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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采薇]野火燎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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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1:07 |倒序瀏覽
野火燎原 作者:采薇

神啊!給她一條活路走吧!她窮得快瘋了,
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個陌生男人,
卻害她丟掉工作、無家可歸,
倒楣事一樁接一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
不管!既然她救他逃過一劫,
免於“千萬負翁”的下場,如今她落難,
當然是賴定他了,誰叫他曾經承諾要給她靠。
不過這個流血不流淚、作風強悍、難纏難搞的副總裁靠山,
竟然待她千般呵寵、萬般溫柔,
難道……嘻!看來她是擺脫衰神的糾纏,
正被愛神眷顧……不對不對,
她怎可以忘記他和她那美豔上司的曖昧,
糟!那她豈不是背上“第三者”的臭名,
還是她單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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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1:30
第一章

  “獻花,獻果,鞠躬——”

  佈滿鮮花的靈堂中鼓樂聲大作,司儀一聲令下,縞衣素服的家屬躬身向賓客答禮致謝。

  頓時間,嗚咽哭泣之聲此起彼落,想起石老太太慈愛的笑容和菩薩心腸,許多人掏出手帕不斷拭淚。

  就在這時候,一輛黑色公務車無聲無息駛到靈堂外面。

  車門打開,頭髮剃得像剛下成功嶺模樣的中年男子跨出來,他手中捏著一紙公文,抬頭核對門牌號碼。

  “濟州路二段三弄十八號,就是這裏沒錯。”

  黑色公務車中,又鑽出一位年輕女孩。

  褚心苑瞄了眼臨時搭成的靈堂,不禁皺了皺鼻子。

  “債務人家裏辦喪事,我們這時候查封房子不太好吧!”

  書記官比了比尾隨法院公務車而至的男子,口氣微露不耐:  

  “封不封不是法院說了算!要尊重債權人的意思。”

  褚心苑將垂落前額的發絲撥到耳後,覺得不妥,正待再說,書記官卻已經邁步走進靈堂。

  “石鴻宇是哪一位?”

  家屬列中站出一名高瘦頎長的男子,老鷹般銳利的目光在書記官身上轉了轉,神色不怒自威,隱約透露桀驚不馴的霸氣。  

  他雖然長得不是頂帥,但輪廓立體,冷峻有型,剛毅的男子氣息像出鞘的劍,犀利得令人不敢逼視。

  “我是石濟宇,石鴻宇是我哥,你找他有事嗎?”

  書記官亮出法院人員工作識別證,又小又斜的眼睛形成高高在上的角度,官架子擺個十足十。

  “我是執行處毛股書記官,你哥哥石鴻宇欠銀行錢沒還,銀行聲請強制執行,我來查封房子。”

  “股”是法院執行業務最基本的單位,也就是由法官、書記官、執達員和工讀生所組成的工作團隊。基本上,”股”的名稱沒啥學問可言,不外是從日常用語,成語、論語抓幾個字填上去就對了。   

  比起難聽到嚇死人的壁股——屁股、恭股——扛龜、儉股——撿骨,毛股還不算太糟,屬於不會引發不當聯想的正常股別。

  彷彿一顆炸彈在地面引爆,四周議論聲、驚叫聲,響成一片,眾人皆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不是說法律不強人所難?那書記官為什麼挑石老太太出殯的日子查封石家祖厝?太沒人性了!

  石濟宇氣得一張臉脹得通紅,破口大駡道:

  “垃圾,居然連祖厝也拿去抵押!”

  連親生母親出殯都沒回來奔喪的不肖子,垃圾也比他香!石濟宇早就不把賭到蒸發的大哥當人看。

  原以為他東躲西藏是怕地下錢莊逼債,誰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他沒臉回來見祖宗親友……唉!真是不提也罷。

  石濟宇又是生氣,又是說不出的傷心。

  身為全球知名企業“勝揚”國際組織臺灣分部副總裁,石二少搶錢的本事是一流的,錢多到放把火燒光後,灰燼還得拿布袋分批裝才能裝完。但儘管財產多得令人眼紅,他卻連一個銅板也不借大哥。

  不怕不怕,石鴻宇還可以投入媽媽的懷抱,靠老人家罩呢!

  拗不過他死纏爛打,整天哭窮裝可憐,石老太太准大兒子拿祖厝房契向銀行設定抵押,借錢繼續孝敬賭場。然而,十賭九輸是千古不移的定論,祖厝難逃被查封拍賣的命運。

  石濟宇抬頭凝望亡母遺照,老人家的面容彷彿也籠上一層揮之不去的愁色,充滿無止無盡的歉疚與牽念。

  “阿母,垃圾又擱欠人錢了!”

  他沉痛地控訴,語氣中藏有不足外人道的酸楚。

  書記官脾氣不好,耐性也不多,同情心就更別指望,他一心只想速速解決,早辦完早休息。

  “找個不顯眼的地方讓我貼封條吧!”

  太陽像顆火球高掛天空,石濟宇寒洌的眼神卻凍得人渾身發冷。

  “這裏是石家祖厝,不是石鴻宇的個人財產,欠錢的是他,你去找他要,法院不能查封這房子。”

  書記官八字眉皺起,把抬頭紋擠成沙皮狗,搶過褚心苑手上的卷宗道:“喂!張大眼睛看清楚,這是法院許可拍賣抵押物裁定!法條規定得清清楚楚,誰說我不能封房子?”

  石濟宇心口窩了一盆火,渾身燃燒著驚人的怒焰。

  “管你什麼狗屁裁定!我說不準封就不准封。要封就去封石鴻宇的財產,隨便你愛怎麼封就怎麼封。”

  真是見鬼了!

  若是平時,書記官胸口的工作識別證比閻王的拘票更管用,再怎麼大尾的流氓都怕得要命,叫他往東去,他就不敢往西扭。  

  怎麼今兒個卻遇到騎到法院頭上的死老百姓?這不叫見鬼、難不成還是玉皇大帝顯靈嗎?書記官簡直不敢相信天下有石濟宇這種刁民!白目的程度,如同寫在額頭一樣的明顯!

  “你是什麼東西?給我立正站好!”

  “呸!你又是什麼南北?你才給我立正站好!”

  “我進法院這麼久,沒見過像你這麼不知好歹的傢伙!”

  “沒見過?今天就讓你見見!”

  “我的話你敢不聽?”

  “法官我都不放在心上了,書記官我更不看在眼裏。”

  “媽的!氣死我了!”

  褚心苑愈聽臉上黑線愈多,忍不住歎氣。

  兩個大男人,年紀加起來超過一甲子,有事不好好商量,只知道一人一句吵個不休,實在被他們打敗了。

  再讓他們對罵下去,時間都吵光了,剩下的工作也沒辦法完成,書記官回去鐵定被科長碎念到臭頭。

  一人挨駡,雞犬遭殃。最沒地位的工讀生和執達員,就是書記官的“法定”出氣包,彷彿生下來就活該被罵似的。

  褚心苑暗自呻吟,她不想再被書記官憤怒的口水噴得滿頭滿臉,那種感覺實在是……噁心嘛!

  她找債權人代理人打商量。“陳先生,改期執行好不好?”

  銀行法務人員搖頭說:“我們繳交執行費,法院有義務幫我們封房子,不能因為債務人家裏辦喪事就不執行。”

  褚心苑又是一蹙眉。債權人拒絕配合,只好從債務人方面下手。

  可是……

  石濟宇精壯的身體如鐵塔般矗立著,渾身散發一股迫人的霸氣,很巨大、喘也喘不過氣來的壓力,像潮水般襲來。

  褚心苑心口微窒,畏懼之情油然而生。

  像他這樣的人,世界捏在手心裏,他想怎麼捏就怎麼捏,想怎麼亂搞就可以怎麼亂搞,惹到了絕對是一輩子都擺脫不掉的災難。

  連書記官都碰一鼻子灰,她敢囉嗦的話,豈不馬上被捶扁了?

  褚心苑拼命思考,想找出雙方都能接受的折衷方法;風暴中心的兩個男人才不管那麼多,各執一詞誰也不肯退讓,愈吵愈凶。

  書記官氣到爆炸邊緣,臉頰肥肉像果凍一樣的打顫。“姓石的,再鬧我就告你妨礙公務!”

  石濟宇一聽,怒吼著有如轟隆雷聲大作:“法律不外人情,你就不能晚幾天再來封嗎?難道要我媽閉不了眼嗎?”

  “你媽閉不閉得了眼幹我什麼事?法律怎麼規定,就怎麼辦。阿貓阿狗都要延緩執行,那我還要不要結案?”

  “你一定要封是嗎?沒問題,我就讓你封!”

  去他的,早早合作不就結了嗎?

  書記官呼呼喘氣,吩咐褚心苑貼查封公告。

  褚心苑看了看石濟宇,一臉的疑惑。

  他若生在古代中國,肯定是殺人不眨眼、抽筋不皺眉的狠角色,寧可讓敵人亂刀砍死,也不投降,哪可能虛晃兩招就說不打了?

  事情沒這麼簡單吧!

  石濟宇走到亡母的遺像前拜了兩拜,臉色沉冷得令人心悸,他手指棺木對書記官說:“你把封條貼在棺材上,我要讓阿母知道,垃圾幹了什麼好事,連祖厝都被他輸掉了。”

  褚心苑愣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查封公告怎麼可以貼在棺木上?法院要封的是房子,不是棺木,更別說現在棺木裏還裝了遺體。

  他存心搗亂是不是?

  書記官兩道濃眉攪在一塊,差點三字經就脫口而出:“你發什麼神經?棺材等會兒就拖去下葬,查封公告不能貼那裏。”

  石濟宇能在競爭激烈的外商公司爬到副總裁的高官厚祿,刀子心刀子嘴,口下敗將說多不多,幾卡車總是有的,書記官就算打娘胎起修煉三寸不爛之舌,也絕非他的對手。

  “你自己說隨便找個地方貼封條,我就選這個地方,要貼就貼棺材上,不然就不准貼。”  

  書記官擠出世上最猙獰兇惡的表情,怒道:“封條貼棺材代表要賣棺材,你要把你阿母並付拍賣嗎?就算你要賣,也沒人會買啦!”

  “放屁!你去照照鏡子,你媽才沒人買!”

  要不是被親友拉住,石濟宇已經揍歪書記官的鼻子。

  “你想幹嘛?”書記官氣到差點嘔出一缸子血,狂吼著說道:“我認識的檢察官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敢動我一根手指,我就讓你後半輩子都在監獄撞牆!我說到做到,好膽你動手試試看!”

  “你一個小小書記官,講難聽點就是國家養的米蟲,仗了法院的惡勢力就以為自己很偉大嗎?我看了就想吐!”

  石濟宇一張嘴像火力全開的機關槍,源源不絕以最惡毒的言語掃射對手,轟出一個又一個窟窿。

  書記官怎麼吵怎麼輸,氣得指尖都在顫抖。“你給我記著!我要汜明筆錄,回去請檢察官分案偵辦。”

  褚心苑見風暴一發不可收拾,連忙勸頂上冒煙的書記官冷靜下來。真的鬧上法院,那可不是說笑的事!

  “書記官,你先別生氣。庭長說過,執行時如果遇到債務人家裏辦喪事,最好曉諭債權人改期執行。”

  “給我惦惦!沒你的事,說那麼多幹什麼?該怎麼做我心裏有數,輪不到工讀生教我執行的方法。”

  褚心苑脾氣好到幾乎沒個性,聽了這話,卻也不免生氣。

  他那什麼態度啊?工讀生就不是人嗎?她是好心才提醒他注意的。

  “司法院的公文已經正式批下來,高層最近在抓常被當事人投訴的書記官,你別跟石先生吵了。”

  “有種他就去投訴啊!誰怕誰?”

  褚心苑腦筋再轉轉,換一種方式進行勸說:“今年考績丙等的公務員,不但沒有考績獎金,還要扣年終獎金哦!”

  “不是我不講理,是那番仔根本講不聽。”  

  講到錢,書記官口氣明顯不同,態度也有軟化的跡象。

  褚心苑自告奮勇的說:“我跟當事人說說看。”

  書記官嘴角掛著不屑的冷笑。“他會聽你的才怪。”

  這傢伙連法官都不甩,又怎麼會鳥工讀生?

  她勸得動他嗎?褚心苑實在一點把握也沒有。

  但沒把握也得試試看,不然她和執達員秋雲姐就有得受了。

  褚心苑鼓起勇氣直視石濟宇的眼眸,一面說,一面心裏發抖。

  “石先生,站在法院的立場,我們只能照法律規定執行。絕對不是故意刁難,這點請您務必體諒。”

  “我只是希望法院過幾天再執行。”

  石濟宇緩過臉色,這回他的口氣和善多了。

  本來,他對法院的人只有…—種印象——豬玀中的豬玀,無恥敗類的標竿,對豬玀和敗類還有啥客氣的?

  就拿眼睛長錯位置的書記官來說,態度傲慢,氣焰囂張得令人反胃,真想將他剁一剁,送給動物園去喂老虎。

  這女孩子卻是個例外。態度好、有禮貌,乾淨澄澈的眼神討人喜歡,從頭到腳都找不到小女生彆彆扭扭的銼樣。

  她給人的感覺如同一朵淡雅的小茉莉花,沒有向日葵燦爛的顏色,也沒有玫瑰嬌豔的芳妍,卻在骯髒的濁世空氣中,成為撫慰人心的清涼。

  是巧合嗎?他最喜歡茉莉花的香味了。

  “延緩執行須由債權人申請,這部分我們幫不上忙。”褚心苑看他沒發火,心裏比較不抖了。“陳先生是銀行催收部門的職員,也是本件債權人的代理人,您要不要找他商量看看?”

  喔!原來腦袋尖尖、肚子大大的傢伙是銀行法務。他幹嘛躲得遠遠的?怕被怒火波及嗎?那麼沒種,天下男人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我不懂法律,你直接告訴我結淪。”石濟宇單刀直入地問褚心苑:“我要怎麼做房子才不會被封?”

  銀行法務烏龜不出頭的膽小模樣,讓石濟宇打從心底不屑他,跟這個爽朗大方的女孩子講話愉悅多了。

  褚心苑很想幫忙,但這個要求並非她能力所及。

  “除非債權人同意,否則法院幫不上忙。”

  石濟宇聲音開始不耐煩,比刀子還利的目光朝畏畏縮縮藏在書記官背後的銀行法務砍過去。

  “喂!你給我過來。”

  “石先生……”銀行法務硬著頭皮走上前。

  石濟宇斷喝一聲道:“廢話少說!你要怎樣才肯延緩?”

  銀行法務一雙賊眼四處亂瞄,心中飛快地打著主意。

  靈堂裏多得淹出來的花籃、署名大有來頭的挽聯、石先生剪裁俐落的亞曼尼西裝和歐米前名表,所有線索都指向一種結論

  石鴻宇只剩下一身肉還能秤斤賣,他弟弟口袋卻麥克麥克,穿著打扮都不是透著一股窮酸氣的小生意人所能比擬。

  “石先生,只要您簽個名,擔任令兄的連帶保證人,別說延緩,叫我撤回執行都沒問題。”

  好啊好啊!這招高明。

  執行處每個書記官手上都有石鴻宇的案子,他欠的面線賬,套句古語,那叫剪不斷、理還亂,石濟宇一旦擔任連帶保證人,這輩子包他還債還到發瘋。那才叫現世報呢!

  想到石濟宇被債主追殺的畫面,書記官心花就不斷怒放,幾乎跳起來唱國歌,幸災樂禍的神情比陽光更刺眼。

  楮心苑卻是一臉不苟同。

  連帶保證人和普通保證人不同,與債務人負相同的清償責任。說的淺顯些,石鴻宇欠的每一塊錢,銀行都可以向石濟宇追討。

  陳先生隨便唬爛,分明是欺負當事人不諳法律!實在太缺德了。法律有教他騙人嗎?

  銀行法務臉上笑嘻嘻的,卻是一肚子算計人的使壞招數。

  “石先生,最近房地產不景氣,房子賣不到好價錢,論真講起來,我們也不想聲請執行。”

  “那你今天來幹嘛?”總不會專程來給阿母上香吧?石濟宇才不信銀行法務有那麼好心。

  銀行法務為難又可憐地歎口氣。“您有所不知。最近財政部查壞賬查得凶,本來令堂擔任令兄的連帶保證人,現在老人家去世,如果您不簽名,擔保不足,我不執行很難對上頭交代。”

  石濟宇不由得又抬頭看看慈母遺照。老人家欲訴還休的唇角,似乎仍然替跑路的大兒子求情……唉!他是不是該破例一次,替那個掉在地上狗也不聞的垃圾解決債務?

  在銀行,會看人面色,卡贏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石濟宇不捨得祖厝被拍賣,瞎子才看不出來!

  嘻嘻,那事情就好辦了。

  銀行法務一臉詭笑。績效獎金按比例計算,債務人還得多,他的獎金愈豐厚,石濟宇顯然是只很有料的肥羊,不宰那叫暴殄天物!

  “簽名只是做做樣子,應付上頭稽核用。令堂生前擔任令兄的保證人,我們從來沒煩過她老人家。我們也不會要你幫石鴻宇先生還錢。”  

  “真的嗎?”

  石濟宇口氣十分懷疑。

  在公司,只要是和法律沾上邊的差事,輪不到他傷腦筋,法務主任汪紫妤自然會處理得妥妥貼貼。

  汪大美女辦事牢靠,優點一籮筐,缺點只有一個——就是間接害上司石濟宇變成法律文盲。

  事有一利必有一弊,這話還真是他媽的對極了。

  褚心苑嘴唇動了一下,想說什麼,又忍住了。

  書記官警告道:“法院不涉入當事人之間的紛爭,你沒事別多嘴,不准破壞法院公正的形象。”

  石濟宇臉色立刻沉了下來。“你凶什麼凶?她又沒說話!”

  說不上來為什麼,他就是見不得她挨駡。

  銀行法務再接再厲,努力遊說。“父債子都不還了,哥哥欠債哪有叫弟弟還錢的道理呢?簽名只是形式啦!我們不會要你還。”

  石濟宇被說動了,抽出鋼筆,準備簽名。

  銀行法務的說法很合理,他聽不出有什麼地方值得懷疑。但出於商人直覺,他又隱隱覺得不對勁。

  若非顧忌公開場合有傷風化,他很想剝下銀行法務的褲子,檢查看看有沒有長出一條狐狸尾巴。

  這時,司儀晃著手錶,頻頻朝他遞眼色,提醒著出殯的時間就快到了……沒有那個美國時間窮磨菇了!錯過出殯時辰據說對後代風水不利……

  時間緊迫,石濟宇問堵心苑:“他說的是真的嗎?”

  法院立場超然無私,她的話可信度應該滿高的。

  “這……”褚心苑沉思著該如何措辭,才能既不得罪書記官和債權人,又能阻止石先生上當吃虧。

  煮熟的鴨子豈能讓它飛走?

  銀行法務趕在褚心苑壞他好事之前搶先發言:“除非債權人聲請延緩、或撤回執行,法院才能不執行,這話沒錯吧!”

  楮心苑點頭“嗯”了一聲,這話對是對,可是……

  她想接著解釋,礙於書記官睜著一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睛瞪著她看,多少話到了嘴邊,也只能吞了回去。

  “石先生,只要你簽個名,我馬上撤回,家祭就可以順利舉行,令堂就可以入土為安了。”

  銀行法務拿出借款擔保書,希冀財神爺快快簽下大名。

  既然如此,簽名不妨。

  眼看石濟宇就要在連帶保證人欄位下方簽名……

  一時之間,四周靜悄悄的,似乎連空氣都停止流動。

  “啪”的一聲,鋼筆掉在地上,—滴黑色墨水在紙面暈開。

  褚心苑咬著嘴唇,臉色泛白,拍掉鋼筆的手還佇留在半空中。

  書記官比碗公還大的臉結了一層寒霜,怒喝出聲;“叫你不要多管閒事。你敢不聽?回去我要告訴科長!”

  石濟宇眼神中有一抹深思的情緒。“為什麼不讓我簽名?”

  微顫著,褚心苑低著頭,心中閃過千百個念頭。

  法院預算不足,工讀生的薪水是銀行工會掏錢買單的,她得罪銀行,等於得罪老闆,那叫跟自己的荷包過不去。

  可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銀行騙人,不加阻止。她念法律,不是要拿來偷拐搶騙用的,她拒絕跟銀行一起公然詐欺!

  “石先生,你簽了名,你大哥欠的錢就等於你欠的。”

  石濟宇這一驚非同小可,誰知道垃圾欠了多少錢?他報廢新臺幣的速度跟一般人消耗衛生紙差不多,中央銀行也還不完!

  書記官罵道:“你聽不懂國語嗎?嘜擱貢啦!”

  褚心苑不去理他,她另有兼職工作,就算丟掉法院的頭路還是買得起狗罐頭給小龜吃。書記官愛告狀就讓他告個過癮吧!不管他了。

  “石先生,房子被查封沒關係,”褚心苑一五一十的和盤托出。“只要在拍賣日期去法院投標室把房子買回來,就可以把祖厝過戶到自己名下。再也不必擔心被法院拍賣。”

  這麼簡單?那他何必簽名當保證人?

  石濟宇瞪著知情不報的書記官和騙死人不償命的銀行法務,把手指節擠得喀啦喀啦響,似乎恨不得賞他們一頓粗飽。

  騙他?很好,這筆賬他記下了!

  褚心苑輕揮手中查封公告,說道:“找個不顯眼的地方讓我貼封條吧!不要貼在棺木上,那不好看。”

  如果不是她,他現在已經欠了一屁股債,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石濟宇心中感激,也就不再刁難,抬抬下巴,示意她將查封公告貼在牆上月曆後面。

  褚心苑貼好公告,腳上像綁了千斤重的石頭,慢慢蹭回書記官身邊。

  “好了,我們去查封下一間房子吧!”

  沒看到石濟宇吃大虧,書記官愈想愈不甘心,一肚子窩囊氣全發洩在妄白干預的褚心苑身上。

  “哼!回去你就慘了!科長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石濟宇陰陰冷冷地撂下話:“你憑什麼罵她?她又不是你養的狗!”“你才是狗,沒事亂吠!”

  書記官嘴裏嘀咕著,將褚心苑推入公務車,氣到內傷的他坐在車內調息良久,才忿忿然吩咐司機急駛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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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2:19
第二章

  “不好了!不好了!”

  在檔案室整理卷宗的褚心苑冷不防被解舞影推了一把。身體向前傾,撞倒疊成小山高的卷宗,散了滿地。

  褚心苑咬著唇,簡直哭不出來。

  那是她花了一個上午才整理出來的卷宗,被小影子一鬧,順序亂掉又得重排!真是的!

  “別管那些小狗尿尿的卷宗了,”解舞影湊在褚心苑耳邊叭哩咕嚕說道:“我聽說科長要找你麻煩。”

  法院公開透明,沒有秘密,楮心苑忤逆上級的豐功偉業已傳遍執行處,解舞影不知道的話,“小道皇后”豈不是叫假的?

  褚心苑無所謂地聳聳肩,她比較煩惱卷宗,小影子害她的心血全泡湯,她晚上要工作,又不能加班……好煩哪!

  解舞影把陳舊泛黃的卷宗踢到角落,拉著楮心苑的手不停搖晃。

  “事情大條了!”

  “有嗎!”

  褚心苑神色如常,反倒是張惶失措的解舞影比較像是被上頭找麻煩的可憐蟲,即將加入失業大軍的“衰尾人”。

  解舞影喘著氣說:“銀行法務在科長室告狀,說你執行時偏袒當事人,不聽書記官的指揮。”

  “隨他們高興吧,他們愛怎麼說就怎麼說。”

  褚心苑嘴角微微帶著不屑,目光中更充滿了輕蔑。

  解舞影急得蹦蹦跳。“怎麼能隨便他們怎麼說!咱們的薪水是銀行工會付的!你了不了?”

  “我知道。” 

  褚心苑臉部表情微微僵硬,平靜的應了聲。

  解舞影睜著又大又圓的眼睛,喊道;“知道還得罪仍錢的老闆?你是哪條腸子閃到了?”

  “銀行法務撒謊,我看不下去。”

  “有人撒謊也要有人受騙,誰叫那個當事人白癡!”

  小苑正義感過度旺盛了,強出頭是壞習慣哪!解舞影對好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個性頗不以為然。

  褚心苑拉下了臉。“小影子,你把教授說的話忘光了?司法追求公平正義,你怎麼可以這麼說?”

  一般人猶有可說,小影子也是學法律的,她沒有譴責的正當性!

  解舞影不服氣地頂回去:“如果他被詐欺,法律也有救濟的管道,你的擔心未免多餘!”

  “不該做也都做了,不該說也都說了,現在後悔有用嗎?算我雞婆吧!沒啥大不了的。”

  “小苑,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科長就要聲討你了。”

  褚心苑滿不在乎地說道:“我沒犯法,科長不爽也不能把我怎麼樣。頂多罵兩句,沒啥大不了的。”

  “不不不!聽說科長要你自己辭職,省得她髒手,如果你不識抬舉,她就要叫你嘗嘗不識抬舉的滋味。”解舞影擔心地瞅了她一眼,小苑受得了嗎?她該不該說?“科長說,你不主動遞辭呈,她就要扮黑臉讓你做不下去。”

  褚心苑聽了這話,既不生氣,也不傷心,只陰陰冷冷的一笑。

  “她那張臉,不用扮就很黑了。”

  不只黑喔!她還是兇猛的、明裏暗地都敢吃人的虎姑婆。

  彷彿黑暗中的一線曙光,解舞影忽然想起一個人。

  “我們去找庭長,庭長人最好了,他一定會罩你的。”

  書記宮中,以科長為首,法官則以庭長為首。如果科長是執行處的大丞相,那麼庭長就是唯一踩在她頭上的皇帝老爺。

  李庭長為人正派,很有愛心,對工讀生照顧有加,科長吞了熊心黑豹膽也不敢拂逆庭長,解舞影出於直覺就想找他求救。

  “庭長很忙,犯不著為了小事去麻煩他。”

  褚心苑淡然說道:“辭職就辭職,沒什麼大不了的。總有天,我會考進來當法官。到時候,眼睛還眼睛,牙齒還牙齒,以德報怨我聽都沒聽說過,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小人報仇卻是三年不斷。”

  解舞影嘴角蕩出如夢似幻的微笑,科長被小苑修理得滿地爬……這畫面比歐洲足球明星脫光光站成一排,更讓她口水直流。

  好夢由來最易醒,她很快地回歸現實。

  “可是,你的錢夠用嗎?”

  小苑的爸媽在南部經營小面攤,大哥最近被工司裁員,和老婆抱著剛出生的娃娃回家幫忙賣面,經濟情況不太樂觀。

  解舞影對好友的底細了若指掌,小苑的父母只能做到不給女兒添麻煩,提供資注卻是力有未逮。

  “暫時不會有問題,我還有另一份工作。”

  “大樓管理員薪水少,你要寄錢回家,還要養餓死鬼投胎的小龜耶!真的夠用嗎?走啦!別逞強,我陪你去找庭長。”

  解舞影強拉褚心苑去庭長室。

  褚心苑硬是不從。“上帝關了這扇門,會開另外一扇窗,總有辦法可以想,我就不信離開法院,鐵定餓死。”

  解舞影還要再說,這時候壁股劉書記官扯著天生的大嗓門叫道:“小苑,你過來一下。”

  褚心苑掙開解舞影的鉗制,跑到壁股櫃檯前聽候差遣。

  劉書記官看她的眼神有幾分恍然和悲憐。“科長叫你進去。”

  看來離職風聲已經放出來,連劉書記官都對她充滿同情。

  褚心苑整整衣容,轉身走進科長室。

  提著日本進口水蜜桃禮盒,石濟宇走進法院。

  在美國攻讀學位時,他參觀過當地法院。回來臺灣工作快五年了,他卻沒踏進自己國家的法院一步。

  這應該算一種幸運吧!

  石濟宇左瞧瞧、右看看,不禁苦笑。

  法院就像傳統市場嘈雜陰暗,觸目所及,人人臉上寫著愁苦。牆上掛著複製油畫、攝影作品和小兒塗鴉,這樣的設計若要石濟宇發表意見,他認為是天下第一醜,反應出法律人的品味。

  更糟糕的還在後頭,司法黃牛穿梭來去,多到淹出來的地步,也不見法警出來制止。他進來沒多久,陸陸續續就有三五個長相神似柯大哥、念台兄的傢伙,殷勤地跟前跟後、兜攬生意。

  石濟宇暗忖,老祖宗告誡子孫“訴則凶”,真是智慧如海。來法院走一遭,就不知道要死幾千萬個細胞。

  不過,他今天是來道謝的,個人好惡可以擱在一旁不論。

  和勝揚國際組織打過交道的人都知道,副總裁石濟宇是恩怨分明的大個子硬漢,有仇必報,有恩必償,絕無例外。

  得罪他的人不是還沒出生、就是死得乾乾淨淨。誰要是惹上了他,他一定挖空心思的報復,惹他的人只有一種下場,有什麼心願去結一結吧!時日無多,十根手指頭就數得完。

  同樣的,施恩的人只是小小工讀生,他一樣會親自登門道謝。

  石濟宇站在辦公室位置圖前,找尋執行處毛股的所在樓層。

  突如其來的,他背後響起婦女的喊叫聲。

  一名年約四十歲的婦女邊哭邊跺腳,聲音駭人的尖銳;她的同伴情緒也顯得相當激動。

  “夭壽短命的死老猴,整天打麻將,我在菜市場殺豬賣肉賺的錢,統統被他輸輸去了!這呢淒慘落魄,大人還是不准我離婚!”

  打麻將?!該不會是說垃圾吧!

  觸及心中最痛,石濟宇不忙著找毛股,先聽聽婦人的遭遇再說。

  “大人為什麼不准你離婚?”婦人同伴追問原因。

  “丫災!大人貢蝦密欠缺法定離婚事由,不能判決離婚,我所咽啦!反正他不讓我帶小孩走就是了。”

  不養家、只顧著賭博的老公跟垃圾差不多,丟進焚化爐燒成灰都活該,法官為什麼不准她離婚?

  石濟宇眉頭愈皺愈深。前陣子同事小張迷上賭馬,小張的老婆告上法院請求離婚,法官就以小張沉迷賭博不養家為理由,判決女方勝訴,怎麼這位太太不能用同樣的理由離婚?

  難道說打官司就像簽六合彩,完全碰運氣?遇上不一樣的法官,就會出現截然兩歧的結果?輸贏只在法官一念之間的自由心證!  

  簡直荒謬絕倫!石濟宇對法律的厭惡又增了幾分。

  婦女扯著喉嚨又嚷道:“大人一直叫我要聽死老猴的話,說什麼溫柔婉約是做妻子的義務,老公不養家沒做到做丈夫的義務,我對他不溫柔是沒做到做妻子的義務!不准我離婚。”

  溫柔婉約是妻子的義務?拜託!都什麼時代了,講這種話也不怕笑歪人家的門牙嗎?他不禁有時空錯置的荒謬感。

  出自一番好意,石濟宇安慰哭泣的婦人道:“太太,你不要難過,我想下次你會遇到比較通情達理的法官。”

  “下次?沒有下次!”婦人氣忿叫道:“你咒我喔?我有那麼衰嗎?每次遇到的男人都是爛貨!”

  “我不是那個意思,”一番好意竟被曲解,石濟宇不禁傻眼。“我是說高院法官比較講理,上訴改判的機率很大。”

  婦人拔尖嗓門喊道:“上訴?我拿什麼上訴?一審的裁判費都繳不出來了,我哪有錢上訴?”

  石濟宇掏掏耳朵,有點受不了那麼尖銳的叫聲。

  “如果你需要幫忙,打這個電話,就說是石濟宇介紹的。”

  他從皮夾中抽出汪紫妤的名片,遞給又哭又叫的婦人。

  他和婦人連交情都談不上,若是從前的他,絕對不會吃飽了撐著管這檔閒事,無緣無故替自己找麻煩。

  但幾天前,有個女孩和他也是萍水相逢,卻甘冒得罪長官的大不敬,阻止他簽名,他才沒房子、車子統統充公,平白肥了國庫。

  既然小姑娘都做得到,沒道理他做不到。

  婦人嗓音剎那間變得高亢而淒厲。“沒血沒日屎的死卒仔喔!我連裁判費都繳不出來,你還想扒老娘的皮?”

  石濟宇的怒氣像把猛然竄起的火,將本來就不多的耐性燒得精光。

  “你說什麼?嘴巴放乾淨點!”

  婦人把名片用力擲回去,氣咻咻地嚷道:“老娘連吃飯錢都沒有了,哪請得起汪紫好律師!”

  石濟宇愣了幾秒,才把汪紫“好”和自己熟悉的那個人聯結在一起。

  名字取得太優雅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念錯的話,可真夠難聽。

  “你誤會了!”

  他有心幫忙婦人上訴高等法院,至於汪律師一個審級十萬元起跳的委任費用,就從他帳戶直接扣款。

  婦人同伴拉著她就走,嘴裏兀自忿恨難平地咒駡著:“委託那種人,叫請鬼抓藥單,不死也去半條命。咱們走,別理他。”

  石濟宇氣怔了眼,無言地看著蠻不講理的婦人離去。

  此時此刻,他只有一個感想。

  法官不准裁判離婚,是男方比較吃虧!

  樓梯上上下下跑了幾回,在眾多書記官辦公室鑽進鑽出,花了一番工夫,石濟宇總算找到毛股。

  “請問工讀生在嗎?”

  清脆的鍵盤敲擊聲嘎然中止,執達員史秋雲挺著大肚子走到櫃檯前,露出好脾氣的笑容。

  “你找哪一位工讀生?我們有好多個。”

  石濟宇回准媽媽一個溫煦的笑容,他敬重懷孕的女人。

  “我找大約這麼高……”他比了比齊胸的高度。“短頭髮、單眼皮,笑起來酒窩不一樣深的女生。”

  一面說著,石濟宇忽然發覺女孩的形貌已牢牢烙在他腦海,他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勾勒她有靈氣的單眼皮、挺直秀逸的鼻樑,特別是那善解人意的笑容,更刻在他心頭上,反覆流轉不去。

  短頭髮、單眼皮、笑起來有酒窩一深一淺?那麼可愛的女生,執行處還找不出第二個呢!

  “小苑?有一會兒沒看到她了,不知跑哪里去了。”

  史秋雲目光四處搜尋,間隔壁股的工讀生:“小影子,小苑還在檔案室嗎?這位先生找她。”

  解舞影抬腕看表,聲音中透出一股揮之不去的憂慮。

  “她被科長叫進去訓話,已經半小時了。”

  史秋雲背脊竄上一陣冰麻,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怎麼了嗎?”

  法律規定,辦理執行業務,應由書記及執逢員為之。前幾天她請假去做產檢,所以才拜託小苑幫忙,和書記官出差查封房子。

  是不是執行過程出了岔子,科長才把小苑叫去罵一頓?那豈不是她害了小苑?史秋雲內心相當自責。

  “秋雲姐你不知道啊?科長要小苑離職。”

  “為什麼?”史秋雲差點尖叫:“小苑做錯什麼了!”

  石濟宇愈聽愈怒,進法院來憋了一肚子氣,表面上雖然若無其事,內心卻波濤洶湧。

  他的眼神比喜馬拉雅山峰千年不化的積雪還冰冷,醞釀了很久很久、累積了很多很多的怒氣,已經瀕臨爆發邊緣。

  解舞影無精打采地貼郵票,心情低落到極點。

  “她幫當事人的忙,被銀行法務告了一狀。再加上書記官也說小苑不聽他的指揮,科長就發飆了。”

  石濟宇再也忍耐不住,把水蜜桃禮盒往櫃檯上重重一放,發出砰然巨響。

  “科長室在哪里?”

  史秋雲和解舞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兩人臉上一致漾開困惑的表情,都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他剛才還和顏悅色的打招呼,怎麼現在卻一副要殺人砸車的凶相?

  “你找科長有事嗎?”

  老子沒事,老子要揍人!

  石濟宇雙眼眯起,他的怒氣已經快藏不住了!

  “我再問一次,科長室在哪里?”

  就在這時候,曆劫歸來的褚心苑臉色灰敗,嘴唇白得沒半分血色,搖搖晃晃地蕩進辦公室。

  她微訝的目光停留在石濟宇臉上。“石先生?”

  石濟宇一箭步沖向前,捉住她的肩膀劈哩啪啦就問:“他們逼你離職?是因為我的關係嗎?你跟我說,別怕,我替你作主。”

  他專程來這裏替她打抱不平?

  褚心苑心頭泛過一陣暖流,眼眶不禁有點濕潤。

  科長嚴厲的責駡沒逼出她的眼淚,石濟宇不算溫柔的語調卻讓她感動得想哭。他百忙之中特地來法院,就是為了替她打氣嗎?

  其實沒必要了,她已決定離職。死賴不走只會惹人嫌、招人怨,她不想工作得那麼沒有尊嚴,比螞蟻還不如。

  “我不聽長官指揮,被炒魷魚也是活該。”

  她擠出笑容,但聲調聽起來仍隱隱約約有些顫抖。

  石濟宇內心抽動了一下,除了原來的感謝,又塞進更多對她的關懷和憐惜,濃濃的保護欲在胸口悸動。

  “哪個臭王八炒你魷魚?你跟我說!”

  褚心苑顫抖的唇扯出笑容,用力眨眼把淚水硬逼回去;

  有人相挺的感覺好窩心,卻讓她更想哭了。

  “沒有人逼我,我是自願離職的。”

  這話恐怕鬼也不信,更瞞不過石濟宇。

  她微濕的眼角,強忍著不讓淚水奪眶而出的表情,他統統看在眼裏,心田裏冒出燙人的怒焰。

  欺負他的小天使,從現在開始,有人該去打聽巴拉松的價錢了。如果嫌仰藥自殺死得太痛苦,吞砒霜也可以列入考慮。

  “小苑,你過來坐下。”

  “喝杯水吧!”

  史秋雲拉過椅子讓褚心苑坐下,解舞影替她倒了杯水。

  褚心苑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全身虛脫地攤在椅中。

  剛剛那場火力全開的批鬥大會,有如毒菌一般的指責傾巢而出,她站在那裏被刮得體無完膚,幾乎連小命都丟在科長室。

  其實,她犯的錯誤不嚴重,處分可大可小,只要她演出一邊道歉、一邊掉淚的戲碼,上級下手就不太會重。

  憑著天生的倔氣,褚心苑沒被罵得淌出淚來,更沒有跪地哀求長官高抬貴手,讓她留在法院混口飯吃。

  長官自有長官的考量,她能夠理解;卻絕不接受。

  符不符合法院的作法是一回事,對不對得起良心是另一回事!兩者理論上應該劃上等號,事實上卻差了十萬八千里。

  問題的癥結,褚心苑無力探究,她只想收拾私人物品回家,洗個澡、睡個覺,一切等睡醒以後再說。

  這時候,毛股書記官與科長走進辦公室。

  會議中書記官既出了氣,又立了威,心情high到不行,不料卻在辦公室看到死對頭石濟宇,不禁愣了愣。

  “喂!你來法院做什麼?”

  “我本來要來法院,沒想到卻來到天下最髒的地方。”

  “講話小心點,這裏不是你可以撒野的地方!”

  石濟宇瞪目大罵道:“媽的!你狂什麼狂?我就不能說句公道話嗎?老子偏不服你狗官僚!”

  要吵架他奉陪,看你狠還是我狠!

  兩人在言語上激烈過招,火箭大炮手榴彈全端出來,打得漫天烽火,非置對方於死地不可的!

  “這位是誰?”科長眯著眼睛狐疑地問。

  “他就是石濟宇,石鴻字的弟弟,那天我要查封伊老母的祖厝,他態度很差,罵很多難聽的話。”

  眼中閃著特權階級獨有的輕蔑與不屑,科長一口氣不停的下達逐客令:“石先生,這裏是法院,我們都很忙。有事的話快說,沒事的話,不要打擾書記官辦公,大門在後面。”

  去!你叫我走我就走?那我算什麼?

  石濟宇噙著一抹詭譎的笑容,目光緩緩移動。

  “政府高層標榜司法為民,結果是講一套,做一套。詐欺未遂的銀行法務你們不查辦,卻逼沒犯法的工讀生離職。”

  經歷那天的震撼教育,石濟宇不敢低估法律的重要性。

  這兩天汪紫妤幫他惡補法學常識,六法全書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每個條文都看過,背不起來沒關係,至少有個印象。

  改造後的石濟宇,艱難晦澀的法律文字已能琅琅上口,連日記都變成法律文字生活版——今日之天氣,殊難謂之非不熱也。

  沒有三兩三,不敢上梁山,他今天絕對是有備而來。

  科長壓著怒火道:“‘法院不語’是書記官辦理執行事務的最高準則。我們不介入當事人的紛爭,你言重了。”

  “是叫你們沒事嘴巴閉緊點,免得被害人身份曝光。不是叫你們任憑銀行唬爛,卻裝啞巴不揭穿。”

  石濟宇將科長從頭到腳打量一番,恥笑道:“你年紀也不小了,進法院也有幾十年了吧?怎麼會有這種初學者的淺見?”

  原來法院的人也不過爾爾嘛!這叫麻子臉照鏡子,不照還籲,一照之下,原形畢露。不能見人哪!

  “石先生,如果你要比法學素養,請你去法官室,書記官還要辦公,沒時間跟你抬杠。”

  沒知識要懂得掩飾,科長知道再講下去,只會被對方用不帶髒字的方式修理得滿面全豆花,把他丟給法官傷腦筋。

  “他又不是當事人,有事我們也不幫他處理。”書記官一陣風似沖出辦公室,撂下狠話:“我去叫法警!”

  有槍最大,就不信法警趕不走他!

  原本忙碌的辦公室突然變得靜悄悄的。

  各股書記官、執達員、工讀生、替代役男,連洽公的民眾都放下手邊的事,目光朝毛股櫃檯集中。爭吵的場面在法院司空見慣,每天都要上演幾個回合,才算完成一天例行公事。

  只是,一開口就能把人罵哭的科長,從來不是屈居劣勢的一方啊!這個當事人是什麼來頭?具備大勇氣與大智慧才敢叫陣單挑!

  褚心苑口氣又快又急。“石先生,我自己不想幹了,真的沒有人逼我,謝謝你的關心和水果禮盒,你快走吧!”

  日本進口的頂級水蜜桃,光聞就知道是高檔貨,褚心苑曾在專賣官太太貴婦人的高級進口水果店看過那個牌子,價格貴得離譜,憑她的財力,想要實實在在咬上一口,是很遙遠的夢。

  但是,石先生的心意更加貴重!

  褚心苑被法院澆薄的人情捅了一刀,傷得不輕,卻因為石濟宇的出現,傷口奇跡似的不再那麼疼了。

  他的善意,像春風拂過大地,帶來希望,也帶來癒合的力量。

  石濟宇根本不甩書記官的恐嚇,他又不是被嚇大的!

  “法院門口‘歡迎民眾蒞臨指教’的標語又沒拆下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法警憑什麼趕我?”

  “你不是當事人,來這裏就是存心搗亂!”科長脾氣也湧上來了。

  “誰說我不是當事人?”

  “你又沒簽名!”

  石濟宇陰側側的一笑。“很失望吧!我沒簽名,沒變成連帶保證人,法院不能查封我的財產。”

  “你家的事我懶得管,誰那麼閑?”科長雙手插腰,十足磨刀霍霍向豬羊的屠婦嘴臉。“你走不走?”

  “你告訴我收狀處在哪里,我馬上就走。”

  科長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兆,不分左右,眼皮跳個不停。

  “你去收狀處做什麼?”

  “好好笑,去收狀處還能做什麼?”

  “你要起訴?”

  “答對了!我要提確認訴訟。”

  “確認什麼?”

  “確認中華民國是白癡國家,中華民國政府是白癡政府,養了一堆無三小路用的公務員,損害我的權利,我要訴請國家賠償。”

  看著周圍一張張無言以對的癡呆臉,石濟宇心中怎是一個爽字了得!

  法院又如何?照樣不是他的對手!

  他把水蜜桃禮盒和自己的名片遞給褚心苑,揉了揉她輕舞飛揚的短髮,表情十分溫柔:“小苑,如果你需要工作,歡迎你來我那裏幫忙。我們公司待遇好,法院根本沒得比!”

  倒也不是說法院很爛,只是比他公司差而已。

  石濟宇大笑離開,雄健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盡頭。

  褚心苑呆愣著,低頭細看手中的名片。

  勝揚國際組織副總裁——石濟宇

  老天,她到底是找到大靠山?還是惹上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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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2:44
第三章

  勝揚國際組織規模龐大,旗下產業不計其數,種類更是五花八門,有六星級飯店、休閒娛樂中心、量販通路以及百貨事業,堪稱不折不扣的全球企業,多角化經營已有悠久歷史。

  該組織臺灣分部由副總裁石濟宇領導,主管辦公室位於大樓管制最嚴密的十七層,採用虹膜辨視系統,全天候都有保傘警衛駐守。

  相較於財務主管的巴羅克風格、業務協理的東方禪味,副總裁辦公室沒有堆放任何華而不實的裝飾,空間寬敞,陳設極簡,純粹黑與白構築而成的世界,百分百的極簡美學。

  巨大的辦公桌後,正坐著一名神色沉鬱的威儀男子,雖然他閉自養神,稍稍減去幾分迫人的霸氣,但他周身籠罩著一股難以忽視的王者之風,仍讓人自然而然地心生戒慎。

  石濟宇眼睛閉著,腦袋卻沒有停止運轉。

  最近景氣回升,餐廳宴會廳生意不錯,一位難求,旅館住房率表現相對遜色,只有六成左右。

  他睜開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彷彿能透視人心。

  在報表上龍飛鳳舞地批示“待加強”,石濟宇決定下猛藥,如果住房率不能提升到八成,員工年終獎金打對折。

  用錢威脅是提振績效最快的方法,沒有人會跟錢過不去。

  他按下“列印鍵”,雷射印表機開始運轉,把再生紙吃進肚子,再吐出被密密麻麻數位填充的報表資料。

  這時候,門被砰然打開,之後才傳來兩聲意思意思的輕敲,綺容玉貌的女子斜倚門扉,似笑非笑,神情透著魅惑的吸引力。

  “美女?”

  外頭的人都在幹什麼吃的?居然讓訪客長驅直入,就算是自己人不便擋駕,也不該連通報一聲都沒有吧!

  石濟宇濃眉雙皺。此風不可長,等會兒可得念一下失職的秘書。

  “阿智正好不在位子上,所以我就自己進來了。”

  汪紫妤聳肩說明,她可不希望外頭的八卦小男生因為這種理由被炒魷魚,這年頭男秘書很難找的。

  她一向對嘴碎的男人沒好感,但兩害相權取其輕,與其讓石濟宇找來滿腦子想釣金龜婿的女秘書,施聰智還是比較理想的人選。

  石濟宇撐起雙手靠向椅背,也還她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美女,我拜託你的事情辦好了嗎?”

  “妤”意指美好的女子,汪紫妤得天獨厚的外貌,穠纖合度的身材,除了她,也沒別人配在名字中擁有這個字。

  順手帶上門,汪紫妤捧著一疊卷宗影本緩步走到辦公桌前坐下。光是那厚度,就足以讓石濟宇頭皮發麻。

  “這些是你要我影印的資料。”

  “這麼多?有沒有搞錯?”

  “時間不太夠,還有更多沒印。”

  “不會吧?”

  石濟宇濃眉緊緊皺著,打從骨髓蔓延出絲絲刺骨的寒意。未免也太多了!他迅速地翻閱卷宗影本。  

  卷宗格式千篇一律,連文字都大同小異,債權人大部分是銀行,也有少數是私人,欠款金額從幾萬元到幾百萬不等。

  明知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還有那麼多人捧者鈔票甘心情願借給石鴻宇!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汪紫妤斜靠在椅背上,工作了一天,有點小疲勞。

  “我聽說一件事。”

  “喔?”

  石濟宇隨便應了聲,口氣不甚專心。他嗶嗶啵啵按著電腦,努力將卷宗的數位換算成新臺幣,沒空理會汪紫妤。

  “這件事和你有關!”

  “喔?”

  答案揭曉,零頭不算,兩千萬台票!石濟宇整個人呈現慘白狀,連連眨眼以為自己眼睛失焦把尾數多看了一個零。

  他差點欠了兩千萬!這可不是小數目。

  被乾晾著的汪紫妤不滿地噘著嘴,大發嬌嗔。

  “人家在跟你講話!”

  石濟宇朝微嗔美人露出笑容,一臉的無辜。

  “美女,你知道我一向安份守己,沒跟女星拍拖、也沒有吸膠搖頭。不管你聽說什麼馬路消息,都跟我無關。”

  既是鑽石單身漢,誰沒有三五個紅粉知己?可是石濟宇偏偏就是例外,潔身自愛得令人想替他立貞節牌坊。

  不說別的,一般人挑秘書幾乎都是賞心悅目的女孩,石濟宇卻偏要找個男生進來,掛特助的頭銜,做秘書的庶務。

  如此這般,不由得讓人懷疑石濟宇的“性”向,甚至有八卦媒體影射他不愛美人愛小生。

  事實當然並非如此,說穿了,石濟宇只是太忙了——他總是讓自己很忙,忙得沒空去拈花惹草。

  每個人都有他娛樂的方式,而石濟宇的娛樂,就是工作。每個人一天都只有二十四小時,外商公司步調快、壓力大,大到身為副總裁的他無法在工作之餘,還保有漁獵女色的時間和精力。

  撇開公事不談,石濟宇是聰明人,他可不想未享齊人之福,先遭齊人之禍,一次只踏一條船是他的原則,現任女友就坐在正對面。

  “我不是指這個。”汪紫妤掠掠鬢髮。“聽說你大鬧法院?”

  石濟宇斂去唇邊溫煦的笑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

  “嚇嚇他們而已。”

  “你害我變成法院最不受歡迎的人物。”汪紫妤口氣像是抱怨,嘴角卻沒有責怪之意。“凡是和石濟宇沾上邊的人,都被當成臺灣賓拉登,身上沾了炭疽熱病毒的恐怖份子。”

  臺灣賓拉登?很傳神的比喻,算他們有點腦袋。

  石濟宇滿意地點點頭。“知道怕就好。”

  “他們不敢惹你,救你的小天使可沒那麼好運!”

  石濟宇心情瞬息間跌落穀底,眉心愈鎖愈深。

  “小苑離職了嗎?”

  汪紫妤觀察他的神情,不知怎地,內心深處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似乎被針紮了一下,冒出刺刺的、痛痛的感覺。

  他……在乎小苑?

  一直以為心上人喜歡成熟嫵媚的女性,就像自己,陡然發現他對剛畢業的小妹妹如此關懷,汪紫妤心裏很不是滋味。

  石濟宇曲指敲擊桌面,他的耐性跟沙漠的雨水一樣稀少。

  “美女?”問她話怎麼不回答?

  汪紫妤猛然回神,瞳眸中的失落霎時間一掃而盡,幾個深呼吸就足夠她換上若無其事的表情。

  “你鬧事的那一天,她就離職了。”

  “一堆爛人!他們怎麼不去死一死算了?居然逼她離職!”石濟宇幾乎氣炸,出拳重擊桌面,把桌上的東西都震得跳起來。“法院的襄閱庭長跟我很熟,我去找他評評理。”

  他溢於言表的關切之情,教汪紫妤擰著心地一陣一陣疼。

  認識他快十年了,天大地大的事情也沒見他動用關係!在他心中,小苑占了多少份量?值得他大費周章請出襄閱庭長主持公道?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做。”

  他真以為法院是好欺負的?汪紫妤深知得罪法院比得罪義大利黑手黨還嚴重,表面上也許你占了上風,實則是替自己出一口後患無窮的氣,不用多久,准能招來更難纏的麻煩。

  “你不是我,所以不明白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不就是為了個小妹妹?”汪紫妤冷然相向。

  石濟宇一張臉繃得比熨的還平,眉頭皺得差點掉下來。“小苑幫過我的忙。於情於理,我都要還她人情。”

  要不是她,桌上那疊卷宗的償務人就是他!

  汪紫妤橫了他一眼,口氣似嗔似怨:“如果當時你撥通電話給我,又何必靠小妹妹幫你忙?”

  於公,她是公司的法務室主任,於私,她是他的親密愛侶,出了這碼子事,為什麼他不找她出面?

  “那天場面火爆,我氣得想砍人,心裏又記掛阿母出殯的時間,哪想到打電話找你求救?”

  汪紫妤傾身向前扯住他的領帶。“怎麼說都是你不好。”

  沒有激動,沒有潑婦罵人的搏命兇焰,這話說得哀怨淒琬,反而讓大男人油然生起一股愧疚與憐惜的感覺。

  石濟宇握住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一下。

  “小的知錯了,這樣行了吧!”

  “你說呢?”

  “今晚去雲頂餐廳吃飯如何?”夠誠意了吧!

  “哼!”這樣就想打發她?

  “吃完飯去我家喝酒?”

  聰明的女人,懂得見好就收的藝術,再下去,邊際效用反而遞減,那才叫划不來。

  汪紫妤轉嗔為喜,甜甜地說:“你叫秘書訂位,下班我們一起過去。”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自從調成早班後,黃昏是褚心苑一天中最期待的時刻。

  看看手錶,四點半,再半個小時就收工嘍!

  褚心苑忙碌地整理著,把訪客簽名簿、掛號郵件登記簿收進抽屜,準備等一下交給晚班的福伯。

  接著她彎腰清理垃圾筒,這時候一名婦人悠哉遊哉的晃進管理室,問道:“有沒有我家的掛號信啊?咦,怎麼是你?福伯呢?”

  褚心苑站了起來,笑著解釋道:“陳媽,我和福伯調班,現在我值早班,福伯值晚班,蔡大哥值夜班。”

  陳媽“喔”了一聲表示瞭解,想想不對勁,問道:“你白天不是在法院工作?怎麼有時間值班?”

  褚心苑眉間掠過一陣陰霾,不想多作解釋;整件事說來話長,局外人聽了也不一定懂,不如不說。

  “我想留多點時間準備考試,所以辭職了。”

  “也對啦!考上才能當正式的公務員,總不能一輩子當工讀生,薪水少,也沒有保障。”

  陳媽嘴裏附和著,腳丫子挪動時不小心踩到地上呼呼大睡的小龜,引起狗狗強烈不滿,嗚嗚低吠。

  “小龜,不可以亂叫!”褚心苑連忙喝止。

  陳媽微微吃了一驚,隨即問道:“小龜陪你上班啊?”

  褚心苑忙解釋:“它很乖,不會亂跑亂吠,嚇到小朋友。”

  陳媽無所謂的笑笑,她是流浪動物之家的愛心義工,本身也養狗,當然也不反對管理室多隻狗幫忙看門。

  “沒關係,這樣你上班比較不無聊。”

  褚心苑朝她嫣然一笑;陳媽真好,能夠體諒她。

  很多住戶雖然嘴裏沒說,心裏犯嘀咕犯得可厲害,他們認為小龜雄壯的吠聲會嚇到家裏的心肝寶貝。

  褚心苑翻開掛號信件登記簿。“陳媽,你今天沒有掛號信。”

  “喔!”陳媽應了聲,蹲下身子搔弄小狗的肚皮。

  小龜獻寶似的露出粉紅色的圓肚子,和陳媽玩得不亦樂乎。

  “給你個建議,如果你要小龜在管理室陪你,最好給它戴口罩。”

  戴口罩?不必吧!“小龜又不會無緣無故咬人!”

  陳媽用一種過來人的口吻殷殷勸道:“狗咬人就是不對,誰管你有沒有理由?現在的小朋友很壞,我看過拿熱水潑小狗的,用弓彈射小狗尾巴的,要是小龜反擊咬了他們,你就糟糕了。”

  “有那麼嚴重嗎?”  

  褚心苑半信半疑地問,瞧著小龜的眼光流露出焦慮。

  陳媽老氣橫秋的拍她的肩。“聽我的准沒錯,我看過太多次了。咱們這棟大樓戶數眾多,住戶背景複雜,不是人人都喜歡狗,有人天生看狗不順眼,防著點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褚心苑點了點頭。陳媽說的有道理,與其讓小龜咬了人再來賠不是,不如事先做好防範,給它戴口罩。

  陳媽是活力中年歐巴桑,有著熱心助人大嬸婆式的溫情。“我家有幾個口罩沒在用,我去拿來給你。”

  褚心苑心頭泛過一陣暖流。住戶如果都像愛狗的陳媽這麼熱心腸、又能設身處地替人著想,那該有多好!

  很快的,褚心苑發現自己大錯特錯。並不是人人都像陳媽,有些人活著就是為了印證荀子大爺的真知的見——人性本惡。

  衝突發生的那一刻,她正準備帶小龜去公園遛達,卻在大門遇見七樓住戶、中年失業賦閑在家的賈有為。

  小龜也許是剛戴上口罩還不習慣,也許是覺得賈有為看起來討厭,就朝著他汪汪吠了兩聲。  

  口罩的設計只能防止它咬人,但它還是可以叫,吠聲一如往常,雄壯威武到不像話,幾百公尺外都聽得清清楚楚。

  賈有為嚇了一跳,脾氣立刻發作,不能再等。

  “下次再讓我看到你的狗亂吠,我就把它踹死!”

  在家帶小孩已經夠窩囊了,老婆嫌他沒出息已經夠吐血了,居然連狗眼都看他低!賈有為胖到肥油打皺摺的臉煞氣畢露。

  他的態度實在太差,褚心苑口氣不由得也變沖了:

  “賈先生,狗會吠就像人會講話,我不能叫你不講話,同樣的道理,你也不能叫我的狗不要吠!”

  賈有為咆哮大吼道:“你的狗叫得那麼凶,我小孩被嚇到很多次了,我都要帶他們去收驚,你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如果他的小孩跟他一樣,肚皮兩層脂肪中間塞得進去一顆足球,哪可能被狗吠兩聲就嚇到要收驚?

  褚心苑根本不相信他帶小孩去收驚,忍著氣說:“我出門一定幫狗戴口罩,絕對不讓它咬傷你的小孩。”

  賈有為氣到全身肥肉都在抖動,吼聲震天:“可是我的小孩就是會怕!我都帶他們去收驚,收驚要給紅包,你要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他好手好腳卻不工作,吃軟飯吃出一身肥滋滋的五花肉,收驚?他那條爛命叫閻羅王收去算了!

  褚心苑緊緊捏著拳頭,氣得說不出話來。

  賈有為看她不講話,以為她害怕,跋扈的氣焰更加高張。

  “說話啊!吃了啞巴藥啊?你怎麼賠償我的損失?”

  褚心苑壓下心頭的厭惡,冷冷地說:“除非你取得勝訴判決,法院要求我賠償我就賠。打官司可是要繳裁判費的,你有錢嗎?”

  “信不信我踹死你的狗?”

  “你敢踹我的狗,我就告你毀損!”

  “去告啊!怕你算我沒種!”

  你有種沒種誰知道啊?你兒子長得倒也不像你!

  褚心苑克制著心頭一烘一烘往外竄的火氣,她可不作興虛聲恫嚇那一套,真惹毛了她,難保她不遞訴狀。

  “我帶我的狗出來,一定會給它戴口罩,絕對不會咬到人,也許你應該把你的狗膽子練大一點……”

  “靠!你說我的小孩是狗!”

  賈有為拳頭在褚心苑鼻子前不過三公分處晃來晃去,恐嚇意味不言可喻。“你敢說我的小孩是狗?”

  褚心苑微怔,這才發現自己急怒之下把“你的小孩”說成“你的狗”。話說回來,這又不值得生氣,古人不是說“犬子”嗎?

  “你氣什麼氣?我可不介意你說我的狗是我的小孩。”

  “你、你……給我去死!”

  兩人吵得不可開交,聽到爭吵聲的福伯連忙趕過來,試著澆熄雙方怒火。“有話好好說,吵架不能解決事情。”

  賈有為惡狠狠放話道:“我現在就去找主任委員,請你這種管理員,我就發動住戶拒繳管理費!”

  他氣衝衝得像團巨大的火球,立刻殺去找主任委員告狀。

  福伯略帶責難的眼神掃過褚心苑。“小苑,咱們做管理員的,住戶就是老闆,怎麼能跟他們吵架?你太衝動了。”

  褚心苑替自己辯解道:“怎麼能怪我呢?他亂發飆!”

  福伯臉上每一條皺紋都寫著無奈。“他繳管理費,他可以不講理,我們拿人家薪水的,沒有資格說話。”

  “我……”

  褚心苑心頭直泛委屈。明明是他耍流氓亂發脾氣,為什麼她要忍氣吞聲?拳頭大理就一定大嗎?

  福伯看著她的眼光帶著憐憫。“主委不會為我們得罪住戶,他大概會開除你,你有什麼打算嗎?”

  褚心苑眼前一黑,幾乎昏倒。

  短短半個月內,她丟掉兩份賴以維生的工作!沒工作就沒收入,沒收入她怎麼活啊?

  褚心苑抱著小龜,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她昨天才把十萬元存款匯回南部,哥哥說要買車,爸媽年紀大了,小嬰兒也常常要去醫院做檢查,有車比較方便。

  沒了工作,又花光積蓄,吃飯錢先不去管它,叫她去哪里生錢出來繳房租?連住的地方都成問題。

  如果只有她一個,萬事好解決,去小影子那裏借住就行了。

  可是,小龜怎麼辦?

  小影子住的地方也是大樓,規定不能養狗,解媽媽雖然疼她,卻也不能收留沒規矩又愛亂吠的小龜。

  沒有住的地方,口袋只剩薄薄幾張鈔票,難道得去跟遊民搶地盤,為了爭食營養午餐的餿水大打出手嗎?

  她長得瘦小,絕對搶不贏的!

  褚心苑心中茫然,腦中一片空白。

  誰來告訴她,該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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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愛人站在面前,卻不知道你愛他;而是餓了三天,站在香雞排前,發現口袋沒有半毛錢。

  褚心苑拎著少得不能再少的行囊,狼狽地躲開誘惑的香味,熱鬧喧嚷的馬路,穿梭不斷的汽車,她隨便找個公用座椅坐著發呆。

  小龜蜷伏在她腿邊,餓得前胸貼後背,巴掌大的吐司根本填不滿它的胃袋,喉嚨發出嗚嗚叫聲。

  褚心苑摸摸它毛茸茸的頭,啞聲說道:“沒東西吃的不只你一個。別叫了,媽媽會想辦法的。”

  話是說來安慰自己的,能想什麼辦法?

  褚心苑想來想去,連心都想涼了。

  有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大吼大叫而不被當成瘋婆子,可以痛痛快快哭一場,不必煩惱沒錢買面紙擦眼淚鼻涕?

  人生在世,有些人總是走不完的好運,有些人卻是倒楣事一樁接著一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翻身,才能否極泰來。

  她提前解約,房東大刺刺地沒收訂金,沒半點不好意思,也沒有念在她窮得快跳樓的份上,退一部分錢給她應急。

  平常她按時去付房租時,房東彌勒佛似的慈謁笑容只是沖著鈔票的面子嗎?她原本以為他是個好人呢!

  回南部投靠父母?也不是沒想過。

  可是,小面攤生意普普,進賬有限,養活爸媽和大哥一家人,已經捉襟見肘,實在湊不出多一張嘴吃飯的費用。

  褚心苑又歎了口氣,肩膀無力地垮下來。

  更別說大哥的小貝比——愛哭愛鬧沒片刻安靜的“花格格”,生來嬌滴滴的公主命,先天對狗毛過敏。

  要回家?可以,把小龜扔了再說。

  她和小狗是生命共同體,誰也不能拆散她倆!

  待撥號碼已經整齊地排列在手機螢幕上,那是從名片抄下來的電話,但褚心苑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長這麼大,她萬事靠自己,不曾依賴陌生人施捨慈悲。只是如今山窮水盡,形勢比人強啊!

  思前想後,幾度天人交戰,她終於重重一咬唇,咬出一排深深的齒痕,按下綠色通話鍵。  

  電話很快接通,傳來彬彬有禮的男子聲音:“副總裁室,您好。”

  褚心苑竭力按定突突亂跳的心,不規律的呼吸還是洩漏慌張的心緒。

  “請問石先生在嗎?”

  “小姐怎麼稱呼?找石先生有什麼事?”

  褚心苑額頭沁出冷汗,小手神經質的抓住牛仔褲。

  他還記得她嗎?那個承諾還有效嗎?他會許她一份工作嗎?他只是見過兩次面的陌生人啊……她能期待他會伸出援手嗎?

  “我是小苑,麻煩您轉告一聲。”

  小“嬡”?哎啊啊!老闆去喝花酒被酒店公主纏上啦?美女主任知道的話,有好戲看了!

  只要嗅出“一咪咪”異常氣息,想像方就風起雲湧的男秘書施聰智自編自導八點檔灑狗血劇情,口頭上依然維持無懈可擊的禮貌。

  “請您稍等一下。”

  褚心苑伸手抹了抹汗,輕快的等候音樂並沒有讓她緊繃的情緒因而放鬆,她額頭冒出更多冷汗,血液幾乎凍結。

  “小苑,是你?”

  絲滑的男子嗓音沒有預警地響起,褚心苑嚇得幾乎當場昏過去,結結巴巴地說道:“石……石先生!”

  “我說了很可怕的話嗎?”低低啞啞的笑聲傳來。“嚇到你了?”

  褚心苑小手克制不住的顫抖,連手機都握不穩。

  “沒……你沒嚇到我。”

  “你總算打來了,我等了好久。”石濟宇笑容可掬地道。“法院人事室不肯說你的聯絡方式,本來我想找人給他們蓋布袋,痛毆一頓,讓他們知道誰才是老大,沒想到你先打來了。省得我麻煩,這年頭布袋也不太好找。”

  比起來,弄把左輪手槍倒是容易。

  石濟宇說話的口氣帶了一絲誰也無法否認的寵溺,旁邊的經理、專員大眼瞪小眼,都是一副差點噎到的表情,有的甚至下意識地搓著手臂,想拂去猛然而起的雞皮疙瘩!

  眼前這男子,真的是他們流血不流淚、作風強悍、全宇宙僅此一人別無分身的副總裁嗎?

  眾人交換了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公事事小,愈快解決愈好,讓副座大人專心談情說愛比較要緊。

  業務部經理率先說道:“福順飯店的要求,您覺得可以接受嗎?”

  “這雜誌社出了名的愛亂寫,報導對公司形象並無損傷,咱們就當被狗咬,難道還能咬回去嗎?”公關室協理伸了伸舌頭。沒想到難纏難搞,動不動就發脾氣的石先生有這麼柔的表情!

  透過電話線,褚心苑隱隱約約聽到熱絡的交談聲,石濟宇很快的說:“小苑,你等我一下,千萬不要掛斷!”

  “六折已經很低了,價格壓太低我們連本錢都打不平,跟福順飯店說,六折是底限,要就簽約,不要拉倒。”

  “我們坑殺消費者?滿嘴謊話的狗屁週刊!怎麼能默不吭聲?叫法務室追究到底,告不死他們,不要回來見我。”

  她似乎挑了個很差勁的時間打電話,聽起來石先生很忙,一個人當十個人使,副總裁真不是人幹的。

  “石先生,你忙你的,我晚點再打好了。”

  “不要掛斷!馬上就好。”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熱力十足的討論,隔了好一會兒,石濟宇總算把屬下全部打發清場,柔聲問道:“找我什麼事?”

  褚心苑的心狂跳起來,口才馬上變得不靈光:

  “石先生您說過,我需要工作的話……”

  神啊!給她一條活路走吧……她窮得快瘋了,石先生不要拒絕她……她禁不起再一次的拒絕了……

  “我馬上就通知法務室,明天九點你來公司報到,先當法務助理,表現良好的話,很快就可以升專員。”

  石濟宇公私分明,雖然是他引薦的人選,一樣要從小助理開始幹起,褚心苑能不能升專員,那要看汪紫妤點不點頭。

  她沒聽錯吧!  

  褚心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石先生答應聘她當法務助理!

  不是秘書、不是行政人員,而是法律系畢業生擠破頭爭取的法務人員職缺!她可以發揮所學的工作……

  天下真有這麼好的事嗎?她擺脫衰神的糾纏了嗎?不是她的幻覺吧!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反而讓黴星罩頂的褚心苑難以置信,不敢相信聽到的消息是真的!

  褚心苑嘴裏顛三倒四重複著自己也不知所云的感謝:“石先生,謝謝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謝您才好……”

  說著說著,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淚水一旦出閘,愈流愈多,到最後竟是抽抽噎噎哭個不停。

  科長罵她,她不哭;住戶害她沒工作,她也不哭;房東苛扣她的錢,她還是不哭。可是,石先生每次都讓她好想哭……

  這些日子,她想盡辦法找工作,卻四處碰壁,只有他伸出援手,其他人全閃得遠遠的,不聞不問。

  就連父母,也委婉表達不希望她回家的立場。

  臺面上的理由是家裏擠不下那麼多人。事實上,二老寵得孫女上天,凡是危害小貝比健康的,一律禁絕,狗毛就是其中之一。

  “傻瓜,這是我該做的,”低柔的安慰從遠方傳來。“就像阻止銀行法務騙人是你該做的一樣。”

  “石先生,我還有事想拜託您……”

  褚心苑掙扎著,愈想愈心慌,她會不會太貪心了?要了工作又要他提供暫時的棲身地。  

  “你說,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忙。”石濟宇豪邁地允諾。

  “我能不能跟你見面後再說?”褚心苑咬住被蹂躪得不成模樣的嘴唇。“我可以見你一面嗎?今天晚上?”

  不賴他的話,她只剩下公園可睡了。褚心苑瞥惡自己乞憐的嘴臉,但人有趨吉避凶的本能,走投無路的她,只能出此下策。

  石濟宇皺起了眉。她明天來公司報到,他再去法務室關照一下,兩人不就見面了嗎?為什麼非要今晚見面不可?

  怪異歸怪異,想到兩千萬,她就算叫他去南極陪企鵝裸泳,去北極幫北極熊拔毛,他也只能照辦。

  “我等一下要開會,你差不多兩小時後來公司。”

  “不!我想去你家找你。”

  見面還指定地點?她小腦袋瓜子到底在想什麼啊?

  “這個可能不太方便。”

  今晚他跟美女有約,香豔場面不太適合有第三者在場吧!

  “拜託,石先生,我求求您!”

  為了小龜,褚心苑逼自己忘記自尊兩字怎麼寫。

  唉!小天使都開口了,他能不答應嗎?這個人情債他是一定要還的。只好改天再向美女賠罪。

  “手邊有紙筆嗎?我念位址,你抄下來。我家在天母,地址是榮華三路一百四十八號——”

  這兒,就是石先生住的地方嗎?

  陽明山下渾然天成的美地,風景明信片才有的歐式獨棟洋房,有豪宅的氣派,沒有豪宅擦不乾淨的市儈,放眼望去,只見藍天綠樹相互輝映,置身繁華,卻能擁有一份隱逸的閒情。

  找到石濟宇電話中所念的位址,褚心苑像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驚歎連連,終於見識到什麼叫有錢人的家。

  單看外表,她仍震懾於建築物的恢宏格局,動線流暢,內斂外放,展現一種從容的氣度,可見設計師很為此花費一番心思。

  門前小庭院翠綠可愛,每根草都是不長不短的五公分,種的花不是一般常見的風仙、秋海棠,而是芬芳清雅的桂花、茉莉和七裏香。

  美輪美奐不足以形容這房子給人的感覺,屋主不但財富傲視群倫,品味也非同小可,光潔的玻璃窗像是剛才刷洗過,亮得讓人睜不開眼。

  褚心苑坐在石階,小龜窩在她腿邊打盹,氣溫三十五度,初夏的熱浪讓花香更加突顯出來,薰人欲睡。

  時間還早,石先生沒這麼快回來,她先眯一下培養體力,等會兒還有場硬戰要打呢……

  希望石先生能讓小龜留下來……等她工作領到薪水後,她一定用最快的速度搬出去……這只是過渡時期……她不會賴他很久的……

  想著想著,褚心苑眼皮愈來愈重,腦袋一頓一頓的,很快睡著了。

  天色漸漸變黑,夜幕初降,月亮不情不願的升上天空。

  小龜耳朵陡地豎尖,聽見車道傳來聲響,立刻扯開喉嚨狂吠,把夢周公的主人一併吵醒。

  石濟宇提著公事包,雙腳生根釘在地上,目光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家門前古怪的景象。

  狗!為什麼會有狗?

  血液一點一滴往頸部以上集中,怒氣一寸一寸在眉宇間累積,還好現在不是農曆七月,否則附近鄰居會以為活見鬼了。

  沒有一種憤怒比得過石濟宇目前的震怒。

  他平生最痛恨養小動物,人生該做的事情那麼多,哪有時間伺候這種狗東西!更別提這些事事無法自理的生物根本就是髒亂的代名詞。

  看!他引以為傲的漂亮草皮,被那只肥狗睡出一塊凹痕來了!

  “石先生,您回來了。”

  褚心苑沖著他遞上討好的笑容,石濟宇卻視若無睹,直勾勾的眼神盯住小龜,眼中燃燒著無可錯認的怒火。

  褚心苑情緒幾乎在瞬間凍結,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看到石濟宇不豫的臉色,她心中一百二十個後悔。

  早料到重視整齊的人免不了有潔癖,像石先生這樣的人,絕不會容忍家裏莫名其妙地多條狗。

  她居然想碰碰運氣!真是蠢到不行,連智障都比她會思考,白癡也知道石先生不可能收留小龜!

  褚心苑只想趁著夜色掩護,腳底抹油溜得愈遠愈好,她寧可去發酸發臭的遊民堆過夜,也不要面對石濟宇的怒火。

  她怕他!她真的好怕好怕他!

  時代在進步,小天使也學會長心眼了!

  石濟宇冷笑著,她堅持要在他家和他見面,是想製造生米煮成熟飯的既成局面嗎?算准他狠不下心大黑夜的趕她走,小狗也順便留宿他家嘍?

  好深沉的心計!

  他生平最痛恨的第二件事,就是和心機重的女人打交道,女人的心眼繞得跟北京老胡同一樣,只會讓男人倒胃!

  褚心苑想溜卻腿軟,第一次見面時,石濟宇帶給她的龐大壓迫感,又從記憶深處翻了上來。

  她一直是怕他的……即使在此刻以前,他從未對她擺過一次難看的臉色,說過一次難聽的重話,她仍然好怕他……

  老鼠生出來就知道要怕貓,她第一次見到石濟宇,就知道他是絕對有資格成為本世紀頭號煞神,多看一眼都會惹禍上身。

  “為什麼帶條狗來見我?”

  看在認識一場的份上,他就給她機會解釋。

  如果,她老實說出心裏頭的盤算,他就視情況幫忙;要是她玩手段、耍心眼,他就一腳一個、連人帶狗踢到陽明山頂去修煉仙氣,眼不見心不煩,索性讓她當真的“天使”!

  這個問題很明顯地打亂了褚心苑的盤算。

  她本來想一見面就向石濟宇哭訴。使盡所有水磨工夫讓石濟宇留下小龜,可是在石濟宇面前,她又一向是實話實說的好寶寶,原本的打算馬上報廢。

  “我連續丟掉兩份工作,沒錢付房租……找不住地方住……所以才想請您收留我和小龜,真的只要幾天就好……等我領到薪水,馬上去找房子……我怕電話裏講不清楚才說來你家……”

  她一邊說、一邊發抖,連實話都說得語無倫次,這種時候還叫她說謊,等於是叫螞蟻去拉火車頭,非不為也,是不能也。

  “石先生,你別生氣……我……對不起……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沒關係,我馬上就走……”

  褚心苑顫抖地拎起隨身行李,再抓住小龜的狗繩,只要石濟宇一聲“滾”說出口,她就用最快的速度消失。

  石濟宇沒有放過她臉部肌肉任何細微的牽動,也沒有忽略那雙明潔眼眸中愈積愈多的水氣。

  商場別的不多,騙子特別多,石濟宇一眼揪出不少狐字輩的大老千,但他看不出來褚心苑有說謊的跡象。

  如果她的話不假,那麼她的遭遇只比阿信好一點,如果任她自生自滅,一個小女生在臺北怎麼活下去呢?

  石濟宇沉思著,小苑丟掉法院的工作,自己得負道義上的責任。臨時叫她去找可以養狗的租屋,恐怕很困難。

  褚心苑又累又怕,全身力氣都被抽幹了,卻硬撐著不敢昏倒,在石濟宇面前,她連昏倒的勇氣都沒有。

  漸漸的,濃密的睫毛承受不住淚水的重量,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嘴裏一股澀澀的鹹味。

  石濟宇臉部線條柔和了下來,怒火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女人的眼淚像海裏的淚,足以讓人溺斃,也可以辦到千軍萬馬都辦不到的事。石濟宇雖是鐵錚錚的硬漢,心腸卻不是鐵做的。

  “別哭了,我又沒說不幫忙。”

  “啊?”

  褚心苑又一次懷疑自己聽力有問題!

  他說要幫忙?他肯讓小龜留下來?真的嗎?  

  騙人的吧!那不是真的!

  褚心苑渾身克制不住的顫抖,她不相信石先生會讓小龜留下來,一定是她聽錯了,但她沒有劃亮最後一根火柴啊!

  石濟宇揉揉褚心苑的短髮,見面以來,他就當她是沒長大的小孩,大掌動不動就打她小腦袋的主意。

  “進來,我買了鼎泰豐的小籠包。”

  她應該很多天沒好好吃飯了!

  石濟宇眼底憑添一抹憐惜,第一次見面,她瘦歸瘦,至少還有二十三寸腰,現在的她,腰圍只怕比二十一寸還少幾公分。

  由此可見,這陣子她真的很慘。

  “那小龜呢?”

  石濟宇勉強看了那只狗一眼,心中的厭惡漲到極點。

  全身毛色白黃相雜,兩隻耳朵不符比例的大,和長長的狗臉形成三菱汽車的標誌圖案,醜得破紀錄。

  小苑看上它哪一點執意養它?石濟宇就算有十個腦袋一起統統想破了,也想不出小龜獲得主人青睞的原因。

  “只可以綁在屋外。”

  石濟宇哀歎一聲,這種難看的生物和他美麗的房子,太不搭了。

  原本已不抱任何希望的褚心苑,被這個遲來的允諾給駭住了。

  老天保佑,她的反應比石濟宇後悔的速度快。

  褚心苑跳起來摟住石濟宇的脖子,又笑又哭地說:“我好高興,好高興!謝謝你,你真是太好心了!”

  毫不猶豫地在石濟宇的臉頰印上好幾個吻,她太快樂了,只想表示對石濟宇的感謝,男女授受不親滾一邊去吧!

  然後褚心苑才不好意思地捂著嘴唇、羞紅了雙頰,匆匆地轉身把小狗繫在門柱上,站到門邊等主人開門。

  不可思議的,石濟宇嘴唇勾起一抹笑容。

  幫助別人,原來也能帶來單純的快樂。他活了三十幾歲,卻是第一次體會呢!小丫頭教會他的事情,還真不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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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3:59
第五章

  “你儘量吃,別留我的份,我已經吃過了。”

  “我有在吃呀!”褚心苑滿嘴塞滿食物,笑容油膩膩的。

  “多吃一點,我還買了很多小菜和致遠齋的滷味。”石濟宇夾幾塊燒得極軟的腸旺放在她的盤子。“你很瘦,吃點脂肪不要緊,皮膚才會像白瓷一樣,摸起來就舒服。”

  豐盛的菜肴擺滿了餐桌,褚心苑突然湧起再世為人的感觸,喉頭不知被什麼東西哽住了,竟然咽不下去。

  幾小時前,她還煩惱七月正值學校放暑假,沒辦營養午餐,想吃剩菜剩飯都有困難呢!現在卻是雲南薄片、紅槽海鮮、珍珠丸子,南甜北鹹東辣西酸各種口味的美味珍饈,隨便她愛吃多少都行。

  有錢沒錢,差別可真大哪!錢就算不能保證帶來幸福,卻能保證生活品質,讓你活得過癮。

  褚心苑輕輕歎口氣。她一向認為錢夠用就好,不必過份追求,現在回想起來,從前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誰也不曉得老天啥時要找你開刀,更不知道為啥找你開刀,如果手邊沒錢,肯定不會死得太好看。

  石濟宇挑高眉毛,她怎麼不吃了?不合口味嗎?

  “我排好久才買到的,你吃兩籠就不捧場啦?”

  褚心苑猛然回神,感動的情緒從心底升起。

  鼎泰豐的小籠包盛名遠播,每次出爐時,綿延不斷的排隊人潮蔚為奇觀,他等了多久才買到?他對她真好!

  從她閃著無數顆星星的少女漫畫眼中,石濟宇很快發現,小天使會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當成真的!

  “傻瓜,騙你的,我叫秘書去買的。”

  石濟宇搓著下巴興味地打量她。這塊土地的人沉淪得差不多了,怎麼有這麼單純率直的女孩?別人說什麼都照單全收?

  不過,挺可愛的。石濟宇發現自己愈來愈受她吸引。

  小天使的笑容總會牽扯出他從未體會過的包容和憐惜。恨不得把全世界各種好吃、好玩、好看的東西,統統搬來送給她。只要她開心快樂,比讓自己開心快樂,更有成就感。

  褚心苑愣了愣,才發現自己被耍,卻沒來上段明明是雞貓子鬼叫、卻硬拗成輕嗔薄怒的尖嚷。

  “你也會騙人?”這點倒是讓她比較驚奇。

  在她眼中,石濟宇是不折不扣的偉人,偉大到足以配享太廟,每年春秋二祭分享幾塊祭祀後的冷豬肉。

  收留她也許不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豐功偉業,但連小龜一併收留,絕對是非聖即賢的人種。

  你聽過聖賢騙人嗎?沒有嘛!

  “說話不騙人,那有什麼好玩?”石濟宇促狹地轉眼珠子。“我不但常騙人,也喜歡騙人。”

  “騙人要有目的,你什麼都有,房子銀子車子樣樣不缺,妻子兒子也是遲早的事,還騙什麼?”

  石濟宇毫不在意地笑道:“騙人還要有目的?用不著吧!只能說好玩啊!施詐術是全人格的實現。”

  施詐術是全人格的實現?他真是病入膏盲而不自知了。

  褚心苑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突然間,石濟宇頭頂的光環消失了,背後的翊膀也不見了,從聖人變成凡人,還是做錯事後強詞奪理的那種壞小孩。

  “你就是喜歡騙人,那天才會被銀行法務欺騙。”

  騙人者人恒騙之,看來她不需要太同情他。

  既然他不再“神聖”,褚心苑敢跟他開玩笑了。

  提起舊事,石濟宇幾乎又要拍桌子摔茶杯,砸電視砸玻璃窗。

  “銀行又不是小門小號的雜貨鋪,我哪知道他們居然請心思骯髒又老動歪腦筋的敗類法務!”

  褚心苑看他額頭凸起青筋,想笑又不敢,小臉憋得通紅

  像他這麼驕傲的人,一定很難消化差點被騙當褲子的不光榮往事。換成是她,被騙一點也不稀奇,更不必大動肝火。

  石濟宇橫她一眼,小丫頭什麼不好提,偏偏損這個瘡疤,真夠壞心的,好想咬她一口,以示嚴懲!

  “人有失手,馬有亂蹄。”她柔聲安慰道:“過去就算了,反正他沒得逞,你別太在意。”

  石濟宇露出森森白牙,獰笑著說道:“誰說過去就算了?臭水溝裏的老鼠,不整死他我沒臉活下去。”

  褚心苑一顆心瞬間吊得老高,驚叫道:“你把他怎麼了!”

  她幾天沒看報紙,最近有人被一拳地打到開花,屍體還被亂刀砍成碎塊,丟進馬桶沖掉嗎?

  石濟宇好玩地看著她驚恐的眼睛,她想到哪里去了?想像力跟阿智有得拼!改天真該介紹他們認識。

  “他只能在家抱棉被哭!砸飯碗還算太便宜了。”

  在他看來,沒把銀行法務投到滾水鍋裏煮死,或是投到滾油鍋裏炸酥,然後用他的肉做成肉羹,已經是法外施恩啦!

  砸飯碗?她也有同樣的經驗。  

  褚心苑蹙起眉心,一股熟悉的不適感在胃部翻攪。

  “你不是他的主管,怎麼能炒他魷魚?”

  雖然說銀行法務不該說謊,但這樣就踢他走,似乎稍嫌過分……褚心苑瞅了石濟宇一眼,臉上清清楚楚寫著不以為然。

  她也嘗過失業的滋味,現在回想起來,還是滿心苦澀,難受之至。

  “那還不簡單!我跟銀行主管說,如果他還想賺勝揚的利息錢,就把那個渾賬王八蛋革職,永不錄用。”

  褚心苑低垂著頭,默默不發一語。

  石先生和豺狼虎豹的科長似乎也沒兩樣嘛!論起陰險毒辣,科長還比不上他段數高,竟是教人永無翻身之地呢!

  她那什麼表情?怎麼?他不能報復嗎?別說“屈死不告狀”這種鬼話,他石某人不吃那一套!

  石濟宇從鼻孔哼聲道:“是他先對不起我!我不捏死他的話,難道還等他把騙功練得更高明,哪天再故伎重施嗎?”

  褚心苑搖搖頭。“我沒那個意思。只是他說不定有父母要養,房貸要繳,老婆沒有謀生能力,小孩還抱在手上,一家人要吃、要養、要生活,男人沒工作就沒收入,怎麼過日子呢?”

  他怎麼過日子幹我屁事啊?石濟宇一臉漠不關心。“騙人就要有被追殺的心理準備。有仇不報非君子,你總不能要我當小人。”

  褚心苑明知跟他抬杠,贏的機率比中樂透頭獎還低,卻仍忍不住反駁:“君子又不是只會報仇,還有很多其他的美德呀!”

  石濟宇涼涼介面道:“古代的君子才有那麼多囉嗦的規矩。現代的君子只要會報仇就很美妙了,孔老頭大概會從墳墓裏坐起身來感動得痛哭流涕,說我比顏回還得他疼。”

  他愈扯愈離譜了!孔子才不會認可他的行為呢!

  褚心苑好一會兒才說出一句既沒創意又沒威力的評語:“你們有錢人,不明白沒錢的辛苦。”

  “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有錢的,”石濟宇眼神略黯,口氣變得沉重。“我爸很早就死了,我媽沒再嫁人,憑自己的力量把兩個孩子養大。”

  褚心苑拆著聽著,心就一陣陣疼痛起來。“你媽真有勇氣,女人扛一個家,真是不容易。”

  回想自家的情況,爸媽一起煮面賣面,養她和大哥都很吃力了,何況寡婦人家扶養兩個壯丁。石媽媽真是令人敬佩。

  石濟宇讓記憶恣意沖刷著,眼神變得空茫悠遠。“我媽是小學老師,工作很穩定,薪水不錯,寒暑假還能陪我們。在我……垃圾染上賭癮前,我們一家三口過得算平穩。”

  “大哥’’兩個字,他已經十年不肯說出口了!

  不知內情的人,可能會認為石濟宇小心眼窄肚腸,哪有人為了幾塊臭錢,連兄弟情份也割捨的?

  再怎麼說,石鴻宇也是他唯一的哥哥!兄弟如手足,千金不換啊!

  褚心苑卻知道,那不是幾塊錢而已!

  石鴻宇的卷宗她綁過,從地面一路往上長,整疊捆起來足以蓋一百零一層超高摩天大廈,欠得真不是普通的多。

  “我媽人緣很好,又是小學老師,垃圾打著她的名號,借錢超容易,不過,輸錢更快就是了。自從他迷上賭博,我媽的惡夢再沒醒過,老家的門檻幾乎被討債的親戚朋友踩平了。”

  褚心苑驀然體會到他的心情。“你一定很心疼你媽。”

  石濟宇眼光是複雜的,深思中帶著不解。

  從小看他長大的叔伯姑嬸,一口咬定他不認親哥哥是因為錢!她怎麼能輕易就碰觸到他藏得很深的心事?

  “大學志願我只填商學系,因為商場是致富最快的方法。畢業我就通過證券初級營業員、高級營業員,投信投顧營業員,期貨商業務員及投資分析人員考試。留學時被外國老闆相中,回臺灣就進入勝揚工作。

  “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從助理開始做,我發誓要賺很多很多錢,讓我媽過有尊嚴的生活,不必一天到晚跟債主賠不是,但垃圾一直沒改掉賭博的習慣,她老人家沒能享福就去了。”

  從頭到尾,石濟宇語氣都很平靜,聲音幹幹啞啞的沒有起伏,好像在說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干的別人的故事。

  褚心苑卻捕捉到他一閃而逝的痛苦眼神,她原本心就軟,此刻同情心更是泛爛得無邊無際。

  這個男人啊!厚實的肩膀彷彿天塌下來也頂得住,像一面可讓人依靠的銅牆鐵璧,十二級陣風吹也吹不倒。

  他畢竟不是神,人力有時而窮,也有使不上了力的時候。叫賭徒洗手不幹,就是上帝親臨,也不保證能製造奇跡。

  “你哥一天不戒賭,你媽一天沒好日子過。賭博方法那麼多,你就算砍了他的手,他不能打麻將也能包牌簽樂透吧!還不是照賭不誤?那不是你能改變的,你怪自己也沒有用。”

  “你真的這麼想嗎?”

  石濟宇低低問著,沉澱在心底的往事,彷彿輕飄到眼前,斷斷續續地說著難以言喻的傷痛。

  褚心苑凝視了他一下。“與其一家人陪他死,不如讓他自生自滅。你保住自己也就保住你媽,這種作法沒有錯。”

  石濟宇眸子回復淡漠,往事已矣,一一化成雲煙,但他心靈中仍然感到一種無可奈何的悲憤。

  ”我工作忙,很少回去看我媽,心想一個月給她十萬,應該夠用。電話裏她也說一切都好,不用回去看她。後來才知道,媽省吃儉用,連生病也不看醫生,才會弄得一身都是病。”講到這裏,石濟宇一口氣堵上來,堵得他臉紅脖子粗。“我初一匯錢過去,垃圾初二迫不及待找她要錢。媽是他害死的,他這輩子最好不要讓我遇到,否則我一定要他好看!”

  褚心苑聽他說得痛心,忍不住紅了眼眶。

  “別這樣,你哥就算連靈魂都在牌桌上輸掉了,他還是你媽的兒子。你跟他生氣吵架,老人家會傷心的。”

  癡心父母古來多,石媽媽九泉之下,看到兒子們大打出手,將會多麼痛心!這是天性,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誰也不能怪的。

  石濟宇躁怒地說道;“我也是她兒子!她就從來沒想過我的心情嗎?我已經很努力的賺錢,她還要我怎麼樣?為什麼她只顧一個兒子的死活,卻不管另一個兒子的感受?”

  褚心苑握住他的手,放柔了聲音說:“做媽媽的人,都會去照顧最弱的小孩。你能照顧自己,你媽當然把心思放在你哥身上。這不是愛誰不愛誰的問題,這是母親的本能。”

  褚家二老也是比較疼兒子,褚心苑已經習慣被放在次要地位,也不能說爸媽不疼她,只是家裏資源有限、分給哥哥,就沒剩多少了。

  雖然不介意,雖說能諒解,但心裏有時候還是發發牢騷,褚心苑能體會石濟宇的心情,他們都是遭到漠視的老麼;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石濟宇沒接腔,只輕輕反握住褚心苑的手。

  褚心苑臉微微一紅,卻沒有掙脫。

  他現在很脆弱,需要感覺有人關心他、支援他,才能走出過去的陰影,淡忘昔日的傷痛。

  就讓她暫時充當他的情緒垃圾筒吧!人在煩心的時候,要的只是一個能陪在身邊的人,不一定要說些不著邊際的安慰,只要聽他傾訴就夠了。心事憋久了會成死結,再難解開,倒出來才會豁然開朗。

  連跟美女都沒有提的舊事,他竟告訴這個萍水相逢的女孩。

  傷心的,茫然的,痛苦的,過去的與未來的、拉拉雜雜的心事,就這麼一點一滴向她毫不保留地傾吐。

  為什麼呢?交淺言深,君子之所忌,小人之所薄,既然君子小人都覺得不好,他也沒有那種習慣。

  石濟宇才剛要理出頭緒,就感到太陽穴傳來陣陣抽痛。

  果然,下班就不應該為難自己的腦子,想不通就不要想,就當今夜的月光特別皎潔,他突然想找人抒發胸口的鬱悶吧!

  石濟宇深吸口氣,講出來心情舒暢多了!像下過雨的天空。乾乾淨淨,沒有負擔,輕盈的心像是能夠展翅飛翔。

  掌心傳來的陣陣溫度,融化他孤寂的心,他多麼想讓這種溫暖的感覺,永永遠遠延續下去,直到世界的盡頭。

  褚心苑將眼神飄移開,又是一陣安靜,臉色卻更紅了。

  莫名的情愫從交纏的手掌入侵軀體,也入侵心底,在心湖上激起一圈圈漣漪,毫無預警地,石濟宇緩緩地遊入了她的心海

  屋內,暖暖的燈光烘托出溫馨的氣氛,窗外,小龜忽高忽低地鬼叫,它快餓扁了!吃飯!要吃飯!

  褚心苑抽回手,掙扎了幾秒鐘後,指了指剩下的湯包和小菜問;“這些可不可以給小狗吃?”

  石濟宇曲指在她額頭輕敲一記。“你這個狗主人怎麼當的?狗沒有汗腺,不會排汗,鹽份沒辦法代謝出來,不能吃鹹的東西。”

  褚心苑急急辯道:“我知道啊!可是,我沒買狗食……”

  她口袋裏只剩叮噹作響的兩枚銅板,連三十四塊的寶路狗罐頭也買不起,小龜連日來只吃麵包店施捨的隔夜吐司。

  “先給它吃吧!它也餓好幾天了。”

  石濟宇獨裁地替她作決定:“冰箱有牛奶,給它喝牛奶就好。剩菜倒掉,不准給它吃。明天我再帶你去買狗罐頭。”

  褚心苑雖然心疼小龜,卻不敢抗議。吃白食就要有吃白食的認知,意見太多會被屋主踢出門的。

  石濟宇起身離桌。“我先上去,一、二樓你可以自由活動,客房在二樓,三樓以上是我的臥房和工作室。”

  他沒明說,但褚心苑已經瞭解他的意思。

  “沒事我不會上去三樓。”

  石濟宇微微一笑,他喜歡聰明的女孩。

  “電話你儘管用沒關係,樓上我另外有專線。衛浴間旁邊有洗衣機和烘乾機,電視櫃打開有很多影片,半夜睡不著就自己去放來看。不過,我勸你快去睡覺,養足精神好上班。紫妤對屬下要求很嚴,你要有心理準備。”

  褚心苑溫柔地望著他。“我知道了,石先生晚安。”

  石濟宇走到樓梯,忽然回頭說:“在辦公室叫石先生,在家裏不要這樣叫,聽起來怪怪的。”

  難道他也要禮尚往來、叫她褚小姐嗎?又不是在唱戲!他還“小生這廂有禮”咧!太詭異了。

  褚心苑頓時呆了,不叫石先生?那要怎麼叫?

  石濟宇不負責任的轉身上樓,也沒給答案。

  老實說,他也沒有答案。

  他只確定一件事,雖然還是討厭狗,但對於屋內這位不請自來的小丫頭,他由衷喜愛有她陪伴的溫馨感受。

  “小苑就拜託各位多照顧了。”

  石濟宇介紹新進助理,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一瞬間,彷彿有感染力似的,整間法務室都笑了起來。

  汪紫妤也在笑,笑得恰到好處無可挑剔,但當她朝向褚心苑一瞥,臉上卻流露壓抑痛恨的表情。

  褚心苑站在石濟宇旁邊,聽著眾人重複千篇一律的歡迎詞,她卻感到一股穿透背脊的寒意。

  汪主任為什麼偷瞪她?她們今天第一次見面,她不可能得罪過她吧!

  “你不用提醒,我們也會照顧新同事。我剛看見很多人在你辦公室開會,你臨時開溜不好吧!”

  石濟宇哈哈一笑,無所謂地道:“讓他們等一下又不會死。小苑程度很好,你要多教教她。”

  汪紫妤微微皺眉,美女就是美女,不管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姿態都那麼賞心悅目,連皺眉頭都顯得風情萬種。

  “既然她程度很好,那也不用教了,就讓她去陪律師出庭。”

  褚心苑身體一陣微麻。“我沒有實務經驗。”

  汪紫妤回眸冷睇,冰冷的視線讓褚心苑直打哆嗦。“你在法院待過,怎麼會沒有實務經驗?”

  “那不一樣!”

  褚心苑兩手各捏了一把冷汗,執行處和審判庭是完全不同的系統,在執行處的工作經驗,對於開庭一點用也沒有。

  汪紫妤懶得跟她浪費口水,先打發石濟宇離開比較要緊,他杵在這裏,有礙她進行計畫。

  “你可以走了,別干擾我們工作。”

  石濟宇見褚心苑皺著一張小臉,神色極為苦惱,忍不住替她說情:“小苑才剛來,多給她一點時間適應,別叫她陪律師出庭。”

  汪紫妤沒那麼輕易動怒,眼神卻已冰寒。

  “如果你意見那麼多,大可不必安插她來法務室,直接叫她去副總裁室幫忙算了!你的秘書對漂亮女孩完全沒有免疫力,他會很高興的。”

  石濟宇濃眉雙皺。阿智一天到晚嚷嚷要交女朋友,正值發情期的小夥子,不能讓他染指小苑,看一眼都免談。

  “那我不吵你們辦公。”石濟宇溫柔地對褚心苑說道:“小苑,下班等我,我們一起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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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4:28
第六章

  石濟宇說完就走了,沒發現褚心苑臉上赫然多出幾百道黑線,頭頂上的烏鴉更是傾巢而出。

  他以副總裁之尊,親自帶她來法務室報到,已經讓好事之議論紛紛,現在又抖出兩人“同居”的秘密,天曉得別人會怎麼想他們的關係!

  褚心苑快哭了,她已經明白汪紫妤討厭她的原因。

  是因為石先生吧!

  汪主任也喜歡他嗎?

  褚心苑像洩氣的皮球,四肢百骸都沒了力氣。一顆心像浸在冰水裏,比掉到萬丈深淵,還要絕望。

  汪主任能力卓絕,身材曼妙,臉蛋更是百中挑一,好比高掛夜空光輝皎潔的月亮,而她只是草叢裏忽明忽滅的螢火蟲罷了。

  石濟宇一走,法務室回復原來陰冷沉窒的基調。

  人人坐回自己的位置埋頭苦幹,彼此不交談,連咳嗽聲也不聞。

  汪紫妤眼角一掃,專屬秘書傅麗菁立刻趨前聽命。

  “先找個案子交給褚助理分析,吳律師有庭就叫她跟著去。”

  褚心苑脖子裏冷颼颼的,下意識地,她用手捂住後頸。

  “主任,我恐怕不夠火候陪律師開庭,您……”

  汪紫妤不知是沒聽見、還是故意不理她,頭也不回地走進主任室。

  傅麗菁將褚心苑帶到位子上,交給她一整疊資料,交代道。

  “最近組織旗下的大賣場洋煙部經常被偷,有人故意把餅乾盒子倒空,再把洋煙裝進去,最後以餅乾價格結賬,造成賣場的損失。”

  褚心苑第一次聽見這種詐騙手法,頗感驚奇。

  傅麗菁又說道:

  “你研究看看,要論以哪種罪名比較適當?櫃子有參考書,電腦裏有法學資料檢索系統。”

  褚心苑頭開始痛了,這個案子相當奇特,很棘手呢!

  傅麗菁冷笑著。出了麻煩的案子,大律師丟給小律師,小律師丟給助理,助理想不出來的話,只好去撞牆。

  或者,辭職也可以,這恐怕是美女主任更加樂見的結果。

  抑或根本就是她處心積慮製造的事實?

  否則,為什麼安排褚助理陪最菜鳥的吳律師去開庭?

  陪律師開庭,不是坐著打瞌睡就好,律師說錯話,助理要趕快消毒,否則要受連帶處分!

  傅麗菁摳摳指甲說:

  “你慢慢研究。”

  褚心苑盯著厚厚的卷宗資料,垮下了肩。

  她有種預感,今後的日子很難熬,而她的預感一向準確,

  法庭外,吳律師向褚心苑行九十度鞠躬禮,不住稱謝:

  “褚助理,還好有你陪我來,不然樓子就捅大了。”

  想起剛才的驚險畫面,褚心苑背上驚出一身冷汗,但她儘量保持鎮定,安慰臉色發白的吳律師。“還好我們立刻更正,沒惹法官生氣。”

  褚心苑搖頭苦笑。吳律師的法學素養有待加強,哪有律師上了法庭,連最基本的時效抗辯都忘光?

  他—開口就說:“被告,雖然過了十五年,但欠債還錢,本足事理之當然,你還是要清償當年欠原告的五十萬元。”

  事隔十五年,請求權就罹於時效了!縱使債權存在,債務人也可以拒絕清償,那就輸定了。

  褚心苑搶在第一時間打pass給吳律師,及時更正,法官只訓了他們一頓,倒沒有多說什麼,也沒判他們敗訴。

  吳律師撫著胸口說道:

  “我一上法庭就習慣性緊張,忘東忘西,老是說錯話,法官瞧得我心裏發毛。”

  兩人邊走邊討論案情,不多時就走到電梯前。

  褚心苑遲疑地停住腳步,拗著小手說道:

  “吳律師,我不上去了,撤回執行的資料都有帶齊嗎?”

  吳律師怔了一秒,問道:“你不陪我上去啊?”

  褚心苑想起科長讓人不舒服的眼光,隨便抓個理由搪塞:“我肚子有點痛,想去化粧室。”

  “那好吧!弄好就去律師停車場等我。”

  褚心苑看著他走入電梯,笑著擺手。

  撤回執行只要寫筆錄,聲請換發債權憑證就沒事了,吳律師不至於連這麼簡單的事都砸鍋吧!

  事實證明,當年可能是因為分數計算錯誤,才讓吳律師蒙混上榜。  

  汪紫妤一臉震怒,氣得連維持形象都顧不得了。

  “撤回執行忘記換發債權憑證?那執行費不就白繳了?你乾脆死在法院算了!還回來做什麼?”

  傅麗菁幫著主子數落道:“我們繳了四十九萬元執行費。忘記換發債權憑證,下次還要再繳一次執行費,你怎麼這麼糊塗呢?”

  汪紫妤將矛頭轉向臉色灰敗的褚心苑,怒氣波及她身上。“你在執行處待過,撤回執行該怎麼辦理你清楚,為什麼不提醒律師注意!”

  “我……”

  褚心苑後悔不已。

  早知道會出這麼大的紕漏,就算科長準備手銬腳鐐恭候大駕,她也會緊緊跟著吳律師,一步也不走開。

  千金難買早知道!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吳律師挺身替褚心苑辯解道:

  “跟褚助理沒關係,是我不好。”

  汪紫妤將卷宗照著吳律師的臉用力擲過來,冷笑不絕:

  “自身都難保了,還逞什麼英雄?”

  傅麗菁怕主子氣壞了玉體,連忙勸道:

  “主任,不忙著生氣,想想辦法解決比較要緊。”

  汪紫妤雙唇不開的進出話來:

  “各人闖禍,各自收拾。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去把債權憑證給我弄回來。”

  吳律師抓著卷宗的手不斷發抖。“撤回執行法院就報結歸檔,現在才說要換發債權憑證,怎麼來得及呢?”

  汪紫妤冰冷地說:“來不及就重新聲請。”

  褚心苑驀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臉色倏地變白。“那執行費……”

  重新聲請不就要再繳一次執行費?誰繳呢?

  傅麗菁幫主子接腔道:“你們一人出一半嘍!畢竟樓子是你們捅的,難不成要公司替你們出嗎?”

  吳律師魂飛天外,全身血液直沖腦門,幾乎報銷小命。

  褚心苑緊緊咬著嘴唇,幾乎連血也咬出來了。

  四十九萬的一半就是二十四萬五千元,她怎麼賠得起!

  就在這時候,法務室的門被推開,石濟宇來接褚心苑下班。

  他一進門就嗅出緊繃的氣氛,半開玩笑地說:“咦?我走到中東啦?怎麼火藥味這麼濃?”

  汪紫妤收起張牙舞瓜的怒容,口氣又是撒嬌,又是埋怨:

  “看你推薦什麼好人給我用!連小事都能搞砸,這叫程度好那程度差不就連名字都會寫錯?”

  褚心苑頭垂得低低的,恨不得地上有個洞可鑽。

  她好難堪,覺得自己好爛……她寧可去湊那二十四萬五千元,也不要當著石濟宇的面,被汪紫妤狠削!

  石濟宇雙眉向中聚攏,一團又一團疑惑白心底裏升起。

  紫妤很少動怒,更不曾疾言厲色的責駡屬下,小苑犯了什麼錯,值得她殺氣騰騰的大加撻伐?

  吳律師顫聲說:“石先生,是我顧著和書記官聊天,忘了換發債權憑證。褚助理去上洗手間,不能怪她。”

  汪紫妤五官透出腥紅的殺氣,冷聲說道:“既然有人想當英雄,我成全你,褚助理那一半就算在你賬上了。”

  吳律師幾乎當場崩潰,他一個月薪水才四萬多,不吃不喝一整年,也不夠彌補這次的損失!

  褚心苑咬了咬唇,拿過吳律師手中的卷宗。事情已經發生了,後悔也沒有用,總要想辦法解決。  

  看到卷宗影本表皮印著“宙股”兩字,褚心苑彷彿即將溺斃的人抓到一根逃生浮木。有救了!宙股是庭長的股,庭長樂於給人方便,去求他的話,案子或許有轉圜的餘地。

  她想得出神,傅麗菁也沒閑著,把事情經過加油添醋地告訴石濟宇,吳律師捅出來的爛攤子,居然九成九都是褚心苑的錯。

  石濟宇皺著眉頭,一臉的深思。

  勝揚雖然紀律嚴明,卻也沒規定職員上班時間不能去上洗手間。

  追根究底算起來,這件事吳律師要負最大的責任。

  他輕輕抬起褚心苑的臉,令褚心苑一陣緊張,眼神東飄西飄,不敢與他灼燙逼人的目光相接。

  “小苑,你沒有錯,不必自責。”

  此話一出,汪紫妤氣綠了臉,連傅麗菁都大感沒趣。

  褚心苑到底有什麼好?他就這麼偏袒她?不但提供房子讓她住,工作上又曲意維護,連做主管的都管不得!

  不安與煩躁在心深處糾結,褚心苑低聲說:

  “不能只怪吳律師,我也會想辦法弄回債權憑證。”

  該來的逃不掉,她終究還是要回去面對執行處。

  石濟宇拂去她垂落前額的發絲。“你是助理,不是奶媽。用這種理由處罰你,未免失之過苛。”

  稍停,他臉色倏然變得嚴肅而凝重,口氣也嚴峻起來:

  “不同意的現在就站出來說話,不要在背後放冷箭!”

  汪紫妤氣得五臟六腑都快燒起來,仇恨的陰影逐漸啃蝕她的意志。她不甘心,她真的好不甘心!

  她哪一點比不上褚心苑?長得沒她美嗎?身材比她差嗎?褚心苑連替她提鞋子都不配!為什麼石濟宇偏偏就是鬼迷心竅?

  汪紫妤絕頂聰明,但再聰明的人,也會有所蒙蔽。眼睛看不清楚,耳朵聽不進別人的勸,在這一點上,她甚至比白癡還不如。

  情場不比法場,講的是緣份,不是證據。談戀愛又不是買豬肉,油花美口感好的上等貨,就一定比較受到客人垂青!

  石濟宇卻沒發現汪紫妤的異樣眼神,他轉向吳律師說道:“一人做事一人當,你要負責弄回債權憑證,聽到了嗎?”

  吳律師心裏哀哀歎氣。

  “我儘量試試看。”

  石濟宇想了想,又補充道:

  “如果法院要我們再繳一次執行費,這筆費用公司先墊,每個月從你的薪水一萬塊,扣到完為止。以後不准再犯類似的錯誤,聽清楚了沒有?”

  這種安排等於讓他分期付款,已經算很優待了!

  吳律師點頭如搗蒜,感激涕零地說:

  “我一定不會再出錯。”但以他的能力,這個保證也得存疑。

  石濟宇不再多說,口氣突轉溫柔。“小苑,該回家嘍!”

  像耗子被貓逮住似的,褚心苑只能被他拎著走。

  她知道汪紫妤更想殺她了,但她又能如何呢?無奈啊!

  “幹嘛買牛肉幹?”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寶特瓶、塑膠袋、狗用足球外加剛買的新東陽牛肉幹,褚心苑全副武裝,帶著小龜到公園散步。

  石濟宇看不下去,把她手中雜七雜八的東西接過來。

  帶塑膠袋和寶特瓶也就罷了,為了清除笨狗製造的黃金萬兩;牛肉幹就教人莫名其妙,遛狗又不是遠足!

  褚心苑很感激他的體貼,她又要牽小龜,又要拎東西,的確很不方便。

  尤其小龜惡習不改,興致來就對路人亂吠,害她無時無刻都要跟對方說對不起,每遛一次狗,都會累出一身汗。

  相較於她滿頭大汗的狼狽樣,石濟宇顯得一派輕鬆。

  雖然只是出來散步遛狗,注重門面的他照樣打扮得有型有款,從慢跑鞋、襪子到運動裝,無一不是知名休閒品牌當季賣到斷貨的款式。

  “其實你不必陪我來的。”

  趁著等紅燈的空檔,褚心苑回眸,溫柔地說。

  她知道石濟宇厭惡臺北市污濁的空氣,回家後就待在纖塵不染的王國,一步也不踏出家門。

  就算要採買日常用品,他也都開車直接殺到高島屋的超市補貨,反正他錢多,根本不介意每瓶洗髮精被多貴五十塊。

  在他看來,只要減少暴露在戶外空氣的時間,錢就花得值得。

  “偶爾出來流流汗也不錯。”

  石濟宇煞有其事的口吻彷彿他很喜歡來公園散步看風景,他不想加重小丫頭的心理負擔。

  他很注重保養身材,每星期固定去運動健身房練肌肉,還有個人專屬的健身教練。住天母五年了,今天是他第一次進公園。

  褚心苑嫣然而笑,心裏感到一股甜蜜。

  他明明不喜歡,卻為了她而破例,風聲吹到汪主任耳朵裏,肯定又會掀起另一波腥風血雨!

  心念及此,褚心苑笑容凍在唇角,愁邑悄悄爬上心頭。

  凡事有個先來後到,雖非故意,但她霸佔汪主任在石濟宇生命的位置是不爭的事實,今生恐怕再難洗清第三者的駡名,

  身為愛面子的男人,石濟宇從來沒對她做過感情告白。天下女孩都渴望聽到的那三個宇,他一次也沒說過。

  但褚心苑不是笨蛋,他處處幫她、維護她,連小龜都沾光,有吃有喝還有個小庭院可以發洩精力,每天還能出來放風。

  男人除非興起佔有之心,否則不會為女人花這麼多心思。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她也願意接受,和他共譜美麗的戀曲。

  但他不能處理好汪主任、再來跟她交往嗎?這樣真的教她很為難!她只想好好談戀愛,不想成為別人故事裏的第三者啊!

  褚心苑苦惱地思索著,該怎麼暗示他呢?這種事教女孩子怎麼說出口嘛!

  他從來沒說過她是他的女朋友,會不會從頭到尾只是她單相思呢?

  心緒起起伏伏不能停,不能停止胡思亂想,擔心情人心中的自己不夠美好,不夠有魅力,褚心苑無聲地吐了口長氣,戀愛的高度不確定性讓人心醉神馳,卻也讓人備感傷神呢!

  綠燈亮了,石濟宇護著褚心苑和橫沖亂撞的小龜過馬路。

  進入綠草如茵的公園,褚心苑東挑西撿,相了很久,找到四下無狗的空地,放開小龜的鏈子。

  小龜很絕,怕狗不怕人,只要有狗同伴想跟它親近,它就會飛奔逃命,誰叫都叫不回來。所以場地一定要淨空才行。

  石濟宇勁臂一揚,把玩具足球遠遠扔了出去,最喜歡追追樂的小龜立刻朝球的落點處跑去。

  “聽說吳律師弄到債權憑證了。”石濟宇微笑著問。  

  “是啊!庭長本來不答應,後來拗不過吳律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哀求,他才勉為其難答應。”

  石濟宇聽她這麼說,不知該生氣還是該慶倖。

  拿回債權憑證固然很好,但吳律師身為公司的代理人,又是個大男人,哭哭啼啼像話嗎?勝揚今後還想在法院抬頭挺胸嗎?

  “這招是你教他的?”石濟宇的口氣帶有一絲責備。

  心苑看小狗玩球玩得樂不可支,唇邊綻放一朵微笑。

  “庭長最怕人家動不動掉下滿臉的淚,女人哭他還能應付,男人哭他從來沒遇過,一下子慌了手腳,只好答應吳律師的請求。”

  石濟宇眼睛眯了起來。既然能做到庭長,會這麼容易投降嗎?

  “我怎麼覺得事情沒那麼單純?”

  褚心苑被他看得心慌,原本編好的推託之詞全部報廢。在他面前,她一向是有問必答的老實丫頭。

  “庭長希望我回去上班。”

  她陪著吳律師一起去求庭長,吳律師負責哭,她負責求,庭長最後屈服了,但也提出條件,希望她能回法院幫忙。

  “你答應了?”

  石濟宇黑眸驀地爆出危險的烈焰。小妮子居然不問他的意思就想離開公司?真是豈有此理!

  又不是活膩了!她哪敢不問他的意思就答應庭長?

  褚心苑急忙否認:

  “沒那回事!”

  “沒有就好。”石濟宇忽然又狐疑地問:

  “但你很心動?”

  褚心苑才要回答,忽然發現小龜沒頭沒腦地四竄逃命。

  兩隻大黑狗尾隨其後,緊緊跟著小龜,似乎想問清楚它怎麼這麼不給面子?聞一下會死喔?  

  “小龜回來!媽媽給你吃牛肉幹!”

  石濟宇恍然大悟,原來牛肉幹是這種時候派上用場!小苑還真是深謀遠慮啊!疼狗疼成這副德性,該打!

  打小龜就好,打她捨不得。石濟宇最近經常吃小狗的醋。

  小龜奔回褚心苑身邊,驚懼的眼睛猶自睜得圓圓的。

  褚心苑手忙腳亂,一邊掏出牛肉幹安撫它,一邊跺腳威嚇,想要驅趕陰魂不散的大黑狗。

  但大黑狗根本不把風一吹就會飄走的褚心苑看在眼底,狗頭硬是靠過來,不聞聞絕不放過小龜。

  小龜怕到最高點,用力一扭掙脫項圈,速速逃命去也!

  褚心苑幾乎嚇破膽,外面就是馬路,現在正值下班交通尖峰時間,而小龜不會看紅綠燈啊!

  平常辛苦鍛煉肌肉,這種時候好用!

  只見石濟宇連踹帶踢,毫不留情,沒兩下兩隻黑狗就知道遇到惡人,再不逃有生命危險,立刻夾著尾巴開溜。

  褚心苑沖向馬路,聲音已經帶了哭音:

  “小龜,回來!回來!”

  石濟宇連忙跟上去,他不介意小龜被輾成一坨狗泥,那只笨狗早該下鍋了,早死早解脫,省下多少麻煩!

  就怕小苑傷心難受!這丫頭疼狗疼得不像活。

  馬路上車輛來來去去,逃命不辨東南西北的小龜沖過馬路。它記得回家要經過馬路,但它顯然忘記過馬路前的等待是有意義的。

  紅綠燈是什麼東西?沒概念。

  “小龜!”

  看見愛狗闖紅燈沖入十字路口,褚心苑下意識就跟著沖過去,要不是石濟字拎住她的衣領,交警伯伯就可以多開一張紅單。

  “放開我!小龜!”

  “它是笨狗,你是笨女人!”

  石濟宇雙臂鎖住掙扎不已的褚心苑,咆哮說道;

  “它不懂闖紅燈的危險性,你也不知道嗎?”

  小妮子不珍惜自己的生命,為了笨狗連自身安全都置之度外,簡直氣死人!石濟宇怒上心頭,十分惱火。

  如果他沒陪她來,沒人阻止她那她是不是不惜闖紅燈也要救笨狗?要是車子煞不住,那麼……石濟宇背上冷汗涔涔而下竟是不敢再想。

  褚心苑沒心情和他爭辯,眸子鎖定身陷車陣的小龜,就要被撞死了,好歹也讓她看最後一眼……她養了六年的小龜……

  “叭叭叭!瘋狗,你找死哦!還不快滾?”

  遠遠的就看到一隻笨狗杵在馬路中央的駕駛人被迫停車,搖下車窗就是一陣粗俗低級的叫駡。

  小龜呆呆回望他,居然一屁股坐了下來。

  來往行人都快笑翻了,怎麼有這麼笨的狗?以為坐下來就沒事喔?車子就不會壓它!太爆笑了。

  褚心苑張嘴想叫,石濟宇連忙阻止按住她的嘴巴。

  “現在叫它又往你這邊沖回來,更危險!”

  好不容易熬到綠燈亮,褚心苑快步跑去將小龜引導到人行道上,將項圈重新套回它的脖子,忍不住流下淚來。

  石濟宇跟駕駛道歉:

  “先生,對不起,我狗沒綁好,不好意思啊!下次我會小心的。”

  駕駛人咕噥兩句,沒再多說,踩油門揚長而去。

  褚心苑緊緊抱著失而復得的小龜,石濟宇也不折磨她飽受驚嚇的神經,摟著她先回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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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28 18:07:56
第七章

  褚心苑坐在石階,懷中摟著不甘不願的小龜,大歎口氣.“媽媽好苦啊!就快抓狂了。”

  小龜不舒服的蹭動著,喉嚨發出不滿的咕嚕聲。

  褚心苑拍了下它的腦袋,教訓道:“吼!媽媽抱一下,你就意見這麼多,那我每天被釘得要死,不去跳樓了?”

  小龜掃掃尾巴,依舊不安份的動來動去。

  褚心苑戳著它的肥肚子,氣呼呼說:“不都是為了你!房東聽到有養狗,再多錢也不租給我!”

  她已經工作幾個月,手邊也存了點錢,要不是小龜這只拖油瓶礙事,她早就找到房子搬出去住。

  “早點離開這裏,汪主任就不會對我感冒了。”

  褚心苑雖然沒有算計人的習慣和能耐,腦袋卻不是豆腐渣做的,她感情纖細,比一般人更加靈敏。

  打從踏進勝揚國際組織,隱隱約約的,她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敵意。尤其是頂頭上司,更對她百般刁難。

  平心而論,汪紫妤不算遷怒,她的存在的確造成不便。

  至少,他們不能在家裏“聯絡感情”,更糟的是,石濟宇以太忙為理由,許久不找疑心愈來愈重的汪大美女,共赴浪漫晚餐約會。

  褚心苑臉色變得哀怨,眉心更是皺得死緊。

  真是啞巴吃黃連,跳到黃河也洗不清的酷冤!

  石濟宇的友人旅居歐洲,定期進貢的職業足球賽錄影帶,才是陪他消磨夜晚時光的最佳良伴。

  他熬夜看球賽,隔天黑著兩個眼圈去上班,幹她何事?為什麼她要忍受同事看看他又看看她那種盡在不言中的暖昧眼神?

  褚心苑裝滿一肚子的委屈,就快溢出來了。

  上帝為證,她也是受害者耶!

  聽小影子說韓劇多好看多感人,“情定大飯店”、“藍色生死戀”、“愛上女主播”等,片片精彩,她也很想一睹為快啊!

  無奈客廳超豪華電漿電視,每晚只見高頭大馬的足球員跑來跑去,為了一顆球爭破頭,不知道好看在哪里。

  尤有甚者,石濟宇自從觀看本屆世足賽後,提起高麗棒子就呸呸呸個沒完,在他眼中,韓國女星和韓國隊的成績一樣,都是整修門面後的結果,韓劇別想進犯他神聖的領域。

  想當然爾,褚心苑到現在都搞不清楚恩熙和俊熙怎麼認識的。

  “你有病喔!又在人狗一家親了!”

  石濟宇開門看褚心苑摟著笨狗長籲短歎,臉色倏地變得很難看,口氣更是兇惡到了極點:“上次的賬我還沒跟它算。乾脆新賬舊賬一次了結,要踹幾下才夠?你告訴我,我懶得數。”

  褚心苑連忙放開小龜,慘痛的教訓告訴她,再抱下去,某人的佛山無影腳就會命中小龜的大屁股。

  “出來抱狗也不行嗎?我媽都沒管那麼多。”

  幾個月下來,褚心苑發現石濟宇有很多種面貌,不變的是本質,專制獨裁!他的祖宗難不成姓愛新覺羅之類的?

  石濟宇不由分說把她往屋裏拎。“外面熱得要死,裏面在放冷氣,你來外頭蹲什麼?白白浪費能源。”

  自從發生小龜險些撞車的意外後,褚心苑的自由也名存實亡。  

  石濟宇不放心她一個人帶狗出去,硬要跟不打緊,最近更嚴重到只要她和小龜膩在一起就不爽,非要拆散他們不可。

  以他的力道,踢沒幾下小龜就連腸子都流出來了,身為主人的她哪敢不從?只能屈服在惡勢力下。

  褚心苑嘟嘟嚷嚷著說:“人家不喜歡吹冷氣嘛!”

  女生就是不能寵的,小丫頭愈來愈不怕他,“應嘴應唇”呢!

  石濟宇懲罰似的捏了捏她的臉頰。他忽然很懷念那個將他的話奉若聖旨的純情小百合。不過,老實說,他更喜歡小苑跟他撒嬌,讓他的男性自尊獲得史無前例的無上滿足。

  走進屋內,褚心苑就被超猛的空調激出幾個噴嚏。

  石濟宇把溫度設定成二十五度,她身體很虛,實在該檢討。

  褚心苑瞥了眼定格不動的電視螢幕。“哪一隊對哪一隊?”

  相當沒誠意的敷衍口氣,外加一個意興闌珊的呵欠。

  “西班牙對愛爾蘭。”

  世足賽開打時剛好卡到新酒店開幕旺季,石濟宇在十二天之內,從漢城飛到大阪、上海,最後還去了馬尼拉和新加坡。忙得昏天暗地,只好吩咐秘書把每一場賽事都錄下來,有空再看。

  褚心苑雙手托腮,看著球場上球員纏鬥成一團,不禁想起李鴻章的笑話:一人給他們一顆球不就好了嗎?她也頗有同感。

  石濟宇坐在她身邊,很專業的解釋著;“西班牙已經是第七次殺進世界盃,但是碰到大賽就凸捶凸得很大條,每次都空手而歸。”

  褚心苑皺皺鼻子。“這回鬥牛士不是贏了綠色男孩嗎?”

  石濟宇好奇的挑高一邊眉毛,怪聲道:“你知道?”

  無論他怎麼誘導,怎麼耐心解說,她始終對足球提不起興致,這會兒怎麼對兩隊的膩稱所知甚詳?

  褚心苑指著螢幕中英俊帥氣的守門員。“我認得他,小卡。IKerCosillas,西班牙隊守門員。”

  石濟宇笑容僵在臉上,語氣酸得可以擰出汁。“原來你也是追星一族,不看球技看皮相,哼!”

  帥氣又怎麼樣?凱西拉斯在對愛爾蘭一役中,撲下三個十二碼球,救球技術勉強看得過去,但他傳的中場球就很遜腳。

  “凱西拉斯,一九八一年五月二十日出生,身高一百八十五公分,體重七十公斤,效命於皇家馬德里隊。歐洲杯時獲選為西班牙國家代表隊,沒有上場的機會,這次因為隊友受傷,在世足賽大放異彩。”

  褚心苑像族譜一樣背得行雲流水,從頭到尾沒有半點遲滯。

  石濟宇愈聽愈怒,咬牙切齒的模樣彷彿和凱西拉斯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三生三世跟他沒完!

  “是喔!我不曉得你跟他這麼熟,連小卡都叫出口了。”

  他硬拖她看足球賽,這會兒又鬧哪門子情緒?

  褚心苑對他打翻醋缸的心情一無所知,只覺得他脾氣時好時壞,令人摸不著頭緒,很困擾耶!  

  “不是我啦!是小影子叫的。”

  不是她?石濟宇繃得死緊的表情稍稍放軟,在記憶的抽屜裏東翻西撿。小影子這個名號,他好像聽小苑提過。

  “你法院的同事?”

  褚心苑嘉許地拍拍他的頭,這人的記憶力不是蓋的,她才提過一次,他就記得解舞影是她的前同事。

  “你去法院的那一天,坐在秋雲姐姐旁邊的那個女生。”

  “有點印象。”

  石濟宇用力回想,腦海中浮現一個穿鼻環、染紫發、披掛露肚臍上衣、低腰牛仔褲的怪怪少女,小苑和她似乎很要好。

  褚心苑微喘著笑道:“小影子愛玩電腦遊戲,她說遊戲裏有一種綠綠的駝背怪物叫做‘卡斯特’,簡稱小卡,會‘召喚術’,價值天幣四百萬左右,換算成新臺幣少說也萬把塊。”

  石濟宇每天有開不完的會,處理不完的公事,回家後已經累得四肢無力,對電腦遊戲缺乏研究,這時候聽得一頭霧水。

  “喂!你說了這麼多,到底跟凱西拉斯有什麼關係?”

  褚心苑趾高氣揚的咳了兩聲,難得有她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感覺有點小虛榮。“年輕的凱西拉斯前途無量,‘錢’途無量,所以小卡(斯特)等於召喚術等於天幣等於錢錢等於凱西拉斯,這樣解釋夠清楚了吧!”

  石濟宇連白眼都懶得翻,直接丟出結論:“神經病!”

  褚心苑拿抱枕往他頭上砸。“誰才是神經病,都說我不喜歡看足球了,你還硬拉著我看!”

  石濟宇搶過她手中的抱枕,頓了頓,忽然提出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不喜歡小卡?凱西拉斯?”

  褚心苑愣了愣,沒好氣地說道:“我不像小影子那麼閑,那陣子我手頭很緊,凱西拉斯也好,貝克漢、席丹、伊爾漢也好,他們賺錢難道會分我花嗎?迷戀他們也沒用。”

  石濟宇咧開大大的笑容,擰了下她玫瑰色的臉頰。“跟你同齡的女生,不迷偶像幾希矣!難得難得。”

  褚心苑拍開他,揉著紅紅的臉頰道:“迷偶像也要有先決條件,都快活不下去的人,誰還有時間迷偶像?”

  石濟宇聞到她身上傳來少女特有的淡淡馨香,心中感到十分喜樂,臉上卻做出鄭重警告的表情。

  “有錢有時間也不可以迷!”

  要迷,迷他好了。除了年紀大一點,石濟宇對自己的外表挺有自信的,不比足球明星差到哪去。

  褚心苑吐吐舌頭,心想:我哪有空編織粉紅色的綺思?再不快快結束“同居”關係,汪紫妤鐵定把她碎屍萬段。

  ”大石頭,我問你,你有沒有朋友有空房子不住的?”

  石濟宇規定在家裏不准叫他石先生,怕被汪紫妤暗殺的褚心苑不敢直呼其名,只好叫他大石頭。

  他的脾氣又臭又硬,踢不動又搬不走,叫他大石頭,不算過份。

  石濟宇疑心大起。她問這個幹嘛?

  “你打算搬出去住?”聲音從齒縫擠出來。  

  褚心苑吞了吞口水說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還是……”

  石濟宇揮手截斷她接下來的陳述。“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好,每天上下班有人接送,多少人求都求不到!”

  “小龜顧你怨嘛!”褚心苑拗著手提出理由。

  石濟宇從鼻孔裏噴出惡氣,冷然道:“那只笨狗,該長在你身上的肉統統長到它肚子上,我對它還不夠好?這個理由不成立!”

  想說服他,實話實說是唯一的辦法。拿小龜當藉口是行不通的,他太精明,而她又太不會說謊。

  褚心苑歎了口氣,只好實話實說:“我們住在一起別人會講閒話,我還是搬出去住比較好。”

  石濟宇怒氣立刻紉了出來,拍桌子大聲喝道:“哪個雞歪在背後亂造謠?我要剁了他再推到池裏喂鱷魚。”

  造謠就是要偷偷摸摸的說,誰會光明正大跳出來具名陳述啊?這顆大石頭真是不懂小人的遊戲規則。

  “唉!誰說的不是重點,非親非故的,我不能一直住你家。”

  石濟宇忿然冷聲道:“你說……非親非故?原來我們連朋友都算不上,真謝謝你的通知喔!”

  他又不是開救濟院的!如果對她只是純粹施恩者與報恩者的情誼,住一星期就很多了,不可能會讓她一住三個月。

  如果不是為了她,那只長相抱歉、規矩等於沒有、沒事亂吠害他一天到晚被鄰居投訴的大笨狗,早就被閻王下帖請走了。

  石濟宇愈想愈光火,他討厭狗,從前不喜歡,將來也沒改變的可能!他是為了她,才勉強容忍小龜停留在他的勢力範圍內。

  這些她都知道,不是嗎?她是玲瓏剔透精靈似的小人兒呀!他的心事,從一開始就繞在她的小指頭上,不是嗎?

  石濟宇認命地歎口氣,女孩子不聽到“我愛你”,就不肯相信男方的心,小苑從來不隨流行起舞,節骨眼上卻也不能免俗!

  好吧!要說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先找膠帶,等會兒才能把掉滿地的雞皮疙瘩撿起來黏回去。

  “我們當然是朋友,誰說我們不是朋友?”褚心苑連忙安撫噴火的暴龍,必要時不排除小小給他肉麻一下,以保住性命。

  “是患難之交,更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才能長長久久。”

  他帶著她吃遍臺北各式各樣的美食,對酒一知半解的褚心苑,也被調教得大可冒充品酒專家,說兩人是酒肉朋友,雖不中亦不遠矣。

  幾句俏皮中帶著正經的話,安撫了石濟宇糟到不能再糟的心緒,他甚至微微露出笑容。“那你為什麼想要搬出去?”

  褚心苑瞅了他一眼。“我住在這裏,你不方便接待朋友。”

  他是聰明人,應該聽得懂她的暗示吧!她賴在他家,汪紫妤就不能來,當然恨她入骨,逮著機會就刁難她,她在辦公室生不如死。

  石濟宇的心意,她不是不清楚。

  小龜製造的各種破壞,他睜隻眼閉只眼,假裝沒看見。一向活在冰宮的他,自從發現她畏冷,都刻意把空調溫度調高,就怕她感冒。

  各種體貼入微的舉動,足以證明他的心意很真。雖然“我愛你”三個字,他是打死不出口的,褚心苑也不是偏執的彆扭小女生,說不說不打緊,有沒有那個心才是重點。

  石濟宇強行將她拉到懷中。“你的意思是……”

  說來說去,他不懂她在暗示什麼?

  褚心苑揉揉眉心,感到很無力。

  這人號稱是商業鬼才,據說有能耐將敵人一號到一千號統統送進地獄,怎麼他就不懂女人的心思?

  “汪主任,你跟她原本是一對戀人吧!”

  褚心苑內心隱隱地抽動了一下,沒有很強烈的痛楚,可是隱隱約約有種疼著痛著的感覺,更令她坐立難安。

  石濟宇愣了一下,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

  “那是認識你以前的事。”

  自從小苑住進他家,他就斷了跟汪紫妤的感情交流。一次只踏一條船是他的原則,這原則至今未變。

  “你為什麼不跟她好了?”褚心苑掙扎了很久,終於鼓足勇氣問出來。

  她的五官遠不及汪紫妤動人,身材雖然尚可,比起增一分太肥減一分太瘦的汪大美女,還是天差地遠。

  她多麼希望父母把她生得漂亮點,而不是頂多只能稱得上清秀的中等之姿。如此一來,當她面對汪紫妤時,也就不會那麼自卑。

  石濟宇磨蹭著她柔膩如緞的秀髮,很自然地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哪還需要有理由?”

  褚心苑毫不客氣地用力K他後腦勺,嗔道:“少來,人家跟你說正經的。你不說清楚,我就要搬出去住。”

  這個威脅有效。石濟宇的罩門就是懷中的小人兒。

  他給她一個再正經也不過的答案。“紫妤,她太強了,我會怕。”

  他會怕女人?布希和賓拉登有一腿還比較可能!

  褚心苑轉過身子和他面對面,質問道:“你可不可以解釋清楚點?不好意思,我就是笨嘛!”

  除了至親至愛的家人外,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卸下那張早熟的面具,表現出年輕少女應有的嬌蠻風情。

  石濟宇趁機在她唇上偷吻一下,褚心苑臉蛋馬上爆紅,二話不說,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  

  “講話就講話,動手動腳幹什麼?”

  不對!這話有語病,他好像不是動手腳,而是動口!比動手動腳更令人髮指!褚心苑簡直把他的胸膛當大鼓擂。

  “小苑,你想謀殺我嗎?喔哦!我好怕!”

  石濟宇佯裝害怕貌,其實他根本不疼,女孩子的拳腳比蚊子叮還沒威脅性,後者還能傳染登革熱。

  褚心苑捂著被偷襲的唇,指控道:“你怎麼可以亂親人家!”

  石濟宇回她一個痞子的注冊商標笑容。“Ifllike,whynot?我們又不是在談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連一點點肢體上的接觸都不行。”  

  抱抱親親算很客氣了,總有一天,他會把她拐上床。他有預感,那一天不會太遠了。

  想到不久將來的旖旎畫面,石濟宇忍不住開懷暢笑。

  有一點點就有兩點點,有兩點點就有三點點,光看他賊兮兮的笑容,肯定沒安好心眼。

  霎時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褚心苑全身發毛,忽然很想拔腿就逃,逃得遠遠的,以策安全。

  只可惜,現在已經不是她說要跑就跑得掉。

  凡是石濟宇不想要的,就是送上門來他也不要;反過來說,他想要的,逃到天涯海角也絕逃不掉。

  褚心苑只能自求多福了。上門容易、出門難,誰叫她當初病急亂投醫,居然跑來投靠石濟宇呢!

  被拐成他的女朋友,也是自找的!代價真大。

  褚心苑定了定神,戳著他的胸膛問道:“你別想一堆六二五,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什麼叫汪紫妤太強了?”不問清楚,她就是不安心。

  石濟宇抓住她的小手,送到唇邊輪流吮吻。“紫妤的能力,連男人都比不上,你能說她不強嗎?”

  褚心苑想抽回手,連試幾次都徒勞無功,只好隨便他了。

  “那不好嗎?剛好可以當你的賢內助!又漂亮又能幹的老婆你上輩子燒好香才能遇到。”

  褚心苑儘量控制情緒,口氣還是隱隱透著一股醋意。

  多的是女人為石濟宇爭風吃醋,但只有眼前這小妮子,她的在乎讓他彷彿置身天堂,一顆心像鼓脹的熱氣球,直沖雲霄。

  他咧嘴笑道:“我不需要賢內助,老婆不賢沒關係,不漂亮也沒關係,我喜歡就可以。”

  吻了吻褚心苑白皙中透著霞紅的臉頰,他的表情再正經不過。“除了你,我不要別的女人。”褚心苑羞得連腳趾頭都紅透了,聽到他親口告白,她內心狂喜,但腦海中的疑團依舊沒有解開。

  “副總大人,你的品味有待加強。十個男人中,九個半會選擇汪主任,你真是特立獨行。”

  “說的也是,也許我應該重新考慮。”小丫頭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看來他得加強她的心理建設才行。

  “你沒紫妤漂亮、腿不夠長、胸部也小了點……”

  “你可惡!”一瞬間從喜馬拉雅高峰掉到萬丈深淵,褚心苑幾乎氣極而泣,眼眶不禁紅了。

  “好好好,不鬧了,我跟你說真的。”

  惟恐心愛的人兒被自己活活氣死,石濟宇一改先前嘻嘻哈哈的態度,認認真真地說:“紫妤就像冶豔的玫瑰,跟她在一起的感覺,就像喝一杯含有十五朵玫瑰精萃的新鮮花茶,入口濃郁齒頰留香。”

  褚心苑愈聽愈心酸,眼淚就快滴了下來。玫瑰玫瑰我愛你,他還跟她這個醜丫頭膩在一起幹嘛!

  石濟宇連忙吻吻她的臉頰,說道:“但你別忘了,玫瑰有刺,玫瑰花茶也不適合天天喝。說到長相左右,我個人偏好白開水。”

  褚心苑沒好氣地重重捶他一下。“意思是說我像白開水?你的讚美真讓我受寵若驚。”哪有女人被喻為白開水還會開心的?

  石濟宇忍不住嘴角輕輕揚起。“白開水有什麼不可平淡中自見雋永,重點是你永遠少不了它。”

  褚心苑鼓著腮幫子,心裏很不平衡。憑什麼汪紫妤是濃郁芳香的玫瑰花茶、她只是水龍頭打開就嘩啦嘩啦流出來的白開水?

  石濟宇吻吻她的發、她的耳,他准是著魔了,愛她愛到極處,她的眉她的眸她的唇她的吻,都愛。

  “紫妤很強,她只看得上很強的男人,今天我有財富有工作,什麼都不缺,長相還可以,和她出入公眾場合很登對,她才跟我在一起。如果有一天,我被公司解雇,工作泡湯了,名聲也沒了,錢也花光了,她會離我遠去,投入別的男人的懷抱。”

  也就是說,汪紫妤愛的是長相不惡收入頗豐的勝揚國際組織副總裁,而不是他石濟宇本人。建立在外在條件上的愛情,不算數的。

  這個指控太沉重了!

  褚心苑忍不住替汪紫妤辯白:“不至於吧!你又沒有證據。”

  石濟宇輕敲她的腦袋,大聲哀歎道:“小姐,你搞清楚好不好?這種事怎麼證明?難道要我學香港某藝人宣告破產,再測試看看紫妤願不願意和我有粥食粥,同甘共苦嗎?”

  褚心苑被他逗得展顏一笑,斜睨著他說:“你就這麼相信我?說不定哪天你破產了,我跑得比誰都快。”

  石濟宇的手穿過褚心苑觸感極佳的頭髮,輕柔的發絲從指縫穿過繞過,每一絲都是心動,都是感動。

  “還記得你第一天來我家的情況嗎?你窮得沒東西吃,都沒有拋棄小龜,我在你心中,份量至少比狗多一點吧?’’

  想他堂堂七尺男兒,居然淪落到跟狗比的地步!還是一隻很醜、超欠扁、很沒款的大笨狗! 

  說石濟宇不嘔是騙人的。但他又能怎麼辦?愛上了就是愛上了,現在才要回頭,為時已晚!

  給了她的心,再也要不回來,而他永永遠遠都不想要回來。

  褚心苑將頭埋進他胸膛中,不敢讓他發現心虛的眼光。

  她絕對不會拋棄小龜,至於他嘛!難說。

  不過,這一點是絕對不能讓他發現的。否則,小龜的頭還能安在脖子上,他老兄就不叫石濟宇。

  “你至少和汪主任把話說清楚。”

  “有必要嗎?她那麼聰明,應該明白我的選擇。”

  “既然要跟人家切八段,總要提供一個理由讓她死心。”

  他懂了!紫妤一定讓她很難堪吧!

  兜來轉去,石濟宇總算想通了這個關鍵點。霎時之間,濃濃的不捨與心疼盤踞在心頭,他立刻做出決定。

  “從明天開始,你來副總裁室幫忙,別去法務室了。”

  “不要!”

  褚心苑想也不想的就拒絕,有一種迫切。

  “傻瓜,為什麼不要?”

  “因為我走的是法律這一行,調離法務室我什麼都不會做。”

  她又不是花瓶擺好看的!副總裁室有施大哥在,大事小事井井有條,她去那裏除了聊八卦,啥事也不會做。

  雖然施大哥對她照顧有加,但只有在法務室她才能找到工作的快樂和成就感。褚心苑不想躲在石濟宇的羽翼下尋求庇護,她要堂堂正正的在法務室打江山,讓汪紫妤刮目相看。

  “你確定嗎?紫妤不好應付呢!”

  褚心苑在他懷中點點頭,輕聲說道:“汪主任又不是跳樓大拍賣也沒人買的醜女,她還巴著你不成?”

  石濟宇吻吻她的臉頰,目光中又是愛憐,又是不捨。

  “那好吧!,我會儘快和紫妤談一談,如果她有情緒反應,你要多擔待她,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褚心苑柔柔一笑,笑容中有不欲人知的苦澀。

  她已經忍耐很久了,只是一直沒讓他知道而已。

  汪紫妤在他面前,善良得跟天使一樣,他一走開,馬上變成母夜叉,那副刻薄的嘴臉,連白雪公主的後母都瞠乎其後。

  褚心苑千忍百忍,從不吭聲,只因為她不願石濟宇為難。

  大家都是理性的成年人,應該能夠好好地分手吧!那她在法務室的日子,就不會比坐監還難熬。

  如今,她只能祈禱上帝保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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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長長的巷道裏,圍牆上九重葛像熱情奔放的西班牙女郎,掀起明豔的裙擺,嬌媚的嚮往來行人頻送秋波。沿街栽植樹蔭驅不散炙人的暑氣,這種天氣,熱得可以死人。  

  當咖啡館的大門推開時,迎面撲來的冷氣讓褚心苑感動得差點流淚。她被石濟宇慣壞了,沒冷氣吹就渾身難受。

  “小苑!”

  解舞影霸佔靠窗的兩人雅座,揮手招呼。

  褚心苑笑笑走了過去,手中拎著會讓足球迷歇斯底里的禮物袋。

  “小影子,怎麼中午不睡覺、跑出來找我吃飯?”

  “受庭長之托,問你什麼時候回去工作。”解舞影一張臉紅撲撲的。“告訴你哦!庭長把科長臭駡了一頓!”

  褚心苑微訝地問道:“真的嗎?”

  “我還煮的咧!”解舞影比劃地又笑又說:“庭長說人事決定權歸他管,科長擅自趕你走,太自作主張了!”

  褚心苑聽著,心裏卻沒有太高興的感覺。

  發現她異常的沉默,解舞影像是當頭被澆了盆冷水,嘟著嘴說:“怎麼了?你不想回來嗎?秋雲姐很想你呢!”

  褚心苑微歎口氣,她也很想念大家啊!

  “准媽媽還好嗎?”

  解舞影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馬上咯咯笑著說:“秋雲姐快生了,請了兩個月的產假,所以庭長才急著找你回去,否則毛股未結案件快破千了,下個月鐵定做股王。”

  褚心苑面有難色。“我這邊的工作不能說辭就辭。”

  解舞影拉著她求道:“小苑,你回來嘛!大家都想你,連科長也開始記得你的好處。新來的工讀妹妹是院長夫人的親戚,連庭長都不敢使喚她做事。科長氣到快內傷了。”

  褚心苑為難地說:“你叫我怎麼跟大石……石先生開口呢?”

  “你不是說新公司主管一張嘴好比毒蠍子的尾巴,被整到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嗎?那還留戀什麼?”

  褚心苑暫時將問題擱著,和解舞影各點一份商業午餐。

  “茶毒我的是汪主任,跟石先生無關。”褚心苑將禮物袋遞給解舞影。“他聽說你也喜歡足球,特別托友人從歐洲帶這個給你。”

  解舞影拆開禮物袋,立刻放聲尖叫。“啊啊啊——小卡的簽名海報,小卡的球衣,小卡的手套,哦!我太爽了,要昏倒了——”

  “再叫就不送你了。”

  解舞影連忙將禮物袋牢牢拽在懷中,千恩萬謝地說:“不叫就不叫,替我謝謝石先生哦!”

  褚心苑單手撐著下巴,另一手擱放在桌上,笑歎著說;“這樣就被收買了?你還勸我離開現在的公司、回去法院?”

  解舞影臉上浮起尷尬的表情,訕訕說道:“當然還是希望你回來,而且這是庭長的意思。”

  抬出李庭長,褚心苑就舉白旗了。吳律師的烏龍案靠庭長幫忙,今天他開口要她回去幫忙,她無法拒絕啊!

  撇開人情不談,褚心苑也早有驛動之心。

  汪紫妤近來變本加厲,雞蛋裏挑骨頭,她怎麼做怎麼錯,天天被罵,已經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

  傅麗菁在主子的授意下,專門拿法學教授也沒轍的疑難雜症叫她分析,整人為快樂之本也不是這種整法!

  泥人兒也有土性,她是脾氣好,不是沒個性,忍氣吞聲久了。情緒也會反彈,不想幹了!

  “怎麼樣?我還要回去給庭長答復。”

  褚心苑心一橫,作出決定。“我處理好離職手續就回去。”

  “太棒了!”解舞影拿著刀叉飛快地分解鱈魚排,在不噎死的前提下儘快把食物解決掉。“我吃飽就回去宣佈好消息。”

  褚心苑望著蔬菜海鮮濃湯,突然間感到胃口全失。

  唉!頭又痛了!該怎麼跟大石頭說呢?

  和室中飄散著醇鬱的咖啡香氣,小矮桌上放著水果和點心,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在空氣中蕩漾,好一段悠閒的下午茶時光。

  矮桌旁的兩人顯然是對情侶,不只年紀相當,外表也一樣出色,男俊女美,同樣令人驚歎造物者的巧奪天工。

  汪紫妤口氣幽怨:“認識這麼久,你第一次帶我來喝下午茶。”

  向來,他們的夜晚遠比白天更美麗。

  輕軟的音樂,舒適的沙發,加上一杯馬丁尼,為接下來的耳鬢廝磨暖身……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夜晚,如今只能追憶。

  石濟宇只笑不言。相處了近十年,即使感情不再,默契依然十分深刻,對於彼此的情緒,更是誰也瞞不了誰。

  汪紫妤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石濟宇淺啜咖啡的同時,似乎也有點心神不屬,而通常這種情況表示他正在考慮措辭。

  “有什麼事就說吧!”

  石濟宇的遲疑更激起了她的好奇,雖然明知會令他難以啟齒的一定沒好事,她仍忍不住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本來想用完餐再說的。”石濟宇歎了口氣。“可是你太敏感了!”

  “什麼事這麼嚴重?”

  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與其沒完沒了的拖下去,汪紫妤寧可石濟宇乾脆給她一刀,致命的一刀,她好盤算下一步該怎麼走。

  “紫妤,你是好女孩。”

  汪紫妤臉上像是帶著譏誚,快要笑出來的樣子。

  怎麼他的語彙這麼貧瘠?居然copy八點檔連續劇的臺詞!或者,這代表她在他心中賤如糞土,隨便那個理由就想打發她?

  沒那麼容易的事!

  “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我很快樂。”

  “所以?”

  石濟宇也不笨,一眼就看穿汪紫妤的偽裝。

  她根本知道他的來意,也就是說,他大可不必迂回解釋!

  旗鼓相當的兩個人,誰也別想在對方面前玩花樣。

  “你結婚的時候,記得通知我。”

  汪紫妤怔了怔,沒料到他如此直截了當。原本希望他不拖泥帶水,現在又痛恨起他的單刀直入。

  “是因為褚心苑?”

  “沒有她,我也會提分手,時間早晚的問題而已。”

  “何以見得?”

  “我們倆不適合。”

  汪紫妤胸口登感劇痛,她放太多感情在石濟宇身上,不是說結束就能結束,更不能一句不適合,就把他從生命中硬生生拔除!  

  驕傲不容許她表現出絲毫的軟弱。“十六歲那年我認識你,今年我二十六,我把人生最美的十年給了你。女人有幾個十年?”

  “我們交往並不是以結婚作為前提。”

  男歡女愛,合則來,不合則去,誰說交往就一定要走入結婚禮堂?他並沒有許下承諾,石濟宇不認為自己負她。

  “如果你認為我們不適合,為什麼不早說?”

  青春無價,十年光陰,再也回不來了!那是一個女人最美的青春歲月,他拿什麼賠她?他真狠!汪紫妤心中充滿怨毒。

  “我也是直到最近才發覺。”

  石濟宇態度極為誠摯,除了感情,萬事好商量,只要她開口,天下他給不起的東西也不多。

  偏偏汪紫妤要的,卻是他已經給了別人的心。

  “那個讓你發現的人,就是我的情敵嘍?”

  石濟宇雙眉豎起,冷冷地說:“紫妤,我們都是成年人,什麼事沖著我來,和別人沒有關係。”

  “你就這麼保護她?”  

  汪紫妤心中狂怒不可抑制,那種椎心刺骨的疼痛,更勝於烈火燒的十倍。她從來沒有這麼恨過一個人,從來沒有人能夠打敗她!

  褚心苑,咱們走著瞧!

  她想對小苑不利?

  這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在腦際劃過,石濟宇背上冷汗涔涔而下。

  他很清楚汪紫妤的本領,她有她的一套,那一套絕對不是花拳繡腿,小丫頭根本鬥不過她!

  他的神色變得冷肅。“如果你傷害我要保護的人,不論我們曾經有多少感情,我都不會原諒你。”

  他就這麼在乎褚心苑?他怎麼能夠?那些曾經甜蜜的情話,那些愛都躲到哪里去了?都是假的嗎?全都像政客一樣說說就算嗎?

  不!濟宇本來很愛她的,都是褚心苑害的!都怪她!天下男人那麼多,她為什麼那麼賤、偏偏搶別人的男朋友?

  如果沒有她,濟宇就不會變心!如果沒有她,他就不會提分手!如果沒有她,這個世界就不會悲慘到讓她活不下去!

  汪紫妤心中愈恨,表情愈看不出深淺。

  “你對我好壞,對她可別也這麼壞,否則小妹妹會哭喔!”

  “分手後還是朋友,是我最大的心願。”

  石濟宇語重心長,希望她不要將兩人的交情推向毀滅。

  “我又何嘗不然呢?”

  汪紫妤拿起帳單,離座去結賬。

  “紫妤,不要這樣。”  

  石濟宇輕輕拉住她的手。

  他語帶雙關,讓女士付賬不是騎士應有的作為,高貴的公主也不該有報復的醜陋心思。紫妤是聰明人,希望她不要突然變笨。

  “親兄弟尚且明算賬,朋友豈能例外?”

  汪紫妤回他一個莫測高深的笑容,轉身自去埋單結賬,留下石濟宇兀自咀嚼她話中深意。

  一綹黑髮,濕草似的落下來,懸在額際。褚心苑剛洗完澡不久,頭髮猶帶濕意披散在身後,神色相當放鬆。

  她的自在舒坦沒持續太久,很快就被石濟宇消滅殆盡。“頭髮怎麼沒吹幹?這樣會感冒的。”

  褚心苑沒有反抗的機會就被拎到沙發上,吹風機開始轟隆轟隆的運轉,石濟宇的雙手拂開她濃密的秀髮,再細心地吹幹。

  褚心苑靜靜地陶醉在被人呵護的幸福裏,那種安然自在不受任何打擾的感覺,讓她舒服得快睡著了。

  大掌執起秀髮置於鼻間聞嗅,石濟宇故意鬧她:“我比較喜歡這個牌子洗髮精的味道。”

  柑橘的香味,有原野的清新,他不但喜歡,簡直愛之入骨。

  褚心苑眨了眨混茫的眸子,一時反應不過來,他說了什麼嗎?

  石濟宇疼惜地摟著她。早就不是早睡早起身體好的年代,連小學生都未必這麼早上床,她卻是例外,十點就開始昏迷,除了睡覺,啥事也幹不了。

  “這牌子的洗髮精很適合你。我用的那一瓶洗淨效果不錯,但味道怪怪的。大概是雙效合一吧!不用潤絲頭髮就很滑順。”

  樓上浴室的洗髮精剛好用完,他懶得去高島屋超市補貨,就來樓下搜刮她的,女孩子愛買瓶瓶罐罐,光是洗髮精就好幾種。

  楮心苑神智不太清醒,迷迷糊糊的應聲道:“你說什麼跟什麼啊?我只有一瓶洗髮精。”  

  關掉轟轟作響的吹風機,石濟宇將她摟在懷中。“說謊!我昨天才下來跟你借一瓶,還放在樓上,跟你這次洗的味道差很多。”

  褚心苑眼皮子重得睜不開,她只有一瓶洗髮精啊!倒是小龜的沐浴精很多,有抗狗虱專用的、藥用配方……

  慢著!不會吧!

  褚心苑眼睛陡地睜大,她好像發現小龜的沐浴精少了一瓶!難道說他借到的洗髮精其實是……

  她急忙轉身,整個身子貼上去,捧著他搞不清狀況的頭顱東聞聞西嗅嗅,果真是狗狗沐浴精的味道!

  連小龜的鋼絲毛洗完都滑滑順順的寵物專用沐浴精,怪不得他連誇效果很好!要是他發現的話……褚心苑倒抽一口涼氣,不想再想。

  “怎麼突然對我的頭髮有興趣?”

  褚心苑小手穿過他的黑髮,忍不住好笑,果然非常滑順。

  “呃,我比較喜歡你這種造型,看起來年輕多了。”

  他最討厭小龜,又怎麼肯用狗狗專用沐浴精?雖然是他自己沒看清楚就亂洗一通,但說出來恐怕小龜性命不保,還是瞞著比較安全。

  石濟宇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笑容,似乎除了將褚心苑牢牢鎖在懷中之外,此生再無所求。  

  “上班時間頭髮當然要梳得一絲不苟,看起來才有主管的架勢和威嚴。免得公司那些糟老頭趁機造反,嫌我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我把洗髮精倒一半分你用,你別用樓上那罐了。”

  褚心苑心中盤算著,等會兒趁他睡著,再偷偷把小龜的沐浴精全打包藏好,否則東窗事發就慘了。

  “我覺得樓上那瓶滿好洗的,哪一牌的?下次我去超市也要買。”

  “我忘了,不管啦!人家想跟你同一種味道,好嘛好嘛!”

  當女生就有這個好處,一天下無難事,尤其石濟宇又特愛她用軟軟的語調跟他撒嬌。

  石濟宇先是一愣,接著露出邪氣的笑容,順勢將她按在胸前,直到兩人間再無一點空隙才停止。

  “小苑,這樣我會吃了你哦!”

  褚心苑雙頰飛紅,心跳快如擂鼓,洗澡後就打算上床睡覺的她,只穿了既可當家居服又能當睡衣的無袖連身裙,石濟宇掌心的熱度穿透輕薄的衣料,她體內竄起一股熱流……

  像這種時候,石濟宇都會讓腦袋閃邊涼快去,手穿過她腋下,大掌不安份地在美背上遊移,接著捧起懷中小人兒嬌美的臉蛋,熱切地吻著她的眉心、臉頰,最後攫獲令他意亂情迷的紅唇。

  四片嘴唇膠合在一起,無論怎麼躲,她的舌始終逃不開他鍥而不捨的追逐,褚心苑微弱的抗議,都被石濟宇消音了。

  媲美北極冰原的冷氣激起一陣雞皮疙瘩,褚心苑赫然發現裙擺不知何時已被撩高至大腿,石濟宇大掌在裸露的肌膚上攻城掠地。

  “濟宇,停一下,你聽我說……”

  褚心苑樓住他的脖子,將快燒起來的小臉埋在他肩窩處,只聽到自己的心怦咚怦咚跳著。

  看在那聲甜進心坎的“濟宇”份上,他暫時鳴金收兵。

  “這種時候無聲勝有聲,有話等一下再說。”

  情不自禁的呻吟他是不反對,聲震屋瓦那就免了。

  “你!壞人!大色狼!”

  褚心苑的指責如放連珠炮。

  石濟宇臉上沒有半點慚愧的意思,甚至還一副道理站在他這邊的模樣,皮皮的回嘴道:

  “小苑,我三十好幾的男人,有欲望是正常的,你不能叫我當中華民國最後一個純情小處男。”

  褚心苑臉紅得一塌糊塗,每當他露出想把她一口吞了的饑渴狀,她就慌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種事婚前做不太好吧!”

  小苑認為婚前做不好?意思是婚後做就很好嘍?

  還不簡單!行動力超高的石濟宇當機立斷。

  “我們明天去法院公證結婚!”

  這樣她就沒有藉口了!他已經等不及要吃她了!

  這人也太猴急了吧!褚心苑哭笑不得。

  “你還沒見過我爸媽,說這個未免太早。”

  石濟宇臉色一沉,陰陽怪氣地問道:“小苑,你該不會想臨陣脫逃吧!男人也是有名節的哦!你要是始亂終棄,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

  “那個慢慢再說啦!”

  熟能生巧,安撫噴火龍,褚心苑已經駕輕就熟,給他一點甜頭嘗嘗就對了!她自動送上一個甜吻。

  “對了,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石濟宇懲罰性的咬了下她頑皮的唇。

  “又怎麼了?”

  褚心苑靠在他胸膛,沉思著該怎麼開口,才不會引爆第三次世界大戰,自己也成為最悲情的炮灰。  

  “你跟汪主任分手了嗎?”

  “分啦!我叫她結婚時給我喜帖。”

  堵心苑下巴差點掉下來,汪主任怎麼受得了?

  “你真的這麼說?”

  汪主任不恨死他才怪!

  更糟的狀況是——她一定會恨死她了!褚心苑更想走了。

  石濟宇振振有詞的反問道:“不然要怎麼說?”

  這種說法簡潔有力,任何女人聽了都懂什麼意思。

  “完了,毀了,汪主任愈來愈討厭我了!”

  褚心苑想到明天要上班,忍不住哀號。

  石濟宇抱住她的手臂驀地收緊,將褚心苑肺腔的空氣壓榨得涓滴不剩。小苑莫非在法務室受了委屈?

  “紫妤是不是把氣出在你身上?”

  “不能怪她,都是你不好,誰叫你拋棄人家。”

  同為女人,褚心苑能夠體會汪紫妤的憤怒。異地而處,也很難期待她坦然面對搶走愛人的“狐狸精”老在眼前晃。

  “也許我離開公司,對大家都好。”

  “哪個不要命的敢動你一下,我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這個“他”不分男女!也包括汪紫妤!

  褚心苑輕輕捂住他的嘴,柔聲道:“我知道你罩得住我,只要你是副總裁,我就可以在公司橫著走路。但你也不能辭退汪主任,她是公司的一大支柱,法務室又是我唯一的出路。只有我離開,才是皆大歡喜的結局。”

  石濟宇大聲抗議道:“我可不歡喜!我就不能天天看到你了!”

  “你還敢說!”褚心苑忍不住將連日來憋著的委屈一次發洩出來:“你想到就往法務室跑,比上廁所次數還多,外人怎麼想?他們說我給你下降頭吃符水,把你迷得不辨東西南北!一天到晚正事不做,只會來法務室串門子!”

  那些摸不著鬼影子的斐短流長,真的很傷人耶!

  石濟宇一顆心緊緊揪著,他只顧著自己時時刻刻想見她的衝動,卻沒發現如此做會帶給她巨大的困擾。委屈她了!

  “我太粗心了。”

  石濟宇發誓,他一定會查清楚那些個嘴巴發癢犯賤的傢伙姓啥名啥,公司本來就有裁員打算,他剛好順便清理門戶,把老鼠屎挑出來,公司素質才不會一日比一日低落!

  為了他,上刀山下油鍋她也甘之如飴,忍受別人在背後指指點點,當面冷嘲熱諷,算得了什麼?

  “我答應小影子,要回去法院上班,你不會反對吧!”

  石濟宇突然有種被設計的感覺,哼了一聲道:“我連辭呈都還沒看到呢!你就想到離職後要去法院工作。”

  褚心苑只好再祭出美人計,貼著他捱捱擦擦,料准了石濟宇的下半身比上半身更有發言權,抗拒不了這一招的。

  “好嘛好嘛,你就答應吧!人家不想再看汪主任的臉色嘛!”

  褚心苑小試牛刀,石濟宇身體馬上起了反應,又硬又熱,再看那使壞小女巫捂嘴偷笑的樣子,更讓他火冒三丈。

  “有話好好說,你這樣嚴重干擾我的判斷力。”

  褚心苑故意貼得更緊,食指點著下唇,表情十足十無辜,口氣更是充滿魅惑與挑逗:“我以為你喜歡……”

  他是喜歡啊!可是不是現在,現在他需要集中心神思考

  詭計得逞的褚心苑笑得像偷吃金絲雀的貓,早說她不是什麼純情小百合,誰吃誰還很難說哩!

  “就這麼說定嘍!”

  “不行!我還要再想想。”

  “別想太多,我走對大家都好。” 

  “誰說的?我就不好!”

  “濟宇,你知不知道我好愛你?”

  “不要轉移焦點!”

  “再吵!我要吻你了喔!”

  這回石濟宇的抗議,統統被褚心苑以吻封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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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執行處科長室經常沒日沒夜、人來人往的川流不息,不時傳出的爭執斥喝聲,比搖頭店內的重金屬樂還震耳欲聾;今天卻是首度的例外,四坪大的空間連一根針掉在地上也聽得見。

  書記官結個大大的屎面,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若不是扶著桌角,整個人已經像攤軟泥似的黏在地板上。

  “八百萬的房子賣成八十萬,怪不得債務人說我們賤賣他的財產!為什麼一路錯到底,都沒有人發現尾數少一個零?”執達員小聲囁嚅道:“法官訂的底價是新臺幣八百萬,可能是工讀生輸人電腦時不小心少打一個零,才會變成八十萬。”

  科長怒氣如野火燎原愈燒愈旺。“哪個不長眼的工讀生會犯這種錯!天下有這麼昂貴的‘不小心’嗎?值七百二十萬哪!”

  執達員聲音降到最低。“魏晴輸入電腦的……現在死無對證,九月開學她就離職回去念書了。”

  科長一張滿月臉比塗抹全套美白保養品還白上三分。

  官場文化,報喜不報憂,出事找人頂缸。這樣才能確保自身無虞,順便官升七八級,薪水也升七八級。

  可是,工讀生魏晴是院長夫人的親戚,背後有座山的人不適合當冤大頭的。那該怎麼辦呢?

  三個人六隻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是束手無策。

  此際,門被推開來,傅麗菁踩著高跟鞋進來。“啊喲!大家在忙嗎?”

  出了什麼事啦?怎麼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樣?

  雖然執行費事件圓滿落幕,但吳律師痛定思痛,決定出國念書深造。勝揚另設法院聯絡視窗,由傅麗菁接辦,三不五時就看到她來法院串門子,進出執行處比出入自家廚房還頻繁。 

  法院無秘密,八面玲瓏的傅麗菁又跟大夥交情甚好,科長也不瞞她。“工讀生把八百萬的房子以八十萬賣掉,怎麼辦?”

  “哪一股的案子啊?”

  “不就是毛股嗎?每次凸捶都有他的份!”

  “是誰眼睛這麼大?八百萬也能看成八十萬?”

  “工讀生啊!魏晴簽到後就溜得不見人影,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她大小姐拍拍屁股走人,留下爛攤子叫我們收拾!”

  “那現在毛股的工讀生是誰?”

  “小苑,她本來已經離職,庭長硬把她叫回來救毛股,結果還是沒救!註定要開花就是會開花!”

  傅麗菁眼珠子轉了轉,立刻想出兩全其美的方法。既能解決科長的難題,又能趁機弄死褚心苑,主任一定樂瘋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這個道理科長不會不懂吧!”

  科長一臉茫然,顯然不懂。“什麼意思?”

  “附表雖然不是新工讀生訂的,但她審查時沒發現底價足足少了七百二十萬,難道沒錯嗎?把責任推到她身上就結了。”

  准媽媽史秋雲背上冷汗直流,急忙反對道:“話不能這麼說。每星期平均拍賣四、五十件不動產,件件都要從頭審查的話,一天有七十二小時也不夠用!怎麼能怪小苑呢?”

  傅麗菁奸詐地一笑,理直氣壯地道:“責任推給她,其他人就沒事,死一個總比死一票好,我也是為你們著想。”

  科長一拍大腿說道:“就這麼辦!麗菁,你真聰明。”

  史秋雲額頭沁出一粒粒冷汗,也許這是傷亡最少的作法,但小苑何辜?她又不是回來當替死鬼的!

  “科長,這樣對小苑不公平。”

  “身為主管,我必須為執行處保留最大戰力,這也是沒法度的事。黑臉總是要有人當。”

  科長裝模作樣的歎氣,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拉人當墊背還能正氣凜然的功力,全臺灣都得叫她第一名。

  史秋雲替褚心苑大抱不平。“小苑才剛歸隊沒多久,現在馬上又送這份大禮給她,教她怎麼待得下去?”

  科長心意已定,不容改變,揮揮手道:“秋雲,你預產期也到了,安心準備生寶寶吧!工作的事別管了。”

  史秋雲知道自己不夠份量說話,長長歎了口氣,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出科長室。書記官訕訕地跟在後頭也走了。

  科長室中,只聽兩個女人低語密商,久久未曾稍歇……隱隱成形風暴,已是山雨欲來。

  走出公司時,正是人潮洶湧的下班時間,汪紫妤戴上墨鏡,她討厭一大群人擠在一起,雖然已經是九月,但天氣還很熱,更讓她覺得煩躁。

  “汪小姐!”

  奇怪!她最近很紅嗎?走到哪里都有人叫魂!

  突然傳出的叫喚把她結結實實嚇了好大一跳,回頭一看,身後不遠處,鬼鬼祟祟的身影揮手示意她等一等。

  汪紫妤摘下眼鏡,凝目望去,出聲叫喚的身影有幾分眼熟,記憶資料庫卻無法馬上調出他的檔案,顯然已久未聯絡。她抿抿嘴,認識卻不太熟的人突然蹦出來,通常不會有好事。

  停下腳步等他追上來,男人氣喘吁吁道:“汪小姐,還記得我嗎?”  

  “石鴻宇?”

  兄弟即使反目,相似的輪廓依然不變。他的眼睛鼻子長得不像濟宇嗎?她怎麼可能認不得?

  往事全兜上心來,汪紫妤感到說不出的傷心。

  她何嘗不想乾乾淨淨的分手、雲淡風輕的分手呢?偏偏知道和做到是差很遠的兩回事,她無論如何也說服不了自己放棄呀!

  “汪小姐的記憶力真好,怪不得我弟把你當成左右手。我們才見過一次,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石鴻宇從褲袋拿出一條灰灰髒髒的手帕,手帕上幾百年沒洗的汗漬已經長了一團青黴,他毫不在意,還是用來拭去額頭上濕稠的汗水。

  天氣真熱啊!

  汪紫妤別開眼不去看他,直冒喉頭的酸水苦汁讓她氣色更差。

  “找我有事嗎?”無事不登三寶殿,他來應該有目的。

  石鴻宇搓著手陪笑道:“想跟汪小姐商量……”

  “借錢?”

  這真是多此一問,汪紫妤並不期待石鴻宇突然心血來潮,專程跑來找她喝咖啡聊是非,順便聯絡感情。

  “不知道汪小姐方不方便和我弟弟提一下……”

  “你要借多少錢?”

  石鴻宇怕嚇壞汪紫妤,不敢應聲,只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萬?”

  這個數字簡直侮辱石大兄嘛!石鴻宇腦袋左右搖了搖,頭垂得快貼到胸口,臉色更加慌張。

  “五十萬?”

  石鴻宇遲疑了幾秒鐘,還是搖頭。  

  “超過這個數目,濟宇不可能借你。”

  借錢?石鴻宇被他老弟五馬分屍還比較可能。不過,這是他們兄弟的恩怨,汪紫妤不想介入,雞婆是笨人才幹的蠢事。

  石鴻宇大唱哀兵計。“汪小姐,我小孩生病住院,沒健保。手頭又沒錢,我才會去跟地下錢莊借錢,心想賭一把拼拼看,誰知道連老本都賠了進去,現在地下錢莊要追殺我、小孩又被醫院踢出來……”

  說到後來,石鴻宇捶胸大哭,雙眼像壞掉的水龍頭,栓都栓不住,一個大男人崩潰成這個樣子,也不多見。

  人人自掃門前雪,別人的事,不與她相干。

  汪紫妤眼神如古井無波,心下沒有一絲同情。“要講你自己去跟濟宇講,這種事我不方便開口。”

  汪紫妤沒有溫度的口氣讓他的心直往下落,像是要落到深不見底的古井裏。她好狠心!見死不救嗎?“你不能幫幫忙嗎?”

  汪紫妤本想斷然回絕,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她為什麼要放棄拆散石濟宇和褚心苑的機會呢?

  怨毒已深入骨髓,復仇之心如火燒,不能再等!這可是天賜良機,此時不下毒手,更待何時?

  “不是我不幫忙,你應該瞭解令弟的個性。”

  “汪小姐,我只能求你了!”

  “求我沒用,但求一個人倒有用。”

  同父同母所生的兄弟,怎麼智商差這麼多?汪紫妤著實嫌惡石鴻宇的蠢相,在他身邊,人會變笨!

  “你弟弟最近養狗,相當寶貝,為了它,別說區區五十萬,五百萬他也會眉頭皺也不皺一下照付。”

  “不可能,我弟最討厭養狗。”石濟宇的個性,石鴻宇心裏有譜,老弟除非突然轉性,否則不可能養狗,甚至為狗付贖。

  “你要不信,我也沒辦法。”

  汪紫妤拂袖欲去,石鴻宇連忙繞到她面前,打躬又作揖。“信信信,只要汪小姐講的我都信!”

  汪紫妤嘴角噙著一絲嘲弄,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我已經講得很白了,你還不知道該怎麼做嗎?”

  “我是不太瞭解……”石鴻宇做過最大的壞事,僅止於賭博而已,擄狗勒贖他連聽都沒聽說過,更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唉!蠢材就是蠢材,不說清楚就是不行。

  汪紫妤抽出一張名片,寫下石濟宇天母的住址交給如墮五里霧中的石鴻宇。“白天沒人在家,你抓到狗就打電話給我,錢的事包在我身上。”

  如果老弟真的肯付贖五百萬,那只狗對他而言一定有不尋常的意義,抓走它的後果可是很嚴重的!

  石鴻宇打了個寒噤。得罪他老弟比得罪義大利黑手黨還危險,老媽又拜拜了,放眼望去,沒人罩他,不由得他不怕啊!

  “這樣好嗎?”

  “好不好我不敢說,但這是你唯一拿得到錢的方法。”

  想到地下錢莊討債的窮兇極惡貌,再想到急需就醫的孩子,石鴻宇決定先把錢弄到手再說。“我做就是了!”

  汪紫妤正要交代細節,回眸看到石濟宇的秘書施聰智無巧不巧在這節骨眼上走出大樓,她立刻打發石鴻宇走人。“我等你消息。”

  戴上墨鏡,汪紫妤朝石鴻宇離去的相反方向走開。

  別人看一個影,頂多生一個子,這個八卦神經超級發達的施聰智卻是百子千孫瓜瓞綿綿,被他逮住她和石鴻宇私下接觸,風聲若吹到石濟宇耳朵裏,那可不是說笑的事!

  “小苑,怎麼了?你跟我說啊!好好好,我不逼你,不哭了……不哭了唷!你別只是哭呀!”

  石濟宇揪著心迭聲安撫著懷裏掉了一臉淚的人兒,又慌又急,到底出了什麼事讓她哭成這樣?

  車子開進巷道,石濟宇就發現有狀況。比他早下班的小苑應該到家了,為什麼整間屋子黑漆漆的沒開燈?

  褚心苑坐在門前石階上,見著了屋主就沒頭沒腦地抱著他直掉淚,石濟宇到現在還搞不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而除了重複著自己也不知所云的安慰外,他實在也不知道拿她怎麼辦。

  褚心苑哭得哽咽難言,淚水很快浸濕石濟宇的襯衫。

  既然從她嘴裏問不出答案,石濟宇只好自力救濟。他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褚心苑哭得快斷氣的原因。“怎麼沒看見小龜?”

  褚心苑眼淚掉得更凶,捏成拳頭的小手悄悄放入衣袋,不敢讓石濟宇發現掌心中揉成一團的小紙頭。

  “我回來小龜就不見了。”

  “可能你早上出門時沒綁好,被它掙脫偷溜出去,小傻瓜,這有什麼好哭的?玩累它就回來了。”

  瞧她哭得梨花帶淚萬分可憐,石濟宇不忍說重話責備,口氣放得很柔,臉上的表情卻相當駭人。

  死笨狗到底有何神奇的魔力?值得小苑為它牽腸掛肚、每次哭都是為了它!反觀他呢?只有被她氣哭的份!

  呸呸呸!什麼不比跟狗比?天下有比這個更窩囊的事嗎?

  褚心苑沒有說話,汩汩湧出的淚水仍是止不住。

  小龜不是貪玩,它是被綁架的!歹徒限她明天一早就從石家消失,多留一天,剁掉一條狗腿,四天後就等著替它收屍!

  而且,對方還威脅她不准告訴石濟宇,否則不必等到第五天,小龜馬上就塵歸塵、土歸土,上帝的歸上帝……

  褚心苑心中掙扎,出了這種大事,她極需要一個人幫忙拿主意,但她不敢拿小龜的性命來賭!她不敢告訴濟宇!

  “我還以為你家人有什麼閃失,你才會哭成那樣,哪知道又是為了笨狗!小龜自己不滾回來,不准你去找它!”

  天色愈來愈黑,石濟宇扶起褚心苑進屋休息。

  怕燈光對她哭腫的眼睛太過刺激,他取出方型、圓柱型、杯型等各具特色的芳香臘燭一一點燃。

  燭光搖曳,照亮沙發上深擁緊偎的兩人。

  “爸媽很好,大哥大嫂照顧小朋友,十個月大的嬰兒,開始會爬了,怎麼玩都玩不累,大嫂已經得了媽媽手。”

  她就再也見不到他,永永遠遠見不到他了。想到這裏,褚心苑鼻頭酸酸、眼睛也酸酸,大滴大滴眼淚又淌下來。

  接電話的歹徒是個男人,但他只是綁架事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真正的幕後操控者是兵不血刃的汪紫妤。除了她,誰會處心積慮拆散她和石濟宇?誰又知道石家多了一隻屋主唾棄到極點又趕不走的狗?誰又想得到,只要抓到她的狗,她就只能任憑擺佈?

  經過這段日子的磨練,褚心苑已不再是初出社會的嫩呆新鮮人,不害人不代表她識不破別人的伎倆。

  小龜的命捏在對方手中,除了乖乖聽話,她沒有其他的選擇,濟宇發現後,一定會把她的無故消失解讀為故意分手,視為今生最大的恥辱,不許有人提起褚心苑這個名字。

  也就是說,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褚心苑賴在他懷中,心痛到足以致命。

  石濟宇看她哭,又是不捨又是吃味,伸手替她抹了抹淚。“還哭!你就那麼擔心那只狗?它重要還是我重要?”

  口氣酸溜溜的。醫學報導都說吃醋有益健康,果真如此,石濟宇一定會長命百歲,活到膩味還翹不了。

  褚心苑先是一愕,接著失笑。“人跟狗怎麼能比呢?”

  不能比還是比不上?石濟宇氣衝衝的吞了炸藥。“我就知道你比較愛它!那只狗最好死在外面不要回來!”

  褚心苑抬起淚漣漣的小臉,水氣氤氳的眸光中都是他的身影,像是要把他的面貌牢牢印在心版上。

  石濟宇猶然氣憤難平。“要不是為了它,你也不會來找我。說不定你哪一天也會為了它離開我!”

  褚心苑渾身一僵,心中充滿了恐慌。

  他發現了嗎?他知道她明天要走?他怎麼知道?不可能啊!

  戀愛中的人本來就比較敏感,石濟宇的雙臂好比精密測謊器,褚心苑僵直的反應讓他偵測到不尋常的氣息。

  “小苑,怎麼了?”小毛賊耍的把戲,別想瞞過強盜爺爺的眼睛。“你為什麼不說話?”

  褚心苑垂下眼瞼,不敢直視他帶著問號的眼睛。濟宇太敏銳了,再講下去西洋鏡一定會被揭穿!

  “人家擔心小龜嘛!已經好晚了它還沒回來。”說到傷心處,憂慮的狗主人聲音又哽咽了。

  石濟宇將她摟在懷中護惜,忽然臉孔一板,口氣再認真也不過:“如果你真的為了那狗離開我,我這輩子都不原諒你。”

  褚心苑心底有個聲音吶喊著,告訴他吧!把紙條給他看,濟宇比她聰明一百二十倍,汪紫妤玩不過他的!

  念頭是這麼轉沒錯,但她不是賭徒,更不敢拿小龜的命當賭注,汪紫妤或許玩不過石濟宇,但由愛生恨的她大腦已經沒有任何理性的成份,魔女又有什麼做不出來的事呢?

  “你想太多了!你不反對我養它,好端端的我帶走小龜幹嘛我家又不是掛羊頭賣狗肉,沒人歡迎它回家。”

  石濟宇想想也對,他提供吃好住好的超優環境,小苑又沒有頭殼壞去,不會無緣無故帶狗出走。他想太多了!

  “我還有一些報表沒分析,今晚熬夜熬定了,我來等它就好你先去睡,已經十點多了。”

  石濟宇溫柔地擁著心上人,替她拭淨涕淚縱橫的臉蛋,再吻吻她的唇,想抱她回房睡覺。

  褚心苑跌進他幽深的黑眸中,在他的注視下,她一反往日的羞澀,緊緊攀著他,隔著單薄的衣物,少女柔軟馨香的身子讓一向不以君子自居的石濟宇體溫急速升高。

  石濟宇眼神濃濁,充滿情欲的顏色,用盡所剩無幾的意志力說道:“小苑,你該去睡了。”

  再這樣下去……很難保證不會擦槍走火!

  “我不要一個人!我不要!”

  孤獨的感覺太可怕,可怕到讓褚心苑不計後果地想要留下石濟宇。她摟住石濟宇,第一次主動吻他的眼、唇,技巧不足的她吻得好青澀,卻足夠融化石濟宇最後一絲自製力。

  “你這樣我要吃了你哦!”

  石濟宇在她耳邊親膩的狎語,體內強烈的欲望已經蓄勢待發,褚心苑今夜註定是在劫難逃!

  褚心苑羞紅了臉,羞紅了眼睛,羞得抬不起頭來,聲音細不可聞。“沒關係,我願意的……”

  有這句話就夠了!石濟宇猝然將她拉進臂彎,鎖住她微啟的唇,雙手肆無忌憚地游走於她玲瓏有致的嬌軀。

  褚心苑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全身就已籠罩他陽剛的氣息,一雙小手抵擋在他堅若磐石的胸膛上,欲迎還拒。

  “濟宇,我怕——”

  褚心苑不知所措地摟住他的脖子,雖然眼前這局面是她自找的,但缺乏經驗的她仍然感到莫名的害怕。

  石濟宇將她密密實實包在懷中,貼在她耳際低語道:“別怕,我會很溫柔,你放輕鬆,好好享受被愛的感覺。”

  褚心苑可憐兮兮道:“可不可以不要——”

  “小苑!這種事不能停啦!”

  石濟宇從來不逼女人跟他發生關係,小苑在這節骨眼上喊卡,他也只能鼻子摸摸去沖冷水,真的很不人道!

  褚心苑用鼻尖磨蹭他下巴粗粗的鬍渣。“我是說……別在客廳……怪怪的……去房間好不好?”

  當然好,那還用得著問嗎?

  石濟宇大歎口氣,他前世做了什麼燒殺劫掠罪無可赦的壞事,今天要飽受這個女人的摧殘?

  石濟宇低頭咬住她微翹的小嘴,舌尖技巧的撬開她緊閉的唇瓣,探進她口中纏住她的,也吞下褚心苑的抗議與呢噥……

  情人的夜,正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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