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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芸]床上不談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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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27:44 |倒序瀏覽 | x 1
床上不談愛  作者:那芸

咦?難道真的是外國的月亮比較圓,男人比較容易變「狼人」?  
人家她只不過是出國來「純散心、純消遣」的咩!  
就遇到他這個「放洋的小孩」,老是用那種「色色的眼光」偷瞄她,  
還粉不要臉、不要鼻子的死纏爛打緊跟著她!  
哼!難道他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  
這種把美眉的「撇步」已經「不行」了嗎?  
可看他一臉「誠懇」的份上,  
嗯……她就勉為其難的和他喝點小酒、聊聊天,應該沒關係吧?  
沒想到,愈聊愈開心,一時把持不住,她她她……竟被他拐上了床!  
嗚嗚嗚~~她還沒為失去珍貴的「第一次」舉行哀悼儀式,  
突然就莫名其妙的蹦出了一大群兇神惡煞,  
不但指控她偷了他身上的「寶貝」,還說那是「稀有國寶」?!  
而為了防止「珍寶」外漏,他們竟然要要要……對她作「全身健康檢查」?!  
有沒有搞錯呀?她才是那個粉悲情,又粉可憐的被害者,  
不管不管,那人家她也要抗議!他偷了人家的「傳家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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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28:12
第一章

  這是一棟三層樓高的建築,雖然外觀看起來和兩旁的住家沒什麼不同,裏面卻是臥虎藏龍,“戀生活月刊”每個月近百篇的採訪稿與兩百多頁圖文並茂的內容都在這裏產生。

  一樓有廚房、小餐室及客廳。由於出版的是女性雜誌,裝潢上也大膽的採用鮮麗的女性色調,讓人一進門就能感受到一股柔軟與溫馨。

  踏上二樓,才是辦公的區域。以黃色為主的設計令整間辦公室看起來充滿活力,特別的是,由於在這裏工作的同事清一色都是女性,因此每個人佈置得像家一樣,一堆毛茸茸的玩具或坐或吊或趴的裝飾在四周。

  三樓則是專業的攝影工作室,專門拍攝廠商當季的最新產品,因此,不時可以看見時尚模特兒在這兒進進出出。

  今天的模特兒是一隻嬌小安靜的得獎貴賓狗。

  他穿戴著今年春季最流行的狗服飾,高貴地蹲坐在攝影機前。

  攝影棚裏的氣氛有點沉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拍攝的物件是一隻狗的原因,攝影師不太會帶動氣氛,只是一味地埋頭猛按快門。

  雅以手掩口,悄悄的打了一個呵欠。

  “怎麼這麼悶呀!害我一直提不起勁來。”她刻意壓低聲音說話,不讓攝影師聽到她的抱怨。

  華容聞言,不禁抿著嘴笑。她和雅已經認識五年了,從以前的同事關係到現在合夥創辦“戀生活月刊”,還不瞭解她嗎?

  “真的是悶嗎?我看你應該是精神不濟吧!誰曉得你昨天瘋到幾點?”

  雅伸出三根手指,神秘兮兮笑著。

  華容張大眼睛,也壓低了聲音。“半夜三點嗎?還是……一晚三次?”她促狹地問。

  雅一掌打在她的背上,故作生氣狀。

  “你以為我是什麼?浪女嗎?我也是有原則的。”

  “少來了!到底幾次?”華容看穿好友的偽裝,冷笑地問。

  拗不過華容的堅持,雅臉上出現嬌羞的紅暈,小聲地說:“兩次而已。”

  “小姐,你昨晚才認識他耶!居然就在床上熱戰兩回合?!”華容圓瞠大眼,低聲驚呼。

  雅看見攝影師瞥過來的眼神,趕緊對他裝出一個假笑,暗地裏則偷捏華容一把,懲罰她的大嗓門。

  “奇怪,怎麼能夠這麼有效率呢?”華容自言自語地說。

  “春宵一刻值千金,不好好把握怎麼行呢?”

  “可是,他算是陌生人耶!”華容滿臉疑惑地盯著雅。

  雅聳肩,不甚在意地說:“只要感覺對就好,想這麼多幹嘛?”

  “可是……沒有愛情的性……”華容躊躇地說。這一直是她們兩人爭論已久,卻始終沒有答案的話題。

  “我也沒辦法呀!誰教愛神不眷顧我,我只好尋求次等的替代品!我才沒辦法像你一樣守身如玉的癡癡等呢!”

  華容的臉頓時蒙上陰影,牽強地說:“我沒有特別在等什麼,只是無法接受這種速食的性愛罷了!”

  雅沒察覺到自己的失言,伸手又掩住一個呵欠,含糊地說:“那你可以考慮試試看,你會發現它能宣洩所有不滿的情緒,讓你仿如重生一般。”

  終於,攝影師的頭從相機布幕後伸了出來,如釋重負地宣佈攝影結束。

  “好啦!可以收工了。”

  在與攝影師敲定看片的時間後,她們目送他離開。

  雅深深的歎口氣,一臉惋惜地說:“說真的,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見過有哪位攝影師的水準比得上謝永聿的。”

  回答她的是一片沉默,她轉頭看見華容落寞的神態,才驚覺自己的失言。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

  “沒關係。”華容強擠出一絲笑容,低頭收拾椅子上的狗飾品。

  雅帶著愧疚,跟在她身後整理雜物,在心裏直罵自己是笨蛋。

  “雅看片的事就交給你了,我明天出國。”華容淡然地轉移話題。

  “行李準備得怎麼樣?”

  “差不多了。”

  “這次不多留幾天?或者順道去法國,還是義大利逛逛?至少也買幾件名牌衣服犒賞自己嘛!”雅擠出一絲不自然的笑容,試著慫恿她。

  “去英國三天就夠了。”華容輕聲地說。

  頓時,四周彷彿籠罩著一層低氣壓,壓得雅的胸口快喘不過氣來。每次談到這件事,她都要謹慎小心的說話,害怕會刺激到華容。

  “又是同樣的行程?”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沒變多少。”華容彎腰拾起地上的狗鏈,長長的睫毛低垂著,掩住她的情緒。

  “容容,你為什麼每年都要這樣——”像是要發洩情緒一般,雅將手中的雜物用力地扔進一旁的箱子裏,不知道該不該將話說完。

  “怎樣?”華容的聲音平淡,她背對著雅,試著纏繞手中的繩子。

  雅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將憋在心中的話說完,“這樣折磨自己。”

  “我也不知道。”華容望著手中亂成一團的繩子,茫然地說:“也許是害怕回憶會被時間沖淡吧!”

  “或許你該考慮忘掉那一段回憶。”雅語重心長的說。

  “我不行。”

  “為什麼?”

  “因為那是我擁有過最美的回憶。”

  華容放棄整理手中糾纏不清的繩子,索性將它丟進箱子內,逕自下樓,走進自己的辦公室。

  雅看著好友削瘦的背影,喃喃地低語。“我看,是最痛的回憶吧!”

  華容整理著桌上的檔,在紙條上詳列待辦的工作事項之後,她朝新來的助理美湄招手。

  美湄趕忙輕快地跑過來。“容姐,有事嗎?”

  華容將手中的紙條遞給她,叮嚀著,“我要出國幾天,這些事情記得幫我完成,不要像上次一樣,傻呼呼地忘了時間。”

  美湄俏皮地吐出舌尖,搔著頭裝可愛。

  “容姐,大人不記小人過,我現在可是精明得很,你放心出國好了,全包在我身上。”她揚著手中的紙條,充滿信心的說。

  華容站起身,拎著皮包準備回家。明天一大早的飛機,她的行李還沒打包完呢!

  “我先回去了。”

  美湄如橡皮糖一樣的黏在她的身後,漾起滿臉笑,討好地說:“容姐,你要好好玩喔!聽說英國的男人又帥又斯文,你就放開自己,好好地來個豔遇吧!”

  辦公室裏的每個人都突然停下手中的工作,詭異的沉默彌漫每個角落,只有美湄毫無所覺的仍傻笑著。

  華容知道大家都屏息著等待她的回答,她的雙眼不禁有些迷蒙,輕聲地說:“我考慮看看。”

  接著,她快速地下樓離開。

  在樓下的大門關上之後,大夥兒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將闖禍的美湄圍在中間。

  “你白癡啊!”

  “小孩子不懂事,偏偏又愛說話。”

  “說你是豬腦袋還不承認。”

  眾人的討伐聲此起彼落,美湄的後腦勺甚至還挨了一記。

  “幹嘛打我?!我又沒做錯什麼?”美湄摸著頭,嘟嘴抱怨。

  “還不認錯?”巴掌又打了過來,害她差點撞到旁邊高起的隔板。“你知道容姐為什麼要去英國嗎?”

  “不就是去玩嗎?”美湄摸著被敲痛的腦袋,還是不知道自己闖了什麼禍。

  “玩你的頭啦!她每年都是這時候去英國,而且每次都去三天,今年已經是第三年了,有人出國是這種玩法的嗎?”

  “那容姐是去出差嗎?”

  “不是。她是去英國悼念她的未婚夫。”

  “啊?容姐有未婚夫?”美湄驚訝地望著雅,似乎只有她說的才算數。

  雅點點頭,輕歎口氣說:“曾經有,但已經是過去式了。三年前,他們兩人到英國旅遊時,他出了車禍,當場死亡。”

  “我記得那是他們要結婚的前一個月。那趟英國之旅,應該算是提前度蜜月吧!”一位資深編輯回憶地說。

  “之後每年的這個時間,她就會沿著當年旅遊的路線走過一遍,還會到出事的地點悼念他。”

  美湄張大雙眼,恍然大悟地說:“原來如此,我還常納悶,為什麼容姐這麼漂亮,卻沒有男朋友呢!”

  “因為她的心全被回憶占滿了!其實也不能怪她,謝永聿是個難得的好男人,攝影技術一流,脾氣又好。”“你們說的謝永聿就是容姐的未婚夫嗎?”

  “他以前是我們雜誌社的特約攝影師,和華容因為工作認識而開始交往。”

  “他們以前很恩愛,難得看見這麼登對的情侶。”

  說到這兒,眾人不禁感慨地歎氣,滿臉愁雲,一雙雙眼睛全都責難似地盯著美湄。

  自從這件不幸的事發生之後,華容就開始封閉自己,將生活重心全放在工作上,也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有關男朋友的話題,因此每年她出國的前後,辦公室裏的氣壓也特別低。

  美湄愧疚地回望著大家,小聲地說:“對不起,我不知道這件事。這樣好了,我會每天祈禱容姐這次去英國能遇見一位白馬王子,幫助她走出過去的陰霾,重新找回愛情。”

  雅疼愛地摸摸她的頭,無奈地笑了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滿腦子的浪漫思想。別想這麼多,去工作吧!”

  華容打開紅色的行李箱,將折疊好的衣物塞進去。

  三天的行程,她並沒有帶多少東西,就連一般旅遊的必需品都沒帶。沒有地圖,因為要去的地方與路線,她熟悉得很;沒有照相機,事實上,自從那場意外發生之後,她回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相機扔進垃圾桶裏。更重要的是,她完全沒有期待與雀躍的心情。

  對她而言,這趟旅程最重要的物品是他送她的禮物,一個能讓她真切感受的到他的存在的媒介。

  她走到櫥櫃前,拉把椅子,探頭至最上層的櫃子,拿出一條收藏好的水藍色喀什米爾羊毛圍巾。

  她展開圍巾,站在鏡子前,慢慢將寬邊圍巾斜繞在脖子與肩膀上,她的眼眶充滿霧氣,朦朧中,她彷彿在鏡中看見永聿開朗的笑臉——

  “我就知道這個顏色很適合你。”他低頭親吻她的臉頰。

  “可是,我已經有十幾條圍巾了耶!”她咕噥地說。

  “相信我,這一條絕對是最溫暖的。”他親自將圍巾披在她的肩上。

  “送圍巾有什麼特別的意義嗎?”

  他深情地注視著映射在鏡子裏的她。

  “就像女孩子送領帶給男孩子一樣,這條圍巾代表我要將你牢牢地圈起來,今生今世,直到永遠。”

  華容低頭輕輕撫摸著柔軟的羊毛料,直到現在,她還能感受到他說那句話時眼中的深情,只是,鏡中的自己已不再有當年幸福的神采。

  記得認識一年後,他們就開始論及婚嫁。由於兩人平日的工作都很繁忙,因此交往期間,他們都無法挪出時間一起出遊,那次的英國之旅是他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旅遊。

  她慢慢解下圍巾,將它放在行李箱的最上層,像是開啟回憶的鑰匙一般。她每年都會帶著這條圍巾重遊舊地,循著相同的路線,踏在兩人曾一起走過的街道上,聽同一出音樂劇,坐在同一間咖啡屋裏的同一個位置,讓所有的記憶在每年的同一段時間裏重複演出……

  她多麼希望能回到那個時刻,阻止他愚蠢的行為!或者擋住那輛車子,改變所有後來發生的事。

  華容闔上行李箱,閉了閉眼睛。也許,總有一年,她能夠帶著不同的心情去英國吧?

  她躺在床上,將皮夾內的照片抽出來,向著光源認真地看著照片裏的他。

  雖然身為攝影師,永聿卻非常討厭成為鏡頭下的獵物,因此,這是他惟一的一張照片。她一直都把它放在皮夾內,隨時貼近自己。

  將照片貼在胸口,她的視線停駐在牆上一幅幅的攝影作品上。

  永聿擅長人物攝影,每一幅作品都自然流露出照片中人物的情感,而她每天回家就面對著這一張張的人物照片,活在數十對眼睛的注視下。

  雅來過之後,曾大力地批判,“容容,要忘掉一個人就要先丟掉所有屬於他的東西。只要他的作品還在你的房裏,照片還在你的皮夾內,你就不可能重新開始。”

  她聽了,只是笑而不語。

  忘掉一個人和記憶一個人,同樣都需要努力。如果丟掉照片就能忘了他,那她何必每年到英國去尋回當年的感覺呢?

  倪冬走出住所,拉高大衣的衣領,方正剛毅的下巴被遮住了一半。他站在門口的階梯上,看著人潮來往的方向,轉個身朝倫敦夜晚最熱鬧的街道走去。

  他抬手看表,知道這時候商店早就關門,燈火輝煌的地方除了餐館和酒吧之外,就只剩下歌劇院。

  他雙手插在溫暖的大衣口袋內,悠閒地走在熟悉的石磚街道上。

  每個月,他總會來倫敦幾天,接洽一些投資的事情,順道看看歌劇,其他時間則大多留在郊區的城堡內,使用最先進的通訊設備與世界各地連線溝通。

  對他來說,待在倫敦的這幾天算是度假,但每次他單獨進城,周遭的朋友不是擔心得血壓升高,就是偏頭痛,就連城堡裏的管家也整天心神不寧。他們憂心的事情很多,包括怕他遭人綁架、怕他遭人跟蹤……

  他轉進上演“歌劇魅影”的歌劇院,耐心地排在等候退票的隊伍中。照理說,這麼長的隊伍應該沒多大機會,但他喜歡試試自己的運氣。

  開場前五分鐘,他才排到前面,賣票的人略帶抱歉地看著前方這位高挺英俊的黃種人。“只剩下一張票了。”他揚著手上僅剩的一張票,不只對著倪冬說,也對後面排隊的人宣告收工。

  “太好了,我剛好只要一張。”十歲就到英國的倪冬,說得一口道地的英國腔。他接過票,看了看座位號次,隨口說:“座位好像不是很好?”

  賣票的人聳著肩,“沒辦法,很少人只買一張票。”

  “這出戲已經上演十多年了,怎麼還是這麼受歡迎?”

  “因為它是一出很美的愛情故事,對看過的人而言,會是非常難忘的回憶。”他拍著倪冬的肩膀,指著後面。“你已經很幸運了,看看後面那些買不到票而沮喪離開的人。”

  倪冬微笑地掏錢付款。他一直是幸運的,不是嗎?

  倪冬拿著票,腳步輕快地進了歌劇院。

  戲上演不到十分鐘,右方不停晃動的白點開始干擾他的思緒。他微轉過頭,才發現那晃動的白點是隔壁的黑髮女人用紙巾擦拭眼淚的動作。

  他微微皺眉,將視線重新移回舞臺上。這出戲的確是很賺人熱淚,但絕對不是在開演不到十分鐘的時候。

  在黑暗中,白色的紙巾嚴重分散他的注意力,又過了二十分鐘後,他歎口氣,好奇地側過臉打量她,想知道什麼樣的人能擁有如此豐沛的感情。

  透過舞臺前方斜射過來的光源,他發現她是一個連哭泣時都很漂亮的女人。

  在微弱光源的映射下,她的臉散發出柔柔的光暈,大波浪的捲髮讓她側面的輪廓看起來更加嫵媚動人。她的視線並沒有隨著舞臺演員的腳步而移動,只是將焦距固定在舞臺上的某一個點。

  很顯然的,她絕對不是來看戲。

  她細緻白皙的臉頰上佈滿淚痕,一滴晶亮的淚珠沿著她的臉頰滑下,他很想順手接過那顆盈滿悲傷的淚珠,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滴落在她黑色的毛衣上。

  她彷彿墜入另一個不同的時空,完全沒有留意到他灼熱的凝視。

  到了中場休息時間,燈光大亮,驅散了隱密的黑暗。她沉靜地坐著,低垂眼瞼,雖然已經止住哭泣,但仍看得出她的悲傷。

  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很感人的故事。”他選擇用中文說話,試試他的運氣。

  這句話傳入華容的耳裏,在她的腦中回蕩,熟悉得令她渾身僵直。

  當年,她和永聿一起看這出戲時,他也曾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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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28:48
第二章

       華容驚愕地抬眼望向說話的人,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黝黑的眼眸,他的眼睛看起來炯炯有神。一股不知名的失望感襲上她的心頭,在那模糊錯亂的一瞬間,她原本以為會看見一雙愛笑的眼睛,就像永聿……

  她苦笑著搖頭,命令自己回到現實。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這是一個很感人的故事。”對於她也以中文回話,倪冬並沒有太驚訝,因為他的直覺一向靈敏得超乎常人,就和他的智商一樣。

  “我剛剛哭得太誇張了,是嗎?”華容低頭看著手中捏成一團的紙巾。

  倪冬聳著肩說:“很多人第一次看歌劇時,都會很容易被感動。你是第一次來嗎?”

  “不是。”

  “那就是來尋找記憶的?”

  “可以這麼說。”

  他望著她依舊迷蒙的雙眸,心疼的想,這是一雙受傷的眼睛,正不自覺地乞求他人的保護。但他相信,她並不知道自己外表看起來如此脆弱。

  他輕扯嘴角,灑脫地擺著手。“你可以儘量哭,不用在意哭聲會影響到我,如果可以的話,順便幫我多流一些眼淚吧!”

  “你要我流兩人份的眼淚?”

  “這個要求太過分了嗎?”他笑著問。

  她有點出神地看著他。他的微笑神奇地驅散了一些惆悵的氣氛,她發現他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方正有形的臉,略寬而不厚的唇形,以及堅挺的鼻子、溫柔的眼神,讓人感覺非常……親切、安全。

  她不曾和任何一個男人這麼沒有防備的聊天,只除了永聿。

  他彷彿看穿她的想法,略帶調侃地自我解釋,“放心,我不是那種到處找漂亮女人搭訕的登徒子。”

  “沒關係。”她低頭掩飾突如其來的訝異與不安,那一瞬間,她覺得他似乎能看穿她心裏在想什麼。

  “你很適合看這一出戲。”

  “因為我的淚腺比別人發達嗎?”她揚起手中的紙巾。

  “不是,因為這是一出悲劇性的愛情故事。”他的笑容溫暖得如冬日的陽光。

  悲劇性的愛情?這幾個字敲進華容的心扉。她和永聿的愛情不正是以悲劇收場嗎?他是意有所指嗎?

  她抬起秀眉,微揚聲調的說:“你為什麼會這樣想,難道我看起來像個悲劇性人物嗎?”

  沒料到她會產生這麼激烈的反應,倪冬沉默了半晌,雙眼若有所思地凝視她。

  “你總是這樣嗎?”

  他的聲音如大提琴般低沉地滑過她的心弦,牽動起一陣莫名的共鳴。

  “怎樣?”

  “習慣將別人說的話解釋成負面的意思。”

  她圓瞠著大眼瞪他。

  就在一個多月前,雅才對她說過,“容容,我覺得你變了,變得不快樂,也變得有點偏執。”

  而類似的話從一個交談不到五分鐘的人的嘴裏說出,其威力比相識多年老友的勸言更大。

  難道她真的變了嗎?

  倪冬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將她的臉面向光源,挑高天花板打下的燈光在她的臉蛋上映射出昏黃的光暈。“我說你適合看悲劇的原因,在於你有一雙多愁善感的眼睛。”

  她盯著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像玻璃一樣的透明。他的手指在她的臉頰上輕撫,彷彿帶點疼惜,讓她好想……好想將臉靠過去……

  燈漸漸地暗了,下半場開演。他們不再看著彼此,但心境已和上半場不再一樣。

  倪冬的腦海中不再是一堆飛揚串連的數位記號,而是黑髮女人那雙欲言又止的眼眸。

  黑暗中,華容則縱容自己將隔壁的男人幻想成永聿,如同三年前他陪伴她看這出戲一般。當時,她是個浸淫在幸福中的女人,以悲憫的心境為男女主角的宿命而哭泣。

  當男主角椎心泣血地放開女主角時,她淚如雨下,緊咬著下唇;永聿的手從鄰座伸過來,緊緊地握住她……

  散場的燈“啪!”地打亮,如雷的掌聲與叫好聲不斷響起,華容緩緩地從冥思中清醒,赫然發現自己的手正被一隻黝黑的大手握住.——這不是永聿的手,而是一個陌生男人的手。

  她慌張地將手扯回來,匆忙地抓起皮包、大衣,急切地起身想離開。

  她小聲地丟下一句話,“我……先走了。”

  倪冬坐在椅子上,不發一語地看著她離去的倉皇背影。因為他明白,很多事是強求不來的。

  一直到她嬌小的身影被人潮淹沒後,他才收回視線。突然,鄰座座椅上的一抹水藍色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拿起那條藍色圍巾,撫摸著上頭柔軟的喀什米爾羊毛,一股淡淡的幽香散發出來。他笑著起身,開始追趕那個急著離開他的人影。

  華容像逃命般地快步走出門口,入夜後的冷風直撲過來,她下意識想拉緊圍巾,才發現她把圍巾忘在歌劇院裏。

  她低聲咒駡,轉過身想要回去,卻被擁擠的人潮不斷地往前推,她雙腳一個踉蹌,眼看就要往後倒,下一秒鐘,她卻發現自己已經被一個溫暖的身軀包圍住。

  倪冬一低頭將圍巾繞在她的頸項,並體貼地幫她將不小心被圍住的長髮拉出來。他審視著她,“你很適合這個顏色。”

  華容再度瞪大了雙眼。

  三年前,永聿將這條圍巾送給她時,也說了同樣一句話。今天晚上,太多的巧合讓她幾乎快要承受不住。“你為什麼要這樣說?”她的聲音因慌亂不安而略微尖銳。

  “說什麼?”他不解地蹙眉。

  “為什麼說這顏色適合我?為什麼?”她的表情像極了在森林中迷路的小羊,害怕誤入獵人的陷阱。

  他不知道是什麼嚇著她,但仍沉穩地道歉,“對不起,如果冒犯到你……”他的雙手離開她的肩頭,隨即往後退了兩步。

  華容猛烈地搖頭,她知道自己失常了!他一定認為她是瘋子。

  “對不起,應該道歉的人是我。”她露出一抹苦笑。“我有點失常,大概是時差的關係吧!原諒我,我先走了。”

  再一次地,她迫不及待地轉身逃離他。

  華容紛亂的腳步,正反映了此刻她內心雜亂無章的情緒。剛才在歌劇院裏油然而生的安全感與熟悉感,令她覺得自己背叛了永聿。

  除了永聿,她不應該再對別的男人產生這種感覺。這是一趟思念的旅程,她不應該讓其他怪異的情緒影響她。

  他一定是惡魔!想來測試她是不是真心愛著永聿。

  倪冬做了一件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事。

  今天一整天,他跑了幾個觀光客常去的景點,從倫敦塔、鐵橋、博物館、美術館到西敏寺,只為了尋找一個嬌小落寞的身影。

  倪冬坐在露天咖啡屋外的走廊上,自嘲地想,如果讓段明知道,他一定會笑到滾在地上,甚至不在意可能會弄髒身上昂貴的西裝。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無計畫地做事,就像大海撈針一樣。但是,對於一位只有短暫交談過的女人,他根本沒有任何可以找到她的線索,他甚至連她姓什麼、叫什麼、從哪里來的都不知道。

  他知道自己有點瘋狂,但他就是無法輕易地將她拋到腦後。

  原本,他今天應該要回城堡的,因為晚上管家如果看不到他的身影,肯定又會著急的通知各方人馬到倫敦來找他。

  但是,那個黑髮女人的魅力大到令他失去理智!

  他抬眼望著聖保羅大教堂雄偉的屋頂。也許,他可以爬到上面去找她?他端起咖啡,自嘲地笑著。

  他低頭看向手錶,已經晚上七點了,看來,他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他將錢放在桌上,在轉身要離開的瞬間,一閃而過的水藍色彩讓他驚喜的回頭。

  她穿著一件黑色長大衣,脖子上圍著那條水藍色圍巾,緩步走上聖保羅大教堂的階梯。那條水藍色圍巾如黑暗中的火炬一般,讓他可以輕易地在人群中跟隨著她的蹤跡。

  他遠遠地跟著,不想再嚇到她。

  華容站在門外,仰望著高聳的聖保羅大教堂。她恨透它雄偉壯觀的設計,彷彿一個巨人般的俯視著教堂外如螞蟻般大小的芸芸眾生。

  她進入教堂,坐在後面倒數第三排的椅子上,抬頭看著前方絢爛的彩繪玻璃。

  她心痛的想起,學藝術的永聿,曾對這色彩驚歎不已。

  “容容,你看這顏色,好像天堂的光一樣。”

  “你又沒去過天堂,怎麼會知道天堂的光是什麼顏色?”她忍不住要調侃他。

  “你少在雞蛋裏挑骨頭了,我又不像你是玩文字遊戲的,不然,你也想一些辭匯來形容好了。”他氣不過她的挑釁,出了個難題給她。

  她思索一會兒,環視著精雕的屋頂,嘴裏喃喃念著,“壯麗、高傲、歎為觀止。”

  他輕哼一聲,撇著嘴說:“拜託,有創意一點好嗎?你說的這些比我的天堂之光還要遜!”

  她轉頭瞪他一眼,隨即又看向教堂中間長長的通道,想到戴安娜與查理王子在這裏舉行的世紀婚禮,以及兩旁穿著白袍的唱詩班和價值不菲的白紗禮服。她說:“浪漫、幸福、永恆。”

  他再次嗤之以鼻,知道她肯定是聯想到了戴安娜王妃,於是他冷哼一聲,接著說:“幻滅、外遇、車禍。”

  她伸手捶打他的胸膛,低聲嬌斥,“你接得好爛喔!”

  那算是個徵兆嗎?她不知道。她還記得他溫柔地擋住她的拳頭,在她耳邊低語:“對不起,沒辦法給你一個戴安娜式的世紀婚禮。”

  她嬌羞地回答,“算了,反正現在的公主與王子都沒有好結局。”

  他湊在她耳邊提醒她,“今天晚上過後,你再也逃不了了。”

  她的臉倏地通紅,因為他曖昧的暗示。

  認識的這兩年以來,他們一直控制著彼此的欲念,僅止於情人之間的擁抱與挑逗,只為了將身心相許的那一刻留給結婚的那一天。既然這趟旅遊是提前度蜜月,因此,他們決定在這裏度過屬於他們的第一晚。

  只是,夜晚還沒來臨,他就走了。

  華容含著淚起身,走到了左側的私人禱告室。牆的四周擺著幾張長椅,中間是一張約略半個人高的桌子,上面插滿了點亮的白色蠟燭。

  她走到桌子前,像三年前一樣!掏出身上的零錢丟進零錢孔,接著又從抽屜裏拿出一根白蠟燭,小心翼翼地點火,然後插上。

  搖晃的燭火映照在她的臉上,淚珠再度無聲地滑落她的臉頰。

  記得當時,永聿將身上所有的零錢掏出來,邊丟邊說:“我放這麼多錢,應該可以成為上帝的榮譽會員了。”

  他咧嘴笑著,將蠟燭插到燭臺上,彷彿許願般俏皮地說:“我這麼乖,上帝會疼我嗎?”

  她沒有信教,但在那一瞬間,她覺得他笑得像個天使般無邪、快樂,彷彿受到上帝的無限恩寵。

  這也是個徵兆嗎?他是因為上帝的恩寵而離開她嗎?

  她靜靜地站在燭臺前,看著臘燭愈燒愈短,將她的願望燒到天堂——她希望,上帝真的會特別眷寵他。

  走出教堂,華容神志有些恍惚地準備過馬路,她停下腳步,視而不見地看著對街。

  如果那天他不是堅持……

  “容容,我們雖然沒辦法在聖保羅大教堂裏結婚,但我可以將教堂拍進去,當做我們結婚照的背景。你說這主意好不好?”

  她沒有回答,只是笑著看他。

  “這個角度沒辦法將教堂全拍進去,我到對面去試試看。”他拎著相機跑到對街,她則站在原地等他。

  雖然逛了一整天,但她還是沒辦法習慣英國左右顛倒的交通,過街時常常不知道要看左還是看右。

  他在對面的人行道上跑來跑去,總算找到一個滿意的角度,他揚著手中的相機,興奮地對她喊著,“容容,這一張絕對是創世鉅作,你會是聖保羅大教堂外最美麗的新娘。”

  她笑著看他自得意滿的蠢樣,回應地朝他招手。

  他邁開步伐朝她飛奔過來,忘了不同的行駛方向,也忘了倫敦街頭疾馳的車輛……

  她就這樣失去了他,只為了一張愚蠢的照片。

  站在這個相隔兩人的地點,回憶不停地啃噬著她。華容滿臉淚水,視線模糊地踏出一步,頓時!她只聽見一陣狂亂的喇叭聲——身旁一股強大的力量猛地將她往後拉,然後,她跌進了一雙強壯的臂彎裏。

  “你瘋了嗎?你以為你在幹什麼?!”倪冬的吼聲憤怒的響起。

  華容無精打采地抬眼,迎向他那兩道淩厲的眼神。這不是昨天晚上那位坐在她旁邊親切又風趣的男人嗎?

  她掙脫他的懷抱,甩頭就走。

  他隨即走到她旁邊,低聲吼叫,“就這樣?連一聲謝謝也沒有,就這樣走了?”

  自從在咖啡屋前看見她,他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後,在她進了教堂之後,本想過去打招呼,卻看見她默默地坐在後方的椅子上流淚。

  他遠遠地坐在角落的位置,陪著她坐了一個小時,又隨著她晃到私人禱告室,只見她的嘴角一會兒含著淺笑,一會兒又似乎在隱忍著哭意。

  她是虔誠的教徒嗎?需要這樣淚流滿腮地將錢丟進奉獻箱裏?他一直沒有讓她發現他跟在她的身後,直到剛剛那驚險的一幕發生:

  “你剛剛在做什麼?”他的雙手鉗住她的雙臂,低頭瞪視她。

  她沉默不語。

  他見狀,更生氣地猛力搖晃她的身子,晃得她頭昏腦脹。

  “你以為我在幹什麼?”她終於回擊了,仰頭與他怒目相向。“我只是想知道英國的車子喇叭聲有多大聲罷了!”

  “不要開玩笑。”

  “我沒有心情開玩笑。”

  “你剛剛的舉動比較像是要測試英國員警處理車禍事故的速度有多快,而不是測試喇叭聲。”

  華容的眼眶驀地紅了。她早就知道他們處理車禍事故的速度有多快了,快到三年前當她從驚嚇中恢復時,人已經身在臺灣了。

  回到臺灣後,她常常在半夜聽到一點點聲響就會醒來,以為是永聿終於從英國回來找她。一直到半年後,她才漸漸接受永聿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開始過著一個人的生活。

  看見她泛紅的眼眶,他知道了答案。

  “你剛剛是在自殺。”

  “看起來像嗎?”她不置可否地回答。

  他低頭審視她那雙感傷的眼眸,揣測著她的傷痛究竟有多深,能夠讓她鼓起勇氣,跨越生死的那一線。

  “你要自殺可以!但是不要在我面前。”他板起臉,唇角緊抿,放開她的雙臂。

  “我有求你救我嗎?我有喊救命嗎?”無端承受他的怒氣!她也忍不住發火了。

  “沒有。”

  “那下次拜託你不要這麼好心,聽到了嗎?”她踮起腳尖,抬頭向他怒吼。

  她討厭他這種態度,好像她是一個不聽話的頑皮小孩似的。

  這時,天空突然下起濛濛細雨。倪冬對這種細雨早已習慣,和所有的英國人一樣,他只是豎起領子,任憑小雨灑在頭頂上。

  “不可理喻的女人。”他抿緊唇線,如高傲的英國人一樣睨視她。

  “多管閒事的男人。”華容說完,隨即轉頭離開。

  她一直自認是個堅強獨立的女人,在永聿還沒出現之前,她自己一個人也活得自在快樂,然而,失去永聿的這三年以來,卻是她最痛苦的日子。即使她每天都將工作排得滿滿的,回到家後,卻還是得獨自承受孤單啃蝕心靈的痛楚。

  坦白說,剛才那一瞬間的失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她潛意識裏是不是想要跟隨永聿的腳步,不過現在,她可能永遠也無法知道了。

  倪冬轉身朝與她相反的方向走了兩三步,隨後腳跟一轉,又回過頭追上她,和她並肩而行。

  他非得到答案不可,他沒辦法控制自己,因為這是他的天性,也是職業病。

  “不要再拿時差當藉口,剛才你明明是張著眼睛,視若無睹地朝馬路沖過去。”

  “時差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華容直視著前方,漫無目的走在人群裏。

  倪冬不時地側身閃躲逆向走來的人潮,他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要緊跟著她,只知道他不能放她獨自一個人。

  “如果我現在離開,你會不會又試圖自殺?”

  “我沒有自殺,而且我希望你馬上離開,因為我不喜歡有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叫。”雨又下得更大了些,她的臉上滿縱橫交錯的雨水。

  “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我就不跟著你。”

  “瘋子!”她輕啐道。

  迎面來了一群年輕人,倪冬被迫停下腳步讓路。

  華容則乘機加快腳程,為了擺脫他,她沒留意周遭的情況,就連走過路口也沒看號誌燈……

  “叭叭——”

  震耳欲聾的喇叭聲讓她倏地回過神來,她狼狽地後退了四、五步,臉上嚇得毫無血色。

  隨後趕上來的倪冬一把揪住她的衣領,將她像犯人一樣的推到牆邊,用他的身體堵住她的去路。

  “小姐,這已經是十分鐘內你第二次在我眼前沖到車子前面,現在,就算你說你沒有自殺的意圖,也不會有人相信了。”他怒氣騰騰地低頭嘶吼。

  華容低垂雙眼,驚魂未定的扭絞著圍巾的一角,唇瓣微微地顫動。

  直到這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並不是那麼的勇敢。

  “告訴你,如果下次你還要嘗試,我可以提供更有效率的方法!我家有農業用的殺蟲劑,可以讓你在一秒之內毒發身亡;再不然,我家也有十幾匹脾氣暴躁的野馬,我可以把你和它們關在一起……”

  她搖晃頭,伸手捂住耳朵。“不要再說了,你不懂——”

  他將她的手拉開,強迫她看著他。

  “我怎麼會不懂?活到三十歲,我知道這世界上有很多不如意的事,但絕對不值得以自殺來解決事情。”

  她緊閉雙唇,眼神沒有焦距地看向他身後的某一點。

  “你失業了嗎?”面對她的沉默,他不禁揚起眉頭。“還是和男朋友吵架?”

  華容的眼淚和著雨水流下來,哀怨的神情令他看了非常不忍。他降低音量,溫柔地勸說,“不管是什麼情況,現在最重要的是要解決問題,而不是選擇逃避。自殺是最懦弱的行為。”

  “你不會瞭解我的痛苦的。”她哽咽地說。

  “你可以告訴我,我會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你可以把我當成心理醫生,將所有不愉快、不舒服的事情都說出來。”

  “你愛過人嗎?”她蹙緊秀眉反問他。

  倪冬愣了一會兒,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哪一種愛?”

  “最真、最真的愛。”

  他在腦中快速地回想,打從上小學開始,他的生命中就不乏許多主動積極的女人,但是……真心?

  “好像沒有。”他誠實地回答。

  她苦澀地笑了笑,慘然地說:“那你又怎麼會瞭解失去真愛的痛苦呢?”

  她低下頭,從他的臂彎下溜走,他則亦步亦趨地跟著。

  “你不要再走下去了,雨太大了。”

  “我只想回飯店躺下來,什麼都不想。”

  “我不相信你。”

  “你放心,我的勇氣已經消失無蹤了。”

  雨勢驟然變大,他拉住她的手肘。

  “喂,你停一下,聽我說。”他拉開長大衣,幫她擋住淩厲的雨勢。“你現在的精神不太好,就算你不自殺,一個人走在路上也很不安全。我家就在前面轉角的地方,你可以先去我家休息一下,喝點熱東西,我不會吵你的。”他指著前面的街角處。

  華容有些警覺地看著他,不懂他為什麼對她這麼好?

  他察覺到她不安的眼神,扯開嘴角調侃道:“我都救了你的命,難不成還怕我謀殺你嗎?”

  她似乎被他的幽默感染,也不由自主地跟著微笑。

  她和他並肩快步地走著,不覺好笑的想著,她跟一個陌生人走在陌生的國度裏,一起走向他的住所,這種行徑應該比自殺還要危險!但她卻不覺有任何不妥,彷彿跟著他是一件很自然的事。

  “你打算怎麼謀殺我?”

  “我會用比較有創意的方法。”

  “譬如說?”

  “我會煮一鍋熱騰騰的洋蔥湯,然後強迫你全吃完,讓你撐死。你覺得這個方法怎麼樣?”他促狹的說。

  “我不喜歡洋蔥的味道,換一道湯如何?”她故意皺起眉頭。

  “那玉米濃湯如何?還是羅宋湯?”

  “你親自下廚嗎?我怕你根本就撐不死我,因為我會食不下嚥。”她譏誚地說。

  倪冬側過頭看她。她躲在他的大衣下,如同一隻小鳥憩息在母鳥的羽翼下;她自然、詼諧地與他交談,似乎已經從生死的陰影裏掙脫出來。

  “我的廚藝可是得過獎的。”他洋洋得意地吹噓。

  “什麼獎?”

  “管家獎。我的管家認為我如果當廚師的話,成就會更好,不過,他今天不在倫敦,無法為我的廚藝作見證。”

  “好一個不在場的證人。”她挑了挑眉。

  倪冬停下腳步,領著她走上住宅前的階梯,掏出鑰匙開門。

  華容稍抬起頭,望著雕刻精緻的綠色大門,門上還掛著一個獅嘴銜住的門環,看得出來頗具歷史。

  進門後,她看到一盞雅致的水晶燈從天花板垂掛下來,不禁驚歎出聲。

  “真美!”

  “歡迎蒞臨寒舍。”他彎腰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這棟房子已經有一百多年的歷史,轉手過幾個潦倒的貴族。”

  “有現代化的浴室嗎?”她望著水晶燈,突然蹦出一個問題。

  “當然,整棟房子都重新裝修過,有最新式的衛浴設備。”他笑著說。

  華容脫下大衣,略帶疲憊地說:“在謀殺我之前,先讓我洗個熱水澡吧!”

  他接過她的衣服,用衣架吊起來,促狹地回答,“先是選擇湯頭,現在又要求洗熱水澡?坦白說,我從沒看過這麼挑剔的被害人。”倪冬嘴裏叨念著,但懸掛著的一顆心卻終於安穩地落下來。

  當一個人還戀眷世間的享受時,就表示她還捨不得離開,而洗熱水澡絕對是一種享受。

  等她吃過他煮的東西之後,她一定會更眷戀生命。也許,也會開始依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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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半夜三點,華容從熟睡中清醒過來,她慵懶地伸著懶腰,嘴角泛出一抹滿足的笑容。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沉了。

  昨天晚上,他們在燭光下共度一個溫馨的晚餐,他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伴,而他的湯更是無與倫比的美味。

  他不僅驅散了她的孤獨,也成功地轉移了她思念永聿的心緒,事實上,昨天晚上她又再度感受到遠離她已久的“快樂”——那種她原本以為只有和永聿在一起才會有的感覺。

  想到這裏,她唇角的笑容凝住了。

  她到底在做什麼?昨天晚上是永聿離開三年的日子,而她居然和一個陌生男子談笑風生?!

  華容急急忙忙的起身,慌亂的穿好衣服。當她走到梳粧檯前拿皮包時,她看見鏡中的自己因睡眠充足而散發著圓潤的自然光采,黑眼圈也淡多了。

  她坐在梳粧檯前的椅子上,一邊機械性地梳理著頭髮,一邊出神地看著鏡中的自己。

  自從永聿走後,她每天早上照鏡子時,不再花心思在打扮上,也不再注意自己在其他人的眼中是否美麗。

  她撫摸著自己的唇瓣,依稀記得和永聿戀愛時,她的嘴角不時會上揚,唇瓣也永遠閃爍著紅潤的光澤,而雅老是取笑她好像一副剛被親過的樣子。

  親吻?如今她已經忘了那是什麼感覺了。

  她低頭檢視皮包內的物品,取出皮夾攤開來看,永聿的笑臉再度映入她的眼簾。

  每年的這個時候,她只能看著他的照片,孤寂地躺在床上哭泣,悼念著原本屬於他們的蜜月。

  她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將皮夾闔上,整理好儀容,躡手躡腳的走出房間。

  她知道這樣離開有點不太禮貌,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留到明天早上。

  走廊上留著一盞壁燈,她拎著皮包,朝盡頭的樓梯走去。

  經過隔壁房間時,她發現房門大開,隱約可以看見裏面的大床上,有一個人影呈大字型躺著。

  不知為了什麼,她突然停下腳步,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心底慫恿著她——

  進去吧!去看他最後一眼。

  華容咬著下唇,在門口徘徊了好一會兒,終於鼓起勇氣走進他的房間。

  她在黑暗中朝大床走去,不小心撞到書桌桌角,一疊紙從桌上掉了下來,她趕緊彎腰去撿。昏暗中,她根本分不出順序,只能將紙隨意地疊在一起。

  將紙放回桌上時,她才發現整個桌面散亂著好幾張紙,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一堆數位與符號,看起來像是某種計算公式。她皺著眉看了一會兒,記得他說過他的職業是基金管理經理人,難道這是計算股票的程式嗎?

  她甩甩頭,決定不想這麼多。也許,她應該留張紙條謝謝他。

  在簡單的留下幾個字之後,華容放下筆,輕手輕腳地走向床邊,透過微弱的光線低頭看他。

  他睡得很熟,胸膛隨著呼吸規律地上下起伏,透過薄薄的被單,她隱約可以看見他胸前隆起的肌肉線條、平坦的小腹,以及健壯的雙腿。

  臥室裏的空氣似乎愈來愈悶熱,華容拿掉脖子上的圍巾,心撲通撲通地亂跳。

  她知道自己應該離開了,但她的雙腳仍是不聽使喚地站在原地。

  她看著他露在被單外的手,手指的關節略粗,不似從事藝術的永聿,擁有一雙優雅修長的手。他黝黑的膚色與米黃色的被單形成強烈的對比,而永聿則是略帶蒼白。

  她深吸口氣,將視線下挪至他胯下的隆起,不知道是不是想像力作祟,在被單的遮掩下,她居然隱約可以看見從肚臍下方開始延伸的毛髮……

  “我煮的湯好喝嗎?”倪冬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華容連忙將視線調回他的臉,看見他微微帶笑的眼睛,她不確定自己剛才偷看他的行為是否已經被察覺,熱氣襲上她的臉頰。

  “非常美味。”

  “你餓了嗎?”他懶懶地說,眼裏有著淡淡的笑意。

  華容的臉更紅了,頓時啞口無言,她無法判斷他是不是意有所指。

  難道她看起來這麼饑渴嗎?

  “如果你餓了,我馬上把湯熱一熱。”他撐起手肘,被單順勢從他的胸膛一路下滑至腹部。

  華容連忙搖著手,對著他光裸的胸膛猛吞口水。雖然她失去了所愛,但她還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肉體的誘惑對她來說,比一碗熱湯的威力還要猛烈許多。

  她努力抗拒著內心的渴望。“不用麻煩,我要走了。”

  他坐起身子,歪著頭看她。

  “你要去哪里?”

  “回飯店收拾行李。我要搭今天下午的飛機回臺灣。”她緊捉住皮包及圍巾,彷彿那是驅策她離開的動力一般。

  他盯著她半晌,“你知道嗎?我們在一起吃飯、聊天三個小時,還睡在相鄰的兩個房間,可是卻都不知道對方的名字。”

  “沒關係,我們就用印象最深刻的東西來記得對方就好了。對我來說,你就叫做‘羅宋湯’。”

  對於她給他的封號,他有趣地笑了,原來她也是個有幽默感的人。

  “我是羅宋湯?滿有特色的。這樣好了,那我就叫你愛哭鬼。”

  “雖不滿意,但可以接受。”她皺起鼻頭,表情略帶嫌惡。

  他捉住她的手,眼眸裏的睡意漸漸退去,泛著晶亮的光采。

  “愛哭鬼,我什麼時候還可以見到你?我要怎麼聯絡你?”

  “我留了一張聯絡的紙條在桌上,你可以隨時找我。”她言詞閃爍地說。

  “謝謝你沒有不告而別。”他嗓音低沉,如同吹笛手吹奏的誘惑曲調,而他的眼神更是亮得令她無法移開視線。

  “謝謝你的盛情款待,我會永遠記在心裏。”

  她站在床邊,感覺自己的手被他握住,他的拇指指腹輕輕地搓揉著她的掌心。臥室裏的氣氛愈來愈曖昧,兩人之間的吸引力,強烈得讓她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她知道自己有走的自由,可是,這一轉身,她將再也不會遇到如此千載難逢的機會。如果不是那件意外,三年前的現在,她已經是個完整的女人了。

  一直以來,她的肉體需求隨著永聿的離去而埋藏在她的內心深處,可是現在,她卻異常強烈地想要嘗試一下男歡女愛的滋味,想要知道她除了愛,還失去了什麼。

  她在心裏告訴自己,事後,她可以將這段偶發的小插曲拋在腦後,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繼續過她的生活;甚至,她可以選擇完全不記得她的背叛還有不貞。但是,如果她現在離開這裏,回到熟悉的臺灣,她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機會了。

  她想成為女人!

  當這個念頭閃過時,她的理智頓時失去了作用,她的身體彷彿擁有自己的意識似的朝他直撲過去。兩人在瞬間找尋到彼此的雙唇,沒有間隙地完全密合。

  她柔軟的唇瓣不停地蠕動,將他的熱情快速地釋放,他感覺像被丟進一缸熱水裏,渾身發紅發燙,血液迴圈加快,而他的男性也早已經像爐上敲打的熱鐵棒一樣硬挺、發紅。

  他猛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雙手笨拙地尋找她衣服上的鈕扣,想撥開那一層又一層的障礙物。

  他喘著氣說:“我以人格保證,我絕對沒有在湯里加春藥。”

  “我知道。”

  “你睡前有沒有吃安眠藥?”

  “沒有。”

  “有喝酒嗎?”

  “我哪來的酒可以喝?”她有點不耐煩了。

  “你房間的壁爐左邊,有一道暗門可以通到地窖,裏面有將近兩百多瓶的好酒。”

  “我根本不知道有暗門。”她挫敗地盯著他不停開闔的嘴唇,不懂他為什麼要將時間浪費在無謂的交談上。

  “沒關係,不管地窖了。你現在的意識非常清楚嗎?”

  他問了一大堆問題,想借此確定她是否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不要再問了,快點吻我。”

  她的熱情如滾水般地沸騰,但理智卻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她無法預測自己在下一秒鐘會不會後悔,所以她必須在尚未清醒前徹底沉淪。

  他聽話地不再發問,低頭親吻她的頸部,舔舐她光滑的肌膚,雙手也不停地動作著。他成功地解開她羊毛外套的前襟,開始對付裏頭的襯衫,細小的塑膠鈕扣差點令他捉狂。

  相較於他的手忙腳亂,她順利地抽掉兩人中間的被單,隨手將它丟在床腳,讓他的身體暴露在空氣中。

  她的雙手爬上他的肩頭,撫摸他臂上賁張的肌肉,再往後滑到他寬闊的背脊,輕輕地撫摸著。

  他挫敗地低吼一聲,放棄與鈕扣繼續糾纏下去,他抓住她的領口,雙手用力一扯,鈕扣隨即蹦跳開來,她穿著黑色胸衣的白皙渾圓隨即呈現在他的面前。

  他用雙手與眼睛品嘗她優美的曲線,爬過高聳的雙峰,再滑到平滑的小腹。

  華容微眯雙眼,唇瓣輕啟,細微的呻吟聲從她的嘴裏不斷地進出。

  他將嘴巴湊到她的胸前,濕潤的舌尖環繞著她的花蕾打圈圈。她感覺到一股熱流從下腹緩緩地向四肢蔓延。

  他抬眼望著她沉迷的神情,他知道她正受到情欲瘋狂的侵襲。

  “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上我的床?”

  “我不需要知道。”

  她的雙眼微微睜開,看見他英挺的臉,他的唇在黑暗中因濕潤而發亮,他的舌頭彷彿擁有魔鬼般的神奇魔力,讓她渾然忘我,在永聿懷中,她從不知道自己也能如此熱情奔放。

  “看著我,不准你把我當成別人。”再一次地,他透視她的想法。

  華容不想承認,但也沒有否認,她伸手捉住他貼靠在她腹部上方的硬挺,熱燙的溫度令她訝異。

  他的臉因激情而漲紅,終於,再也壓抑不了體內勃發的欲望!快速地壓低身體,雙手拉高她的羊毛裙,伸到裏面拉扯她的底褲。

  他調整姿勢,沒有費事脫下她的底褲,只是將底褲撥到一旁,擠出足夠的空間讓他進入。

  他的進入伴隨著一陣撕裂般的痛楚,讓她的眉頭深鎖著,痛苦地大叫,“永——聿——”

  這聲喊叫凍結了所有進行中的動作,時間彷彿在瞬間停止。

  他的頭從她的頸側抬起,兇狠地瞪視著她,臉上同時交織著激情與憤怒。他齜牙咧嘴地問:“這是他的名字嗎?你最愛的人?”

  “對不起……”她伸手捂住嘴巴,眼裏滿是愧疚。

  “該死的你!”他一拳打在她頭側的床上,嚇壞了她。

  “該死的你,”他又咒駡著。

  “是你不讓我死的,記得嗎?”她不甘示弱的應道。

  “我後悔了,現在我只想掐死你。”

  他咬著牙問:“你還會再叫他的名字嗎?”

  她閉上眼睛,沉默不語。

  他對著她嘶吼,“不准你閉起眼睛!”

  她緊鎖著眉頭,仍然不願睜眼,因為她的眼裏藏了太多、太複雜的情緒,她害怕他會再一次看透她。

  “該死的你!”

  他怒不可遏地吼叫,痛恨看到她如殉道士一般的犧牲神情。

  他深吸口氣,並快速地將她的身子翻過來,讓她的臉向下面對著柔軟的枕頭。再次從她背後進入。

  她感覺到體內的熱力不斷地上升,除了下半身的律動之外,她的腦中一片空白。

  木床嘎啦嘎啦地響著,演奏出最激情的旋律,一陣難以言喻的快感傳遍她的身體,她將頭埋進枕頭裏喊叫出聲。

  在一陣抽搐之後,他也達到了高潮,所有的熱力從頂端噴瀉而出。

  他虛弱的躺在她的身旁,氣若遊絲地說:“什麼話都不要說,現在我只想這樣抱著你,其他等天亮後再談。”

  他們要談的可多了,他昏沉地想,一邊提醒自己,明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先問她的名字。

  “謝謝你。”她輕輕的說。

  她在謝什麼?謝他稱職地當一個替身情人?還是他寬宏大量地容許她在他的床上喊別人的名字?

  “這是我現在最不想聽到的話。”他悶聲說。

  “我知道。”

  “乖乖地閉上嘴睡覺,小女人,你把我一年的精力全用光了。”

  華容背對著他,她的淚水在枕頭上留下一攤濕痕。

  她總算知道身為女人是什麼感覺了,可是,為什麼她卻覺得更空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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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當倪冬再度醒來時,床上只有他一個人,除了枕頭上還留著淡淡的香味之外,看不出任何她曾經躺在他身旁的痕跡。

  他靜靜地躺著,整棟樓安靜得沒有任何聲響,他知道她已經走了。

  昨晚的那場激情彷彿是春夢一般,被早晨的陽光蒸發了。

  他突然想起她曾說過會留下聯絡的方法,他急忙跳下床,卻在書桌上找到一張小紙條,上面只寫了“謝謝”兩個字。

  他抱著一絲希望將紙條翻面,看到的卻仍是一片空白。

  她就這樣離開他的生命了嗎?

  突然,樓下響起細微的開門聲,他匆忙地套上一條褲子,三步並作兩步地沖下樓去,希望可以看見她提著早餐,帶著如晨曦般的笑容出現在門口。

  但是,當他看見門口的人影時,失望的表情快速地爬上他英俊的面孔。他沒看見早餐,也沒有看見如晨曦般的笑容,只有一張他從小看到大的撲克牌臉——段明。

  倪冬一臉無精打采地轉進客廳,沒費事和段明打招呼。

  段明並不以為意,逕自將大衣掛好之後,也跟著走進客廳,坐在他的對面。

  “你來幹嘛?”倪冬沒好氣地問。

  “我來幹嘛?!”段明揚起眉頭,音量雖然沒增大,卻足以讓膽小的人不寒而慄。“你以為我是專程來看你的裸體嗎?先生,你已經整整失蹤十二個小時了耶!”

  “我沒失蹤,這十二個小時以來,我一直都待在這裏。”

  “是嗎?對於失蹤,你一向有寬鬆的標準,但是在我看來,凡是該回家的時間沒回家,就算是失蹤。”

  “又是管家告的密,是不是?”

  “不要怪他,這是他的職責。”

  倪冬打個呵欠,思緒開始飄遠,他喃喃自語地說:“她走了。”

  “誰是他?等等,我聞到……”段明嗅覺靈敏的程度和他的精明幹練不相上下,他的鼻子才一聞到,身子已快速地沖到相鄰的廚房,興奮地掀開桌上的鍋蓋。

  “不會吧?一大鍋的羅宋湯。你有客人啊?”

  “走了。”倪冬仍坐在沙發上,一臉沉醉地回想昨晚的那場激情。

  段明用手指沾著湯,放入嘴裏嘖嘖有聲,不免嘀咕了幾句,“無論他是誰,對你來說一定是非常特別。天啊!我求了你整整一年,你都不肯下廚,居然讓這個人占了便宜!”

  “唉!她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呢?”倪冬雙眼瞪著天花板,仰天長歎。

  段明不疑有他,注意力全集中在那鍋冷掉的湯上面。

  “他走了?沒關係,我可以幫你喝完這鍋湯。”他將鍋子放到瓦斯爐上,回頭喊著,“倪冬,我用這種小火煮可不可以?”

  “她為什麼不留下來?”倪冬喃喃地問。

  “他吃飽喝足了,幹嘛要留下來?”

  段明晃回餐桌上,看見格子布蓋著的麵包籃,興高采烈地說:“太好了,還有大蒜麵包,今天真是我的幸運日。你要不要吃一點?吃完就要上路了,我要親自押你回城堡。”

  “難道是昨晚不夠美好嗎?”倪冬自顧自地說著。

  段明將麵包塞入嘴裏,含糊地說:“昨晚?昨晚的天氣還不錯呀!惟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一回去就接到你的管家的緊急電話——”

  他的鼻子又在空氣中嗅著,聞到鍋爐傳出來的香味。

  “天啊!真懷念這個味道,不是我誇獎你,這真的是人間美味。你不用擔心昨天晚上的客人了,喝了這個湯,他肯定會滿足一整年。”

  “一年?如果有小孩的話,一年後見面,小孩也應該生出來了。”他突然覺得天花板上的丘比特浮雕,看起來很像自己。

  “小孩?什麼小孩?”剛撕下的麵包懸在半空中,段明警覺地停了手,眯起雙眼望向倪冬。

  “哦!沒什麼。”倪冬回過了神,對著好朋友搖搖手。這件事已經很複雜了,如果段明再插手的話,肯定會天下大亂。

  “昨天的客人是女的?”

  “嗯!”倪冬輕輕地應了一聲。

  段明將美味的麵包丟到桌上,威嚴地拍拍身上的麵包屑,準備開始質詢。

  “我記得你從來不帶女人回家裏,也從沒看你煮湯給她們喝過。”

  “她……比較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氣質、味道、談吐、笑容……”倪冬的手指在空中比畫著,彷彿這樣做,就可以讓段明瞭解他所描繪的樣子。

  “算了,這不是我關心的重點。你直接告訴我,到底幾個?”

  他直接切入重點。這個問題是倪冬每次和女人在一起過夜之後,都要回答的問題,可是,這次他卻選擇沉默。

  “兩個?”段明伸出兩根手指,再次發問。

  倪冬搖搖頭。

  “一個?”段明像是怕他會看不清楚似的,手指簡直快要貼近他的鼻子。

  倪冬仍是搖頭。

  段明坐回沙發上,不解地說:“你不可能謹慎到用三個套子吧!光是將它們全套上去,你很可能都沒有‘性趣’了。”

  倪冬以雙手掩面,再度搖了搖頭。

  段明突然間神色大變,背脊也倏地僵直。

  “告訴我,絕對不是我想的那樣。”他壓低聲音問。

  倪冬終於點頭了,帶著一絲愧疚。

  段明怒氣衝衝的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叉腰。

  “你居然連一個保險套都沒戴?!她究竟有多特別?是有三個胸部,還是八隻手?你居然連這麼重要的事都忘了!”

  “來不及……”倪冬整個人都縮到沙發裏了。

  “來不及?!”段明不敢置信地喊著,“倪冬,你從十歲開始,就沒有權利說‘來不及’這三個字了,你知道嗎?”

  面對段明憤怒的質問,倪冬不禁皺起眉頭。“我跟你說了,她真的很特別。”

  “這個特別的女人現在在哪里?”

  “走了,從那道門走出去了。”他的臉上又出現悵然若失的神情。

  段明雙手搔著頭,“我當然知道她走了!我是在問你知不知道她住在哪兒?要怎麼找她?”

  “她是從臺灣來英國玩的,今天下午就要搭飛機回去了。”

  段明低聲咒駡著,“該死的,最近的騙子愈來愈高明,居然還遠渡重洋而來!特別是臺灣,什麼東西一到臺灣人手上,都會變成可以賣錢的商品。”

  “我們不也是臺灣人嗎?”倪冬揚眉望著段明黑色的頭髮與眼珠。

  “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

  段明歎口氣說:“我們十歲就移民過來,而且都在劍橋讀書。”

  “但是,”倪冬接著說:“我們私底下都說中文,甚至還會用台語交談。”

  段明氣惱地說:“我不想跟你抬杠,現在當務之急是要先趕快找到那個臺灣來的女騙子。”

  “我覺得她不是騙子。”

  “記得上一次嗎?”事到如今,段明只能無情地用以往的例子來打擊浪漫天真的倪冬。“整整花了我們三個月的時間,才將你遺失的‘東西’完整取回。”

  倪冬的身子陡然瑟縮一下,“那次是意外。”

  “是嗎?我敢打賭這次絕對不是意外,而是有預謀的。她叫什麼名字?”

  “我叫她愛哭鬼。”

  段明朝天花板翻了翻白眼,“我真搞不懂,你這顆腦袋怎麼會兼有天才的智商和近乎白癡的天真浪漫?”

  倪冬無奈地聳聳肩,“上天是公平的,這樣我才會快樂一點。”

  段明拿起電話,撥著熟悉的號碼。

  “請接英國皇家警衛隊。”

  “你要做什麼?”倪冬問。

  段明掩著話筒,低聲對他說:“我要派人到機場逮捕她。”

  “以什麼罪名?”

  “竊取英國一級國寶,並且試圖偷運出境。”

  “可是你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要怎麼逮捕她呢?”

  段明對倪冬翻了一下白眼,彷彿在責難他的無知。

  “我已經知道她是一個人來英國玩,而且會搭今天下午的班機回臺灣,再加上你那副為她神魂顛倒的模樣,我猜她應該長得不難看。綜合以上這些線索,我相信對英國皇家警衛隊來說,應該已經足夠了。”

  段明和電話那頭的人商討將近十分鐘,順利安排好事情之後,才如釋重負地掛上電話,癱坐在椅子上。

  倪冬看著他,語氣平淡地問:“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有嗎?”

  “放在爐子上的湯。”

  “天啊!毀了,一鍋湯全報銷了!”段明沖進廚房將爐火關掉,沮喪地看著一鍋早已燒幹的湯渣,“這下可好了,她又多了一項罪名。”

  “又是什麼罪名?”

  “毀損公物。”

  華容拎著行李等候排隊劃位,一如過去,她再度帶著惆悵與無盡的孤獨返回臺灣,只是這次,還多了一絲背叛永聿的悔恨。

  昨晚和那個男人上床,似乎是默許他取代永聿在她心中的地位一般,令她覺得自己像個不貞的女人。

  即使之前沒有經驗,但她知道,在他的引導下,她曾經達到高潮。她從沒想過自己能在一個男人面前如此放縱,即使當初和永聿在一起時,她也不曾如此。

  她握緊手中的機票,彷彿想驅散心中的雜念一般。此刻,她只想趕快離開英國,趕快回到熟悉的臺灣,這樣她就會早點忘掉這一段荒唐的插曲。

  她將機票與護照交給櫃檯,等待許久之後,櫃檯人員抱歉地對她說:“章小姐,對不起,你的機票有點問題。”

  華容愕然地問:“什麼問題?”

  櫃檯小姐歉然地說:“幾個小時前,你曾經打電話來取消訂位,所以,我們已經將你的位子讓給候補的旅客了。”

  “這是不可能的!我根本沒有打電話來取消訂位呀!更何況,昨天早上我還打電話來確認過班機的位子,怎麼可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又反悔呢?”華容踮起腳尖,目光兇狠地瞪視著櫃檯小姐。她一定要在最短的時間內回臺灣,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坐上這班飛機!

  受到驚嚇的櫃檯小姐趕緊以電話聯絡主管,沒一會兒,華容被帶往一間豪華的辦公室,接待人員隨即奉上傳統的英國下午茶及點心,並請她稍坐一會兒,等候主管過來解決她的問題。

  十分鐘後,六位西裝筆挺的男人匆忙地走進來,帶頭的一位東方人走到她的面前,操著華人口音,威嚴十足的說:“請問你是章華容小姐嗎?”

  “是的。你是誰?”

  他從口袋中掏出一枚徽章,快速在她眼前晃過。

  “我是英國皇家警衛隊的隊長,有一些問題想請教你。”

  “有什麼問題嗎?我的行李被放了奇怪的東西嗎?”她第一個直覺是行李出了問題。

  “不是。請問你認識倪冬先生嗎?”

  華容皺起眉,搖搖頭。

  “我不認識。”

  “請問你昨天晚上都待在哪里?”他淩厲的眼光射向她,彷彿已經宣判了她的罪狀似的。

  “昨天晚上我……在旅館睡覺。”她有些遲疑。

  “有人可以為你作證嗎?”

  她想起了昨晚和她上床的那個男人,難道他出了事情嗎?她頓時覺得不安,如果他死了,她肯定是最大的嫌疑犯。

  “我只有一個人。”

  “請問你去過這個地方嗎?”他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上赫然是那棟她度過一晚的房子,有綠色的門,還有獅嘴銅環。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警衛隊隊長看了,二話不說的就將她銬起來。

  “發生了什麼事嗎?請你馬上告訴我。”

  “主人告你偷竊。”

  “偷竊?我根本沒有拿任何東西,不信的話,你可以檢查我的行李箱。”

  “恐怕我們需要更精密的儀器來檢查。”隊長比了一個手勢,他身後的屬下隨即上前捉住華容。

  華容不停地掙扎,但是卻徒勞無功,只能任他們押著她,經由安全通道來到了一輛黑色轎車前。

  上了車之後,隊長從口袋裏掏出一隻黑色的布罩,朝她的臉蒙過來。

  她大聲的尖叫,雙腳在空中猛踢,他們動用了兩個人,才將她的頭套進黑布裏。

  “章小姐,我們要去的地方戒備非常森嚴,你不知道地點,對你來說比較好。”隊長再度開口。

  華容顫抖地問:“我到底被控偷了什麼東西?”

  “別告訴我,你真的完全不知情。”隊長冷酷地回答。

  “告訴我,這是我的權利。你無緣無故捉了我,又妨礙我的自由,我有權利知道任何事情!”華容朝他的方向大聲吼叫。

  隊長沉默了半晌,才低沉地說:“你偷了英國的一級國寶。”

  “國寶?”華容嘴巴大張,“拜託,他家哪有什麼國寶?是名畫,還是雕像?我的行李箱根本放不進去,你們翻翻我的行李箱不就知道了嗎?”

  “你自己清楚得很,倪冬家裏值錢的不是名畫,也不是雕像。”隊長冷哼著說。

  “還會是什麼呢?”

  “他的精子。”

  黑暗中,華容頓時啞口無言,她的背脊竄過一陣冷顫。

  她究竟惹了什麼樣的麻煩呀?這世界上,有多少人的精子會被列為國寶?

  “趁現在好好休息吧!待會有你忙的了。”隊長譏諷地說。

  醫療室內燈火通明,十多名醫生、護士從下午便開始陸續到達,忙碌地準備各項儀器。

  倪冬站在單向不透明的玻璃後面,看著這些熟悉的景象。

  這間位於右翼的廂房,原本是城堡裏放置兵器與火藥的地方,因應倪冬的個人需求,變成了一間醫療室。平均每半年,這群醫療小組人員就會進駐城堡,為他進行為期一個禮拜的檢驗工作。

  從小到大,他已經習慣了這些繁複的例行檢驗,可是,一般人卻不一定能接受。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接觸這些冰冷的儀器時,覺得每一樣儀器看起來都像是會吃人的怪物,他花了好多時間才克服恐懼。

  她看到之後,會不會嚇壞呢?

  終於,她的身影出現在對面的門後,隔著玻璃,他看見她的不安與惶恐,她的臉色慘白而沒有一絲血色。雖然知道她看不見,但他仍將雙手貼在玻璃上,彷彿這樣可以將力量傳輸給她一般。

  她被安置在一台測謊機前,警衛隊的測謊人員已經準備就緒。

  “章小姐,你知道自己的權利嗎?”

  “我還有什麼權利嗎?”華容顫聲地嘶吼,“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帶我來一個陌生的地方,而且還不准我打電話給臺灣辦事處的人員,也不准我打電話聯絡朋友。告訴我,我還有什麼權利?!”她已經氣得渾身發抖,沒想到自己會在英國遭受到這樣沒有尊嚴的待遇。

  測謊人員靜靜地看著她,語氣平板地說:“現在我們需要你做一個測謊的檢驗。如果判定你有罪時,這個結果將會是一項有力的起訴證據;但是,如果你順利通過測謊,對你的幫助將會非常大,至少,我們不會再將你視為嫌犯。”

  “如果我不肯做呢?”

  “那我們馬上會以偷竊國寶的罪名,將你移送到警方單位,接下來就是一連串的司法程式,但是,這是我們所不樂於見到的,因為司法程式通常得耗上兩、三年,這段期間,你都不能離開英國。”

  “我是無辜的,我沒有罪!”華容沖著四周的人大喊。

  “我們也很願意相信你,但是,目前的情況對你很不利。”測謊人員突然壓低聲音說:“警衛隊在你的行李箱裏發現一條沾有精液的羊毛裙,雖然我們還不確定是不是倪先生的精子,但是,看起來是滿有可能的,不是嗎?”

  華容張口結舌地說:“那是……那是今天早上換下來,還來不及洗的……”

  倪冬聞言,懊悔地一掌擊在玻璃上。他實在應該注意這些細節的,昨天晚上,他完全被激情沖昏頭,連她的胸罩都沒有脫,哪還有時間脫下她的裙子?

  測謊人員眨著眼睛說:“我們也很願意相信你,但是,通常一般人上床應該會先脫掉衣物——”

  “那時候……情況比較緊急……不,應該說比較特別……不……”她結結巴巴地試著解釋。

  “沒關係,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可是,法官很可能會認為這一切都是有預謀的,這對你來說是非常不利的。測謊可以幫我們厘清很多事情,在這裏可以解決的事情,我們也不希望送到法庭。你能瞭解嗎?”

  華容神情呆滯地點點頭,平日的鎮定已經蕩然無存。

  測謊人員打開儀器,開始將探測器裝在她的身上。

  “好,我們現在開始測謊程式。你的名字是章華容嗎?請回答是或不是,不要用點頭或者是其他語句來回答。”

  “是。”華容還是反射性地跟著點頭。

  “你是有計劃地和倪冬見面嗎?”

  “不是。”從警衛隊隊長告訴她的訊息和剛才的談話來判斷,她已經知道昨晚和她上床的那個男人名字叫做倪冬。

  “你和倪冬上床是有預謀的嗎?”

  “不是。”

  華容看見測謊儀器不停地上下抖動,好像是在判定她的罪似的,於是她深吸口氣,平撫自己的情緒。

  “你會將倪冬的精子販賣出去嗎?”

  “我為什麼要賣?有人會買嗎?”華容漸漸地搞清楚這整個烏龍事件的原委,原來一切都因為他的精子具有市場價值,所以,她就被當作是小偷。

  “請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華容咬著牙說。

  “你的身體狀況良好嗎?”

  “是。”

  “你和倪冬一發生性行為時有做措施嗎?”

  華容停頓了一會兒,低聲說:“沒有。”

  “你預謀要懷孕嗎?”

  “不是,”華容著急地說:“我的經期剛過,不是受孕期,絕對不會懷孕。”

  “羊毛裙上的精子是倪冬的嗎?”

  “是。”

  “你預謀要用羊毛裙搜集倪冬的精子?”

  “不是。”

  “你是想借由性行為,刻意將不良的病菌傳染給倪冬嗎?”

  “不是。”

  “你曾經和別的男人發生性行為嗎?”

  華容望著四周站立的人,垂著眼,尷尬地說:“沒有。”

  她的這句話嚇著了倪冬,也慢慢地回想昨夜的那一場激情,才驚覺自己竟疏忽到沒有注意她的不安與不適,以及當他進入她時,她身體的異常緊繃。

  她為什麼不事先告訴他呢?

  測謊人員關掉了測謊儀器,撕下一堆資料紙,在看了一會兒後,他抬起頭說:“章小姐,初步看來,你的測謊對你相當有利,但是,我們還要進一步分析這些資料才能確定。現在,我們已經安排了一間臥室讓你休息,等結果一出來,我們會馬上通知你。”

  華容一站起身,身旁的兩名警衛馬上捉住她的手臂。

  她用力地掙扎。“放開我,我要回臺灣,我不要留在這裏——”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叫。

  看見這一幕,倪冬趕緊按下電燈開關,玻璃室內頓時變得明亮起來,同時也失去了隱蔽的功能,單向玻璃馬上成了透明的窗子。

  華容看見他的臉貼近玻璃,一臉焦急地看著她,然後他緩緩地展露微笑,張嘴無聲地說:“一——起——吃——飯——”一邊還比出吃飯的手勢。

  看著他,一股奇異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他的笑容彷彿在承諾他會保護她似的,讓她覺得非常安全。

  終於,她停止了掙扎,順從地跟著警衛回房間,一邊走著也不忘回頭看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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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30:06
第五章

       一小時後,敲門聲響起,一位白髮蒼蒼、穿著筆挺燕尾服的男人站在門外。

  “章小姐,你好,我是倪先生的管家,你可以稱呼我為管家博士。”

  “管家博士?”

  “是的,我曾經擔任英國女皇家族的管家顧問,畢業於著名的管家訓練學院,並且拿到了博士學位,我的博士論文是‘家庭生活與健康的影響因數研究’。”

  “哇!”聽完這一堆頭銜,華容的反應只有驚歎與佩服。

  管家似乎已經習慣他人的這種反應,他禮貌地笑了笑,隨即伸出手肘邀請華容。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在一樓的飯廳,倪先生請我帶你過去。”

  華容隨著管家越過一扇又一扇的門,穿過一廳又一廳,她好奇地問:“倪冬是很重要的人物嗎?”

  管家微笑地說:“倪先生是世界上屬一屬二的天才,智商非常高。”

  “天才?”華容側過頭,狐疑地說:“我記得他說自己是基金經理人。”

  “也算吧!因為倪先生非常喜於分析,研究數字,而且他還有超乎常人的第六感,所以,他閒暇時就負責管理自己和朋友的財產,並且在交易市場裏運作。從某一方面說,也算是基金經理人吧!”

  華容抱怨地說:“我只不過是和他上了床,為什麼要驚動這麼多人呢?難道倪冬沒有正常的社交生活嗎?”管家斟酌著用辭,緩緩地說:“倪先生有正常而且積極的社交生活。”他小心地用“積極”兩個字來形容倪冬不斷更換伴侶的情形。

  他隨即又補充道:“只不過倪先生一向非常小心地保護他的……嗯,應該說是‘財產’,但是這一次,他稍微大意了一點,所以才會這樣勞師動眾。”

  “真的有人想買他的‘財產’嗎?”

  “是的,因為之前有太多的先例發生,因此,我們不得不更謹慎些。”

  走進飯廳,管家放開她的手,逕自轉身離開。

  倪冬站在燭光餐桌旁,穿著休閒的藍色毛衣,臉上帶著一絲的歉意。一看見她進來,他馬上迎向她,獻上一朵紫色的玫瑰花。

  “原諒我?”

  華容接下玫瑰花,仍是嘟著嘴不發一語,逕自拉開椅子坐下。

  “測謊結果已經出來了,恭喜你順利通過。”他訕訕地說。

  “所以,我不是嫌犯!她揚著眉問。

  “沒錯,你已經不是嫌犯!”

  華容聞言馬上起身,倪冬馬上緊張地跟著站起來。

  “你要幹嘛?”

  “回家呀,難不成還要我留下來牧羊嗎?”華容沒好氣的說。

  倪冬輕輕地將她的身子按回椅子上,彎身幫她拉開餐巾,然後再坐回對面。

  “你知道的,很多事並不是像表面上一樣簡單。”

  華容聞言,歎口氣說:“告訴我吧!還有什麼驚奇的事等著我?”

  倪冬靠在椅背上,戒慎地說:“你必須留在這裏,直到下一次經期來,確定你沒有懷孕才可以離開。”

  “拜託,那可是要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耶!現在科技這麼發達,做一下測驗不就知道有沒有懷孕了嗎?”她懊惱地說。

  “對於和我有關的任何事,他們喜歡傳統與科技兩種方式並用。”他聳著肩回答。

  “不行,我一定要回去,不然我的雜誌會開天窗。”

  “你根本回不去,他們會在機場逮捕你。”他說著,一邊掀開桌上的圓蓋,奶油龍蝦的味道撲鼻而來。

  華容咽著口水,這才發現自己餓昏了。

  倪冬俐落地用刀叉去殼!切了一大塊美味的蝦肉放在自己的盤子內,自顧自地吃起來。

  華容皺著眉頭,暗自思忖著,遇上這種不會幫女性夾菜的男人,她只好自己動手了。

  她一伸手,倪冬卻馬上搖頭。

  “我如果是你,我就不會碰海鮮。”

  “為什麼?”她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中,肚子不爭氣地叫著。

  “因為你從明天開始,就要進行一大堆的檢驗,最好吃點清淡的食物,因為你要是不幸感染到細菌,或是吃壞了肚子,你可能要在這裏待上更久。”

  “我為什麼還要進行檢驗?”一股怒氣倏地沖上腦門,她瞪大眼睛,看著他張大嘴巴將龍蝦塞進嘴裏。

  “他們必須確定你不會借由性行為來破壞我寶貴的……‘資源’。你剛剛在醫療室裏看到的儀器,明天開始將會陸續使用在你身上。”

  “混蛋……”她怒氣衝衝地罵著。

  “我知道,我也常常這樣罵他們。”

  他慢慢地咀嚼著嘴裏鮮嫩的蝦肉,她幾乎可以聽到脆得發響的聲音。

  “我是說你!”華容略帶怒意地瞪視著他。怎麼這個人怎麼看都不像是天才呢?

  倪冬放下刀叉,帶著些許愧疚的看著她。

  “我想我欠你一個道歉,畢竟,我應該在帶你上床之前,讓你瞭解可能會面對的後果,或者,我應該戴上保險套,那你就不用受這些罪了。”他將龍蝦推到一旁,掀開另一個鍋蓋,香濃的燉肉味道快速地彌漫在空氣中。“不過,那天的情況,我想你也知道,有點……呃,失去控制。”

  華容的臉頰泛著紅暈,她不知道是因為他說的話令她臉紅,還是因為那鍋羊肉。她的眼睛專注地看著鍋裏鮮嫩多汁的羊肉,口水幾乎要流了下來。

  他用湯匙將肉塊及湯汁舀到自己的餐盤上,聳著肩說:“不過,你的情況已經算是好的了,在這之前,其他人也受到不少折磨。”

  “之前?在我之前也曾經發生過這種事?”她迅速地望他一眼,隨即又垂下眼瞼,盯著他的手。

  “正因為有之前那些先例,所以他們才會愈來愈謹慎,不敢隨便放過任何一個人。”他無奈地聳著肩,“兩年前,有一個女人將我丟棄的保險套偷偷撿起來,分別賣給十個高價收購天才精子的人。我們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才將所有的精子一滴不漏地取回來。”

  倪冬將盛滿羊肉的餐盤推回自己面前,用刀叉插起一塊肉;她看著肉汁滲了出來,覺得自己快餓暈了。

  “真是過分!”她批判他只顧著自己吃喝的行為。

  他卻以為她是在責備盜賣精子的行徑,因此他頗為贊同地說:“是呀!害我的私人社交活動被監控得更嚴密了。”

  華容白了他一眼,歎口氣,伸手去拿湯匙。

  他快速地阻止了她的動作,然後權威地搖搖頭,像是在對待一個不聽話的貪吃小孩。

  “又怎麼了?”她高聲地叫。

  “羊肉也有很多細菌,特別是這些羊都和牛一起被飼養在同一個牧場裏。你知道的,英國盛行狂牛病。”

  “我不能吃,為什麼你可以?”她不敢置信地望著他再度吞下一口羊肉。

  “因為我不是明天要接受檢驗的人,你才是。”他用刀又指著她。

  華容氣憤地丟下刀叉,將腿上的餐巾丟在地上。

  “是你邀請我一起吃晚餐的,請問一下,我的晚餐在哪里?”

  “在那裏。”倪冬指著門的方向。此時,管家剛好端了一隻大餐盤進來!放在她的前面,然後用最標準的動作掀開蓋子。

  她張大眼睛期盼著,卻看見一座綠油油的小山——有玉米、蘿蔔、洋蔥、小黃瓜、青菜等各式各樣的蔬果,而且,全部都淋上一層清淡的橄欖油。

  她咽著口水,失望爬進她饑渴的眼底。

  “這是我的晚餐?”

  “是的。這是管家特別為你準備的,蔬果是最清淡自然的食物。”

  她絕望地看著管家將他吃剩的龍蝦、羊肉撤走,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拿起桌上的叉子,用力地叉起一把蔬菜塞進嘴裏,然後故意咬得嘎吱作響,彷彿在發洩她的滿腹怒意一般。

  他用餐巾擦拭嘴巴,眼裏含笑地凝視著她。

  “忍著點,等你檢驗結束後,我會請你吃大餐的。”

  “有龍蝦的大餐?”她像只綿羊般地嚼著生菜,斜睨著他。

  “保證有龍蝦,還有羊肉。”他笑著回答。

  “請問檢驗需要多久時間?”

  “一個星期左右吧!”

  “你一定是開玩笑!”她停止了咀嚼的動作,希望她聽到的不是真話。

  “我沒有開玩笑。”他嚴肅地說:“檢驗項目總共有一百多項,從視力、色盲等簡單的測驗,到遺傳基因的檢查都有。往好處想,當檢驗報告出來之後,你會更瞭解自己。”

  “你錯了,我只會更瞧不起自己。”

  “為什麼?”

  “為了和男人上床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他傾身向前,與她四目相對,意味深長地問:“不值得嗎?”

  她瞪視著他,平日善辯的口才竟說不出一句話。

  值得嗎?望著他深邃發亮的眼眸,她不禁感到迷惘。

  如果她曾經以為倪冬的話是在開玩笑,那麼現在,她可真的嘗到苦頭了。

  第一天,她足足被抽掉兩大針筒的血液,收集了早、中、晚三袋尿液,好讓他們檢驗身體基本的機能狀態;甚至還被強迫坐在她最懼怕的牙醫診療椅上,檢查每一顆牙齒。

  第五天,她抱著疲憊的身體走進醫療室,面對的卻是一疊堆得如小山高的測驗紙。

  “這是什麼鬼東西?”她癱在椅子上,瞪視著桌上高聳的紙堆。

  醫療人員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她。“這是用來測驗你的智商的。”

  “我在小學的時候就已經做過這種測驗了。我不是倪冬,你們絕對得不到什麼驚人的成績,除非我曾經被外星人綁架過,不然,我這一生註定會是個平凡的人。”她站起身,想離開這個悶死人的地方。

  醫療人員迅速擋在她的面前,語氣冰冷的問:“你的智商多少?”

  她絞盡腦汁想著,“一百多吧!誰會記得這麼多年前的事?”

  “我就記得。我的智商是一百九十九點八八,而且我也知道自己在數理、邏輯、文字等二十個專案的數值。你要我念給你聽嗎?”

  “只有你才會覺得智商有用。對我來說,我只要不是太笨,能夠糊口過生活就夠了。”

  對於她的言論,他皺著眉頭,不屑地回答,“智商是代表一個人能夠為社會國家貢獻多少力量的指標,你應該要牢牢記住。”

  面對這種死腦筋的人,華容知道再爭辯也是毫無意義。她歎口氣,坐了下來。

  他將第一份測試題放在她面前,將筆遞給她。

  “告訴我,這一疊要花多少時間才能完成?”

  “十個小時三十八分又五秒。”

  “做完這些,連天才也會變成白癡。”她拿掉筆蓋,喃喃自語。

  “開始吧!”他按下計時器,開始華容悲慘的一天。

  第六天,醫療人員將她關進一間四面都是玻璃的透明小房間內。

  她不明就裏地站著,慢慢的才發現喘不過氣來,她雙手緊抓住脖子,猛力地吸氣,卻吸不到她要的氧氣。

  她覺得五臟六腑彷彿快要爆裂開來,視線也漸漸模糊,她無力地捶著玻璃,最後終於失去了意識,癱在地上無法動彈。

  等她清醒之後,她已經躺在白色的床上。一群醫護人員忙碌的圍在她身旁。

  “血壓?”

  “恢復了。”

  “心跳?”

  “正常。”

  “肺活量?”

  “不錯。”

  她虛軟無力地看著他們,不瞭解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剛剛是怎麼了?”她的聲音依舊沙啞乾澀。

  “沒事。”醫療人員正在抄錄儀錶上的數字,頭也沒抬地回答。“我們剛剛在測試你的極限。”

  “什麼極限?”

  “在真空狀態下,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她閉起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勉強地朝醫療人員招手。

  他彎低身體貼近她的臉,她輕聲地說:“等我有力氣之後,我要宰了你。”

  他直起身子,不可思議地瞪了她半晌。

  “你剛剛說的話,提醒了我一件事。”

  “提醒你的良知,不要欺人太甚?”她聲音嘶啞地說。

  “不是。”他一臉認真的說:“我差點忘了要替你作心理測驗,明天應該要檢驗你的心理狀態是不是正常。”華容聞言,又閉上了眼睛,不過這次,她的頭倒向了一邊。

  她昏倒了!

  華容將椅子推到窗臺旁,她穿著一件管家送來的棉質白睡衣,盤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拿著永聿的照片。

  今晚的月色很亮。

  常聽人說,外國的月亮比較圓,她原本以為這句話是用來譏諷那些有崇洋心理的人,現在才發現真的是比較大、比較圓。

  她從來不想在英國待這麼久的。對她來說,這裏是她失去永聿的傷心地,多待在這裏一天,她的痛楚就多一分。

  經過這些天的折磨,她愈發覺得自己的孤單。

  如果永聿還在的話,這些事情都不會發生。她會是一個最忠貞的妻子,溫柔的守在永聿身旁,再度來到英國時會是甜甜蜜蜜的,而不是形單影隻。

  淚水從眼眶湧出,爬滿她的臉頰,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照片,一滴淚水落在永聿微笑的嘴角上。她將照片送到唇邊,親吻著沒有溫度的照片,心中更加覺得孤獨。

  她低頭小心地將沾濕的照片往睡衣上擦,淚眼蒙中,赫然看見倪冬站在她的面前。

  他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頭髮散亂如雜草,穿著一件寬大的尼龍格子襯衫,十足的書呆子樣。

  他似乎已經站在那裏很久了,他的雙手背在身後,雙腳呈大字型張開,她無法透過反光的鏡片看進他的眼睛,只能看見他的嘴角正嚴肅的緊抿著。

  她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多少,又看了多久,只是沉默地與他對望著。

  倪冬居高臨下地看著蜷縮在椅子上的她,月光讓他可以清楚地看見她哭紅的雙眼。

  說來奇怪,剛剛他在書桌前思索一個數學方程式時,隱約就聽見她哭泣的聲音,可是,他們兩人的廂房足足相隔了十多個房間。

  他看著她的雙手像保護著心愛的寶貝一般地緊擁著照片,突然覺得有些嫉妒照片裏的男人。剛剛從她身後走來時,他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照片裏是一個有著迷人笑容的男人。

  那就是當她在床上失控時,叫喊出來的男人?

  他迫切地想知道神秘男人在她心中的地位,但是,他明白時機未到,除了他們之間的關係還不夠穩定之外,她現在對他一定是滿腹的怨恨。

  他的唇角緩緩地上揚,朝她伸出一隻手拉她起來。

  她不知所措地望著那只想拉她起來的大手。

  “走,我帶你去好玩的地方。”

  他沒有詢問她有關照片的事,也沒有提到她紅腫的雙眼!只是像個小頑童般,邀請她在午夜時分探險城堡。

  她猶豫著。

  他揚起眉,慫恿著她,“走吧!我保證會很好玩的。”

  “你還敢對我保證任何事?”她眨著眼睛,視線漸漸清楚。

  “我哪一次的保證失效過?”

  她歪著頭,思考他曾經說過的話。事實上,他只保證過他的湯絕對好喝,而結果的確是如此。

  她將照片收進睡衣口袋內,將手交給他,喃喃地說:“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俏皮地接著說:“這是最後一次你不相信我了。”

  倪冬帶著她走到樓梯轉角的工具房,打開門探頭進去之後,又探頭出來問:“你想要用手電筒,還是火把?”

  “手電筒比較安全,不是嗎?”

  他思忖一會兒,答道:“說的對。”說完,他又探頭進去找。

  對他這近似頑童的行為,華容實在是覺得有點莫可奈何,也許,這就是天才異於常人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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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30:48
第六章

      為了節約能源,偌大的城堡一到夜裏,大多是燈火全熄。手電筒僅能照出腳下的路徑,無法照亮兩旁的陰暗。

  他們兩人手牽著手走著,華容愈走愈覺得熟悉,停下腳步時,她發現自己正站在白天受苦受難的醫療室門口。

  華客站在門口,氣得轉身就要走,卻被倪冬硬是拖進去,她努力抗拒著,卻抵不過他的力氣。

  他將她拖進去後,隨即把門關上,阻擋了她的去路。他開了燈,並將燈光調到柔和的亮度,不似白天時的刺眼,金屬儀器看起也似乎變得不那麼冰冷。

  倪冬直視著她。“忘掉痛苦的最好方法,就是再回到發生痛苦的地方。”

  “你錯了,這樣做,往往會加深痛苦的程度。”她沙啞地說。簡單的一句話,卻隱藏著過去三年來親身經歷的苦痛。

  “你必須用不同的方式與心境來看待同一件事。這裏所有的儀器,我最討厭這個。”他走到牙醫診療椅旁,將椅背調整至平躺的角度。“可是,自從我利用它來做健身運動後,它變得可愛多了。”

  他以頭朝下的相反姿勢趴在椅子上,他雙手捉住扶手,做起伏地挺身的運動,像是變魔法一般,令人發寒的椅子霎時成了鍛鏈身體的工具。

  華容笑了,她光是想到醫療人員會氣得發綠的臉,她就樂不可支。

  “你要不要試試看?”他跳下椅子,朝她招手。

  華容興匆匆地跑過去,在他的扶持下,如法炮製一番。

  “有沒有一種打倒強權、顛覆權威的快感?”

  “有。”她如搗蒜般地猛點頭,“還有沒有其他的玩法?”

  他推來一張附有輪子的椅子,指示她坐上去,將醫療人員的計時器交給她,他則站在她的身後,雙手搭在椅背上。

  “現在,我們來玩計時的遊戲,看誰能推著對方在最快的時間內滑過所有的走道。”

  他的雙腿微彎,做出跑步的預備姿勢,像個勇士般直視著前方,嚴肅地問:“準備好了嗎?坐穩了嗎?”

  “好了!”她穩住身體,捉住扶手,高昂地回答。

  “開始——”

  隨著他的喊聲,椅子飛快地穿越各式各樣的金屬儀器,在狹窄的通道間呼嘯而過。

  她害怕地閉上眼睛,將性命安全交到他手上。

  他帶領著兩人奔跑著,不時發出如泰山般地吆喝。

  “ㄡ咿ㄡ咿ㄡ——”

  突然一個煞車,四周轉為寂靜,她張開眼睛,發現鼻尖距離牆壁不到二十公分,他則在身後悠閒地問:

  “總共花了幾秒?”

  她驚魂未定地看著計時器,顫聲說:“三十二秒。”

  他皺著眉頭,顯然十分不滿意。

  “沒破紀錄,再來一次。”

  他們輪流玩著推椅子的遊戲,直到倪冬終於達到他滿意的水準,而華容也累得癱在椅子上時,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你也曾經做過這些檢驗?”不然,他為什麼這麼熟悉這些道具?

  他靠牆坐在地上,語氣輕快地說:“是呀!這些都是我的專屬工具,現在只不過是借你用罷了!”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做這些檢驗的?”

  “十歲左右吧!”

  “十歲?天啊!”她驚愕地張大嘴巴。

  “別這麼驚訝地看我!我已經適應過來了。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他伸展四肢,並卷起袖子,展露他健壯的肌肉。

  華容無法想像自己這幾天來所承受的痛苦,竟會加諸在一個十歲大的小孩身上。她不懂,他這些年到底是怎麼熬過來的?

  “你怎麼能允許他們這樣對你?!”她雙手握成拳頭,激動的說。

  他看見她的反應,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動,除了幾位摯友之外,她是第一位為他抱不平的女人,其他的女人不是在乎他又解出了什麼程式,要不然就是沉溺在“天才”的女朋友這個封號的光環下。

  他抑制住想沖過去抱她的欲望,溫柔的凝視著她。“有時候,命運是一連串無法選擇的巧合。如果我十歲那年,沒有陪父親去拜訪一位數學教授;如果我當時不是閑著無聊在書桌上塗鴉,無意間解開他研究多年卻始終無解的方程式;如果,不是剛好讓他發現……”

  他停頓了一會兒,無奈地聳著肩,“如果不是那麼多的如果,我想,現在我可能只是一個非常平凡的人。”

  “但是,至少你會很快樂。”她生氣地說,仍為他所遭受到的待遇憤恨不已。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眼神散發著光采。

  “我本來認為我已經很快樂了!直到現在。”他抬起她的下巴,專注地盯著她。等這次的風波過去,他想和她交往,就像一般的男女朋友一樣,他會想辦法去除身為“國寶”的障礙,不讓她受到連累。

  突然,他看見她脖子上的勒痕,在她進一步閃躲之前,他迅速地拉下她的領子,看見她白皙的肌膚上清晰地出現一圈淺淺的瘀青。

  他的眼神黯淡下來,悶聲問:“他們測試你的身體極限?我特別叮嚀他們不可以進行這個項目的。”

  “很顯然的,他們‘不小心’忘記了。”他的問題讓她再度想起當時瀕臨死亡的感覺,她帶著些許哀怨地說。

  倪冬的眼裏流露出愧疚之意,他自責自己沒有好好地監督他們。

  “對不起,我應該要每天過來看你的,我應該……”

  “你應該,可是你並沒有。當我在受罪的時候,你在做什麼?找另一個無辜的受害者?”她揚起秀眉責問他。

  他伸手撫摸她的脖子,想減輕她的傷痛。

  “我也在受罪呀!”他低聲說。看到她這樣,他的心一陣絞痛。

  “你每天吃香喝辣的,有什麼罪好受?”她只要一想到他獨享的那頓豐盛大餐,心裏就覺得有氣。

  “我該怎麼補償你呢?”他喃喃地說。突然間,他想到了一個方法,眼神倏地亮了起來。“我知道了,你等著。”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朝控制燈光的地方跑去,沒一會兒,室內響起了輕快活潑的音樂,他手舞足蹈地跑回來,推著她走向那個四面都是玻璃的小房間內。

  “我要讓你看看它的另一個用途,就是在裏面跳豔舞,好像櫥窗秀一樣。”

  他走進玻璃門內,將窄小的空間當成舞臺,隨著音樂在裏面擺動身體。雖然他是個天才,卻沒有半點音樂細胞,他的手腳完全不照拍子動作,自成一格、亂無章法的舞動著。

  他背對著她,慢慢地解開襯衫鈕扣,還不時地回頭對她拋媚眼,襯衫慢慢地滑下他寬厚的肩膀……

  華容用手捂著嘴巴,努力壓下想狂笑的衝動。

  她從沒看過這麼爆笑的豔舞,不僅不香豔刺激,連節奏都跟不上。她笑著跌坐在椅子上,笑到全身肌肉發酸,才驀然發覺這是三年以來,她第一次如此開懷地笑。

  他明知道自己對音樂近乎白癡,卻樂意在她面前獻醜,只為了讓她開心。

  她這才瞭解到為什麼從第一次見面後,他一直讓她覺得非常有安全感,因為他樂於付出,也樂於關懷。

  驀地,她的眼眶紅了,他的體貼溫暖了她,就像永聿的笑容一樣,會令她著迷,進而無法自拔。

  倪冬滿身大汗地從玻璃門走出來,看見她的眼淚,他很自然的伸手拭去她臉頰上的淚珠。

  “這是什麼?”他望著手指上晶亮的淚滴,低聲問。

  “瞧你,讓我笑到都流眼淚了。”

  他揚起眉頭,邀功似地問:“我跳得不錯吧!”

  “何止是不錯,簡直是天才!”她促狹地回答。

  兩人相視一眼,又笑了出來。

  倪冬走到測謊機前,兩隻手在機器上動來動去,然後回過頭來對她吐著舌頭,俏皮地說:“我每次動這台機器的手腳,他們總要花兩天的時間才能修好。”

  “你把它弄壞了?”

  “沒有,只不過它現在不能測謊了,而且在聽到音樂之後,它會隨著音樂起舞。不信的話,你明天可以試試看。”

  燈光一關,醫療室又恢復原有的平靜與沉悶,他們沿著原路回去,直接走到她的臥室門口。

  倪冬將手電筒關掉,四周霎時變得一片漆黑,他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你知道他們對我下了一道禁令嗎?”

  “什麼禁令?”

  “不能再和你做愛。”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除非……”

  她忍不住好奇地問:“除非什麼?”

  “除非你願意留下來,和我一起住在城堡裏,成為我固定的伴侶,這樣他們就不用擔心你會將精子拿去賣。”他的嗓音渾厚低沉,輕描淡寫地說。

  “固定伴侶”這四個字嚇壞了華容,她乾笑幾聲,因緊張而不由自主地提高聲調。“他們一定是在開玩笑,受了這些罪,我恨不得明天就可以離開這裏。而且,我一點都不想再和你上床了。”

  他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嗓音有些沙啞,“所以我想,他們擔心的是我,而不是你。”

  “你想都別想,我會阻止你的。”她虛張聲勢的說。

  “是嗎?那你可要隨時隨地都防範我,因為我幾乎每一秒都想吻你。”

  他的話才說完,馬上低頭攫住她的唇。

  一時的驚愕令她忘記反抗,他則乘機將舌頭探入她的嘴裏,他的舌尖奪走了她所有思考的能力,四片柔軟的唇瓣火熱地糾纏在一起。

  黑暗令華容暫時忘了自己,她只聽見自己微弱的呻吟聲回蕩在空曠的城堡裏,夾雜著他沉重的呼吸聲。

  他的雙手從她的肩頭滑下,打開她的兩顆睡衣鈕扣,大手從微敞的空隙中鑽進去,觸摸她柔軟的肌膚,撫上她的渾圓而後滑過平坦小腹移向,他的手滑向她的身後,一把攫住她渾圓的臀部,不停地撫摸搓揉。

  “嗯……”她忍不住呻吟出聲。

  他平坦結實的下腹緊貼住她的,讓她感到一陣熱流迅速地竄升至頸部,她的臉在黑暗中泛著紅潮。

  他的雙手上下撫摸著她結實光滑的大腿,下體急切地想要衝破緊錮的布料,進入她已然熱燙的身體內。

  當他正想解開更多鈕扣時,她睡衣口袋內的硬物拂過他的手背,他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她帶著一張男人的照片和他親熱,正如她之前心中惦著愛人而和他上床一樣。

  終究,他只是個替代品罷了。

  這個念頭令他沮喪,也澆熄了他的熱情。他知道自己必須等待,等待她忘了那段感情,開始新的人生,接納新的情感。

  剛才所發生的一切對她而言,都只是出自肉欲,而不是情感。

  而這並不是他要的。

  他慢慢地放下她圈住他的雙腿,並抽離他的唇,努力地想平復心跳與興奮過度的身體。

  她不知所措地睜大眼睛,不瞭解他為何突然中斷。

  “你還認為你能夠阻止我嗎?”他低聲說,氣息吹吐在她的鼻尖上,隨即轉身離開了她。

  黑暗中,他如鬼魅一般消失無蹤,細微的腳步聲愈傳愈遠。

  冷冷的空氣朝她直撲過來,她用雙臂摟住自己顫抖的身體,背靠著門板無力地下滑,蹲坐在地板上。

  她閉上雙眼,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如此輕易地就被他所迷惑,她的行徑和蕩婦簡直沒有兩樣,剛剛若不是他及時停手,她早已張開大腿,邀請他的進入了。

  和他上床之後,她隱藏多年的熱情似乎全被他喚醒了,無論她再怎麼努力,也回不了原來的樣子了。

  她在黑暗的角落裏打著哆嗦,覺得自己似乎離永聿愈來愈遠了。

  隔天一大早,她仍然一如往常的必須進行一陣串的檢驗,只不過,這次她不再需要管家的三催四請,反而在吃完早餐之後,自動到醫療室報到。

  在醫療室內忙碌的人員,看到她神清氣爽的吹著口哨進來,都詫異地停下手中的工作,瞪大眼睛看著她。

  華容走過牙醫身旁時,故意停下腳步,頭部左搖右晃地端詳著那張診療椅,皺著鼻子對牙醫說:“我覺得椅子的角度有點怪怪的,你覺得呢?”

  話一說完,她便輕輕鬆鬆地走開,留下牙醫迷迷糊糊地研究那張椅子的角度。

  今天的檢驗有點奇怪,她沒被要求換上醫療服,只是坐在椅子上和一位看起來很嚴肅的人面對面。

  他手上拿著一疊資料,“章小姐,恭喜你,你的檢驗大致上都已經完成了,只剩下今天的心理測驗。”

  “謝了,我的心理狀況很正常,你們可以省了。”

  他抬起低垂的雙眼,目光嚴肅地瞪視著她。

  “這是標準程式,我們必須測試你是否有犯罪傾向。”

  華容將身體往前傾,低聲地問:“請問,我到目前為止曾經打過任何人嗎?”

  “就我所知,沒有。”他也低聲地回答。

  “那不就證明我一點犯罪的意圖都沒有嗎?想想看,有誰被你們虐待了七天之後,還能夠不打人的?”

  “章小姐,請你體諒我們,這是我們的職責所在。”他垂眼看著手中的報表。“前幾天的檢驗結果都已經出來了,我想,你應該有興趣知道。”

  “很抱歉,我完全沒興趣知道,除非我也是天才。”華容悻悻然地說。

  “很不幸的,你不是天才。事實上,你的智商只有一百三十五,和一般人差不多。”他的嘴角隱約掛著一絲不屑,似乎說出這個數字會玷污他的人格似的。

  她故意笑咪咪、甜膩膩地說:“我多幸運呀!能夠當個普通人。”

  他研究著資料,皺著眉頭說:“你的數理、推論及方向感的分數低得…嗯,非常不理想,不過,值得慶倖的是你對文字、音樂的領悟力還不錯。”他甚感欣慰地點頭,“應該說是相當不錯。”

  華容雙手一攤,故作驚訝狀。

  “你們真是了不起,將我八歲時就已經知道的事情都分析出來,謝謝你們。”她譏諷地說。

  他一點也不在意她的嘲諷,繼續為她分析檢驗的結果。

  “你的基因大致上還算好,但絕對稱不上是優良。”他搖著頭,“你的基因顯示你有腸胃癌及心臟病的遺傳,如果我是你,我會非常注意飲食。”

  “謝謝你提醒我,有人還欠我一頓大餐,我打算今天晚上就要好好的大快朵頤一番,慶祝酷刑結束。”

  他終於留意到她不佳的態度,他拿下眼鏡,專注地看著她。

  “章小姐,你似乎不太認同我們所做的這一切。”

  “沒錯。我認為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過自己想過的生活,而不是被一大堆與生俱來的基因、智商所控制。”她義正辭嚴地說。

  “你會有這種幼稚的想法,是因為你不瞭解倪冬先生能對這個世界有什麼偉大的貢獻。你知道倪冬先生的智商有多少嗎?”

  “二百?”她隨意猜了個數字,印象中,最頂尖的人也不過如此。

  他歎口氣,搖著頭,伸出四個手指,在她的眼前晃著。

  華容圓瞠著大眼,暗自吞咽口水,小小聲的說:“那也不多嘛!只不過比我多一點罷了!”

  “應該是整整多了兩倍多,你的算術的確不行。先不提智商,他的基因更是優良,沒有任何遺傳性疾病,而且身體的各種極限狀態都很好。”他頓了一下,意味深長地望著她,“你能夠想像這樣傑出的人,如果和不良的基因混和,會有多可惜嗎?”

  “你是在暗示我,以我有缺陷的不良基因,不配和倪冬生小孩嗎?”她站起身來,雙掌擊在桌子上,覺得自尊嚴重侮辱。

  “我沒有在暗示什麼,只不過,你們中國人有句話,‘龍配龍,鳳配鳳’,同種相交本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們手頭上就有一些優良品種的人選等著倪先生點頭。”

  “譬如說?”她好奇地問。

  “第一個人選當然是具有皇室血統的公主,雖然倪冬先生曾經拒絕過,但那位合格的公主現在還在等著。名單上還有很多人,但我們最屬意的是一位智商三百的女孩,只可惜,她現在才十三歲,時候未到。”他說得好像倪冬只是英國的一項財產一般,生下來只為了配種!

  華容揚起眉頭,大聲地質問:“他知道你們對他的安排嗎?難道他一點選擇權都沒有?”

  “你錯了,倪先生有絕對的選擇權,所以,他可以不斷更換伴侶,不過,他也聰明地沒孕育出下一代。總有一天,他會瞭解自己對國家社會的責任,而做出正確的決定。”他冷酷地對她說:“而你,也即將成為過去式。做完心理測驗之後,我們就會將醫療小組人員撤走。”

  “很好,那表示我可以自由了嗎?”

  “為了慎重起見,你必須留到下一次月事來的時候才能離開。到時,我們會再派一位醫生前來確認,如果沒有問題,你就可以馬上回臺灣。”

  “我這麼合作,你們不頒個榮譽市民的獎章給我?”她雙手環胸,冷然地問。

  “事實上,我們希望章小姐對倪冬先生的事能夠保持緘默,我們並不希望太多人知道。”

  “怕會有更多‘淘精’的人出現?還是害怕會有更多的麻煩?”

  “我們是擔心會打擾到倪冬先生的正常作息時間。現在,請你進行最後的心理測驗。”他看著手腕上的表。

  “我有一個要求。”不待他回答,她逕自離開座位,朝音響走去。

  不一會兒,輕快的音樂飄了出來,測謊機也突然瘋狂地動了起來。測謊人員拿起資料,看見上頭一連串如音樂節奏般跳動的曲線,他撫著額頭低喊著,“天啊!又來了。”

  華容跟著音樂的節奏,優雅地漫步回座位,盈盈地笑著。

  “開始吧!”

  經過一個禮拜的折磨,華容總算在那群魔鬼醫療人員離開之後,爭取到打電話回臺灣的機會。她撥著熟悉的號碼,才開口說了一句話,雅的聲音馬上尖銳地傳過來。

  “容容,你跑去哪里了?你失蹤這麼久,英國辦事處的人說你被英國政府約談,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聽到老朋友的聲音,華容突然覺得好懷念。她有點哽咽地說:“說來話長,總之,我還得在這裏待上兩個禮拜左右,暫時沒有辦法回去。”

  “你坦白告訴我,和男人有關嗎?”雅在電話那頭,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話。

  華容遲疑著,慢吞吞地回答:“有一點沾上邊吧!但不全然是。”

  “天啊!你真的碰上豔遇了。”雅興奮地高聲叫喊。

  “雜誌社還好嗎?”華容趕緊轉移話題。

  “快開天窗了,現在還缺一篇人物的深度報導。”

  “怎麼辦?這星期就要付印了。”華容在房間裏,著急地跺腳。

  “只好隨便寫一寫交差!”

  “王八蛋!”她忍不住罵著。要不是倪冬,她現在已經回到臺灣了。

  “嘿!容容,你怎麼可以罵我呢?我在這裏可是每天辛苦地接替你的工作耶!”雅抱怨著。

  “對不起,我不是罵你,是罵一個臭男人。”她連聲道歉。

  “容容,這世界上沒有臭男人,只有不投緣與一見鍾情的男人。那你說,這一個臭男人是屬於哪一種?”雅暖昧的問著,想套出一點蛛絲馬跡。

  倪冬是哪一種呢?華容想著。她和他沒有不投緣,因為他們可以促膝長談許久。

  他們有一見鍾情嗎?不!她馬上否認了這個想法,因為,這世界上只有永聿的笑容能夠令她一見傾心。

  “說嘛!到底是哪一種?”雅急著想知道答案。

  “這個男人什麼都不是,他只是個天才。”

  她知道雅一定不滿意這個含糊的回答,但是,這卻是她惟一能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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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31:10
第七章

     正當倪冬準備上床睡覺時,一份厚重的資料被送到倪冬的房間,上面詳細的記載華容各項檢驗的結果。

  他翻開第一頁,看到她被列為第十二級。

  這是根據一個人的基因、智商、體能等各種因素,將全世界的人分成二十個等級。到目前為止,全世界只有三個人被列為第一級,他就是其中之一,其他兩位分別是七十歲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及五十三歲的太空科學家。

  為了讓優良的基因能夠繼續傳承下去,第一級的人應該和三級之內的人結婚,才不算是毀損基因,而和四級之外算是浪費;那第十二級呢?

  他不用問也知道,他們一定會說是糟蹋基因。

  他知道這篇報告送來的原因,和他們的口頭勸誡是同一個意思,都是要他遠離她。

  他們為什麼會如此緊張呢?是因為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忘了帶套子,還是他們看出了他對她超乎平常的好感?

  突然,他的房門被人打開來,華容怒氣衝衝地沖到他的床邊。

  “晚安。”他溫柔地說,眼底藏著笑意。他好喜歡看她發怒的樣子,至少,比她哭的時候更有生氣。

  “別臭美了,我不是大老遠提著手電筒來跟你道晚安的。”她用手電筒照著他的臉。

  “你在上床的時間過來!是有什麼特別的含義嗎?”他意有所指地將身體挪到另一頭,將一半的床位空出來給她。

  “我說過,我不會再跟你上床了。”她氣嘟嘟地說。

  “不上床也可以,我知道你還偏好其他的地方,像是……門口?”他的眼光飄向剛被她撞開的門。他知道自己不應該,但他就是忍不住要逗逗她。

  她的臉瞬間漲紅,悻悻然的道:“真不曉得那些人為什麼如此崇拜你,你根本沒有天才應該有的樣子。”

  “什麼是天才應該有的樣子?”

  “不管別人出什麼難題,他都能解決。”她快速地動腦筋,想誘他上鉤。

  “說吧!你要出什麼難題給我?”他瞥見她眼裏狡猾的光芒,直截了當地問。

  她以為他是白癡嗎?會看不出她有所目的?

  “我必須要馬上趕回臺灣,因為我的雜誌社缺稿子,快要開天窗了。”

  “什麼樣的稿子?”

  “人物的深度報導。”她有點洋洋自得地說,認定他無法解決這個問題。

  “對象是東方人還是西方人?”

  “都可以,只要是讀者有興趣的。哦!我忘了告訴你,我們出版的是當下流行的女性雜誌。”

  “如果我可以幫你安排一個人物專訪,你就會乖乖地待在這裏嗎?”只要能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他願意用盡任何方法。

  “反正只剩下兩個禮拜了,我還能走到哪里?撐一下很快就過去了。”她無所謂地說。

  “法國知名的電影女星,如何?”他說了一個眾所皆知的女星名字。

  華容張大眼睛,這位女星是少數在臺灣也很受歡迎的國際級演員。

  “你認識她?”

  倪冬聳著肩,無奈地說:“我們交往過一陣子。”

  “我還以為你找的對象都是天才。”她沒好氣地奚落他。

  “你說對了,她也是天才。”

  人物專訪的事在電話裏就敲定了,前後僅花了五分鐘的時間。

  隔天中午,一台小型噴射飛機在附近的機場就位,華容進機艙後,才發現他們兩人是惟一的乘客。

  “原來當天才擁有這麼多特權,除了城堡,居然還有私人飛機。”她挖苦地說。

  “飛機和城堡都不是用天才的封號贏得的,而是用我自己操作股票賺來的錢買的。”他淡然的面對她的嘲諷。

  她馬上為自己的誤解道歉,支吾地說:“對不起,我以為……你會這麼聽他們的話,是因為……某些交換。”

  “你以為這些都是我‘委曲求全’換來的?”他用手指著四周豪華的設備,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些是用金錢堆砌而成的。

  華容點點頭。

  “不。他們要求我做的那些事,都是我自願的。”倪冬斜躺在座椅上,手中端著一杯沁涼的紅茶。

  她望著他豁達的面容,不解地問:“為什麼呢?難道你一點也不在乎自己被列為國寶,不在乎自己的生活被干擾嗎?”

  他瀟脫地笑著,“我被列為國寶的經過,說起來有點荒謬。因為我在二十一歲的那年,拒絕與英國皇室的公主交往,所以,公主認為應該要頒一個禁令,讓我好好珍惜我的‘資產’,就這樣,我成了英國的國寶。”

  她不可置信地聽著,握緊拳頭擊在扶手上。

  “她怎麼可以假公濟私呢?”

  “你為什麼老愛為我打抱不平呢?”他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她。

  華容低頭不語,臉頰上倏地泛滿了紅潮。

  “你臉紅了!”他伸手觸摸她的臉頰,她的身體輕輕地顫動。

  他們相互凝視了半晌,直到他注意到她脖子上的水藍色圍巾,他知道,這條圍巾一定具有某種特殊意義,不然,她不會每次看著他時,都習慣性地用手指扭絞著它。

  他慢慢移開了視線,“我會聽他們的話,純粹是因為我不在乎做那些事。如果他們真的認為這麼做對世界有幫助,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華容望著他堅定發亮的眼神,突然覺得自己無論是思考、氣度、還有情緒反應都像極了白癡。

  她無言地望著他,突然想起曾看過這麼一句話——愛上天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這句話就她的情況來說,適用嗎?

  再一次,她又不自覺地扭著垂掛在胸前的水藍圍巾,但卻無法如以往般馬上感受到永聿的存在。

  整個旅程,她都低著頭假裝看報紙,暗地裏則試著在記憶裏搜尋永聿的影像,但是,卻徒勞無功。

  這是一次成功的專訪,卻也令華容痛苦萬分。

  那名女星豔麗的美,會令天下所有的女人自慚形穢。她遠遠地看見倪冬,就仿如在戲中遇見分散多年的愛人一般,立刻朝他飛奔過來。

  她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片場導演趕緊大聲喊卡,整個片場頓時停止了運作。

  “親愛的,謝謝你想到我。”女星的英文帶著濃濃甜甜的法國腔,她踮起腳尖,在倪冬的唇上親吻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拍片,會耽誤你的進度嗎?”倪冬皺著眉,看著四周混亂的片場。

  女星瀟灑地揮揮手,嘟起嘴說:“管他們的,人生本來就充滿很多驚喜,就像今天,你會過來就是個大驚喜。”

  她一起牽著華容的手,熱情的走向她的私人休息拖車。

  “來吧,讓我們和你的臺灣朋友一起為人生的驚喜放假一天。”

  採訪進行了約一個小時,女星還送了許多張珍藏的照片給華容!任務算是圓滿成功,但是在那一個小時裏,華容卻是如坐針氈。

  女星是天性浪漫的法國人,在採訪期間,不時會轉頭對著倪冬做出牽手、摸頭,甚至親吻的親昵動作。

  離開前,她整整在一旁等了十五分鐘,他們才話別結束。

  華容挺直背脊,快步的走在倪冬前面,恨不得馬上離開片場。倪冬在後面追趕著,從後頭捉住她的手臂。“怎麼了?為什麼走得這麼快?”

  華容二話不說,丟了一張面紙給他,還回頭瞪他一眼。

  “擦掉你臉頰上的口紅印。”

  他笑著用面紙擦拭臉頰,不甚在意地聳著肩。

  “法國人嘛!”

  “我才不相信每個法國女人都會像橡皮糖一樣黏在男人身上。”她氣嘟嘟地走著。

  倪冬跟上她的腳步,微側著臉低頭看她,“你生氣了嗎?”他臉上的表情莫測高深。

  “沒有。”

  他轉個身子面向她,倒退著走路,雙眼直盯著她的臉。

  “可是你看起來像是生氣了。”

  “我有什麼資格生氣?她可是你的紅粉知己,又是國際級的知名女星,我算哪根蔥啊?”

  她狠狠地踢著腳下的石子,失望地看著石子越過他的腳邊,只差十公分就會擊中他的小腿骨。

  “這話聽起來似乎有點酸。”他故意皺了皺鼻子,彷彿可以聞到嗆鼻的酸味一般。

  “是嗎?”她朝他裝出一個甜甜的笑臉,“大概是我這幾天吃多了英國的酸乳酪,所以說話變酸了。”

  他突然停住腳步,雙手捉住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注視著她。

  “小心你所說的話,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在吃醋。”

  華容驚愕地看著他,支支吾吾地說:“你……開玩笑……”

  “我沒有在開玩笑,你剛剛的表現的確像個吃醋的情人。”他眼神專注得令她害怕。

  她猛力地搖頭。

  “你誤解了,我……不可能的,我……”

  “為什麼不可能?”他堅持要得到答案。

  “因為……因為我的心裏已經有了別人。”她的眼睛望著他,努力地回想著永聿的模樣,但腦中卻是一片模糊。

  “是你在我床上叫的那個人?”

  她無言地點頭。

  “照片裏的人?”他輕柔地問。

  她輕輕的點頭,緊咬著下唇,他的溫柔令她的心驟然繃緊。

  “他傷害了你?”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眼神暖得有如冬天的太陽。

  她的眼眶紅了,肩膀抽動著。

  “不……不是,是我傷害了他。”

  他將手臂收緊,將她瘦弱的身軀摟在懷中。她不停地抽噎著,任壓抑了三年的情感如亂馬狂奔般地狂泄而出;在他厚實的胸膛內,她如航經暴風雨般的破舊小船,尋求安穩的港口。

  許久,她才漸漸地止住了哭泣;他審視著她紅腫的眼睛,在她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走吧!”他圈住她的肩膀,走向停放在一旁的車子。

  “去哪兒?”她的聲音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她用手背拭去臉頰上的淚。

  “還記得我欠你一頓大餐嗎?”他幫她開車門,“我保證你一定會喜歡在塞納河上吃晚餐的。”

  今天天氣涼爽,塞納河上開滿豪華遊艇,提供遊客一頓豐盛的晚餐及遊河之旅。

  如他之前所承諾的,她飽嘗一頓正統的法國晚餐,田螺、龍蝦、白酒,前一陣子為了檢驗而犧牲的口腹之欲,全在這一餐彌補回來。

  吃完晚餐後,他們在甲板上漫步著,她貪婪地用力吸著迎面吹來的晚風,帶著塞納河微濕的味道。

  “謝謝你的晚餐。”華容由衷的說。

  “這是我欠你的。要不是我一時粗心,你不會白受這些罪,而且也應該早就回到臺灣了。”雖然嘴裏這麼說著,但是,他心底真正感激的是她能夠留下來,讓他有進一步接近她的機會。

  “說得也是,本來只計畫三天的行程,現在卻變成了三十天。”華容想著這一連串不可思議的遭遇,連自己也感到難以置信。

  他轉過身子,背靠著船上的欄杆,側臉看她。

  “為什麼只安排三天的假期呢?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來到英國,卻只待三天,似乎有點不划算。”

  她低下頭,望著河面上的粼粼波光。

  “我不是來觀光的,所以不需要待太久。”

  他察覺出她落寞的神情,眼神不禁黯淡下來,暗自責怪自己居然會傻到問這個問題。

  她還念念不忘那個男人,不是嗎?既然如此,她來英國一定是為了與那個男人相見。

  “他在英國,是嗎?”他仰頭望著星空,神情有些沮喪。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是在英國。”她低聲的說。

  “他和你在英國分手,讓你一個人回臺灣?”他低頭看著她,在心中詛咒那個殘忍的男人。

  “不,不是,他沒有拋棄我。”華容緩緩地搖著頭,“而是我沒有辦法帶著他一起回去。”

  “他不肯跟你回去?”

  “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在聖保羅大教堂外,一場車禍帶走了他。”華容緊咬著下唇,聞聲說。

  倪冬歎口氣,沉默不語。他原本以為那個男人是負心漢,現在才知道她面臨的是最無法療傷的生離死別。那他在她心中的地位,肯定比天使還要聖潔高貴,而他又該如何與天使搶奪一個女人呢?

  “所以,你每年都來英國悼念他?”

  “每年的忌日。”

  他凝視著她秀氣的側臉,小巧的鼻樑下是微微翹起的唇瓣,低垂的睫毛半遮住她的眼睛,彷彿想關住她的憂傷一般。

  “你這樣過了幾年?”

  “三年。”

  “這就是為什麼你有一雙多愁善感的眼睛。”他想起第一眼看見她時的感覺,突然有股強烈的欲望想用快樂撫平她的傷痛。

  他抬起她的下巴,兩眼直視她的眼底。“為什麼不讓自己淡忘對他的思念,反而要每年回來這裏,讓悲劇在腦海中一次次的重演?”

  她遲疑了一會兒,才說:“那次旅遊算是我們兩人提前度蜜月,我答應過他,這輩子將會是他的新娘。”

  “之後呢?你要守著這個模糊的記憶直到終老嗎?”他不由自主地捏緊她的下巴。

  她搖頭甩掉他的手。“那是我欠他的。”

  她的神情固執地令他生氣。

  “你不用覺得欠他什麼,他也不會希望你這樣過日子,除非他是一個自私的人。”無法抑制的憤怒讓他說話的聲調微微上揚。

  她倔強地抬高下巴,張大雙眼看著他。

  “你不懂。沒有人逼我這麼做,也沒有人要我這樣做,我所做的這一切,全都只因為我愛他。”

  他低下頭,眼底有一簇怒火。

  “華容,你完全搞錯了。他過世之後,和你一起生活的是你的記憶,而不是他本人,難道這樣對你來說,也是相同的嗎?”

  “你不——”

  她話才說到一半,他就憤慨地打斷她。

  “不要再跟我說‘你不懂”這三個字,我知道失去所愛是很痛苦的事,但是,你不能讓這個藉口毀了你的一生。”

  她圓瞠大眼瞪視著他,用力抿著嘴角。既然他不准她說那三個字,那她就乾脆不要說話好了。

  倪冬一把捉住她的手肘,“你應該做的不是每年回到英國讓自己痛苦,而是把皮夾內的照片丟掉,將他永遠鎖在你的記憶裏,讓他變成美好的過去。”

  “說得很容易,但是我做不到!”

  她甩開他的手,忍住淚水回到座位上。

  遊艇慢慢地靠岸,旅客陸陸續續地下了船,他們仍是不發一語地面對面坐著,終於,倪冬開口打破了僵局。

  “我們走吧!待會兒還要回英國。”

  華容站起身,伸手到椅背上拿皮包,卻抓了個空。她心頭一顫,趕緊蹲下身子查看皮包是不是掉到甲板上,卻仍是毫無所獲。

  “怎麼了?”

  “我的皮包……皮包不見了!”她慌張地四處尋找,上層甲板的侍從也加入尋找,不過,沒有人相信皮包會遺失在任何角落,因為大家心裏都有數,皮包應該是被小愉扒走了。

  “皮包一定是在我們散步的時候被扒走的。天啊!我怎麼會這麼粗心,我不應該將皮包留在座位上的!”她焦急得像無頭蒼蠅一般,嘴裏喃喃的責怪自己。倪冬看見她急得快掉眼淚的樣子,不免有些心疼,他伸手抓住她。

  “華容,停下來,我們可以把這件事交給警方處理,你已經累了。”

  “不,我的皮夾和照片都在裏面,我要找到才離開。”她掙扎著要脫離他的鉗制。

  又是照片!她擔心的永遠都是那個已經離開她的男人。他語氣嚴厲地說:“華容,不要這樣!我有朋友在英國皇家警衛隊裏,他會有辦法幫你拿回來的。”

  她抬頭對著他大聲嘶吼,眉頭皺成一直線。“什麼都是皇家警衛隊,你還不懂嗎?那張照片對他們來說不是國寶;對小偷來說也不值錢,他很可能順手就將照片丟到河裏——”

  這句話似乎點醒了她自己,她馬上飛奔下甲板的階梯!快速地往遊艇與岸邊的接合處跑去。

  倪冬趕緊跟在她的身後,叫喊著,“你要去哪里?”

  “我要下去河邊找。”

  “要命!”他咒駡著她的魯莽,“華容,現在這麼暗,你絕對找不到的。”

  “我不管,我要沿著河岸找。”她一個躍身,懸空跨越遊艇與岸邊的空隙,讓倪冬嚇出一身冷汗。

  他跟了過去,在她開始狂奔之前捉住她。

  “聽話,你累了一天,需要休息,照片的事就交給我吧!”

  她像是突然醒過來一般,愕然地瞪著他。

  “都是你……全都是你,你是惡魔!一定是你說的話應驗了,要不是你剛剛要我把照片丟掉,那張照片現在還在!”

  她望著他的樣子帶著狂怒與責難,他歎口氣,試著跟她講道理。

  “華容,你冷靜一點,皮包是被小偷扒走的,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她拼命地搖晃著腦袋,長髮披散在臉上,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只想找個人來替她承擔她不小心犯下的疏忽。

  “一定是你,都是你,自從認識你以後,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感覺也變了,這是不對的。”

  “華容,你再忍耐幾天,等你回去臺灣後,再拿他的其他照片放在皮夾內,好不好?”面對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緒,他皺著眉頭試著讓她冷靜,沒想到卻適得其反。

  她狂亂的叫喊著:“這是最後一張了,這是……他僅有的一張,你知道嗎?”

  看著她為了一張照片而失控,他覺得心如刀割,喃喃地說:“對不起。”

  “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都是你——”

  她喊著,眼淚滾下了臉頰,手腳並用地掙扎著要擺脫他。最後,她終於筋疲力盡地癱在他的懷中。

  那張照片一直是她和永聿之間的聯繫,許多次當她忘了他的笑容,或是忘了他的眼神時,照片是惟一能讓他回到她身邊的物品。

  現在,她失去了照片,也等於失去了接近永聿的機會。

  她覺得記憶彷彿在瞬間被掏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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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到城堡後,華容一直將自己關在房間裏,什麼也不做的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想趁記憶還沒有淡去時,多拼湊一些永聿的臉孔,可是,她愈是努力地回想,永聿的臉孔卻愈是模糊。

  漸漸地,她的心情終於平靜了下來。她開始意識到,原來在自己的腦海中,永聿的面容早已褪去許久。

  這些日子以來,她都是靠著照片在回想他。

  她周遭所有的親朋好友,包括多管閒事的倪冬,都要她回到現實生活。難道她真的活在另一個世界嗎?一個她假想永聿還會回來的世界?

  難道照片之所以會弄丟,是對她的一種啟示?也許,永聿也希望她放手?

  經過一整天的沉思,她終於重新振作起來,開始提筆撰寫法國女星的採訪稿,傍晚時,她請管家幫她連同照片一起以快遞寄回臺灣。

  “章小姐,請問你晚餐想吃些什麼?”

  “你問倪先生的意思就可以,我配合他。”華容伸手揉捏著頸後,連續工作八個小時令她感覺有點疲憊。

  “倪先生工作時,通常只吃三明治及果汁。”

  “工作?他離開城堡了嗎?”聽到他不在,華容突然覺得悵然若失。

  “沒有,倪先生一向在寢室裏工作。那麼,請問晚餐吃義大利面可以嗎?”

  “哦,好啊!謝謝。”她心不在焉地回答。

  自從那晚丟掉照片之後,她亂髮了一頓脾氣,回程途中,兩人之間的氣壓一直很低,他也不再主動與她交談,只是低頭看著雜誌。

  僅僅四十八個小時不見,她發現自己竟有股強烈的欲望想要見他,即使只是聽聽他的聲音也好。她並沒有仔細分析自己此刻的心態,只是逃避的在心裏解釋——在這個時候,她特別需要朋友。

  而他,似乎已經是她的朋友了。

  晚餐時,她帶著一絲期待坐在偌大的飯廳裏,但是,一直等到她吃完了晚餐,他卻始終沒有出現。

  她落寞地回房梳洗,準備就寢,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他還在生她的氣嗎?

  她決定主動去找他,她手持著手電筒,在黑暗中摸索著,走過長長的走廊,又越過一間小起居室及閱讀廳,來到了他的房門前。

  看見光線從門縫下透出來,她籲了一口氣。太好了,他應該還沒睡。

  她閉上雙眼,深呼吸,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敲門,但是,她足足等了五分鐘,裏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她鼓足勇氣,再次用力敲門,好一會兒,門終於開了,他站在門內,鼻樑上掛著黑框眼鏡,嘴裏叼著一隻筆,休閒襯衫邋遢地掛在身上。

  他顯然不打算開口,筆桿在嘴裏上上下下地搖晃著,身子斜倚在門邊。

  華容緊張地用舌頭舔著唇,乾咳幾聲之後,才彆扭地開口,“我是來道歉的。”

  他的眉毛微微揚起,眼神冷淡,筆頭仍含在嘴裏,含糊地說:“道歉?為了什麼?”

  “那天我不應該對你胡亂發脾氣,我……有點失控了。”在他的逼視下,她移開視線,將焦點定在他左耳旁不聽話的發梢。

  他將她的不自在全收入眼底,知道她的勇氣快要用完了,他決定放過她。

  他伸手拿下嘴裏叼著的筆。“沒關係,我能瞭解。”他的語氣平緩,沒有怒氣,也沒有喜悅,似乎一切都已經過去。

  她盯著他耳後的頭髮,第一次發現他的頭髮有點過長。

  她一鼓作氣地說:“你那天說得對,我不應該老是沉淪在過去的回憶裏,偶爾我也需要積極的往前看。”

  “你的意思是,從今天開始,你要忘了過去?”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還必須留在英國十多天,我決定好好的享受這些日子,用不同的角度來欣賞這塊土地。”

  “包括住在這塊土地上的人?”他微偏著頭,直視她的雙眼,他們的眼神終於再度交會。

  她頓了一下,“是的,也包括人。”她有些羞赧的露出一個笑容。

  “不排拒天才?”

  “絕不排拒智商超過兩百的人。”她的笑容擴大了,前排貝齒悄悄地露出來,讓她看起來更顯得年輕、可愛。

  “很好,那代表我在被接受的範圍之內。”他贊同的點點頭,似乎十分激賞她的新決定。

  他朝她伸出手。“恭喜你即將有一個新的開始。”其實他真正想說的是,謝謝她給他一個機會。

  華容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笑著握住他的手。

  “謝謝你。”她開心的笑著,空曠的長廊將她的笑聲傳了回來,她突然意識到現在已經是深夜,連忙捂著嘴,壓低聲音問:“對不起,我都忘了天已經快亮了。我打擾你了嗎?你在做什麼?”

  “哦!我正在解一個方程式。你有興趣看嗎?”他讓開身子請她進來,地毯上鋪滿一張張的紙,上面淩亂的寫著一堆數位和符號。

  華容踮著腳尖,小心地不去踩到地上的紙,坐在惟一不被紙張淹沒的淨土——他的床上。

  倪冬則盤腿坐在紙張圍著的中心點上,低頭在四周的紙上梭巡他要的答案。

  “這些是什麼程式?”

  “一個新發現的物理程式,如果成功的話,極有可能會得到諾貝爾獎,因為這個程式可以讓太空船節省三分之一的燃料。”

  “你會得獎?”她驚訝地問。

  “不,不是我。”他回過頭對她笑了笑。“那些數學家、科學家才是真正發明的人,我只是在他們陷入迷思時推他們一把,外界的人將不會知道我曾經參與過。”

  華容趴在床邊,看見地上那些紙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她不禁皺起眉頭。“你可以居功的,不是嗎?”

  “如果我居功的話,那每一屆諾貝爾獎的得主都是我了。”他聳著肩說:“得獎對我來說沒什麼意義,但是對他們來說,那卻是一生的榮耀。”

  她張大嘴巴看著他,直到這時,她才真正體會到他的智商為這個世界奉獻了多少心力,難怪英國政府會這樣嚴密地保護他的精子。

  她望著他研究數字時專注的眼神,想像他的腦袋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消化這些程式,就像電腦一樣快速地將一堆亂碼意義化。

  他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她也安靜地沒有出聲打擾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工作,直到瞌睡蟲爬上她的眼瞼,令她雙眼沉重得睜不開。

  當天色大亮時,他已經解出了程式,數十張的資料被簡化成三道程式。

  他伸著懶腰,回過頭找她。這才發現,她趴睡在他的床上,臉因壓在床墊上而有些扭曲,如小孩的睡相一般可愛。

  他坐在地上,將頭靠在床墊邊緣,正對著她的臉。

  這是他第一次允許旁人在他工作時進入房間,他應該要有受到干擾的感覺,但是,奇怪的是,他反而感到非常自在。

  她究竟有什麼魔力,可以這麼輕易地融入他怪異的生活?和她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就像個平常人,而不是個天才。

  他笑著用手指輕點她嬌俏的鼻尖。命運將她送到他的面前,如果他錯過這個機會,他一定不會原諒自己。

  少了皮夾內的照片,像是半強迫自己一定要忘掉過去一般,華容真的讓自己從回憶中徹底解放。

  來英國這麼多次,這幾天!她才終於覺得自己真正認識了英國。

  倪冬帶著她四處觀光遊覽,他是個很好的導遊,他生動活潑的描述,令每個地方都變得格外迷人美麗。

  隨著時間的過去,他們之間的默契也逐漸加深,許多次,她回過頭時都會看見他正用一種含義深遠的眼神凝視著她。

  兩人的對視,往往是她先移開視線,因為,永聿模糊的影像仍會干擾著她。

  對她的逃避,他從沒說什麼,仍然稱職地做個好玩伴。

  玩遍郊區的風景,倪冬認為她應該要走訪倫敦的街景,於是,他開始帶著她逛遍大街小巷的名店,她的雙手原本空無一物!漸漸地,開始多了幾個袋子,一直走到兩人累得癱在街頭的咖啡廳座椅上時,他們身旁已堆滿了大大小小的袋子。

  華容與他並肩坐著,累得直喘氣,突然,她由眼角餘光看見咖啡屋的玻璃上映照著一個亮眼的女孩,神采飛揚的模樣非常具有活力,她仔細一瞧,才發現是自己映照在玻璃上的身影。

  這是她嗎?華容無法置信地看著。

  雖然她已經很久沒仔細端詳自己在鏡中的樣子,但是,她從不知道自己可以像今天一樣的……發亮,她不自覺的摸著臉頰。

  “怎麼?穿件新外套就認不出自己了?”他笑看著她的舉動。

  華容回過神,如做壞事被逮到般地低下頭,她有點不好意思的為自己剛才傻氣的行為做解釋。

  “這可不是一件普通的外套,它花了我半個月的薪水耶!”

  他看著地上的大包小包,笑著說:“英國的名店可以滿足一個女人所有的物質虛榮。”

  “你錯了,皮包內的錢才能滿足女人的虛榮,因為沒有錢就無法享受逛街的樂趣。”她喝了口清淡的茶,心想,她似乎已經好久不曾這樣縱容自己、寵愛自己了。

  “為什麼不讓我付帳呢?”他質疑地看著她,這一路下來,她每買一樣東西,他們就得為了付帳的問題僵持不下。

  她笑著低下頭,“因為你的任何東西都被列為國寶級,萬一讓你付了帳,我搞不好就回不去了。”她用玩笑掩蓋真正的理由,其實,她是不想欠他太多。

  他突然收起笑臉,認真地看著她。

  “也許,這正是我的用意?”

  她的笑容頓時僵住了,她在他的眼中看見一抹堅定與承諾,此時,永聿深情的眼眸閃過她的腦海。

  她連忙搖著頭想擺脫他的影像,不自在地笑著說:“我是個很差勁的客人,你不會希望我留下來的。”

  “當你發脾氣時,我可以把你丟給管家,等你氣消了再找你。反正城堡這麼大,如果我躲起來,你也找不到我。”

  “你的意思是說,每次我生氣時,就得和你在城堡裏面玩捉迷藏?”她開玩笑的說。

  “有何不可?”他聳著肩,表情卻是一派認真,他的臉離她愈來愈近,大手捉住了她輕顫的手。

  毫無預警的,豆大的雨滴突然打了下來。

  “下雨了……”她望著他略顯失望的臉,喃喃地說。

  倪冬歎了口氣,暗自咒駡天公不作美,毀了他好不容易才營造出來的氣氛。

  他站起身,一把抓起地上的袋子。“走吧!我有一個朋友住在附近,我們去他那裏躲雨,順便換上乾淨的衣服。”

  她雙手擋在額頭上,跟著他疾奔的身影。這場雨來得真是時候,適時解除了她的困境,可是在心裏,她卻有著些微的失落感。

  跑了幾條街之後,他們停在一棟高級洋房前,倪冬用力地按了幾下門鈴,沒多久,一位英挺壯碩,年紀與倪冬相仿的男子便出來應門。

  他似乎習慣板著一張臉,臉上的線條好像從沒放鬆過,即使看見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第一個反應仍是皺著眉頭。

  “為什麼每次我好不容易放假,你總是會碰巧出現呢?”即使抱怨著,他還是讓開身子,讓兩個淋成落湯雞的人進來。

  “你的待客之道還真是令人感動呀!枉費我冒著大雨跑過來。”倪冬脫下華容的大衣,在玄關處甩著水滴。

  “你別期待能從我這邊聽到什麼諂媚的話,就連主掌生殺大權的法官都沒聽過。”

  他丟了兩條大毛巾過去,倪冬單手接過來,自然地幫華容擦著頭髮。

  倪冬笑著為華容介紹,“華容,這個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人就是我的好朋友——段明。你不要被他冷漠的外表欺騙,其實他的心腸最軟了。”

  段明將倪冬幫她擦頭髮的舉動淨收入眼底,炯炯有神的目光移到毛巾下露出的小臉。

  “你就是章華容?久仰大名,這一陣子常聽到有關你的消息。”他的嘴角閃過一絲嘲諷。

  華容看出他眼底的不屑,當下就決定他是一個討厭鬼。

  擦完華容的頭髮,倪冬才將頭埋在毛巾裏,隨意地擦拭著。

  “你不用覺得奇怪,段明是英國皇家的御用律師之一,所以有關於我的一切,他都瞭若指掌。”

  將濕衣服掛在暖氣出口處,他們朝客廳走去,經過樓梯時,倪冬突然飛快地上樓,一邊對著他們喊著。“失陪一下,我要去看我的寶貝了。段明,麻煩你招待一下華容。”

  華容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好一會兒,她才走進客廳面對嚴肅的段明。

  她站在壁爐前,觀賞置於上頭精緻的陶瓷藝品;段明端了一杯熱茶走到她身後。

  “樓上有一幅十五世紀的人物素描,是倪冬的最愛,他每次至少要看個半個小時才會下來。”

  她接過熱茶,順手放在那些陶瓷娃娃旁邊,絲毫沒有發現段明因為她的動作而皺起了眉頭。

  “你來得正好,本來我打算明天親自跑一趟城堡的。”

  “有事找我嗎?”她回過頭,看見他正一臉精明地打量著她。

  他斜坐在沙發的扶手上,雙腳悠閒自在地交叉著,但是眼神卻充滿了警覺。

  “我受人委託,想知道你會不會如期回臺灣?”

  “受誰委託?”她看著他略帶敵意的眼睛,謹慎地問。

  “身為律師,我必須對客戶的身份保密。”他聳著肩。

  “又是英國政府,是嗎?”華容揚起秀眉,帶著些微的怒意。

  “我是受誰委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會留下來還是如期回去?”他又重複問一次。

  “他們是希望我留下來,還是回去?”即使早已知道答案,她仍故意反問他。

  她的怒火令他皺起眉頭,他直截了當地說:“你應該知道,你留下來對大家都沒有好處。”

  “只因為他們不希望一個智商只有一百三十五的白癡,破壞了天才的優良基因?”華容的雙眼幾乎要噴出火花,一隻手緊抓住壁爐邊緣,距離段明珍藏的陶瓷娃娃只有二十公分。

  他焦慮地用眼角瞟著她的手指,仍強裝鎮定地進行他的勸說工作。“物競天擇,環境會淘汰不適合的種類,惟有強者才能生存。這是亙古不變的定律。”

  “你算是哪門子的朋友?倪冬不只是你們口中的什麼優良品種!他是一個活生生,有感覺、有情緒的人,他有權決定自己的未來。”華容生氣地握拳擊在壁爐上。

  段明看見陶瓷娃娃因受到振擊而搖晃了一下,他的心也跟著七上八下,嚇出一身冷汗。

  他決定早點結束話題。“說得好,這是我聽過最冠冕堂皇的開場白了。你要什麼?錢?鑽石?支票可以嗎?”他坐在沙發椅上,將支票簿攤在桌上,取出口袋裏的筆,然後抬眼冷漠地望著她。“十萬英鎊夠嗎?”

  “你在說什麼?”她終於離開壁爐,怒氣衝衝地走向他。

  段明冷笑一聲,“嫌太少?那十五萬英鎊夠嗎?倪冬陪你這麼多天,表示你的價值還頗高的,可以喊到這個價錢。”

  她直挺挺地站在他的面前,一臉威嚇地俯視他。

  “你以為這一切都是為了錢?”

  段明盯了她半晌,隨即低頭在支票上疾筆書寫,然後將支票撕下來遞給她。

  “這是二十萬的支票,不要太貪心,你算是歷年來價碼最高的了,上次那位美國女星也只拿了十三萬。”

  華容強壓下心中的憤怒,接過支票,在手中揚著。“倪冬知道嗎?”

  段明的身子往後靠,十指在胸前交叉著,對她輕輕地搖頭。

  “這種事你處理過多少次了?”

  “夠多了。”他若有所思地審視著她殺氣騰騰的臉。

  “他把你當成朋友,你卻在背後傷害他?!”她終於忍不住厲聲地對他低吼。

  他揚起眉,不在乎地說:“正因為我是他的朋友,所以我才不希望他為了那一些廉價的淘金女郎而受傷。”華容張大眼睛,生平第一次被指控為淘金女郎,她在生氣的同時,也不禁覺得好笑。她拿起手中的支票,走到壁爐前面,丟進正在燃燒的烈火中。

  段明慢吞吞地說:“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不一定能夠和倪冬結婚。換句話,你不見得能得到他的財產。”

  她低笑一聲,“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大費周章地趕我走?”

  “這樣做會單純一點,不必浪費大家的時間。”

  “我會自己決定要不要走,我非常不喜歡,也不願意讓一張支票來左右我的想法。你可以轉告你的委託人,別白費力氣了,我想走的時候,自然會走;我如果想留,誰也擋不住我,除了倪冬。”

  他們兩人沉默地對峙著,段明仍是一張撲克臉,但是這次,他卻先垂下視線,收起桌上的支票簿。

  在他移開視線之前,華容彷彿在他臉上看見一絲如釋重負的表情,似乎他還挺滿意這樣的結果。

  “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改變主意,可以隨時聯絡我。”他從皮夾裏掏出名片遞給她,“記得,你真正有價值的時間不會很久,所以不要考慮太多。”

  她收過名片,冷冷地對他說:“我想我們的談話應該結束了,你可以告訴我在哪里換衣服嗎?我和倪冬還要趕去吃晚餐。”

  段明領著她去客房,回到客廳的時候,倪冬正坐在沙發上沉思。

  “你都聽到了嗎?”段明輕聲的問。

  “嗯!”

  “為什麼要我這樣做?”段明拿開華容放在壁爐上的茶杯,重新調整陶瓷娃娃的位置。

  “我也不知道,想讓自己增加一點信心吧,”

  “你愛她嗎?”段明頭也不回地問。

  “應該是吧!”

  “愛她就告訴她,請她留下來呀!”

  “你不懂,每個方程式都有一定的軌跡,它們是理性的,當我在解程式時,可以一點一點的將答案揭曉;可是她不同。”

  “因為她是女人?”

  “不,因為她將感情藏在一個連她自己都看不到的地方。我害怕這會是一段無解的感情。”

  段明不出聲,專心地擺設他的珍藏品。在感情方面,他沒比倪冬高明多少,亂出餿主意的話,搞不好反而會攪局。

  “我想跟她求婚。”倪冬突然出現在他的背後,他嚇了一跳,手中的陶瓷娃娃掉了下去,摔在地毯上,他趕緊蹲下去,傷心地看著娃娃頭上的帽子已經掉了。

  “你瘋了!”段明氣憤地朝他怒吼著。

  “唉!我也知道,可是我就是想娶她,想和她一輩子在一起。”倪冬深深地歎著氣,沒察覺到朋友的憤怒。“我不是指你的求婚,我是說這個!”段明將手中損壞的陶瓷娃娃遞到他的面前。

  “哦!我不知道,對不起。”倪冬這才連聲抱歉,他知道段明把陶瓷娃娃當自己的小孩一般疼惜。

  “為了這個,我可以和你斷交一年。”

  當華容換好衣服走進客廳時,看到的便是一臉愧疚的倪冬與氣得兩眼噴火的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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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7 00:32:05
第九章

       一早醒來,華容便覺得下腹發脹,隱約傳來一陣陣抽痛。經驗告訴她,她的經期即將到來,而這段假期也即將結束了,她必須在今天決定去留的問題。

  吃過午餐後,倪冬騎著馬帶她巡視他的產業。

  “哇噻!這簡直太壯觀了!”看見數百頭毛上噴著藍色標記的綿羊徜徉在廣大的草原上,華容忍不住驚歎出聲。

  突然,一陣雷聲從遠處傳來,倪冬抬頭看著天色。“快下雨了,我們得先找個地方避雨。”

  說完,馬兒即在草原上狂奔,他們在一棟簡陋的木屋前停下,沒來得及避開大雨,仍是渾身濕透地進入屋內。

  木屋裏滲著濕冷的寒氣,由於這裏平時只是讓趕羊的人有棲身躲雨之處,所以並沒有設置暖氣。

  倪冬蹲在火爐前升火。“脫下濕衣服吧!”他頭也不回地說。

  華容順從地脫下厚重的外套、圍巾、毛衣,身上僅剩下一件襯衫及長褲。

  在順利升火之後,倪冬站起身,回頭看見她的模樣,不禁皺著眉頭。“華容,你是要自己脫,還是要等我脫光衣服後,再動手幫你?”

  他面對著她,一件件地脫掉自己身上的衣物,而她只能一動也不動地盯著他。

  終於,他脫到只剩下一條短褲,壯碩高大的身軀,以及起伏噴張的肌肉令她的身體不禁微微顫抖。

  他走到她的面前,抬起她的下巴。“為什麼害羞?難道你不記得那一晚了?”他的手指摩挲著她細嫩的肌膚,眼神黯了下來。

  “那一晚……”她囁嚅地說:“我們沒脫光衣服。”

  “是嗎?”他低沉地回答。

  瞬間,那晚激情的回憶全湧入華容的腦海裏,她的呼吸開始變得不順暢,微微喘著氣。

  “那晚我太急躁了,你應該再給我一次彌補的機會。”他輕柔地對她說。

  他慢條斯理地解開她襯衫的鈕扣,露出裏頭的粉紅色內衣。他將襯衫從她的肩頭退下,雙手在她纖瘦的雙肩上游走,然後從她纖細的雙臂滑下,來到她的腰際。

  他緩緩地拉下她褲鏈,讓長褲順著她修長的腿部曲線滑下。

  他熾熱的目光膜拜似的在她僅著內衣褲的身上梭巡著。她的肌膚白皙滑嫩,雙峰隆起誘人的曲線,臀部挺翹小巧,兩腿之間的神秘地帶等著他去發掘。

  他的下腹像受到磁力吸引般地硬挺勃起;華容瞄到他身體的變化,臉蛋的紅暈不禁加深了。

  “這太不像你了,你把熱情都藏到哪里去了?”

  他低下頭,在她的耳邊低語,柔柔的氣息吹在她敏感的耳垂上,引起她一陣酥麻的快感。

  他的雙手伸到她的背後,靈巧地解開胸罩扣,開始用舌頭舔吻著她的身體,尋找她的敏感地帶;她則用身體的顫抖與克制不住的呻吟回應他的探索。

  他慢慢地蹲下身體,跪在她面前,雙手拉下她的底褲,修長的手指摩挲著她兩腿間隱密的花園。

  “啊——”她無法抗拒席捲而來的快感,呻吟聲回蕩在窄小的空間內。

  終於,在巨大的狂喜中,她的身體一陣震顫,他的舌尖帶動了,她的高潮。

  他將她安置在幹草席上,溫柔的擦拭著她額頭上的汗水,看著她慢慢地從激狂中恢復。

  這一刻對他來說,意義非常深遠。剛才,她將自己的身體毫無保留地交給他,而他,彷彿真正擁有了她。

  華容柔順地躺在他的懷中,緊閉的雙眼漸漸地睜開,她的嘴角帶著一絲滿足的笑容。不讓他察覺到她眼中赤裸裸的情感,她回避著他的視線,轉過頭去,卻看見被她丟在地上的水藍色圍巾。

  那亮麗的顏色似乎在斥責著她此刻的放縱,永聿的笑臉倏地閃過她眼前——他買圍巾時對她說的話、他為她戴上圍巾專注眼神……一幕幕和永聿相處時的一切閃過她的腦海。

  她的笑容頓時凝結,痛苦地閉上雙眼,不去看那條圍巾,似乎這樣就可以暫時忘記永聿。

  倪冬將華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收入眼底,她的痛苦與自責讓他心寒,剛才美好的感覺竟成了罪惡感。

  “你又在想他了,是不是?”他的聲音冰冷得令人發寒,讓她忍不住睜開雙眼望進他冷酷的雙眸中。

  “你的心裏只有他嗎?難道剛剛你躺在我懷裏喘息,當你的身體因我的觸摸而顫抖時,心裏想的都是他嗎?”他直勾勾地瞪著她,眼底升起憤怒的火苗。

  “不……我沒有……”面對倪冬的怒氣,她有點惶恐與不知所措。

  他雙手用力地搖晃她的肩膀。“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躺在我的身下,卻想著另外一個男人?!”他的臉色陰沉如惡魔,憤怒地站起身。

  她坐起身子伸手想拉住他,卻晚了一步。

  “倪冬,聽我說——”

  “我早就應該將這條該死的圍巾丟掉。”他撿起圍巾,回過頭陰沉地俯視她。

  身後的火光將他的臉映得猙獰,憤怒讓他失去了理智,他不再是平日那個帶給她歡笑的倪冬。

  他將圍巾威脅地靠近身後的火爐,躍動的火苗在圍巾底下翻飛,隨時準備吞噬它的獵物。

  “不,不要,求求你——”她驚恐的抱住他的雙腿,伸手想搶回圍巾。

  他抬高了手臂,冷酷地笑著,“你以為有了這條圍巾,你就可以滿足了嗎?”

  他蹲下身子,將圍巾繞在她的脖子上,臉也湊近她的眼前,“當你想要找人分享快樂的時候,這條圍巾會說話嗎?當你傷心的時候,這條圍巾會抱著你、安慰你嗎?”他讓圍巾滑下她的肩膀,“還有,當你饑渴的時候呢?”

  羊毛的觸感在她光滑的肌膚上引起一陣陣又酥又麻的搔癢感,當圍巾碰觸到她的酥胸時,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扭動著。

  “當你需要有人觸摸你的時候……”他盯著她漸漸泛紅的臉頰,聲音沙啞地說著:“還有,當你……”

  他將唇湊近她的耳邊,一字一句清晰地說:“你需要的是一個活生生的男人、一個愛你的男人,而不是一條圍巾!”

  說完,他將圍巾扯離她的身體,隨手丟向火爐,只見圍巾掉落在火爐前,隨時會被竄出的火苗捲進去。

  “不——不要——”她想往火爐沖去,卻被他一把捉住。

  “你恨我嗎?告訴你,我不在乎,那總比老是被當成替代品來得好。”他將她壓在身下,惡狠狠地瞪視她。“放開我!”她揮動手腳,想掙脫他的懷抱。

  “恕難從命,我要從你身上得到屬於我的東西。”他壓低身體,將灼熱的硬挺猛地插入她的身體。她用意志力強迫自己的身體反抗他而閉上雙眼。

  “該死!張開眼睛看著我。”他極力控制他的憤怒,害怕自己在狂怒下會傷害了她,但她的反抗卻令他發狂。

  她順從地張開眼睛,淚水在眼眶內打轉。

  “我是誰?說出我的名字!”

  “華容,叫我的名字!”豆大的汗珠從他的額頭滲出,他努力壓抑自己的欲望,和她的頑強對抗著。

  “求你……”

  “不要求我,我要親耳聽到你叫我的名字,我要你清楚的知道,在你身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一個虛無的過去。”

  她微眯著眼睛,看見他漲紅的臉頰和惡魔般兇狠的表情。這是唯一一個曾進入她身體,瞭解她身體每一個細微反應的男人。

  她微啟櫻唇,呻吟似地叫著他的名字,“倪……倪冬——”

  “該死的你!”

  隨著一聲怒吼,他終於放開了欲望的韁繩,將腰部往前用力一挺,沖入她的幽徑。

  積蓄已久的激情催促著他,使他像匹發了狂的馬般拼命地在她體內馳騁。她將他緊裹在體內,感受著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感。

  他倆的十指緊緊交握,他的怒火點燃兩人之間激情的火焰,讓他們忘了一切,只剩下不斷爬升的快感。

  她的身體開始抽搐,頭不受控制地左右搖擺;他接收到她身體的反應!加快了身下衝刺的速度,終於,在她達到高潮的同時,也噴出熾熱滾燙的液體,灑在她的體內。

  倪冬沒等身體完全冷靜,就馬上離開她的身體。他拾起地上的衣物,站起身開始著裝,眼神冰冷地俯視著她。

  “你最喜愛的這條圍巾,已經記憶了我們兩人交合的味道,你即使洗一千遍、一萬遍,味道還是會在,它已經不是以前的樣子了。”

  他慢條斯理地將領口拉出毛衣外,整理著身上的衣服。

  “你知道你和那條圍巾一樣,已經變不回原來的樣子了嗎?”他一臉鄙夷地看著蜷縮在地上的她。“我好奇的是,在你和我做愛之後,將來你還會用什麼樣的心情來想他?”

  他離開前,將火爐旁的圍巾丟到她的身上,寒著臉說:“帶著你的回憶走吧!我永遠都不要再看到你。”

  “容姐,再見,我先回去了。”美湄腳步輕快地向華容道別。

  又到了狂歡的週五夜晚,華容仍然選擇留在辦公室裏加班。她回臺灣的這半年以來,每天待在辦公室裏的時間超過十二個小時,她想借著工作來忘記倪冬,但是每當夜深人靜時,在英國發生的種種又會重新回到她的眼前。

  她最後一次見到倪冬是在木屋裏,他對她說,他永遠都不想再見到她。隔天,她的月經來潮,醫療小組飛快地趕來城堡,在檢驗無誤後,便迫不及待地送她回臺灣。

  自始至終,倪冬都沒有現身,只是讓管家交給她一個包裹。

  “這是倪先生要我交給你的。”

  包裹裏裝的是她在法國遺失的皮包,他遵守承諾地替她找回來。她沒有特地打開皮夾查看永聿的照片在不在,因為她知道倪冬一定會替她追回照片。

  “他……在哪里?”她遲疑地問著,渴望再見到他最後一面。

  管家為難地看著她,“倪先生在工作,不希望有人打擾。”

  一句簡單的話,讓她瞭解到倪冬的決心,她這才體會到自己傷他有多重。

  沒有機會向他道歉,她落寞地離開城堡,離開了英國。

  回臺灣後,她將永聿的照片從皮夾裏抽出來,和水藍色的圍巾一起收進櫥櫃裏,甚至還把牆上掛著的永聿的攝影作品全都拿了下來。她刻意讓自己脫離永聿的陰影,不再把周遭的環境佈置得如他生前一般。

  她決定把永聿的影像沉澱在她的內心深處。

  雖然,她還是會不時地想起他,但是,傷痛的感覺已經漸漸地淡了。在拔掉先前刻意在忘記中放置的刺,她的傷口開始慢慢地複合了。

  事實上,她更想念的是英國的倪冬,畢竟,和他在一起的那段回憶因時間尚未久遠,每一個細節都還很鮮明;而且,肉體的結合並不如她想像中的那麼容易忘記,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般的拋在腦後。他們之間曾有纏綿,成了她夜晚輾轉反側、渾身發熱的因素。

  倪冬彷彿在她的身體內種下盅毒似的,讓她不能忘記他的溫柔、他的體貼、他的笑容,還有他的憤怒。即使她的身邊沒有任何屬於倪冬的物品——她還是想。

  “發呆呀?怎麼你從英國回來之後,比以前還要魂不守舍?”雅從背後拍了她一掌,讓她從無邊的沉思中回過神來。

  “你還沒走啊?”華容努力扯動嘴角,強擠出一絲笑意。

  這半年來,雅用盡各種辦法想套出她在英國發生的一切,但她卻始終守口如瓶,為了不讓雅發現她的不對勁,她裝出開心的樣子,免得又要被嚴刑拷問一番。

  “馬上就要走了!今天是小週末,我要去尋找我的下一個獵物,你要跟我一起去狂歡嗎?”

  “不了,我要整理永聿的攝影作品,還要找出他生前拍的最後一卷底片。”華容站起身,收拾著桌上的文件。

  “怎麼?你又要把自己關在回憶裏嗎?”雅皺著眉頭問。

  “不是。我打算聯絡攝影協會的人,替永聿開個攝影展,並且以他的名義將所得款項設立一個獎學金。”

  華容等了好久都沒聽到雅的聲音,回過頭才發現好友早已熱淚盈眶,飛奔過來抱住她。

  “你總算想開了,感謝上天!”

  “不要這樣,你太激動了。”華容拍拍她的背脊。“這陣子,多虧你的幫忙。”

  “走出來就好,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忍受你的陰陽怪氣多久。”雅又哭又笑的。

  華容抽出面紙,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

  “好了,不要哭了,你這樣子是找不到任何獵物的。這是你最後一次單獨出去釣凱子了,以後我每次都要跟著你,直到找到對象為止。”

  雅聽了,眼淚再度奪眶而出。

  華容抱住她,也跟著落下淚來。

  攝影展風風光光的舉行,吸引了數萬名的人潮,但是,華容卻一直沒在展覽會場裏現身。

  展覽的最後一天,她終於鼓起勇氣來到會場,因為明天這些作品將會一一被送到買主家中,這是她最後一次能夠見到它們。

  當她步入明亮的會場,再度看到那些熟悉的照片時,心中不禁有些惆悵,畢竟,這些照片曾經陪伴她度過那些沒有永聿的日子,讓她能夠透過他的目光去看這個世界,瞭解他如何用相機來詮釋周遭最真善美的那一刻。

  轉角處,一張放大的巨幅照片,將莊嚴聳立的聖保羅大教堂完整的呈現出來,她如夢遊般的走到它面前。

  之前,她一直認為都是因為這張照片,她才會失去永聿,但是現在,她終於能跳脫悲傷的情緒來看待永聿的死。她明白,如果當時不在倫敦,如果當時她還沒認識永聿,他仍舊是會離開這個世界。

  她一幅幅的看著,一邊回想著他們兩人當時共用的倫敦景觀。

  “咦?她不是照片裏的那個女人嗎?”

  “好像是耶!就是那幅‘微笑’嘛!”

  華容被身旁的交談聲吵得皺起眉頭,她轉過頭,卻看見身後有一群人正對著她指指點點。

  她馬上低頭審視自己的衣著,確定沒有異樣之後,她對著他們低聲問:“你們在看什麼?”

  “你……長得好像那張照片裏的女人喔!”一位女孩怯生生地用手指著通道左邊的牆壁。

  華容順著她所指的方向望過去,赫然看見她的笑臉出現在牆上的巨幅照片中。

  “天啊!這是什麼時候……”她快步走過去,一臉驚訝地看著照片中的自己。

  照片中的她笑得很燦爛,從模糊的背景,還有她的穿著打扮來看,那是在他們要進去聖保羅大教堂前,坐在咖啡廳外面時拍的。

  照片中的她正開心地看著前方笑著,對於自己成了鏡頭下的獵物毫無所覺。

  她在腦海裏搜尋著記憶,隨即想起了當時她在笑什麼。那時前方有一對年輕的情侶在廣場上追逐嬉鬧,男孩在追上女孩之後,熱情地和女孩在廣場上擁吻著。

  她看見這一幕,於是就笑開了。

  她還清楚的記得,當時她在心裏想著——我現在和他們一樣幸福。

  永聿真確的捕捉到那一刻,也許,他當時也感受到她從心底散發出來的快樂吧!

  這個笑容離她好久了,除了……一幕景象倏地竄過她的腦海,她像挨了一拳般地往後退了一步。

  自從永聿離開她之後,她的臉上就再也不曾出現過這種笑容,只除了……她和倪冬在倫敦逛街時,不小心瞥見玻璃上映照的身影。

  當時,她臉上的光采和這幅照片一樣——洋溢著戀愛中女人的幸福。

  這麼說,她一直是在欺騙自己,騙自己並沒有愛上倪冬,騙自己這段戀情絕對不如和永聿在一起那般刻骨銘心?

  她看見相框下標示著主題——微笑,並且已經以一百萬元賣出,買主的欄位則是一片空白。

  “章小姐,你總算來了,我還以為你會趕不及最後一天呢!”負責與她接洽的攝影協會人員遠遠走過來,熱絡地與她寒暄。

  “這張照片是被誰買走的?可不可以收回來不賣?”她急切地問。

  “可是,這張照片是這次展覽裏賣價最高的。”協會人員面有難色地說。

  “為什麼這張照片的價錢會標這麼高呢?其他的作品也不過才一萬、兩萬,最多也賣到五萬而已,不是嗎?”看到一百萬元的天價時,的確嚇壞了她。

  “哦!這是買主自己出的價,他也沒說什麼,只說這張照片值得這個價格。說實在的,這張照片的確是佳作,當然,也是因為人長得漂亮,效果才會這麼好。”他不忘加句諂媚的話。

  華容沒有理會他的贅言,只是在心裏思索著,她認識的人當中只有一個人,能一出手就這麼闊氣的。

  “你有買主的資料嗎?”

  “當然有。只不過,他好像是在國外。”他低著頭在口袋裏翻找,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就是他。”

  華容一顆心七上八下地接了過來,卻發現是段明的名片。

  “他長什麼樣子?”

  “人……長得還挺和善的。”

  “夠了,我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華容自信滿滿地說。

  她知道那個人一定是倪冬,因為,段明再怎樣都不會讓人有和善的感覺。

  所以,倪冬確實來過這裏,但是他為什麼又走了?

  “如果你不反對,我想親自跑一趟英國,親手將照片送去給買主。”

  她曾經失去了一次真愛,而這次,她不想再和它擦肩而過。

  四十八小時之後,倫敦的清晨。

  華容急切地按下門鈴,連續按了十幾聲,當段明一臉怒氣衝衝地出現在門口時,她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

  “搞什麼鬼?”他皺著眉頭瞪著她,一邊拉攏身上匆忙套上去的睡袍。

  “我需要你的幫忙,我不知道倪冬的城堡在哪里。”

  即使是睡眼惺忪,段明依舊能看得出華容的決心。律師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好兆頭。

  他斜倚在門口,慢吞吞地說:“答應我,你們結婚時,不准叫我當傻愣愣的伴郎,我就帶你去。”

  華容笑了。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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