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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笙晴]狂獅羅曼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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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3:48 |倒序瀏覽
狂獅羅曼史 作者:笙晴

  他有情人!?……哼。天宇集團的少東即使頂著已婚的身份,依舊行情看俏、情場得意,這事連她這個當老婆的也時有所聞,他又何必多此一舉地對她聲明?啥?他決定將情人帶回家一同生活?唉……要攆走她這個正宮夫人就明說嘛,何必耍狠招,害她頭痛痛,心也痛痛,只好包袱款款……咦?聽到她要走,這頭狂獅眼中幹嘛流露出這麼明顯的悲傷呀?他難道不知道這會使她好不容易冰封的心,開始解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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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4:15
第一章

  “我有個情人。”

  星期天的午後,當殷海薇坐在書房的沙發上,一面品著剛剛沖好的龍井茶,一面讀著日本作家村上春樹的作品時,一個修長挺拔的身影忽然霸道地侵入她私人領域,落下低沉平穩的語音。

  她抬起眸,掃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又舉起茶杯啜一口茶,接著才擱下看了一半的書本。

  “你有個情人?”她輕輕地問,語調竟然與他一般平穩。

  “沒錯。”紀天皓微微擰起眉,似乎十分不滿妻子的不以為意。

  “我不懂。”她優雅地聳聳肩,“這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嗎?你何必特地對我聲明?”

  “你不介意?”

  “天宇集團的少東紀天皓有情人,是那些八卦雜誌每隔幾個禮拜便會重新翻炒一次的話題。我看多了,也麻痹了。”

  “哦?”他冷冷一曬,“但這回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我打算把她帶回家。”

  殷海薇一驚,驀地站起,差點碰翻桌上飄散著淡淡芳香的龍井茶。“你剛剛說什麼?”

  “我要把她帶回家。”他重複。

  他不僅在外頭養了情人,還想把她帶回家!?

  殷海薇瞪著紀天皓那張總是輕易迷倒所有女人的俊美臉龐。

  “紀天皓,你……”她止不住嗓音發顫。

  “我要帶她回來。”相對於她的激動,紀天皓冷靜得近乎殘酷,“因為她——有了我的孩子。”

  “什麼?”殷海薇容顏倏地刷白,身子跟著一晃。

  “她……生下了你的孩子?”

  “沒錯。”

  她揚起手,撫住自己忽然暈眩的頭。一面深呼吸,一面告訴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對這一點,她不是早有心理準備了嗎?為什麼胸口卻窒悶得發疼,一顆心彷彿被揪緊似的?

  她深深呼吸,一次又一次,終於,暈眩散去,呼吸也平順了,明眸恢復一貫的澄亮,唯有心,還隱隱痛著。

  柔潤嘴角一揚,“那麼,我們離婚吧。”

  他瞪視她良久,“離婚?我記得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了——我不離婚!”

  “為什麼不?”她簡直不敢相信,“難道給你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不比你個人的名譽聲望重要嗎?”

  “我會給他一個完整的家,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必須跟你離婚。”

  “你到底想怎樣?”她身子一顫,感覺背脊竄過一道冷流,“如果你不跟我離婚,那個女人怎麼辦?她住進這兒……算什麼?”

  “她——只是保姆。”

  她呼吸一緊,“保姆?”

  “不錯。”他輕輕頷首,嘴角揚起一抹詭譎的笑。

  保姆!?

  真虧他想得出這樣的解決辦法!

  將那孩子當作他們倆共同領養的兒子,而他的情人則是新聘來照顧小孩的保姆。如此一來,不僅不必因為跟她離婚,令兩大世家顏面蒙羞,又能將情人跟孩子留在自己身邊。

  真是高招!

  想著,殷海薇不覺諷刺地揚起嘴角,舉起手中的雞尾酒杯,細細欣賞著酒保用巧思調出的漸層色彩。

  “這杯酒調得太棒了。”就跟紀天皓的作法一樣,簡直可以用“藝術”來形容了。

  對她的稱讚,酒保只是微微一笑。他一面擦拭著空酒杯,一面漫不經心地問道:“殷小姐今晚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你看我哪一回心情好過?”她笑中帶著自嘲。

  “我很高興你在心情不好的時候,選擇來我們這兒放鬆。”

  “那是因為……這裏沒人認識我。”說著,氤氳的明眸一轉,梭巡周遭藍色迷霧後的一切。

  這是一家很小的JazzPUB,位於某條不起眼的巷弄角落,若不是常客,絕對找不來這樣僻靜的小店。

  這就是殷海薇選擇這裏的原因。在這間PUB,不會有人認出她就是殷海薇,政界望族殷家的二千金,天宇集團少東紀天皓的妻子,奧賽羅公關公司的總監。

  在這裏,她不會與任何社交圈的朋友巧遇,不會碰上追逐八卦的新聞記者,也不會有客戶找她攀談生意。

  她可以盡情地對陌生的酒保吐露一切心事,不管他用了多少心思聆聽,反正她只是需要有個人願意聽她說話就夠了。

  “我以為這回他鐵定會跟我離婚,以為終於可以擺脫他,可為什麼——他總是不肯放過我?”她一面喃喃說道,一面啜著雞尾酒。

  “也許他並不愛那個女人,所以不想娶她?”酒保淡淡應道。

  “也許。”

  她輕輕打了個酒嗝。今晚,實在喝太多了。“可那又如何?那女人生下了他的孩子啊!還是個……兒子!”

  “所以他決定讓兒子認祖歸宗?”

  “不錯。他讓他兒子回家,讓那個女人住進來,卻不肯讓我走……”她頓了頓,忽地逸出沙啞輕笑。

  笑聲柔緩地在PUB蕩開,和著同樣柔緩的爵士樂,不知怎的,聽來讓人微微心酸。

  就連聽慣酒客無聊心事的年輕酒保,都不禁動容,“你愛他嗎?”

  “愛。”她點頭,眸光迷蒙,“我曾經深愛過他,可現在……我恨他。

  “他呢?難道他不曾愛過你?”

  她搖搖頭。

  “不愛你,當初為什麼要娶你?”酒保不解。

  “很好笑吧?”

  她伸出手指敲著吧台桌面,唇畔微笑更加燦爛,“他不是自願的。”

  “不是自願?”

  “給我一杯雙份威士卡,我就告訴你為什麼……”

  “怎麼樣?海薇,畢業後就嫁給我們家天皓吧!”

  “紀伯伯!”聽聞這句突如其來的問話,她原本穩穩握著高爾夫球杆的雙手不覺一顫。“別開我玩笑了!”

  “我可不是開玩笑。”紀以華呵呵笑著,一向銳利的眼眸在面對認識多年的世交之女時,難得帶著幾分溫煦,“我可是認真的。我們家天皓也到了該成家的時候,我跟你爸爸商量過了,他也很贊同我的建議呢!”

  “哪有人這樣的!”殷海薇嬌嗔:“你問過天皓哥的意見了嗎?說不定他已經有要好的女朋友了。”

  “哦?他有嗎?”紀以華炯炯眸光射向她。

  她不禁臉頰發熱,“這……我怎麼知道?”側過身,她重新擺好姿勢,借著揮杆的動作,平復微微紊亂的心緒。

  “海薇,你應該知道天皓除了工作,還是工作,哪有什麼時間交女朋友?”

  “可是……”

  “莫非是你這丫頭有了男朋友?”

  “哪有?天皓哥努力工作,人家這幾年也乖乖念書呢!哪有什麼時間談戀愛?”

  “這麼說,你也沒交男朋友囉?”

  “沒……沒有……”

  “這可怪了。”紀以華眨眨眼,“你們兩個條件都那麼好,卻誰也不肯談戀愛,莫非都在等著對方?”

  “紀伯伯,你——”她跺了跺腳,像是抗議,可心頭卻流過一絲甜意。’

  她不確定紀天皓想些什麼,可卻明白自己的想法。

  她的確是在等他。

  她的心,從小就只有她仰慕的天皓哥,其他男孩再怎麼好,也比不上他十分之一。

  但,他呢?他是否也這麼想?

  “紀伯伯,天皓哥他……喜歡我嗎?”她輕聲問,感覺臉頰拉得幾乎不像是自己的了。

  “你自己問他不就知道了?”紀以華笑望她,“他等一會兒也會來CLUb。

  “什麼!?他也來打球嗎?”她有些驚訝。

  紀天皓一向不愛打高爾夫球的,除非是為了談生意,才會上場打個一、兩回,而這間以高爾夫練習設施為號召的俱樂部,他更是從未踏進一步。

  “他當然不是來打球的。”紀以華看透了她的疑慮,“是我叫他來的。”

  “為什麼?”

  “我要他帶你出去吃晚飯。”

  “晚飯?”她一愣,忽地恍然大悟。“那……天皓哥願意嗎?”

  他清楚這一切安排嗎?會不會不高興被如此擺佈?

  “他當然願意,有什麼不願意的?能娶到你這麼可愛的老婆,可是他的榮幸呢!”

  “你知道紀伯伯跟我爸爸的打算嗎?”晚餐時,殷海薇忍不住問出心中疑問。

  紀天皓開車帶她到天母一家情調、菜色都是一流的法國餐廳,除了靜靜映照著紅白格子桌布的浪漫燭光外,還有悠揚動聽的小提琴演奏。

  聽聞她微微猶豫的詢問,紀天皓仍是悠閒地叉了一塊羊肉送入嘴裏,緩緩地咀嚼一會兒後,才淡淡開口:“我當然知道。”

  “你……同意嗎?”

  “我有反對的餘地嗎?”

  這並不是殷海薇想聽的答案。她望著他平靜的俊容,眼裏掩不住淡淡失望,“你怎麼能這麼說?天皓哥,你當然能反對,如果你……不愛我的話。”

  “哦?”他輕輕揚眉,不置可否。

  她深吸一口氣,悄悄藏起微微發顫的雙手,“你愛我嗎?”

  “不愛。”

  簡單的兩個字輕易擊沉她的心。她呼吸停了,明眸怔怔望他,逐漸暈開朦朧迷霧。

  “怎麼了?海薇,瞧你一副快哭出來的模樣。”他嘴角揚起好玩的笑,“我雖然不愛你,可是我喜歡你啊!”

  “喜歡?”她怔怔重複,嗓音發顫。

  “我喜歡你,這樣還不夠嗎?”

  她搖頭,不知該怎麼說。

  這十幾年來,她一直這麼仰慕他、這麼欣賞他、這麼——愛他;而他對她不過是喜歡?

  “你有女朋友嗎?天皓哥,你有沒有其他心儀的物件?”

  “沒有。”他淡淡地笑。

  聽到他這麼說,她忽地感覺自己又能呼吸了,唇角牽起淺淺微笑,一顆心也逐漸飛揚。

  “那麼,天皓哥,你有沒有可能會愛上我?”她企盼地睇他。

  “也許。”他聳聳肩。

  這樣就夠了!只要他心裏沒有其他女人、只要她還占著他心中某個角落,這樣就夠了。

  “我一定會好好對你的,天皓哥。”她斂眉垂首,全身發熱,“我一定會……好好愛你。”

  他深深望著她,良久,才道:“愛或不愛很重要嗎?像我們這種商業世家,只要結婚的物件有利於家族企業的發展就好了,不是嗎?”

  可惜她太年輕,沒聽懂這樣深沉的話語;可惜她因為被愛情迷了眼,沒認清他臉上冷凝的神情。

  如果她聽懂了、認清了,就絕不會開開心心地接受他的求婚,嫁入紀家。

  如果她聽懂了,認清了……

  “可惜我聽不懂、認不清。”她收回遠揚的思緒,唇畔漾著濃得不能再濃的自嘲。

  “所以你嫁給他了?”酒保輕輕介面,收回她面前的空酒杯。

  “再給我一杯。”。

  沒多久,酒保便重新在她面前擱上一杯威士卡,琥珀色的液體襯著透明冰塊,造成了絕妙的視覺效果。

  她怔怔看著,幾乎癡了。半晌,才端起酒杯輕啜一口,繼續說著故事——

  “其實剛開始那幾年,他對我是不錯的,偶爾也會帶我出去吃飯、看電影、出外度假,就像一般情侶一樣,一直到……到我們終於決定生個孩子的時候。我們取消了一切避孕昔施,可過了一、兩年,我一直沒懷孕。我們終於受不了了,決定上醫院檢查——”

  她忽然停頓,一口接一口啜飲著威士卡,不肯再開口。

  可她不必開口,酒保已經明白了,“你不能生育?”

  “對,我不孕。”聽出酒保語氣中的同情,殷海薇面容驀地慘白,星眸掩上淒迷薄霧,“我是個生不出孩子的女人……”

  “可是他卻不肯跟你離婚?”

  “對,他不肯跟我離婚。為了家族利益、為了個人名譽,他不願鬧出這樣的醜聞……”她驀地揚起臉龐,神情悲憤,“為什麼不離婚?為什麼不讓我一個人躲得遠遠的,獨自舔舐傷口……”

  “殷小姐。”看著瀕臨崩潰的殷海薇,酒保也不禁歎息。

  “沒關係,不必管我。”她低下頭,濕潤的臉頰貼上冰冷的桌面,明眸定定望著酒杯,“那個女人搬進來也好,也許她有辦法讓他愛上她,放我自由……”

  她只想要自由,只想要將這一切傷心事拋得遠遠的,只想要好好地療傷止痛,徹徹底底忘了這一切。

  難道這樣微渺的願望,真這麼難實現嗎?

  想著,她幽幽歎息,微卷的墨睫掩落,再度擠出一串晶瑩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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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4:40
第二章

  孩子,很可愛。

  穿著一身白的他,臉頰粉粉嫩嫩、白裏透紅,襯著一雙靈動的黑瞳,更加惹人憐愛。

  他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在他身旁圍成一圈的大人們,偶爾會把小小的粉拳塞入嘴裏,發出模糊的咕噥聲。

  專程趕來看他的公公、婆婆以及天皓都被他迷住了。

  這樣靈巧可愛的嬰兒,降生到這世上,就註定是要受盡眾人寵愛、註定是要吸引眾人的注目。

  就連她,也不禁喜歡上他!

  “瞧這孩子,多聰明可愛!”首先發出讚歎的是她婆婆,她年華雖逝,卻仍妝點得豔麗的臉孔,此刻正笑意盈盈,“長大以後肯定是個了不得的人物。”

  “是啊,說不定要比天皓還聰明幾分呢!”公公紀以華也跟著笑道。。

  “沒錯,我也這麼認為。”婆婆介面,一面轉頭望向一旁的紀天皓,“給我這個寶貝孫子取名字了沒有?”

  “早取了,媽。”紀天皓微微一笑,“紀震揚。震撼的震,飛揚的揚。”

  “震揚?”紀以華咀嚼著這個名字,“還不錯,挺順口,意思也好。”

  “是孩子的媽媽取的。”

  “孩子的媽媽?”二老一怔,眸光同時落向正在桌邊默默為眾人斟茶的殷海薇。

  雖說他們都高興終於有個孫子能抱,可對這孩子的存在終究是懷著幾分歉疚。

  海薇雖然不能生育,可當初也是明媒正娶進來的。更何況,她再怎麼說也是名門千金,讓一個情人生的孩子住進家來,她忍得下這口氣,娘家未必能忍。

  無論如何,他們都不希望因此壞了紀殷兩家的交情。

  念及此,兩人面面相覷,同時斂起臉上的笑意。

  倒是殷海薇,彷彿不以為意般,端著托盤過來,為大家遞上一杯凍頂烏龍。

  “爸、媽,喝茶。”她道,唇角竟還微微揚起。

  紀以華喝過茶,猶豫地開口:“海薇,你不會介意吧?”

  “介意?”她揚揚眉,望向公公的眼眸清澄如水,“介意什麼?”

  “介意我們讓這個孩子認祖歸宗。你知道的,我們就只有天皓這麼一個兒子,一直希望能夠多幾個孫子繼承紀家產業……”

  “我不介意的。”殷海薇仰起容顏,朝公公淡淡一笑,“我也很高興能當震揚的媽媽。”

  “是嗎?你不介意最好了。”紀以華寬慰地笑,“放心吧!我們不會因為那個女人生下紀家的孩子就虧待你的,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們唯一承認的兒媳。”

  殷海薇沒說話,只是淺淺地笑,直到接過公公婆婆遞來的空茶杯,轉過身子,她才允許自己露出苦澀的表情。

  她能介意嗎?就算她真的介意又如何?他們不可能就不讓這孩子認祖歸宗,也不可能阻止那個女人與她共處一個屋簷下呀!母以子貴,就算他們再怎麼瞧不起那個女人,仍然要感激她辛苦生下紀家的子嗣。

  他們不會虧待她,但,也不可能虧待那個女人。

  這些場面話不過是說著好聽罷了。她現在已不再是當初不經世事的千金小姐,很多事她不說,不表示不懂。

  想著,她不禁無奈地閉了閉眸,再睜眼時,映入眼膜的卻是紀天皓彷彿了然一切的臉龐。

  她心一緊,別過頭,強迫自己漠不在乎。

  不一會兒,女傭的通報聲響起,“先生,太太,新請的保姆來了。”

  殷海薇一震,揚起若無其事的容顏,假裝沒感受到室內突然升起的緊張氣流。

  她,終於必須面對最難堪的一切——

  女人,很美。

  細緻的容顏,並不像印象中破壞人家家庭的狐狸精,那般豔麗俗媚,反而十分清麗,蘊含著一股我見猶憐的韻味。

  她輕聲細語地對著嬰兒房內的每個人打招呼,嗓音柔嫩、神態羞怯,微微垂著螓首的身軀看來纖細瘦弱,惹人心疼。

  “你叫什麼名字?”就連紀以華,也改變了一向嚴厲的語調。

  “朱百合。”她輕聲答,接著仰起臉龐,唇畔的微笑帶了幾分羞澀,“叫我百合就好了。”

  這女人全身上下散發的氣質讓人感覺,除了她,沒別的女人當得起這樣的芳名。

  她是我見猶憐的百合,自己,則是全身帶刺的薔薇——

  殷海薇低垂眼睛,掩去眸中神色,暗自期盼沒有人注意到她的異樣。

  房內其他人的交談仍然繼續著,可她置若罔聞,只是靜靜地站在角落,強迫自己抽離神志,不看、不聽、不想、不去感受周遭的一切。

  “海薇,怎麼樣?”兩道灼熱眸光突地望向她。“你對這個‘保姆’,滿意嗎?”

  “滿意。”她木然回應,冰冷的身軀逐漸恢復感覺,“我當然——滿意。”

  她眨眨眼,雙眸由迷蒙逐漸恢復清澄,直直落在那張輕輕仰起,正殷切望著她的麗顏上。

  百合望著她,像是微微猶豫又淡淡恐懼,彷彿害怕她這個有名有分的妻子,說出任何一句冷淡刻薄的言語。

  “太太,你……願意接受我嗎?”她雙手環抱自己發顫的身軀,怯怯地問。

  所有人都等待著她的回應,所有人都不忍地看著百合明顯的驚慌柔弱。只有她,定定望入百合那對隱藏著一絲算計的漂亮眼眸。

  她拉開唇角,強迫自己淡淡吐出刺痛著喉頭的話語,“我當然願意。”

  吃過晚飯後,紀以華夫婦帶著滿腔歡喜回家,紀天皓則在洗完澡後,一面擦著濕發,一面走進嬰兒房中。

  寶寶,正安靜地沉睡著。

  他坐在嬰兒床畔,小心翼翼地輕輕撫過寶寶柔嫩的臉頰。

  很久很久以前,他便想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孩子,他曾發誓必定會好好疼愛孩子,給他最好的一切。

  “知道嗎?揚揚,爸爸從小到大,不曾隨心所欲地做過任何一件事。所以我希望你替我好好享受人生。”他俯下身,輕輕對兒子呢哺:“將來,你可以選擇自己想做的工作、談自己想談的戀愛。無論如何,爸爸都會支援你……”

  他輕輕哄著孩子、逗著孩子,沉浸在初為人父的喜悅中,絲毫沒注意到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的殷海薇。

  她從來不曾見他對誰如此溫柔、如此疼寵,原來這些年來神情愈來愈冷淡剛硬的天皓,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望著他對著孩子溫柔低語的模樣,她的心竟微微抽疼。

  她嫉妒那個剛剛出世的孩子,嫉妒他輕易便得到了天皓的愛;而她,也許一輩子也辦不到……

  正想著,一陣嘹亮的哭聲忽地響起,震醒她飄遠的思緒。

  “怎麼了?孩子哭了?”她慌亂地趕到嬰兒床邊。

  紀天皓揚起頭,有點訝然,但只一會兒,他立刻將注意力轉到孩子身上。

  “可能是我不小心吵醒他了。”說著,他輕輕抱起嚎陶大哭的嬰兒,緩緩地搖晃,“別哭了,揚揚,是不是爸爸吵醒你了?對不起哦……”

  他不停輕聲哄著,可孩子依舊哭個不停。

  看著紀天皓緊緊聚起的眉峰,殷海薇心一揪,“他會不會尿濕了?”

  “是嗎?”紀天皓一愕,連忙把孩子放回床上,嘗試解開他包紮結實的尿布,“怎麼這麼難解開?”他手忙腳亂,喃喃抱怨。

  見他難得慌亂的模樣,殷海薇忍不住微笑,“我來吧。”

  他懷疑地看她一眼,“你會嗎?”

  她沒回答,只是以輕巧的動作來證明。不過幾秒,她已經解開了尿布。

  “沒濕啊!”紀天皓瞥了一眼依然乾爽的尿布,揚起頭,怔怔望著她重新包回尿布的動作。

  她舉止溫柔,唇畔微笑甜美,一瞬間,竟令他心頭微微一扯,不覺癡癡地瞧著她。

  “你怎麼了?”注意到他不尋常的眼神,她臉頰染上淡淡紅暈。

  他驀地深吸一口氣,厭惡起自己癡然呆傻的神態。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既然尿布沒濕,揚揚為什麼還一直哭。”

  “也許是肚子餓了吧。”她柔聲介面。

  “肚子餓?”

  “嗯。”她凝睇他,含著笑意的溫柔眸光,令他呼吸一窒。

  她看他的模樣,就好像正笑著他這個毫無經驗、傻裏傻氣的父親——

  他頓時感到狼狽,瞪她一眼,“既然如此,你還站在這兒幹嘛?”

  “我?”她一愣,不明白他的語氣為何突然冷淡。

  “去叫百合來啊!”

  “百合?”

  “孩子肚子餓了,需要喝母奶——不叫百合來,難道你有辦法喂他?”

  冰冷的言語像利刃,狠狠劃過殷海薇心扉,好半晌,她只是呆立原地,無法移動分毫。

  “我……我去叫百合。”她總算回神,怔然應道,旋即轉身。

  孩子需要的是百合;天皓,需要的也是百合……

  一股酸澀忽地襲上殷海薇眼眸,她眨眨眼,還來不及分辨那是什麼時,百合的身影便映入眼瞳。

  “揚揚,別哭。”她一面匆匆趕來嬰兒房,一面不捨地輕喊著:“是不是肚子餓了?來,媽媽喂你喝奶……”

  媽媽!

  刺耳的稱謂鑽入殷海薇腦海,頓時掀起驚濤駭浪。

  她木然轉身,望著那個神情焦急的女人。

  她雖是孩子的親生母親,可早就同意只當孩子的保姆。她只是個保姆,卻對揚揚自稱媽媽,那她這個名義上的母親又算什麼呢?

  思及此,殷海薇不禁唇角一牽,對自己澀澀苦笑。

  百合當著她和天皓的面解開自己的衣襟,將孩子的頭輕輕壓上豐滿白皙的乳峰。

  櫻唇畔的苦笑更濃了。

  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不是嗎?畢竟房內除了她,只有一個早覽遍她全身上下的男人……

  熟悉的疼痛再度襲上殷海薇胸口,她連忙起身,悄然離開嬰兒房。

  深夜,殷海薇穿著粉色睡袍,點亮臥室裏靠近沙發的立燈,翻開最新一期的“數位時代”週刊。

  她喝了口熱茶,翻開雜誌,找到最舒服的姿勢半躺在沙發上。

  思緒大概只有幾分鐘,專注在有關最近無線通訊第三代產業標準之爭的分析報導上,很快地,腦海便宛若跑馬燈,跳入一幅又一幅畫面。

  每一幅,都是她的丈夫和孩子,以及——孩子的媽媽。

  也許他們在嬰兒房裏,一個餵奶,一個拿著玩具逗孩子,偶爾,四目相接,交換會心的微笑。又或者,在孩子哭鬧時,一個抱著孩子不停搖晃,另一個則親親孩子的面頰,說些傻氣的話哄他。

  而她,不在這一幅幅天倫之樂的圖畫裏,她只是一個人,一個人躲在臥房讀著無趣的雜誌……

  該死!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

  殷海薇暗暗責駡自己,深深呼吸,強迫自己逐去腦海中令人心煩的畫面,專注於眼前的雜誌報導。

  但也只維持了一會兒,她好不容易重新收束的心神,再度被打斷——

  紀天皓回房了。

  她轉過頭,在眸光落定正走進房裏的男人前,下意識地先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一點。

  他挺早回房的嘛,她還以為他會多花點時間陪百合。

  “揚揚睡了嗎?”她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睡了。”他淡淡地答,忽地旋過身子,兩道淩厲的眸光射向她,“兒子鬧到剛剛才睡著,你這個做媽媽的竟躲在房裏?”

  他這是在責備她嗎?

  “嬰兒房有你跟百合就夠了,多我一個不覺得太擠嗎?她努力持平嗓音,可語氣仍免不了染上淡淡譏諷。

  他瞪視她,良久,“別忘了,你才是孩子的媽媽,她只是保姆。”

  她沒答話,只是聳聳屑。

  “該死!”紀天皓驀地低咒一聲,挺拔的身軀迅速朝她襲來,“我要你多花一點心思在揚揚身上。海薇,負起你做母親的責任!”

  噴向臉頰的男性氣息,令她微微暈眩,“你明明知道我不是揚揚的親生母親。”

  “你是。”他駁斥她,“揚揚是我的兒子,而你是我的妻子,自然是他的母親。”’

  “你這麼說……置百合於何地?”她顫著嗓音,“她才是孩子的親生媽媽……”

  “她不是。”紀天皓截斷她,“你才是。”冷冷掃視她一眼後,他站直身子,更換睡衣。

  修長的男性身軀隨著他的動作,逐漸在她眼前裸露,她看著,呼吸一緊,心跳登時加速。

  好一會兒,她才克制瞬間的心旌動搖,重新拾回冷靜。

  “要不要分房睡?”

  “分房?”聽聞她突如其來的建議,紀天皓眉峰一凜,眸光再度淩厲,“什麼意思?”

  “就是你聽到的意思。家裏多的是房間,我們可以分開睡。”

  “你……”他瞪視她面無表情的容顏,“為什麼要這麼做?”

  “只是想讓你方便。我們分房睡,你想什麼時候回房、房間裏想招待什麼人,都隨你,也免了讓我知情的尷尬,不是嗎?”’

  紀天皓聽了,心頭不覺燃起怒火,可嘴角,卻揚起叫人心寒的微笑。

  “你的意思是,即使我跟百合睡在一起,你也不管?”

  “我管得著嗎?”殷海薇假裝不在乎,一顆心卻微微刺痛。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一定要將話,說得如此坦白傷人。

  “你是管不著。”紀天皓冷冷望著她,“不過你別想跟我分房睡。”

  “為什麼?”她不解。

  他難道不明白嗎?她這樣做是給他自由啊!

  “還問我為什麼?”他冷著臉,“你這個做妻子的倒大方,竟然迫不及待地要將丈夫往外推。”

  難言的酸澀竄上殷海薇的心頭,她搖搖頭,澀澀苦笑。

  他可知道,她得費盡多少心力,才能在提出這樣的建議時,掛牢臉上這張冷靜的面具?他可知道,當她這麼提議時,一顆心,已傷痕累累……

  “這麼說……你不同意分房?”

  “不同意。”

  “你怕傭人們說閒話嗎?”她試探著,“放心吧,我們家的傭人口風很緊,不會將這些事傳出去的,而且夫妻分房睡,在這個社會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我要睡了。明天早上還有個會議,別拿這些小事來煩我。”他截斷她的話,轉身走向床,挺直的背影說明了此事再無商量餘地。

  她忍不住歎息。

  “你不睡嗎?”在床上坐定後,他忽地問她。

  她心一顫,“我想再看一會兒書。”

  “是嗎?”他漫應一聲,幽眸凝著她。

  她被他意味深長的眸光,看得有些心慌,“你……想怎樣?”

  “你想分房睡,該不會是因為不想跟我睡在一起吧?”

  “是又怎樣?”她端起茶杯,借著喝茶的動作平復情緒,“難道你有了情人,還需要我這個妻子?”

  “你說的沒錯。”他微微笑,語氣淡定,“我就是想要你這個妻子。”

  “什麼?”她手一顫,差點握不穩茶杯,“什麼意思?”

  “我要你。”

  簡單的三個字卻猶如一記響雷,狠狠劈向殷海薇。她愣愣瞪著紀天皓,無法置信。

  “過來這裏。”彷彿看出她內心的驚疑不定,紀天皓唇畔的微笑緩緩染上幾分邪佞。

  她胸口驀地一窒,“我……不。

  “過來這裏。”他再重複一次,深邃的眸光與沉啞的嗓音恍若有種魔力,召喚著她。

  殷海薇愣愣地站起身,明知自己正走向陷阱,卻仍無法阻止自有意識的雙腿。

  她在床畔停下,明眸怔然凝睇他,蘊著淡淡迷惘。

  “過來。”他朝她伸出雙臂,“過來這兒,海薇。”

  她沒有回答,眼眸直直望入他黑瞳,那黑瞳裏,亮著幾星欲火,灼燙了她。

  “為什麼?”在他的眼神注視下,她感覺自己全身發熱,“你已經很久不曾想要我了。你忘了嗎?我是個不孕的女人,就算你跟我上床,也無法令我懷孕……”蒼白的菱唇揚起自嘲的弧度。

  他深深望她,眼中有著難以看透的黯影,“我沒有忘。”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她驀地停頓,眼睫一垂,下意識地期盼某種答案。

  “我就是想跟你做愛,你生不生得出孩子都無所謂——反正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

  她心一沉。這不是她想聽的答案,不是她一心期盼的答案。因為他已經得到了個兒子,所以可以不必在乎她的不孕了,所以即使跟她做愛也不會感到絲毫厭惡與挫折了!?

  一思及此,殷海薇拼命搖頭,身子亦不知不覺直往後退。

  “我不要。”她迷亂地拒絕,驚恐的神情彷彿在逃避可怕的魔鬼。那樣的神情激怒了紀天皓,他長臂一伸,扯住她睡袍繫帶,接著將她整個人往自己帶。

  她跌落他寬廣的胸膛,前額撞上他堅硬的下頷。“好痛!你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還猜不到嗎?”他的火氣比她更大,狠狠目瞪她一眼,“你是我的老婆,我高興什麼時候要你,就什麼時候要你,明白嗎?”

  冷然的句子襲向她,令她忍不住全身發顫。

  “你——”她瞪視他陰沉的眼眸,胸膛急促起伏,“你不能強迫我!”

  “我不能嗎?”紀天皓冷冷一笑,彷彿要宣示他的主控權般,他右臂一揚,用力扯開她睡袍,拋落在地。

  殷海薇倒抽一口氣,“你……放開我!”她使勁掙扎。

  他用力定住她不停扭動的身子,“海薇,我知道你這兩年一直想擺脫我,但我告訴你,你是我的老婆。在我沒有同意以前,你是擺脫不了我的。”

  “你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她喊道,激動難抑。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過她?為什麼要如此傷害她?為什麼……不肯放她自由?

  她別過臉,不想看他那令她憤恨的眼眸,也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因為她的眼中,有不爭氣的淚。

  可他卻不肯放過她,灼熱的唇熨燙上她的頰,一點一滴,吻去她傷心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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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5:16
第三章

   “我今天要去紐約。”餐桌上,紀天皓突然宣佈。

  殷海薇瞥他一眼,沒停下在餐包上塗抹奶油的動作,“出差嗎?”

  “嗯,大概禮拜天才能回來。”

  “行李都收拾好了嗎?”

  “嗯。”

  “那就祝你一路平安,工作順利了。”

  “嗯。”

  真夠平淡的對話——一般夫妻在餐桌上交談的,會是這樣無趣的話題嗎?

  想著,殷海薇唇角一扯,她假裝專心看報,一面一口一口將撕開的麵包送入嘴裏咀嚼,偶爾,端起咖啡淺啜。明麗雙眸,不曾再向餐桌對面瞥去一眼。

  近來,她經常這樣有意地避著紀天皓,避開一切可能造成尷尬的話題,甚至避開任何造成兩人必須交談的情況。

  尤其,在昨夜那場莫名的激情過後,她更不想面對他。

  是不想,也是不敢……

  可紀天皓卻不肯放過她,“我不在的這幾天,你晚上有空就多照顧揚揚。”

  她無奈抬起眸,“放心吧,我會多陪陪他。何況還有百合在,她一定會把揚揚照顧得很好的。”

  “百合是‘保姆’,自然有責任照顧好孩子,可你這個‘媽媽’,也應該多花點心思在孩子身上。”他緊盯她。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微笑卻抹上幾分諷意。

  他凝視她半晌,幽眸深黯,教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麼;忽地,他一揚手,召喚正經過餐廳的女人。

  “百合,你過來!”

  身著一襲鵝黃洋裝的百合,緩緩走進餐廳,纖細的身軀站定在餐桌前。

  “有什麼事嗎?”她柔聲問。

  “我這幾天要出差,早晚用餐的時候,你就跟太太一起吃。”他吩咐道。

  兩個女人都因他莫名的吩咐一驚。殷海薇張大眼,瞪視面無表情的他,百合則是輕蹙蛾眉,一臉慌亂。

  “我跟太太一起用餐?可是……”

  “沒什麼可是。”紀天皓打斷她,“你跟太太一起用餐,可以順便多告訴她一些育嬰知識,多聊聊揚揚的情況。明白嗎?”

  “明白。”

  “好了,我也該去機場了。”他拾起餐巾擦了擦嘴,一面站起身,“你還沒吃吧?坐下來跟海薇一起吃。”

  “可是——”百合沒有動作,疑問的眸光望向殷海薇。

  “你就坐下來吧。”海薇朝百合淺淺微笑,卻朝紀天皓射去微微惱怒的眸光。

  他接收到了,卻只是揚起淡淡笑弧,“我先走了,海薇,一切就交給你了。”

  語畢,他轉過身,大踏步離開餐廳。

  待俊挺的身影完全淡出她視線後,殷海薇才收回眸光,望向正在她左邊位置落坐的女人。

  兩人眸光在空中交接,彼此評估、彼此衡量。

  好一會兒,殷海薇首先漾開微笑,主動為百合斟了一杯香濃的咖啡,“喝吧。”

  “謝謝。”百合有些驚訝,明麗的眼眸望著殷海薇,似乎要求著解釋。

  “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為什麼我能對你如此心平氣和。”淺淺的微笑帶著自嘲。

  “我是……覺得有點奇怪。”

  “你應該也知道,其實我——不孕。”殷海薇淡淡說道,借著喝咖啡的動作掩去眸中神情。

  “我聽說了。”

  “所以無論如何,我——”她深吸一口氣,“還是要謝謝你為紀家生下了子嗣。”

  “哦?”百合秀眉一挑,神情不覺抹上幾分諷刺,“難道你不怨我搬進來嗎?”

  殷海薇調轉眸光,凝視窗外庭園景致,好一會兒,櫻唇勾起苦澀笑弧,“其實我希望他能答應跟我離婚,只是——”

  “只是他不肯。”百合替她接下去。

  “嗯。”

  “你……真的想跟他離婚嗎?”

  “你認為呢?”殷海薇反問,扣著咖啡杯的手指泛白,“有哪個女人受得了老公把外頭的私生子跟情人帶回家?”

  “是很難忍受。”百合贊同地點頭,“要是我,不跟他吵翻天才怪。”

  這才是這女人的本來面目吧!

  她唇角一牽,揚起淡淡諷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幫我。”

  “什麼?”百合聞言一驚,差點翻落桌上的咖啡,“什麼意思?”

  “幫我讓天皓答應跟我離婚。”

  百合瞪她,滿臉不可思議,“你沒搞錯吧?一般女人遇到這種事,都恨不得將狐狸精趕盡殺絕,你卻希望我把你老公搶走?”

  “對,我就是這麼希望。也許你覺得奇怪,但現在的我……只想要自由。”

  “自由?”百合蹙眉,無法理解殷海薇的想法,“難道你一點都不怨?”

  她澀澀苦笑,“說不怨是騙人的,但那又有什麼用?我不孕是事實,天皓不愛我也是事實,與其在這段痛苦的婚姻裏沉淪,我寧可儘快脫離苦海。”

  “你……”百合說不出話來,只能愕然望她,明眸流轉無數複雜光影。

  “所以我雖然怨你,但如果你能讓天皓跟我離婚,我會——非常感激你。事成之後,我甚至願意付你酬勞。”

  “老天!你是什麼樣的女人?竟然付錢要我勾引你老公?”百合無法置信地看著殷海薇認真的神情。

  “你覺得荒謬嗎?”

  “是很荒謬,不過我可以理解。”明眸掠過深思,“其實不必你求我,我也會用盡手段讓紀天皓答應娶我。”

  “我相信。”殷海薇淡淡一句,接著,起身,“我該去上班了,揚揚就麻煩你多照顧了。”

  “我會的。”百合點點頭,凝睇著她緩緩離去的背影。

  就算再怎麼看得開的女人,也會覺得這樣的景況很不甚吧?一個有名有分的正妻,竟懇求丈夫的情人想辦法奪去她的名分——

  可憐的殷海薇,一個女人的愛情與婚姻到了這樣的地步,真可以說是悲慘至極了。

  看來,她是應該好好幫幫她。

  想著,百合垂落眼睫,柔美的唇角卻微微揚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詭譎。

  才剛剛踏出大樓電梯門,一陣鎂光燈便朝殷海薇直射過來,眩目得令她眼眸幾乎無法睜開。

  她有些愕然,直到記者開始發問後,才恍然大悟。

  “殷小姐,聽說你跟紀先生領養了個孩子?”

  “能不能告訴我們,你們是什麼時候作這個決定的?”

  “為什麼用領養的,而不打算自己生呢?是殷小姐不想生小孩嗎?”

  一連串的問題炸得她暈頭轉向,她深呼吸,強迫自己綻開甜美的笑容,“對不起,現在是上班時間,我還有個重要會議,能先讓我進去嗎?”

  記者們仍不肯放過她,不停推擠,甚至逐漸縮小包圍圈。

  殷海薇悄然歎息,幾乎感到絕望時,一個清亮的女聲忽地揚起。

  “各位,殷小姐真的有個重要會議,我們的客戶正在裏頭等著呢!你們也不好意思讓我們得罪這個大客戶吧?”她一面說,一面打手勢要公司的保安前來驅離這些記者,“如果真有什麼問題的話,麻煩各位再打電話來約時間好嗎?”

  在她與保安的協助下,殷海薇終於成功地脫離了記者的包圍,匆匆走向公司那扇玻璃大門,直到大門落了鎖,她才轉頭朝前來解救她的女人長長吐了一口氣。

  “謝謝你,藍靈。”她朝她微笑,“奧賽羅跟我都少不了你。”

  “得了,要獎勵我這些年為公司賣命,可不是這樣三言兩語就能打發的。”藍靈睨她一眼,“年終分紅多給我一些倒是真的。”

  說著,兩個穿著俐落套裝的女人,一同走進殷海薇的私人辦公室。

  “放心,我會的。”殷海薇關上門後,轉身朝她一眨眼,“不過這話可不能讓旁人聽到,否則可要忿忿不平了。”

  “那又怎樣?我確實是比別人認真幾分啊!”藍靈漫不在乎,“坦白說,要不是看在我們是朋友的分上,我還不一定要留在這裏呢!”

  “我知道。”殷海薇輕輕一笑,“我都聽說了,那些Head-Hunters三天兩頭打電話遊說你呢。”

  “你知道?”藍靈揚眉,有些訝異。

  “當然,我好歹也是公司總監,連這點消息都探聽不出來,也太遜了。”殷海薇走向藍靈,將雙手搭上好友的肩,“謝謝你,藍總監,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半認真半玩笑的語氣,逗得藍靈只能無奈微笑,“不是告訴你別說這些有的沒的嗎?錢比較重要。”

  “是是,錢比較重要。”殷海薇同意地頷首,星眸燦亮,“說到這個,我們那個蕭大客戶不是打算要競選立委嗎?怎麼?你說服他掏錢出來讓我們替他做形象企劃了沒?”

  “豈止是形象企劃,所有的記者會、竟選演說、宴客活動全包給我們了。”

  “哇!那可是一筆大生意呢!”

  “那傢伙是財團出身的,還怕競選經費不夠嗎?”

  “說的也是。”殷海薇嘲弄地一扯嘴角,“每回為選舉花的錢大概等同於一年的國民生產毛額了。”

  “不說這個了,說說你打算怎麼應付那些記者吧。”藍靈一轉話題,神情跟著凜肅,“你跟紀天皓領養孩子的消息,看來已經傳出去了。”

  “嗯。”殷海薇顰起秀眉,“你說該怎麼辦才好?”

  “最好的辦法就是接受某家雜誌的專訪,否則再這麼傳下去,到時那些八卦雜誌什麼都寫得出來。”

  殷海薇不語,陷入沉思。

  藍靈說的不錯,愈是逃避媒體記者,愈會讓流言不徑而走,還不如主動公開一切真相。

  問題是,能告訴那些人真相嗎?

  “如果你不主動說明一切,他們肯定會拿紀天皓大作文章,他本來就花名在外,這下更給了他們編故事的空間。”

  她可以想像,那些八卦媒體會讓故事往怎樣的方向發展。問題是,那正好是事情的真相啊!

  一思及此,殷海薇不覺澀澀苦笑。

  藍靈注意到她的異樣,“海薇,你怎麼了?發什麼呆?”

  “沒什麼。”她連忙搖搖頭,收束心神,“這樣吧,你幫我挑一家比較有知名度的雜誌社,請他們下午派人過來這裏。”

  “你打算怎麼說?”

  “當然是告訴他們真相囉!”

  這幾天可真把她給累壞了,天天有媒體記者打電話表示想訪問她,甚至還有一個電視臺現場節目,邀她參加人物專訪。

  他們都想知道,一個無法生育的豪門媳婦,是怎麼承受家族施加的壓力,又怎麼面對丈夫的殷殷期盼。

  他們想知道,究竟是在怎樣的心情驅使下,會讓他們夫婦決定領養孩子。

  畢竟大眾們一向對世家豪門的內幕消息有興趣,知道上流社會的男女們,原來也會遭遇小老百姓的煩惱,更令人心情振奮。

  因此,當表面上看來婚姻生活平靜無痕的殷海薇,鬧出不孕消息時,各家傳媒記者便亦步亦趨追著她不放,這消息甚至驚動了紀殷兩家的長輩,同時打電話責備她。

  他們嫌她魯莽,不該公開這樣的醜聞。

  殷海薇不禁悄聲歎息。他們哪里曉得這根本不是她願不願意公開的問題,而是,紙終究包不住火呀!

  更何況,用自己不孕的消息換來記者們不再去挖掘天皓的婚外情,她覺得值得。

  這總比讓他們發現揚揚是百合生的好……

  “揚揚,我好羨慕你呢!”她再度歎息,下頷抵著嬰兒床的床柱,一面伸手逗弄著正不停揮舞著小手的揚揚,“大家都疼你、愛你……”

  對她的低語,小傢伙的反應是一陣咿咿嗚嗚。

  殷海薇忍不住笑了。

  “你這小鬼,該不會是在笑我吧?笑我總是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對吧?”

  說著,她捉住他不安分的小手,掀眉瞪眼,做出威脅的表情。

  “不許你笑我,揚揚,我好歹也比你年長了將近三十歲,過的橋可比你吃的鹽還多呢。”話說到這兒,她一頓,忽地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瞧我迷糊的,你現在還沒吃過鹽呢!呵呵……”跟著,又是一陣清亮笑聲逸出她唇間。

  突地,眼瞳映入一個男人的身影。

  “天皓!”她停住笑聲,愕然望向那個正倚在嬰兒房門口,好整以暇地注視著她的男人。

  他凝望著她,嘴角勾著某種奇特弧度,星眸燦芒閃亮。

  殷海薇呼吸一顫,“你……剛到家嗎?”

  “對,我剛到。”紀天皓唇畔微笑加深,一面走近嬰兒床,“看來你跟揚揚玩得很開心。”

  “他剛剛醒來,所以我陪他玩了一會兒。”

  “是嗎?”他瞥了她微微泛紅的秀顏一眼,接著展臂抱起正沖著他直笑的嬰兒,“揚揚,是不是很高興見到爸爸啊?瞧你這副開心的模樣。”

  “呃……你好好陪他玩一會兒吧,我先出去……”

  話語未落,紀天皓忽地打斷她,“揚揚這幾天還好吧?”

  “嗯。我每天晚上都會來看看他。”

  “謝謝。

  “什麼?”她一愣,怔怔瞪著面前的男人,沒料到他竟會向自己道謝。

  “我說謝謝。”他微笑重複,忽地低頭輕輕啄了啄她鼻尖。

  她心跳一停,腦海裏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回神後,她連忙旋開身子,“我先出去了。”

  她邁開步履,倉皇地離去,卻在門口意外地碰上百合。

  她朝百合點了點頭後,便迅速穿過門扉。

  百合靜靜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回來啦?”待殷海薇的背影遠去後,百合輕輕掩上門扉,接著轉過身,朝紀天皓送出一抹清淡微笑。

  那微笑,雖然清淡,卻也勾勒著淡淡嫵媚,襯著微微仰起的清麗容顏,更顯得嬌俏動人。

  可紀天皓卻視若無睹,只是抱著兒子,輕輕搖晃著。

  見狀,百合笑容一斂,櫻唇一噘,她走向紀天皓,從他懷中抱走揚揚,輕輕放回嬰兒床。

  “你幹什麼?”紀天皓瞪她一眼,擰起濃眉。

  “我覺得你放太多注意力在揚揚身上了。”她旋過身,翩然投入他懷裏,雙手勾住他頸項,“自從我生了揚揚後,你對我就不像懷孕時那麼好了,甚至可以說有點冷淡。難道我對你而言,只是個生孩子的機器嗎?”

  “你在胡說八道什麼?”紀天皓駁斥她,一面舉高雙手,試圖扳開她纏人的雙臂。

  她卻不肯輕易放開,甚至更加偎緊他,胸前的柔軟有意無意擠壓著他的胸膛,“別那麼冷淡嘛,天皓。”

  “你放開我。”

  “不放,我要你吻我。”她仰起容顏,噘起紅唇撒嬌。

  是男人,都應該抵擋不了這樣的柔情攻勢。

  可紀天皓卻無動於衷,“你別鬧了。忘了這兒是哪里嗎?”

  “知道啊,這是你家嘛!”

  “不錯而且我老婆就在附近。”低沉的聲調像是警告。

  “那又怎樣?”百合眨眼,美眸含霧,像可以滴出水,“她十分清楚我們的關係,不是嗎?”

  “她是清楚,可我不想。”

  “你不想?不想什麼?”她終於放開他,挫敗地咬著下唇,“不想要我,還是不想傷害她?”

  他不語。

  她更生氣了。“紀天皓,如果你真的不忍心傷害她,幹嘛還讓我生下你的孩子?”

  “你應該清楚我們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

  百合一愣,“你……就這麼不情願?”她咬著下唇,“到現在還懷疑我當初設計你?”

  “難道不是?”他望向她的眸光銳利,“那天我喝醉了酒,而你就那麼巧的出現在我面前,還好心將我帶到飯店休息”

  百合臉色一白,“是!我是有意引誘你的!那又怎樣?”她頓了頓,唇角忽地一揚,回復一貫的柔媚,“你抗拒不了我的魅力,是我的錯嗎?”

  紀天皓冷冷一扯嘴角,“總之當初是怎麼回事,我不想追究,只要揚揚確實是我的孩子就行了。”

  “揚揚當然是你的孩子,你不是做過DNA鑒定了嗎?”

  “我相信他是我的兒子,只是——”他忽地一頓,神情陰暗不定。

  “幹嘛?如果你不想要孩子,當初可以叫我打掉嘛!我又沒說一定要生下來……”

  “我當然想要孩子。”他冷冷地打斷她。

  “我知道。”她點頭,笑容更加燦爛,“否則我懷孕時,你便不會那樣緊張兮兮的了。那個時候的你啊……對我又溫柔又體貼,哪像現在……”幽怨的眸光掃過他,“對我比對你老婆還冷淡。”

  他沒說什麼,只是冷哼一聲,逕自走向嬰兒床。

  她驀地扯住他衣袖,“不許你碰揚揚!”

  “你說什麼?”他黑眸瞪向她。

  “我說不許你碰他。”百合重複,嗓音雖然仍舊溫雅,明眸卻隱隱綻出一絲淩厲,“我要你先把話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紀天皓怒視她,“我是揚揚的父親,我現在想抱他!”

  “我是揚揚的母親,難道你連哄哄我也做不到?”她瞪向他。

  紀天皓一凜,胸膛隱隱升上不祥預感,“你究竟想怎樣?我不是已經讓你住進紀家了?這一輩子只要你不嫁,我保證你衣食無憂……”

  “那又怎樣?我要的不只這些。”她截斷他的話,“我要你,還有紀家夫人的位子。”

  “我不是告訴過你,那是不可能的嗎?”

  “為什麼不可能?”百合微微地一笑,嗓音像裏著糖蜜,“你老婆一直想跟你離婚,不是嗎?”

  “你從哪兒聽來這些?”他又驚又怒,射向她的眸光幾乎能燙傷人。

  “總之我就是聽說了。我只是好奇,既然你的老婆想離婚,為何你不乾脆簽了離婚協議書?”

  “你不懂。”

  他咬緊牙關,“我們兩個是商業聯姻,中間牽涉到很多利益問題……”

  “這就是你一直不肯離婚的原因嗎?因為你老婆的娘家對你還有利用價值?”

  “不錯。”

  “如果是因為這樣,那我可以體諒你,但如果不是的話”

  “怎樣?”

  她甜甜一笑,芳唇緩緩貼向他耳畔,“如果不是的話——我不會原諒你。”

  性感的氣息暖暖地吹拂著紀天皓,勾引著他。

  “現在,你要吻我嗎?”百合揚起頭,柔柔地問,明眸飽含誘惑的邀請。

  他瞪她,下頷一凜,驀地推開了她。

  天皓恍如一陣旋風般捲進臥室。

  正在為他放洗澡水的海薇嚇了一跳,匆匆迎向神色陰沉的他。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她問道,掩不住擔憂,“是不是揚揚出了什麼事了?”

  “揚揚沒事。”

  “那究竟是怎麼了?”

  他沒答話,黑眸凝望她數秒,忽地展臂緊緊抱住她。

  “怎麼了?”她被他抱得幾乎透不過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他回道,呼吸急促。

  “天皓……”她還想說些什麼,他灼熱的唇卻堵住了她。

  她一驚,有一瞬間,只是傻傻地感受著他滾燙的唇,感受著他輕輕吸吮著她柔軟的唇。

  “天皓……”

  “噓,別說話,只要吻我……”大手探入了她的衣襟,輕輕覆上她圓潤的柔軟。

  殷海薇呼吸一顫,全身發燙,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激情。

  他沒有給她思考的餘地,一面熱烈地吻她,一面以指尖輕巧地旋繞著她的粉色蓓蕾。

  “天皓……”

  她輕喘一口氣,下意識地想推開他,卻被他捉住了她柔潤的手。

  “我今晚想要你。”灼亮的黑眸除了欲望,還隱隱蘊著懇求,“可以嗎?”

  可以嗎?他竟然徵詢她的同意!?

  殷海薇身子一顫。

  他罵她也好、強迫她也好,她都能冷著一顆心對抗他,可她就是無法對抗這樣的他,無法拒絕溫柔的他……

  她輕歎一口氣,瞳眸忽地迷蒙。

  不需言語,也無須更進一步邀請,紀天皓認得這樣的眼神,他認得海薇氤氳情欲的眼神。

  他忽地抱起她柔軟的嬌軀,走進煙霧蒸騰的浴室。

  她一驚,“你……想做什麼?”

  “我想跟你一起洗澡。”他對她微笑,笑容裏有七分邪佞,以及三分讓她心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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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他曾對自己立誓,永遠不再要她的。

  兩年前,當醫生宣佈她不孕的時候,他曾經那麼震怒,那麼倍受打擊。

  至今他還深深記得,聽聞他怒吼時,海薇臉上受傷的神情。

  他的確重重傷了她,雖然他對她一向就像對待一個妹妹,雖然他從來不曾愛過她,但也沒想過要傷害她。

  思緒至此,紀天皓不覺悄然歎息。他伸手撫上枕邊人熟睡的容顏,黑眸掠過一絲黯光。

  他深深凝望著海薇沉靜甜美的睡顏。

  她其實長得很美,端正清秀的五官不是那種讓人眼睛一亮的豔麗,卻很耐看。

  念書時,追求她的男孩很多,可她偏偏誰也看不上眼,只認定了從小就認識的他。

  她總是甜甜地喚他天皓哥,只要在他身邊,含情脈脈的眸光一定是繞著他打轉。

  說實在,倍受她仰慕的他雖然很開心,但有時也頗覺壓力,甚至偶爾會有著淡淡憎恨,因為他很早就明白,這個殷家的二小姐是父親內定的兒媳,他總有一天會被命令娶她,而他絕對違抗不了。

  紀天皓嘴角一扯,冷冷自嘲,在黑夜中格外燦亮的黑眸,綻著奇詭的輝芒。他摸索著床頭櫃,找到香煙和打火機,接著翻身下床,走向沙發。

  半裸的身軀往柔軟的沙發椅背一坐,不一會兒,幽暗的臥房亮起了朦朧火光。

  他深吸一口煙,再長長一吐,恍惚地望著白色迷霧出神。

  人人都羨慕銜著金湯匙出生的富家子弟,卻不知他們往往也是承受最多壓力與期望的一群。

  他的父親為了把他訓練成合格的繼承人,九歲就把他送往日本,他不但得上學讀書,回到家後還得掃地洗衣、料理家務。

  十一歲那年,某個下雪的夜晚,他偷偷從銀行取了些錢,一個人坐電車離開了東京。

  當時的他,並不曉得自己能到哪里,只是單純地想找個能夠躲開一切壓力,自由呼吸的地方,卻沒想到這樣的舉動卻為自己帶來危險——

  他被綁架了。

  明明在電車上打著盹的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醒來後,竟會睡在一間陰暗髒亂的倉庫,四肢被緊緊地捆綁,身旁圍著幾個身材健壯的男人。

  男人們將驚慌失措的他痛揍了一頓,接著向他遠在臺灣的父親開口勒索五億日幣——

  就是這五億,讓他明白了這輩子他欠定父親,一輩子都必須當紀以華最聰穎出眾的兒子。

  他聽他安排上學,聽他安排進了家族企業,也聽他安排娶了海薇。

  因此,他希望能有個孩子,這孩子能自由成長,所有他紀天皓不能做、不敢做的,只要這孩子願意,他都會讓他放膽去做。

  他想要一個孩子,可聽從父命娶來的妻子,竟不能完成他的心願,他幾乎崩潰了,所以對著海薇大吼大叫,甚至撂下狠話永遠不再碰她。

  那時候,他真的恨她。

  可現在,他不恨了,不但不恨,而且,還有一些後悔——

  “對不起……”

  他茫然說道,怔怔瞪著煙頭微亮的火光,直到一本掉落在桌腳的週刊雜誌,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週刊的封面看來竟像是海薇——跟他?

  紀天皓一驚,彎腰撿起雜誌,迅速翻到封面人物的相關報導。他讀著,神色陰晴不定,就連手指被幾乎燃燒殆盡的煙頭燙到了,也渾然不覺。

  “我告訴你,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跟你上床!”男人的怒吼在整間臥室回蕩,震得她頭暈目眩。

  “為什麼?天皓,為什麼……要這麼說?”

  她迷蒙著眼,不知怎的,眼前出現好多個他——皺眉的他、咬牙的他、瞪眼的他……逼得她喘不過氣來。

  “你說我跟你上床能怎麼樣?”所有的臉孔同聲怒吼,同時朝全身發顫的她逼近,“除了滿足我的欲望之外,還能怎樣?你能懷孕嗎?能給我一個孩子嗎?”

  聽聞這樣的指責,她簡直心碎了,“我是不能。但我不是生產機器,也不是解決你生理欲望的工具……”

  “是啊,你只是一個擺著好看的裝飾品!”

  他微笑了,所有的面孔都微笑了,但這微笑卻是諷刺的、惡毒的。

  她驚懼而迷惘地看著,一面不知所措地直往後退。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

  她倉惶地懇求著一張張獰笑著逼近她的臉孔,“你們不要過來!”

  正當她終於受不了,唇間預迸出歇斯底里的尖叫時,那笑容忽然變了,變成暖人心頭的溫柔,那些在她眼前散成一片的臉孔,也逐漸合而為—……

  “海薇,我想要你……”他低低地、柔柔地說道,溫暖的嗓音拉扯著她的心。

  “天皓……”

  “過來這裏,海薇,過來這裏——”

  “天皓,天皓……”殷海薇低喚著,輾轉於迷蒙夢境的神思,緩緩清醒。

  她眨眨眼,微微酸澀的眼瞳映入乳黃色的天花板。

  原來是一場夢!

  “天皓。”

  她低低喚著,忽地直起上半身,明眸四處梭巡,帶著淡淡驚慌。

  直到沙發旁淡淡的灰色人影映入瞳底,她才精神一鬆。

  她翻身下床,裹著白色絲質睡衣的身軀,走向紀天皓。

  “怎麼了?睡不著嗎?為什麼三更半夜坐在這裏發呆?”她柔聲問。

  他沒有答話,緩緩揚起在燈光映照下格外迷人的臉龐,兩道深邃銳利的眸光直直朝她射來。

  她一驚,為那對黑眸裏正熊熊燃燒的烈焰。

  “怎麼了?為什麼這樣看我?”她身子一顫,有些六神無主。

  他仍然不說話,只是撿起身旁的雜誌,重重擲向她。

  雜誌在她腳畔落地,她愕然垂首一望,才發現那是她接受專訪的週刊。

  她呼吸一凜,“天皓,你聽我解釋,因為這些記者找上門來了,所以我才……”

  “為什麼這麼做?”’沒等她解釋完,他便厲聲打斷她,瞪視她的眼眸滿是責怪。

  “他們聽說我們領養了個孩子,跑到我公司……”

  “所以為了打發他們,你索性把你不孕的消息放出去?”他冷冷揚眉,“殷海薇,你倒真是不顧形象啊!為了不得罪媒體,你連自己都能犧牲。”

  “你以為我願意嗎?”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如此諷刺,不覺微微提高聲調,“你以為我喜歡成為人家茶餘飯後的話題嗎?”

  “你願不願意我不知道!”

  他突然站起身,狠狠瞪視她,“我只知道,你這不經大腦的舉動,傷害了揚揚!”

  “我傷害了揚揚?”她怔然。

  “你告訴全世界你不孕,等於告訴全世界,你不是揚揚的親生母親,你要他長大以後怎麼辦?你以為他知道自己不是這個家的親生小孩,會很開心嗎?”

  “但他是啊!他是你的親生小孩……”

  “對!可是外面的人不知道,所有的人都會以為他只是我們領養的,都會嘲笑他是個親生父母不要的小孩!”他怒吼著:“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怎麼辦?你要他怎麼跟外面的人解釋?怎麼面對這些流言?”

  “我……我沒想到這些。”她面容刷白,嗓音微顫,“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嗎?”他依然怒火狂熾,“你以為隨隨便便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對孩子的傷害?”

  “那你要我怎樣?”她又愧又侮,卻也委屈,“我只是覺得,與其讓那些八卦雜誌亂寫,不如告訴他們真相。”

  “哼!真相。”他撇撇嘴,滿臉譏嘲。

  殷海薇望著他,忽然一股怒火燃上心頭。

  “告訴他們我不孕難道不好嗎?總比他們把揚揚是你情人生的孩子這件事挖出來更好!你以為這樣的醜聞不會對紀殷兩家傷害更大嗎?你以為揚揚以後知道他是你在外頭風流生下的私生子,會比較高興嗎?我告訴他們我不孕來堵住他們的嘴,你應該感激我才是!”她忿忿說道,措辭一句比一句更激烈。

  紀天皓聽著,先是一陣愕然,接著仰頭,唇間迸落一串諷刺的朗笑。好半晌,他才停住笑,冷冷望她。

  “好啊,殷海薇,你終於洩露你的心思了。你恨我在外頭養情人,恨我帶回外頭的私生子,所以才故意在雜誌上公開你不孕的消息——你是為了報復我,所以拿我兒子開刀!”“你——”她呼吸一窒,不敢相信他竟把她想成那種工於心計的女人。

  他真的以為她會為了報復他,不惜傷害一個無辜的孩子嗎?真以為她是那種心腸惡毒的女人?他怎能那麼說她?他認識她二十幾年了,難道還不清楚她的為人嗎?突如其來的刺痛燙上殷海薇的眸,她搖著頭,一步一步後退。

  “我沒想到你心機這麼重……”他語氣依然諷刺。

  “住口!”她驀地止住他的話,激動地失喊:“你如果真的那麼討厭我,為什麼不跟我離婚?跟我離婚娶你的百合去!這樣揚揚不但有親生父親,還有親生母親長大以後也不會有什麼人嘲笑他。”

  湛眸掠過冷光,“我早應該猜到,你千方百計安排這些,就是為了跟我離婚。”

  “是!我是為了跟你離婚,那又怎樣?”極度的悲憤令她口不擇言,“你為什麼不肯答應?為什麼不肯放過我?為什麼不……”

  “我不會答應的。”他打斷她的話,語氣冷酷,“你最好認清這一點,殷海薇,別再耍這些可笑的手段了。”

  “你——”她瞪視他,身子一晃,容顏慘然,“為什麼就是不肯離婚?”

  紀天皓不語,黑眸閃過無數複雜光影。

  “因為跟殷家的姻親關係,對我很有用。”他緩緩地、淡淡地說。

  冷酷的回應今殷海薇身子一涼,她愕然瞪他,眼角悄悄滑落一顆珠淚。

  “怎麼了?天皓,昨天晚上你們夫妻吵架了?”望著那個坐在書桌後面,疲倦地揉著眉心的男人,百合淺淺甜甜地笑著。

  “你進來我書房做什麼?”紀天皓抬起頭,眸光裏有著惱怒,“我正忙著公事。”

  “是嗎?”百合優雅地聳聳肩,絲毫不介意他的怒氣,“我可以陪你。”

  “陪我?你該陪的是揚揚!”

  “他喝完奶就睡了。”她微笑,緩步走向他,“瞧,我給你端來一杯熱牛奶。你晚餐吃得少,要不要我再下一碗面給你吃?”

  “不必了。”他婉拒她的好意,“我不餓,喝點牛奶就行了。你要是沒事,可以先回房休息。”

  “我不想休息。”眼眸柔柔睇他,“我想在這邊陪你。”

  “隨便你。”他瞥她一眼後,繼續專注於電腦螢幕。

  百合繞到他身邊,輕輕俯下身子,“你在看什麼?”

  他蹙眉,“沒什麼。”

  “好像很複雜,一堆奇奇怪怪的數位。”

  “這是投資案的報告書。”他歎口氣,“很大的一件Case,你讓我安靜看好嗎?”

  “不要。”玉手抓住滑鼠,關閉了文件視窗。

  “你做什麼?”

  “我要你看我。”她朝他甜甜一笑。

  “別鬧了!”他瞪她一眼,按下滑鼠,重新開啟檔,螢幕上立刻跳出索求密碼的對話方塊。

  “天啊!這是什麼機密檔啊?”她驚歎,“還得要密碼才進得去?”

  “沒錯。現在你可以離開了嗎?”他一面說,一面將她往旁邊一推。

  百合踉蹌了一下,紅唇幽怨地噘起,“幹嘛那麼小氣?我又不會偷看你的檔,人家只是想跟你聊聊天嘛!”

  “你想聊什麼?”紀天皓歎一口氣,放棄開啟檔案,他關上電腦螢幕,站起身來。

  “聊聊你昨晚為什麼跟殷海薇吵架囉。”

  “這不幹你的事。”

  “是為了揚揚吧!”她淺淺一笑。

  “是又怎樣?”他睨她一眼,走向玻璃酒櫃,挑了一瓶愛爾蘭威士卡,為自己斟了一杯。

  “我說你真是個怪胎,居然疼小孩比疼女人多。”

  他不語,打開冰箱取出幾塊冰,拋入玻璃酒杯,接著,啜飲一口。

  “這麼晚了還喝酒?怎麼?談起你的老婆這麼令你心煩啊?”

  紀天皓仍然不說話,他斜倚著牆,黑眸沉思地盯著玻璃酒杯,就好像杯中琥珀色的液體引起他莫大興趣似的。

  百合輕咬下唇,無法再對他的有意漠視心平氣和。她走近他,搶過他手中酒杯,擱在冰箱上。

  他蹙眉瞪她。

  “別這麼看我,天皓。”她朝他拋了個嫵媚眼神。

  “你想做什麼?”

  “你說,你老婆讓揚揚的事上報,是不是故意要氣你?”她不答反問,唇畔微笑嬌柔。

  “也許吧。”他漠然應道。

  “真是可怕的女人。”

  百合搖了搖頭,嗓音依舊輕柔,“為了氣你,連小孩也不顧,要是揚揚將來因為這件事成了人家話柄怎麼辦?”她眉宇輕鎖,一副優愁的模樣。

  “我已經教訓過她了。”

  “可是,天皓,我怕。”她凝望他,顫著眼睫。

  “怕什麼?”

  “我怕她以後為了氣你,不曉得還會對揚揚做出什麼事。”她嗓音微顫,連呼吸都急促起來,“我真的很怕她以後傷害孩子……”

  “她不會的。”他伸手搭住她的肩,安撫她。

  她趁勢偎入他懷裏,臉頰緊緊貼著他胸膛,“你怎麼知道她不會?”

  “她不是那麼狠心的女人,這一次應該也是無心之過。”他沉沉說道,語氣雖平淡,但誰也聽得出他有意護著殷海薇。

  百合撇撇嘴,美眸閃過一絲銳芒。

  她深呼吸,小心翼翼地斂去奇特的神色後才仰起頭,“天皓,你以為多少女人忍受得了老公把情人跟私生子帶回家?殷海薇就算個性再好,也是從小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你認為她真的忍得下這口氣?”

  “這……”他下頷一凜,神色雖看不出什麼變化,但百合可以從他太陽穴旁加速律動的脈搏,探得他心情的動搖。

  她芳唇一扯,“你強迫她負起教養揚揚的責任,要她當揚揚的母親,她表面不說什麼,以後說不定會趁你不在時虐待揚揚……”

  “不會的!”紀天皓驀地低喊,“海薇不會的。”

  雖這麼說,他卻不由自主地在書房內踱起步來,情緒明顯煩躁。

  百合悄悄微笑,卻在臉龐抹上一層慌亂神色,“好了,天皓,別煩了。我只是亂猜的,她不一定會這麼做的!”她站到他身後,藕臂攀上他寬厚的肩,臉頰貼著他微熱的耳根,緩緩廝摩。

  他深吸一口氣,抓住她一雙手,正想轉身說些什麼時,規律的敲門聲驀地響起。

  “天皓,是我。”

  是海薇!紀天皓一驚,直覺地想扳開百合的手,可她卻不依,依然緊緊攀住他。

  “放開我,百合。”他沉聲命令。

  “我不要。”百合撒著嬌。

  “海薇要進來了。”

  “她要進來就讓她進來啊,反正她又不是不曉得我們的關係。”百合嬌嬌地笑。

  “天皓,我進來了哦。”門外的殷海薇得不到回應,試探性地揚聲喊。

  百合聽了,笑得更加燦爛,蓁首埋入紀天皓頸窩,“要進來就進來嘛!你老婆還真客氣。”

  “你別太過分。”紀天皓斥責她,抓住她手的勁力加了幾分,試圖在妻子進門前推開她。

  百合吃痛,卻緊咬著牙關,硬是攀著他不放,芳唇甚至咬住他耳垂,輕輕吸吮著。

  門扉倏地開啟,映入殷海薇眼底的,正是這曖昧的一幕。

  她一怔,明眸閃過一絲受傷,可不及數秒,清秀臉孔便一凝,端出一派冷靜。

  “揚揚突然哭了,我找不到你,猜想你可能在這裏。”她望著百合,瞧都不瞧紀天皓一眼,“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揚揚哭了!”百合嬌柔地驚呼,“好,待會兒我去看看。”

  “那我先出去了。”冷冷拋下一句後,殷海薇立即轉身,毫不猶豫地離去。

  望著她的背影,紀天皓不禁歎了一口氣。他用力推開百合,眸光迸射兩道烈焰,“這下你滿意了吧?”

  “幹嘛這麼凶啊!”

  百合瞥他一眼,委屈地癟癟嘴,“這麼怕你老婆傷心難過啊?”

  “我懶得跟你說這些。”他瞪她一眼,迅速邁開步伐,走出書房。

  百合靜靜望著他匆忙離去的背影,“看來你還是挺在意她的嘛。”她喃喃自語,嘴角一揚,神情莫測高深。

  “啊!揚揚的身子怎麼那麼燙?”從紀天皓手裏接過揚揚,百合立刻驚慌地叫喊起來。

  “身子燙?”聽聞百合的叫喊,紀天皓連忙伸手撫上兒子的前額,掌心感受到的溫度令他亦不禁慌亂,“糟了,發燒了!”

  百合揚起憂慮的容顏,明眸蘊著淚光,“怎麼辦?天皓。”

  “快叫醫生來!”紀天皓驀地轉身,朝門口的人厲聲命令。

  站在門口的殷海薇聽聞紀天皓冷淡嚴酷的命令,面容瞬間蒼白,“好,我去打電話。”

  脊髓竄上某種寒意,冷得教她忍不住顫抖。她展臂環抱自己,克制著蔓延全身的冰冷。胸口不知怎的,漫開一股酸澀濃苦的滋味。

  她顫抖著,呼吸急促,心跳更宛如野馬脫韁,急劇奔騰。

  在打電話請家庭醫生馬上趕過來後,有好一陣子,她只是站在電話旁,怔然發著呆。

  此刻,她該去哪兒?這個家,到底哪里才是她容身的地方?

  在這兒,她愈來愈找不到自己的定位,她究竟是不是紀天皓的妻子?究竟是不是這個家的女主人?

  如果她是天皓的妻子,為什麼他能夠當著她的面,公然和另一個女人調情?如果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為什麼他對她說話的態度那麼嚴厲無禮?

  在他心中,她究竟算什麼?

  想看,殷海薇不禁悲從中來,她好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一個人痛痛快快哭一場。

  但不能,現在還不能,因為嬰兒房裏有兩個人正殷切地等待她與醫生聯繫的消息。她不能逃、不能躲,必須回去面對那兩個人,那兩個令她心痛也心碎的人——

  終於,她收起滿懷悲痛,強迫自己走回嬰兒房。

  “醫生馬上就來。”她輕聲說著,努力保持嗓音平靜。

  但卻見紀天皓忽地一個箭步上前,緊緊拽住她的肩膀,“你為什麼帶他出去?”

  她一愕,不明白他為何突然如此質問她,更不明白他宛若想殺人的嚴酷眸光為何而來,“你說什麼?”

  “別裝傻!”他怒吼,神色陰鷙,“我問你為什麼帶揚揚出去散步?你明知道晚上天氣涼,還故意帶他出去!”

  “我……沒有。”她驚慌地瞪大眼眸。

  她什麼時候帶揚揚出門散步了?她今天晚上只是在嬰兒房裏陪他玩了一會兒而已啊!

  “還說沒有?百合說你下班以後,就帶著揚揚出門散步了,逛了快一個小時才回來!”

  “百合?”她怔然,疑問的眸子望向一直靜靜站在一旁的女人。

  她抿著唇笑,美麗的眼眸朝她眨了一眨。

  可殷海薇卻無法回應她暗示性的眨眼,只是怔怔地望著百合,不明白她為何要捏造這樣的謊言,為什麼要如此陷害她。

  “你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讓他著涼?說!”紀天皓的怒吼依然不停在她耳畔回蕩。

  可她什麼也聽不見,只是一徑瞪著百合,瞪著她唇畔又甜美又狡獪的微笑。

  突然,她心頭掠過一股模糊卻又清晰的奇特預感——

  這個家,似乎引來了個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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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6:19
第五章

  醫生看過揚揚,說孩子只是吹了點風,有點發燒,只要吃了藥,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雖這麼說,但鬆了一口氣的紀天皓並沒有離開,在揚揚安詳地睡去許久後,依然靜靜地守在床畔。

  望著他為了兒子擔憂又焦急的模樣,殷海薇內心五味雜陳。她長歎一口氣,旋身悄悄離開嬰兒房,卻在走廊上碰著了剛剛送走醫生,盈盈走來的百合。

  她沉默地望著她。

  見她陰沉的神色,百合忽地輕輕笑了起來,“怎麼?還在為我剛剛的謊言生氣嗎?”

  殷海薇深吸一口氣,“你為什麼要那樣說?”

  “為什麼?”百合瞪大眸,彷彿覺得她問得好笑,“當然是為了你啊!”

  “為了我?”

  “是啊,你想想,你不是千方百計想要天皓跟你離婚嗎?這是最好的方法了。”百合淺淺一笑,明眸燦亮,“只要讓他誤以為你會虐待揚揚,為了保護兒子,他不火速跟你離婚才怪。”

  “虐待揚揚?”咀嚼著百合的解釋,殷海薇不禁怔然,“我才不會那麼做!”

  “我知道你不會。”百合一翻白眼,“問題是要他這麼以為啊!”

  “可是——”

  殷海薇心頭一扯,理智上她明白百合說得有理,可情感上卻怎麼也無法感覺舒服。“我不希望他認為我是那種會拿孩子的安危,來賭氣的女人。”

  “為什麼不?”

  百合揚眉,“這樣不是正好?”

  “不,不好!”

  “海薇,你不覺得自己奇怪嗎?明明想讓他跟你離婚,又不想讓他討厭你。”

  百合唇畔的微笑帶著幾分嘲弄。

  “我——

  殷海薇一窒,心緒紛亂,連自己都理不清。

  百合深深望著她,“說到底,你還是很在乎天皓吧!”她輕聲說道,溫雅的嗓音帶著幾分詭譎。

  殷海薇微微一顫。

  “你——真的是為了幫我才這麼做?”

  她緊緊盯著百合,試圖從她臉上神情的變化尋出端倪。可那張美麗的容顏始終平靜淡雅,甚至連眼眸都清澄無比。

  “當然。莫非你懷疑我別有居心?”百合挑眉,淡淡譏刺,“你以為我覬覦你這個正妻的位子,所以想盡辦法陷害你?”

  殷海薇深吸一口氣,“沒有。”

  就算百合真的覬覦她的名分又怎樣?這不是正好如她所願嗎?她既然曾經主動請求她奪走天皓,現在就沒有資格懷疑她的居心——

  想著,殷海薇不禁幽幽歎息,蒼白的唇角一扯,是自嘲,也是惆悵。她閉了閉眸,悄然調勻呼吸後才揚起眼睫。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這麼做,百合。我很謝謝你幫我,但——”

  她頓了頓,“請不要以這種方式。”

  “OK。”

  百合聳聳肩,唇角一扯,似笑非笑,“我明白了。”

  連續幾個夜晚,紀天皓都徹夜守在兒子床畔。

  白天,他依然上班,可夜晚,他必定推掉一切應酬趕回家,徹夜守著揚揚,在每一回孩子驚醒時,哄他入眠。

  揚揚的病好多了,除了偶爾幾聲輕微的咳嗽,沒有大礙。倒是他這個做父親的,再這麼消耗體力下去,遲早會病倒。

  悄然躲在半掩的門扉後,殷海薇窺望著自己的丈夫,神情憂慮。

  這幾個晚上,她睡得也不安穩,半夜總要醒來好幾回,每一回,都忍不住翻身下床,悄悄走到嬰兒房察看。

  她不知道自己在擔憂什麼,可就是無法放下房裏的孩子跟——他。

  即便她再怎麼不肯承認,事實上,她心中的確牽掛著那個她千百回立誓,要將他徹底逐出心房的男人。

  殷海薇忽地歎息,躡足走進房內,停在紀天皓面前。他正雙手環抱胸前,靠著沙發打著盹。

  竟連被子也不蓋就這麼睡在這裏不覺得冷嗎?

  她輕顰秀眉,將從臥房內帶來的薄被,輕輕往紀天皓身上一披。

  彷彿感覺到她的動作,他動了動身子,喉間逸出一聲細微的呻吟。

  她微微一笑,望著他沉睡中顯得格外柔和的臉龐。睡著的他沒有平日的咄咄逼人,她比較喜歡這樣的他,就像兩人剛剛結婚時,那個脾氣溫和的紀天皓。

  那個時候他雖然偶爾也會嚴厲,可大部分時候還是溫和親切的,待她的態度就像對待一個妹妹。

  妹妹!

  殷海薇驀地閉了閉眸,面色刷白。

  不錯,天皓其實從頭到尾只把她當成一個可愛的妹妹,他從前對她好,也不過是像哥哥縱容著自己愛撒嬌的妹妹,並不是因為愛她。

  他——從沒愛過她吧?

  思緒至此,殷海薇心臟忽地一扯,疼痛起來。

  二十幾年來對他的仰慕、愛戀、癡情,是否永遠收不回來?或者,得花上另一個二十年來慢慢平復傷痕?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正迷亂想著,一聲沙啞的呻吟忽地攫回她的思緒,她眨眨眼,望向半躺在沙發上的男人,跟著,秀眉一緊。

  他看起來相當不舒服,前額泛著細細的汗,眉峰亦緊緊攏著。

  殷海薇頓時呼吸一頓,連忙伸手撫上他前額。

  “糟糕!好像發燒了。”掌心感受到的熱度令她不覺驚喊,她彎下身子,輕輕搖晃著紀天皓的肩膀,“天皓,天皓,醒醒,你沒事吧?”

  紀天皓只是低聲呻吟,好一會兒,才揚起眼睫,眸裏,不是一貫的銳亮,而是淡淡混濁。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焦急地問道。

  紀天皓搖搖頭,手臂一撐,試圖直起身子,“我……沒事。”說著,他甩了甩頭,卻驀地感覺太陽穴一陣抽痛,不覺深吸一口氣。

  殷海薇注意到了,“天皓,你頭痛嗎?先不要動,好好坐著。”

  她按下他的身子,“我去倒一杯熱水給你喝。”

  “嗯。”他漫應一聲,倒回沙發後,立刻合上眼,像是疲倦至極。

  她有些擔心,“要不要請醫生來?”

  “不用了。”

  他模糊地拒絕,“只是有點發熱而已。”

  “那……好吧。”她點點頭,走向房內另一角的彩色矮櫃,尋了個馬克杯,倒了杯溫熱的開水,然後走回紀天皓身畔。

  “喝點開水吧。”她蹲下身子,輕柔地扶起他頸項,“小心燙。”

  他就著她手中的杯子,一口一口緩緩喝著。

  “我扶你回房睡吧。”她柔聲道。

  他搖搖頭,“揚揚……”

  “揚揚睡得很熟,我叫百合過來這邊陪他睡,好嗎?”

  “好……”

  取得紀天皓首肯後,殷海薇站起身,走向與嬰兒房相連的門扉,輕輕敲了敲。

  百合很快來應門了,她穿著一件薄薄的半透明睡衣,神情雖是困倦,容顏依然嫵媚。

  “有什麼事嗎?”見是殷海薇敲的門,她淡淡驚訝,“揚揚哭了嗎?”

  “不是。”

  殷海薇強迫自己平靜地回應,“天皓發燒了,我要扶他回房睡覺,麻煩你先起來照顧揚揚。”

  “他發燒了?”百合揚揚眉,接著點頭,“放心吧,揚揚交給我。”

  說著,她一面跟著踏進嬰兒房,視線落在沙發上的男人。

  “我跟你一起扶他回房吧,你一個人大概沒辦法。”

  有一瞬間,殷海薇想拒絕她,她不想讓別的女人碰天皓,尤其是百合。但也只一會兒,她便悄悄斥責自己的小心眼。

  “好吧。”她點點頭,與百合一左一右撐起紀天皓,扶他回主臥房。

  成功將他放至鋪著鵝黃色床單的雙人床後,百合朝她微微一笑,“你去找些冰塊毛巾做個冰枕,這樣可以幫助他退燒。”

  “我知道。”她點點頭卻遲疑著沒有移動。

  “怎麼了?”

  百合輕輕挑眉,接著,半嘲弄地揚起,“放心吧,我只是在這邊看著他,不會做什麼的。”

  殷海薇聞言臉頰一熱,“我不是這個意思。”

  說完她連忙旋身,走向浴室取毛巾去,一面走,一面心臟狂跳。

  她的確有些嫉妒,想到要讓天皓跟百合獨處,不知怎的,她就是介意,尤其百合身上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

  那件睡衣真的很誘人!她忍不住要想,這幾晚揚揚半夜哭醒時,百合是不是都穿著這樣的睡衣,直接走進嬰兒房,當著天皓的面哺乳?

  可那又怎樣?他們本來就是那種關係,別說穿著半透明睡衣的百合,就算是裸體的她,天皓想必也見過無數回了。

  殷海薇不禁扯開自嘲的笑弧,她甩了從頭,強迫自己甩去這無謂的思慮。

  可當她回到臥房,見到百合傾下身,耳朵貼近紀天皓的唇,彷彿正聆聽什麼時,莫名的醋意再度排山倒海地襲向她。

  “怎麼了?”她驀地開口,嗓音掩不住淡淡醋意。

  百合聽到她的聲音,緩緩揚起頭。

  “他在叫你的名字。”

  她輕輕對殷海薇說道,語氣不疾不徐,聽不出絲毫情感。

  “叫我?”殷海薇一愣,迅速走向床畔,果然見到紀天皓的唇正微微顫動著。

  “海薇……海薇……”

  她身子一顫,臉頰更是嚴重發熱。

  百合睇她一眼,似笑非笑,“看樣子,他現在比較需要的人是你,不是我。”丟下這意味深長的一句後,她驀地轉身,離去。

  殷海薇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咀嚼著她話中的含義以及方才她臉上奇特的神情。

  “海薇。”紀天皓低低地喚了一聲。

  “嗯?”

  殷海薇應著,一面取下他額頭上的冰枕,用手測了一下溫度。燒看來還沒退,但比半夜時情況好多了。

  紀天皓看著她的舉動,半晌,才低聲開口:“我不上班好嗎?”

  黑眸凝住她,竟帶著一絲撒嬌的意味。

  殷海薇的心跳頓時漏了一拍,“好啊。”

  “可是公司最近有一個重大投資案有點問題,天天要開會……”

  “你以為病成這樣,還有人想跟你開會嗎?”她朝面色蒼白的他一笑。

  他聞言,勉力一扯嘴角,“說的也是。”

  “你今天就好好在家休息一天吧!”

  “那你呢?”

  “我也休息一天陪你,好嗎?”她柔聲問道。

  “公司沒事嗎?”

  “沒什麼大事。”

  她笑道,凝睨他的眸光溫柔無比,“你的燒還沒全退,再多睡一會兒?”

  他搖搖頭,凝望她數秒,“海薇。”

  “嗯?”

  “我想吃霜淇淋。”

  “霜淇淋?”她瞪他,奇怪他突如其來的要求,“你現在感冒了啊!而且你一向不愛吃甜食,不是嗎?”

  “我是不愛吃……”

  “那為什麼現在忽然想吃?”

  “就是想!”

  “不行!”她一口回絕。

  “為什麼不行?”

  “那還要問嗎?”她翻翻白眼,“因為你現在感冒了啊。”

  “感冒就不能吃霜淇淋嗎?”

  “當然!”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頭,“原來有這樣的規定。”

  “這不是規定,是常識。”

  她認真地解釋:“因為現在吃冰的東西對腸胃不好,會加重身體的負擔。”

  “是嗎?”紀天皓望著她,忽地揚後一笑,“只是逗逗你而已。”

  殷海薇一怔,“逗我?”

  “你這樣不行,海薇,都已經是快三十歲的女人了,還跟二十出頭時一樣,隨隨便便就被騙了。”他淡淡說道,彷彿漫不經心。

  她驀地想起,這樣的情景並非第一回。兩人新婚度蜜月時,紀天皓也曾感冒,不停地嚷著要吃霜淇淋,害她又氣又急,拗不過他百般糾纏,最後還是勉為其難買了。

  可當她按他指定,尋遍巴黎大街小巷,終於買來HaagenDaze以後,他卻一口也不吃,只是不停地狂笑。

  “我只是想逗逗你而已。”他說,眼眸還淘氣地閃閃發亮。

  可當她質問他為什麼這樣做時,他卻一言不發,只是抿著嘴笑。她一氣,索性蒙頭裝睡——

  到現在,她還是沒搞懂當時的他,為何會如此心血來潮。

  她搖搖頭,“狼來了的遊戲玩第二次可不好哦,萬一下回你真的想吃什麼,我又當你是開玩笑的怎麼辦?”話雖如此說,她語氣還是溫和且縱容的。

  他聳聳肩,接著合起眼睫,“我想喝點熱的東西。”

  “真的嗎?”她故意問他,嗓音含笑。

  “真的。”他亦忍不住微笑。

  “正好,我剛剛請廚房燉了雞湯,現在去端過來,你先等等。”

  紀天皓沒有回答,待海薇離開臥房後才又展開眸,瞪著天花板。

  “其實,我只是想試試一個生了病的男人,可以任性到什麼程度而已……”他喃喃自語。

  從小到大,他不曾任性過。即使生了病,也只是乖乖服藥、調養。

  他從不任性,卻在新婚蜜月時,對嬌妻提出無理的要求。

  他本來只是隨口說說,可當看見海薇那麼認真地為了他的要求煩惱、那麼認真地勸告他以認真地在漠視與滿足他的任性之間掙扎,他的心,不自覺擰絞起來。

  尤其最後,當海薇終於下定決心,一個人跑出飯店,到陌生的城市為他買霜淇淋時,他更是感動得無法自已。

  那個傻瓜!他本來以為她會在飯店裏,隨便買些霜淇淋上來的,沒料到她真的認真為他尋找起HaagenDaze的霜淇淋。

  只因為他隨口說了一句,這個牌子的霜淇淋是他最喜歡的。

  天曉得他根本不愛吃霜淇淋,只是那恰好是他唯一知道的品牌,她居然真信了,傻傻地在外頭奔波了一個多小時為他買回來。

  當他捧著霜淇淋盒,卻笑笑地說不想吃了時,她那雙美麗的眼眸明明氣惱、明明憤慨,可在瞧了臉色蒼白的他一眼後,卻只是輕輕歎息。

  她沒有責備他、沒有痛駡他只是溫柔地歎息。

  至今他仍深深記得當時他心裏的震撼。他不明白,為什麼她可以縱容他到那般地步?如果情況反過來,他肯定會對她蹙眉怒吼,痛責一頓。

  想著,紀天皓不禁微微苦笑,他望著天花板,眼眸逐漸迷蒙。

  這回,他重施故技,也許只是想試試——在兩人之間發生了那麼多事以後,她對他,還能像當時一樣嗎?

  “天皓,雞湯來了。”輕快的嗓音忽地揚起。

  他偏過頭,看著殷海薇捧著放著湯碗的託托盤朝他走來。

  她望著他,眉眼含笑,“很香哦,連我都想喝呢。”

  “是嗎?”他微微一笑,撐起上半身。

  她在床畔的桌子擱下托盤,“來吧,我喂你喝湯。”

  “Check。”隨著清亮嗓音落下的,是一顆水晶雕琢的透明騎士。

  紀天皓瞪著西洋棋盤,不敢相信自己的黑色國王竟在他一時大意之下被將軍了。他伸指敲著下頷,沉吟數秒,終於,移動以黑色水晶雕琢的國王躲到城堡後。

  他以為自己暫時脫離險境了,沒想到殷海薇不知從哪兒移來一顆皇后,緊追著他。

  “Check。”

  她再度將軍,而這一回,他只能舉起雙手,投降。

  “我輸了。”

  聞言,她甜甜一笑。

  他瞪她,“這不公平,我發燒,腦筋有點遲鈍,否則你不可能贏我的。”

  “我早說過不玩西洋棋的,是你自己硬要玩。”對他的喃喃抱怨,她只是揚揚眉,“看看Video不好嗎?又不花腦筋。”

  一面說,她一面收拾棋盤。

  他伸手覆住她忙碌的小手,“再玩一盤。”

  “不要了,你精神不好,還是多休息吧!”

  “再玩一盤。”他堅決地要求,顯然不肯服輸。

  她輕輕歎息,明眸忽地一亮,“這樣吧,我去嬰兒房看看揚揚醒了沒,抱他過來這裏陪你。”

  “不,不要。”他連忙搖頭,“他病才剛好,要是又被我傳染了怎麼辦?”

  她聞言,凝望他數秒,“你真是個好爸爸,天皓。”

  “是嗎?”

  他淡淡微笑,回望她,黑眸閃過一絲猶豫,“海薇……我為了揚揚責備你,你很難過吧?”

  她心一跳,卻迅速搖頭,“怎麼會呢?”

  “我後來想想,你帶揚揚出門散步,應該純粹是好意,他不小心著涼了,不能怪你。”

  “我……”殷海薇咬著唇,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沖口而出,“其實那天晚上我根本沒帶揚揚出去。”

  “你沒有?”紀天皓一愕,“可是百合說……”

  “她大概是誤會了吧。”她連忙編個藉口。

  “是嗎?”黑眸掠過一抹深思,“她該不會是故意說謊吧?”

  “不,不是的,可能是別的傭人搞錯了,她才會誤會。”

  “哦?”紀天皓挑挑眉。

  “算了,那天晚上的事別提了,只要揚揚沒事就好。”她重新揚起微笑,捧起收拾好的棋盤擱上床頭櫃,“你還是睡一會兒吧。”

  “那你呢?”

  “我去廚房看看。你晚上想吃什麼?”

  他搖搖頭,扯住她手臂,“我只要你留下來陪我。”

  她心一顫,“天皓,你……”

  “留下來陪我好嗎?不管你做什麼,只要在我身邊就好。”

  “天皓。”她心頭一揪,眼眸襲上某種酸澀,“你生病的時候……”

  “我生病的時候怎樣?”

  她沒立刻回答,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別過頭,“你生病時跟平常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不,沒什麼。”她眨眨眼,嗓音細微,“我只是……只是有點希望你一直像這樣感冒。”

  紀天皓一怔,忽地下頷一凜,“你那麼討厭我嗎?”

  不知怎的,只要一想到海薇也許厭惡著他,他心頭便竄起一股複雜滋味——又像憤怒,又似苦澀,濃濃地在他胸膛回繞,直逼喉頭。

  雖然自從得知她不孕後,兩人的關係一直不好,雖然他總是故意氣她以發洩滿腔憤懣,可當他知道她有意離婚、知道她想離開他,他莫名地就是感覺難言的焦躁……

  他不要她討厭他,更不許她離開他!

  想著,他臉色愈發陰沉。

  她回過臉,見到他面上的神情,忍不住焦急,“不,不是,你誤會了。”

  “海薇。”他蹙眉,“你哭了?”

  “沒有……沒事。”

  她一驚,連忙伸手按著眼皮,“只是隱形眼鏡好像有點問題——我到浴室裏檢查一下。”說著,輕盈身軀立即翩然離去。

  紀天皓瞪著她微微發顫的背影,不覺緊緊咬牙,在這一刻,他心頭驀地掠過淡淡後悔。

  他,似乎不該堅持要揚揚和百合住進來,不該總是為了揚揚嚴厲地責備她——

  “你要多少錢?”

  百合瞪著坐在對面的紀天皓。

  兩個人隔著玻璃茶几各據一張沙發,疏遠冷淡的感覺像是兩個商場上的競爭對手在進行談判。

  “天皓,你是什麼意思?”她輕聲問,語音雖仍保持溫婉,眸光卻隱含銳利。

  “我問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紀家?”紀天皓瞪視她,開門見山地說。

  百合呼吸一亂,嬌容強自鎮靜,“你是不是發燒腦子燒壞了?怎麼忽然問我這問題?”

  “我是認真的,百合。告訴我,你要多少錢才肯離開紀家?”說著,他掏出一本支票簿,跟著拿起鋼筆。

  “如果我要紀家——一半的財產呢?”

  “你……”紀天皓神色一變,“你不要太過分,朱百合。”

  “過分的人是你,紀天皓。”百合嬌顏一怒,拍案而起,“利用完了,就想拿錢打發我?沒那麼簡單!”

  他冷然不語。

  她卻忽然展顏一笑,繞向他身後,藕臂柔柔攀住他頸項。

  “天皓,你明知我想要的不是錢。”如蘭的氣息拂向他,“我要的是你,還有揚揚,我們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我們不是一家人!”冰冷的字句自紀天皓齒間進出。他驀地起身,甩開百合的糾纏,“我告訴過你,我不可能跟海薇離婚,你也不可能嫁入紀家門。”

  “為什麼?”百合眸光一黯,“因為我不像殷海薇那樣有錢有勢,所以配不上你嗎?”她質問他,嗓音逐漸悽楚,“我知道我出身不好,也知道我不該妄想麻雀變鳳凰,只是——”話說到此,她忽地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見她如此傷感的模樣,紀天皓不禁放柔語氣,“百合,我不娶你不是因為你的出身,而是因為——”

  “因為什麼?”

  “因為我不愛你。”

  “你不愛我?’百合聞言,身子一晃,容顏跟著刷白。她愕然瞪著紀天皓,半晌,才冷冷揚起柔唇,“你不愛我,難道你愛殷海薇嗎?為什麼你可以娶她,卻不能娶我?”

  紀天皓一震。“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

  他咬牙,神色不定,“總之,我已經娶了海薇,而我並不打算跟她離婚……”

  “你娶她只是因為她是殷家的寶貝千金!”百合忽地截斷他,身軀偎入他懷裏,“你根本不愛她,你愛的是我,對吧?天皓,你愛的是我!”她激動地喊,明眸楚楚可憐地瞅著他,“如果你不愛我,不會對我那麼溫柔體貼,對吧?”

  “百合。”他瞪視她,眸光掠過一絲黯芒,“難道你真不明白我為什麼那樣對你?”

  “你……”她一窒,“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因為我懷了揚揚……你不會那樣對我?”

  他不語,但沉默已足以說明一切。

  百合瞪視著他,忽地身子一顫,“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她喃喃自語,情緒似是瀕臨崩潰。

  “百合——”他展開雙臂搭上她肩,試圖安慰她。

  他索性偎他更緊,臉頰緊緊貼住他胸膛,柔弱的身子一出一顫,淒然低泣,“不要……不要這樣對我,天皓,我不想離開你……”

  他聽著,神情冰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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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6:49
第六章

  無宇創業投資公司,位於敦南商圈一棟現代化的辦公大樓裏,是天宇集團旗下最具指標性的子公司之一。

  以傳統建築業起家的天宇,自八0年代紀以華接任董事長以來,企業風格一直以積極強悍見稱於商界,集團企業一家接一家上市,拿著從市場募來的資金大玩並購遊戲,而並購來的公司經過一番營運改造後又推上市,向市場大眾募集資金。

  上市、並購、改造、上市,天宇就是利用這樣錢滾錢的模式,一步步攻城掠地,擴張集團領上。

  天宇創業投資,成立於九0年代初期,主司為集團尋覓千里良馬之責,只要看中未來潛力無窮的公司,立即砸下重金投資。

  天宇創投的總經理紀天皓承襲乃父作風,投資眼光快、准、狠,近幾年,他趁著網路企業興起,投資了幾家年輕管理團隊,在市場上更是造成熱門話題。而天宇建築也因此股價節節高升,羨煞業界。

  一直以來,天宇創投與紀天皓都是媒體與市場的寵兒。可這一陣子,卻有些不尋常——

  天宇創投不再像從前總會主動邀集媒體記者聚會,借著與商業記者們聯誼,散發一些對集團有利的消息,為企業形象造勢。而公司的總經理紀天皓雖說仍經常在各種公眾場合露面,行事比起以往卻顯得低調許多。

  媒體記者們都猜測,也許是因為紀天皓夫婦剛剛領養了孩子,為了給孩子隱密的成長空間,才有意回避媒體。

  只有集團內少數核心人物,才知道原因不只如此。

  這天,在天宇創投豪華氣派的會議室裏,幾個公司高層又聚在一起開會,主持會議的正是總經理紀天皓。

  他坐在會議桌的主位,面無表情地聆聽著公司負責網路投資的資深副總報告。

  “我看情況不樂觀,天皓,這幾家網路公司不斷花錢,可營運卻毫無起色。尤其是這家天龍網路科技,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前後已經砸了兩億下去,再這麼下去,天宇創投會被他們拖垮,連帶影響整個集團。”

  “我也這麼認為。”另一名資深副總也說道:“現在美國的網路股也逐漸退燒了,我看我們能抽身就快抽身,免得市場一個反轉,就大勢不妙了。”

  “嗯。”紀天皓點點頭,檢閱著面前一堆厚厚的報告書,蹙眉的神情似是陷入沉思。

  會議室眾人都屏息等待著他的裁決。

  終於,他揚起頭,“其實我前幾天在餐會碰上華裕的老闆,他一直對天龍很有興趣,跟我開口好幾次,我都沒答應。那天他告訴我,他願意出資五億買下我們在天龍的股權。”

  “是嗎?”所有人聞言面面相覷,都是一陣振奮。

  “既然他這麼想要,就賣給他好了。”紀天皓宣佈,嘴角淡淡揚起詭譎微笑。

  “收到光碟了嗎?”清柔的女聲在話筒另一端揚起。

  “收到了。”男人深邃的黑眸點亮寒芒,一面把玩著剛剛經由快遞送來的光碟,“這裏頭有些什麼?”

  “總之,是對你絕對有利的機密檔案。”女人並不正面回答,只是這麼淡淡一句。

  “好,我信任你的專業。”男人沒再追問,“你在瑞士銀行的帳戶,今天就可以收到尾款。”

  “很好。”女人輕輕一笑,接著毫不留戀地掛斷電話。

  她果決明快的舉動令男人微微一笑,眼眸掠過一絲讚賞,可不及數秒,他立即將注意力轉回光碟,迅速送入電腦。

  半小時後,男人忽地笑了,清朗的笑聲灑落裝潢氣派的辦公室,回蕩不絕。

  他再度按下通話鍵,“替我接華裕的董事長——”

  殷海薇盈盈走入天宇創投的辦公室。

  已經很晚了,辦公室依然燈火通明,幾個加班員工看見總經理夫人,只是揚起頭笑著打了聲招呼,便繼續專心工作。

  殷海薇也不打擾他們,逕自走向紀天皓的私人辦公室,敲了敲門——

  “進來。”門內傳來紀天皓沉穩的嗓音。

  她微微一笑,推門進入,跟著掩上門扉,“天皓,是我。”

  她的出現似乎令紀天皓有些吃驚,濃眉一揚,“你怎麼會來這兒?”

  “我也才剛下班,猜想你應該還在加班,所以帶了宵夜來跟你一起吃。”她淺淺地笑,一面揚高特意從鼎泰豐買來的小籠湯包。

  食物的香味朝紀天皓襲來,他這才發現自己的確餓了。

  他擲下正簽署著檔的鋼筆,起身隨著殷海薇走向辦公室另一端的組合沙發。

  殷海薇將點心擱在沙發前的茶几上,“你先吃吧!我來泡茶。”她微笑道。

  他沒有動作,等著她沖了一壺熱騰騰的香片端上桌,主動為兩人斟茶,“你怎麼也這麼晚?”

  “藍靈最近接了個大案子,我跟她留下來討論一些事情。”

  “是嗎?”紀天皓點點頭,捧起茶杯,一面啜飲,一面若有所思地望著殷海薇,“看來你對奧賽羅真的很用心。”

  “當然,我很認真想把它經營好的。”她也捧起茶杯,“雖然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公司,不過我們最近也漸漸闖出一些名氣了。”

  “恭喜。”

  “謝謝。”她淡淡微笑,“天宇創投呢?最近怎樣?”

  “還好。遇到一些小問題,不過應該快解決了。”他語氣淡然。

  “是嗎?所以你最近天天加班就是為了這個?”

  “嗯。”

  “你晚飯八成也沒怎麼吃吧,吃點小籠湯包吧。”她柔柔說道,明眸掠過一絲疼惜。

  紀天皓一怔,愣愣接過她遞給他的筷子,夾起湯包送入嘴裏,緩緩咀嚼,卻食不知味。

  殷海薇注意到他的異樣,“怎麼?涼了不好吃嗎?”她輕輕顰眉,“他們本來不肯讓我外帶的,說涼了味道不好,可我想只是十幾分鐘的路……”

  “不,很好吃。”紀天皓連忙截斷她的自責。

  “真的?”

  “真的。不信你自己嘗嘗。”

  “嗯。”她點頭,夾了一塊送入嘴裏,細細品味,接著,展顏一笑,“真的挺好吃的。”

  他怔怔望著她。

  “怎麼?有事嗎?幹嘛這樣看我?”臉頰飛上淡淡紅霞。

  “海薇,我只是在想——”

  “想什麼?”

  想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咬牙,幾乎想不顧一切問道,但最後,只是啞聲問了一句——

  “你喜歡揚揚嗎?”

  “我?”突如其來的問話令殷海薇一怔,“當然喜歡啊!”她眨眨眼,不明所以地凝望著紀天皓凜肅的神情,“怎麼忽然問這個?”

  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你會一輩子好好對他嗎?”

  “當然。”她點頭,秀眉微微一蹙,“你到現在還懷疑我會偷偷虐待他嗎?天皓,我不是那種女人……”

  “我知道你不是。我只是想問清楚,海薇。”紀天皓一頓,眸光深沉,“你真的不會因為我而恨他嗎?”

  她沒立刻回答,定定望他,“不會。”

  “是嗎?”紀天皓聽著,眸光像是欣慰,嘴角卻泛開微微苦笑,“那麼,你恨我嗎?”

  “我……”她一窒,說不出話來。對他的感覺太強烈、太複雜,已經不是單純的愛戀或憎恨可以定義了。

  “我不知道。”她澀澀說道,別過頭,不敢看他。

  紀天皓心一緊,伸手轉回她下頷,“看著我,海薇。告訴我,你……恨我嗎?”他強自鎮靜地問道,語畢,一顆心提在喉頭,等待她的回應。

  她閉了閉眸,“不恨。”

  他聞言,鬆了一口氣,奇異的酸澀忽地侵上心頭,一股莫名衝動讓他沖口而出:“海薇,我們重頭來過好嗎?”

  她一驚,“什麼意思?”

  紀天皓凝望她,良久,“相信我,我會想辦法讓百合離開的。”他深吸一口氣,“然後你、我跟揚揚,我們三個人重新組成一個家好嗎?一個完整而幸福的家。”

  殷海薇聽著,心神一凜,幾乎無法承受排山倒海襲來的震撼。

  一個完整而幸福的家……這曾是她一直期盼的夢想,從跟天皓結婚以來,她一直這麼期盼著。

  可這樣的想望在她得知自己不孕的那一刻逐漸破滅,日復一日,她在他冷淡刻薄的對待下,逐漸領悟這一切只是奢望。

  她絕望了,好不容易看透,決定幹乾脆脆地放棄……

  可他卻告訴她希望重頭來過,她還可以擁有一個家、一個溫柔的丈夫及一個可愛的兒子……他竟告訴她,這一切不只是夢想……

  她能相信嗎?能讓自己再一次燃起希望嗎?如果這一切終究還是會幻滅,她能夠再一次承受絕望的痛苦嗎?

  “你……怎麼會忽然這麼說?”她問,嗓音發顫。

  “你不答應?”他問,語氣掩不住失望,神色逐漸發白。她心弦一扯。他……還在乎她?

  殷海薇蒼白的唇緩緩拉起淡淡酸苦,卻也是甜蜜的笑弧,“我當然願意,天皓,我願意。”

  “你真的願意?”得到她肯定的答復,紀天皓驀地從沙發上起身,幾乎翻倒玻璃茶几。他展臂握住殷海薇肩膀,有些激動,“即使我曾經那樣冷酷無情地對待你?”

  “嗯,只要一切真的能重頭來過。”她低低應道,垂落螓首,沉啞的嗓音有壓抑不住的情感。

  “海薇,你……”他微微屏息,“你為什麼能這樣對我?”

  “怎樣對你?”

  “為什麼能……原諒我?”

  為什麼?難道他還不明白嗎?

  殷海薇慘然一笑,“因為——我愛你。”

  坦然的回應令紀天皓心驚,他身子一晃,不覺鬆開了她。

  他定定望她,好一會兒,好不容易凝聚勇氣,“海薇,其實我也……”

  手機鈴聲響起,驀地打斷他要說的話。

  他蹙眉,走近辦公桌,接起手機,“哪一位?”語氣十分不悅。

  “天皓,不好了!”驚慌的男聲傳入他耳裏,“我剛剛在俱樂部聽到傳聞,華裕決定取消跟我們的交易了。”

  “什麼?”紀天皓一驚,“不是說好明天就簽約嗎?”

  “是這樣沒錯,可是華裕不知從哪兒聽來天龍營運不佳的消息,臨時決定撤資!”

  “消息準確嗎?”

  “我不確定……”

  “馬上去查!”他迅速下達指示,“我這邊也會想辦法聯繫華裕老闆,我們分頭行事。”

  掛斷手機後,紀天皓立即直撥這幾天一直熱線通話的號碼。

  沒有回應!

  確定華裕的董事長將手機關機後,紀天皓神色一冷,不祥的預感瞬間在胸臆間漫開。

  他呆愣住,直到殷海薇焦急的嗓音喚回他不定的思緒,

  “怎麼回事?”

  偏轉臉龐,俊眉緊緊攢起,半晌,他才緩緩開口:“天宇有麻煩了。”

  “什麼?”她怔然。

  天宇創投投資失利的消息隔天便傳遍市場。

  連續幾家網路公司的投資套牢了大量資金,再加上天龍網路科技這個燙手山芋拋不出去,市場很快認定天宇創投財務即將出現危機,連帶影響天宇集團旗下所有上市公司的股價重挫。

  從華裕決定取消接手天龍的消息傳出當天開始,連續幾天,天宇的股價都是無量下挫,一開盤立即跌停板,投資人連拋售賣出的機會都沒有。

  幾名業界知名的證券分析師,更趁此機會分析天宇這幾年激進的投資策略,對集團母公司憑藉子公司轉投資的利多而直線飆高的股價,一致認為不合理,紛紛建議市場賣出。

  天宇雪上加霜,集團大股東及核心管理階層臉色更加難看。

  闖出此大禍的紀天皓首當其衝,這幾天,不僅對他寄予厚望的父親對他痛責怒駡,集團幾名資深元老亦毫不客氣,大加撻伐。

  在商場上資歷說不上深厚的紀天皓,第一回遭此巨變,除了最初幾天脾氣顯得暴躁易怒,這一、兩天反倒沉靜下來。

  拖著一身疲憊下班回家,他先到嬰兒房瞧了瞧已然熟睡的揚揚,之後便一個人關在書房裏,默默深思。

  他打開電腦,瞪著被密碼鎖住的機密檔。

  除了他父親跟天宇幾個核心主管,沒有人知道天宇投資的那幾家網路公司實際營運情況,更別說天宇創投從不對外公佈財務數字,市場上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探知公司的底細。

  可是現在,消息不但傳遍市場,連天宇視為最高機密的營運數字,都被那些證券分析師掌握了。

  時機,正巧掐在華裕準備與他們簽約交易之際。這實在巧合得太不可思議了,令紀天皓懷疑,這是有人故意洩密。

  可問題是,他實在想不出知道內幕消息的那些主管,有誰可能背叛天宇,出賣這個機密,這樣對他們又有什麼好處呢?

  正沉吟著,一個優雅的白色身影忽地映入他眼瞳。

  紀天皓認清來人後,濃眉一緊,“我現在很忙,百合。”

  “我知道。”百合並不介意他的冷淡,依然朝他走來,“我聽說天宇遇到了麻煩。”

  “沒想到你也會注意這種新聞。”他淡淡嘲諷。

  “別這樣,天皓,人家也是關心你嘛。”百合嬌嬌地抗議,一面在書桌擱上熱茶和點心,“休息一下吧?你最近太累了。”

  “謝謝關心,你出去吧。”對她的殷勤,紀天皓只是冷冷下逐客令。百合秀眉一顰、眸光一冷,芳唇卻仍柔柔地笑,她走向他身後,雙手欲搭上他肩,後者卻反應敏捷地甩開了她。

  她身子一晃,嗓音蒙上淡淡委屈,“幹嘛啊?又不是要偷看你的機密檔案,那麼緊張兮兮的。”

  他瞥她一眼,“我不是怕你看。事實上,這些檔案已經算不上機密了。”俊唇揚起諷刺,“你沒看報紙嗎?這些數位早就傳遍市場了。”

  “為什麼?”百合不解,“有人偷這些檔嗎?”

  “偷?”聽聞這個敏感的字眼,紀天皓驀地神情一凜。

  “這些檔案不是要密碼才能進去嗎?難道有人破解了你的密碼?”

  “什麼意思?”他瞪她,眸光深刻,“你是指有人從這裏盜拷檔?”

  “我怎麼會知道?你……幹嘛那樣瞪我?”百合嗓音微顫,“我只是隨口說說嘛。”

  “不,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紀天皓沉聲說道,手指不覺敲起書桌桌面。

  “真的嗎?天皓,那你說會是誰這麼做?”

  “除了我,沒人知道密碼。”

  “是嗎?不過這很難說吧,電影上常演,那些電腦天才就是有辦法破解密碼。”

  “你認為在這間房子裏,會有那樣的天才嗎?”

  “那倒……也是。”百合呆了數秒,忽地,眸光一亮,“那你太太呢?”

  “海薇?”紀天皓心一跳。

  “她應該是最有可能的人吧!畢竟她能夠自由出入這間書房啊。不過——”百合眨眨眼,狀若無辜,“她可能也猜不出你設下的密碼吧。”

  “是啊。”紀天皓漠然應道,可眸底卻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芒,同時悄悄藏起微微發顫的雙手。

  海薇……她絕對有可能猜出——如果這個家有誰可能猜出密碼,那必然是她。

  問題是,她會這麼做嗎?她為什麼要盜取天宇的商業機密賣給市場?難道——她還沒放棄跟他離婚?

  思緒至此,紀天皓面色倏地沉黯。

  見他陰晴不定的神情,百合不禁笑了。她一面柔聲笑著,一面再度將手臂擱上紀天皓肩膀,“讓我告訴你一件秘密吧!天皓——”

  這幾天怕累壞他了吧?

  捧著一疊企劃書,殷海薇匆匆走向紀天皓書房。

  她自己也很疲倦,眼皮下還有著淡淡的嘿眼圈,可滿心擔憂的她,卻只掛念著書房裏的男人。

  他才是這陣子承受最大壓力的人。

  站定書房門前,她剛想舉手敲門時,門扉卻忽地開啟,隨之出現的,是百合嬌俏的身影。

  百合看見是她,嘴角一抿,牽起若有深意的微笑,“進去吧,天皓正好有話跟你說呢。”聞言,殷海薇微微怔然,目送她離去的背影,半晌,才舉步走進書房。迎向她的是一個面色陰沉的男人,他默然不語,只是冷冷望著她。

  她心一跳,“天皓,你找我嗎?”

  他沒回答,示意她在沙發坐下,自己卻打開酒櫃取出一瓶威士卡,滿滿斟了一杯,一仰而盡,接著,又斟滿一杯。

  殷海薇瞪著他的舉動,心一扯,“天皓,我知道你最近為了天宇的事很心煩,可喝太多酒對身體不好。”

  “是嗎?”他淡淡撇嘴,“我不曉得你會介意。”

  “我不是介意,只是擔心。”

  “哦?你擔心?我真是受寵若驚。”冷冷的眸光射向她。

  她一驚,“什麼……意思?”

  “在我這麼狼狽不堪的時候,你這個做老婆的居然沒趁機惡整我這個落水狗,還擔心我,我怎麼能不受寵若驚呢?”他說道,一面晃了晃酒杯。

  她愕然聽著,面容忽地刷白,“你……為什麼要這麼說?天皓,我為什麼要整你?”

  “我怎麼知道?”他聳聳肩,“也許是為了想儘快擺脫我?”他語氣淡然,可出口的話卻尖銳刺人。

  她心一痛,驀地起身,“天皓,你……”

  “別說了!”紀天皓摔碎手中酒杯,堵去她的辯解。他一踏步,挺拔的身子瞬間逼臨她面前,燃著烈焰的雙眸狠狠的燙她,“百合都告訴我了!”

  “百合?”殷海薇一怔,“她告訴你什麼?”

  “她告訴我,你私下請她幫忙,要她想辦法讓我答應跟你離婚。”

  她聞言,身子一晃,差點站立不穩,“她……她這麼說?”

  “怎麼?你很吃驚嗎?”紀天皓瞪她,語氣清冷。

  “天皓,我——”她被他瞪得心慌意亂,只覺胸臆間漫開陣陣冷意,卻不知該如何解釋。

  紀天皓冷冷一笑,“她說,你為了跟我離婚,不惜求她幫忙。”他一頓,唇畔笑意更加冷冽,“你甚至還允諾事成之後,願意給她一份酬勞!”

  “我……”殷海薇一窒,從頭到腳徹底冰涼。她淒然凝望紀天皓,面容慘白。

  他不明白嗎?當時的她是整個人墜入了絕望的深淵才會出此下策。若不是痛苦得再無法承受他的漠視與冷淡,她不會踐踏自己的尊嚴選擇與他的情人合作!

  他以為她願意嗎?他可知道,當她冷著一張臉跟百合談交易時,一顆心其實早已碎成千千萬萬片……

  “我沒想到,你為了跟我離婚,可以如此不擇手段……”

  冷冽的嗓音猶如利刃,一字一句淩遲她的心,“殷海薇,你真的這麼恨我嗎?真那麼迫切想擺脫我嗎?”

  她呼吸急促,不覺哀求起來,“天皓,你聽我說……”

  “你明明巴不得早點擺脫我,竟還口口聲聲說愛我。殷海薇,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會作戲了?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工於心計?”

  強烈的刺痛襲上眼眸,她顫顫地扯住紀天皓臂膀,“那不是作戲,我是說真的,我真的、真的愛你……”

  “夠了!”他驀地低吼,用力甩開她。

  “我警告你,殷海薇,不要在我面前裝出這種楚楚可憐的樣子,我不會信你的!人家的老婆是巴不得除掉狐狸精,你卻和她聯手?!好!算你狠!”黑眸狠狠瞪向她,“你要離婚就離婚吧,明天我們就找律師去!”

  “找律師?”她心跳一停,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天皓,你真的要跟我離婚?”

  “怎麼?意外?你千方百計不就是為了想跟我離婚?現在如你所願,你應該放鞭炮慶祝才是。”

  她全身發顫,“可是,你說我們還可以重頭來過……”

  “我承認自己傻,被你耍得團團轉!行了吧?”他似乎更憤怒了,語調愈加激昂,“你一定覺得很得意吧?海薇,在解開我檔案密碼的時候,你是不是就一直偷偷地笑?笑我紀天皓是個宇宙無敵大白癡!”

  “我……笑你?”殷海薇聞言又痛又急,又是不明所以,“你在說什麼啊?什麼密碼?什麼檔案?”

  “少裝無辜了!你以為我會信你這一套?”

  “天皓,我是真的不明白,也沒有耍你……”

  “沒耍我?那為何市場會莫名其妙知道我天宇創投的商業機密?”他截斷她。

  “你夠了吧?海薇,現在搞成這樣,你也應該滿意了吧?快快回娘家商量,怎麼把我這個不中用的女婿一腳踢開吧!”俊唇冷冷一撇,“我相信憑你們殷家的財勢,就算我不同意,你還是有辦法跟我離婚的,對吧?”

  “你——”她呼吸一顫,全身忽冷忽熱,交相折磨著她。

  她瞪著眼前這個神情冷酷,眸底卻潛藏著狼狽與受傷的男人,一顆心為他緊揪,也為自己疼痛。

  他們還要彼此傷害到什麼時候?這樁可笑的婚姻還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淚水,威脅著要自眼眶溢出,殷海薇眨眨眼,拼命眨回不爭氣的淚霧,然後,深吸一口氣。

  “我不——”她緩緩凝聚全身所有的力量與冷靜,“我不離婚。”

  “什麼?”他愕然,黑眸直直瞪視她。

  “我不離婚。”面對他淩銳如刀的眼神,她只是靜靜重複。“至少,現在不會。”

  “你……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聲音沙啞。

  “我沒說不跟你離婚,只不過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

  “現在的你需要我。”

  “我需要你?”他瞪著她的眼神彷彿瞪著個瘋子。殷海薇禁不住低掩黑睫,好半晌,才尋回平靜的嗓音,

  “天宇現在有麻煩,我能幫你解決。”她說,拾起玻璃桌上裝訂成冊的一疊檔,丟到紀天皓面前,“這是奧賽羅提出的公關企劃書。”

  “企劃書?”紀天皓愕然接過她擲向他的檔,不明所以。

  “天宇現在遭遇的是信用危機,必須利用良好的公關策略解決。”

  “公關策略?海薇,我沒空跟你玩遊戲……”

  “這不是遊戲。你看看企劃書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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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結果呢?他怎麼說?同意跟奧賽羅合作了嗎?”藍靈問,瞥了一眼坐在辦公桌後的好友一眼。

  “同意了。”殷海薇點點頭,伸手輕輕揉了揉疲倦的眉心。

  藍靈瞪著她的動作,好一會兒,才記起手中兩杯特地從星巴克買回來的咖啡,“喏,你最愛的Cappuccino。”

  “謝謝。”

  殷海薇接過,打開杯蓋,啜飲一口。

  濃濃的咖啡滋味迅速漫過她全身,為她微涼的身軀帶來一絲暖意。

  藍靈也喝了口自己手中的拿鐵冰沙,一面在辦公桌對面的單人沙發落坐,“我覺得很奇怪,海薇,既然紀天皓決定跟你離婚,你何不乾脆跟他離了算了?不是正如你所願嗎?”

  面對好友的質問,殷海薇只是輕輕歎息,“我是想離婚,但不是現在。天宇現在需要我和殷家。”

  藍靈瞪她,“我的天!你可不可以不要那麼愛他啊?事情都到了這地步,你還一心一意為他著想?他曾經如此體諒過你嗎?曾經為你做過什麼嗎?”

  “藍靈。”殷海薇擱下咖啡,“饒了我好嗎?現在我不想討論這些。”明眸帶著淡淡的祈求意味,“我們還是來討論一下,怎麼進行挽救天宇的公關企劃吧,這才是當務之急。”

  藍靈聳聳肩,無奈地攤開擱在辦公桌上的檔,“首先是邀集各大報章媒體的商業記者,召開一個業績報告的記者會……”

  根據海薇遞上的企劃書,天宇創投雖然在營運方面遭到重創,蒙受虧損,可其實天宇集團其他子公司的營運仍舊正常,甚至有幾家仍然非常賺錢,照理說不該受天宇創投牽連導致股價重創。因此,天宇集團目前遭逢的,主要是市場的信心危機。

  “因為投資大眾對天宇不信任,所以才會做出如此非理性的反應。”她解釋:“為了解決這樣的信任危機,最好的方法就是將公司內部營運及財務狀況透明化,對媒體公開一切。”

  “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我公開召開記者會,說明天宇創投光這兩年就虧了十幾億?”他質問她:“這樣不嚇死那些投資人才怪!”

  “他們不會吃驚的,因為這消息早傳遍市場了,不是嗎?”她靜靜說道。

  “他們害怕的是天宇情況不明,也許還有更多更糟的情況沒有揭露出來。所以你們該做的就是告訴投資人一切真相,不但要召開記者會說明天宇有誠意解決這次危機,之後更要邀集業界著名分析師進行業績報告。

  這些人是專業的人士,他們肯定會針對天宇的狀況,提出許多精闢的問題,你們要準備好一一回答他們。只要讓他們滿意了,覺得自己的確掌握了天宇的狀況,他們在撰寫分析報告時,就會站在一個比較公允的立場。”

  她冷靜分析,字字句句說來合情合理,他不得不服氣。

  於是,他聽從她的建議,在奧賽羅的幫助下,先後舉辦了兩場說明會。一場針對記者,一場邀請分析師參加。

  果如海薇所料,不論是記者或分析師,都對這樣的業績報告說明會感到滿意,而效果更從隔天天宇集團相關企業的股價反映出來。

  因為報章媒體或分析師的專業報告一致評估,天宇的情況並不如外界所想像的糟,投資大眾便也不像之前那樣恐慌,股價在早盤短時間的下跌後,開始緩步回升。

  “天皓,情況暫時穩住了。”公司幾個資深主管得到市場的消息,這陣子一直陰霾愁惱的臉孔,總算透出一絲光明。

  “這只是第一步。接下來我們還要邀集業界幾個重量級人物,開幾場社交聯誼晚宴。”

  “沒問題,我們這幾天會努力去聯繫他們,奧賽羅公關也會幫我們,他們跟幾個工商與政界大老關係不錯。”

  “是啊,天皓,這回多虧你老婆了。”

  “替我們謝謝她吧。”

  謝謝海薇?

  聞言,他不覺微微苦笑。

  如果他有機會私下與她相處,他也很想表達這樣的謝意。問題是,這幾天他們除了公事,絕不交談或見面,她明顯地想疏遠他。

  想著,他眸光不覺一黯,長長吐了一口氣。

  他會有機會跟她見面或私下交談的,也許前陣子她總避著他,可週末的社交晚宴她肯定會陪同他出席——以殷家女兒的身份。

  看來,他欠定她了。

  一思及此,他驀地咬牙,起身來到窗前,透過落地窗望向大樓下車水馬龍。

  他真不明白,不明白她為何還要如此幫他。他不是同意跟她離婚了嗎?這兩年她不是一心一意想離婚嗎?他如她所願了,她還想怎樣?

  他原以為,當他主動提出離婚後,她會快快樂樂立即接受,揮揮手離他而去,沒想到她竟堅持留在他身邊,堅持與他一同度過這次風波……

  他緩緩閉眸,神情,逐漸黯淡。

  “天皓……”對著鏡子,她啞聲喃念著這總是刺痛她心的男人名。

  她多怕見到他,多怕自己必須在他面前假裝冷靜與堅強啊!她真的怕,怕自己終究掛不牢臉上脆弱的面具——

  可她必須,必須假裝、必須戴上面具、必須陪同他出席晚宴。

  就算再怎麼不願、再怎麼慌張,她今晚都必須陪同他出席晚宴,因為她的出現,代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殷家。

  財大勢大的殷家女兒站在天宇集團的少東身旁,正意味著殷家對這個近日有難的親家全力支持。

  她必須出席,如果今晚不參加晚宴,她與奧賽羅近日為天宇所做的一切,都算白費了。

  一思及此,殷海薇唇角一牽,拉開澀澀笑弧。她眨眨眼,望著梳妝鏡映照出來的自己。

  鏡中的她,容顏雖仍是清秀,可面色卻有些蒼白,眼眸底下更浮著淡淡黑影,唇瓣也不復水潤。

  大概是這陣子透支太多精力了吧。

  她苦笑,拾起白色粉撲,薄薄地勻了層腮紅,眼皮的黑影則用接近膚色的粉底掩飾,唇瓣點上油潤的護唇膏,接著再配合禮服顏色,抹上深色口紅。

  今天她選的禮服,是設計師三宅一生的作品,絲面漾著銀藍亮光的色澤,映襯她不過分白皙、帶點淡淡蜂蜜的膚色。

  她打開珠寶盒,尋找著搭配的首飾,最後,選定了一款藍寶石鑲鑽首飾。

  她先戴上耳環,正準備扣上項鏈時,門口一抹白色人影映入她眼瞳。

  是百合,她朝她微微一笑,緩步走進主臥房。

  殷海薇冷冷望著她,“有事嗎?”

  “怎麼?今晚有宴會嗎?”百合不答反問,淺笑盈盈,“跟天皓一起出席嗎?”

  “是又怎樣?”

  “語氣幹嘛那麼沖啊?海薇,這不像你平常說話的口氣。”面對殷海薇不友善的態度,百合仍是淺淺笑著,嗓音嬌柔。

  “如果我冒犯你了,非常抱歉。”

  “哪里,怎麼能說是冒犯呢?你是這個家的女主人,想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囉。”這話說來輕柔,可卻微微蘊著譏刺。

  殷海薇自然聽出了,瞥了眸光深沉的百合一眼,“如果你想找天皓,他今晚不會回來,我跟他約了直接在會場碰頭。”

  “咦?你們不是兩夫妻一起參加晚宴嗎?他怎麼不回來接你,卻約在會場碰頭?又不是剛剛交往的情侶。”

  “他下午有個會議,直接過去方便一些。”

  “是嗎?”百合輕輕揚眉,忽地芳唇一牽,勾起詭譎弧度,“海薇,老實告訴我,你們最近是不是有問題啊?”

  “我們有沒有問題,你不是一向最清楚了嗎?”

  “我是說,你們的情況是不是比之前更惡化了?”

  “是又怎樣?”殷海薇語氣清冷,她對著鏡子調整好剛戴上的項鏈,神態漠然,“這不是正合你心意嗎?”

  “嘖嘖,海薇,你究竟是怎麼了啊?”百合望著她,誇張地揚起語調,“今天心情特別不好呢!”

  她沒有回答,偏頭冷冷掃了百合一眼,緩緩開口:“你別裝傻了,百合,這一切不都是你策劃的嗎?你故意告訴天皓我請你幫忙的事,不就是有意分化我們的感情?”

  “說了半天,原來你是為了這件事在生氣啊。”百合嬌嬌地笑,明眸燦亮,“其實我也是為你好啊。你不是一直想跟他離婚嗎?我這麼跟他說,不就促使他下定決心了?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你——”殷海薇一窒,實在不曉得該怎麼面對眼前這個女人。她總是嬌柔地笑,一副為她著想的模樣,可說出來的話、做出來的事,卻總是讓人膽寒。

  她深吸口氣,好半晌,才沉聲開口:“你究竟是為我著想,還是為你自己?千方百計挑撥離間,其實是因為你覬覦著紀夫人的位子吧?”

  聽聞她這樣不帶火氣的質問,百合再也無法假裝溫婉文靜,她倏地射出兩道淩厲寒芒。

  “我覬覦紀夫人的位子又怎樣?這一點你難道不是一直都清清楚楚的知道嗎?甚至還主動求我——”她頓了頓,嗓音裏有著淡淡尖刻,“我想你沒有資格質疑我的用心吧,現任的紀夫人。”

  “我是沒有資格。”殷海薇平心靜氣地答道。

  事實上,她的確沒有資格質疑百合,今日這個家會落到如此可笑荒謬的情況,她也該負上一半責任。

  正想著,百合清銳的嗓音驀地拉回她心神。

  “天皓跟你提出離婚了吧?”

  她一怔。

  “別想瞞我,我那天在書房外都聽見了。”百合緊盯她,眼神淩銳,“他吼叫著要跟你離婚,沒想到這回,反倒是你不肯答應。”

  她默然,不語。

  “你到底想怎樣?殷海薇!”百合似乎有些沉不住氣了,“你之前口口聲聲嚷著要跟天皓離婚,事到臨頭又不肯放手!你耍我嗎?”

  “我沒有耍你。”

  殷海薇閉了閉眸,深吸一口氣,“我之前想離婚是事實,現在不想離婚也有我的考量。”

  “什麼考量?說啊!”

  “我……”她頓了頓,思索著該怎麼解釋,“現在天皓需要我的幫忙,所以……”

  “所以你才不肯離婚?哈!”百合冷哼一聲,“你對他倒是仁至義盡啊!”

  “我只是想幫他。”

  殷海薇淡淡一句,忽地站起身,拾起黑色晚宴皮包,“對不起,我得出門了。”

  “等一下!”百合尖銳的嗓音自她身後追來。

  她停住步履,“還有什麼事嗎?”

  “我警告你,殷海薇,是你把我拉入這樣的景況的。你告訴我,只要我能夠得到天皓的心,讓他甘願跟你離婚娶我,

  你會十分感激我——不要告訴我,這樣的承諾都已經不算數了,別告訴我,那只是你一時氣話。我不會甘休的!聽到了嗎?我不會善罷幹休的!”

  那淩厲的嗓音一字一句敲入殷海薇心坎。

  是的,是她主動請求百合幫她,是她答應百合只要她能說服天皓與自己離婚,她會十分感激她……

  是她說的,是她自作的孽啊!

  是她,幫著他收拾這一切殘局。

  是她伴在近日顏面盡失的他身旁,對著這些商界名流言笑盈盈,妙語如珠,運用自身的魅力折服他們。

  她從容溫雅的氣度明明白白告訴眾人,不論殷家或她,都絕對支持天宇。

  整個晚上,他看著海薇巧笑嫣然地伴他周旋,內心五味雜陳。

  他從來沒想到,當面對困境的時候,最願意助他一臂之力,竟是這兩年一直遭他冷淡忽視的妻子。

  海薇在他心底,一直是個纏人的妹妹啊,就算她嫁給了他,在他潛意識裏,仍當她是從前那個總愛對他撒嬌、處處黏著他的妹妹。

  他一直當她是嬌生慣養的豪門千金,總覺得像她這樣的女人,從小就是倍受呵護,從來不曾吃過任何苦頭。他一直以為,她只是個長不大的千金大小姐啊!可今晚站在他身旁的她,卻令他刮目相看。

  他對她,逐漸心折,對自己,卻忍不住厭惡。

  “要跳一支舞嗎?”當室內響起輕柔悠揚的華爾滋舞曲時,他低低問著殷海薇。

  她點點頭,與他手牽著手默然步向宴客廳裏的舞池,翩然起舞。

  “今晚謝謝你。”他趁著一個帶她旋轉的機會,悄然開了口。

  她沒有回應,明眸訝然一揚,半帶疑問地看著他。

  “謝謝你跟奧賽羅,把這場晚宴辦得這麼成功。”

  他低聲解釋,“相信這些貴賓今晚對我們的印象都很好。”

  “不客氣。”

  他凝睇她,“你今晚很美,海薇。”

  “是嗎?”

  她微微慌亂,似乎不知該怎麼回應他的讚美,好一會兒,才輕吐一句:“你今晚也很不錯。”

  “記得這對袖扣還有領帶夾嗎?這是你很久以前送我的禮物。”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有些尷尬,雙頰染上紅暈,“那時候我還年輕,眼光不太好,你現在戴,不覺得太幼稚了些嗎?”

  “不,我很喜歡。”他微笑,甚至故意舉高手腕讓她看清袖扣,“爸爸告訴我,你為了買這份禮物,冒著不到攝氏五度的低溫,在臺北各大精品店奔波,整整找了一天好不容易才挑上的。”

  “是嗎?”她別過頭,“我忘了。”

  “可我沒忘。”他靜靜介面,“包括你曾經在我們度蜜月時,一個人跑遍巴黎幫我買霜淇淋的事,我都沒忘。”

  “你記性真好。”

  “不是我記性好,海薇,而是你做的事總是讓我無法理解。”

  他緊盯她,“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對我這麼好?”

  “我不知道。”她斂眉低眸。

  “你——”他深吸一口氣,終於吐出多日來盤旋心頭的疑問,“還愛著我嗎?”

  她聞言身子一晃,差點踩錯舞步,幸虧舞技高超的他巧妙地帶領,才沒當場出洋相。

  她抑制著過於急促的心跳,好半晌,才揚眸望他,澄透的明眸蘊著狼狽,也有淡淡怨恨,彷彿怪他提出這樣的問題。

  他心一扯,“海薇,你……”

  “不要再問了好嗎?”

  她突如其來地求他:“我現在不想討論這些,現在不是時候。”

  話語方落,華爾滋舞曲的旋律也正好結束。

  她連忙放開攬住他的手臂,“我有點渴了,想喝杯飲料。”匆忙的神情擺明是想儘快逃離他。

  他凝望她,神色不定,半晌,輕輕歎氣,“我去幫你拿吧。”語畢,挺拔的身軀朝擺著飲料及點心的長形餐桌走去。

  剛剛請侍者倒了兩杯香檳,另一個高大的男人身影驀地侵入紀天皓視線,他毫不意外看著站定在他面前的紀以華。

  “爸。”

  “怎麼?端飲料給海薇嗎?”

  “嗯。”

  紀以華點點頭,眸光往另一端殷海薇的方向瞧去,她正坐在一張沙發上,側頭與一位工商界有名的大老聊天。

  紀以華看著,鷹眸閃過銳芒,“多虧她,要不我們天宇怕沒那麼容易擺脫現在的麻煩。”說著,沉冷的眸光射向兒子,“你最好待她好一點,天皓,我可不要丟了這個好媳婦。”

  紀天皓聽聞此言,淡淡一扯嘴角,不無諷意。

  紀以華不禁皺眉,“你到底有沒有聽見?天皓,莫非你真的愛上了那個百合?”

  “當然不是。”他冷冷回應。

  “不是最好。”

  紀以華口氣比他更冷,“你最好離那個女人遠一點——雖然她是揚揚的親生母親,可憑她那樣的女人想入我們紀家,再等五十年吧。”

  “五十年?”紀天皓輕輕挑眉,“說來也不是太長嘛。”

  “天皓!”

  他漫不經心的態度幾乎氣怔紀以華。

  “好了,爸,你也別生氣了。這些事我會處理的。你若沒別的話說,就跟那些長輩們聊聊去吧。”

  紀天皓語音清淡,一面端起香檳杯,“我拿飲料給海薇。”

  “記住我的話!”慍怒的嗓音從他身後傳來。

  他聳聳肩,若無其事的表情像是不以為意,眸底,卻隱隱掠過一絲銳光。

  連續幾個週末,天宇集團以各種名義舉行了社交晚宴。

  每一場,紀天皓與殷海薇夫妻倆都是連袂出席,從容淡定地周旋於賓客之間。

  於是,兩人和睦恩愛的傳聞漸漸傳開了,一些八卦雜誌甚至開始報導,經此慘烈一役,風流成性的紀天皓終於體認了家庭的重要,專心一意地對待自己的愛妻與兒子。浪子回頭金不換,不但業界中人對他的評價比之前更高了,改過自新的新好男人形象更贏得媒體一致的好感。

  這一切風向轉換,來得突然,也來得諷刺,一向自認對公眾評價不在乎的紀天皓,對這一切感覺啼笑皆非。

  但無論如何,他都明白自己該感謝海薇。若不是她鼎力相助,他這段日子絕不可能這般好過,但也由於她的相助,令他心神不寧,心頭滋味百般複雜。

  這一切該死的究竟是怎麼回事?如果海薇真的愛他,為什麼要對百合說出那樣的話?如果她不愛,又為什麼肯在他最失意的時候站在他身旁?

  一個又一個問題像一波波浪潮,朝他湧來,在紀天皓心海掀起驚濤,他蹙眉,咬牙沉思好一會兒,終於丟下鋼筆,拿起手機撥號。

  殷海薇很快便接起手機,“喂?”

  “你收到我讓人送去的花了嗎?”

  “收到了。”

  “那你答應跟我約會嗎?”他語氣佯裝輕快,其實整顆心懸在喉頭。

  “我不明白你這麼做的用意。”

  “只是想表達對你的謝意而已。”

  他輕輕地笑,笑聲卻隱隱蘊著不易察覺的緊張,“怎樣?晚上有事嗎?”

  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回道:“沒有。”

  “那麼,你是願意賞光囉?”

  “嗯。”

  一直到掛斷手機後,紀天皓才重重吐了口氣。

  從小到大,他不記得自己哪一回在約女人時曾如此緊張,他這個妻子算是讓他破例了。想著,他嘴角微揚,對自己淡淡苦笑。

  “誰送來的花?”

  一進入殷海薇的私人辦公室,藍靈的目光首先被插在花瓶裏那清新美麗的花束吸引。

  不是俗氣的百合,不是豔麗的玫瑰,而是清新脫俗的鬱金香點綴著五彩繽紛的各色小花。

  “真漂亮。”藍靈不禁讚賞,再問了悶不吭聲的殷海薇一回,“究竟是誰送的?”

  她輕咬下唇,“天皓。”

  “紀天皓?”

  藍靈忍不住吃驚,“那個可惡的男人,居然也懂得送花討好你?”

  “他還約我今晚一起吃日本料理。”

  “日本料理?你最愛吃的!”藍靈揚高語調,唇畔弧度似笑非笑,“怎麼?難道那傢伙真如那些八卦雜誌說的,轉了性了?”

  聽聞好友的諷刺,殷海薇只是默然,她怔怔望著花瓶裏的花束,神志像飄了千里遠。

  “跟他離婚,海薇。”藍靈緊盯著她,神情嚴肅,“他愈是討好你,你愈要下定決心離開他,要不,這樣沒完沒了的要糾纏到哪時候?最好今晚就跟他說清楚,重重踩他一腳,讓他難看!”

  “今晚……就說?”

  “怎麼?你還猶豫?”

  “我不……不是這樣。”殷海薇倉惶解釋,卻無法抑制狂亂的心跳,她連忙起身,“我去一下洗手間。”語畢,她迅速開門離去,簡直可以說是逃之夭夭。

  藍靈瞪著她的背影,芳唇一啟,逸出幽幽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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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母某個巷弄裏,有一家小小的日本料理餐館,招牌雖然精緻,卻很小,餐館裏也只有五、六張桌子,一派家庭式經營的風格。

  這晚,餐館門前狹窄的巷弄停了一輛白色瑪莎拉蒂跑車,豪華的跑車和簡單的餐館形成強烈的對比。

  “不應該開車來的。”紀天皓轉頭對殷海薇微微一笑,“瑪莎拉蒂跟這裏格調不合。”

  “而且停在這裏會妨礙其他人出入。”殷海薇介面,有些擔憂。

  “沒關係,我跟餐館老闆說過了,他說晚上很少有車輛出入這裏,如果真妨礙他人,大不了我出來移車就行了。”

  “是嗎?”她聽著,秀眉一揚,“看來你跟老闆似乎很熟,常來嗎?”

  “坦白說我沒來過。是我的一個朋友常來這家餐館光顧,他說這裏的東西味道比起外頭那些昂貴的日本餐館,好上幾十倍。”

  “真的?看來我們今天有口福了。”

  殷海薇燦燦一笑,沒再多問什麼,隨著紀天皓走進餐館。

  餐館內幾乎客滿了,可老闆卻親自迎向了紀天皓,笑著說他為兩人特別準備了好位子。紀天皓微笑,“我們的位子在哪兒?”

  “就在這兒。”老闆手臂一揚,指向餐館右邊角落一張原木料理台。

  “那兒?”紀天皓一愣,“不是師傅切生魚片的地方嗎?”

  “是啊,那就是本店最好的座位。”老闆笑道:“你們可以一面吃一面欣賞師傅的手藝,他還能順便為你們介紹一下各種新鮮魚類呢。”

  “是嗎?”紀天皓一扯嘴角,笑容似乎有些勉強。

  殷海薇注意到了,“怎麼?你不喜歡那個位子嗎?”她悄聲問道。

  “不,沒關係,我無所謂。”他搖頭否認,頓了一頓,“你呢?”

  “那很好啊。”

  “嗯。那我們……就坐那兒吧。”

  待兩人在料理台前面坐定後,一名女服務生迅速送上兩杯熱騰騰的綠茶。

  “想喝清酒嗎?”女服務生笑盈盈地問道。

  “好,麻煩你先上一壺。”殷海薇淡淡地笑,“要燙得熱熱的。”

  “沒問題。”女服務生點頭,轉身離開。

  “你想吃什麼?”他低頭問。

  “先來點生魚片吧。”她柔柔一笑,眸光向料理台旁的玻璃櫃瞧去,“這邊的魚看來很新鮮。”

  “小姐果然識貨。”師傅贊道:“這些魚都是今天清晨我去港口的漁船工挑的,新鮮得很。”

  “是嗎?那先來點鮪魚吧。”對師傅嫣然一笑後,她將眸光調向身旁的男人,“這個季節的鮪魚最棒了。”

  “我沒意見。”他低聲同意,黑眸卻直直盯著師傅,看著他從櫃裏取出鮪魚,轉身到另一邊的流理台處理……

  突如其來的噁心攫住他,他連忙收回視線,伸手掩住口鼻。

  “天皓,你怎麼了?”殷海薇輕輕推了推他的肩,“你看起來臉色有點蒼白,沒事吧?”

  “放心,我很好。”他安慰她,眸子卻有著自嘲。

  他雖力持鎮定,她卻敏感地察覺他的異樣,眸光一轉,忽地訝然開了口:“對了,天皓,我記得你不愛吃生魚片啊!”

  對,他不愛吃——正確地說,他不敢吃。

  “你既然不愛吃,為什麼今天要帶我來這裏?”

  “因為你喜歡吃,不是嗎?”他朝她漫不在乎地笑,可唇色依然有些蒼白,“我記得你以前老吵著要我帶你吃日本料理,我總是不答應。”

  “那你今天為什麼又肯來呢?”她深深睇他。

  “因為要感謝你。”他仍是那副漫不經心的笑容,可眸底卻潛藏一縷柔情,“海薇,今天一切以你為主。”

  “以我為主?”

  “嗯,儘管點你愛吃的東西吧,我陪你。”他許諾著。

  殷海薇心一顫。她望著紀天皓,望著當師傅將盛著生魚片的盤子擱到兩人面前時,他眉頭反射性一緊的表情;望著當他依從師傅建議,輕輕沾了點芥末和醬油將生魚片送入口時,那種小心翼翼、卻又故作瀟灑的表情——她,忍不住心悸。

  他不敢吃,卻為了迎合她的喜好,勉強自己。

  想著,一陣淡淡的酸澀驀地襲上殷海薇眼眸,她眨眨眼,連忙舉著夾了一片生魚片送入嘴裏。

  “嗯,好吃。”

  “你覺得好吃嗎?”

  “非常好吃。”她燦爛地笑,“你的朋友說的不錯,這裏的味道比起外頭那些高級餐館好多了。”

  “小姐如果喜歡的話,我再替你們切一盤鮭魚片?”

  “好的,謝謝。”她點點頭,看著師傅熟練的切魚動作,忽地追加一句:“能不能捏幾個壽司給我們?”

  “當然。”師傅微笑,“壽司捏得好不好,最能考驗一個日本料理師傅的技術了,就讓我表演給兩位看吧。”

  一餐飯下來,兩人幾乎嘗了各式各樣的壽司,也吃了好幾盤生魚片,又喝了兩壺熱熱燙燙的清酒。

  最後,酒足飯飽的兩人在老闆的引領下,換了一張靠玻璃窗的桌子坐下,餐桌中央,煮起了一鍋清香味美的豆腐鍋。

  他舉起酒壺,斟滿兩人面前的酒杯,“來,再喝點。雖然我個人不太喜歡日本料理,不過日本清酒倒是挺好喝的。”

  “嗯。”她淺淺地笑,酒精將她清秀的臉孔蒸得粉紅,在昏黃燈光掩映下,顯得格外嬌豔動人。

  紀天皓看著她,不覺呆了。

  “你看什麼?”見他怔然凝睇她的模樣,她呼吸不覺一緊。

  “沒什麼。”紀天皓連忙搖頭,為了掩飾自己的失態,他舉起酒杯,“你知道嗎?日本人釀清酒很講究的,不但製作過程精細,還講究心意——料理也好,釀酒也好,都講求心意,心意到,滋味就好了。”

  “是嗎?”她睨他一眼,“看來你似乎很瞭解。”

  “我小時候在日本讀書的時候,曾經參觀過他們的釀酒廠。”

  “你在日本讀過書?”她一愕。

  “嗯,九歲到十二歲的時候。”

  “我都不知道——”

  “因為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他淡淡地笑,“我是十三歲那年回臺灣上初中時,才跟你第一次見面,對吧?那年你才九歲,還在上小學三年級。”

  不錯,當時她才九歲,卻已經懂得對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動情,已經懂得將他刻在心版,日日夜夜想念了……

  殷海薇想,胸臆間漫過一陣複雜滋味,她搖搖頭,強迫自己收回迷蒙思緒。

  “既然你曾經住在日本,為什麼還不愛吃日本料理?”

  “愛不愛還有理由嗎?”

  “可是如果你不愛吃,那幾年在日本豈不是很痛苦?”

  “痛苦?”紀天皓揚眉,自嘲地一撇嘴角,“我是不快樂,但不是因為食物的關係。”

  “你不快樂?”殷海薇怔然,深深望他,“你從沒提起過那段求學生涯,天皓,你在日本——過得不開心嗎?”

  “嗯。”

  “能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一個人在外國讀書,辛苦一點而已。”他淡淡說道。

  “我不懂。”她蹙眉,“為什麼爸爸要在你那麼小的時候,送你到日本念書呢?你是一個人去的嗎?誰照顧你呢?”

  “爸爸在那裏請了個日本管家照顧我。”

  “管家?”

  這麼小的孩子,伴著他的不是父母、不是親人,只是個陌生的異國管家?

  她不解,“為什麼他要這麼做?”

  “為了訓練我獨立。”他依舊語氣清淡,“這很平常不是嗎?我們周遭有不少人,小時候就被送到外國念書。”

  “我知道。”她點頭,眉頭依然緊攢著,“可我總覺得父母這樣做,對孩子很殘忍。”

  “是嗎?”他漫應一聲,忽地面容一黯,似是陷入了沉思。見他忽然陰暗的神情,殷海薇心臟重重一扯,直覺他在日本的生活也許已不能單純用“不快樂”三個字來形容。

  “算了,別想了。吃塊豆腐吧。”她故作輕快,試圖轉移話題。可他卻搖搖頭,湛眸忽地直直凝定她,許久。

  “怎麼了?”

  “海薇,有件事我想對你說。”他語氣凝肅。

  她心一跳,“什麼事?”

  “關於我……為什麼這麼想要一個孩子——”她聞言,手一顫,筷子不覺掉落在地。

  “在日本的時候,我曾經被綁架。”

  “什麼!?”他的嗓音雖然平緩,卻驚懾了殷海薇。

  她驀地轉頭,瞪向坐在身旁的紀天皓。

  他沒說話,默默調整跑車座位的椅背,直到椅背整個平放,接著,按下按鈕,打開車頂。

  清涼的夜風吹入車裏,卷起兩人鬢邊發絲。

  “躺下來吧。夏天的夜空很好看的。”

  不錯,夏季的夜空很美,尤其今晚臺北的空氣又比平常清新一些,薄薄的煙霧並沒有掩去星子璀亮的光芒,一顆一顆,規律地眨著眼。

  星光燦爛,月華溫婉,如果不是殷海薇心底裝滿了心事,這難得一見的夜空美景,肯定令她心旌動搖。

  只可惜,她的情緒仍因方才紀天皓的那句話而震撼著。

  “那年我十一歲。”他低低開口,沉緩的嗓音沒有絲毫起伏,“有一天逃家,搭上電車離開東京,可卻在電車上遭人迷昏……我不記得怎麼一回事,只知道醒來時,就被綁在一間陰暗髒亂的倉庫。”

  “是誰……綁架了你?”她顫著嗓音。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天晚上下著雪,很冷,倉庫的溫度很低,而他們,在黑暗中緊緊盯著我——”

  他回想起那一夜的種種——

  “喂,小鬼,聽話一點,打電話給你爸媽。”其中一名大漢對他說道,他面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對在黑夜中閃著紅光的奇特眼眸。

  他看著,不覺全身一顫,只得緊咬牙關,“我……我爸媽不在日本。”

  “那他們在哪兒?”

  “在……臺灣。我一個人在這裏讀書。”

  “嘖嘖,小留學生呢!”大漢笑了,“肯定是有錢人家的小孩。”

  其他幾個男人也跟著笑了,一個個眸中都進出了貪婪的光芒。

  “告訴我你家電話!”

  “我……”他微微猶豫。

  這樣的猶豫換來了大漢的憤怒,用力甩了他一耳光,“快給我說出來!小鬼,不要妄想你能逃走!除非你爸媽拿錢贖你,否則你會一輩子留在這裏。”他陰陰地笑,忽地抽出亮晃晃的刀子,在他面上輕輕撫劃,“你明白一輩子什麼意思吧?”

  “我……我打。”他咬牙,只得接過電話,撥了家裏的號碼——

  “然後呢?”聽到這兒,殷海薇再也抑制不住緊張的心情,“爸爸接了電話嗎?”

  “他接了。”紀天皓簡潔一句,神情漠然。

  “怎麼了?”

  “那時候是半夜,他以為我是因為想家才忽然打電話回家,把我痛駡了一頓,差點要掛掉電話。”

  “什麼?”她撫住胸口。

  “我對著電話不停喊著爸爸媽媽,用中文喊,用日語喊,可他根本不肯聽我解釋——”

  “怎麼會這樣?”她心一緊,淚水盈滿眼眸。

  “最後還是那些歹徒不耐煩,搶過了電話,直接用日語威脅爸爸,要他付十億日圓的贖金贖我,他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哦,天皓……”她覺得自己的心都快擰碎了,“然後呢?”

  “他們談判了很久,討價還價,最後以五億日幣成交。”他頓了頓,忽地嘴角一扯,“然後爸爸要我聽電話,又把我罵了一頓。”

  “他為什麼罵你?”聽到這兒,殷海薇忍不住瞪大眸,揚高語調。

  “他罵我不該三更半夜,還一個人到處亂跑——-”他澀澀解釋。

  “天!”她喘著氣,簡直不敢相信。

  什麼樣的父親會在兒子被綁架時,不但不安慰孩子,還冷酷地責怪他?他難道不曉得當時的天皓肯定嚇壞了嗎?那時的他只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啊!

  “天皓。”淚水一落,她雙眸透過淚霧瞧著他。

  “我在倉庫裏待了兩天,那些男人除了水,什麼也不肯給我。天氣很冷,我凍得快僵了,終於開口跟他們要求一張毛毯……”他淡淡描敘著當時的情況——

  “給我毛毯好嗎?叔叔,我……真的很冷。”他顫著語音,憎恨自己必須對這些歹徒哀求。

  “什麼毛毯?你當你現在是待在家裏,隨時有傭人伺候嗎?我沒把你丟到雪地裏就不錯了,不知好歹的大少爺!”

  “可是我很餓,又冷……”

  “你又冷又餓,難道你以為我們好過嗎?你那該死的老頭最好乖乖送錢來!要是他敢耍什麼花招,我就要了你的命!”

  “那兩天,那些人高興時就罵我幾句,不高興就拳打腳蹋,我真的很想逃,可是他們盯得緊緊的,實在沒辦法。”

  她聽得實在心疼,“你那麼小,他們人那麼多,怎麼可能逃得了?”

  “可我知道,就算我不逃,也很可能遭到撕票……”

  “為什麼?”

  “傻海薇。”紀天皓低低歎息,忽地側身望她,右手輕輕撫上她沁涼的面頰,“你以為那些歹徒還有人性嗎?真的一拿到錢就會乖乖放我走嗎?為了不讓我有機會指證他們,殺人滅口才是最聰明的選擇。”

  “說的也是。”殷海薇喃喃應道,卻不禁打了個冷顫。“你真的……逃了嗎?”

  “嗯。為了取錢,他們幾個人都下山了,只留下一個人看著我,我趁他睡著時,偷偷掙脫繩索逃了。後來,也許老天可憐我吧,讓我在半路上遇到一個日本民警,他救了我。”

  “是嗎?”她長長吐息,似乎隨著他的安全也鬆了一口氣,“那爸爸呢?他真的給那些人錢了嗎?”

  “給了。”

  “你回家時他沒再罵你吧?”

  “沒有。”他輕輕一笑,“他甚至稱讚我,說我逃得好,不愧是他兒子。”

  “天皓……”聽出紀天皓笑聲蘊著多少自嘲,多少諷怨,殷海薇的心再度緊緊絞扭。她眨眨眼,淚珠自眼睫墜落,“雖然過去了,可那件事一定在你心底留下了陰影……”

  “也許吧。也許那次被綁架,真的在我心底留下了陰影,至少,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不再反抗父親,他說什麼我做什麼,從不與他爭論。”

  “也包括……娶我這件事嗎?”

  “是。”

  她呼吸一窒,“你——因此而恨我嗎?”

  “我——”紀天皓凝視她,半晌,忽地別過頭,彷彿不敢看她,“我說不出對你是什麼感覺,我只知道,我很想要一個孩子,要一個孩子好好來疼,彌補我失去的童年……”

  “可是我讓你失望了!”段海薇忽地伸手掩瞼,再也忍不住啜泣的衝動,“對不起,天皓,難怪你……會那麼生氣,會那麼恨我……我現在都明白了,都懂了——”

  “不,你不懂的,海薇。”他低喊著,驀地展臂拉下她掩面哭泣的雙手,直視她心碎的容顏,“我承認我的確怨過你,但其實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太自私,完全沒顧慮到你的感受,一味地把自己的失望憤恨發洩在你身上,錯的人是我、該道歉的人是我!”

  “天皓!”她被他突如其來的激動驚怔了,愣愣地瞧著他。

  他回凝她,深吸一口氣,嗓音喑啞,“你一直很用心對我,可我卻因為你不孕而責備你,故意在外頭拈花惹草,其實都是為了發洩我的失望。我……真的不是一個好丈夫。”

  “不是的,天皓,你別這樣說……”

  “聽我說,海薇。”紀天皓止住她的話,握住她雙手,神情真誠,“我一直那麼不可理喻,一直找藉口解釋自己的行為,可在天宇有了麻煩以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個那麼差勁的男人。”

  他頓了頓,幽幽歎息,“我忽然覺得自己很軟弱,海薇,我根本不值得你對我這麼好。”

  “天皓——”她傷感地喚道,又是激動,又是震撼,卻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癡癡地望著他,聽著他說話。

  他揚起手臂,拂去她垂落額前的發,“海薇,我一直想問你,你究竟是還愛著我,或者恨著我?為什麼你要跟百合提出那種交易?”

  “我——”她一窒,好不容易稍稍抑制的淚水再度湧上眼眸,“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我只是、只是——”

  “只是很想跟我離婚?”他柔聲介面,語氣並無一絲責備。

  “嗯。”

  “既然如此,為什麼我前陣子要跟你離婚了,你反而不答應?”

  “因為……”

  “因為你還是放不下我吧?”他啞聲道:“你不想在我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捨棄我。”

  她沒有回答,垂落眼睫,好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那你呢?為什麼從前無論如何都不肯跟我離婚,偏偏在最需要殷家幫忙的時候提出了?”

  “我……”他為這突來的質問愕然。

  “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殷家給天宇帶來的利益,所以不肯離婚,可那時候卻……”她輕顰秀眉,凝望他的星眸逐漸澄透,“你以前真的是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不答應離婚嗎?”

  他嘴角扯開苦澀弧度,“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她深深睇他,“天皓,你會不會是因為——有一點捨不得我呢?”

  “你的意思是——”

  “你會不會因為捨不得我離開,所以才不肯答應離婚?你說,有沒有可能呢?”她輕聲問,嗓音掩不住濃濃希冀。殷海薇輕柔的問話,瞬間敲醒紀天皓迷蒙的神志。

  他怔怔地望著面前這張清秀容顏,心頭逐漸漫開無法理清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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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08:08
第九章

  “你捨不得她吧?”嬌細的女聲尖銳揚起。

  紀天皓蹙起眉,望著面前花容氣得雪白、明眸燃著怒焰的女人,有些驚訝。

  近來百合似乎變了,不再是他初識時那嬌柔羞怯的模樣,也不像她懷著揚揚時,那溫柔婉約的模樣。從前的她總是溫文淡雅,近來的她似乎愈來愈容易發怒,也學會了在言語中帶上譏嘲意味。

  或者,她不是變了,而是這樣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一思及此,紀天皓一凜心神,跟著深吸一口氣。

  如果他真的對百合評估錯誤,如果她真的是那種外表溫文、心機卻深沉的女人,那麼,要想說服她放棄揚揚的監護權,絕非易事。

  “告訴我,你是不是捨不得她!”見他久久不語,百合嗓音拉得更高一字一句,冷厲的猶如利刃,“那天晚上,你明明氣得要跟她離婚的,怎麼才過了兩個禮拜,就轉了心意了?”

  他下頜一凜,“我跟不跟海薇離婚不關你的事,百合。我再重申一次,就算我跟她離婚,也不會娶你。”

  百合急步向前,扯住紀天皓手臂,“但是天皓,我愛你呀!我愛你不比任何人少……”

  “不,你不愛我,百合。”他冷眼睥睨作戲的她,“你愛的,只是紀夫人的位子。”

  “你怎麼能這麼說?”她嗓音一變,神情滿是受傷,“你現在想擺脫我了,是不是?所以就故意作踐我對你的感情……”

  “我作踐你的感情?”他擰起眉,嗓音清冷,“我不記得自己曾經說過愛你,百合……”

  百合瞪向他,眼神驀地森冷,“我從認識你的第一天就明白了,你根本放不下你老婆!你表面上到處跟女人打情罵俏,一副風流浪蕩的模樣,可等她們想跟你更進一步時,你又一個轉身,把人推得遠遠地。你根本愛著你的老婆,卻死都不肯承認!”

  她一席話說得紀天皓臉色忽青忽白。

  “朱百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我怎麼會不知道?”百合語氣憤恨,“我知道你不愛我,即使跟我上床後,還是巴不得快點擺脫我,可是……可是我後來懷了揚揚,我以為……以為你……”

  “如果不是你懷了揚揚,我早就與你斷得一乾二淨了。”

  他冷冷說道:“那一晚我去找你,本來是要提出分手的,是因為你懷孕了,我才沒提出來。”

  “你……”百合聞言氣極了,胸前劇烈起伏,明眸狠狠瞪視他許久,好一會兒,她忽地神情一變,不再憤怒,不再受傷,反而極端鎮定。

  她冷靜下來了,不再像之前那麼激動憤慨,可紀天皓卻明白,真正的麻煩現在才要開始——

  “其實我也知道你那晚是準備來甩掉我的,天皓,你以為我真那麼傻嗎?”她幽幽開口。

  他默默瞪她,等她繼續。

  她卻沒有立刻開口,先在書房內的沙發落坐,接著打開玻璃茶几上的煙盒,取出其中一支。

  “我抽煙你不介意吧?”她淡淡問他,也沒等他回應,就逕自燃起香煙。

  他不語,移動步履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湛眸冷冷瞪著她。

  在他冷然的注視下,百合心一顫,卻強迫自己必須鎮定,她在煙灰缸敲了敲煙灰,“我非常明白那晚你是來甩掉我的——一個男人想甩掉一個女人時,臉上是什麼表情,我清楚得很。幸好我懷了你的小孩,讓我多了個談判籌碼。”她冷冷一笑,“而這……不但讓你體貼我十個月,還把我帶進紀家氣你老婆。”

  “我真後悔帶你回紀家。”

  百合揚眸,朝紀天皓拋了個媚眼,“我告訴你,我既然進來了,可沒那麼容易出去。”

  “你想要多少錢?”

  “我告訴過你,別指望用錢打發我。”

  “我也告訴過你,想讓我娶你絕不可能。”

  “是嗎?”百合輕挑秀眉,她撚熄煙,身子往後一躺,一派氣定神閑,“我就知道你愛殷海薇。”

  他怒視她,“我愛她又怎樣?”

  “不怎麼樣。只是我吞不下這口氣。”凝望他的眸光一冷,“你們夫妻倆把我當作感情的催化劑,我的出現反而讓你們體會到自身對對方的感情——這算什麼?我豈不徹頭徹尾成了個笑話?”

  “因為你心理不平衡,所以就百般陷害海薇,暗示她私下虐待揚揚,又偷了天宇的商業機密。而我,竟然信了你的話去責備海薇——”他一頓,神色驀地陰沉,“說!盜拷天宇機密文件的人,是不是你?”

  她揚眉,彷彿有些訝異他會這樣問,“怎麼?你以為我有這種能耐嗎?”

  “你有的。我從前或許會小看你,不過現在不會了。”

  “是嗎?”她冷冷介面,“你說是就是吧,反正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他冷哼一聲,“你千方百計住到我家來,該不會也是為了出賣天宇的商業機密吧?”

  “哈。”她聳聳肩,不置可否。

  他瞪視她。

  她回望他,忽地微微一笑,“天皓,你知道我手中一直有一個最棒的籌碼,對吧?”

  “你!”充滿暗示性的言語,令紀天皓一陣心驚,“你想做什麼?”

  “你說呢?”百合反問,跟著站起身,“如果不想把事情鬧大,就乖乖跟殷海薇離婚,然後娶我,否則——”她一頓,美眸點亮詭譎輝芒,“我們就等著法庭上見吧。”

  “法庭?”紀天皓神色一變,驀地起身,“你的意思是你要爭取揚揚的監護權?”

  “不錯,我是揚揚的親生母親,當然有這個權利。”

  “你別做夢!”他激動地吼道:“我不會把他的監護權讓給你的!”

  “那就走著瞧吧。不管最後誰得到監護權,總之揚揚都會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看他以後還有沒有臉見人……”

  “你!”紀天皓緊緊拽住她手臂,“你竟然這樣利用自己的孩子?”

  “就說我不擇手段好了。”百合甩開他,嬌容罩著寒霜,“我可不是一個容易打發的人物,你最好記住了。”語畢,她翩然旋身,毫不猶豫地離開書房,留下他憤然瞪視她的背影。

  “什麼?百合要爭取揚揚的監護權?”殷海薇望著怒氣衝衝沖進臥房的的紀天皓,內心五味雜陳。

  其實她早有預感,當天皓聲明他要親自找百合談判,將其打發離開紀家時,她就料想事情不會如此順利。

  百合,雖然外表是那樣柔弱溫順的女人,可卻有剛強與工於心計的一面,絕不是三言兩語便可輕易說服的……

  “她說她既然進來了,就沒那麼容易出去!”紀天皓低吼,憤然在床榻上坐下,“該死!都是我的錯,沒事惹來這樣一個魔女。”

  “別這樣,天皓。”殷海薇歎了一口氣、擱下雜誌,往他身旁靠去,“別這樣責怪自己。”她說,溫柔地撫弄他頭髮。

  紀天皓驀地轉頭,握住她的手,“對不起,海薇。”

  殷海薇心一扯,緩緩搖頭,“算了,如今追究是誰的錯也無濟於事,還是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她一頓,輕輕咬住下唇,“天皓,你說怎麼辦?”

  “我也不曉得。”他咬牙,“她說除非我娶她,不然就把事情鬧大,讓我難看。”

  “她要你娶她?”她顫著嗓音,心跳加速,面容發白,“那你……”

  “我當然不肯!我根本不愛她,怎麼能娶她?”他低嚷著:“何況她是為了利益,連自己兒子都能利用的女人——我也不希望揚揚在這種女人的教養下長大。”

  “那……怎麼辦呢?”她問,又是欣慰,又是焦急,“如果她真的把這件事鬧上法庭,不僅紀殷兩家,連揚揚都會受到傷害。”

  “我知道。”他重重歎息,明白情況嚴重。

  “要不——”她閉眸,深吸一口氣,“我們先離婚?”

  “什麼?”紀天皓聞言,面色蒼白地望向妻子,眸光驚疑不定,又帶著淡淡感傷,“海薇,你不是說願意原諒我嗎?我還以為……”

  “不,你誤會了。”知道丈夫想偏了,殷海薇連忙解釋:“這只是個權宜之計,你懂嗎?我們先離婚至少能讓百合平衡一些,這樣她可能就不會那麼衝動了……”

  “我不同意!”沒等她說完,紀天皓便激動地打斷她,“我們為什麼要受制於那個女人?無論她怎麼威脅我,總之我不離婚!”他瞪視她,一字一句說道:“別再提出這樣的建議了。”

  “天皓……”她心一緊,眼眸有著酸澀。

  不知怎地,在聽著他如此激昂的宣言時,她竟有些高興,卻也忍不住心酸。

  “你別擔心,我來想辦法。至少我可以花錢找個優秀的律師,試試看能不能跟百合庭外和解。放心吧,會沒事的。”她點點頭,緊緊握住他的手,凝睇他的眸光蘊著濃濃依戀。

  紀天皓驀地呼吸一緊,展臂將她納入懷裏,“放心吧,海薇,會沒事的。”

  她沒有說話,臉頰貼住他寬厚的胸膛,靜靜聆聽著他的心跳。

  突地,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先生,太太,老爺他們來了。”

  首先下樓迎接父母的紀天皓,望向端坐在客廳沙發上的兩老,兩老陰晴不定的神情令他微微一驚。

  “爸爸,媽媽,你們怎麼來了?”

  兩老沒回答,互相看了一眼後,紀以華才沉沉開口:“天皓,究竟是怎麼回事?”

  劍眉一揚,“什麼怎麼回事?”

  “百合打電話要我們過來這裏,說有很重要的事要宣佈,關於揚揚的。”

  “她這麼說?”紀天皓握緊拳頭,驀地旋身,對一直侍立客廳門口的管家喊道:“朱小姐人呢?”

  “朱小姐?”管家微微一愣,“她剛剛出門了啊。”

  “出門了?”

  “是啊,她說先生太太要她帶揚揚出門散散步,十分鐘前就出去了。”

  “什麼?她竟把揚揚帶走了?”他怒吼,一個箭步沖向管家,粗魯地提起他衣領,“誰允許你讓她出門的?”

  “先……先生,”管家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到了,面色發白,嗓音發顫,“你、你沒說不能讓她出門啊。”

  “你!”紀天皓怒極,卻也明白自己這脾氣發得毫無道理,只能忿忿地鬆開他,“給我滾出去!”

  “是、是。”管家連忙飛也似地離去。

  紀天皓深深呼吸,平復過於激動的心緒,好半晌,才轉身面對正莫名其妙瞪著他的父母。

  “究竟是怎麼回事?”紀以華質問他,“她把揚揚帶到哪里去了?”

  他默然。

  “回答我的問題!”

  “她走了。”好一會兒,紀天皓終於低聲開口:“她說,要爭取揚揚的監護權。”

  “什麼?”紀以華一驚,倏地起身,淩厲的目光射向兒子,“怎麼搞的?你最近怎麼淨給我惹麻煩?一下子走漏公司機密,一下子又讓女人鬧上法庭——你這不肖子!簡直要把我給氣死!”

  “爸。”剛剛踏進客廳的殷海薇察覺情況不對,連忙道:“你別著急,先喝杯茶消消氣。”說著,她把剛剛沖泡好的玫瑰花茶擱上桌,在兩老面前各擺了一杯。

  紀以華憤然坐回沙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海薇,這是怎麼一回事?”

  “爸、媽。”殷海薇猶豫了好一會兒,才下定決心地說道:“百合要天皓答應娶她,她說,如果天皓不肯答應,就上法庭爭取揚揚的監護權。可我們沒想到……她竟然私自把揚揚就這麼帶走了。”

  “該死!”紀以華聞言,低咒一聲,重重將茶杯擱回桌上。

  “你別太激動,以華。”見丈夫情緒惡劣,紀夫人也開了口:“事已至此,你生氣也沒用。”她歎口氣,細眉一顰,“我當初就覺得那個女人不是個正經貨,咱們真是引狼人室了!”。

  “天皓,你說該怎麼辦?”紀以華沒理會妻子,直接瞪向兒子,“事情變成這樣,你得想個辦法給我好好解決。我可警告你,揚揚是我跟你媽盼了好幾年才盼到的孫子,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離開紀家!懂嗎?”

  “我懂。”

  “哼!”紀以華冷哼一聲,好一會兒,才又開口,“這下可好了!揚揚也不曉得被她帶去哪兒了?我們上哪里要人去?”

  “這個你儘管放心。”紀天皓嘲諷地撇撇嘴角,“我想她會主動聯絡我們的。”

  果不其然,他話語方落,客廳的電話鈴聲便乍然響起。

  他下頷一凜,接起電話,“喂。”

  “天皓嗎?”話筒另一端傳來百合柔柔的嗓音,“是我。”

  “我知道是你。”他冷冷應道:“你在哪兒?”

  “我在哪里你不必知道,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我就讓你一輩子見不到兒子。”

  “你!”他緊緊握著話筒,指節泛白。

  “你爸爸媽媽都到了吧?”

  “到了。真是謝謝你把他們叫來。”他忍不住嘲諷。

  百合只是輕輕地笑,好一會兒,忽地開口:“我要跟你父親說話。”

  他無奈,咬牙轉向在一旁正焦急地聽著兩人對話的紀以華,“她要跟你說話。”

  “好,我來說。”紀以華立即接過話筒,“朱小姐,只要你肯把揚揚還給紀家,你要多少錢我都答應。”他開門見山地說。

  “我要的不是錢。”她只是冷冷一句。

  “那你要什麼?”

  “我要嫁給你兒子,要你兒子跟他現在的老婆離婚。”

  “朱小姐,這個恐怕無法辦到……”

  “這就是我的條件!如果做不到,你們這輩子休想見到揚揚。”

  “什麼?”紀以華大驚,“朱小姐,你別衝動……”

  “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三天以後,我要在各大報章雜誌上都能見到他們倆離婚的消息。否則……”

  “否則怎樣?”

  “否則怎樣,你應該很清楚了。”百合沙啞一笑,接著,毫不留情地掛斷電話。

  紀以華愕然持著話筒,不知所措。

  客廳內其他人見到他的表情,也知道他談判不成,沒有人說話,氣氛沉寂得幾乎令人窒息。

  殷海薇首先打破沉默,“爸爸,她怎麼說?”

  紀以華緩緩放下話筒,“她堅持要天皓跟你離婚。”

  殷海薇不覺一顫,“爸……”

  “海薇,你能幫忙嗎?如果情況不順利,你能不能答應先暫時跟天皓離婚?”

  “我……”她心跳一停,只覺全身發涼,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旁的紀天皓沖著父親怒吼出聲:“爸,我絕不會跟海薇離婚的!”

  “這不是你願不願意的問題!而是不得不這麼做!”紀以華吼回去,語氣淩厲,“如果你不離婚的話,咱們可能一輩子見不到揚揚!就算找到他們母子倆,這件事也會鬧上法庭,到時候誰的面子都不好看。”

  “就算喪盡顏面,我也不跟海薇離婚!揚揚的事我來操心就好,不必你管……”

  “你以為我想管?要不是你老婆不能懷孕,要不是你偏偏讓外頭的女人懷了孕,我哪需要一大把年紀,還得操心這些有的沒的?”激烈的怒吼在客廳裏迴旋,瞬間抽去所有人臉上的血色。

  紀夫人重重歎了口氣,紀天皓不敢置信地瞪著父親,而殷海薇則完全無法思考,腦海一片空白。

  好半晌,紀天皓終於打破緊窒的僵凝,沉聲開口:“爸爸,我一輩子都在聽你的話,但這一次,我要自己作主。”他瞪視父親、眸光清澈,“海薇是我的妻子,一輩子都是!你聽明白了嗎?我不離婚,絕不!”

  殷海薇轉頭,愣愣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

  直到紀似華夫婦離開後許久,殷海薇依然佇立原地。

  方才紀以華與紀天皓激動的言語,至今仍在她耳畔回蕩——

  要不是你老婆不能懷孕,我哪需要一大把年紀,還得操心這些有的沒的?

  海薇是我的妻子,一輩子都是!

  都是因為她!因為她的不孕,才會為紀家帶來這麼多困擾,就連原先一向疼她的公公,也怨恨著她。

  剛剛送走父母回到客廳的紀天皓,注意到她異樣的神色,連忙上前,展臂擁住她顫動的肩膀,“海薇,爸爸只是說氣話……”

  可她依然一動不動地僵立原地,毫無反應。

  他心一扯,“海薇……”

  聽聞他痛心的呼喚,殷海薇迷蒙的星眸逐漸清澄。她搖搖頭,緩緩拉下他擱在她肩上的手,“我們離婚吧,天皓。”

  “你說什麼?”紀天皓瞪視面容蒼白的妻子,“你要跟我離婚?”

  “嗯。”

  “海薇,我說了你別介意爸爸說的話,我剛剛不是才告訴你,我不會屈服於百合的威脅,我不會跟你離婚……”

  “可是我想跟你離婚。”她忽地截斷他的話,嗓音清冷。

  他一怔,“為什麼?”

  “我已經累了,天皓,真的很累。”她低垂眼睫,“這兩年我實在承受太多壓力了,我受不了!你明白嗎?我……再也無法忍受了。”

  “海薇——”喚著她的嗓音喑啞,蘊著濃濃焦急。

  她心一扯,只得咬緊牙說道:“這兩年,我不停地忍受你對我的冷淡,忍受你在外頭拈花惹草,甚至忍受你把外頭的女人跟小孩帶回家,現在,還要忍受那個女人威脅你跟我離婚——夠了!真的夠了!”

  紀天皓愕然聽著,心臟緊緊絞擰,“海薇,難道真沒有挽回的餘地嗎?我知道我傷你很深,但……我真的很想彌補你……”

  “已經來不及了。”

  她別過頭,不願看他,害怕自己會狠不下心,“如果可以,我也很想挽回,但……不可能了。”

  “你……”他凝望著她,語音發顫,“難道已經不愛我了嗎?”

  她沒回答,只緊緊咬著唇。

  “告訴我,海薇,你是不是已經不愛我了?”

  她閉眸,彷彿鼓起極大的勇氣,“不愛了。”

  “你騙我!”他倏地抓住她纖細的肩膀,“你說謊,海薇,看著我的眼睛說話!如果你真的不愛我,我要你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

  “我……”殷海薇揚起眼睫,有著淚霧的眼眸既哀怨,也受傷,“你還要我怎樣?我就是不愛你了,不行嗎?你以為你是多好的男人,我非要一輩子纏著你不可?你……你根本不是能給我幸福的男人,你只會帶給我痛苦!”她喊著,一字一句撕扯著他的心,也撕扯著自己的。

  紀天皓身子一晃,看著神情激動又憤恨的妻子,他終於明白了這些年他傷海薇傷得有多麼深,終於明白縱然他有意彌補,也撫平不了她傷痕累累的心,終於明白這一切已經無可挽回了……

  已經無可挽回了。

  “我們……決定離婚了。”

  “啊!他終於答應了嗎?”酒保揚眉,看著吧台邊好一陣子沒來的女客,在她面前放了一杯馬丁尼。

  苦苦澀澀,沉著一顆橄欖的馬丁尼,正適合殷海薇現在的心情。

  她不禁微微苦笑,“嗯,他終於答應了。”

  “那你一定很高興了。”

  “不,我……一點也不高興。”

  “為什麼?”酒保不解,可表情卻沒什麼大變化,只是淡淡地拿起一個又一個空酒杯俐落地擦拭著。

  她沒有立刻回答,怔怔瞪著面前的酒杯,好一會兒,才啞聲開口:“因為我好不容易認清他在乎我,也許……還愛著我,可我們卻必須分手了。”

  “我不明白。你不是說他在外頭拈花惹草,一點都不在乎你嗎?”

  “說來話長。”她漫應,端起酒杯,淺啜一口。

  嗆苦的酒液流過她的喉,刺激的滋味使眸子一陣酸澀,她眨眨眼,索性高舉杯子,一仰而盡。

  長痛不如短痛,與其長久地品嘗這樣的苦澀,不如一口飲盡。

  酒保望著她,一向漠然的神色微微動容,“其實你還愛著他吧?”

  殷海薇聞言,澀澀一揚嘴角,“我是愛他,就因為愛他,更要跟他離婚……”她打了個酒嗝,驀地頭暈目眩,“我好像真的醉了……”

  “沒關係,今晚的你有資格大醉一場。”酒保輕聲說道,又在她桌上放了一杯威士卡蘇打,“這杯我請,喝完後就回去吧,好好睡一覺。”

  “謝謝……”殷海薇微微一笑,舉起酒杯,靜靜啜著。

  酒館內,慵懶的爵士樂依舊淡淡迴旋,渾啞憂傷的女音一聲聲、一句句牽扯著酒客們的心。

  “Whenllookinyoureyes,IseethedeepnessOftheSes,IseethedeepnessOfthelove……”她喃喃跟著唱和,淚水瞬間盈滿眼眶,接著,緩緩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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