對不是他的對手……不,她可能連參賽的資格都沒有吧。

  但,無奸不成商,從這方面來說,或許他可以是很好的學習對象。

  跟他學習啊……胡星語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  ☆

  會議一直進行到晚間六點半才結束。散會後,兩方人馬還在各自整理資料,潘席安走到會議室門口,聽到谷東川正和兩位秘書交代工作,走近時,還聽見胡星語非常認真,斬釘截鐵地承諾著……

  「副總放心,我今晚一定會把會議紀錄整理好,Email給與會的主管們!」

  潘席安忍不住又是薄唇一揚。會議內容既瑣碎又艱深,他甚至懷疑她是否能正確紀錄所有的專有名詞。這個菜鳥秘書真能做完會議紀錄?

  「那就辛苦妳了。」谷東川轉過身發現他。「潘少,要走了?」

  潘席安倚著走廊牆邊,雙手環胸。「難道你能請我吃晚餐嗎?」語氣淨是調侃。

  「這倒是有困難,呵呵。」谷東川的晚餐時間,早就全保留給情人了。

  潘席安笑睨了他一眼。「那還有什麼好多說?」

  「一起下樓吧。我得先去接崔櫻櫻,晚點還得再回來繼續工作。」

  潘席安迸出冷哼,一掌拍上他的肩。「夠了,別老是在別人面前說得這麼委屈。」

  兩人談笑著一起走進電梯,鏡面大門關上之際,他瞧見那個清秀纖細的身影急急走過。

  他驀地想起一張明明稚嫩卻硬要裝冷靜、裝強勢的清秀臉蛋。

  「我說……」一個念頭閃過,劍眉微揚,潘席安沒有多餘的思考,衝動地就開口了。「你那個菜鳥秘書,我看是需要好好調教一番……要不要我來替你想想辦法?」

  「你說胡秘書?」

  「不然呢?王秘書精明能幹,事務運作經驗豐富,我對她沒什麼不滿意的。」

  「胡秘書……呃,是得花點時間調教。」潘席安似乎總是注意到她……谷東川笑了笑,試圖不著痕跡地帶過。「不過,我已經交給王秘書去帶她了。」

  「你以為王秘書這麼有器量嗎?」潘席安嗤了聲。「恐怕她是巴不得踢掉這隻菜鳥吧?」

  谷東川斂去笑意,認真思考。這點他也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實在沒有多餘的時間親自帶胡星語……

  「不過,這是敝公司內部的問題,怎麼好意思麻煩潘少?再說,潘少有這麼清閒?」谷東川不太相信。這個太子爺明明忙得要命,哪來的空閒,又這麼好心想訓練她?

  「清閒?大概得等下輩子吧。」潘席安無可奈何地聳聳肩,話說得很輕淡無意。「你也知道我對秘書的要求向來很高,沒理由要我老是跟個菜鳥打交道吧?」

  「當然、當然。」谷東川雙手作揖地賠罪,然後沉吟半晌,才說道:「但更沒理由要讓潘少為我的秘書傷神,我看,往後改由王秘書作為聯絡窗口,如何?」

  「不過,實際負責聯絡工作的是我的秘書,怎能為了我個人的感受而隨意變動你的人力規劃……」他堅持。「就這隻菜鳥吧。換個新人也比較有趣。」

  「有趣?」谷東川瞇起眼。他的秘書變成別人的娛樂?

  潘席安一笑。「至於我想要調教她,純粹是看她還頗有學習心,可根本用錯了方法。當然,我是多事了,你也可以當我沒提。」

  「若真是如此,那我代她謝過。」得給人留個面子,不好當面拒絕。但谷東川步出電梯,一臉正色。「不過潘少,有些話我可得說在前頭。」

  「嗯?」

  「她還不懂事,當朋友是可以,其餘的,例如八卦週刊上經常出現的那種女伴關係……恐怕就不適合了。」

  「什麼意思?」停下腳步,潘席安劍眉一揚,不怎麼苟同。「就憑那顆小土豆?你真的太看不起我了。我的胃口可挑得很。」

  「既然是這樣,歡迎隨時指點。」

  「嘖。」潘席安想了想,不客氣地下令。「下周我讓朱秘書安排幾個人出來喝酒聊聊,你帶那個小土豆一起來吧!」

  說是喝酒聊天,實則是探尋市場消息。企業合作、併購的過程往往複雜而牽涉層面廣泛,即使「兆邦」提出來的條件還算不錯,谷東川有心想促成這樁好事,但就怕半路殺出程咬金,搶先收服「大伊」的董事會,那事情就麻煩了……

  「遵命,潘少。」他笑著承諾。

  雖然他自認有責任要保護胡星語,但總也要有機會讓她成長才是。就像潘少所言,既然胡星語有心想學習,那就替她開條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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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8:11
第三章

  這天晚上,胡星語奉命和老闆一起去Lounge Bar。

  她聽王秘書提過,有很多重要的生意都得靠第二攤、第三攤才能談得成,她從來沒機會接觸這些,一聽到老闆要她晚上九點半一起去東區高級紅酒吧時,她便慎重換了事先帶來辦公室的正式服裝,準時在公司樓下等著。

  「谷大哥,我穿這樣可以嗎?」胡星語緊張地拉整衣襬。她在私下總是喊他谷大哥。

  谷東川心底遲疑了三秒鐘。該怎麼說呢?她這麼穿也不是不行,只是……

  唉,算了。「上車吧。」

  她安心了,趕緊上車赴約,可沒想到……

  不是說這個聚會很重要嗎?為什麼Lounge Bar裡的女人穿的衣服好像是在比少的?又是露胸露背露大腿,她的「盛裝」反而顯得有點古怪。

  疑惑歸疑惑,她還是安靜坐在谷東川旁邊,認真聽這群商界菁英聊著彼此近況和八卦娛樂消息。

  雙耳豎起,正當胡星語猶豫著該不該將這些閒聊的談話內容寫入筆記時……

  「嗨,我來晚了,這套衣服真好看!」

  「最近好嗎?越來越漂亮了。」

  這個聲音的質感和語氣……有些印象。胡星語一轉頭,清楚看見了潘席安。

  他忙著四處和人打招呼……正確來說,是和女人打招呼,又是Tina又是Julia,既貼臉又擁抱,果然很有潘安的架勢。

  她怎麼忘了?太子爺最喜歡這種場所,尤其還有充滿女人香的左擁右抱,那些八卦雜誌不也圖文並茂地以大篇幅版面報導嗎?

  「哈囉,各位朋友……」迷人的嗓音飄在她的頭頂上方,她直覺地低下頭,下一秒,這人已在她身邊坐下。

  胡星語驚駭地轉頭,瞧見那張噙著笑的臉,她渾身不自在,立即又轉回身子坐直。

  明明還有那麼多空位,幹麼偏要挑她旁邊?胡星語莫名地臉紅了。

  潘席安的到來讓氣氛更好,這群所謂的菁英人士立即又開了幾瓶紅酒。

  今晚有這麼多人在場,他應該沒空找她麻煩……她猜想。

  於是她鬆了口氣,正努力想把心思轉回到眾人的談話時,潘席安忽然靠得很近,附在她耳邊。

  「喂,小朋友,妳今晚是來當門神的嗎?」他嗓音很低,不大不小,剛好只讓她一個人聽見。

  可是伴隨而來的一股淡淡氣息,驀地熨燙了她的頰畔,惹得臉上的溫度陡然飆高。

  「嗄?」她紅著臉,轉頭看他。

  「不然怎麼會穿成這樣?包得這麼緊。」他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有誰敢靠近?這還不叫做門神嗎?」

  沒有人教過她該怎麼看場合穿衣服嗎?即使他感覺得出來這套衣服質感頗佳,剪裁也很適合她的身材,可是有誰會來夜店時,還穿著一身包得密不透風的套裝?

  「我……」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深藍色套裝,啞口無言

  「還有這個。」他摸到她身旁的公文包。「電腦?」

  「……是。」

  他朝著前方努了努下巴,似笑非笑地睨了她一眼。「來,看看那些姊姊們……」

  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那些在包廂附近或坐或倚的女人們,誰不是輕紗薄衫繞身,一個比一個還要嬌媚動人。

  「是不是覺得走錯地方了,嗯?」他嗓音很低沉,帶著濃濃的笑意。

  轟!胡星語雙頰越發難堪地燒紅,小嘴微啟,不知是該承認還是否認。

  「潘少,好久不見!」又有人過來打招呼,潘席安丟給她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然後瀟灑起身,和人邊笑邊聊走出包廂。

  好丟臉,原來到這種地方是得有另一種打扮,這群菁英們一定也覺得她很可笑吧?難怪從一進門到現在,也沒人注意她或跟她多聊什麼……

  心情沮喪,眼前的紅酒杯映著一張失意的小臉,胡星語悄悄端起這杯酒,一口又一口地喝著,杯子很快就空了。

  「Wow!這位秘書小姐好酒量!再來一杯吧!」有人發現了,熱情地拿起酒瓶又替她斟滿,一群人舉起酒杯高喊:「Cheers!」

  沒人知道谷東川幹麼帶個這麼古板又安靜的秘書來,既不聊天也不說笑,好不容易看她端起酒杯,當然要繼續看看有什麼好玩的事。

  胡星語有些愕然,這些傳說中的菁英人物是在向她敬酒嗎?那她怎麼可以失禮?當然要喝!

  也不管入口的酸澀,她很有氣魄,一鼓作氣地乾完一杯。

  谷東川剛回到包廂,這喧鬧的一幕他看得一清二楚,想出聲阻止時已經來不及,胡星語已經咕嚕咕嚕又喝完一杯。

  「好酒量!再來再來!」又有人拿起酒瓶。

  好酒量?最好是真的。谷東川舉起自己的空杯,故作埋怨。「喂,怎麼也不替我倒一杯啊?」

  他剛和潘席安刻意去找另一家資產管理公司的董事探點消息,在外面的吧檯喝杯酒聊了會兒,才走回來,竟發現胡星語和這群人喝起來了。

  這樣下去還得了?他抬頭對著剛進包廂的潘席安使了個眼色。

  於是……

  「喝得挺愉快的嘛。」另一個有點慵懶又帶著笑的聲音又插進來。「喂,我先走了,這個……」他指了指胡星語,俊顏儘是無奈與感嘆。「我順便拎出去,免得有礙觀瞻,影響各位的興致。」

  霎時,整個包廂爆出狂笑,潘席安還真的伸手拎住胡星語的套裝後領,害得她不得不起身,一臉錯愕又赧窘地瞪著他。

  「唉,潘二少不夠意思,才剛開始就要走。」

  「谷子,秘書小姐很可愛啊,讓她坐下來再喝幾杯嘛!」

  谷東川也不答話,笑笑地端起酒杯,若無其事地向眾人舉杯敬酒。

  「今晚都算我的,各位盡興地喝吧!」潘席安的俊顏掛著無所謂的微笑,不理眾人的意見,使點手勁拉著胡星語,轉身就走。

  「啊……」幹麼這樣拉她……胡星語想掙脫,卻發現他的長手看似輕鬆,其實箝得很緊。

  「妳的老闆要我送妳回去。」潘席安一路拉著她纖細的手臂,直到把她推進自己的車內。

  「不用啊,我可以自己回去……」她抬手看了看表,才十點半,明明她還可以再坐一個小時,然後搭出租車回家,剛好趕上午夜十二點的門禁。

  潘席安不理她,利落帥氣地扣上安全帶,發動車子迅速離開。

  車子都開了,還上了中控鎖,想跳車也來不及,胡星語又氣又不甘願,憋了許久的委屈和怒意,這下終於說出口了。

  「你剛剛說我妨礙觀瞻,我就那麼糟嗎?會穿得那麼多,還不是谷大哥說有重要聚會,我以為穿套裝看起來很專業,才符合『重要聚會』的氣氛。」她特別強調「重要聚會」四個字。

  還怪到別人身上?不對……

  「谷大哥?」他的眼睛瞇起,笑容斂去。「妳和谷東川是什麼關係?」

  「哪有什麼關係?他是我哥的高中同學,我一直找不到工作,所以才拜託谷大哥收留我。」

  「我就說谷子怎麼會找來一個菜鳥秘書……」這個原因果然是單純又特殊,確實也不好明說。

  睨著她,潘席安笑得很曖昧。「說來說去,原來是靠關係……」

  又笑她?胡星語極力想澄清。「我不是要靠關係,是不得已,你懂嗎?不、得、已!」咬字清楚,聲音忒大。

  「哈。」瞧她氣鼓鼓地強調「不得已」三個字,潘席安莫名想笑。「既然是不得已,那更應該聰明一點,至少也別給妳老闆丟臉。」

  「我……」酒精讓她充滿了勇氣,什麼也不多考慮,立即開口反擊。「我以為今天來這裡的都是正人君子,穿得多少並不是重點。」

  潘席安一哂,既然在谷東川面前誇口說要調教她,今晚就直接進入教育訓練課程吧!

  「並不是真的要穿很少。」收起笑,他的語氣認真多了。「有時候,這是一種方式,也可以說是手段,穿得少,男人看了比較沒有壓力、沒有距離,話題自然就聊得開,大家是來這裡放鬆閒聊,不是來上班或上課。」

  「既然是放鬆閒聊,那還叫什麼重要聚會?」她不服氣,可是聲音卻薄弱許多。

  「很多市場的小道消息都是在無意中說溜了嘴,像今晚這種聚會,最容易探到風聲,也可以順勢放點假消息……」

  「可是……」她遲疑許久,才說:「我一直認真聽著,為什麼聽不出有什麼風聲呢?」

  「妳……」這個完全狀況外的小土豆!潘席安猛然爆出一陣朗笑。「就說妳還是小朋友,怎麼聽得懂大人的話?」

  「……」又被恥笑了。

  這算是闖蕩商場的必要程序嗎?胡星語咬著唇不回答,越來越覺得自己根本難以跨入這個世界。

  「今天只是讓妳見見世面罷了。」笑著笑著,他發現車內很安靜。「怎麼不說話?」

  「唔……頭有點暈……」她從剛剛就有點感覺,而且越來越嚴重了。

  「妳看。」潘席安毫不客氣地數落起來。「誰讓妳把酒喝完?還續杯!對方沒醉妳先醉,這樣也想學人家談生意?」

  一口氣說完,他頓時怔住。到底自己在激動個什麼,關他什麼事?

  倒是胡星語,好像已經習慣被罵了。「只有三杯紅酒而已……」她虛弱地笑笑,伸手比了數字。

  才三杯紅酒下肚,就已經是這副沒用的醉態,就說她還是個小朋友!

  「妳沒到過Pub?夜店?Bar?」網絡、媒體的報導那麼多,就算沒看過豬走路,也該吃過豬肉吧!

  「我當然去過,以前、以前在英國常去啊,和同學,還有他……啊,算了,不提也罷。」她舉手發誓。「英國的Bar,大家都穿得很休閒,我想既然是很重要的聚會,總不能穿恤牛仔褲就去。」

  學生時代的Pub還好意思提?

  「英國的Bar都是喝啤酒,我可以一晚喝掉兩杯,很大杯喔,可是今晚,」她的聲音明顯不穩,納悶地問:「那麼小的兩、三杯,為什麼就頭暈了呢?」

  「笨蛋!那是因為妳喝得太快,喝快當然容易醉。」

  「醉了也好,不然在那裡坐著好丟臉,明天一定會被谷大哥罵,希望他不要開除我……」她衝著他澀然一笑。「應該不會吧?潘安,你說是不是?」

  「潘安?」

  「你不知道嗎?王秘書說你是潘安再世,我看還唐伯虎點秋香哩……呵呵,這個成語用得不錯吧?」

  這算什麼成語?他斜睨了她一眼。「妳醉了。」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真不知天高地厚,敢來當谷大哥的秘書,可是,我真的很想做好這份工作……我想變成女強人,很厲害很厲害的那種,讓大家都對我另眼看待……」

  「很有志氣。」但困難度是百分之兩百。

  「還要讓『他』後悔沒跟我結婚……」

  「『他』是誰?」該不會是谷東川吧?

  「就是『他』啊,跟你一樣,是個太子爺……」

  「什麼太子爺?」他沒好氣地睇了她一眼。「妳真的醉了。」才敢這麼說他。

  「醉了也好,原來醉了可以說真話,不用假裝,什麼都說出來……」她長長嘆一口氣,在椅子上動了幾下,試圖調整一個舒適的姿勢,才又繼續說:「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這麼笨又老是學不會,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做錯事害慘谷大哥,可是我又不甘願放棄……」

  明明還是個很稚嫩的女孩,能做出什麼錯事?他不明白,想開口說些話安慰她,可是……

  「呼呼……」

  他忽然聽到很細微的鼾聲,轉頭一看,天,這女人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喝了點酒就醉倒在別人的車上,到底有沒有危機意識啊?就憑這樣也想出來拚什麼女強人?

  嘆了口氣,潘席安在附近的小公園旁停下車,打開車內燈,俯身替她把椅子往後放低,又脫下身上的西裝外套替她蓋上,這才仔細端看著那張睡顏。

  她的皮膚很光滑,眼窩上有著眼影的淡淡光澤,長長睫毛覆在那雙總是吃驚瞪著他的圓眸,殷紅的小嘴正微微開啟,而雙手還抱著公文包。

  他聞到一股淡香,低頭靠得更近些。這香氣很適合她,淡淡的,像是雨後的清新,又像是薔薇的沁甜,還有幾絲難以言喻的神秘氣味,輕輕勾動他向來堅穩篤定的思緒。

  潘席安注意到那合身的深色西裝外套下,曲線明顯的胸口規律起伏著,他的心頭猛然一緊……什麼小朋友,那般柔美豐潤的線條,根本是個輕熟女。

  如果,他現在吻住她小巧的唇,然後再伸手輕輕覆上她的柔軟……

  天啊,他在想什麼?

  潘席安難以置信地扒了扒頭髮。他瘋了嗎?怎麼突然色胚上身,竟然對這個菜鳥起了非分之想?

  莫名湧上的感覺很奇異,像是被什麼緊緊揪住了胸口,連心跳都有些亂。

  他坐回駕駛座,閉眼試著平息體內那股莫名的燥熱,然後掏出口袋裡的PDA,強迫自己就著微弱的燈光開始處理公事。

    ☆  ☆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車內很安靜,直到一輛疾駛而過的車子伴著尖銳的喇叭聲,驚醒了胡星語。

  「好吵……」她伸展腰身,眼睛連眨了好幾下,這才清醒,發現隔壁有個男人偏著頭,不太愉快地看著她。「啊,怎麼是你?」她連忙坐起身。

  「不然又該是誰?」他聲音聽起來不太愉快。

  「你、你不是說要送我回去嗎?怎麼還在這裡?你該不會想做什麼壞事吧?!」

  她驚慌得語無倫次了。

  「這位小朋友……車開到一半妳就睡著了,也沒告訴我地址,要我怎麼送妳回家?只好在路邊等妳酒醒。」他深吸了口氣,隱忍著莫名的怒意。

  「啊,對不起!」天哪,又丟臉了!她再三道歉,又忽然想起什麼。「慘了,幾點了?我完蛋了!」

  「十一點五十分。」她至少睡了一個小時。

  「我家有門禁,這下死定了!」她焦急地想開門下車。

  「嘿,冷靜下來。」長手一伸,潘席安把她壓回椅子上。「我送妳回去。」

  「不用了,我坐出租車比較快。」

  「會快過我的?」這下她真的惹毛他了。他指著方向盤上圓形的藍白標誌。「報上地址。」

  胡星語定睛一看,沉默了三秒鐘。她為什麼只會說蠢話……人家開的可是字頭的德國名貴房車!

  「……是。」她乖乖念完地址,低頭對著公文包反省。

  十分鐘後,深色轎車停在一棟樸實的公寓前。

  胡星語摀著臉低嚷:「燈還亮著,我爸一定在客廳等,又要被罵了……」

  「需不需要我陪妳進去解釋清楚?」他語氣和緩多了。

  「不用了,你快走吧!」要是被她父母親發現潘席安的家世背景,今夜大家都別想睡了。

  還想趕他走?解開中控鎖,潘席安斜睇她,冷冷地說:「祝妳幸運,晚安。」

  「晚安、晚安。」小手揮揮,她什麼也沒多想,一下車就急急地走。

  ……第一次被女人如此無視的滋味不好受,潘席安本來有些動氣,但瞧她躡手躡腳拿鑰匙小心開門的模樣,又覺得她很可愛很有趣,和她平時公事公辦的刻意老成模樣截然不同。

  這個小土豆自以為很聰明,其實笨得很,但,究竟是什麼事讓她非得逼自己裝模作樣?

  而他,究竟又關心什麼?好奇什麼?

  更奇怪的是,一整晚的情緒還被她牽著走。

  他用力扒了扒頭髮,長長嘆一口氣,才發動車子緩緩離開。

  幸好爸媽只是叨念幾句就放過她,兩人相偕進房間睡了。

  胡星語的心臟嚇得快蹦出來了。她把公文包扔在椅上,整個人倒向床上,全身虛軟無力。

  其實爸媽很疼她,畢竟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兒,可是因為太疼太愛,她反而害怕讓老人家再受傷害,尤其在被迫取消婚約之後。

  她活了二十幾年,天天遵守規矩,按部就班地唸書過日子,最後卻被嫌棄得猶如一隻小麻雀,而且還被八卦週刊公諸於世,這要她的父母親情何以堪……

  算了,過去這些不愉快的事情,她不想再去想,也不應該再想了。

  沐浴過後,她躺進柔軟的被窩裡,揉一揉發澀的雙眼,酒意尚未退去。

  怪的是,她總覺得鼻間老是聞到一股氣味,淡淡的,像是男人的古龍水,雖不教人討厭,但她明明洗完澡了,身上乾乾淨淨,為什麼那股味道還是揮之不去呢?

  她又用力嗅了嗅,啊,是他……是潘席安身上的味道!

  她不認為自己身上沾染到他的氣味,可為什麼,她的鼻間竟然記住這味道,而且覺得離自己好近,縈繞在身際?

  真的好睏倦……工作一整天不說,晚上在「重要聚會」時的不安,加上喝了兩杯紅酒,足夠折騰她了,雖然剛剛小睡了一下……

  咦?!

  她猛地坐起,急著回想。到底在人家車上睡了多久?

  還有,她記得一開始,潘席安好像還說了些什麼大道理,結果呢?該不會她又響應了什麼蠢話吧?

  為什麼她一個字也想不起來?

  天啊!抱著頭,她只想尖叫。

    ☆  ☆

  隔日,早上九點鐘,胡星語報告完一天的行程之後,恭敬奉上PDA。

  「副總,您今天的行程和重要事項,已經Update完畢。」

  「很好,謝謝妳。」谷東川接過手,略略查看後,很滿意地將PDA放進口袋裡。

  雖然胡星語沒有商學院的專業知識背景,也沒有秘書工作的經驗,但是谷東川對她在行程安排和檔案管理方面的表現覺得還不錯,有條有理、一目瞭然。

  最重要的是,她的確非常認真地學習,所謂「性格決定命運,態度決定成功」,根據他這些日子的觀察,胡星語的成功之路,應是指日可待。

  「谷大哥,那個……」沒有其它人在場的時候,她還是會這麼稱呼他。

  「嗯?」

  「昨晚……為什麼要讓潘……呃,潘經理送我回家呢?」她真正想問的是,怎麼放心讓潘席安單獨送她回家?難道谷大哥認為他有那麼可靠嗎?

  谷東川一笑。「正好想跟妳談談這件事。聽說妳昨晚醉倒在他車上?」

  她臉上寫滿驚嚇。「呃,谷大哥……怎麼會知道?」

  「是我要他先送妳回去的。後來打電話給潘少,想確認妳是否到家,結果聽說妳醉倒在他車上了。」

  「對不起。」糗事傳千里,一張小臉都紅了,她低頭道歉。「昨晚什麼貢獻也沒有,還喝醉……谷大哥,對不起。」

  「沒關係,凡事都有第一次,本來就只打算讓妳去見見世面而已。」頓了頓,他繼續說:「其實這是潘少的提議。」

  「啊?是他?」

  「也不知是他太閒還是怎樣,這回倒是對我的新秘書挺熱心,還說要好好調教妳。不過,谷大哥還是要提醒妳……」谷東川收了笑。「潘少究竟怎麼想,我並不清楚,只是……」

  「調教我?!」她馬上理解谷東川的憂慮,立即保證。「谷大哥請放心,我才不會又跟這種太子爺牽扯不清,再說,我很討厭潘……潘經理!」

  「用太子爺來形容潘少,其實並不恰當。妳應該也看得出來,他不僅有很好的家世背景,聰明才智也不用我多說,既有腦袋也有外表,可說是有實力和本事。雖然他現在只是掛名經理職位,但早已是外界公認的集團接班人之一了。這樣的男人不是不好,只是豪門世家總是複雜,若要論及感情甚至婚姻,恐怕比一般人所承受的壓力更大,這點相信妳也明白……」

  谷東川瞅著那張略顯不安的小臉,繼續說下去。「上回『啟光集團』那個爛傢伙……呃,我的意思是說,他可能也不是刻意要欺騙妳的感情,只是無法抗拒家世必須背負的責任與命運。」

  當初會破例讓胡星語跟在身邊工作,除了和她的哥哥是高中同學這份交情之外,也因為聽說這小女孩在英國留學期間,和「啟光集團」的獨子,也是唯一接班人陳逸景密切交往,甚至已私定終身,卻被家族長輩以「門戶不當」的理由極力反對。陳逸景無法抗拒父命,最後奉旨娶了某營造集團的小公主,與胡星語的這段純愛戀情就這樣畫下句點。

  這還不打緊,當時的婚禮豪華轟動,八卦週刊竟然還把男主角和胡星語的過往情事拿出來加油添醋、大寫特寫,還說麻雀變鳳凰終究是遙不可及的童話等等,讓向來平靜的胡家掀起狂風巨浪,一直自律甚嚴的胡父大發雷霆,氣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會攀上這種豪門世家,足足有半年不肯和女兒說話。

  他憐惜這位好友的妹妹,才決定讓她跟在身邊,希望能藉由工作的成就感,消彌情傷帶給她的灰暗、憂鬱與沮喪。

  「過去的那些事,已經不值得再去想了。」胡星語努力撐起笑容。「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會保護好自己的。」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認為潘少這個人是不壞,若和他只是朋友的關係,應該還是不錯,但總是想提醒妳,別靠得太近,免得再受傷了。」

  「我會離他遠遠的,謝謝谷大哥。」

  抱著一迭檔案回到座位,胡星語的思緒卻已經飄遠。

  潘席安究竟是存什麼心呢?還說要調教她?

  不過,谷大哥真的太擔心了,不管潘席安怎麼想,她和他……頂多只是朋友而已。

  可為什麼回想起昨夜,心口會莫名地怦怦跳起來呢?

  她暗暗吁一口氣,然後用力深呼吸。管他到底存什麼心,反正她只是個小秘書,得認真工作才行,什麼都不該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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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8:37
第四章

  下班時間,台北街頭人聲鼎沸,熱鬧紛紛。

  潘席安駕著愛車,流暢地滑入車陣之中。

  他剛結束一個重要的會議,向來光采奕奕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

  和那些徹夜未眠、挑燈夜戰的馬拉松會議比起來,今天這個才六個小時的董事會議實在不算什麼,但是他的心情卻格外低落,甚至有些難言的抑鬱。

  先別說有幾個董事對於他提出與「大伊證券」子公司的併購案有意見,甚至連他的父親也不甚看好,當眾質疑併購外商投信公司的法條限制既多又複雜,萬一有什麼閃失,反而會連累整個集團的股價與投資人的信心等等。

  議論紛紛之中,父親並未開口替他緩頰,他還聽見兩位叔叔私下嘀咕:「沖那麼快做什麼?是怕搶不到位置嗎?」

  最後是潘老爺……潘席安的祖父,也就是潘家掌權的大家長,「兆邦金控」的創辦人兼集團董事長,他老人家手一揮,聲如洪鐘下結論:「這樁併購案不是不可行,不過既然還在評估籌劃階段,那就千萬小心謹慎、沉穩以對,不要讓一絲風吹草動壞了大事。」

  簡短的幾句話,已清楚地表明支持潘席安的計劃,眾人面面相覷,這才停止檯面上下的冷嘲熱諷與蜚短流長。

  但,真的是他沖太快嗎?

  依照家族企業接班人的養成計劃,潘席安從小就被送到國外唸書,二十五歲返台正式進入集團之後,他被安插在信託事業群的項目部,掛名項目經理,看起來像是被排在核心之外。

  五年過去了,先不說他的大哥,但幾個堂表弟陸續升到協理、甚至副總,只有他,仍在原地踏步。

  不是他沖得太快,而是走得太慢了。

  最令他不能忍受的是會議結束時,父親還丟了本八卦雜誌給他,要他多放點心思在工作上,別只顧著上夜店和名模吃飯,老讓媒體寫他輝煌的夜生活。

  他只是淡然一笑,沒有為自己做任何解釋。

  誰不知道狗仔隊的本事就是無中生有,把事實完全扭曲變形?父親只在意這些嗎?為什麼不看看他在工作上的表現?

  父親的心裡、眼裡,永遠只看得見大哥……

  回到辦公室,他的胸口很沉,一股悶氣無處可發,在窗前踱步許久後,他賭氣地抓起車鑰匙離開公司,也不打算出席董事會後按例在招待所舉行的晚宴。

  到底該怎麼做,他才能爬到讓別人得抬頭才能看見的位置?

  「若想往上爬,就得懂得爭。」這是他大哥的至理名言。可是,一定要這樣成天和人爭來爭去?為什麼不能單純一點,快樂一點……

  天色已暗,街燈亮起,車潮人潮,望去一片繁華榮景,握著方向盤,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還要這樣繞多久,直到……一個印象裡的影子閃過眼前。

  是她,谷東川辦公室裡那個菜鳥秘書。

  她纖薄的肩上背著很有份量的公文包,看起來像是才剛下班,正在等公交車的模樣。

  大腦還來不及仔細思考,握著方向盤的長手卻已往右一轉,流暢帥氣地在她身旁停下。

  潘席安按下車窗。「嘿,小朋友。」他健長的身影越過副駕駛座,一派輕鬆瀟灑。

  「嚇!是你……潘……呃,潘經理!」被車窗裡的人嚇到,胡星語慌張地抓緊公文包的背帶。

  「不會是又想叫我潘安吧?」看到她先是受到驚嚇又極力掩飾的表情,潘席安忽然感覺胸口那股窒悶似乎消散多了。

  「哪有!咦,你怎麼知道……」她倒抽一口氣,急著想解釋。「那個『潘安』不是我說的啦!」

  「哼。」潘席安很明顯不太相信,不過他並不計較,瞟著她,又問:「回家?」

  「我、我要去上秘書訓練課……」

  秘書訓練課?這不就是他的娛樂……啊,應該說是他自己爭取來的新任務吧?

  潘席安挑眉一笑,對著她勾勾手。「上車。」

  不等她說話,低調豪華的車門已悄然打開。

  「還不上車?想繼續擋別人的路?」

  胡星語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公車站的目光焦點。她向來臉皮薄,這下什麼也不敢多想,立即轉身上車了。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要送她去上課?有這麼好心嗎?或者又要捉弄她了?

  她沒有勇氣再想下去,認命坐好,扣上安全帶,準備看情況見招拆招。

  墨藍色的德國名車奔馳在路上,車外依然燈火輝煌,車內卻安靜得像是無人的海邊。

  「到底要去哪裡?」胡星語終於忍不住開口問。已經離開市區很遠了,顯然並不是送她去上課。

  「去吃飯。」潘席安淡淡回答。

  硬拗胡星語上車後,他就後悔了。

  如果覺得心情煩悶,明明有一大票名模、名媛千金等著他邀約,他卻偏偏硬把這隻小菜鳥拉上車,到底是怎麼回事?他也說不上來。

  「吃飯有必要跑這麼遠嗎?」她想了想,又發現另一個問題。「不對,為什麼我要跟你去吃飯?」

  她的聲音很軟,語氣很困惑,這些話若是出自別的女人之口,他或許會認為是故作姿態,可因為開口的是她,知道她的單純與老實,潘席安聽來反而覺得有趣。

  沉悶了一天,他終於笑了,而且笑得很開朗。他很久沒有這麼真心地笑了。

  「幹麼笑成這樣?」胡星語有些挫敗,真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什麼了。

  「沒什麼。」他止住笑,才說:「妳老闆沒空陪我,所以換妳當代表。」

  「啊?」她訝然轉頭看他,黑眸瞪得圓大,小嘴微張,又是一副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的表情。

  潘席安啞然失笑。「有必要這麼驚訝嗎?再說,那天晚上我送妳回家,還讓妳在車上睡了一覺,現在要妳陪我吃個飯,應該不過分吧?」

  「呃,是不太過分,只是、只是……」連送她回家也要討人情嗎?這個男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只是?」

  「只是……」她找個話題敷衍過去。「我在想,晚上吃什麼好呢?」

  「妳決定。」主隨客便。

  最好他有那麼好說話。她看看窗外,圓眸流轉,想到這裡離淡水很近。「我知道有一間很好吃的燒臘飯,我們去買便當,然後外帶到淡水河邊吃,這樣好不好?」

  她是想,如果是去一般的餐廳,這位少爺不知又要怎麼挑剔她,若是買便當在外面吃,至少不會在餐廳裡出醜。

  淡水河邊?這個提議還不錯。潘席安唇角一揚。「報上地址。」

    ☆  ☆

  半個小時後,兩人拎著熱騰騰的便當,依著胡星語的提議,散步到淡水捷運站前的河畔小公園,隨意找張椅子坐下,打開便當,就地野餐。

  「哇,好香!」胡星語興奮地嚷著。「一看就覺得肚子餓,快吃吧。」

  「嗯。」瞧見那張笑開的臉蛋,潘席安也覺得有些食慾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這樣,只是單純地想吃飯,達到基本的生理需求,也滿足心靈的莫名渴望。

  這些年來,每一頓餐會,每一場派對,每一次球敘,背後都有不同的目的與算計。

  像今晚該去的會後餐宴,明明可以乘機說服董事會其它成員的支持,可他卻放棄了,竟然選擇帶著胡星語,吃著一個八十元的便當,坐在河邊吹著冷涼的夜風。

  他到底怎麼了?是疲累得不想再應酬?或者已經失去長久以來強盛的鬥志?

  不,他才剛邁入三十歲,正是展翅高飛的時機,大好前程的起點,豈能有任何怠倦,怎能輕易投降認輸?

  一邊沉思,一邊咀嚼她推薦的三寶飯,他忽然發現胡星語不見了。

  剛剛不是還在身邊嗎?他抬頭尋著,瞧見遠處一個纖細的身影跑過來,手上還捧著紙袋。

  「去哪裡了?」他合上便當,淡笑地問。

  「我……」她上氣不接下氣,努力平息之後才說:「潘先生,您的附餐飲料和甜點來了。」

  看著她從紙袋拿出熱咖啡,還有甜甜圈,潘席安的薄唇又上揚了。

  「便當給你請,這些換我請你!」

  說得很豪邁、很有義氣的樣子,她一臉正經的表情逗笑了他,朗朗笑了起來。

  胡星語怔住,他的笑和平時常有的那些不同,看起來像是發自內心的笑,卻隱約帶著微微的憂鬱。

  捧著咖啡,她在他身旁坐下。他今天很安靜,不太說話,連平時的笑面虎模樣也不見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今天不是假日,加上春天的天氣還偏冷,公園和老街的遊客不多,像這樣安靜地坐在岸畔,聽這河海交界的浪濤聲,感覺很舒服。

  「心情不太好?」她試著想讓氣氛輕鬆些。

  潘席安轉過頭,看著那張認真的小臉,胡星語也看著他。

  半晌,他悵然一笑,沒有否認。「嗯,有點。」

  果然是。胡星語的心頭頓時軟了,想安慰他。

  「為什麼心情不好?該不是被女人拋棄了吧?」

  他迸出一聲輕笑。

  看來並不是。「呃,我雖然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是再怎麼樣,你都沒有我這麼慘吧?」她打算用「比較法」來開導他。

  「有多慘?」

  「你也知道的,明明想做好這份工作,可是偏偏又做不好,我那麼笨,都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谷大哥。」

  這還不容易?「很簡單,妳可以選擇不要做,相信谷子也會鬆一口氣,然後對妳感謝萬分。」

  「怎麼可以?我好不容易有這個工作!」

  瞅著她急於反駁的認真模樣,他笑問:「為什麼?」

  「嗯?」

  「為什麼一定要做這份工作?妳明知自己不適合,不是嗎?」

  從來沒有人如此直接地問過她真正的想法……胡星語低頭看著手上的咖啡杯,安靜許久,才開口。

  「因為我想當個女強人,我想讓別人知道我胡星語也可以在商界闖出一番成績,我不要被嫌棄只是個念文學的書呆子。」

  「為了別人,就要逼自己辛苦過日子?」這種感覺,他知道有多難受。

  「並不辛苦啊,這是我的夢想和目標。」

  有夢最美嗎?真老套,但若真要這麼說,他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對。

  潘席安喝掉最後一口咖啡,澀然一笑。「那我該羨慕妳嗎?還有作夢的權利,比我幸福多了。」

  「怎麼會呢?對你來說,這根本只是一件芝麻綠豆大的事情。」

  「最起碼,妳是心甘情願為夢想努力,但我不是。」看著河上波光粼粼,他的心口好像鬆開了,情緒就像浪般一波波湧上來。

  「我一直在爭。在潘家,不爭,沒人會注意到你,要爭,還得踩著同輩的肩膀往上爬。我並不想爭,不想算計,但生在潘家,豈能容許我如此放任自己?

  「很早我就知道,生在這樣的家庭,我只能往前走往上爬,這個月八十分,下個月就會被要求九十分,接下來就得拚到滿分,滿分之後還有更高的挑戰。我的父親和叔叔們都是例子,像我們這些所謂的接班人,只要稍微表現不好,就會被外界戲稱為敗家子、太子爺。」

  說著,他偏頭瞟她一眼,胡星語心虛了,迅速低頭。

  「在宴會裡跟個女人多聊幾句,就被解讀成熱戀,過幾天不往來了,又被說成劈腿,或是換女人跟換衣服一樣。總之,我的生活並不是妳想像的那麼好。」

  「可是,我看你總是輕鬆自若、不慌不忙、臨危不亂……」她努力想著形容詞。「啊,還有笑容……你總是笑著,好像什麼事都很容易,人生沒有壓力。」

  潘席安笑了出來。「這麼注意我?」

  「才不是!」她急著否認,可是臉都紅了。

  「笑容可以掩飾情緒,可以讓人失去防備,但那只是保護。」真不知是他偽裝得太成功,抑或是她看人的功力太淺。「像我這麼資淺的人,要是凡事喜怒形於色,那就先輸一半了。」

  「資淺?」她連連搖頭,表示不認同。「哪是這樣,你明明很厲害呀!」

  「原來妳很崇拜我?」

  「不是,是……唉,算了。」她放棄爭辯,反正也說不過他。

  潘席安看著她的窘樣,也不反駁,仰頭望著夜空。今晚月白風清,雖然沒有星光,可是他的身邊有一顆小星星,努力眨呀眨,散發淡淡的光芒,不是嗎?

  和她在一起的感覺很放鬆,心很定,很安適,無須再有保護色,也不用戴上假面具,他能隨意地做自己。

  這樣下去好嗎?他無法思考,或者也可以說,他不願再多想了。

  人人形容他是銜著金湯匙出世,這也表示天命由不得他。雖然不能挑選既成事實的家人,但至少,他應該可以順著心意,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例如,只是像他和胡星語這樣,可以聊聊心情而無所忌諱……

  但他一向不容易相信別人,現下竟然對她的感覺是「無所忌諱」?

  他向來以變色龍、笑面虎的本事自傲,什麼時候對人這麼毫不提防了?

  複雜的想法繞來繞去,潘席安的心思更混亂了。

  小公園的光線雖然不夠明亮,可胡星語明顯感覺潘席安又斂去笑容,神情不若平時的閒適。

  他在想些什麼?有很多煩惱嗎?

  瞧著瞧著,她的心口就這麼莫名地揪疼起來,驀地脫口而出……

  「不要難過啊,潘安……」慘了,怎麼叫得這麼順?

  潘席安本來是有些感傷,卻被她這聲「潘安」給逗笑了。

  「妳的膽子還真不小。」

  「對不起……唉,我不太會安慰人,不然這樣,換我說笑話給你聽好了。」

  嘖,還用得著說嗎?她自己不就是個笑話了?

  「先說包子大全集好了,很好笑喔!」

  胡星語興致勃勃,很認真地說起笑話。

  「話說,某天麵條和肉包吵架了,兩方大打出手,肉包被麵條打得落花流水,於是肉包撂下狠話:好膽麥走!我去落人來教訓你!於是肉包就約了煎包、饅頭等好友,準備去找面條理論,在半路上它們遇到泡麵,肉包一聲令下,眾人二話不說,圍住泡麵毒打一頓。泡麵哭著問肉包為何打他,肉包生氣地說:哼,麵條,別以為燙了頭髮,我就不認得你!」

  說完了,她問:「好笑吧?」

  這都是老掉牙的笑話,潘席安應付地乾笑了兩聲。

  「還有續集喔!後來泡麵很不爽,找了米粉、烏龍面等夥伴去跟肉包算帳,在路上遇到了小籠包……」

  他望向她,雖然光線不是很充足,但他仍可清楚看見那張認真說笑話的小臉,努力地逗他開心。

  這麼天真、這麼毫無心機,還想當什麼女強人?

  可是,他認識的女人何其多,她是第一個不賣弄風情、不說大道理,只是努力地想逗他笑,讓他開心的女人。

  明明她說的笑話不好笑,為什麼他的心口卻很鬆、很軟、很舒服呢?

  這一瞬間,他忽然心思清明了。

  不就是喜歡嗎?喜歡她的天真,喜歡她的認真,如果可以,他想就這麼聽著她清脆的聲音,繼續說笑話,只逗著他一人,只為他解憂消愁。

  最好,還可以倚靠她……倚靠著他曾經想像過的柔軟,汲取著清新又甜蜜的女人香……

  「不要動。」他忽然側身向她,將頭抵在她的肩上,閉上眼睛,聲音很沉。「讓我靠一下。」

  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在纖細的肩頭上,胡星語的心陡然一震。

  為什麼要這樣靠著她?很累嗎?

  「喔……好。」她只得吶吶地回答。

  他的呼吸很規律,她清楚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陽剛氣息之中又帶著淡淡優雅,就像他的人一樣。

  但,為什麼她的心跳這麼快?快得簡直要蹦出胸口,還有,臉頰的熱氣好像一路染到脖子了,麻麻燙燙的。

  為什麼他不說話……是睡著了?要睡多久呢?

  現在該怎麼辦?推開他嗎?可是,為什麼……她又覺得這樣的感覺很舒服?

  思緒紛亂,她的心跳怦然如擊鼓。

  他好重,好像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了,可她不想拒絕他,努力地繼續支撐著。不知過了多久,慢慢地,她好像有點習慣了,等到那不太規則的心跳漸漸平穩時,潘席安輕輕地離開她的肩膀。

  她頓時鬆了口氣,心頭卻又感覺若有所失。下一秒,還來不及開口說什麼,她已經被他擁入懷裡,他薄涼的唇吻上她的。

  無法控制自己的意念,他終究還是忍不住了。

  潘席安一嘆,封住她的小嘴,綿密又溫柔地吻著、吮著,嚐到她舌尖有著甜甜圈的蜜糖味,唇瓣柔軟沁甜得像是最誘人的法式水果軟糖。

  就這樣吻住,放不開了……直到他被用力推離。

  「你……」胡星語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這樣的吻,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該從何解釋?潘席安一時也亂了,薄唇浮上一抹不自然的淡笑。「就當作沒發生過好了。」

  「當作沒發生過?!」她又氣又羞地站起身來,退後好幾步,抹了抹紅灩灩的唇瓣,氣喘吁吁地指控他。「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別以為我很笨、很好欺負……我最討厭你們這些太子爺!太過分了!」

  她氣哭了,氣他戲弄她,但其實是更氣自己,竟然還響應他……

  咬著唇瓣,胡星語抓起椅子上的背包轉身就走。

  其實,是因為喜歡妳……潘席安嘆口氣。

  要他真的立刻說出口,也太尷尬了,但這個小朋友似乎不懂,他已經表現得很明顯了,她卻一把推開,還氣呼呼地罵了他,然後竟然跑了。

  這……要他該如何接下去呢?

  看她努力用最快的速度奔走在不太明亮的草皮小徑裡,他大步追上她,一把按住她纖細的肩膀。「我送妳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這回,她連眼淚也落下了。「我雖然笨,但還不是白癡!」

  說完,她迅速跑進捷運站。

  真的被討厭了嗎?或者,是嚇著她了?

  但,他有這麼可怕嗎?潘席安低頭看看自己,上一期的某本女性雜誌還報導他是票選第一名的豪門黃金單身漢,竟然被胡星語用力推開?

  而且,他好不容易才允許自己,順著心意去喜歡一個人……

  望著那抹纖細的身影沒入捷運站,他心底一陣慌亂焦急,勉強冷靜定下心神,他撥了谷東川的手機。

  「潘二少?我記得……今晚應該跟你沒有約吧?」

  「我知道。但是,」他很少這麼低聲下氣。「能不能給我十分鐘?」

  「耶?當然沒問題。」看來是很重要、很急切的大事了。「是關於併購案的事嗎?」

  「不,我是想和你談談,關於……」他嘆了口氣,悶悶地說:「胡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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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9:15
第五章

  隔日。

  早上八點,潘席安斜倚在墨藍色的豪華房車旁,雙手環胸,銳眸盯著走出公寓大門的纖細人影。

  胡星語一拉上厚重的鐵門,轉過身便看見他了。

  她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你……」他來這裡做什麼?

  瞧見那張繃緊的蒼白小臉,潘席安莫名地心一擰……那雙原本像是龍眼核般黑亮的圓眼,現在倒像是龍眼殼,顯然昨晚是狠狠哭過了。

  「上車。」雖是簡潔,也聽得出不容質疑。他瀟灑地拉開車門,逕自坐進駕駛座,瞥見她還猶豫著,他按下車窗,只丟了一句話。「要等妳爸媽下來嗎?」

  「……」當然是不可以!

  她恨恨地瞪著潘席安。竟然還這樣威脅人,胡星語很想甩頭就走,可是躊躇了三秒鐘,她還是很沒志氣地低著頭,繞過車子的另一邊,乖乖上車了。

  嘆了口氣,發覺男人的手忽然橫在她的胸前,胡星語又駭又窘。「啊,你、你做什麼?」

  「扣安全帶啊。還是妳想替我繳罰單?」他三兩下利落扣好安全帶。

  是自己想太多了,她一張臉瞬時燒紅。

  修長的手輕鬆轉動方向盤,車子緩緩駛出巷弄間,進入車陣後,潘席安才開口。

  「有必要那麼怕我嗎?」她坐得端正,小手明顯使勁抓著膝上的公文包,感覺像是隨時都準備要跳車逃跑。

  「並不是。」但若說不怕,那心口怦怦跳又是為什麼?

  從一上車,她的呼吸和心跳就沒正常過。密閉的空間,瀰漫著曖昧的沉默,她又聞到他身上的古龍水味,那氣味更像是一股莫名的壓力。

  「昨晚,吻妳的那件事……」

  又要她當作沒那回事?昨晚已經聽得一清二楚,有必要一大早跑來重複一遍嗎?

  難道,他是專程來道歉?胡星語繃緊的胸口陡然一提。

  若真是如此……她開始忖想,該如何回應比較好。

  「我想……」停在紅燈前,潘席安轉頭瞅著她。「都是妳的錯。」

  「什麼?!」她錯愕地轉頭看他,懷疑自己的耳朵有沒有聽錯。

  「那杯咖啡,其實是酒吧?」他語氣斬釘截鐵。「不然,我怎麼會神志不清,做出那種事?」

  「我明明買的是熱拿鐵!」她急著用力強調。「是加了牛奶的熱拿鐵!」

  「是嗎?」綠燈亮了,他輕踩油門。「那就是牛奶的問題了。一定是因為牛奶有安眠的作用,我才會昏了頭,說了一堆不該說的話。」

  「哪有說什麼……」意識到他指的是昨晚的鬱悶心情,她立刻響應。「昨晚是你自己要說的,跟咖啡、牛奶有什麼關係?現在還扯到我?」

  「都是妳的錯。妳害我把心裡的話都說出來了,以至於我不得不吻妳,好封住妳的嘴……」

  聽聽這是什麼理由?道歉?根本是她想太多!

  「我害你?最好我有那麼厲害!」她反駁,可是臉蛋卻不爭氣地紅了。「而且,不過是聊聊心情而已,又不是國家機密!」

  從頭到尾,都是他自己一股腦兒地說,她什麼也沒做,怎麼能把這筆帳算到她頭上?而且,還拿來當作隨便吻人的藉口……

  「說得可真簡單,誰知道妳是不是谷東川派來的Spy,想套出我的弱點?」

  「你想太多了吧?!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她難以置信地嚷著。「有錢人怎麼活得這麼辛苦?」

  「就是因為活得辛苦,所以更要處處小心。」潘席安瞅著她。「不然,妳說說看是哪裡的問題?否則,我怎會莫名其妙對妳做那件事?」

  怎會莫名其妙對妳做那件事?繞來繞去,問題又回到她身上了。胡星語咬著唇,怒瞪他許久後,決定放棄爭辯。

  果然是眼高於頂的少爺,成天只會耍著人玩,就不能稍微尊重別人嗎?她的鼻頭酸酸的,感覺眼淚就快飆出來了。

  車內安靜無聲,潘席安彎起唇角忍著笑,這隻小菜鳥大概又被他堵住,說不出話來了吧?

  昨夜和谷東川聊了一些關於她的事之後,他選擇不直接表白,改用比較輕鬆的方式,讓她對他卸下戒心與防備,再慢慢與她深入相處,以免一時衝動,反而嚇跑她。

  一思及此,潘席安輕輕一笑,原本還想再逗弄她幾句,只是,他轉過頭才忽然發現,身旁的人只看著窗外不答話。

  怎麼不說話了?趁著塞車,他拉過她想瞧個究竟,只見那雙黑亮的圓眸已泛著淚光,小嘴抿得很緊,像是極力忍耐著什麼。

  兩人沉默對望著。

  「好啦,昨晚都是我的錯,可以了吧?」他服輸了,扒了扒梳得整齊的密髮,挫敗地低嘆。這個小朋友,竟然有本事讓他心頭一緊,莫名慌亂了起來。

  那個吻……果然是個錯誤。聽到他不太有誠意的道歉,胡星語終於哭了。

  可是,昨晚她不都已經認定他是故意欺負戲弄了嗎?還躲在被窩裡哭了一夜,現在親眼、親耳證實後,到底還要哭什麼?

  或者,是聽到他親口說出實話,而失望了?

  她受不了自己的眼淚,更恨自己沒有控制眼淚的能力。

  潘席安握緊方向盤,胸口郁窒。她的哭聲很壓抑,在密閉的空間裡聽起來更顯悲涼。

  長手俐落一轉,車子在路邊停下,他掏出身上的手帕遞給胡星語。

  「都說是我的錯了,還要哭?」他以為自己很擅長哄女人,可是此刻,她的眼淚成串落下,那張委屈的小臉教他心亂如麻,不知所措。

  忍不住嘆一口氣,他才問:「妳說說看,要我怎麼賠罪才高興?」

  「你……」抽泣聲還梗在喉間,胡星語努力擦著眼淚。「離我遠一點,不要來惹我!」

  她很清楚知道,這位少爺是個自己惹不起、只會令人傷心的男人。

  「好吧,如果非得這樣,也不是不行。」見她眼淚漸漸收乾了,潘席安的心神又回來,薄唇一揚。「不過,為了表達我誠摯的歉意,我決定收妳為徒。」

  「什麼?」

  「妳不是很想當個女強人嗎?剛好我熟悉這個領域,當妳的老師綽綽有餘。」

  「不勞費心!」

  「只是教妳點小本事罷了,妳不必急著拒絕。」他淡笑著,說得很輕鬆。「再說,我也得開始好好認識妳,才能確定妳是不是想算計我……」

  「潘少爺,」她深吸了口氣,按捺一肚子的怒意。「我這小秘書哪來的腦筋去算計你?」

  「這點我也同意。妳確實沒啥腦筋,不過誰知道妳背後有沒有人指點……」

  「你……莫名其妙!」

  「還有意見?就這樣決定了。」他瞟了她一眼,唇邊揚起一抹笑。「還要繼續討論嗎?快九點了。」

  「啊!」胡星語這才想到,緊張地大叫:「要遲到了!」

  「還不快坐好?」潘席安發動車子,這回,他絕對要讓胡星語見識這輛愛車的威力。

  車子一路左閃右闖,穿梭在車陣中,終於在最後一分鐘趕上刷卡。衝進秘書室以後,胡星語撫著胸口,試著平息過快的心跳。

    ☆  ☆

  桌上的電話猛然響起,嚇得她差點跳起來。

  「早、早安,谷副總辦公室,敝姓……」

  「專車送妳到門口,連一聲謝謝也沒有就跑了?是不懂禮貌,還是根本就是無情無義?」

  老天爺,怎麼又是他?

  「呃……」她猶豫著該如何應答,抬眼卻發覺王秘書正瞪著她。

  「咳,」她清清喉嚨,努力以最甜美的聲音回答。「剛剛謝謝您。」

  「聽起來完全沒誠意,不過,既然已經收妳為徒,也沒什麼好計較了,是吧?」

  「是。」她想反駁,可現在不是時候。

  「不過,還有一件事。」他的聲音聽起來不怎麼愉快。「妳把手機丟在我的車上,這是什麼意思?」

  「啊?!」她倒抽一口氣,連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外套口袋,果然空空如也。

  「一定是不小心掉出來了……」她小聲地請求。「可不可以請你稍等一下,我、我現在立刻下樓拿……」

  「我那麼閒嗎?等我有空再打電話通知妳,就這樣了。」

  嘟……電話已經掛斷了。

  怎麼老是跟這男人糾纏不清呢?胡星語垮著肩,真想哭。

  再度接到潘席安的電話,已經是晚上六點半了。

  胡星語以最快的速度衝到樓下,在兩條街外的巷子裡找到他的車子。

  「幹麼停這麼遠……」她喘得像隻小狗。

  「在辦公室坐了一天,讓妳運動一下也不錯。」其實是他不想太引人注意。

  「你……」

  「喏,拿去。」遞上手機,潘席安瞅著那張明顯泛紅的小臉,氣定神閒地說:「今晚沒空,先讓妳欠著。」

  「欠什麼?」

  「欠我一頓飯。特地把妳的手機送回來,不值一頓飯嗎?」

  胡星語一時啞口無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欠了他一頓飯?

  「有意見,還是已經等不及了?」他的臉色不太好看,聲音明顯冷下許多。「我是說真的……今晚我得回老宅陪爺爺吃飯。」

  昨晚的餐會缺席,惹得老人家非常不高興,一早就交代秘書通知他回去一趟。孫子陪老人家吃飯,理當是應該的,可是在潘家,那不只是享天倫之樂的單純晚餐,他知道昨晚的任性,勢必得付出代價……例如挨上一頓落落長的大訓,然後提出更嚴苛的要求之類的。

  教他心情怎麼好得起來?

  不對勁。盯著潘席安那張經常掛著淺笑的俊顏,胡星語直覺有些不對勁。

  「不喜歡和爺爺吃飯嗎?」她緊握著手機,終於鼓起勇氣問。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見她有些擔心的表情,惡作劇的心思又上來了。「昨晚為了和妳去吹海風吃便當,結果沒參加董事會的飯局,爺爺不太高興。」

  「啊?」她吃驚得瞠目結舌。

  「別太自責,我不會怪妳的。」他本來想演個無奈而痛苦的模樣,可是她杏眼圓瞪的表情實在太可愛,他再也偽裝不下去,猛地爆出笑聲。「哈哈!」

  「我有什麼好自責?一切還不都是因為你、都是你!」瞧他笑得痛快,胡星語恍然大悟,不客氣地吼他。

  明明是他半路劫人,硬載著她去淡水陪他吃便當,最後還莫名其妙被吻了好久,竟然還把莫須有的罪名賴在她頭上!

  「呵。」好不容易止住笑,潘席安的心情真的好多了。他既不否認亦不反駁,淡笑地對著她揮揮手,重新發動車子,準備離去。

  胡星語怔怔看著他。這人就這麼喜歡捉弄她嗎?偏偏她老是信以為真,被耍得團團轉。

  看著車窗內的他收起了笑,臉頰側面的線條很好看,可是似乎隱約還有些淡淡的憂鬱。

  她默默退後幾步,想了想,又跑到車窗旁攔下他。「那個……」

  「我今晚真的沒空。」潘席安搖頭,一臉無奈。

  「不是啦!」誰跟他說這個!胡星語的臉蛋爆紅。「我是想說,呃,要加油喔,潘安加油!」

  她比了個加油的手勢,然後低頭跑開。

  「呿。」真是的……又叫他潘安。

  可是,她為他打氣的認真模樣,卻讓他的胸口盈滿莫名的喜悅,撐脹得令他想立即衝出車外將她拉回,然後緊緊擁入懷裡。

  按捺這股衝動,他從後視鏡默默欣賞著遠去的輕盈背影,直到她已經離開視線範圍,他才打了方向燈,緩緩駛離。

  愛情是一帖快樂與勇氣的特效藥,有了她的小小鼓勵,原本些許不快的情緒已經消逝無蹤。

  踩下油門,輕鬆駕馭著方向盤,潘席安唇角噙著微笑,充滿信心地往老宅前進。

    ☆  ☆

  結束一天的工作,胡星語按著自己擬定的菁英人士養成計劃,坐在書桌前,手裡捧著厚達五百頁的《投資學:基本原理與實務》,進行個人的學習時間。

  這是特地買來的專業用書,她計劃在一個月內讀完,還得融會貫通,將來好派上用場。

  但教科書終究是枯燥乏味,尤其她又缺乏商科基礎,怎麼看都難以理解,才翻了兩頁,她已經昏昏欲睡。

  就在她不由自主地搖頭晃腦點了幾下之後,手機鈴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驚醒了她。

  屏幕上是個陌生的號碼,她小心翼翼接聽。「喂?」

  「Hello,小朋友。」

  「是你……」又是潘少爺。「咦?你怎麼會有我的電話號碼?」

  「故意把手機留在我車上,不就是要我打電話給妳嗎?」這還不簡單,只需要以她的手機撥打自己的號碼,不就有她的電話了?

  「根本不是這樣!」胡星語嚷著。

  「是嗎?」潘席安不怎麼相信。「已經睡了?」

  「才沒有,我正在看書!」她驕傲地念出落落長的書名。

  「死讀書有什麼用?以妳的資質,這種書翻個兩頁就會睡著吧?」

  「……」猜得還真準。胡星語的臉蛋迅速熱了起來。

  「光看書沒用。」他輕笑。「讓老師我好好來調教妳……」

  「調教?谷大哥說你只會調戲別人的秘書。」她冷哼。

  「我就知道妳不懂事。高階主管的秘書代表的意義可深遠了,從秘書就可以猜出主管的性格,例如,嚴謹型的主管必定有一個細心又謹慎的秘書,只會耍花槍的主管,通常挑選的秘書也只是個裝飾用的花瓶,做事講究效率的主管一定也無法忍受拖拖拉拉的秘書,這些都有其奧妙之處。」

  「……是喔。」

  聽出她的質疑,他索性列舉真實案例。「就以妳的恩人老闆谷東川來說,瞧瞧王秘書,長袖善舞不說,老闆交代下來的事也是準時無誤地完成,不是嗎?」

  「嗯。」她不得不同意。

  「從秘書可以推測出老闆的性格不說,有時也可以套出許多口風。說我調戲別人的秘書也未免太難聽了,我只是想和秘書們閒聊幾句,順便從中觀察、探聽點八卦消息罷了。」

  帶著濃濃的笑意,潘席安繼續說:「怎樣,服氣了吧?我是看在和谷子的交情還不錯,不想看到他被一個菜鳥秘書給拖垮名聲……」

  「好啦!」被嫌棄成這樣,胡星語一張臉都皺了,偏偏又難以反駁。她可不想真的害了谷大哥。「那你打算教我什麼?」

  「教別人可能比較容易,但教妳嘛……要教的可多著。這些都不要緊,反正我認了。」他低笑的聲音很有磁性。「還有,妳應該也很清楚我有多忙,所以,今後就固定晚上十點過後用電話聊聊吧!」

  忙?恐怕是有太多秘書要忙著調戲吧!

  「既然那麼忙,也不好意思麻煩你……」她說得婉轉,想藉這理由取消硬被要求的教學課程。

  「既然知道我很忙,那就給我好好學。」潘席安早就打定主意,這是接近她的唯一正當方法,怎可讓她有理由輕易逃過?

  他話鋒一轉,又說:「不過,妳先喊聲老師來聽聽。」

  還要她認他為師?胡星語這會兒倒是沉住氣了,笑聲很虛。「呵呵,你那麼年輕,還說什麼老師學生的?我們就算是朋友,互相幫忙好了。」

  潘席安笑了。「嗯,腦筋轉得還滿快的嘛。」

  「我本來就不笨。」

  「好吧,既然是朋友,那麼以後有空的話,就常見面吧。」他不在意兩人名義上究竟是什麼關係,反正他的目的只有一個……把她拉到自己的身邊。

  「咦?」還要常見面?她愕然。

  看來,無論是朋友或師生關係,還是逃離不開讓他嘲笑的命運了。

  「喔,」遲疑了三秒鐘,她微微嘆口氣。「好吧。」

    ☆  ☆

  上午十一點。

  胡星語正在匯整今天下午即將召開與「兆邦金控」併購合作會議數據,她站在打印機前,等著機器吐出一張又一張的圖表。

  這次的會議數據不但由她獨立製作,而且王秘書看完後只是輕聲冷哼,也沒特別挑剔,讓她的信心大增,粉唇不由自主地上揚。

  谷東川從辦公室走出來,經過秘書室時,正好看到這一幕,於是停下腳步,朝著她揮揮手。

  「副總。」她急急奔過來,手上還捧著一迭剛印好的資料。「有事要交代嗎?」

  「沒什麼。」谷東川順手抽走她手上的文件,快速翻了幾頁,才笑笑地開口。「這份資料做得不錯。最近感覺妳進步很多,心情好像也特別好?」

  他那雙精眸可沒錯過胡星語燦爛的笑顏,和初來上班時的生澀不安相較之下,已明顯大不相同。

  「也許是……呃,比較適應了吧。」她想不出更好的答案。

  「只是這樣?我以為妳去上了什麼特別的課?」

  特別的課?

  胡星語一怔,圓眸瞅著自己手上線條高低起伏的報表,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實她心底明白,現在能完全理解整個併購合作案的來龍去脈和運作模式,還能進一步融會貫通,甚至提出自己的想法,全是潘席安的功勞。

  自從在電話裡承諾要當她的私人家教後,他果然盡責扮演家庭教師的角色,深入淺出地引導她進入金融領域的專業知識,還開了書單要她找來研讀。最厲害的是……

  潘席安根本抽不出時間和她見面,完全只靠電話教學!

  十幾天了,他總是在晚上十點過後才打電話給她,有時聲音聽起來很疲憊,有時背景音樂很吵雜,但不管置身何處,他總記得這個約定。

  電話裡,他會先數落、取笑她幾句,然後聊聊今天的心情,再兜回來講課。她發現潘席安的組織能力很強,不但能把困難的部分以簡單的方式說明,還可以將類似案例逐一串聯,加上言語犀利而帶著調侃的幽默感,讓她聽得津津有味,經常與他一聊就聊到半夜三更。

  甚至這兩天,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期待著夜裡響起的電話鈴聲。

  但這樣也算是上課嗎?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谷東川的問題。說有,好像也沒有,要說沒有,又好像有點過分。

  想了想,她才謹慎地回答:「是有個朋友,教了我一些……」

  「是潘二少嗎?」

  沒想到會被直接看透,胡星語的臉蛋簡直要燒起來。

  「看到妳進步,我是很高興,若只當朋友是可以,但是若要牽扯到其它的關係……就要考慮清楚。」他特別強調「關係」兩字。

  「真的只是朋友而已。」

  真的只是朋友?

  谷東川一笑,若有所思地睨了她一眼,也不多說什麼,便跨步離開了。

  若單純只是朋友的關係,也會讓人如此容光煥發、神采奕奕嗎?他可不是沒談過戀愛的傻子。

  胡星語吶吶地目送老闆遠去,伸手覆上自己的臉頰。

  熱熱燙燙的……不用照鏡子,她也知道自己臉紅了。

  到底在臉紅什麼?不是說只是朋友嗎?

  她的心忽然莫名地慌亂了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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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29:38
第六章

  下午與「兆邦金控」的會議進行順利,併購案完全照著預期的進度,雙方人馬你攻我守,交手過程精采程度簡直媲美電影情節。

  胡星語一面收拾會議桌,一面回想著整個會議的內容。

  她明顯感覺自己真的進步很多,在潘席安的調教之下,那些金融教科書上的專有名詞已經不再艱澀難懂,人際關係與應對進退也熟練多了,這些都要感謝潘席安。

  只是她不明白,一個堂堂的金控集團接班人,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好?真的只是朋友之間的義氣相助?

  那麼她自己呢?也只是單純把他當成朋友嗎?

  可是為什麼每回想起他,心裡總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奇異感,有時是緊張,有時像是期待,更多時候是不知所措。

  思緒像是貓咪玩弄的毛線球,越理越亂。她伸手撫上胸口。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嘆了口氣,收好杯具,她一轉身,便瞧見潘席安修長的背影,他雙手環胸,正和谷東川聊些什麼。

  他的站姿很瀟灑,舉手投足之間充滿優雅,帶著貴族氣息,王秘書說得沒錯,他確實有資格被稱為潘安,而且並非裝模作樣,天生即是如此。

  她低頭看看自己,相貌普通,只是個死讀書、靠關係才能找到工作的小秘書,老實說,人家願意當她是朋友,已經夠教人驚喜了。

  不管自己心裡到底怎麼想,他和她只能是普通的、單純的朋友,不是嗎?她再也不想、也不能讓自己陷入難堪的感情裡了……

  不能放任自己繼續胡想,還是趕快去做事吧!

  端起杯具,她小心翼翼地送去茶水間。

  潘席安是被谷東川攔下來的。

  「看來潘少最近空閒時間不少,胡秘書承蒙指教了。」

  「空閒?我這輩子可能有這種東西嗎?」他無所謂地一笑。「不過,那顆小土豆進步很多吧?全靠我用心教導。」

  「是,由衷感謝潘少的好意。不過,何必如此辛苦?」谷東川閒笑以對,心底暗暗揣想各種可能。

  他不認為潘席安會做任何毫無報酬利益可言的事情……到底他想從胡星語身上得到什麼?是情報?還是……娛樂?

  「我熱愛挑戰。」潘席安一臉正色,語氣卻仍然帶笑。「我個人喜歡把挑戰當作紓解壓力的方式。」

  果然是把胡星語當成娛樂了。谷東川嘆了口氣,無奈應道:「這種小朋友毫無挑戰性可言,不如我替潘少介紹幾位名媛千金?」

  「名媛千金?」他收起了笑。「我還需要你介紹?」

  「潘少,我是認真的……可不可以放了她?」

  「谷子,若我說,我也是認真的呢?」

  「認真?」谷東川不太相信,搖頭以對。「上回你來電要我給你十分鐘……實際上是一個半小時,不過這些誤差也不必計較,但當時你表示因為想替敝公司調教新人秘書,需要『因材施教』,希望我能提供胡星語的身份背景等私人訊息以供參考,我雖然沒有拒絕你,還陪你出去喝了幾杯……

  「我不否認確實必須讚美你的慧眼與『有教無類』的堅毅精神,胡秘書確實進步很多,但是,俗語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想,師父總不好對自己的女兒做出不合禮教的事,所以……」他繞了好大一圈,想著該如何表達得客氣又清楚。

  「呵呵。我以為旁觀者清……」潘席安輕笑兩聲。「谷子,我像是無聊到收學生來娛樂自己的人嗎?」

  「你……」果然有問題!谷東川皺了皺眉。「但我想,還是單純以『大伊證券』秘書的身份來看待她比較好……」

  「有這麼難理解嗎?谷東川,我是認真的。」他斂整神情,肅穆地問:「你幾時看過我為了一個女人,莫名其妙硬拉你出來喝酒聊天?」

  這倒是真的。

  「起初,我以為自己只是好奇,只是愛管閒事,可是真正深入相處後,才明白事情並不如想像中的簡單……」潘席安閉了閉眼,半晌,低聲說:「不要問我為什麼,但我再說一次,我是認真的,我不想嚇跑她,如果你還把我當兄弟,就什麼都別說,什麼都別過問,讓我自己努力。」

  愛情本就是毫無道理和規則可言,他就是喜歡胡星語,否則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怕她斷然拒絕,只好拿收她為徒當藉口,一步一步接近她、讓她對自己放鬆心防,慢慢把她帶到自己的身邊。

  但拉到身邊只是第一步,後面的關卡才是真正的問題。潘席安深吸一口氣,伸手拍拍谷東川的寬肩,安靜地邁步離去。

  「喂,說清楚再走啊!」谷東川望著他瀟灑的背影隱入電梯間,也不好高聲攔人,只得低嚷。

  怎麼會……唉,這是命中注定嗎?胡星語怎麼總是遇上豪門少爺呢?

  唉,早知道真不該讓她來這裡上班,至少不會遇見潘席安。

  這下該怎麼跟胡家交代?谷東川一嘆,只能暗暗祈禱,希望事情到此結束,千萬不要再發展下去才好。

    ☆  ☆

  「就像這樣,馬上翻面……」潘席安利落地將牛肉一翻,數了三十秒,挾到她面前的磁盤上。

  「哇!」胡星語等不及,一邊呼氣一邊咬著還冒煙的肉片,驚喜連連。「好好吃!真的好好吃喔!」

  「當然。」潘席安得意一笑,催促她接手。「換妳了。」

  「沒問題!」拿起烤夾,照著剛剛記下的標準步驟,胡星語果然成功地烤出鮮嫩多汁的牛肉,潘席安嘗了一口,笑著點頭,兩人開心地繼續往烤盤上進攻。

  這裡不是燒肉店,而是潘席安的單身公寓。

  算算也已經過了四個月,胡星語依然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潘席安每週都會找一天約她出去,一開始,他們總約在星巴克、麥當勞這類尋常地方,兩人喝杯咖啡,他會帶幾本書出現,和她聊一聊最近發生的大小事。

  後來潘席安提議,外面人多吵雜,說不定會遇到狗仔隊,不如改到他的住處……他保證不會動她一根寒毛。

  被邀請踏入單身男人的公寓……尤其是像他這種豪門公子,胡星語當然猶豫、遲疑,但與可能成為八卦新聞比較起來,她還是點頭同意他的提議。

  起先,她還半信半疑,來過幾次後,發現潘席安的住處門禁森嚴,不必擔心偷拍問題,而且他也遵守承諾,除了聊天吃飯上課之外,對她並無任何踰矩行為……除了偶爾會拉她的手,或是搭著她的肩,但都僅止於一下子。

  於是,兩人不但依然夜夜電話熱線,她還會選在潘席安沒有應酬的夜晚過來公寓,有時是從外面買現成食物,有時則一起動手做晚餐。

  潘席安教她如何看懂財務報表,教她學會觀察客戶的飲食喜好,教她以適當的方法讓對方留下美好的印象,告訴她市面上各大財團的家世內幕與事業版圖。

  他教會她的太多了,雖然他一樣喜歡逗她笑她,可她已經懂得如何接招,還會和他抬槓,就像……朋友一樣。

  「再來一塊!」胡星語挾起剛烤好的肉片放在他的盤裡。

  潘席安喝了口啤酒,然後笑笑地驗收成果,線條優雅的俊臉微微隱著一絲疲憊。

  「累嗎?」她看得一清二楚,有些擔憂地問。

  凝睇著她,他又喝了口啤酒,淡淡一笑。「累啊。每天累得跟隻老狗一樣。妳以為潘家二少爺真的很好當嗎?」

  「既然累,那還找我出來做什麼?」說著,她倏地站起身,急著想把他拉到沙發上。「你先去休息,這些我來收拾。」

  「不要。」潘席安反握住她的手,定定看著她,半晌,才說:「只要看著妳,我就會好過些。」

  「啊?」只要看著她……是什麼意思呢?

  胡星語一抬眼,對上他的黑眸,似乎閃著笑意,她低頭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

  他的手好暖燙,掌心貼住她的時候,感覺很厚實。

  而且,這次握得特別久……胡星語的臉頰莫名烘熱了。

  「幹麼啦你!」她低聲嚷著。

  潘席安瞅著她,嗓音帶笑。「我才吃那麼兩片烤肉就要我去休息,想餓死我啊?」

  原來……是因為烤肉?

  「那、那我繼續烤給你吃,你坐著等吃就好。」她定了定神,又急著想逗他笑。「今天聽到一個新的笑話,很冷喔,我講給你聽……」

  「妳的笑話哪個不冷。」而且是很奇怪的冷。

  「今天這個比較冷啦,真的!」

  「最好可以冷到不用開冷氣……」

  兩人正邊吃邊聊得愉快,門鈴忽然響了。

  潘席安看了門邊的視訊屏幕,按下大門開關。

  「席安……」進門的是他的哥哥潘天柏,同住在這棟大樓,但不同樓層。

  同樣是高大的身形,眉目相似,不過潘天柏的神情陰鬱許多。

  他看見餐桌旁那位穿著一襲深色套裝的女人,頓了頓,開口問。

  「這是……新任女友?」

  潘席安沒有否認,看著哥哥許久,才點頭。「胡星語,我的女人。」然後對她介紹。「我哥,潘天柏,潘家第一號接班人。」

  我的女人?怎麼會……胡星語愕然,暗暗倒抽一口氣。

  潘天柏皺了眉。「爸媽知道了嗎?老爺呢?」

  什麼時候弟弟也有了認真的對象?而他這個按理與他關係密切的哥哥,竟然一無所知?

  「我會帶她回去。」

  「你的意思是打算自己處理?」想拒絕潘家長輩欽點的結婚人選?是日子過得太好,想找點苦頭吃嗎?

  「嗯,自找的,就得自己想辦法。」他知道哥哥不會閒暇無故過來聊天,於是又問:「有事?」

  「沒。在樓下看到你燈亮著,本來是想過來和你聊聊。不過現在……」潘天柏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框,似笑非笑地說:「我還是先走吧。」

  潘席安也沒有挽留。

  走了幾步,潘天柏回頭又說:「對了,明晚和『升耀』的林小姐吃飯的事,爸要我提醒你別忘記。」

  「嗯。」

  看著他送走了潘天柏,胡星語睜著圓眸,不可思議地問:「我是你的女人?你……你怎可以這麼跟你哥說?」

  是時候該說明白了。潘席安雙手環胸,望著她。「為什麼不是?我們密切往來這麼久了,妳還不瞭解我的用意?如果不是因為喜歡妳,如果不是把妳當成我的女人,何必每天晚上講電話,三天兩頭還要硬騰出時間約妳見面?連我住的公寓也讓妳自由進出……」

  「是你要我自己拿門卡進來的,還不是為了省麻煩!」胡星語的黑眸漾著難以置信。「喜歡我?我們不是朋友嗎?不是說好只是朋友?怎麼……怎麼可以破壞約定?」

  他伸手想拉住她。「誰跟妳說好『只是』朋友?」

  她甩開他,衝去沙發拿起自己的背包,轉身就想走,潘席安長手往前攔,硬是擋下她。

  「又想走?為什麼不可以?問問妳自己!」他從背後抱住她,也激動起來。「妳老實說……和我,真的只想當朋友嗎?」

  「我……我只是個小秘書,高攀不上貴公子。」淚水滑下,胡星語掩著臉,語氣很悲涼。「像你這種財團太子爺,我只能當成朋友,只能是最普通的那種朋友……」

  潘席安壓抑不住怒火,結實的臂膀輕易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厲聲質問。

  「誰都可以說我是太子爺,就只有妳不行!我把自己全掀開給妳看了,妳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不是個只有空殼子、只會耍花槍的太子爺!」

  胡星語的淚落得更急。「我知道你不是!」

  就因為不是,才更讓人為難而不知所措。

  他的好與壞,明明一切都看在眼裡,不該這麼說他的……她有些不忍,於是伸手抱住潘席安,埋在他的胸前哭了起來。

  她終於知道這些日子以來,深藏在自己心底的不安、猶豫和心跳,究竟為何而來。

  可是,她不能,也要不起。

  「對不起,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以為只要不說出來,我們可以就像現在這樣,一直是朋友,至少還是朋友……」

  「什麼叫做不可能?妳這個笨蛋!我從來沒把妳當成朋友!而是愛人,我愛的人!」抬起她的小臉,潘席安狠狠吻住她的唇。

  不過是一個吻。這回,胡星語沒有推開他,以為理智會阻止所有的衝動,化成一個不過是幾秒鐘的吻。

  可她錯了。

  她先是被動地任由他探尋,誰知唇舌的熱度讓她的心跳簡直要蹦出胸口,不但霸住她的小舌,要得更急切,吮吻得更深,鼻息間全是他好聞的氣味,貼緊的身體越來越熱。

  她完全無法招架,只能隨他恣意侵略,攻得她節節敗退。

  為什麼……就是無法拒絕呢……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兩人都累了,才鬆開彼此,潘席安將她按在自己的胸前。

  「就這樣,別拒絕,做我的女人,和我在一起吧!」

  告白的話語直直撞入她的心坎,力道強烈得讓她頭暈目眩。

  這會是真的嗎?胡星語抬起頭,淚眼中的他,影像模糊,提醒她現實裡兩人之間太過遙遠的距離。

  「不行。」她堅定地拒絕,拾回理智,聲音沙啞。「即使你是認真的,但你的家族也不會同意。別忘了,剛剛你哥哥還來提醒你,要記得和『升耀集團』的千金吃飯。」

  「我是我,和家族裡的安排無關……所以妳還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她頓了頓,決定說出口。「我在英國唸書時,認識了『啟光集團』的接班人,我們交往後,還私下交換戒指訂婚,可是當他帶我回到台灣見他家人時,卻被極力反對到底,最後……那個幼稚可笑的婚約被迫取消,他也另外娶了別的女人。」

  她頓了頓,繼續說:「原因很簡單,我想也不用再多說,是我太傻太笨,沒搞清楚自己的身份背景,以為真愛無敵,有愛就可以推倒高牆……聽起來很好笑吧?但我已經承受不了同樣的錯誤了。」

  「我知道這件事。」他不以為意的一笑。

  「怎麼會……」

  「谷東川曾經告訴過我。但那又怎樣?我和那個窩囊廢不同!」他得讓她學會相信他。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看來自己早就被摸得一清二楚了。

  即使知道那麼多,卻仍然堅持要她?

  胡星語鼻頭發酸。「你和他是不同。老實說,我也不怪他,畢竟身在豪門並不是他的錯。」

  潘席安的瀟灑優雅、篤定自若,認真積極,還有方才的霸氣熱情……這些日子以來的深入相處,愛慕的種子早已悄悄發芽,在她的心中,他的一切已經沒有人能比得上。但……

  「身處豪門,永遠是身不由己。」她低頭,澀然地說道。

  潘席安不語,好半晌,才說:「好,既然妳堅持,那我只有一個要求。」

  她噙著淚,抬眼看著他。

  「陪我去東京。」他冷靜下來。「下周我要去東京出差,會議後我多停留三天,妳陪我一起度過這三天,以後,我再也不為難妳。」

  胡星語訝然。要她在這種情況下和他一起出遊?「我怎麼能請假?谷大哥不會同意的,而且,我要如何跟爸媽交代?」

  「這點不用妳開口,我會說服谷子。妳只需要告訴妳爸媽,說是去出差就好。」

  「可是……為什麼?我們不應該在一起……」不是不想,而是不該,不能。

  「就當作一起旅行吧。」他沉沉地說:「我很難得能騰出時間,就算是我們的告別旅行吧!」

  告別……她討厭這種滋味。

  「讓我再想想……」垂下頭,她咬咬唇。

  這一去,她還抽得了身嗎?

  「妳還能想什麼?誠實面對自己的心吧!」他的嗓音很低。「如果能拒絕我,早在一開始……不,就不會有任何開始了。」

  胡星語一凜。他說得沒錯……是她放任彼此走到這一步。

  是她一步步地退,才教他一步步地前進,以至於彼此踩著不協調的步伐,變成現在這般令人難堪的局面。

  既然明知兩人前往的方向不同,就不該勉強作伴……早點結束,分道揚鑣吧!

  就當這是他的最後一個要求……

  由她親手將這一切結束。

  「好,我去。」閉上眼,她做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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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30:07
第七章

  愛情總是來得太快,快得連自己都措手不及……她竟然不顧一切後果地飛到東京,只為了和他在陌生的城市裡,留下既美好又痛苦的回憶。

  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回憶就越多,往後要遺忘的痛苦也越多,既然如此,為什麼還要答應他……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大概就是這種心情吧?

  胡星語拎著簡單的行李,一下飛機後便按照安排,搭車來到新宿都心這家超高樓層的飯店。

  她在位於四十一層樓的櫃檯報上姓,服務人員立刻奉上一份復古造型的鑰匙,還有一封信箋。

  「到房間等我,晚上一起吃飯。」

  沒有署名,可這飛揚的字跡一看,她便瞭然於心。

  來到深色木製房門前,她深吸了口氣。

  門內究竟是地獄還是天堂,已經無須深究,既然來了,就放任自己痛快一回。

  輕巧地開門,胡星語將行李擱在門邊。她深吸口氣,脫下鞋子,赤腳踩在蓬鬆的長毛地毯上,落地玻璃窗下是東京街景,她獨自欣賞著低調奢華的房間。

  打開衣櫃,裡面掛著一套套精緻的手工西服,她伸手細細撫摸,鼻間還能嗅聞到那股熟悉的氣息。

  爭吵的那夜之後,隔天下午,胡星語在辦公室收到一個指名給她的快遞小包裹,裡面有一張來回機票和詳細交通資料等等,她默默收進自己的背包。

  算起來,他們已經整整一個多星期沒有見面。每晚躺在床上,她看著那張機票,手裡緊握著電話,期盼音樂鈴聲為她帶來掛念的訊息。

  可她的盼望次次落空,才驚覺自己對他思念猶如洪水,就要被淹沒了。

  真是個笨蛋。明明不知何時已經愛上他了,還堅持說什麼只當朋友……

  胡星語嘆口氣,走進浴室洗把臉,然後在落地窗前的貴妃椅躺下。

  時間還早,也許可以小歇一會兒。

  不知睡了多久,矇矓中,她感覺有人在房間裡走動,最後在她身邊停下,伸手撫上她的臉。

  那掌心不算粗糙,在她的兩頰輕輕摩挲著,胡星語聞到那股令她心安的氣息,睜開眼便瞧見那張想望已久的俊顏,粉唇瞬時一揚,忍不住低低笑了。

  「睡夠了吧?」男人勾著笑,深情款款地凝視著貴妃椅上的小女人。

  潘席安一回到旅館,服務人員立即向他報告,等待多時的女人已經依照安排入住進他的房間。

  她終於來了。他一刻也不能等,立刻大步跨入電梯直奔房間。

  一進房間,遠遠便瞧見她酣睡的嬌甜模樣,潘席安的心一軟,幾天來繃緊的情緒頓時放鬆了下來。

  「再讓我睡一會兒嘛,搭飛機很累耶。」她雙手掩著小臉,撒嬌地咕噥,想側身再睡。

  「有我累嗎?連開了五天的會。」雖是抱怨,修長的手指卻溫柔地輕梳著她長過肩膀的直髮,又扳開她的柔荑,俯身望著她緋紅的臉。

  胡星語不回答,只是順著目光睨著他,紅著臉低聲輕笑著。

  故意的是嗎?

  他健臂一伸,輕易地將她抱起,擁進懷裡。

  「妳總算來了。」下巴抵在她的髮間,他嗓音出奇地溫柔好聽。「想我嗎?」

  她只是笑著望他,什麼也不回答。

  「我想妳,想妳想了好多天。」

  胡星語心口一緊,雙頰更熱,不由自主地吐露情意。「我……也是。」

  然後,她仰頭尋到他的唇,毫不思索地貼上。

  經過分離,方知思念有多麼折磨人,她拋開了所有的顧忌,認真地吻著,由著他與自己的唇舌交纏,輾轉地熱烈響應。

  是誰先愛上誰,誰又想著誰,只當朋友或是當情人……情濃至此,那些早已不再重要。

  她已經放棄任何掙扎與保留,一路尋至東京來會他,還有什麼好掩飾自己的情生意動?

  她要放任自己,即使明知招惹這樣的男人,未來仍是要傷心落淚,但她認輸了,這是一場告別之旅,她要不顧一切地先愛過一回,至於痛苦,留著以後再慢慢流淚……

  熱情而綿密的吻幾乎要燃起情慾的烈火,潘席安花了好大力氣,才能制止自己即將一發不可收拾的行為。

  他拉起胡星語,推她進浴室梳洗。「我訂好位子,先去吃飯吧!」

  「是,遵命。」她故作輕快地隱入門內。

  掬水拍打熱燙的臉龐,胡星語全身軟綿地靠在洗手台前,偌大的鏡子清楚映著自己酡紅的小臉,氤氳的雙眼,水灩灩的唇,還有迷濛的笑。

  管他是下地獄還是上天堂,她決定什麼都不去想,只要好好享受與他在一起的最後時光。

    ☆  ☆

  五十二樓,New York Grill 餐廳。

  以色彩鮮明的畫作裝飾的挑高空間,整間餐廳的四面皆是透明落地窗,三百六十度的全景視野,無論是坐在哪個角落都可以欣賞腳下的東京風景。悠揚悅耳的爵士樂現場演奏,舉目皆是衣香鬢影,手持冒著細緻泡泡的粉紅香檳,胡星語感覺自己恍若置身夢中。

  「想什麼?」潘席安瞧見她失神的模樣,含笑問著。

  「這裡……很特別。」

  「我很喜歡這裡,早就想好要帶妳來。瞧,東京就在我們的腳下……」他傾身向窗邊,指著橘紅色亮光的尖塔建築。「妳看,東京鐵塔。」

  「真的是日劇裡的場景呢。」她喃喃低語。「像這樣,果然還是有錢才能做的事啊……」

  還以為她會說出什麼浪漫的話……潘席安笑了,淡淡應著:「有錢不是罪惡。我從小就被教育金錢不是萬能,但沒錢是萬萬不能。」

  「是啊,沒錢怎麼能在這種地方把妹呢?」她自嘲。若他不是出身權貴人家,憑她普通上班族的收入,怎麼有機會出現在這裡,還能自在地欣賞美景?

  「我不是來把妹。」大掌覆住她的手,輕輕挲摩著,潘席安收起笑,一臉正色。「我只是想討好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想讓她開心而已。」

  「幹麼說得這麼好聽……」好聽得讓她的心酥酥麻麻。

  「好不好聽並不重要,我的心意比較要緊。」他切了一塊肋眼牛排,優雅地叉起,遞到她嘴邊。「乖,趁熱吃。」

  乖什麼……她嗔著他,卻聽話地開口咬下。

  「怎樣?不錯吧?換妳餵我。」

  這樣喂來喂去,感覺好幼稚,像是才剛談戀愛的小情侶,她一張臉都羞紅了,可是,也很聽話地切好自己盤裡的菲力,認真餵他。

  「真好吃。」潘席安瞇著眼,陶醉地低語。「來東京這些天,今晚這頓飯最合胃口。」

  「那,再來一塊。」胡星語想了想,反正東京也沒認識的人,所謂的矜持就全拋開了。

  妳一口我一口,兩人互相餵著對方,她圓眸晶瑩燦亮,不時小心地舔著唇際的漬痕,對他笑。

  為什麼不用餐巾擦拭?她明明很清楚餐桌禮儀……潘席安覺得自己快要噴火,再也受不了,霍地起身,拉了她就走。

  「還沒吃完耶,不是還有甜點嗎?」胡星語詫異地問。

  他也不回答,出了電梯,一路大步走向房間。

  「走這麼快做什麼……」

  關上門,潘席安用力緊擁著她,完美手工西服下的結實胸膛上下起伏,明顯地氣息未定。

  「還問我做什麼?妳是故意的吧?剛剛明明是在誘惑我……」還沒說完,已經低頭擄走她的小舌。

  「唔……」胡星語心跳飛快,但也不反駁,任由他想怎麼樣啃咬舔吮。

  男人的手已經摸到她的身後,扯下拉鍊,露出大片雪白纖背。

  感覺背脊的涼意,她清醒了些,拉開一些距離,喘息問:「你不介意我和他……你知道,我和他該做的事都做了……」

  「以後,關於那個窩囊廢的,全部都給我忘記!」潘席安偏頭,定定望著那張小臉,墨瞳裡有著複雜的情緒。「但我很慶幸,他放棄了妳。」

  「你……」她感動得眼眶都熱了。

  「叫我席。」他扯下洋裝,然後一把抱起她走向大床。

  輕輕放她坐在床沿,他撫著滑膩的細白肌膚,順著纖頸一路往下親吻,一手解開白色蕾絲胸衣,胡星語顫慄著,忍不住仰頭,拱起雪白的嬌軀。

  他向來梳整的髮絲已經散落在額上,優雅斯文全不見了,像是在忍耐,又迫切地想要做什麼,眸色更深。

  「啊……」胡星語一時難以招架,忍不住逸出連自己聽了都害羞的嬌吟。

  偌大的房間裡,胡星語清楚聽見自己那令人害羞的聲音,恨不得可以掩住自己的耳朵,可是全身已經軟綿無力,纖手只能在倒向床上時,勉強順勢攀上他精壯結實的寬背。

  男人的汗水滴落在她敏感身上,像是燙人般地令她忍不住發顫。

  他低頭看著她神情迷離的艷紅小臉,情慾像是一把火,炙熱得任誰也沒能力阻止。

  他現在要做的,就是讓這把火盡情燃燒。

  慾火燃到極限,化成美妙的爆點。兩人貼著彼此,聽著怦然未定的心跳,誰也沒有開口說話。

  依偎休息許久,潘席安才輕輕起身,走進浴室,將超大浴缸放滿熱水,然後回到床邊,抱起昏昏欲睡的她,一起泡在溫暖的浴缸裡。

  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玫瑰精油香氣,胡星語躺靠在潘席安的胸前,整個人好像剛跑完馬拉松一樣,渾身軟綿無力。

  「席……」她聲音很嬌媚軟甜。「為什麼?」

  「嗯?」大掌順著溫熱的水,輕輕滑過她的腰間,在她平坦的小腹上溫柔撫著。

  「為什麼會是我?」輕聲裡,還有一絲嘆息。「明明有很多好上一百倍的選擇,不是嗎?」

  「為什麼會是妳?嗯……」他沉吟著,認真思考。

  喜歡她的勤奮認真,喜歡她的坦率可愛,喜歡她被捉弄時的表情,喜歡她看到財務報表而皺起的眉頭,喜歡她努力想為他解憂消愁。

  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呢?只能說喜歡她,已經超乎想像地多,多到想要一輩子在一起。

  「難道是因為……我很會講笑話?」

  「這聽起來就是個笑話。」他低笑著,嗓音在熱氣瀰漫的空間裡迴盪。

  「我不管,今天你一定要說清楚!」她按住在身上遊走的大掌,嬌聲堅持。

  「這個嘛……」潘席安頓了頓,好聽的聲音像是有回音似的,輕緩地自喉間揚起。「我問過自己許多遍,可是沒有答案,沒有原因,偏偏就是愛上了,也不知道是被妳下了什麼咒語……」

  「我哪有……」她嚷著,可是一股甜意油然而升。

  沒有答案,沒有原因,偏偏就是愛上了。這句話,讓她的心好熱好燙,又酥又麻。

  「那妳呢?明明很喜歡我……否則妳不會出現在這裡,可為什麼當時要推開我?還說只能當朋友……難道以後,妳真捨得忘了我?」說著,他還張口輕咬了她因熱氣而泛紅的耳垂。

  「不要再來了……」胡星語低喘著,纖手急著阻止男人。

  「那就回答我啊。」他輕笑,但手上的動作也沒停下。「為什麼呢?嗯?竟然可以狠心推開我?」

  「唔……我不能跟你在一起,是因為……我討厭你……」

  討厭你總是這麼的好,討厭你總是讓我快樂,討厭你總是這麼令人難以抗拒。

  討厭你,其實是因為……愛上你。

  「這個答案很離譜,換一個。」分明是口是心非。他唇舌吮著她粉紅柔軟的耳。

  「因為……我們不合適。」

  「還是不滿意,再換。」

  「你的家族不會同意……應該找個千金小姐才是……」

  「繼續說。」

  胡星語全身熱燙緊繃,額上的汗珠直直滴落,嚐到淡淡的鹹味。

  「唔……你要我怎麼說啊……好吧,我、我想你不是真心的……也許只是一時興起……」她胡亂抓句詞就說了。

  「一時興起?」這是什麼鬼答案!

  潘席安不語,向來炯亮的眸光裡有明顯的怒火,長臂倏地圈住她的腰際,拉著她站起,健腿跨出浴缸,然後一把將她抱至米色大理石打造的洗手台上,分開她細嫩雪白的雙腿,環上他勁瘦的腰間。

  「竟然認為我是一時興起?我該怎麼教訓妳才好呢……說說看,喜歡怎樣的處罰,我盡量配合妳,嗯?」

  他低頭抵著她的額,汗水滴在她紅艷如花的臉上。

  「唔……別這樣……好難受……」

  「既然是處罰,就是要讓妳難受。說,我是不是真心的?」他硬要逼她說出個滿意的答案。

  「還不說嗎?」

  胡星語咬著唇,抬起頭瞅著他,眼淚都被逼出來了,終於再也忍不住,舉起小手搥著男人精壯的胸膛,哭訴他的惡行。

  「好過分……我就知道你最過分!這樣教人難受,還說什麼真心……」

  「好,我就讓妳知道我的真心……」環抱著她柔軟的腰,他結實的身子猛力往前一動。

  「啊……」奇異的酸麻感一湧而上,教她心口繃得好緊好緊,簡直要到極限,只能用力攀住他。

  潘席安把她抱得更緊,汗水與淚水已交融難辨。

  好久好久,喘息略定後,他才低喃:「以為只有妳痛苦嗎?傻瓜,我也一樣啊……」

  既然選擇她,自然得面對龐大的家族壓力,放手一搏。

  但,要走的路雖是崎嶇難行,他並不擔心。

  如果沒有愛,再平坦的路走來,也只是枯燥乏味、枉費人生,他寧可手持寶刀沿途披荊斬棘,守護他心愛的女人……只要她願意陪在身邊,一同前行。

    ☆  ☆

  輕輕移動著昨夜被處罰得酸疼的腰際,胡星語終於醒來。

  睜開眼時,她怔怔地瞧著四周,才想起自己身處何方。

  躺在床上,她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套著恤,正在書桌前開著筆電忙碌著。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他濃密的發上,那瀟灑的背影、寬肩……

  啊!

  她記起昨夜的激情時刻,自己是如何緊攀著他的寬肩,承受著他驚人的力道與攻擊。

  視線觸及被拾起安放在沙發上的內衣,折迭得工工整整,想像他修長的指尖撫上自己的貼身衣物,小臉驀然泛紅,直覺又要埋進被裡。

  「還不想起床嗎?」潘席安起身,走到床沿坐下。

  「我……呃,好啦。」能怎樣?再丟臉還是得起床,難道要在被裡躲一天嗎?

  「如果捨不得離開床,我也可以陪妳在床上一整天……」

  「不用!」她馬上跳下床,跌跌撞撞地奔進浴室。

  潘席安看著那個慌張的背影,俊帥的眉際與唇角,儘是滿足的笑。

  經過昨夜,他才真確感覺與她是如此地契合。

  兇猛、急切已經難以形容自己的失控,他知道自己太渴望緊擁她,感受被緊緊絞住的快感,以至於到達頂點之後,她全身虛軟無力,而一向清脆的嗓音,竟然嘶啞難辨。

  他只得取來毛巾為她擦拭全身,抹去潮紅肌膚上的香汗淋漓,然後抱她上床,輕撫著酸軟疲憊的嬌軀,溫柔地擁著她入睡。

  清早醒來時,晨光從薄簾透入,室內悄然寂靜,窗外的城市逐漸甦醒,又是忙碌緊湊的一日,但他不在意,只是微微撐起身子,滿足地看著倚臥懷裡的她,輕撫著粉嫩的頰畔,眷戀地瞧著她香甜的睡容。

  多美好的感覺。一定要和她在一起,一輩子不放。

  他走回辦公桌前,隨手在記事本上寫下這幾句。

  唇際隱著笑,他心思更加篤定。

  原宿,是市區觀光的第一站。

  認真算起來,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出遊。潘席安曾經被家族安排到東京接受六年的日式教育,他熟門熟路地像是在逛自家花園似的,帶著她隨意遊走閒逛。

  走走停停,兩人的手握得好緊,像是所有的戀人一樣,走著走著,時而停下來擁吻,還排隊買了有名的可麗餅,妳一口我一口地分食著;走到大頭貼機器前,也要擠眉弄眼地拍下紀念照,總之,所有情侶之間的甜蜜親暱舉動,他們全都毫不顧忌地重複演出。

  一路往下走,即是時尚流行的代官山。坐在露天咖啡座,兩人繼續共享一份水果聖代,冰淇淋的濃郁香甜,就像是現在的感覺。

  一顆心已經快樂得快要滿出來了,低調高調已經無所謂,反正這裡是東京,也不會有人認出來。胡星語這麼想。

  黃昏時,他們還搭船游了東京灣,海上和岸邊一樣地燈火通明,站在甲板上,兩人並肩緊靠,一起分享眼前的美景。

  最後,潘席安帶她去體驗居酒屋的熱鬧和豪放不拘,開心地喝了好幾杯啤酒和吟釀,才微醺地回到旅館。

  一打開房門,還未開燈,室內已被大片玻璃窗下難以計數的街燈映得透亮,胡星語像個小孩,興奮地衝去窗邊。

  「好美的夜景,嗯?席……」

  男人的氣息隨即已圈圍住她。潘席安貼在她的背後,雙手環著她纖細的腰際,他清楚記得昨夜自己是如何親暱地吻遍那柔白細膩的小腹,然後緊緊地和她交纏相融……

  靠著身後的男人,胡星語讚嘆。「好像是站在銀河邊欣賞燦爛星空,好幸福……」

  「我不需要燦爛的星空,只要有妳這顆小星星就夠了。」低頭吻了吻她的發心,他的眼神溫柔得像是月光下的湖水,對上窗面映出的清麗容顏。「星語,妳是我的星空,有妳,我的黑夜才不孤單。」

  「好老套喔。」胡星語想笑他,可是眼淚卻在下一秒落了下來。

  和他在一起的感覺,美好得像是一場夢,令她難以置信。

  然而過了今夜,這一切卻要結束了。

  一思及此,她毫不猶豫地仰頭吻住他的薄唇,情慾的火苗很快又燃起。

  他原想慢慢感受這場男女之間最原始的歡愉與情趣,可是沒多久,胡星語低泣的喘吟聲,瓦解了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自制力。

  他再也無法優雅輕鬆,恍如一頭飢渴的獸,猛地衝撞她的柔軟,極盡所能地試探她的極限,直到她再也無法承受而放聲尖叫的那一刻,他才放任自己深埋在她的溫暖裡。

  過快的心跳與喘息逐漸平息後,潘席安抱著虛軟的嬌軀回到床上,將她圈在自己的懷裡。

  黑暗中,他聽見她的啜泣聲,教他胸口一陣緊疼。

  「很不舒服嗎?」明知不是這樣,他還是開口。

  「噓。」她搖頭,聲音悲涼。「不要說話,就這樣到天亮,好不好……」

  「嗯。」他抱緊了她,低聲回應。

  這份美好的愛戀已足夠,不能再貪心了。貼倚著他,胡星語在心底默念著,可是難以抑制的淚水悄然濡濕他溫暖的胸膛,她嚐到那股澀然的滋味,越發難受了……

    ☆  ☆

  隔日下午,飛機準時抵達桃園國際機場。

  走到入境口,有個看來殷實的先生立即迎上前。

  「胡小姐?」他指了指不遠處清晰可見的修長身影。「潘先生吩咐我送您回台北。」

  胡星語閉了閉眼,深吸口氣。「嗯,那就麻煩你了。」

  今天早上一起離開旅館,抵達東京成田機場後,為了避人耳目……畢竟機場進出的台灣人頗多,他們兩人始終刻意保持距離,分別辦理登機手續,各自出境前往候機樓。

  她以為成田機場已經是個句點,沒想到他還替她安排好司機……為什麼還是對她這麼好呢?

  車子奔馳在高速公路上,她無法不去回想,與他相識以來的一切,美好得恍若是夢。

  但這場夢,應該結束了。

  沒有不願,不能不捨,她得學會勇敢面對,坦然承受。

  她思索了許久,拿出手機傳了簡訊給潘席安。

  「雖然一切結束了,但忘了說聲謝謝你。」

  沒多久,她收到一封他的回復。「結束,其實是另一個開始。」

  什麼意思?胡星語納悶地反覆讀著這幾個字。

  也是,他將會尋找彼此合適的女人,創造另一個美麗而真正的開始,這才是世人稱羨而樂見的完美童話。

  她的心底好酸好澀,淚水默默佔據她的視線,窗外快速閃過的風景已經模糊難辨。

  結束,將是另一個女人與他的開始。而她,只能在遠處默默地祝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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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30:31
第八章

  兩個星期過去了,果然如之前的約定,潘席安不再出現在她的生活裡,一切就這般平靜地結束了。

  可是,胡星語始終覺得自己的心似乎不知去向。

  白天心神恍惚,常常忘了做過的事情,或者漏掉交辦事項;夜裡,總是睜眼到天亮。

  說放手,說結束,他倒是利落,馬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反倒是她,說得灑脫,才發覺自己根本做不到。

  苦澀一笑,她強打起精神,繼續整理歸檔的資料,卻聽見王秘書從電梯急急奔進秘書室的腳步聲,然後啪地扔了一本雜誌在她桌上。

  「妳、妳……」她指著數字週刊封面上的彩色照片,氣喘吁吁地問:「這不是真的吧?」

  「啊?」她錯愕地拿起雜誌,定睛一看,心口猛地一驚……清晰的畫面太過震撼,以至於她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兆邦金控」集團二王子情定小秘書,好事將近!

  王秘書急急翻著內頁,一幅幅更精采的照片跳出來。

  New York Grill 的互餵牛排、手牽手走出旅館、兩人共享可麗餅和冰淇淋聖代,甚至連街頭接吻也上了鏡頭。

  頓時,胡星語的腦袋一片空白。

  怎麼會這樣?這就是傳說中的狗仔隊嗎?

  之前週刊在報導「啟光集團」小開的豪門婚宴時,曾經把和她有過婚約的往事拿出來寫了一篇,記者並沒有拍到兩人在一起的照片,但僅憑著想像就以文字渲染誇大情節,已足以讓她的父母親飽受驚嚇與難堪,這回更慘,每張照片都拍得非常清楚,連文字都不用看,幾張圖就足以想像出許多故事。

  面對王秘書滔滔不絕的質問,胡星語想開口說點什麼,可是,又該說什麼?

  否認一切嗎?所謂有圖有真相,出遊的事實儼然擺在眼前,還能否認或解釋什麼?

  明明已經結束了,為什麼還惹出這些?潘席安可能也看到這本雜誌了,該打電話給他嗎?

  等等!她忽然跳起來……萬一被爸媽看到……

  天哪,怎麼辦?!

  正當她六神無主、不知所措的時候,手機忽然響起。看到來電顯示,她整個人幾乎要癱軟了。

  「胡星語,現在,馬上回家!」來電的是她的哥哥,語氣非常強硬。

  「哥,你聽我說……」

  「現在,馬上回家!」喀,電話掛了。

  「王姊,我、我家裡有點事,先請假回家。」不顧眼前的白眼,她慌亂地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和家裡冷如冰山的父親,以及總是哭泣的母親比起來,這位咄咄逼人的王秘書已經沒什麼好怕的了。

    ☆  ☆

  胡星語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

  明明是大熱天,她卻渾身涼意。走在街上,她總覺得過路人投來的眼光並不尋常,她懷疑所有人都已經認出她就是數字週刊上的那個小秘書,逼得她只好低著頭快步走。

  平時她得轉兩班公交車才能回到家,可這個下午,她卻像個遊魂似地在街頭飄蕩,一次又一次地錯過公車站牌,最後竟然就這麼走回家了。

  該如何向父兄解釋這一切只是個錯誤,是她不該失去理智地一頭陷入,是她不該貪溺著戀愛的甜蜜滋味……現在可好,全台北……不,全台灣都知道她胡星語在東京做了啥好事!

  戀愛本無罪,錯在只因雙方背景的差距,就得這麼被攤開來評論嗎?

  站在家門口,她終於還是掏出鑰匙開門而入。該來的,想躲也躲不掉,她是該罰,誰教她記不得教訓,偏要戀上那般家世顯赫的男人。

  客廳裡的氣氛冷得像冰庫,父親坐在沙發正中間,母親陪在身邊,哥哥則是坐在另一側。這畫面,簡直像是升堂審案。

  她走到父親面前,囁嚅地開口:「爸、媽、哥。」

  「跪下。」父親冷冷開口。

  咚地,她雙腿一跪,眼淚也順勢落下。

  胡母一看,哭了起來,嘴裡不住地念:「是我的錯,當媽的沒把女兒教好,第一次被人騙、扮家家酒地亂訂婚約,還可說是涉世未深,這回又跟有錢人家纏在一塊……就這麼貪名好利,非要出賣自己嗎?!妳別想否認,每張照片都清清楚楚,長眼睛的都看見了!別人會怎麼說我們?妄想巴著有錢人不放!妳說,以後教我們怎麼出門?怎麼過日子?妳……」

  「媽……」胡大哥阻止母親繼續叨念,指著茶几上的雜誌,直接問胡星語。「這裡面寫的,妳都承認?」

  閉上眼,胡星語無力地點頭。

  然後,她聽見父親怒氣洶湧的鼻息,哥哥長長的嘆息,和母親的放聲大哭。

  胡父用力一拍桌面。「我從不要求妳得做什麼,但我一個退休公務員,一輩子什麼好處都不敢碰,只想保個清譽,妳為什麼不能讓我就這麼安心地過完人生?妳說說看,我們能拿什麼去配這些少爺、這些富貴人家?!」

  她低頭跪著。父親說的是事實,難以否認。

  這時,門鈴尖銳地響起,胡大哥皺眉起身,從門上貓眼看了一眼,隨即開門。

  進來的是谷東川。一踏進胡家樸實的客廳,瞧見胡星語跪著的背影,他趕緊出聲求情。

  「胡伯,這事是我不對……」

  「不!是我的錯!」有個低沉的聲音越過谷東川,是潘席安。

  他大步跨至胡星語身邊,挺拔優雅的身影咚地跟著下跪。

  胡星語來不及抹去淚痕,錯愕地看著他。「你……」

  潘席安的動作太快,這麼一跪,倒教眾人接不上話。

  他的嗓音很誠摯,認真道歉。「胡伯伯,胡伯母,這是我的錯,是我要求她陪我去東京開會,是我沒有把她保護好,才會被狗仔隊盯上,還刊了這篇報導出來。對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不要再責怪星語了。」

  氣氛很凝重,谷東川只得尷尬地出聲。「這麼說,好像我也得跪,是我沒看好她,還准她假去的……」

  抓抓頭,他打算喬個地方跟著跪,卻被胡大哥拉住。

  「你跪,不就等於我也得跪?是我拜託你收留星語在身邊……」

  「夠了!」胡父一吼,霍地起身,指著潘席安。「潘先生,我胡家名譽早已掃地,再多道歉也無用,這件事情到此為止,往後請不要再和小女來往。」

  潘席安跪得挺直,一雙銳眼炯亮,絲毫無退縮之意。「不,胡伯伯,我對星語是真心的,今天來除了要請求胡伯伯、胡伯母的原諒,更要請求您們同意我和星語的婚事……對不起,我知道我應該早點來的。」

  「什麼?!」又是個愛情第一的少爺!胡父更氣,指著胡星語。「一年前她才被『啟光集團』的混帳退婚,現在你又想玩這把戲,非得這麼耍我這個笨女兒嗎?」

  「我和那個混帳不同!」他的神情堅定,罵得很順口,極力表達心意。「我是真的愛上她,想要珍惜她,和她一輩子在一起,否則,我不需要跑來跪在這裡。」

  「我沒要你跪!」胡父怒斥。

  「胡伯伯、胡伯母……」潘席安的語氣放軟了些。「如果可以允許我們的婚事,要我跪多久我都願意。」

  「還真敢說。」怒瞪半晌,胡父開口。「要我同意你們的婚事?好,只要你有本事請父母來我這個破房子提親,到時候我自然會回復!」

  「爸!」胡星語低嚷。他的家族怎麼可能同意?這不是分明刁難他嗎?

  「我是老古板,談婚事要雙方父母同意才算數,請他父母親來提親,這有什麼不對?」

  「是!」潘席安目光炯炯,唇邊閃著淡淡笑意,點頭應允。「胡伯伯說的是,請給我一些時間,我會請家父家母前來提親。」

  「真有辦法再說吧!一個身敗名裂的女兒,教我們做父母的怎麼過日子?」

  胡父手一揮,然後拉起還掛著眼淚的胡母,怒意未消地走向大門。「走吧!若再不出去走走,我鐵定要氣死在這屋裡!」

  胡星語望著被父親用力關上的大門,愕然地跪在地板上,一雙腳已經軟麻,還得靠潘席安扶起她,才有辦法勉強撐起,在沙發坐下。

  「怎麼那麼晚才來?我晚上還有航班要值勤欸!」胡家哥哥是航空公司的機師,他瞪了谷東川一眼,長吁了口氣。

  「就塞車啊。」谷東川一副有驚無險的表情。「厚,差點連我也得跪!」

  「你們、你們……」這反應不對吧?

  潘席安溫柔一笑,蹲在她面前,伸手替她按摩僵麻的小腿,好一會兒才說:「其實……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咦?」

  他在她身邊坐下,把今天這場戲的來龍去脈大約簡單說了一遍。

  聽完後,胡星語沉默許久,才揚眉問道:「意思是,你是故意要我去東京,然後安排記者來跟拍?」

  「呃……」潘席安的臉上罕見地浮現窘色。「事先安排好的話,拍出來的照片比較好看些……」

  還講得出理由?!她咬著牙,轉向自家人。「哥,你是故意買雜誌帶回來給爸媽看,然後叫我回家挨罵?」

  胡大哥無奈一笑。「自己人發現,總比被鄰居圍著問來得好。」

  「所以,」接著,她望向老闆大人。「谷大哥才會和他一起過來?」

  「兄弟有難,總不能見死不救,是吧?」

  「所以三個人合演了這齣戲?總之……我是被你們耍了?」

  三個男人默默點頭,又搖頭,一起看著她。

  「難道不怕把爸媽氣出病來嗎?太過分了!」

  在潘席安一手主導的這齣戲裡,她明明是女主角,卻絲毫不知情,根本是被當成傻瓜!

  想起今天下午的震驚、害怕,甚至還在父母面前無言地承受責罵,而這一切竟然全是經過設計的……

  到底把她當成什麼了?委屈的眼淚掉下來,胡星語倏然起身,拎起背包,奔出家門。

  不過,她還是被隨後而來的潘席安追上,還被押進車內。

  為了避免更多狗仔隊的跟蹤,潘席安繞了些路,才回到他門禁森嚴的單身公寓。

  「別生氣。」上樓後,潘席安放軟音調,努力哄她。

  「不用說了,反正我們已經結束。」

  「結束什麼?我不是說了,這是另一個開始。」

  她想起返台後的簡訊,終於前後串聯起來,恍然大悟。

  「連我都騙了,還說什麼開始?」

  「從東京回來後的這兩個星期,我全力在為今天作準備……若不用點計策,妳以為事情會走到這一步嗎?如果有更好的方式,我何必出這險招?我並不喜歡媒體的渲染文化,但我們之間面臨的困難,卻必須靠媒體來化解。」

  瞅著她緊抿著唇,他嘆口氣,知道自己得解釋得更多才行。

  「我的家族對於晚輩的婚姻有很多盤算,因此,我和谷東川討論再三,決定冒險一賭,還拜託妳哥幫忙。至於現在,才只是開始,我還有好幾個難關要闖,之所以明知辛苦卻硬要走一回,全是因為妳,我沒辦法說服自己放棄妳,只好拚命一搏。」

  「可……也應該先跟我說一聲啊。」雖仍有怒意,但胡星語的語氣軟了些。

  「說了,妳還能演得下去嗎?」將她收進懷裡,他吻了吻她的額。「妳啊,根本藏不住情緒。」

  她可以理解他的用意,可是……

  「如果你的家族不同意,那……那就放棄我吧,我不會怪你的。」最後一句說得義正詞嚴。

  這麼容易就要他放棄?他可不許!

  潘席安收起笑,正色地說:「聽好,我希望妳明白一件事……我絕不會為了妳而放棄我的家族。」

  「你……」剛剛才說他無法放棄她,現在又這麼說……胡星語一張小臉全揪在一起了。

  潘席安輕輕一笑,伸手撫上她明顯傷心的臉蛋,端看許久,才繼續說:「但是,我更不會為了家族而放棄妳。」

  「你……又戲弄我!」無論是真是假,她已經破涕而笑。「就不能說快一點嗎?」

  「還好意思說?妳啊,為什麼不能對我多點信心呢?這條路注定是得兩人一同闖才行,不是嗎?」

  「可你明明都自己先走,也不帶著我……」她也想要和他一起面對困難。

  「我是男人,希望自己當英雄,保護我的女人。」他笑了笑。「至少得先把大石頭搬開,讓我的女人可以穿著小禮服和高跟鞋,優雅美麗地漫步。」

  為心愛的女人披荊斬棘,甚至斬妖除魔,本來就是男人該做的事。

  「嗯,不管會發生什麼事……」胡星語感動得眼淚直落,哭了好久,才抽抽噎噎地說:「是你自己說的,以後都要一起……」

  愛情的路上看似處處坑洞與危險,充滿冒險與挑戰,只有靠兩人一起攜手走過,才能明白其中的奧妙與甜蜜。

  何況還要面對潘家……她可沒資質駑鈍得連這種大家族的規矩都不懂,若他硬是堅持和她在一起,自是打亂了長輩的算盤,這下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樣的責罰。

  她不希望凡事都讓他一人承受,單獨扛下,既然相愛,也應該互相扶持。

  「妳啊……」還替他擔心嗎?潘席安伸手取了張面紙,笑著替她抹去一臉的狼狽,然後深深吻住她。

  本來就該一起的。他用盡心機下了這盤棋,就是為了要在一起啊!

  他眸中只剩下已快氾濫的溫柔情意,擁著懷裡柔軟的小女人,他的一顆心,終於安定下來了。

    ☆  ☆

  隔天晚上,潘家老宅甚是熱鬧。

  今晚是每月固定召開的家庭會議,已經進行兩個小時,潘老爺顯得有些倦態了。

  負責主持會議的是潘家第二代的長子,也就是潘席安的父親,目前是「兆邦金控」集團的副董事長。

  他的目光迅速掃了一圈。「討論得差不多了,還有其它問題嗎?」

  特別訂製的橢圓形大會議桌上一片安靜,看來大家是想趕緊散會了。

  「我有。」潘席安起身發言,俊顏帶著一抹笑。「爺,我想結婚。」

  「噗……」潘父一口氣梗住,咳了好一會兒,才有辦法指著他罵。「你……我不是說不准提嗎?!」

  他已跟父親提過婚事,潘父一聽是八卦雜誌上的小秘書,當場堅決反對,潘席安也不據理力爭,算好時間走下一步棋,等著在家族會議裡公開提出要求。

  「爸爸,為什麼不准提?」潘席安無奈一笑。「男大當婚,我已經三十歲,也該到時候了,不是嗎?」

  只聽得在場此起彼落的抽氣聲,家族大小紛紛交頭接耳,偷偷議論了起來。

  「是該輪到你了。」潘老爺似乎並不驚訝,他仰靠在厚實的皮椅上,慢條斯理地開口問:「說說看,是哪家的千金?」

  他恭敬地向爺爺報告。「是胡家。」

  「哪個胡家?」

  「是建築業還是電子業?」

  「該不是政界吧?」

  眾人繼續暗自交換意見,忽然有人靈光一閃,疾呼起來。

  「啊、啊,是『大伊證券』那個秘書!」這位潘家表弟想起本周的八卦週刊,封面就是以潘席安為標題,他還帶在公文包裡,本來打算回家後慢慢研究,這下連忙翻找出來,呈給潘老爺過目。

  只見他老人家才翻了兩頁,灰眉已然皺起,一雙眼定定看著他。

  「要你去東京替我出席年度會議,卻變成和女人玩樂?」

  潘席安恭敬回答。「那是會議結束後的事了,只多停留三天,算是休假……我已經超過兩年沒休假了。」聽起來很合理。

  潘老爺的視線落在斗大標題上。「『大伊證券』?我讓你去負責這樁併購案,你卻和一個秘書牽扯不清?而且,這女人……」潘老爺盯著他,灰眉下的目光炯亮有神,佈滿皺紋的手把雜誌合起,才說:「我看不出有什麼價值可言。」

  我看不出有什麼價值可言。一個小秘書而已,長相雖是清秀,但離名門千金的氣勢還遠,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

  想他潘老爺當年一手創造「兆邦金控」王國,一路走來,不知遇過多少困難,靠的除了是時運、機運與意志力之外,最重要的就是「精打細算」這四個字。

  如今,「兆邦」雖然已成為台灣排名第一的金控集團,但若這些小輩沒有調教好,沒把他奉為信念的「精打細算」這四個字放進心裡,難保他一生的心血遲早要斷送在這些少爺們手上。

  他可得趁此好好教訓後輩一番,尤其是潘席安,他從小就偏愛這傢伙的聰明伶俐,怎可讓這寶貝孫子輕易被個小秘書毀了大好前程!

  潘父急著附議。「就是啊,玩玩也就算了,幹麼認真?」

  潘二叔也說:「上回介紹的吳千金不喜歡嗎?聽說『力盛』的三千金也不錯,我來安排認識如何?」

  潘席安置若罔聞,他先淡淡一笑,沉定開口:「爺,和『大伊證券』電子商務部的這樁併購案,您還滿意嗎?」

  經過將近半年來的運籌帷幄,併購案已經進行到最後關頭,只差正式簽約儀式。

  「還算可以。」潘老爺的表情很平淡,看不出喜怒。

  還算可以?以潘老爺眾所皆知的嚴厲標準來看,這樣輕淡的答案,已經算是正面的肯定。

  亮眸染上笑意,潘席安更有信心,繼續說:「能成就這樁併購案,其實全是星語的功勞。」

  「怎麼?是她把底價告訴你?」潘老爺一雙灰眉揚起,瘖啞的聲音明顯拔高。

  難不成,他的愛孫還得靠皮相誘惑女人,才能談成生意?

  「當然不是。是因為有她的陪伴,我才能安下心神,靜心思考如何贏得這樁併購案。」

  話題突然從價值計算換成情意深深,沒料到他會公開坦白對一個小秘書的愛戀心情,眾人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接話。

  他轉向其它人,目光絲毫無懼地掃向全場。「相信大家也知道,市場上還有許多買家對『大伊』有興趣。」

  潘老爺硬是壓下情緒,佯似不以為意地接口。「也不過是一樁併購案而已,少了這樁,對『兆邦』也沒什麼差別,再說,之前沒那女人在,你不也做得挺好的?」

  「是嗎?爺爺認為我的表現不錯?」他一笑,精眸繼續瞟向在座其它人。這是今晚第二次的讚賞了。

  這小子……淨會抓人語病!

  「爺,其實是因為有這樁併購案,才讓我理解所謂成家立業的涵義。有了安定的心,才能在事業上充分發揮。」

  頓了頓,潘席安繼續說:「也許她沒有顯赫的背景和家世,但往後所能成就的,並非實質利益可估算……」

  「我反對!」潘父一臉怒容。「你把我當白癡嗎?以為我不知道那個胡秘書是什麼來歷?我昨天馬上就要人去查過了,這女人不但曾經和『啟光集團』陳董的獨子陳逸景交往,去年兩人還在英國私自訂婚,遭到陳董堅持反對,後來陳逸景才會另娶『長興營造』的林千金。」

  用力一拍桌,潘父激動地站起。「繞了這麼一圈,現在你竟然要去撿人破鞋?!」

  「我以為『啟光集團』的想法膚淺短視,只想找有錢有勢的家族,和我們家族是不同思想……潘家雄厚的財力、掌握的權勢和富足的生活,早已不把錢和背景看在眼裡,所謂娶妻娶德,品行和個人修為才應該是婚姻真正的考慮……」潘席安語氣輕淡,不急不怒,說出來的話卻讓長輩們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或者,各位長輩認為……」他說得很慢,咬字刻意清晰。「『兆邦金控』一定要靠政商聯姻這種方式,才能繼續生存下去?」

  「席安,別再說了。」他的大哥低聲阻止。

  「好了,我累了,這樁婚事改天再說。」潘老爺拄著枴杖起身,擺明不想多談。

  眾人趕緊起身恭送老爺,這場家族會議才算結束。

  潘席安也不動怒,黑眸閃著精光,唇角微微一揚。

  他早就料到了會是這樣收場,不過策略已經擬妥,照著進行即可。

  潘家的行事風格,他怎會不懂?這場家族戰役,他已經先出手,接下來是要比手段……

  既然他從小接受嚴格訓練多年,不如就利用這次的機會,順道讓爺爺驗收成果吧!

  望著垂吊在天花板的水晶燈,潘席安悠悠笑了起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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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3 00:30:56
第九章

  兩周後。

  華燈初上,潘老爺坐在沙發上,專注地看著今天早上「兆邦金控」與「大伊證券」併購合作案簽約記者會的報導。

  媒體紛紛以「良緣吉事」來形容此合作的完美,利多消息一傳出後,集團內的各股股價立即翻紅,最後全部以漲停板收盤,投資人笑不攏嘴。

  這些早在預期與掌控中,只是記者們對於先前傳出好事已近的潘席安,似乎顯得更有興趣。

  整個記者會的重點,竟在簽約儀式完成、雙方代表致詞完畢後的幾分鐘後轉移,「兆邦集團」的公關經理宣佈記者會結束,兩方代表紛紛起身,一群記者卻立即上前圍住潘席安。

  「請問潘經理,這次的併購案是由您主導,有消息指出,您即將升任『兆信投顧公司』的協理一職,同時董事會有意組成八人決策小組,而您可能是其中的一位,請問您對此事的看法是?」

  只見他露出招牌的優雅微笑,親切而認真地答覆。「職稱與職務並不重要,只要是有利於『兆邦金控』集團的運作及發展,並且不負投資人冀望的任務,我一定盡力做到最好,這是我的責任與使命。」

  完美的回答,讓走在前方、正要離去的潘父與其它高層主管鬆了一口氣,沒想到接下來的問題,才是記者群真正的重點……

  「是,在此除了恭喜潘協理接任新職宏圖大展、步步高陞,另外,根據瞭解,您個人似乎還有另一件喜事……這陣子大家都看到許多報導,指稱您與『大伊證券』的胡秘書密切交往、好事將近,可否請您談談兩人的交往過程,以及未來的可能發展?是不是很快即將雙喜臨門呢?」

  這個問題一拋出,現場立即鼓噪起來,記者們紛紛爭著發言。

  「請問您和胡小姐已經有結婚計劃嗎?」

  「胡小姐的家人對於兩位交往的看法如何呢?」

  「由於兩位的家庭背景相距頗大,請問潘董事長、潘副董以及整個集團對於胡小姐的看法是?」

  眼看記者們的問題越來越急切而尖銳,集團的公關經理連忙站起身來打圓場。「各位媒體朋友,今天的記者會已經結束……」

  「公關經理不要老是出來打官腔啦!」

  「這也是好事嘛,稍微透露一下好不好?大家都很關心啊!」

  公關經理抓著無線耳機,本想呼叫保全人員進場維持秩序,卻被潘席安伸手阻止。

  「關於私人感情的部分,我想……」他的態度從容不迫,優雅站定,薄唇上揚的弧度剛好,那股渾然天成的氣勢,讓吵雜的記者們安靜了下來。

  「謝謝各位媒體朋友的關心,我也藉此機會鄭重澄清,潘家長輩絕非短視淺見,從來就不以家世背景來評斷任何人,包括對婚姻的看法亦是如此。尤其是我的祖父潘董事長,他老人家看重人品更甚於其它。」他停頓幾秒,對著閃個不停的鎂光燈露出了招牌笑容,繼續說:「因此,當然不會因為胡小姐出身單純公務員家庭而有所看輕。」

  這樣的答案,顯然已經公開坦承這段情事,也掀起更多的問題與熱烈討論。

  某資深記者刻意將麥克風朝著男主角,以快速而宏亮的聲音再次確認。「也就是說,潘協理確實承認您正與胡小姐交往中嗎?」

  「各位手上不是已經有照片及相關報導?原本我是想盡可能不讓胡小姐曝光,可是我的能力不足,還是被各位發現了。既然已經公開,我也在此懇請大家,請讓我和胡小姐能保有些許個人隱私,否則……」

  他笑得有些無奈。「就顯得我這個男朋友實在太無能了!」

  「哇,好幸福喔!」

  「這才像是男人嘛!」

  「羨慕死了!」

  潘席安刻意將目光向遠處,停在一臉不耐的潘父以及一旁的高階主管身上,然後轉回視線,對著眾人無奈一笑,充滿歉意地說:「抱歉,公司內部還有會議要開,今天就先到此為止,謝謝大家的關心!」

  一旁待命的保全人員已經靠近,左擁右簇地陪伴潘席安離去。

  女記者們讚嘆不已,急忙想再繼續追逐而上時,又被公關經理擋下了。

  「各位先生小姐,麻煩請到前方領取新聞稿,謝謝……」

  變調的記者會終於宣告結束。

    ☆  ☆

  潘老爺目不轉睛地看完,繃緊了臉,手中的遙控器一按,啪地關掉電視。

  這個兔崽子!看他故作輕鬆瀟灑,高調地在媒體前替自己開路……他哪不知道孫子的用意?

  以為先下手為強,靠媒體的力量就能讓個小秘書入潘家大宅門?有這麼簡單嗎?

  還早得很!

  「爸,您別生氣了。」潘家長媳,也就是潘席安的母親,雙手奉上一杯蔘茶,試著想安撫潘老爺。

  「怎麼能不氣?妳是怎麼教孩子的?席安從小就老是和我唱反調,送他出國這麼多年了,以為會有點長進,想不到現在還是這副模樣!」掀開瓷蓋,一陣熱氣讓他更是怒意燃起。「心口已經一把火了,還讓我喝熱茶?!」

  「爸,這……唉,席安還不是您寵出來的嗎?」媳婦笑著接回杯子,替他吹涼蔘茶,溫柔地說著:「從小您就特別疼他,說他聰明伶俐反應好,等他回來集團內部工作時,又說是要特別磨煉他,故意讓他去個獨立運作的單位,想看他如何發展……這孩子很認真學習,該做的事情一件也沒少,您不也很滿意他的表現,否則怎麼同意讓他出掌投顧公司的協理職位呢?」

  「這是兩回事!」潘老爺微斥。「難道,妳也同意讓他去娶個身無靠山的小秘書?」

  「我明白老爺主張門當戶對的想法,但是我也相信席安的眼光啊。」她把蔘茶放在桌上,在老爺身邊坐下。「成家立業總是好事。」

  「是不是好事,還得看他娶的是誰!」潘老爺想了想,下了命令。「替我打電話給他,我要跟他談談!」

    ☆  ☆

  高級房車流暢地滑入下班時段的車陣中。

  潘席安剛從「大伊證券」把胡星語接上車,好看的唇角淨是掩不住的笑意。

  「我自己坐車去就好了,以前不是都這樣嗎?最近你老是跑來接我,萬一又被狗仔隊跟蹤偷拍,不知道又要說什麼……啊!我看過記者會的轉播了,你幹麼說那些話啦!」她乍然想起,摀著瞬然赧紅的臉蛋。「好丟臉!」

  他轉頭,瞅著她羞極的可愛模樣,忍不住伸手覆上那熱燙的頰畔。「妳看過記者會了?怎樣?畫面帥不帥?」

  「一點也不帥!」拍開他的手,她又急又驚。「小心狗仔隊!」

  「放輕鬆,我們是單身男女談戀愛,很正常的事情,要拍就拍吧,而且都已經公開了,隨便他們吧。再說,妳想想看,都已經被他們拍到在東京進出旅館的畫面,就算妳現在搬來和我住在一起,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了。」

  車子平穩地轉彎,他繼續說:「況且,若不來接妳,萬一讓他們單獨跟上妳,我才真的不放心。」趁著紅燈停車,他又轉頭給了她一個微笑。「像現在這樣跟妳在一起,我才能安心。」

  「你還好意思說?東京旅館還有這些、那些……還不都是你安排的!」她微怒,但不到三秒鐘卻又無奈一嘆,認命地說:「算了,反正怎麼都說不過你。」

  可是,她心裡也好甜,這男人總是替她設想周到,盡力保護她,也許天塌下來,他也會搶著扛吧?

  回到潘席安的公寓,她熟練地從冰箱裡取出食材,打算簡單做個晚餐,享受兩人短暫獨處的甜蜜時光,晚點再讓潘席安送她回家。

  端上最後一道香煎銀鮭,她正要回頭出聲喚潘席安可以吃飯了,發現他正坐在沙發上,手持電話,神情忒是嚴肅。

  來電的是潘老爺,他要孫子把傳聞中的女主角帶回來。

  「你敢拒絕?」

  「爺爺,我不是拒絕,是必須問過星語,她若同意我才能安排,而不是以潘家的威嚴壓人……」

  「壓人?你說這是什麼話!口口聲聲說正在交往,難道不該帶回家裡和長輩見面?好傢伙,還沒見面就擺這種高姿態,我就不相信是什麼有教養的女人!」

  「爺,當然要帶她回去拜見您,但是……」

  吁了口氣,長腿交迭靠在茶几上,潘席安的語氣甚是無奈,又像是很認真地解釋。「事先徵求她的同意,這是尊重,不是她擺姿態……」

  「好!既然說是尊重,那你倒是給我排個『尊重』的時間……幾時可以?」

  「那就……週末晚上吧。我一定把人帶回去。」他保證。

  「哼,我就給你時間,週末務必把她帶回來,我一定要瞧個仔細、看個清楚!」

  這小子想採取拖延戰術,等著看潘家被媒體圍剿?想都別想!

  「是,遵命!」

  潘席安滿意地按下結束鍵,薄唇揚起得意的笑,抬眼正好對上從廚房走過來的胡星語。

  「是誰的電話?」她聽見了一部分,直覺應該是來自潘家人。

  「潘家老爺,我的祖父大人。」長手一伸,他把她拉進懷裡,兩人深深陷入柔軟的牛皮沙發裡。

  「潘董事長?」她倒抽一口氣,驚訝地嚷著:「你和爺爺說話都是用這種語氣?也太沒禮貌了吧?」

  「這妳就不懂了。在潘家,氣勢很重要,要是太客氣或畏縮,等於是未開口就先輸一半。」他啾了下她的粉唇,笑看她。「否則,老爺要我現在、立即、馬上帶妳回去和他見面,妳說,我能答應嗎?」

  「當然不行!我、我……」她驚恐萬分,說話都結巴了。「我還沒準備好啦!」

  「等妳準備好,恐怕都二十年過去了。」潘席安取笑她。「我認為爺爺恐怕沒辦法等那麼久。」

  「還用得著你提醒?」瞪了他一眼,她明白自己勢必得面對這一關,可是……「弄得好像要去打仗似的,萬一闖關失敗,怎麼辦?」

  「怎麼辦?」潘席安慢條斯理地回答:「我也正在想啊,可是肚子很餓,要我怎麼想?」

  「那就趕快吃飯呀,晚餐早就準備好了。」她立即起身,拉著他就要往餐桌走,卻被另一股力量箝制住,一時沒站穩,又跌進沙發裡,被緊緊擁進男人的懷裡。

  「急什麼?我還沒說完。」暖燙的唇瓣吮上她細緻的頸際,輕啃慢咬,留下深色印記,他的大掌輕輕定住她的小臉,再往上尋到她水嫩的唇,然後,綿密又深切地吻了起來。

  「唔……」

  只消一個吻,就讓她感覺天旋地轉,胡星語覺得自己真是沒用,可是一雙手卻似乎有自己的想法,很自然地圈上他的頸,認真回應著那唇舌熱情的邀約。

  許久,潘席安才鬆開她,笑容更得意了。「讓我像這樣,先抱夠吻夠了,我才有辦法去思考……啊!」

  猛然吃了她一記拐子,以為她模樣清麗纖細,想不到手勁倒是挺嚇人。

  「妳、妳怎麼捨得……」伸手揉著結實的胸坎,他忍不住抱怨。

  「還說!都什麼時候了,就只會佔我便宜!」她嬌嗔,卻也伸手替他揉揉。

  「不是佔妳便宜,這是愛妳的表現呀!」他又把她圈回結實的懷裡,下巴抵著她的發心,認真說著:「有什麼好擔心?我對妳很有信心,也對我自己有信心,這關並不困難,只要妳願意,我們就可以一起走過,別怕,嗯?」

  倚在他的胸前,胡星語清楚聽見他的心跳堅定穩實。這個男人為她擋去風雨,撐起屬於她的一片天,走過這些日子,她還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抬起頭,她出其不意地給他一個甜滋滋的熱吻,然後才拉著他起身,催促著共進晚餐。

  「快點吃,我不能留太久。」替他舀了一碗湯放涼,她不忘催促著。

  「急什麼?十二點之前送妳回去就行了,反正妳爸媽現在也沒那麼反對了,不是嗎?」

  自從上次一跪,胡家父母的態度似乎軟化許多,最近送她回家時,還刻意上樓向兩個長輩請安問候,即使應對冷淡,可至少沒被趕出門,再加上這場記者會的公開示愛,相信胡家父母已能理解他百分之兩百的誠意了。

  再說,難得今晚他沒有應酬和飯局,當然要乘機好好享受兩人廝磨的甜蜜時光。

  「那是另一回事。我要回去準備應戰呀。」要進豪門,得先自己開門。

  她眨眨眼,甜笑著。「再說,我擔心狗仔隊一路跟蹤……你看過那些八卦週刊的掰文功力吧?他們會把幾點幾分、從哪裡去哪裡、停留多久等等,都寫得一清二楚,然後還推測男女主角在裡面做了什麼……」

  「對啊。」潘席安放下碗筷,認真思索。「那更要留久一點,不然會被誤以為我只有兩、三個小時的『實力』……」

  「你……」意識到他指的是床事,她臉蛋熱了起來。

  「說到這個,我也要抱怨一下。妳老是擔心狗仔隊,結果卻是剝奪犧牲我的福利,這樣實在很不公平。」

  胡星語抬眼瞅著他。「什麼福利?」

  「例如留下來過夜啊!」他又隨即更正。「不對,應該說是剝奪、犧牲妳的福利……我讓妳很滿意的,是吧?」

  「討厭,你還說!」她又羞又氣,可是瞧見那張存心逗她的俊顏,卻又忍不住噗哧地笑了。

  「會笑了?那就好。妳說過我們要一直一起的……」他也替她盛了一碗湯,放軟了語氣,溫柔地說:「以後,就這樣笑著過一輩子,嗯?」

  一股酸意驀然湧上鼻頭,她的眼睛很濕潤,心口很緊,像是要被拉走……

  「嗯,我們……要笑著過一輩子。」這是一生的約定。

  「去見爺爺的事,順其自然就好,別太擔心了,嗯?」

  「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努力的。」她堅定地點頭保證。

  淡淡的濕意滑過臉頰,胡星語捧起瓷碗,晶亮的圓眸瞅著心愛的男人,唇邊帶著喜悅的笑意,一口一口地喝起熱湯。

    ☆  ☆

  深藍色歐洲房車流暢地奔馳在中山北路,胡星語看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路燈,心跳愈來愈快,甚至感覺有些喘不過氣……

  「怎麼了?還是很緊張?」潘席安早就察覺她的不安,雖然一路上試著安撫她,不過似乎不怎麼有效。

  「你確定我穿這樣可以?」她伸手拉著銀灰色的針織小外套,裡面是同色系的雪紡紗印花洋裝,極度懷疑地問:「會不會很俗氣?會不會太暗沉?會不會太……」

  他趕緊搖頭保證。「不會,很美,很有氣質。」

  他說的是真心話,今晚的她看起來不僅優雅清麗,而且充滿小女人的柔軟細緻。

  「真的?聽起來有點怪……」她半信半疑。「我以為你會帶我去東區的高級服裝店,就像很多羅曼史小說裡寫的那樣,然後拍兩下手,就會有御用造型設計師替我打點換裝。還有,也會有專人替我化妝、做頭髮,結果……」

  她轉頭盯著他,黑眸迅速燃起怒火。「結果什麼都沒有!這也就算了,竟然還說隨便我想怎麼穿、怎麼打扮!你確定是真心想帶我回去見長輩嗎?」

  她沒忘記之前去Lounge Bar的「盛裝」是如何被他嘲笑,即使後來他教她怎麼適當裝扮與培養品味,可今晚是與兩人有重大關係的場合,他竟然一點意見也不提供,擺明是要讓她自生自滅,在眾人面前丟臉!

  「當然是真心的啊!」這已經是他第三次解釋了。「我說過,這幾個月來的訓練不是白花時間的,妳已經很明白什麼叫做合宜的穿著,也有充分的能力可以打點自己,還需要我把妳當成芭比娃娃,隨我個人喜好而任意擺佈妳嗎?」

  「這回不同,這、這、這麼重要的場合……」

  「這麼重要的場合?」他笑得很得意。「我覺得……妳真的很擔心不能跟我結婚吧?」

  「你……」別過頭,她冷靜地下令。「看來今晚並不重要,麻煩請送我回家,謝謝。」

  「呵呵,別生氣嘛。」此時,車子開進一棟獨棟別墅的院子裡,他停車熄火,然後轉頭啾了下她水亮亮的嫩唇。「要相信自己。」

  「別……唉,會弄壞我的妝!」

  「是是是。」他替她解開安全帶,牽著她下車,又伸手為她順了順髮梢,然後瞅著她看。

  「幹麼這樣看我?」

  「真的很Perfect,別擔心了,嗯?」牽起她的手,潘席安領著她往大門走去。

  小手被包握在他溫暖的大掌裡,胡星語緊繃的心口好像鬆開了些。

  「我是真的很緊張,擔心會丟你的臉。」她悶悶地說。

  潘席安停下腳步,亮眸裡只看得見心愛的女人。「沒有什麼丟不丟臉的事。這幾天已經複習很多遍了,說不定妳已經比我更清楚潘家的上上下下、大大小小,往後,妳得開始學習和他們相處,拿出勇氣和真心,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自從決定週末要回老宅和長輩見面後,潘席安立即把整個潘家的人物關係,甚至個人喜好,做成完整的檔案,印成頗有厚度的作戰數據,簡直像是考前惡補。

  「所以你打算讓我自己去打這場仗?我就知道……你這狠心的傢伙,完全靠不住。」

  「我是很想幫妳,但有些事情還是得要自己承受與面對才行,嗯?」潘席安笑了,輕輕一使力,讓她轉了一圈,飄逸的裙襬更襯出她的優雅氣質。「看看妳,今天穿得這麼漂亮,我已經知道沒問題了。」

  「反正我永遠說不過你。」無論是褒獎或說教,這男人都有一套,胡星語笑了。

  「我們之間是在比誰的嘴厲害嗎?就算真要比,也應該有另一種比法,而且應該去床上比……」

  「停!」一思及他提的場景,她臉蛋驀然紅了。這個男人總是知道怎麼轉移她的注意力。

  握緊了她的手,潘席安悄悄地在她的頰邊輕輕一吻。「別怕,我一直都在。」

  「嗯。」胡星語看著身旁挺拔俊帥的男人,給他一抹甜笑,細跟鞋下的腳步更是堅定踏實了。

  這個男人已經為她做得夠多了,現在,該是她上場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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