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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采蒔]天生千金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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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5:11 |倒序瀏覽
天生千金命  作者:采蒔

乞兒命……也不是她願意的啊,  
打一出生便被丟在破廟裡,  
沒給餓死,當了野狗的佳餚,算她命大了。  
更何況,乞丐婆婆雖非她親娘,可也疼她入心骨裡頭去了,  
怕她一張天生麗顏招禍,打小是讓她以邋遢男兒身示人,  
這般用心良苦,她除了努力行乞,也真無以回報了。  
可這天老爺怕她太好命是嗎?相依為命的乞兒娘竟……  
嗚嗚!誰來幫幫她──  
啊──這這這……這榮大爺是天神化身下凡來的不成?  
他不僅幫她葬了乞兒娘,又收容她,還……  
呵呵!難怪小狗子要嫉妒得眼兒發紅了!  
原來,人家早看穿她非乞兒命,而是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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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5:34
楔子

  「哎喲……哎喲……」

  一陣陣淒厲的哀號聲,從一間緊閉的房門內傳來,片刻之後,四周又恢復原先的寧靜,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可過不了多久──

  「哎喲……哎喲……哎喲……」

  較之先前更淒厲的叫聲又接連響起,揪得外頭正在等待的人是焦躁不安,直想破門而入。

  房內──

  「大少奶奶,你忍著點,就快出來了!」中年婦人輕聲地安撫著正在痛苦哀號的年輕婦人。

  「我快沒力氣……生不出來呀!」婦人咬牙喊道,額上早已經滲出點點汗珠子。

  「可以的,頭都看到了,你只要再多用一點點力氣,孩子就出來了。」產婆臉上泛著讓人安心的笑意。

  幾個陪侍一旁的小丫頭頻頻幫主子拭汗,一面也跟著安撫道:「大少奶奶,這娃兒肯定會跟您一樣漂亮,大少爺回來見了不知要多開心呢!」

  提及她那位遠在沙場上的心愛夫婿,婦人似乎又多了一股氣力,於是,在下一次陣痛來臨時,她憋了一大口氣,在穩婆的幫忙推擠下,一鼓作氣,用力──

  「哇……哇……」一陣清脆的嬰兒哭啼聲震天響起。

  頃刻間,終於讓每顆懸掛的心放鬆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狂喜的笑容,大家開懷地喊著:

  「生了!生了!大少奶奶終於把娃兒生出來了!」

  可幾乎就在同一個時間──

  「轟」地一聲巨雷突然響起,頓時屋內、屋外的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響震得臉色瞬間劇變,有股不祥的預感在每人心中燃起,一時之間,大家面面相覷,卻沒人敢開口說一句話。

  「老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一陣慌亂的腳步聲,配合著令人驚心的叫喊,將所有人都引到前廳去。

  剛生產完的婦人,全身不可遏抑地顫抖著,神情十分凝重地問呆愣在一旁的產婆:「是男孩,或者女孩?」

  「恭喜大少奶奶,是個千金呢!」產婆忙擠出一抹笑容。

  「怎麼會這樣?」美婦兩眼茫然,喃喃地道。

  「這娃兒跟大少奶奶長得極像,非常漂亮呢!」產婆以為婦人對於自己產下的娃兒是個女的感到非常失望,趕緊多讚揚幾句。

  而此時,在大廳中──

  「阿福,你這樣慌慌張張的,到底發生什麼事?」老爺坐在廳堂上,一臉嚴肅地問管家阿福。

  阿福低著頭,顫抖地道:「外頭都在傳說……」

  「傳說什麼?」老爺急切地問。

  「傳說……大少爺被奸臣陷害,現在已經關在大牢中,很有可能……」阿福實在說不出口。

  「很有可能怎樣?你快說呀!」老爺急得大聲斥喝。

  「很有可能……」阿福悄悄地抬起頭,看了老爺一眼,極惶恐地道:「很有可能會以叛國罪處治……」

  叛國罪?不會吧?

  「胡說!咱們家平遠對聖上忠心耿耿,怎可能會叛國呢?」老爺心急如焚斥道。

  大家都心知肚明,叛國罪是何等重大的罪名,可能要滿門抄斬的呀!

  「這只是傳言,還不知道是不是屬實……」阿福囁嚅道。世道混亂,謠言傳來傳去,誰知可信度有多高?

  也許,因大少爺年紀輕輕就官拜大將軍,終年駐守邊疆,戰績彪炳,頗得聖上賞識,難免會讓有心人士眼紅,進而加害於他也說不準。

  「這麼重大的事,為何我們至今仍未接獲任何消息?快差人上京城打聽打聽,確定一下是不是誤傳。」老爺立即命道。

  「是的,老爺!」阿福領了命,立即退下。

  老爺怔了好一會兒,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回頭對一臉錯愕的夫人說:「不管剛剛生下的娃兒是男是女,馬上命人送出府。」

  「老爺……」夫人面露為難之色。

  「你別捨不得了,若傳聞屬實,這孩子可能是我們楊家唯一能倖存的血脈,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才是。」

  夫人想了一下,才憂傷地點點頭,向屋後走去。

  楊夫人大略將這件傳聞及老爺的決定向媳婦說明,剛生產完的媳婦聽見自己的丈夫遭此不測,忍不住哀傷地哭了起來,一旁仍未離去的產婆也聽得目瞪口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美婦不敢置信地低喃著。

  她和夫君成親三年多了,因夫君長年征戰沙場,夫妻兩人一直聚少離多,如今他們好不容易才有了第一個孩子,沒想到上天竟然這樣捉弄人。

  楊夫人掩住滿心的憂愁,柔聲勸著媳婦:「你剛生完孩子,別再哭了!也許這只是傳聞,其實平遠人還好好地,相信沒多久之後,我們就可以將娃兒接回來了。」

  一個是她心愛的夫君,一個是她辛苦懷胎十月才生下的女兒,如今卻發生這樣的事,她怎能不傷心呢?

  「娘,這娃兒連一口奶都還沒吃過,我真不忍心讓她一個人流落在外啊!」媳婦想著傷心,禁不住又痛哭了起來。

  「我也捨不得呀!」楊夫人抱著娃兒,極不忍地道:「可目前也只有這個方式才能保全這孩子的命了。」

  婆婆說得一點都沒錯,這孩子剛出生,是楊家中唯一可以避開這場禍事的人,就算心中有萬般的不捨,媳婦也不得不接受這樣的事實。

  「好吧!事到如今,也只能將這孩子暫時托人照顧了。」媳婦隨後將自己隨身帶著的一塊玉珮從頸子上拿下來,放到孩子身上,傷心地道:「娃兒,娘暫時沒辦法照顧你,這塊玉珮就讓你帶在身上保平安。」

  一旁的楊夫人和趙婆婆看見這情景,都忍不住要跟著落淚了。

  「趙婆婆……」楊夫人將娃兒抱過來,她已經想到一個目前最適合的人選。「這孩子可不可以麻煩你先幫忙照顧一陣子?」

  趙婆婆一聽,只得趕緊點點頭說:「夫人儘管放心,我定會盡心照顧這小娃兒。」

  「趙婆婆,這孩子就麻煩你了。」夫人將孫女兒交給趙婆婆,並立刻命人至帳房取來三百兩銀子給她。

  「這……」趙婆婆從沒見過這麼多的銀子,一時之間,她幾乎傻眼了。

  「您儘管收下吧!」楊夫人將銀兩硬塞給趙婆婆,並囑咐她:「這娃兒你好生照顧著,若是楊府能夠幸運避過這場災禍,到時另有重賞。」

  趙婆婆喜不自勝,忙點頭道謝。

  「你快回去吧!千萬記得,別把這消息洩露了,這娃兒就當作是你意外撿到的。」楊夫人不放心地叮嚀著。

  「這事我絕不會說出去的!」趙婆婆保證道。

  於是,趙婆婆一手抱著剛出生的小娃兒,一手撐著一把油紙傘,從楊府的後門匆匆地走了出去。

  一路穿過大街小巷,雨似乎愈下愈大,就快要回到家時,天空忽地劈下一道響雷,她不自主地顫了一下,望著手中抱著的娃兒,她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腳步也跟著遲疑了。

  她心中暗忖:這娃兒一出生就為楊家招來這樣的禍事,說不定是個災星!再加上楊家目前的狀況,我若將這娃兒帶在身邊,難保不跟著受到連累……

  想著想著,她不由得驚慌了起來,比起腰間那袋白花花的銀兩,他們一家老小的生命更加重要啊,她怎能將這個命中帶煞的女娃兒帶進趙家呢?

  思及此,她立刻又折回去,打算將這孩子還給楊府,請他們另外再找人幫忙。

  可走一小段路後,她心思又轉了一下,暗忖:自家經濟狀況已經每下愈況了,一家老小都得靠她幫人家接生過日子,這三百兩對他們而言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若有了這筆銀兩,一家人省吃儉用的,也夠他們安安穩穩過好幾年了!

  再三猶豫之後,她終於下了一個決心,腳步立即轉了一個方向,朝城郊外疾奔而去。

  「娃兒呀!趙婆婆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啊!誰教你命中帶煞,一出生就克了一家子人呢!」趙婆婆邊走邊心虛地對懷中的娃兒念著。

  沒多久後,趙婆婆來到一間破廟前,眼看四下無人,她偷偷地將女娃兒抱進廟裡,放在一個角落的位置,再合掌向廟裡供奉的神明拜了拜。

  「眾神明啊!你們可別怪我趙婆婆狠心,實在是顧及一家老小的生命,不得不將這娃兒放在這兒,你們可要原諒我啊!」

  拜完後,趙婆婆看都不看女娃兒一眼,就帶著身上的三百兩銀子,逃命似的離開了。

  從此之後,杭州城裡就再也找不到趙婆婆這位產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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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6:04
第一章

  十六年後,繁榮的杭州城內。

  「山藥糕、山藥糕……快來買棗泥餡的山藥糕喲!」

  「大娘,買個柳枝兒編的小籃子吧,輕巧、好看,又實用呢!」

  「來買新鮮的魚喲,保證剛從水裡撈起來,活跳跳、鮮嫩嫩,不新鮮免錢哪!」身材圓胖的魚販手裡抓著一尾還在奮力掙扎的魚兒,大聲地叫賣著。

  「小姐、夫人,來看看我這上等的胭脂水粉,抹上去才真是活跳跳、鮮嫩嫩呢!」一旁年輕英俊的脂粉販子打趣地喊著,果真引來一群愛美的小姐、夫人。

  「我這新鮮的魚兒吃了保證細皮嫩肉、唇紅齒白,連胭脂都甭上了。」魚販忙著搶生意。

  「大叔,您肚子裡那層肥油可是吃魚肉堆出來的?」脂粉販笑著嘲諷道。

  「嘻嘻嘻……」一群正在挑脂粉的小姐、夫人們被他們逗趣的對話給逗得掩嘴直笑。

  「死小子,光會扯大爺的後腿,看我怎麼整治你!」魚販拿起殺魚的刀,作勢要砍過來。

  「大爺,饒命啊!」脂粉販忙著四處逃竄。

  「你還跑!我今天若是不毀了你那張小白臉,我就不姓余!」

  「魚大爺,別鬧啦!我這張俊臉還要留著討老婆呢!」

  「好啦!好啦!阿光是在跟你鬧著玩的,你就別再嚇他了!」一旁看不下去的大娘,趕緊替小伙子討饒。

  ……

  繁榮的大街上,不時傳來從事各種營生的小販叫賣聲,為這街頭增添許多熱鬧的景象。

  可就在不遠的一處街角,卻坐著兩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低著頭,頻頻向路過的行人乞討……

  「大爺,行行好啊!」

  有人視而不見,有人輕蔑地瞪了一眼,偶爾也會有好心人「咚」地一聲,對著地面上的破碗,丟下一枚碎銀子。

  「謝謝大爺!」乞丐婆婆磕頭道謝。

  乞丐婆婆身旁跟了個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小鬼,整個人髒兮兮的,像是幾個月沒清洗過似的。

  「好臭、好臭!」路過的孩童,嫌惡地摀住口鼻。

  對於這樣鄙夷的動作,小鬼似乎習以為常,他仍不為所動地低著頭,嘴裡繼續念著:「大娘,行行好啊!」

  就在這時,一個身手俐落的黑色身影突然閃了過來,一把抓起破碗裡的碎銀,隨即搖搖頭,滿臉不屑地啐道:「你們母子倆在這裡跪了大半天的,就這麼一點收入啊?」

  「死偷兒!快把我的銀子放回來!」乞丐婆婆氣急敗壞地抓起一旁的枴杖,就往偷兒身上招呼下去。

  「死老太婆,你下手可不可以輕一點啊?」閃避不及的偷兒,肩上挨了重重的一棍,他一邊撫著痛處,一邊嚷著。

  「娘,您別打狗兒了,他只是在跟您鬧著玩兒的。」一旁的小鬼忙勸道。他說話的聲音細細柔柔的,和他髒污的外表一點都不相襯。

  「我打他,可是替他死去的爹娘教訓他!正正經經的事兒不做,專去做些偷雞摸狗、見不得人的事。」乞丐婆婆義正詞嚴地罵道。

  「娘,這也不能怪狗兒,他年紀還這麼小,想找個正經活兒可不容易呀!」這小鬼倒是挺早熟的。

  「唉!」乞丐婆婆重重地歎了口氣。她當然知道這年頭討生活不容易,尤其是像狗兒這樣無父無母的孤兒,能一個人活到現在也算是奇跡了。可她就是不忍心看他這樣自甘墮落呀!

  「吉祥,我勸你別在這兒向人家搖尾乞憐了,跟著我出去闖闖,保證你們母子倆可以過更好的日子。」狗兒一手掛在小鬼的肩頭,一邊吊兒郎當地慫恿著。

  「我們家吉祥才不會去學你當個偷兒!」聽狗兒這麼一說,乞丐婆婆剛平息下去的火氣又升了起來。「還不快走,當心我打斷你的狗腿!」

  「死老太婆,你還真是死腦筋,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你還在乎個什麼仁義道德!」乞丐婆婆訓誡他的話,他通常都只當是一陣耳旁吹過的風,從沒放在心上。

  一旁的吉祥皺了皺眉,忙勸道:「狗兒,你明知道娘寧可出來行乞,也不願受那不義之財,以後你就別再說這些話了。」

  「你還真當她是你的親娘啊?」狗兒不屑地哼了哼。「她那把年紀還生得出你這兒子才怪!」

  這狗兒看起來也不過和吉祥年紀相當,說出來的話倒是刻薄、老成得很。

  「你這死偷兒!在這兒胡說八道些什麼,還不快滾!」乞丐婆婆又舉起她的枴杖,狠狠地往狗兒身上打下去。

  幸而,他這回閃得快,一溜煙就消失在繁華的街頭。

  乞丐婆婆對著他的背影大罵:「下次讓我再看見你,非打斷你的狗腿不可!」

  將這一切都看在眼底的吉祥暗暗地笑了笑,這話他娘已經說了千遍萬遍,可她哪一次真的狠下心來打斷狗兒的狗腿了?

  他知道娘一向都是刀子口豆腐心,其實,娘對狗兒的遭遇挺同情的,娘也曾經希望把狗兒帶在身邊一起照顧,只是狗兒的性子太滑溜,他怎可能乖乖地跟著娘上街給人磕頭要錢?

  狗兒曾經對他說過:「你看看,這繁華的杭州城到處都是富足的人,我不過是偷他們一點點銀兩,對他們來說根本就是不痛不癢,就連到衙門報案都懶;可對我們而言,這點小錢卻是我們的命哪!」

  他不反對狗兒的生活方式,雖然他也不愛向人家磕頭討錢,可他更不願違逆娘的意思。

  狗兒說得沒錯,他不是乞丐婆婆親生的,可卻是她一手將他拉拔長大的,待他就如同親生的娘般,因此,他也一直都把乞丐婆婆當作親娘看待。

  他也知道狗兒雖愛跟娘鬥鬥嘴,但狗兒經常在娘不注意的時候把偷來的銀兩放到娘的破碗裡頭,就像剛剛他伸手抓了破碗裡頭那些銀兩,再放回去時就多了好幾枚,他明白狗兒的這點心意,所以,也只能裝作什麼都沒看見。

  他沒讀過什麼書,不明白太多深奧的道理。但是,跟著娘行乞這麼多年,這世間的人情冷暖,他早已經看透。就像有些穿著一身錦衣華服的富貴人家,卻是極沒同情心的,連一點點銀兩都不願施捨給窮人家;反而是狗兒這種被視為「偷雞摸狗」的鼠輩,卻有一顆良善的心。

  兩相比較之下,他更願意相信狗兒是個好人,而那些錦衣玉食卻吝於施捨的反而是壞人了。

  「娘,您可別把狗兒的話放在心上,不管怎麼樣,您永遠都是吉祥最親愛的娘。」吉祥細聲地安撫著被狗兒惹怒的娘親。

  「狗兒那張狗嘴,永遠說不出一句好話!」乞丐婆婆倒也沒多少氣了,只是心中多了些許的感慨。「這孩子太過聰明,只可惜爹娘早死,身邊的親人又袖手旁觀,才會放任他變成今天這樣……」

  「娘,狗兒沒像您想的那麼壞,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您就別再生他的氣了。」

  「我哪裡真的氣他了?只是……那孩子確實需要人家管一管啊!」

  「娘,我知道您是心疼狗兒的。」

  「那偷兒!誰要心疼他了?」乞丐婆婆硬是不肯承認。

  見娘那又氣又心疼的模樣,吉祥緊抿著嘴,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可難過了!

  這夜半雨下得狂,破落的屋子裡處處都在滴水,屋內擺滿了破爛的水桶,滴答滴答地響了一整夜。

  乞丐婆婆躺在角落的破草蓆上呼呼大睡,吉祥則是忙亂地提著一桶又一桶的水往外頭倒去。

  可這雨一夜都未曾停歇,他就這樣提了一整夜的水桶,直到筋疲力盡,才跌坐在地上,十分無助地仰天乞求:「老天爺,您行行好,不要再下雨了!」

  這可真是所謂「屋漏偏逢連夜雨」呀!可人家最多破了二、三個洞就很頭大了,他們這間破屋可以說是沒幾處完好的。

  人家的住屋是用來遮風避雨的,而他們住的這間破屋,每次遇到這種颳大風、下大雨的日子,他就得更加忙碌、日夜不得安寧了。

  一整夜下來,他已經被折騰得腰酸背痛,幾乎動彈不得了。

  可老天爺似乎還在睡夢中,壓根兒就沒聽見他的乞求,雨還是不停地落下,眼看幾個桶子裡的水又要滿出來了,他雖已筋疲力盡,但一想到還在沉睡中的娘可能會因此而泡水,於是,他只得咬緊牙關,繼續幹活兒。

  「吉祥,你果然一夜都沒睡啊!」

  天濛濛亮時,門外突然閃進一個黑色人影,吉祥嚇了好大一跳,可仔細一瞧,他卻鬆了一口氣。

  「狗兒,你要嚇死人哪!」

  「喂!你怕什麼?天都快亮了,那些孤魂野鬼早跑光了!」狗兒滿嘴胡言亂語。

  「我不怕鬼,我是怕壞人啊!」吉祥立即澄清。

  「壞人?」狗兒哈哈大笑,隨即譏諷道:「這兒既沒錢財可以搶,也沒有美色可以劫,請問壞人來這兒要做什麼?」

  聞言,吉祥臉頰倏地一紅,有些尷尬地道:「我……我就是會怕嘛!」

  吉祥言語之間顯露出些許女兒的嬌態,看得狗兒一愣一愣的,於是,狗兒就著微弱的光線,走上前一步,再仔細地看看他的臉,好一會兒,狗兒突然驚訝地道:

  「吉祥,原來你有一張漂亮的臉啊!」

  吉祥一怔,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心想:也許是自己忙了一整夜,把臉上的一污泥都弄掉了……

  「你早該將這張臉好好地洗一洗,這麼俊的一個人,連我看了都忍不住想要捏一捏……」狗兒突然伸出手狠狠地在吉祥的臉上捏一把,接著十分滿意地說:「果然是細皮嫩肉的,好好摸喲!」

  吉祥只覺整張臉都熱辣辣的,羞得直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你這死偷兒!竟敢跑來這裡調戲我們家吉祥!」乞丐婆婆也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她手上抓著枴杖,毫不留情地打了過來。

  狗兒往後一跳,有驚無險地閃了過去。

  「死老太婆!我是專程過來看看你們母子倆有沒有被水淹死,你竟然這樣回報我,真是好心沒好報啊!」狗兒哭喪著臉。

  「你別在這裡假好心!」乞丐婆婆一杖準準地敲在他的手背上。

  「哎喲!哎喲!痛死我啦!」狗兒一邊撫著痛處,一邊在屋子裡跳來跳去,哇啦哇啦地鬼叫著。

  「我們家吉祥豈是你這雙髒手可以碰的!」乞丐婆婆用手杖指著他罵道。

  「反正都是男的,借人家摸一下有什麼關係呢?」狗兒頗不以為然地低聲嘟噥道。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下次再讓我見到你輕薄我們家吉祥,我定會打斷你的賤手!」乞丐婆婆撂下狠話。

  什麼呀!這死老太婆一下說「調戲」、一下又說「輕薄」的,當他們家吉祥是個姑娘家啊?狗兒在心上嘀咕著。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哼道:「不碰就不碰,誰稀……哇!」話還沒說完,他突然看見幾隻水桶裡的水早已經滿溢出來,他立即衝了過去,一手提一桶,就往屋外跑去。

  吉祥見狀,也跟著忙碌著,可他一次提一桶就已經很吃力了,哪能像狗兒那樣一次提兩桶還能露出輕鬆自若的表情,真是讓他崇拜不已啊!

  「你們住這破屋真是麻煩,像我的住處就好多了,既不受颳風下雨的影響,還有美食可以享用,你們要不要考慮搬過來和我一塊兒住?」狗兒得意洋洋地。

  「誰不知你住在榮府的馬廄裡,我們可不想當畜牲,這兒雖破舊,可畢竟還算是人住的地方。」乞丐婆婆嗤之以鼻。

  她嘴上雖這麼說,但是,狗兒的「一片好意」她還是感受得到。

  「死老太婆,難道你沒聽說過『識時務者為俊傑』嗎?做人就要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嘿嘿!他閒閒沒事就跑去聽人家說書,肚子裡也是挺有料的。

  「哼!你這不叫『識時務者為俊傑』,而是『寡廉鮮恥』。」乞丐婆婆年輕時也曾在富貴人家裡當過奴婢,長時間的耳濡目染,肚子裡也有一些墨水。

  「好好好,寡廉鮮恥就寡廉鮮恥,隨你怎麼說都沒關係,我不跟你這死老太婆一般見識。」狗兒舉手投降,順著高舉的雙手,他看向破落的屋頂,唉!真是……慘不忍睹啊!

  看來,他得去偷一些瓦片來幫他們修補修補了!

  「今天雨下這麼大,你們就別出去要錢了,我晚一些再過來看看。」說著他就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留下乞丐婆婆和吉祥兩人有點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

  「他怎麼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豈丐婆婆一臉茫然地問。

  吉祥雙手一攤,聳聳肩。他永遠也搞不懂狗兒腦袋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不到半天的光景,只見狗兒不知去哪兒扛了一堆瓦片過來,三兩下就爬到屋頂上,將那些破洞修補了起來。

  幸而這時雨已經小了許多,沒多久的工夫,只見屋頂上的破洞已經不見了,屋子裡也不再漏水了。

  「死偷兒,你又是到哪兒去偷來這些瓦片?」乞丐婆婆心裡頭感到一陣暖意,可她嘴上還是不饒人。

  「死老太婆,你就別管這些瓦片是哪兒來的,反正那些富貴人家有的是銀兩,屋頂破了,再找人來補補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狗兒懶洋洋地道。

  「你怎麼可以……唉!」罷了,罷了!對於這個讓人又愛又恨的孩子,她老人家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好啦,屋頂現在已經不漏水了,吉祥,你可以安心地睡一覺,補補眠了!」狗兒很瀟灑地拍拍吉祥的肩膀,隨後卻打了個呵欠,接著往一旁的破草蓆上一躺,嘴裡咕噥著:「困死我啦!」

  乞丐婆婆看了看在草蓆上躺成大字形的狗兒,又看了看一臉無奈的吉祥,她突然歎了好長一口氣說:「你這死偷兒,把唯一的床位佔了,要我們家吉祥睡哪兒呀?」

  可吉祥真的累了,他逕自走到狗兒身邊的一小塊空位上,十分疲憊地躺了下去。

  「吉祥,這樣不太好吧?」乞丐婆婆皺眉道。

  「他才多大而已,不要緊的。」吉祥不以為意,輕輕地合上眼,很快地就進入夢鄉了。

  這場雨竟一連下了好幾天都還不停歇,一向靠乞食為生的母子倆,只得天天躲在屋子裡盼外頭天氣早點兒好起來,要不他們母子倆就得去喝西北風了。

  還好這些天有狗兒每天替他們送些吃食過來,雖然不過是幾個硬得可以打死一條狗的饅頭,可對他們而言,已經是人間美味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吉祥一早起來就發現乞丐婆婆有些不對勁了,他伸手往她額頭一摸,果然是燙的!

  吉祥心上一驚,立即推了推乞丐婆婆的肩膀,輕聲道:「娘,您生病了,我去幫您找個大夫來看看。」

  乞丐婆婆咳了幾聲,忙伸手阻止他。「你別去了,我只是受了點風寒,休息幾天就會好。」她知道他們根本就沒有多餘的銀兩請大夫呀!

  「可是,娘在發燙呀!」吉祥很憂心。

  「不要緊的,娘這身子是鐵打的,你只要燒些熱水給我喝就好,不必忙著請大夫。」

  於是,吉祥趕忙去燒了一壺熱水,倒了一杯,待略略降溫後,再扶乞丐婆婆起來;乞丐婆婆喝下熱水後,又繼續躺在草蓆上睡覺。

  可一直到了中午,乞丐婆婆額上的燒都沒有退去的跡象,吉祥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就在這時,狗兒正好替他們送饅頭過來,吉祥才將乞丐婆婆的情況說與狗兒聽,狗兒立即從身上掏出幾個碎銀,忖道:「這些應該夠請大夫來替你娘看病吧?」

  「試看看嘍!」吉祥皺了皺眉。

  狗兒立刻跑了出去,許久之後,他終於帶一位老大夫過來。

  老大夫一進屋裡,一股濃重的腐臭氣撲鼻而來,他立刻搖頭又歎氣的,嘴裡喃喃地道:「這種地方氣味如此污濁,也能住人嗎?」

  「大夫,您趕緊幫我娘把個脈,她已經燒了一整天了!」吉祥忙將老大夫帶至草蓆邊。

  乞丐婆婆仍在昏睡當中,老大夫蹲下身去,伸手按在她右手脈上,仔細診了許久,神色卻頗為凝重。

  「大夫,我娘這病,不要緊吧?」吉祥急切地問。

  「你娘這病雖是受了風寒,但肺裡頭已經積了許多痰,再加上她的身子太過虛弱,恐會引起併發症,我先開個藥方,吃幾天看看,若能退燒下來,應該就沒什麼大礙。」

  吉祥趕忙扶老大夫站了起來,老大夫隨即命狗兒跟他回去抓藥。

  沒多久後,就見狗兒拿了一些藥包回來。

  「你先將這藥拿去煎,大夫說三碗水煎成一碗,早晚各吃一次。」狗兒將藥包交給吉祥,順便交代著。

  「狗兒,真謝謝你的幫忙。」吉祥心中頗為感激,若沒有狗兒,他一個人真不知該怎麼辦呢!

  「別跟我說這種客氣話,我狗兒豈是見死不救之輩?」狗兒說得豪氣干雲,彷彿自己是個行俠仗義的大俠。

  吉祥隨後將木炭點燃,用火爐煎著藥,一邊搧風,一邊和狗兒閒聊著。

  「我看乞丐婆這等模樣,得吃點肉補一補身子才行。」狗兒一臉認真。

  「我們哪吃得起那種東西!」吉祥皺起眉頭。

  「這種小事就交給我去辦就好!」狗兒拍拍胸脯。

  「你不會……要去偷肉吧?」吉祥深感不安。

  「你沒見過富貴人家的吃食,在榮府裡,就算是馬兒吃的都比我們好上幾倍呢!我不過是去拿塊小小的肉,不打緊的。」狗兒為了讓吉祥安心,他故意說得誇張些。

  吉祥知道「榮記布莊」在杭州城內頗有名氣,她也曾在街上見過他們現在當家的大少爺,人長得十分俊俏,走起路來威風凜凜的,好氣派!

  榮府就位於城東的地方,一道高高的赤色圍牆,隔開了外面的世界,他無法想像圍牆裡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但他知道,那一定是很不一樣的。

  「狗兒,你對我們母子倆真是太好了。」吉祥只覺眼眶熱熱的,好感動呀!

  「行了行了,你別像個娘兒們似的,我這就去替乞丐婆婆取肉去了!」狗兒一溜煙就閃出門外去了。

  「這狗兒真是好心腸啊!」吉祥歎道。

  他多希望自己也能像狗兒那般的堅強、勇敢,只是……他很清楚,有些事是先天的,勉強不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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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日子就這樣又過了三天,天氣早已經轉好,乞丐婆婆的病卻仍未見好轉。

  狗兒連續偷了二天的肉來,乞丐婆婆也沒多問,她總是很配合地把肉和藥汁都吃完。

  「怎麼辦?你之前拿回來的藥都已經煎完了,可是娘的病似乎都沒有任何起色耶!」吉祥皺著眉頭。

  狗兒抓了抓頭,若有所思地說:「我再去請大夫過來看看!」

  「狗兒,娘這病會不會……」吉祥想起那天大夫說過的話,感到頗為憂心。

  「你別胡思亂想,乞丐婆婆命硬得很,不過是受了點風寒而已,不打緊的啦!」狗兒趕忙安慰道。

  「可是……」吉祥眼眶都紅了。

  「別可是了,你先在這裡照顧乞丐婆婆,我馬上去找大夫來!」狗兒說著就要走出去。

  「狗兒……」吉祥不安地叫住他。

  「怎麼?還有什麼事嗎?」狗兒一臉迷惑。

  「你身上還有銀兩嗎?」這些天吃他的、用他的,吉祥真不知狗兒到哪兒去弄來那麼多銀兩。

  「這事兒你甭擔心啦!先將老太婆的病養好才是最要緊的。」狗兒瀟灑地擺擺手,轉身就走了出去。

  吉祥對狗兒一向都很放心,他知道狗兒只要說得到就必定會做到。可這日狗兒出去半天卻都不見人影,他心中不免要湧起一些不好的念頭,一會兒擔心狗兒會失手被抓去衙門;一會兒又擔心他出了什麼意外……

  他愈想愈害怕,但是,他也只能焦急地在屋內走來走去,無計可施。

  「吉祥,你怎麼了?」乞丐婆婆不知何時醒了過來,用極虛弱的語氣問。

  「娘,沒事的。」吉祥立即走過去,蹲下身握住她的手,安撫道。

  「唉!」乞丐婆婆突然歎了好長一口氣,然後有些傷感地道:「我知道我這病可能不會好了……」

  「娘,您快別這麼想,您的病一定會好的。」吉祥只覺鼻頭好酸,可他還是勉強擠出一抹笑容,不敢在乞丐婆婆面前露出一絲愁容。

  「娘自個兒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不過了……我知道你和狗兒對我的一片孝心,但是……我真的不行了!你們就別再為我費心了!」她明知狗兒為了她的病去偷肉、偷銀兩抓藥,她也只能默默地接受他的好意。

  她一直都明白狗兒的本性不壞,只是心疼他無父無母無人管教,年紀輕輕地就為了生活而走上偷竊這條路,她屢勸不聽,真不知他長大會變成什麼樣呢?

  「娘,您別再說了!」他一點都不願接受娘總有一天會離開他的事實。

  「生老病死,本來就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事,沒什麼好害怕的。」對於這樣的事,她早就看開了,現在唯一讓她放心不下的就只有這兩個孩子了。「要是有一天娘死了,你一個人可要好好地活下去啊!」

  「娘,您不是給我取了個吉祥的名字嗎?只要吉祥在您身邊,您永遠都會健健康康的。」吉祥紅著眼眶道。

  「吉祥……」

  乞丐婆婆不禁要回想起當年在破廟裡見到吉祥的情形……

  那天天空下著好大的雨,她剛好路過那間破廟,心想正好可以進去躲一躲。可她還沒進門就聽見娃兒的哭聲,她趕緊進去看看,就在角落的地面上,她看見一個用赤色錦緞包裹住的小娃兒,好像已經餓了很久似的,正哭得聲嘶力竭,整張小臉紅咚咚的,讓人看了好心疼。

  她趕緊將小娃兒抱了起來,怎知那娃兒讓她這麼一抱竟然就不哭了,她仔仔細細地檢查過這小娃兒,才驚覺這娃兒是剛出生的,身上還放著一塊玉珮。

  從這兩件東西,她判斷這娃兒應該是出生於一個富貴人家,只是不知為何會被丟棄在這間破廟裡,也許是生辰不對或者是偷偷生下來的吧?

  她本來就不是一個迷信的人,對於這種事,她一點也不介意,再加上這娃兒長得十分討人喜歡,所以,她當下就決定要收養這娃兒。

  於是,她給這娃兒取個名字叫吉祥,不管他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被棄養的,她都希望這娃兒能夠平平安安地長大成人。

  當時,她還能做一些針線的活兒,要養活一個小娃兒並非太困難的事。

  可後來,她漸漸地老了,視力也不行了,做起針線手還會發抖,人家就開始嫌她的手工不夠細緻,生意不再上門,他們的生活也漸漸地陷入困境了。

  就在娃兒八歲那一年,他們終於得靠上街行乞才能勉強度日。

  許多人見她帶個孩子在街上行乞,都頗同情她,所以,多少願意施捨一點銀兩給他們,他們的生活也一直都還過得下去。

  直到有一天,幾個滿臉橫肉的漢子路過瞧見吉祥可愛的模樣,立刻就要將他強行抱走,她使盡全身的力氣要奪回,卻仍是力不從心,她只得無助地對著路人大喊救命,但許多路人都因為畏懼那幾個漢子蠻橫的模樣,避之唯恐不及,哪裡還願意出手相救?幸而,就在孩子快被帶走時,一位武館的大爺剛好路過,於是就出手救了吉祥。

  但從此之後,她就每天在吉祥的臉上塗上一些泥巴、黑炭之類的東西,讓他看起來髒兮兮的、不再那麼討人喜歡,才能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

  然而,至今她和吉祥之間,還有一個連狗兒都不知道的秘密,就是──吉祥可是個如假包換的姑娘家啊!

  她因為擔心吉祥漂亮的外表會受到不必要的傷害,所以,打小就將她作男孩打扮,讓大家都以為她收養的是一個男孩。

  如今,吉祥都已經十六歲了,認真說起來,也是到了該出嫁的年齡了,只是……她的身體可能熬不過這幾天了,若她就這樣走了,吉祥一個人該怎麼辦呢?

  想到這裡,乞丐婆婆勉強地撐起上半身,作勢要站起來。

  「娘,您別起來呀!」吉祥趕忙過去扶著她。

  「你扶我起來,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乞丐婆婆的表情十分凝重。

  吉祥愣了一下,她隱約可以感覺到娘要告訴她的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於是,她只好將娘扶了起來。

  乞丐婆婆緩緩地走到屋子角落的一堆雜物中,從底下翻出一個水藍色盒子,拿到桌上打開來。

  吉祥只見裡頭放著一塊雕工精細的玉珮,是她從未見過的,她不明白娘給她看這東西究竟有何用意。

  「這就是當年娘在破廟裡撿到你時,放在你身上的玉珮,娘走了之後,你就帶著這塊玉珮找你的親生爹娘去吧!」乞丐婆婆心中萬分不捨。

  「娘!不會的,您不會走的……吉祥永遠都要跟娘在一起……我才不要去找什麼親生的爹娘,您永遠都是吉祥心中唯一的娘……」吉祥終於忍不住痛哭了起來。

  「好孩子,你別哭啊!」乞丐婆婆很感動,她總算沒有白養這個女兒。

  母女倆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她們相依為命這麼多年,誰都不願意失去誰呀!

  但是,世間沒有不散的筵席,再怎麼相依相守的人,終究還是必須面對離別的那一天……

  直到第二天,狗兒仍沒有出現。

  乞丐婆婆的病似乎更嚴重了,吉祥沒辦法,只好趁乞丐婆婆睡覺時上街去找狗兒。可她在街上繞了大半天,依舊不見狗兒的影子。

  她感到十分焦急,一面擔心狗兒的安危,一面又擔心娘的病。

  她很清楚,娘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若是沒錢請大夫過來診治,娘可能真的熬不過這幾天了!

  她惶惶然地在街上繞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走進一家藥鋪裡,想要碰碰運氣,怎知……

  「臭乞丐!快到別的地方要飯去,別弄髒我這藥鋪子!」她還沒開口,就讓裡頭的夥計給攆了出來。

  她皺了皺眉,悲傷地想,自己身上連個銀兩都沒有,再加上她這一身的惡臭,人家哪會理她呢?

  於是,她在藥鋪子前傻愣愣地站了好一會兒,腦海中突然閃過之前狗兒曾教她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摸走路人身上的荷包,雖然她從來都沒嘗試過,倒是親眼目睹過狗兒的真功夫。

  如今,狗兒不知到哪兒去了,娘的病又不能再拖了,所以,她下定決心要在街上找一隻看起來「很肥」的羊,用狗兒教她的方法摸走肥羊身上的荷包,去替娘請個大夫、抓藥吃。

  帶著一顆惴惴不安的心,她走向人潮當中,開始物色好的對象……

  可滿街形形色色的人,依照狗兒的標準──看起來孔武有力的,不行;衣著不怎麼起眼的,不要;年紀太大的,不妥;年紀太輕的,不好……

  她就這樣物色了半天,仍舊找不到適合下手的對象。

  突然間,她眼角瞄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那位剛從榮記布莊走出來的,可不就是那個溫文儒雅的大少爺嗎?

  這人看起來慈眉善目的,雖然身材高大,卻給人一種文質彬彬的感覺,最重要的他是一頭很肥很肥的羊,她不禁在心中暗忖:他……應該不難下手吧?

  目標確定後,她低著頭,悄悄地向他走去,在接近目標物時,狀似不小心地撞了他一下,趁慌亂之間,迅速伸手朝他腰問一摸……嘿!這包果然不小!

  她火速地將已得手的東西往自己身上一藏,繼續低著頭,嘴裡忙說著:「這位大爺,真對不起!」然後,她以最快的速度竄入人群當中,再逃到附近的小巷內。

  她一邊慌張地撫著過度緊張的胸口,一面掏出懷裡那包東西,打開一看……哇!真的是白花花的一堆銀子呢!

  可就在轉瞬間,一個黑影罩了下來,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沉嗓音突然在她頭頂響起:「小兄弟,要向榮某借銀兩,怎麼不先說一聲呢?」

  不一刻,她手中的銀兩也跟著飛了。

  她硬著頭皮抬起頭來,正好對上榮大爺那一雙高深莫測的眸子。他……他……他的眼神看起來真是讓人不寒而慄啊!

  抖抖抖……她感覺自己身上每個部位都在顫抖,一雙腳就快抖得站不住了。

  「大……大……大爺,我……我……」她嚇得結結巴巴,再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榮奕微瞇著眼,仔細地打量這偷兒。他若沒記錯,他原本應該是在街上和一個老婆婆一起行乞的,外表看起來瘦瘦小小、怯怯羞羞的一個孩子,這會兒怎會斗膽地跑來偷他的銀兩呢?

  他感覺到事情也許並不單純,於是,他心平氣和地問:

  「你要這些銀兩做什麼?」

  吉祥聽他口氣不差,而且似乎還有點商量的餘地,於是,她突然就「咚」地一聲,在他面前跪了下去,哭著懇求他:

  「大爺!我娘她病得很重,我沒銀兩請大夫為她看病,所以……所以就……就想要偷大爺的銀子來用,請大爺大人大量,原諒我這一次吧!」

  聞言,榮奕眉心一緊,心中暗忖:原來是乞丐婆婆病了!

  「這位小哥,你快起來!」榮奕也不嫌棄吉祥身上髒,伸手就將她扶起。

  「大爺,求你不要抓我去衙門,我娘還需要我照顧啊!」吉祥乞求道。

  「我不會帶你去衙門!」他向她保證。

  吉祥心上一喜,趕忙謝道:「多謝大爺開恩!」

  她才謝過,彷彿怕他臨時反悔似的,立刻掉頭就要跑。

  「等等!」榮奕急忙地伸手扯住她的衣袖,不料,「嘶」地一聲,她身上那件不知縫補過多少次的破衣,整條袖子就這樣被扯了下來,露出一條粉雕玉琢的藕臂,他就這樣當場愣住了。

  吉祥也顧不得被扯下的袖子,她馬上誠惶誠恐地問:

  「大爺!還有什麼事嗎?」

  榮奕錯愕的目光在她那隻手臂上停留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他拉過她的手,將那包剛剛被她偷走的銀兩放在她的手心,柔聲道:「這些銀子你拿去吧!快找個大夫替你娘治病去。」

  吉祥驚喜地接過銀兩,愣了一下,又「咚」地一聲跪了下去,向他連磕三個響頭。

  那動作之快,榮奕根本就來不及阻止。待她站起身時,她額頭已經敲破了,一道鮮紅的血正順著額頭滑了下來。

  「你……這是何苦?」他看得好心疼啊。

  「大爺的恩情,我一定會找機會回報的!」說完,她完全沒有感到任何疼痛似的,歡歡喜喜地拿著那袋沉甸甸的銀兩跑開了。

  榮奕望著那一抹嬌小、纖細的身影漸漸地遠去,腦海中浮現的是小乞兒那對又圓又亮的眸子和那條又白又細的手臂,他心中突然有種覺悟,這個小乞兒應該是個……姑娘吧?

  榮奕那包銀子不少,足足有三十五兩,吉祥活到這麼大,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她先拿一部分銀子請大夫過來替娘診了脈、開了藥方,再去藥鋪裡抓些藥;然後,又去買一些魚肉來給娘補補身子。

  乞丐婆婆好久沒吃過這樣「豐盛」的食物,她一邊感動得熱淚盈眶,一邊問吉祥:「你哪來這麼多銀子請大夫,又買魚買肉給娘吃?」

  「是榮記布莊的大爺賞的。」吉祥坦白說。

  「榮大爺出手怎會這麼大方?」乞丐婆婆有些不敢置信。

  吉祥不想讓娘知道她為了她的病去偷人家的錢,於是,她避重就輕地說:「今天我到街上乞討,正好遇到榮大爺,我看他人還不錯的樣子,於是我就將娘的情況告訴他,榮大爺果然是個慈悲的人,他二話不說,馬上就從身上取出一袋銀子給我。」

  「原來榮大爺是這樣好的人啊!」乞丐婆婆知道吉祥是個不會說謊的孩子,於是就輕易地信了她所說的話。

  「娘,您一定要好好地把身子養好,等您病好了,我們再找個機會去報答榮大爺的恩情。」吉祥瑞著破碗,一邊挑著魚骨頭,一邊喂乞丐婆婆吃魚肉。

  「這恩情是一定要報的……」就在這時,眼花的乞丐婆婆終於發現她額頭上的傷,她焦急地問:「你額頭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吉祥愣了一下,才笑著說:「我拿到銀兩,一時太過高興,急著要去找大夫,誰知跑得太快,不小心就跌了一跤了。」

  「唉!哪裡就差這麼一點時刻,以後還是小心一點的好。」這孩子真是孝順啊,乞丐婆婆感到既心疼又窩心。

  「是的,娘,我以後一定會小心的。」吉祥笑著將鮮嫩的魚肉送進娘的嘴裡,塞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再追究下去了。

  吉祥一邊喂娘進食,一邊回想起榮大爺那張俊逸的臉。她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看他,她發覺榮大爺真是一個好看的男子;而且,他雖然是生長在富貴人家,卻能夠體恤窮人家的苦處,不像一些有錢人總是掛著傲慢的嘴臉,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

  這樣好的男子,他身邊應該有一個很賢慧的妻子吧?

  她好羨慕他身邊那個幸福的女人啊!

  「吉祥,你在想什麼?」乞丐婆婆發現她心神有些恍惚,有些不放心地問。

  「沒……沒什麼!」吉祥有些尷尬地回過神。

  「吉祥……」乞丐婆婆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臉,有些憐惜地道:「其實,你是個很漂亮的姑娘呢!娘總是擔心你這張臉會惹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才每天都把你弄得髒兮兮的,讓那些臭男人不想靠近你!」

  「我知道娘的用意。」她明白娘為了保護她才將她作男孩打扮,也知道娘為了怕她這張臉引來人家的注意,所以才刻意醜化她,可她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漂亮。

  她只知道街上那些穿著華麗衣裳、嘴上塗著胭脂、走起路來婀娜多姿的姑娘,才是真的美麗。

  說不羨慕是騙人的,畢竟她是姑娘家,她也希望自己能像街上那些年輕的姑娘一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可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沒那個命;只要她們三餐能夠填飽肚子、有個能夠遮風避雨的地方居住,就算是上天對她們的恩賜了,她哪敢再奢求太多?

  日子就這樣又過了三天,乞丐婆婆的病情雖未見好轉,可也沒有再繼續惡化下去。

  目前讓吉祥最擔心的是──狗兒至今仍沒有任何消息。

  她很清楚狗兒的個性,若不是遇到什麼情非得已的狀況,他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棄她們母女倆於不顧的。

  於是,這天下午,她趁乞丐婆婆病情穩定、又在午睡的情況下,再度到大街上打聽看看有沒有狗兒的消息。

  「大叔,請問您這幾天有沒有看見狗兒的影蹤?」吉祥問一個中年的菜販子。

  「那偷兒消失了好幾天了,現在很可能被抓去吃牢飯了!」菜販子事不關己地說著風涼話。

  「謝謝大叔!」看來這位大叔是不知道狗兒的消息,可聽見「吃牢飯」這三個字,吉祥心上還是狠狠地震了一下。

  雖然狗兒身手俐落,幾乎不曾失手,可她還是擔心狗兒因為急著要偷銀兩治她娘的病,一時失手被人家送進衙門裡去。

  她在街上晃了一下,剛好遇到一個經常和狗兒斯混在一起的小鬼頭,她立刻上前去向他打探拘兒的下落。

  「這位哥兒,你知不知到狗兒到哪兒去了?」

  小鬼頭看她一眼,立即左瞧瞧,右看看,然後鬼鬼祟祟地拉著她,躲到一處無人地方,才悄悄地對她說:「我聽說狗兒前幾天在街上摸了一個惡少身上的銀子,當場被逮到,惡少立即找了一群人來將他打個半死,最後還被送進衙門去,現在他的人是死是活,都沒人知曉呢!」

  聞言,吉祥驚駭得面色慘白,真不敢相信狗兒會遭到這樣的不幸。若狗兒真有個三長二短,她該怎麼辦?

  「不!我一定要想辦法去救他出來。」狗兒是為了她們母女倆才會被送進衙門,無論如何,她都得負起責任。

  「你甭去了,那惡少在杭州城裡財大勢大,你鬥不過他的啦!」小鬼頭勸她放棄這個念頭。

  「不過是偷個銀兩而已,總不能因此置他於死地吧?」吉祥怎能就這樣棄狗兒於不顧。

  「聽說狗兒被打得很慘,就算不死,怕也已經殘廢了吧!」小鬼頭歎道。

  「那惡少下手未免太過狠毒!」吉祥難過得哭了起來。

  「喲!你怎麼這樣就哭了咧?像我們這種人就算死一百個,也沒人會在乎的,你又何必浪費那幾滴眼淚!」小鬼頭的口氣十分老成又無奈。

  「不!我不能在這裡傻傻地等待,這事兒拖得愈久對狗兒愈不利!」吉祥喃喃地道。

  無論多困難,她都必須想辦法救出狗兒。

  下定決心後,吉祥立即跑到衙門外探了探頭,卻不得其門而入。幾個官差見她在外頭走來走去,立即走出來趕她。

  「小乞丐,快走開,這兒不是你來要飯的地方。」

  「大爺,我是想來找一個人。」見到官差,吉祥立即跪了下來。

  幾個官差有些莫名其妙地面面相覷,片刻後,其中一個較胖的才開口問:「你要找什麼人?」

  「狗兒!」

  「狗兒?哈哈哈……」官差們立即大笑了起來。

  「你究竟是來找人還是找狗?」其中一人輕蔑地問。

  「當然是找人,他的名子就叫……」其實,她也不知道狗兒姓啥名誰。

  「就叫狗兒?」官差替她說。

  吉祥有些無奈地點點頭說:「我只知道大家都叫他狗兒……聽說他是被打了一頓後,才送進來的。」

  幾個官差私底下交頭接耳,好一會兒,較胖的那個才道:「你說的可是那個偷邱大少銀兩的小鬼?」

  「應該就是他吧!」吉祥也不知那惡少是不是就叫邱大少,可聽起來應該就是了。

  「他現在人還關在地牢裡,你找他做什麼?」

  「大爺,請問他還要在這裡關多久?」

  「他犯下的是搶劫罪,恐怕沒這麼容易就放出去!但是……」這人眼神閃爍了一下。

  「但是怎樣?」吉祥見狀,又心急了起來。

  「他看起來好像奄奄一息了!」其中一人好心告訴她。

  吉祥一聽心都涼了!可就算只有一點點的希望,她都不願放棄。

  她不明白的是──狗兒一向不是只偷不搶的嗎?為什麼官差會說他犯下的是搶劫罪?

  「我求求你們救救他!」吉祥急得忙磕頭,「叩叩叩」地,才剛結痂的舊傷,又滲出血絲來。

  「唉!你這是何必呢?我們承受不起,也幫不上任何忙,你快走吧!」說著,幾個人就自覺無趣地轉身離去了。

  吉祥絕望地看著他們幾人離去的背影,一顆心也隨之劇痛了起來。

  怎麼辦?她這個小小的乞丐是如此地微不足道,人家連理都不想理她,她要憑什麼去救人?吉祥無助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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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6:59
第三章

  吉祥又垂頭喪氣地走回大街上,繞了好一會兒,仍想不到有什麼方法可以救狗兒。但狗兒是她唯一的朋友,他對她們母女倆付出這麼多,她絕不能就這樣棄狗兒於不顧。

  於是,她繼續在街上走著、想著……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突然不經意地抬起頭來,正好望見榮記布莊那塊黑底燙金字的招牌,她哀傷地想,如果自己也是個富有的人,也許,她就可以輕易地救出狗兒了……

  思及此,她突然靈機一動──

  「何不試著找他幫個忙呢?」

  抱著姑且試試的心態,她走近榮記布莊的大門,向裡頭探了探頭。

  布莊裡的掌櫃瞥見她,輕輕地搖了搖頭,微微地歎了口氣,隨即拿了幾個碎銀子走了出來。

  「小哥兒,這些銀兩拿去吧!」中年的掌櫃將銀兩塞到她手上,立刻又注意到她額上的傷,他有些擔憂問:「你額頭的傷要不要緊啊?」

  吉祥猛地搖搖頭,有些慌張地說:「這一點傷不打緊的!而且……這位大爺,我今天不是來行乞,我是特地來……找人的。」

  「你要找人?」掌櫃的一臉狐疑地看著她。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提起勇氣說:「是的,我想要找……榮大爺,可不可以麻煩大爺您轉告一聲?」

  「你找我們大少爺,有什麼事嗎?」掌櫃的表情更加疑惑了。

  「我有緊急事要……請他幫個忙……」她愈說愈小聲。

  掌櫃的不知這小乞兒究竟有什麼事需要他們大少爺的幫忙,可他知道大少爺很忙,恐怕沒時間招呼這個小乞兒,於是,他委婉道:

  「我家大少爺人不在鋪子裡,有什麼事告訴我也一樣。」

  「這樣啊……」吉祥感到非常失望,她心想,這種事除了榮大爺之外,恐怕也沒人幫得上忙了。於是她只能一臉沮喪地說:「那我再想想辦法好了!」

  說完,她隨即向掌櫃的道了個謝,轉身就要走,不料,卻正好遇見剛要進門來的榮奕。

  真是天助她也!她欣喜地喊了一聲:「大爺!」

  榮奕一見到她出現在自家店門外,又看見她額上的新傷口,心中感到十分納悶,隨即開口問:「這位姑……小哥,你的傷口還好吧?」

  吉祥太過興奮,以至於沒聽見他剛剛差點就要脫口而出的「姑娘」二字,她立即回道:「我這傷不要緊的!倒是有一件事,想要懇求大爺幫個忙……」說到這兒,她立即又想到自己前債未還,現在又莽莽撞撞地來請求人家幫忙,實在有點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你直說無妨。」榮奕耐著性子道。

  「我有個好朋友叫做狗兒……」吉祥大略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

  榮奕聽完之後,微微地蹙起眉頭問:「你可知那『惡少』是哪家的人?」

  「我聽那官差說好像是……邱大少吧。」她也不太敢確定。

  榮奕若有所思地沉默一下,才輕輕地拍拍她的肩,柔聲道:「你先回家去照顧老婆婆吧!關於狗兒的事,你不要擔心,交給我處理就好。」

  吉祥一聽,知道狗兒終於有救了,也不管自己額上正滲著血,立即又當場跪了下去,打算向榮大爺磕三個響頭。

  幸好,榮奕這一次有了警覺,他隨即將她拉了起來,搖搖頭,輕輕地歎口氣說:「你再這樣磕下去,早晚要破相的。」

  榮奕發現她那對水汪汪的眼睛煞是迷人,他突然起了一個念頭,很想看看那張藏在那層污泥裡的臉蛋是生得什麼模樣……

  唉!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呢?再怎麼樣,她也不過是個小乞丐啊!

  「大爺,我這張臉不值什麼,只要您救狗兒出來,就算我整張臉都毀了,我也不在乎啊!」現在沒有比狗兒的性命更重要的事。

  「看來,我若沒想辦法救出狗兒,你恐怕要怨恨我一輩子了!」他打趣道。

  「我……不敢!」吉祥誠惶誠恐地猛搖頭。

  「哈哈哈……」榮奕突然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店裡頭幾個夥計都被他突如其來的朗笑聲給弄得傻眼了。

  他們都不敢相信,一向嚴謹的大少爺,竟然會跟一個小乞兒聊得……這麼開心?

  真是奇了!

  很令人意外地,第二天還不到中午,榮奕就親自將狗兒帶到吉祥她們母女倆住的那間破屋。

  「大爺!您真是我的大恩人!」吉祥感動得熱淚盈眶,唯一的反應就是向他下跪拜謝。

  但,這次榮奕連讓她跪下來的機會都不給,立即抓住她太過單薄的肩膀,微笑道:「你可別再跪我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

  「您就是榮大爺?」乞丐婆婆見榮奕親自來到這間破屋,驚訝得立即從草蓆上坐了起來。

  「婆婆,您快躺下!」榮奕趕緊走過去扶她躺下。

  「榮大爺,聽說您給了吉祥一筆銀子,讓我這不中用的老太婆治病,恕我身子欠佳,沒能親自過去拜謝。」乞丐婆婆十分感激地道。

  「婆婆,您快別這麼說,趕快把身子養好才是最要緊的。」他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她的名字叫「吉祥」。

  「榮大爺,狗兒那孩子是怎麼了?」乞丐婆婆從沒看過狗兒這麼狼狽的樣子,她頗擔憂地問。

  「死老太婆,狗兒終於如您的願,被抓進衙門吃牢飯了!」一身都是傷、氣息奄奄的狗兒,倒是還會說笑。

  要是以往,乞丐婆婆一定會順便狠狠地教訓他幾句,但此時此刻,她卻什麼話都罵不出來了。

  她很清楚狗兒在她生病這段期間對她所做的一切,只是沒料到,他不見人影的這幾日竟是被抓去衙門;再看他那一身傷,肯定是吃了不少苦頭,讓她感到十分歉疚又心疼啊!

  「吉祥,狗兒已經沒事了,那邱大少打傷人又誣賴狗兒搶錢,我一早已經請他去衙門說清楚,所以,衙門就立刻放人了。」榮奕簡單地說明一下。

  「幸虧有大爺出面,要不狗兒還不知要在裡頭待多久呢!」吉祥真沒想到榮大爺這樣一個大忙人,竟然會如此看重她所拜託的事,而且還以這麼快的速度處理好,真教她驚喜呀!

  「榮大爺才厲害呢!他一出馬就把那惡少治得服服貼貼的,一句謊話都不敢再說了。」狗兒露出非常崇拜的眼神。

  「狗兒年紀輕輕不懂事,惹來這麼大一個麻煩,還真多虧榮大爺願意出面相救,唉……受了榮大爺這麼多的恩惠,我們這窮苦人家,真不知該如何回報您的恩情呢!」乞丐婆婆歎道。

  「小事一樁,不足掛齒,婆婆就別再耿耿於懷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打哪兒來的閒情逸致,竟會決定插手管這種事?也許只是因為吉祥那一對水汪汪又看起來很無辜的大眼睛吧?

  「娘,等您的身體好了以後,我們多的是機會回報榮大爺的恩情呢!」吉祥在一旁勸道。

  「我做這些事可不是期望有所回報,你們就別再提什麼報恩的事,聽起來怪刺耳的。」接著他看著吉祥說:「我還有事,必須先走一步了。」

  他一早為了處理吉祥的事已經耽誤了許多正事,現在他得趕緊回到布莊去了。

  「謝謝大爺!」三人異口同聲道。

  「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到布莊來找我。」臨去前,他不怎麼放心地交代著。

  吉祥再次謝過,親自送他到門外,看著他坐上馬車漸漸地遠去,心裡頭瞬間湧上一股暖意。她從沒想過,這世上還有這樣好的人。

  再回到屋內,吉祥仔細地看過狗兒身上的傷,倒是都已經上了藥。

  「榮大爺帶我去看過大夫,他還給大夫一筆銀兩,讓我可以每天過去換藥……」停了一下,狗兒才一臉狐疑地瞅著吉祥繼續追問:「你怎麼會想到要去找榮大爺來救我?他又怎會輕易就答應你?」

  對於那位風流倜儻、英俊瀟灑的榮大爺,他平時也只能很卑微地尾隨在他身後瞻仰他英挺的背影,連對他動一點歪念頭都不敢,沒想到平常看起來頗膽小的吉祥竟有辦法請得動他,真教他……好崇拜啊!

  「遇到這麼緊急的事,我總是要想想辦法才可以嘛!」吉祥向他眨眨眼,要他不要多問了。

  狗兒會意地點點頭,打趣道:「我就知道你很行!」

  「狗兒……你可不可以答應老太婆一件事……」乞丐婆婆氣息十分微弱。

  「老太婆,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

  「要是我死了,你可不可以幫我照顧吉……」

  「呸呸呸!」乞丐婆婆話還沒說完,就被狗兒粗魯地打斷了。「死老太婆,你說這什麼渾話?你要是死了,誰來陪我磨牙兒?這麼無趣的日子,我肯定會悶死的。所以,我不許你死!你聽見了沒?」

  「是啊!娘,您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我可要生氣了!」吉祥在一旁嘟著嘴道。

  「好好,不說就不說!」乞丐婆婆很識趣地閉嘴。

  後來,狗兒還是憋不住,趁乞丐婆婆沉睡時,又悄悄地逼問吉祥:「給我老實招來,你究竟是怎麼會找上榮大爺的?」

  於是,吉祥就將自己那天在街上尋他不著,然後就想學他行竊,卻好死不死被榮大爺逮個正著的糗事,老老實實地說出來。

  吉祥那三腳貓的功夫和那股傻勁兒,逗得狗兒又是感動、又是好笑,他很不客氣地當場狂笑了起來。

  可因為他實在笑得太過劇烈,造成全身的傷口疼痛不已,他接著又哇哇大叫:

  「喲喲喲……痛死我啦……」

  吉祥見他那模樣,感到既心疼又好笑,忍不住要調侃他:「你不是自稱百無一失的神偷嗎?怎會落到被人毒打一頓,又被送進衙門裡頭去呢?」

  「我一定是被衰神給附了身才會這樣的……」這可是他活到現在所受過最大的恥辱啊!

  他那頗自豪的「神偷」封號,就被那惡少毀於一旦了,他能不扼腕嗎?

  死惡少,給他記住!這深仇大恨他狗兒老子早晚要報的,咱們走著瞧吧!哼!狗兒在心中咬牙切齒地發誓。

  三天後,狗兒身上的傷好了許多,已經能夠起來跑跑跳跳。

  更可喜的是──乞丐婆婆的病一夕之間突然好轉了,整個人看起來神采奕奕的,說起話來也中氣十足,似乎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了。

  「我看再過兩、三天,娘就可以出門逛逛了。」吉祥開心得不得了。

  「對呀!我好想念那條繁華的大街呀!」乞丐婆婆若有所思地道:「娘年輕的時候,也曾經在富貴人家裡頭當過丫頭,那戶人家啊……可真是氣派得很哪,我們這些家僕吃穿都比外頭尋常人家來得好,老爺、夫人也都很體恤下人,從來不會打罵。我經常幫小姐出來採買日用品,那時整條街上的販子見了我都笑呵呵的,像見到財神爺似的……」那恐怕是她這一生中最風光的時候了。

  吉祥從沒聽過娘說起年輕時候的事,沒想到,這會兒娘倒像在緬懷什麼似的,一直說個不停,她也很認真地傾聽。

  只是,她不明白,娘為什麼會突然提起自己的過去呢?

  「後來呢?」吉祥追問。

  「後來年紀大了些,好心的老爺、夫人就將我許給人了,那漢子雖是靠賣油為生的,生活倒是過得去。一年後,我就生了個可愛的胖兒子,可惜不滿週歲就夭折了,從此之後,我們就沒再有過孩子……」說到這裡,乞丐婆婆有些哽咽地停了一下,繼續說:「沒想到,成親不到十年,賣油郎竟也染病過世了,留下我一個人孤獨無依的……」

  原來娘的命運也是這麼坎坷呀!吉祥聽著,聽著,眼眶就紅了起來。

  「娘難道沒有親人嗎?」吉祥忍不住問。

  「爹娘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而且身邊的幾個親戚都是窮苦人家,沒什麼能力再多養我一個,所以,在我十二歲那一年,他們就決定把我賣給有錢人家當丫頭,從此之後就沒再見過他們了。」

  歲月悠悠,沒想到,轉眼間,幾十個年頭就這樣晃過去了……

  「娘從來都沒再回去過嗎?」

  「唉!回去做什麼呢?當時我賣的可是死契呀!也就是終身都要當奴僕的。後來是老爺、夫人好心,才讓我嫁了人,只是……誰料到會變這樣呢?」

  這只能怪造化弄人吧?

  「我從沒想過,這一生竟然也會有淪落街頭行乞的一天……」乞丐婆婆感慨萬千地道。

  聞言,吉祥心一擰。她很清楚,娘會到街頭行乞,全都是為了養活她呀!

  「娘,從今以後,您再也不用上街乞討了,吉祥可以養活您。」吉祥緊緊地握住乞丐婆婆枯瘦的手。

  「傻孩子!」乞丐婆婆慈愛地摸摸她的頭,微笑道:「娘若是不出去走動走動,每天窩在家裡頭,恐怕很快就悶死了!」

  「娘可以到處走走,就是不要再去向人家磕頭要錢了!娘已經養了我十六年了,現在也該是我照顧娘的時候了。」

  「好孩子,娘這輩子有了你,也該滿足了!」乞丐婆婆輕輕地摟住她的頭。

  「喂!你們母子倆,夠了喔!比那戲班子演得還要感人,我看了……都想哭呢!」被冷落在一旁狗兒忍不住開口。

  「死偷兒,你在一旁瞎攪和些什麼啊!」乞丐婆婆啐道。

  「老太婆,這杭州城裡的大戶人家我大都知道,不知您服侍的是哪戶人家?」偷兒很感興趣地問。

  「唉!」乞丐婆婆又歎了長長的一口氣,皺著眉心道:「那戶人家就在城西的楊府……」

  狗兒立即打斷問:「您說的可是現在城西那戶空屋楊府?」

  「就是啊!」乞丐婆婆倒是挺佩服狗兒的機敏。「就在十幾年前,也不知為了什麼原因,他們就這樣舉家遷走了,至今都沒再回來過。」

  「我聽人家說那家人本來是要被殺頭的,後來又說沒有殺成,不知是怎麼回事?」狗兒的消息果然靈通。

  乞丐婆婆本來沒打算要說的,可既然狗兒都聽說了,她就乾脆說個清楚:「聽說是老爺那位官拜大將軍的長孫,因為遭人陷害,硬生生地被人從邊疆給押了回來,關進地牢裡,準備要處決。但很幸運地,沒多久後,聽說是有貴人相助,才將他的冤屈給洗刷,還他清白了。」

  「原來是這樣啊!可既然冤屈都洗刷了,楊家人為什麼還要搬走呢?」狗兒十分不解。

  「這事兒就沒人知道了。」楊家人搬得太匆促,整個杭州城裡似乎沒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那楊府我偷溜進去好幾次,好像有人固定在打掃,雖然過了這麼多年,看起來還很氣派呢!」狗兒一臉羨慕的模樣。

  「你就是這麼頑劣!下次不許再偷爬進去了!」乞丐婆婆斥道。

  狗兒吐了吐舌頭,很意外地沒有馬上回嘴。

  「狗兒,我看你身上的傷也好多了,到時記得要親自過去給榮大爺磕頭道謝才是啊!」吉祥還記掛著榮大爺的恩情。

  「是,我定會去給榮大爺磕三個響頭,順便當奴才給他使喚,回報他的大恩大德。」狗兒沒個正經。

  「你手腳這麼不乾淨,人家才不要你呢!」吉祥嘲諷道。

  「耶!你淨扯老子後腿!」

  「這街上誰不知道你是個偷兒!」

  兩人就這樣鬥了起來,直到乞丐婆婆開口道:

  「狗兒,你受了一次教訓,也該學乖了,都已經十四歲的人了,合該去找個正經事做,別再當個人見人怕的偷兒……」

  「又來了……」狗兒趕緊摀住耳朵,討饒地道:「老太婆,您就饒了我吧!別再念下去啦!」

  乞丐婆婆突然重重地歎口氣,輕聲地道:「怕是沒機會了……」

  「娘,您病已經好了許多,別再說這些晦氣的話。」吉祥忙勸道。

  「是呀!老太婆,您若是沒有時常在我耳旁碎碎念,我也挺不習慣的。」狗兒笑嘻嘻地放下摀住耳朵的手。

  原以為他們「一家三口」可以繼續過著這種苦中作樂的生活,沒想到,隔天清晨,吉祥才起身,就覺得乞丐婆婆不太對勁了……

  「狗兒,你快起來!」她急得叫醒還在睡夢中的狗兒。

  「失火了嗎?叫這麼大聲!」狗兒揉揉惺忪的睡眼,喃喃地問。

  「你來看看我娘,她的臉色怪怪的……」蒼白得嚇人哪!

  聞言,狗兒立即爬到乞丐婆婆身邊,將手指頭伸到她的鼻下探了探,隨即大叫一聲:「哇!老太婆沒呼吸了!」

  「不!你騙我,我娘昨天都還好好的呀!」吉祥以為狗兒在要弄她,硬是不願相信,於是,她親自伸手探了探娘的鼻息。

  片刻之後,她就愣住了,過了許久,終於聽見她大聲叫著:

  「娘!您別丟下我一個人啊!」接著她就無助地大哭了起來。

  直到多年以後,吉祥才知道原來娘昨日那光景叫做「迴光返照」,並不是因為她的病情好轉。

  「嗚……」

  「你別再哭了,人死不能復生啊!你哭到眼睛瞎了也沒用的。」

  「嗚……」

  「拜託你啦!你再哭下去,我也要……哇……」

  「嗚……」

  「哇……」

  就這樣,兩個孩子,無助地圍著乞丐婆婆的屍體,放聲地大哭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過了大半天,狗兒終於止住淚水,開口道:

  「吉祥,我在屋後挖個洞,把老太婆埋了,你說好不好?」

  「不!」吉祥大吼:「你敢把娘埋了試看看!」

  「人都死了嘛!難道你要等著老太婆的屍體長蟲嗎?」

  「我就是不要草草地把娘給埋了,至少……至少也要請個和尚來頌經,超渡超渡娘的亡魂,讓娘可以到天上去享福……」她以前在街上見過人家辦的喪事,都有請和尚來頌經的,娘說那是要讓死掉的人能夠到天上和神仙一起生活。

  娘苦了這一輩子,她總不能讓娘死後還要受苦,所以,她決定也要請和尚來為娘頌經、超渡亡魂。

  「那要花很多銀兩的……」狗兒很傷腦筋地抓抓頭。

  「所以,我們要一起想想辦法。」她抹了抹淚,堅定地道。

  狗兒看著她那雙哭過的眼,再加上一張被淚水洗得還算是乾淨的臉,他突然間對吉祥說:「其實,你長得真是漂亮,你若是個女的,不知要多迷人呢!」

  「狗兒!」吉祥狠狠地瞪他一眼,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情說這個。

  「是,是……」他只是一時看得閃神嘛。

  「娘一定不希望我們去偷銀兩來替她超渡的,更何況,用偷來的銀兩幫娘超渡,恐怕還會讓神仙不高興呢!你說,我們該怎麼辦?」吉祥很是苦惱。

  狗兒有些尷尬地抓了抓頭,說實在的,除了偷竊之外,他也不知該怎麼掙錢,更何況還是一筆不小的數字。

  「你不是很行嗎?怎麼這會兒全沒主張了!」吉祥好著急。

  「讓我想想……」狗兒很用力地想,想了半天,終於大叫一聲:「有了!」

  「快說呀!」吉祥催促著。

  「你不是跟榮大爺有點交情嗎?也許……」

  榮大爺?經過狗兒這麼一提醒,她突然想起那天榮奕臨走前所說的話──

  以後有什麼事儘管到布莊來找我。

  是呀!她應該可以去找他想想辦法的,不管他當時說的是真心話或者是客氣話,榮大爺可是她目前唯一的希望呀!

  「狗兒,你在這兒好生地看著娘,我這就去找榮大爺……」吉祥說著,就往外頭直奔而去。

  「吉祥,你……」他本想請他再抓點泥巴塗塗臉,可見她跑得跟飛的似的,一下子就不見人影,於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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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7:34
第四章

  「這位小哥兒可是街上那個小乞兒?」布莊裡的人紛紛對著外頭站立的那個小鬼指指點點的。

  「不是吧!這位小哥兒長得挺俊的,那個小乞兒怎麼跟他比?」

  「但是,你看看他那一身髒污、破爛的衣服,分明就是個小乞兒嘛!」

  「說的也是!」

  就在這時,掌櫃的終於走了出來,親切地問她:「這位小哥兒,你又是來找咱們家大少爺是吧?」

  「是,麻煩大爺幫我通知一聲。」吉祥低著頭,恭恭敬敬地道。

  掌櫃的意味溧長地再看他一眼,似乎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似的,隨即道:「你稍等一下,大少爺正在裡頭忙著,我進去向他知會一聲。」

  「謝謝大爺!」吉祥趕忙道謝。

  等了好一會兒,她終於看見英挺、俊逸的榮大爺從布莊裡走了出來,乍見她的那一剎那先是一愣,隨即又恢復他慣有的泰然自若,柔聲問:

  「吉祥,你找我什麼事嗎?」

  「榮大爺……」吉祥突然哽咽地說不出話來了。

  「怎麼了?你別哭呀!」見她一顆晶瑩的淚水就這麼滑了下來,他好心疼啊!

  「我娘她……她……死了!哇……」她忍不住大哭了起來。

  榮奕心一擰,也不管她身上有多髒,就上前將她摟進懷裡,隨即將她帶到裡頭的帳房去。店裡的夥計、客人,見到這樣的情景,莫不嘖嘖稱奇。

  榮奕讓她在他懷裡哭個夠,才開口勸她:

  「你這樣傷心,婆婆看了會心疼的。」

  吉祥這才止住淚水,十分歉疚地道:「榮大爺!對不起!把您的衣服都弄髒了。」

  「不打緊的。」榮奕放開她,仔仔細細地看著她那張遠比他想像還要漂亮的臉蛋,他竟有些擔憂了。

  他心想,老婆婆在的時候,還可以將她帶在身旁,好好地保護著,現在老婆婆已經過世,她一個人該怎麼辦?這麼漂亮的一張臉,恐怕會為她帶來難以預測的災禍吧……

  「你放心,婆婆的事就交給我來打理。」他當然可以猜想到她來找他的目的。

  她原本還在斟酌要如何開口,沒想到榮大爺早已看穿她的心思,不用她多說了。

  「榮大爺,謝謝您!」她又要跪下去磕頭,可榮奕見識過她的傻勁,他早先一步抓住她的肩,不讓她再做傻事。

  「我說過我還想多活幾年呢!你就饒了我吧!」他打趣道。

  「榮大爺幫了我這麼多忙,我真不知該如何回報……」這樣的恩情,恐伯她一生一世都還不清的。

  「我會給你機會回報的。」榮奕微微地一笑,接著道:「不過,現在最要緊的事就是先將婆婆的後事辦好,還有……」他在她臉頰上輕輕地擰了一下。「你這張臉,還是別輕易讓外人見到的好。」

  聞言,吉祥整張臉都脹紅了。

  娘曾經說她的臉很漂亮,所以每天出門前都要抹上一層灰,她剛剛太過著急,以至於根本就沒想到要先抓把泥抹抹臉再出門。

  這下……似乎也無法再補救了!

  榮奕果然將乞丐婆婆的後事辦得風風光光的,就如同一般尋常人家一樣,該有的一樣都沒少。

  五天後,乞丐婆婆終於在城郊外的墳地安息了。

  想到從今以後再也無法見到娘、無法和娘說話,吉祥就傷心得在墳前哭了好久,大家怎麼勸都勸不走。

  最後,榮奕請來替他們辦喪事的人都先後離開了,整個墳地裡就只剩下狗兒和吉祥兩人。

  「嗚……」吉祥依然哭個不停。

  「吉祥,你再哭下去,可要鬧水災了,你不希望老太婆的棺木泡在水裡吧?」狗兒在一旁勸道。

  「嗚……娘一個人在這裡,好寂寞啊!」她好捨不得離開娘。

  「怎麼會寂寞?你沒看見旁邊還有那麼多鄰居,老太婆現在正忙著串門子呢,誰還有空理你呀!」狗兒伸手拉她。「走了啦!要是老太婆見你哭成這樣,她怎捨得到天上當神仙呢?」

  狗兒的話,終於讓她聽進去了,吉祥立即抹了抹滿臉的眼淚,勉強擠出一抹笑容,對著娘的墳說:

  「娘,您安心地去當神仙吧!吉祥會很勇敢地活下去,您不要再為我擔心了!」

  「這就對了唄!」狗兒笑嘻嘻地挽著她的手,兩人慢慢地往山下走。

  「狗兒,以後就剩下我們兩人相依為命了,你千萬不要再去當偷兒,要是又給人家抓去關了,我一個人會怕的。」
  「呸呸呸!」狗兒連呸了好幾聲,才啐道:「你怎麼跟你那死去的娘一樣烏鴉?我可是天底下最厲害的神偷耶,失手一次就已經夠丟臉了,怎還會再有第二次!」

  「總之,我就是不許你再去當偷兒。」這狗兒,她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她已經失去相依為命的娘了,她絕不能再失去他了。

  「哎喲!不當偷兒,你要我去當奴才啊?」狗兒隨口胡謅。

  聽狗兒這麼一說,那個已經在她腦海中盤旋了好幾日的想法,就更加確定了。

  「沒錯!我們一起去當富貴人家的奴才。」她也要像娘一樣,到富貴人家裡頭去見識見識。

  當然,最重要的,她還想要報恩……

  「我不要!」當奴才可沒比當乞丐好到哪兒去,他才不願意去過那種仰人鼻息的日子呢!

  「你不是說要向榮大爺磕三個響頭,還要給他當僕人使喚嗎?」吉祥拿他說過的話來取笑他。

  「唉!你也知道我不過是說說而已,磕三個響頭倒還可以,但是……誰真的要給他當僕人使喚了!」

  「不管啦!反正你這條爛命是榮大爺給撿回來的,更何況他還幫了我們這麼多忙,這恩情,我們是一定要報的。」

  「報恩的方式很多呀!不是非得當僕人不可吧?」狗兒哭喪著臉。

  「除此之外,我已經想不出更好的方式了。」

  狗兒嘟著嘴。老實說,他也不知道除了當僕人供榮大爺使喚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就這麼決定了,明日咱們就一起到榮記布莊找榮大爺,不管是什麼樣的苦差事我們都可以做,只求他給咱們一個報恩的機會。」

  狗兒心裡雖不怎麼願意,可他還是默許了。

  吉祥說的沒錯,他這條爛命是榮大爺撿回來的,就算他一生一世都要替榮大爺做牛做馬,他也無話可說啊!

  嗚,他好想痛哭一場喔……人家他最想做的是劫富濟貧的大俠說……怎麼會變成是……奴才咧?

  「榮大爺,求求您收留我們吧!」他們兩人在榮記布莊外一見到榮大爺現身就立即跪了下去。

  榮奕被他們兩人的舉動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似乎每見一次面,同樣的戲碼就得上演一次,真是讓他防不勝防呀!

  「你們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吧!有什麼話到裡頭去說吧!」他一手拉起一個,帶進布莊裡頭的帳房去,

  「榮大爺,我們兄弟倆已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先前榮大爺那樣幫助我們,現在我們兩人就給您當奴才使喚,報答您的恩情。」吉祥恭恭敬敬地說。

  「是啊!小的這條命是大爺給救的,從今以後,小的願為您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生是榮府的人,死是榮府的鬼……」狗兒話還沒說完,就被吉祥扯了扯衣袖,示意他別亂說話。

  狗兒隨即吐了吐舌頭,立刻閉嘴。

  「你們兩人,哪個是兄,哪個是弟?」榮奕一雙眼高深莫測地瞅著吉祥,頗感興味地問。

  狗兒搶著說:「當然我是兄,他是弟。」看外表就知道了唄。

  「不!我是兄,他是弟。」吉祥趕忙糾正。

  「那麼,請問你多大年紀了?」榮奕一雙眼一直停留在她那張又抹上一層灰的小臉上。

  「我今年剛好十六歲。」吉祥坦言。

  「哇!」狗兒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瘦弱矮小的吉祥,驚道:「你真的有十六歲啦?我還以為你頂多只有十二、三歲。」

  「千真萬確。」女孩兒天生就比較嬌小嘛!

  「你們剛剛說的可是真心話?」榮奕不懷好意地問。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狗兒拍著胸膛,說得豪氣干雲,似乎早已經忘了自己原來有多麼不情願。

  「很好!」榮奕嘴角微微地上揚,再將狗兒剛剛所說的「重點」重複一次:「從今以後,你們兩人就要為我做牛做馬、任勞任怨,生是榮府的人,死是榮府的鬼……是這樣沒錯吧?」

  嗚……這麼一來,他們不就永不得超生了嗎?狗兒突然覺得自己的大話說得似乎太快了點。

  「是!」狗兒哭喪著臉道。

  「哈哈哈……」榮奕開懷大笑,他隨即請了一個家僕進來,命令道:「你帶這位小哥兒回府,以後他就專門負責看管馬廄,照顧裡頭的馬兒。」

  聞言,狗兒驚訝得瞪大眼睛……要他看管馬廄,不會吧?

  「有問題嗎?」榮奕笑得好親切,可接著說出的話卻教狗兒突然感到背後冷汗直流。「你不是一向和府裡的馬兒相處得很融洽?」

  「啊?」狗兒嘴巴張得大大的,傻愣愣地看著榮大爺,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啊!狗兒突然覺得這位表面上看起來溫文儒雅、和藹可親的榮大爺,其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哪。

  「至於吉祥……」他視線再次移到她身上,淡淡地說道:「你就留在我身邊,當我的貼身僕人!」

  「是的,大爺!」吉祥感到又驚又喜,沒想到榮大爺不但願意收留他們,還要把她留在身邊呢!

  可剛要走出去的狗兒可就不開心了,他邊走邊不平地咕噥道:「為什麼我們兩人的待遇差這麼多?吉祥也不過才大兩歲,就可以跟著大爺吃香喝辣,偏偏老子卻要去馬房裡照顧那些畜牲?」

  不公平!─點都不公平!

  榮奕忙完公事,就親自帶吉祥回到榮府。

  「李婆婆,您去找一套乾淨的衣服,順便帶這位小哥兒去換洗乾淨。」

  李婆婆見吉祥一身破舊又髒污的衣服,再加上一張好像幾個月都沒清洗過的臉,她忍不住露出嫌惡的眼光,冷冷地道:

  「這位小哥兒,請跟我來!」

  吉祥乖巧地跟在李婆婆身後,走過幾道穿堂,來到屋後一處專供奴僕居住的地方,李婆婆隨便塞給她一套半新不舊的僕人服,囑咐她到後頭去將身子沖洗乾淨。

  吉祥一點都不敢怠慢,立即照李婆婆的指示,到後頭將身子沖洗一番,再換上乾淨的衣服,很快地走了出來。

  李婆婆正在和一個丫頭閒扯,眼角瞥見她走過來,立即回過頭去,不料,下一刻,李婆婆卻愣住了。

  「你……你……就是剛剛進去沖洗的那位小哥兒嗎?」李婆婆認為自己可能看走眼了。

  「是的!」吉祥恭敬地回道。

  「這……簡直就是令人難以置信……」李婆婆伸手摸摸她那張細緻的臉蛋,嘖嘖稱奇:「你這張臉可比姑娘家還要漂亮呢!」

  「婆婆,他到底是男是女啊?」一旁的丫頭都給搞糊塗了。

  「大少爺說是小哥兒,應該是個男的吧?」李婆婆仍不敢置信地盯著吉祥看。

  李婆婆心想,大少爺一看見這位前後判若兩人的小哥兒一定會很驚訝吧?

  「哇!他長得比我還要漂亮呢,怎麼會是個……男的?」小丫頭皺著眉道。

  「大少爺是那麼精明的人,他應該不會弄錯的。」李婆婆突然想到大少爺還前廳等著,她趕忙說:「不跟你多說了,我還要趕緊帶這位小哥兒回去交差呢!」

  於是,她立即拉著吉祥的手,疾步而去。

  「喂!你叫什麼名字呀?」小丫頭在後頭追問。

  「吉祥!」

  「吉祥呀?果真是男孩的名字,可是,他真的比姑娘家還要漂亮呀!」小丫頭望著吉祥那窈窕的背影,喃喃自語。

  李婆婆很快地將吉祥帶到前廳,榮奕一見到已經清洗得乾乾淨淨且換上一身「新衣」的吉祥,一時之間,他還是驚訝得閃了閃神,可他很快地就恢復泰然自若的模樣。

  「李婆婆,你可以下去了。」他淡淡地道。

  「是,大少爺!」李婆婆悄悄地注意大少爺的表情,可她並沒有發現大少爺對這位已經梳洗過的小哥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所以,她就自覺無趣地退了下去。

  「你隨我來!」榮奕轉身就走,吉祥趕忙跟了過去。

  一樣是經過許多迴廊、穿堂,走過好幾處的庭園,吉祥第一次見識到,原來富貴人家就是長這模樣啊?

  對她而言,這簡直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嘛!

  繞了半天之後,他們終於來到榮府的東北角,那是一處極為寧靜的地方,一棟兩層高的樓閣,四周全都栽種綠竹,有一道尺許寬的清泉沿著屋旁流過。

  一條石子鋪就的甬道通往大門,大門上緣一塊區額題名「御風閣」。進屋後是一間小廳,小廳旁是一間書房;再往裡頭走還有兩個房間,一間較大,一看就知道是榮大爺的寢室,另t間大約只有大問的三分之一大而已。

  「你以後就睡這裡!」榮奕指著那間小房間。

  「啊?」吉祥有些驚訝,她以為自己會和那些僕人們住在一處的。

  「這兒是我的住處,你是我的貼身僕人,當然是跟我睡在一處。」

  聽他這麼一說,吉祥倒有些猶豫了,雖然不是和榮大爺共居一室,可畢竟她是個姑娘家,孤男寡女共處於這樣一處偏僻的地方,妥嗎?

  「怎麼?你有問題嗎?」榮奕有些不懷好意地問。

  「沒……沒問題!」感覺到自己的雙頰瞬間熱了起來,她立刻低下頭,不敢再直視他的臉。

  唉!她這主子實在太俊了,她總是忍不住想要看著他,可當她面對他時,她又感到自己的心兒不由自主地怦怦亂跳。

  真是糟糕哪!

  「大爺,請問……」她吞了吞口水,接著問:「我平常要做些什麼事兒呢?」

  「以後,我走到哪兒,你就跟到哪兒,這就叫貼身僕人,懂嗎?」榮奕又露出溫和、無害的笑容。

  「就這樣嗎?」好像很容易嘛。

  「就這樣子。」他釋出一抹愉快的笑容。

  望著她那張天真無邪又漂亮動人的臉蛋,他不禁要暗暗竊喜,看來,他枯燥無味的生活,終於有了一點趣味了。

  「大爺……您還未娶妻嗎?」臨睡前,吉祥被喚到主子的房裡替他更衣,她一面手忙腳亂地幫他穿衣,一面小心翼翼地問。

  「還沒。」榮奕瞅著她那張在油燈的照耀下帶點朦朧之美的臉孔,答得十分溫柔。

  「大爺長得這麼俊,怎會至今仍未娶妻?」不知為何,聽到這樣的答案,她心中竟感到一陣莫名的歡喜。

  「沒遇見適合的姑娘吧。」他淡淡地回答,一雙眼仍是瞅著她那張粉雕玉琢的臉蛋,再也捨不得移開視線。

  「大爺一定想挑一個最漂亮、最溫柔的小姐來當夫人吧?」像他這樣的男人,一定是要同樣家世、同樣才貌的小姐才能匹配的。

  「不一定是最漂亮的,但一定是最讓我傾心的……」看著看著,他的心竟有些悸動了。

  傾心?她不是很懂,可她知道那一定是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

  「大爺從沒遇見過那個讓您傾心的小姐嗎?」她頗好奇地問。

  「也許……沒有吧!」他有些不確定了。

  吉祥好不容易幫他換好睡袍,她終於抬起頭來看他一眼,可一觸及他那雙如子夜般深邃的眼眸,她又慌亂地低下頭。

  「大爺,衣服換好了,您可以就寢了。」吉祥一直低著頭,恭恭敬敬地退到門口。

  沒想到一個在街上乞討的人,竟會有這樣得體的應對進退,榮奕感到些許的驚訝。

  「以後不要再叫我大爺,榮府裡真正的大爺,住在『清心閣』。」榮奕笑著糾正她。

  「啊?」她有聽沒有懂。

  「我說的大爺就是我爹。」

  「喔!」原來他還有爹呀……唉!她又在胡思亂想些什麼,這世上可不是每個人都跟她和狗兒一樣,沒爹沒娘的啊!

  「那……小的要怎麼稱呼您?」她叫大爺叫慣了,現在榮大爺說不能叫他大爺,她就想不出該叫他什麼了。

  「跟大家一樣叫我大少爺吧!」

  「是的,大少爺!」大爺和大少爺,對她而言,也不過才差一個字而已呀!

  「你也早點歇著吧。」他柔聲道。

  於是,吉祥轉過身定出門外,輕輕地將房門合上。然後,她緩緩地走回到隔壁的房裡,靜靜地躺了下去。

  從半敞開的窗子看出去,夜空上正掛著一輪皎潔的明月,她禁不住要想起剛死去的娘,不知她現在是否已在天上當個快樂的神仙?

  是否,娘也正在天上溫柔地看著她?

  她孑然一身地進了榮府,身上只帶了那塊娘說是可以解開她身世之謎的玉珮,可她已經承諾要終生替榮大爺做牛做馬,那玉珮,也許再也用不著了……

  想著想著,一串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了下來,滲進藏青色的枕頭裡。

  這是她有生以來,住過最好的一間屋子、躺過最舒服的一張床,可她竟一夜無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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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這個字是吉,這個字是祥,這就是你的名字──吉祥。」

  榮奕說身為他的貼身僕人,以後需要幫他處理一些雜物,學會認字、寫字乃是第一要務。

  於是,從吉祥進入榮府的第二天開始,他就利用一點空暇的時間教她寫字。

  吉祥看著他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她也在一旁拿著毛筆跟著描寫,可寫出來的字不僅歪歪斜斜的,就連落筆的順序都不對。

  因此,他就走到她身後,圈住她的身子,握住她的手一筆一劃地教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她整個人瞬間都僵住了。

  她感覺到屬於他身上特有的氣息籠罩在她的週身,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溫熱讓她整個人都發燙了,她的呼吸變得有些困難,握著筆的手微微地顫抖。

  「你不要緊張,慢慢來,很容易學會的。」他說話時嘴裡吐出來的熱氣就噴在她的面頰上,她覺得那股熱氣從她的臉頰直燒到耳根子後。

  然後,她試著告訴自己,在榮奕眼裡,他只是個男孩,這樣親密的接觸根本就沒什麼,不要緊的。

  深呼吸幾下之後,果然燥熱的感覺退了不少,她才漸漸地靜下心來認真學寫字,看著榮奕的大手包裹住她的小手,一筆一劃地寫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吉祥是個頗聰明的人,沒多久就學會了好幾個字,連狗兒和榮大爺的名字也都會了。她怎麼都沒料想到自己在街上乞討了這麼多年,竟然還有機會識字。

  她心想,也許是娘在天上默默地保佑她吧!

  就在這時,一抹淺紫色的身影,輕快地走進屋內,一見到正在寫字的兩人,嘴裡不自覺地逸出一聲驚呼:「呀!」

  榮奕抬起頭,看到唯一的妹妹榮秀蘭,他的嘴角釋出一抹寵愛的笑意,溫柔地問:「蘭兒,你今天不是陪娘一起到舅父家去了?」

  「是呀!」榮秀蘭一邊回答哥哥的問題,一邊瞧著那位被大哥一雙手臂圈住的「少年」。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舅母留我們用過午飯後,娘說舅舅還有事要忙,不多打擾,所以我們就先回來了。」她的視線仍黏在那位「少年」身上。

  「你……」榮奕發現妹妹的視線一直放在吉祥身上,他淡淡地問:「專程過來御風閣找我,有特別的事嗎?」

  「沒事,沒事。」她嘴上雖這麼說,可腳步卻又向前移了幾步,一雙眼大剌剌地瞅著吉祥,然後突然說了一句:「這位姐姐為什麼要穿男人的衣服啊?」

  此話一出,榮奕和吉祥同時怔住,不過也只是一剎那間,榮奕立即笑了出來,搖搖頭說:

  「蘭兒,你看清楚,『他』雖然長得很漂亮,可卻是個如假包換的男孩,不是什麼姐姐,你別弄錯了!」

  聽大哥這麼一說,榮秀蘭一臉迷惑的模樣。她又看了看吉祥,再看了看大哥,不明白「她」明明就是個女的,為什麼大哥要硬說「她」是個男的?

  她大哥一向精明得很,不會真的連她是男是女都看不出來吧?

  「大哥,你……」她實在很想提醒大哥「男女授受不親」,可別和人家太過親密,將來可是要「負責」的。可話到了嘴邊,在大哥的「瞪視」之下,又不得不吞了回去。

  好吧!她就當作大哥這樣做是有特別的用意在,既然大哥要裝傻,她也只能跟著「睜眼說瞎話」了。

  「那請問這位哥哥,要怎麼稱呼呢?」她看著吉祥問。

  「吉祥。」榮奕代為回答。

  「吉祥啊……」榮秀蘭愈看愈喜愛,她不禁要想,這姐姐長得真是標緻,若是認真打扮起來一定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她昨晚聽身邊的丫頭說大哥身邊來了一個長得比姑娘家還要漂亮的小斯,她就一直好想過來看看。無奈今天一早又答應要陪娘過去舅父家走走,她只好暫時壓下滿心的好奇,陪同娘一起過去,可一用過午飯,她就開始露出很不耐煩的表情,娘大約知道她是待不住了,於是很快地就告辭舅父、舅母,打道回府了。

  轎子才在府裡停了下來,她就等不及丫頭們掀廉子,自己跳了下去,隨手招來一個家僕問了大哥的去處,就立即飛奔而來。

  誰知她才走進御風閣,就親眼看見大哥正在「輕薄」人家呢!

  對於大哥不喜近女色這樣的傳聞,在榮府內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一大「秘密」,就連他們的爹娘都為了大哥的婚事傷透腦筋。

  整個杭州城內的媒婆幾乎要將榮府的門檻給踩平了,就是沒有一個姑娘合她大哥的意,真不知還有哪個姑娘可以打動他的心?

  如今,大哥這樣的舉動,在她眼裡可真是一大奇聞啊!

  好吧!既然大哥都不願說破了,她就決定替大哥保守這個秘密,再靜觀其變了。

  「大哥。」榮秀蘭笑嘻嘻的,很識趣地道:「我只是無聊過來走走,沒什麼重要的事,你們繼續忙吧!我要先走了。」

  榮秀蘭一向聰明過人,榮奕大概知道這件事恐怕瞞不過她,可他也很清楚這位妹子還有另一個優點,就是擅於察言觀色,也很能夠辨別什麼話是該說的、什麼是不該說的。因此,他一點都不擔心她會將這件事說出去。

  可不說出去,並不代表榮秀蘭就不會乘機捉弄人。

  從此之後,她就經常到御風閣找吉祥,並且吵著要吉祥陪著她一起玩,榮奕明知她是故意的,也隨她去瞎鬧。

  榮秀蘭總是毫無避諱地拉著吉祥的手到處跑,有時要吉祥到花園裡頭幫她抓蝴蝶,有時要她一起蕩鞦韆,榮秀蘭喜歡將鞦韆蕩得高高的,一邊蕩一邊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看得吉祥都為她捏一把冷汗。

  可對吉祥而言,陪著榮秀蘭一起玩耍是她在榮府裡最快樂的時光,榮秀蘭完全沒把她當下人看,兩人之間的相處既像朋友又像姊妹,吉祥也好希望能有一個像榮秀蘭這麼聰明、可愛的妹妹。

  由於吉祥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跟著榮奕和榮秀蘭打轉,所以,她對榮府裡的其他家丁都不熟,反倒是對榮府裡的主子們瞭若指掌。

  榮奕是榮家的老大,除了榮秀蘭這位妹妹之外,他底下還有兩個弟弟,目前都分別在外地管理其它分鋪,每隔一段時間才會回來一次,只留下榮奕一個人在杭州的老鋪子負責所有分浦的統籌工作。

  榮老爺和夫人都還健在,但是,自從三年前他們將幾間分佈在各處的鋪子分別交給三個兒子掌管之後,夫妻倆就再也不管布莊裡的任何事,經常攜手四處去遊山玩水,當一對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

  三個兒子也沒辜負老人家的期望,在榮奕的帶領之下,將榮記布莊經營得有聲有色,短短的三年內,又擴張了七、八家的鋪子,若不是人手不足,榮奕還計畫到京城發展新的領地。

  這對於一個今年才二十四歲的年輕人來說,確實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難怪老爺,夫人會放心地去遊山玩水,完全都不必擔心布莊的事。

  吉祥每天跟著榮奕,見識過主子在笑談之間就能夠輕易地接到一筆大生意,她一天比一天更加崇拜她這個外表溫文儒雅、實際上是深藏不露的主子!

  她的主子已是她的天,她心中的唯l信仰,她愉快地追隨著他的腳步,永遠不必擔心自己會再流離失所……

  這天,一位不知是打哪兒來的「貴客」,榮奕一見到他就立即邀往御風閣,命人送來茶果之後,就連同吉祥都一起打發出去。

  吉祥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做些什麼,她忽然想起好幾日沒見到狗兒了,不知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於是,她就直接往馬房走去了。

  她遠遠地看見狗兒一個人坐在馬房外,雙手撐住下巴,似乎也很無聊似的,她想正好可以和他說說話、解解悶,所以,她就開開心心地跑過去。

  誰知,狗兒一見到她,竟臭著一張臉,馬上別過臉去,不理她。

  狗兒莫名其妙的舉動,讓她怔了好一會兒。她定到他身旁,拉拉他的衣袖,輕聲喚著:

  「狗兒……」

  「汪!」狗兒吠了一聲,卻連看都不看一眼。

  「別這樣嘛!我若有什麼得罪你的地方,你就直接告訴我,別這樣對我嘛!」吉祥耐著性子,輕聲哄道。

  「汪!」狗兒依舊不為所動。

  「好啦!你這樣別彆扭扭的,一點都不像過去我所認識的那個狗兒,有什麼話你就直說無妨!」她又輕輕地扯了扯他衣袖。

  「汪!汪!」

  「你再不理我,我可要走了!」軟的不成,她乾脆來硬的。

  「汪!汪!汪!」

  「真的不理我了?那以後我再也不會來煩你了!」吉祥雙眼一熱,轉身就要走。

  狗兒見狀,立即回過頭,拉住她的手說:「別走嘛!我在跟你鬧著玩的!」

  「哼!這樣有什麼好玩的?」吉祥惱怒道。

  「唉呀!你都不知道我現在多無聊!」狗兒忍不住抱怨著:「有人是每天跟著主子吃香喝辣、進出名門宅邸,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陪著一起玩。可我呢?每天吃馬糞、喝馬尿,還要幫馬兒洗澡,除了服侍這幾隻畜牲,就是發呆,與其就這樣過了一生,不如乾脆叫我去死!」

  狗兒雖然說得誇張了些,但吉祥很清楚,這樣的工作對狗兒而言確實是太無趣了點,憑他的聰明、機智,豈是能夠長久安於這樣的生活?

  可她也很清楚,狗兒現在還太年輕,若要委以重任,恐怕他也還擔負不起,不如一步一步慢慢來。

  「狗兒,我來教你寫字,怎麼樣?」她突然提議。

  狗兒張著一雙大眼,不置信地瞪著她問:「你還會寫字?」

  「大少爺教了我一些……」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身為一個僕人,她似乎真的是太好命了點。

  「嗚……」狗兒捶胸頓足、忿忿不平道:「為什麼你就受到這麼好的待遇,我卻要在這裡看馬兒的臉色?」

  「狗兒,你若是想要往上爬,就必須懂得更多,而唯一能夠讓你和別人不一樣的就是多讀點書,所以,你必須先學會識字。」這是吉祥進榮府以來最大的心得。

  狗兒當然知道識字的重要,但是……

  「你每天都跟在榮大爺身旁,哪還有閒工夫教我識字?」

  吉祥笑著說:「大少爺總是要睡覺的,我可以利用他睡覺時過來教你。」

  「這樣不是太辛苦你了嗎?」狗兒有些不好意思。

  「你快別這樣說,我們兩人情同手足,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豈能坐視不管?」

  「那……」狗兒抓了抓頭,笑道:「那就麻煩你了。」

  接著他們又閒聊了一些進榮府後的心得。狗兒抱怨歸抱怨,他可不會因為自己被貶到馬房就真的意志消沉到得過且過的地步;他現在可是很專業的馴馬師,馬廄裡的那些馬兒給他馴養得服服貼貼的,他得意洋洋地對她說:

  「你瞧!這些畜牲在我的調教和照顧之下,變得多麼漂亮,多麼雄赳赳、氣昂昂的!」他一邊說,一邊搭上吉祥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吉祥只覺得有些怪異,同樣是男的,為什麼狗兒碰到她,她就不會有全身燥熱不安的感覺,可榮大爺只要稍稍靠她近一點,她就會感到一股莫名的驚慌,整個人瞬間都熱了起來?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難道只是因為榮大爺是主子,而狗兒是她的「兄弟」的關係?

  就在他們聊得很愉快的當兒,一雙強健有力的手,突然從身後抓住狗兒的衣領,將他往後拉了一段距離才停了下來。

  「是哪個狗奴才抓住你老子,還不快放手!」狗兒也不管來者何人,氣得破口大罵。

  待抓住領口的力道鬆開,狗兒才忿怒地回過頭,一看──

  「榮……榮……大……爺!」狗兒嚇得連說話都結巴了。

  「快去將『追風』和『夜光』牽出來!」榮奕並沒有將他剛剛不敬的言語放在心上。

  「是!」他立即衝進馬房內,將榮大爺指名的馬兒牽出來。

  「大爺是要帶小姐一起出門?」狗兒多餘地問。

  他很清楚追風是榮大爺的坐騎,夜光則是小姐的,聽說夜光名字的由來就是因為它那一身白毛在月光的照射下會發出亮光,非常漂亮,小姐看了很喜歡,因此就將它取名為夜光。

  如今榮大爺要他連夜光一起牽出來,顯然是要帶小姐出門。

  「不!」榮奕牽過馬,將夜光交給吉祥,隨口說:「我要教吉祥騎馬。」

  「榮大爺要教我騎馬?」

  「榮大爺要教他騎馬?」

  兩句話幾乎是同時說出來的,兩人的表情都是目瞪口呆。

  「哇!」她的屁股好痛啊!

  剛從馬背上摔下來的吉祥,一邊撫著摔疼了的屁股,一邊哀叫著。

  「你還好嗎?」騎著追風飛奔過來的榮奕,立即縱身下馬,忘情地抓住她的手,關切地問。

  愕然地發現他正握住自己的手,她慌忙地抽了回來,有些羞赧地問:

  「大少爺,為什麼我一定要學會騎馬?」她嚇得全身都發抖呢!

  「對不起!」他歉然地解釋:「因為再過一陣子我要親自到每一家分鋪去視察,這段時間,你都必須跟在我身邊,所以,一定要先學會騎馬。」

  主子說的話就等於聖旨,所以,就算她再怎麼害怕,她還是必須做到。於是,她忍著疼痛,緩緩地站了起來。

  「我一定會學好的。」吉祥泀著牙,又要躍上夜光的背上。

  「今天就到此為止。」他突然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溫柔地道:「你第一天就已經學會上馬和駕馭馬,很了不起了。」

  「真的嗎?」被主子這麼一誇,她原本已經喪失的信心一下子又恢復了七、八分了。

  「真的。」對一個姑娘而言,她已經算很勇敢了。

  榮奕瀟灑地躍上追風的背,伸出手對她說:「上來吧!」

  他們剛剛也是一起乘著追風、牽著夜光,來到這郊外練習騎馬,不同的是,來的時候,她是被他抱上去的,而現在她只需要借助他的一點力道就可以輕易地躍上馬背。

  她坐在他身後,輕輕地抱著他的腰,兩人的身影在夕陽的照射下,拉成一抹長長的影子,緩緩地往城裡的方向走去。

  「吉祥,你是不是很累了?」他在前頭輕輕地問。

  「不會啊!」她硬撐開眼皮說。

  「真的累了就睡一下吧。」

  「不會的……」眼皮已經重得撐不起來了。

  「別逞強。」他感到背後的人兒已經把整個身子的重量加到他身上了,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就這樣,追風以緩慢的速度往前走,回到榮府時已是掌燈時分。

  榮奕將已睡著的吉祥抱下馬,再令一個小斯將馬牽回馬房。

  在眾家僕錯愕的眼光下,他將吉祥一路抱回御風閣,放在她的睡榻上,拉過被子蓋在她身上。

  然後,他將她房裡的油燈點燃,坐在床緣,靜靜地看著她那張睡容。微風由窗縫裡鑽了進來,燈影搖晃,他愈看她愈覺得美麗動人,忍不住輕輕地用指頭撫過她那張潔淨的臉,歎口氣說:

  「小乞兒,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呢?」

  吉祥在睡夢中翻了個身,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我為了你,已經拋開主子的身份,親自教你寫字、騎馬,還有什麼是不能為你做的呢?」榮奕自嘲地笑了笑。

  他將她身上的被子拉好,緩緩地站起身,將桌上的油燈吹熄,慢慢地走了出去,再輕輕地將她的房門關上。

  今天來找他那位貴客名叫宋鈞堯,是他多年的朋友,家裡世代從事茶葉的買賣生意,在杭州也算得上是個富豪。

  宋鈞堯今天突然來訪,當然除了看看老朋友之外,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目的,就是關於自己妹妹的婚事。

  宋鈞堯有一個剛好滿十八歲的妹妹叫宋秋紅,因為過去榮奕到他們府裡拜訪時見過幾次面,宋秋紅對他一見鍾情,可礙於當時自己年紀太小、又是個姑娘家,不好意思開口。

  而今,她已經到了適婚年齡,媒人一個接著一個上門來,父母親也開始認真地想要幫她找個好的對象,將她嫁出門。

  於是,在這種情況下,她只得將多年來藏在心裡頭的心事說了出來,宋家雙親一聽見原來她心裡頭早有個人,而且又是個他們都認為挺不錯的男人,因此,就忙著請宋鈞堯過來榮家探探他的意思。

  對於多年好友所提出來的婚事,榮奕當然也不好當面拒絕,他只是以近來忙於布莊的事、無暇論及婚事當作藉口,希望老友能聽得懂他的意思。

  實在不是宋秋紅長得不夠漂亮,而是他對她並沒有特別的感覺,若只是因為不好意思拒絕而勉強答應這門婚事,不僅對宋秋紅不公平,對自己也是說不過去。

  然而,對於這個他意外收留的小乞兒,他卻是多了一份心,只是他還不確定自己究竟可以為她做到什麼程度。

  可他倒是很想知道,她身為女孩兒的身份她究竟想瞞他多久?

  吉祥在榮奕的調教之下,果然很快就學會騎馬,而且,夜光在榮秀蘭的許可下,已經成為她的坐騎。

  榮奕很快地決定要出發的時間,他早已將行走的路線擬定好,預計在十天之內可以走完全程。

  出發的前一天,吉祥早已將兩人一路上所需的衣物和乾糧準備好,對於第一次要離開杭州城的她,這可是一個充滿期待的行程呢!

  晚上,趁著榮奕入睡之後,她還專程溜到馬房向狗兒道別,

  狗兒聽說她要跟著主子去「遊山玩水」,可是既羨慕又嫉妒,恨不得能代她出去見識見識。

  「為什麼所有好事都落在你一個人身上了?」狗兒神情頗哀怨。

  「你別唉聲歎氣的,我上回教你那些字,你可有認真學習?」

  「有有有!我還要責怪你教得太慢呢!」

  「沒辦法,最近跟著大少爺學騎馬,每天累得要死,所以才沒那個精力每天都過來教你,等我回來之後,我再好好教你好不好?」

  「是,大哥!」嘖!真不服氣,明明吉祥的個兒比他小一點,為什麼他的年紀偏要比他大,害他永遠要矮他一截,好吃虧耶!

  接著他們又聊了一下,吉祥才匆匆忙忙地回到御風閣。

  沒想到,她才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還來不及點燃油燈,就看見一抹高大的身影坐在自己的床緣上,讓她嚇了好大一跳。

  「你最近幾個晚上都跑哪兒去了?」黑影發出熟悉的聲音,卻讓她嚇了更大一跳。

  「大少爺!」他不是睡了嗎?怎會知道她最近幾晚常常跑出去。

  「快回答我的問題。」他的聲音變得十分冰冷。

  他第一次用這麼嚴厲的口吻對她說話,害她不由自主地輕顫了一下。

  「我……」她心想,說實話應該沒關係吧?於是她小心翼翼地回道:「我去馬房教狗兒……寫字。」

  聞言,榮奕冷冷地道:「你對他倒是挺好的。」

  「我……我們是好……好兄弟嘛!」在黑暗中,她依然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大少爺的怒氣。

  「哼!」榮奕冷哼了一聲:「你以為我不知道狗兒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他哪來你這個『兄弟』?」

  「我們……情同手足!」好像什麼事都瞞不過他呀!

  「好個情同手足!」榮奕冷笑一聲,接著又問:「不知你教他寫字對他有何好處?」

  「我希望有朝一日狗兒也能出人頭地,他是個極聰明的孩子,不該只是一個看管馬房的僕人。」她坦然地道。

  「你這樣對他……該不會是……」喜歡他吧?

  「奴才絕無二心,只希望有一天大少爺能夠重用他。」吉祥見情勢不對,怕主子以為他們是別有用心,趕緊在他面前跪了下來。

  榮奕見她又跪下,趕忙站起身拉她,薄怒道:「我說過不要動不動就對我下跪,我承受不起!」

  「如果大少爺不喜歡,奴才以後不再去教狗兒寫字就是。」唉!狗兒你要自求多福了,誰要咱們的主子是如此精明的人呢!

  榮奕有些不耐煩地揮揮手,歎道:「你以後不要再趁著半夜去教狗兒寫字了,我會派個夥計去教他。」

  他對她做的早已經超過他願意付出的極限了。

  「呃……謝謝大少爺!」原來大少爺是這樣好的一個人啊!如此峰迴路轉的情況,確實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

  她感動得熱淚盈眶,可為了不再惹他生氣,她也不敢再向他磕頭拜謝了。

  「早點睡吧!明天一早就要起程了。」他話才說完,就頭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留下吉祥一個人怔怔地站在原地,許久,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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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8:28
第六章

  他們一路上走走停停的,除了隨處看看風景之外,榮奕還去拜訪了幾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吉祥覺得他們此次出來,與其說是視察,還不如說是遊山玩水。

  直到他們來到烏鎮已是掌燈時分,榮奕找了一間還算清靜的客棧投宿。

  「掌櫃的,麻煩給我一間最好的房間。」榮奕說。

  「好的。阿寶,請帶這位大爺和小哥兒上二樓廂房。」

  「是。」阿寶領命下去,隨即向他們招呼道:「二位大爺請隨我來。」

  阿寶帶他們走進二樓一間還算清幽的廂房,他恭敬地問:「兩位大爺,這間可滿意?」

  榮奕滿意地點點頭,他經常出門在外,住過的客棧多得數不清,這雖不是一間上好的廂房,但位在這個小城鎮,已經算很不錯了。

  「大爺若有什麼需要,吩咐一聲就可以。」阿寶隨手關上房門,退了出去。

  「吉祥,快把身上的東西放下來吧!」榮奕坐了下來,看見吉祥傻愣愣地杵在一旁,他開口喚醒她。

  「呃!」聽見主子在叫她,吉祥忙回過神,一臉茫然地問道:「大少爺,您剛剛說什麼?」

  「我說你背這麼多東西,不累嗎?」雖然只是一些換洗的衣物和乾糧,可一個姑娘家背這麼久,也是挺辛苦的。若不是她堅持,他還捨不得讓她背。

  「喔!」她趕緊將肩上的包袱卸了下來,接著,又一臉困惑地看著這間只有一張大床的房間,

  「出門在外,你就委屈一點,咱們今晚就湊合著一起睡,你也用不著顧及主僕之間的規矩。」他雲淡風輕地道。

  「啊?」她今晚要和他同睡這張床?她嚇得連忙搖搖頭,誠惶誠恐地道:「我睡地板就好。」

  「我都說無妨了,你還在顧忌什麼呢?」他微微地笑著。

  「奴才……不能跟主子一起睡。」她很堅持。

  「既然如此……」他狀似苦惱地道。「我就請掌櫃再幫你開一間客房。」

  「不!不用了!」她怎敢讓主子為她另開一間房呢?

  「你這是在為難我了!」他連眉心都皺起來了。

  好吧!一起睡就一起睡,反正在主子眼中她是個男孩,今晚她就暫時忘了自己是個姑娘家吧!

  「既然大少爺不介意,奴才就睡這兒吧!」

  「哈哈哈……」榮奕滿意地笑開了。「你的主子是一個開明的人,絕不會拘泥於一些世俗的規範,你跟著我出來,儘管放開心吧!」

  其實,他是擔心她一個姑娘家獨自睡一間房,會有安全上的疑慮,才決定要讓她與他同睡的。可見她那慌張的模樣,還真是挺有趣的,讓他忍不住要逗她一下。

  「是,大少爺!」唉!反正她已經算是賣身給榮府了,主子要她做什麼,她就做什麼,就算從此不清不白,又有什麼關係呢?

  兩人「溝通」完畢後,榮奕隨後命人送上一桌子的菜餚。

  他似乎已經餓了好久,看見一桌子的美食,立即拿起筷子就要開始享用,可他才要夾第一道菜時,就發現吉祥仍杵在一旁,動都不敢動。

  「你坐下來一起吃呀!」

  「大少爺,您先用吧!」平常在榮府裡,廚子都會替她另備一份飯食,豈有下人和主子同桌用膳的道理。

  「我剛剛不是說了,出門在外,一切以方便為主,你別太拘謹了!」榮奕執意要她一起用膳。

  吉祥見他一直在等著她坐下,於是,只好順著他的意,在他面前坐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拿起另一副碗筷。

  「都已經餓了這麼久,快吃吧!」榮奕率先動筷夾起一塊肉。

  吉祥卻只夾了一些青菜。

  「你就多吃點肉吧!」榮奕知道她不好意思夾,於是就夾了幾塊肉放進她的碗裡。

  「大少爺,我自己來就好了!」她不過是個奴才,豈可讓主子幫她夾菜。

  接著兩人就默默地將一桌子菜吃光光,榮奕命人來撤下空盤,兩人又休息了將近一個時辰,才分別去梳洗。

  吉祥梳洗過後回到房內,榮奕早已經躺在床上了,她將兩人的髒衣服整理好,然後就坐在一旁發呆。

  她心想,反正大少爺已經睡著了,今晚她就趴在這桌上睡吧!

  不料,她才這麼打算著,一旁就傳來主子的呼喚聲:「吉祥,你還在發什麼呆?快過來睡吧!」

  「啊?」吉祥嚇得跳了起來。

  「唉!你到底是怎麼了?一整個晚上都傻呼呼的。」榮奕起身下床,拉著她的手,直接往床上帶去。

  吉祥很尷尬地躺了下去,榮奕隨後將桌上的油燈吹熄,摸黑上床在她身旁躺下。

  在黑暗中,他溫熱的身體正緊緊地挨著她,屬於他身上特有的味道充塞在她的鼻息之間,她感覺到四周的空氣瞬間變得火燒一般的炙熱。

  她,動都不敢動,連呼吸都顯得小心翼翼的。

  「吉祥。」他突然側過身,伸手摸她的臉,「你的肌膚摸起來果然比姑娘家還要細緻。」接著再輕輕地撫過她的眼。「你的睫毛真長……」然後是她的鼻子,「小巧挺立的鼻樑,很可愛……」最後他的指頭停在她紅潤的櫻唇上,片刻之後,才深深地歎口氣說:「你這張臉若是長在一個姑娘身上,不知要有多迷人!」

  吉祥被他大膽的舉動驚嚇得連呼吸都停止了,他的指尖一直逗留在她的唇瓣上輕輕地撫著,許久都沒有離去。

  榮奕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淡淡月光,看著她映著微弱月光的臉龐,美得像一塊無瑕的白玉般,讓人好想咬上一口……

  唉!這念頭目前也只能想想而已,他還不打算對一個「男孩」下手呢!

  他明顯地感覺到她非常緊張,可她又必須強壓下慌張的情緒,他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戲弄她真的是壞透了。

  「呵呵呵……」他驀地放開手,低低地笑了。吉祥呀!你這個折磨人的小東西,到底還要他等多久?他在心中暗暗歎息。

  吉祥不知他的主子在笑什麼,只覺那笑聲曖昧得讓她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隔天一早──

  「吉祥,你今天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榮奕一面吃粥,一面瞅著她道。

  「不會啊!我很好。」她硬打起精神說。

  「還是這客棧的床讓你睡不慣?」他裝出很憂心的模樣。

  「不會啊!這床……很舒服。」她悄悄地瞄了那張昨晚他們一起睡過的床鋪一眼,想起他睡前那些輕佻的舉動和曖昧的言語,她的臉頰驀地又無法克制地臊熱了起來。

  「很舒服就好。」雖然他也睡得不怎麼安穩,可畢竟他是那種只要小睡片刻就精神很好的人,所以他現在看起來倒像「一夜好眠」的模樣了。

  「大少爺,我吃飽了,您慢用。」她只吃了一小碗的粥,就忙著站起身,開始收拾東西,準備繼續趕路了。

  「吉祥,那些東西我來背就好。」她已經被他「折磨」了一個晚上,他可不捨得她小小的身子再承受這些負擔。

  「這是奴才的工作,豈可麻煩大少爺您呢?」她抓起包袱就要往肩上背。

  榮奕見狀,趕緊放下已經見底的碗,站起身走到她身旁,將她手邊已經整理好的包袱背上肩,一面推著她出門去了。

  他們到櫃檯結完帳之後,走出客棧,店小二早已將他們的馬牽到門口等著了。

  榮奕打賞幾個碎銀子給他,兩人就躍上馬,一前一後地騎著馬往蘇州城直奔而去。

  他們才走了幾十哩路,榮奕就發現跟在後頭的吉祥坐在馬背上,搖頭晃腦的,一副快要不行的模樣。

  於是,他突然停下馬,將她從夜光的背上抓了下來,抱上自己的馬。

  「大少爺……」吉祥發現自己被主子抱在懷裡,她慌張地抬起頭說:「快放我下去!」

  「你好好地睡一覺吧!」他輕輕地按下她的頭,讓她整個人靠在他的胸膛。

  「大少爺……」主子的胸膛好溫暖啊!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般,感覺到自己好安心、好滿足啊!

  「吉祥,只要有我在你身邊,你永遠都不用感到害怕,我會好好保護你。」他喃喃地對她說。

  吉祥真的困了,主子的話像春風一般,暖暖地吹過她的心底,她安心地合上眼,嘴角掛著一抹笑容,意識漸漸地模糊了。

  他一手攬著她,一手抓住韁繩,夜光乖乖地跟在他們身後,緩緩地往前行。

  唉!主子又將它當牛使了。嚮往那種快意奔馳的追風十分哀怨地想著。

  他們原本在黃昏之前就可以到達蘇州,卻因為這麼一耽擱,真正抵達蘇州時早已是萬家燈火了。

  「大哥,您真是急死人了,怎麼這麼晚才到,我還不時差人前去路上探看呢!」榮家二少爺榮盛一聽說大哥已到,趕忙出來迎接。

  榮奕和吉祥下馬後,立即有僕人過來將馬兒牽到馬房,吉祥跟在榮奕後頭,隨著榮盛進入宅子裡。

  這棟並不是很大卻十分清雅的宅子就是榮盛在蘇州的住處,一切都簡簡單單的,就連僕人也只有四、五個。

  雖然還是比起一般百姓的住處好上許多,可比起杭州榮府的排場,這兒算是非常簡樸了。

  進入大廳內,早已有人準備好一桌子的酒菜,在等候他們了。

  「大哥,您一定餓壞了,請先用晚膳吧!」

  榮盛讓大哥先坐,榮奕落坐後,又請一旁的吉祥一起坐。

  雖然他們這一路走來,幾乎已經沒有主僕的分別,可現在情況已經不同了,吉祥怎敢當著二少爺的面做出有違身份的事。

  「阿城,你帶這位小哥兒去用膳吧!」榮盛忙命小斯將吉祥帶下去。

  榮奕也不阻止,他怕硬是留吉祥下來一起用膳,她反而會因為太過拘謹而無法好好地享用。

  「你這小斯是新來的?」榮盛已經注意到了,大哥這次帶來的不是以前那位貼身僕人,而且,這孩子看起來還很稚嫩,臉蛋也太過漂亮了。

  大哥會用這種樣貌的人當他的貼身僕人倒是讓他感到十分好奇。

  「她確實剛來沒多久。」榮奕淡淡地回答。

  「那小斯長得挺漂亮的,若是作女兒裝扮肯定沒人會知道他是個男孩兒。」榮盛試探性地道。

  「那孩子無父無母,我看她挺可憐的,所以,就將她帶在身邊,一方面讓她幫我做點事,一方面讓她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住。」榮奕避重就輕略略提及吉祥目前的狀況。

  「大哥真是一個大善人哪!」榮盛半調侃地道。

  榮奕搖搖頭,笑道:「我們生意人講求的是個利字,沒人會去做賠本生意,我也從來不會刻意去做善事,所以,『大善人』這三個字我承受不起。」

  「大哥您也甭客氣了,誰不知您待下人最好,我們府裡的僕役們哪個不是對你心服口服,巴不得能夠永遠追隨在您身旁的?」榮盛說得可是真心話。

  「你什麼時候也學榮楠油嘴滑舌了?」

  「這絕對是老弟的真心話,可不是什麼巴結奉承的屁話。」榮盛見大哥顧著說話,滿桌豐盛的菜餚都還沒動到幾樣,他忙催促著:「大哥,你快嘗嘗我專程請廚子做的紅燒鱖魚,剛從水裡撈起來就直接下鍋,可是既新鮮又美味。」

  榮奕這才認真地吃起飯來,可他一邊享用著榮盛替他準備的美食,卻又一邊可惜吉祥沒能和他一起享用這頓豐盛的晚膳。

  他心中暗忖著,不知她現在吃的可有這桌子菜色的一半好?

  接下來,他就一直心不在焉地吃著。

  兩人吃過飯後,榮盛立即又命人沏了壺茶上來。

  「大哥,您嘗看看,這可是蘇州最負盛名的碧螺春茶。」榮盛一面替大哥斟茶,一面向大哥介紹這泡茶的特別之處。

  榮奕喝了一口,只覺茶香中帶有果味,口感絕佳,忍不住稱讚道:「蘇州的碧螺春果然不輸給咱們杭州的龍井茶。」

  「這兩泡茶可是咱們江南名茶,許多人都慕名前來採買呢!」

  就在兩人正在品茗的同時,吉祥已經用過晚膳,回到大廳中。

  「吉祥,你要不要喝一杯茶?」榮奕一見到吉祥,就笑著問她。

  「不!我不喝茶的。」吉祥連忙搖頭。

  「沒關係!大哥要你喝你就喝一杯吧!」榮盛發覺大哥果然對這小斯特別愛護,於是他也就順便替她斟了一杯茶。

  吉祥望著那杯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榮奕突然開口說:「你不習慣喝茶就別喝了,免得晚上又睡不著。」

  哦喔!大哥對這小斯說話的口氣倒是挺耐人尋味的,榮盛忍不住要多看他幾眼。

  他除了那張比女人還要漂亮的臉蛋外,個兒也是小小的,身子單薄得彷彿一陣風吹來就會倒下似的。這樣的體態若是個姑娘倒還說得過去,可如今他卻是個男的,這……似乎就不怎麼妙了!

  榮盛很清楚大哥一向不重女色,對於自己妻子的人選更是百般挑剔,才會遲至今日仍末娶妻。

  如今見大哥看這小斯的眼神倒是有幾分曖昧,難不成……大哥有斷袖之癖?

  想到這裡,榮盛竟不由自主地顫了一下。

  不!不!不!他絕對要找機會探探大哥的意思,若大哥真有這樣的傾向,他必須趕緊阻止才是。

  拿定主意之後,榮盛就笑著對大哥說:「大哥,我們兄弟三人也好久沒聚在一起了,既然你這次專程過來看我們,大後天就讓我陪您一起去揚州見榮楠,我們三人好好地聚一聚。」

  榮奕想了一下,才點點頭說:「也好,咱們三人自從接下布莊的工作後,真的好久沒能好好地聊一聊了。」

  榮盛見大哥的杯子已乾,連忙又幫他斟了一杯。

  一旁的吉祥靜靜地看著這對外表同樣出色的兄弟,他們之間的感情都是那麼地融洽,她突然覺得他們好幸福呀!

  她不禁要想,若是自己也是這家庭裡的其中一員,那該多好……

  接下來兩天的時間,榮奕除了帶著吉祥在蘇州附近的幾家分鋪巡視外,他還順道偷個閒,帶她去飽覽蘇州最讓外人稱道的水鄉澤國悠然風光。

  兩人走訪了幾個著名的景點之後,榮奕在湖畔一家名為「向陽樓」的食館叫了一桌子美食,那菜色之豐盛、味道之鮮美,是吉祥連作夢都不曾想過的。

  榮奕一一地向她介紹這桌的菜色:「這芙蓉蟹,松子桂魚、專菜湯都是這裡特產,還有這道最特別的……」他用手按住那道仍蓋著蓋子的神秘食物,突然掀開蓋子,裡頭竟然蹦出幾尾活跳跳的蝦子,把吉祥嚇得花容失色,榮奕哈哈笑道:「這道就叫活醉蝦,很有意思吧?」

  吉祥很惶恐地嚥了一下口水,她雖長久跟著娘在街上乞討,可娘從來沒讓她吃過生食,因此,對於這道「活醉蝦」,她實在……不敢領教。

  榮奕見她皺了皺眉,想必是不敢嘗試,因此,他接著道:「你不敢吃生食沒關係,不過,這道八寶鴨你一定要試試……」榮奕隨即向她說明這道菜色的特別之處:「這只鴨在烹煮前已經去了骨頭和內臟,然後在鴨肚子裡塞了八種佐料,再慢慢地燉三、四個時辰……味道真的很不錯!」

  吉祥只是傻愣愣地望著這一桌子菜,好一會兒之後,才很困惑地發出心中的疑問:「就我們兩個人,吃得下這一桌子的菜嗎?」

  聞言,榮奕只是淡淡地一笑。

  「我只是特地帶你來嘗嘗道地的江南美食,吃不完就算了。」榮奕言語之間已經透露出過多的寵愛。

  吉祥仍是不明白,她又一臉茫然地問:「大少爺,您為什麼……要對奴才這麼好啊?」

  她認為身為一個僕人就是要站在一旁伺候主子,吃的用的都該是次等的東西,豈能和主子平起平坐,又和主子同桌共食,這未免太越禮的。

  「吉祥。」榮奕一雙眼溫柔地看著她,輕聲道:「我說過,出門在外─切都不必太拘束,難不成……」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還要我另外再叫一桌給你吃嗎?」

  「不!」聽主子這麼一說,吉祥慌得忙搖頭。「奴才陪您一起吃就是了!」

  榮奕一邊吃,一邊注意著她,他早就發現吉祥連吃東西都是秀秀氣氣的,頗有大家閨秀的風範,他實在很難想像身為一名叫化子,她怎會有這樣渾然天成的氣質?

  除非……

  「吉祥,那乞丐婆婆不是你的親娘吧?」他突然問。

  「啊?」吉祥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道:「大少爺,您……怎會知道?」

  「你們長得一點都不像,而且……」他停了一下才若有所思地道:「你們年紀差距那麼大,我不信乞丐婆婆在五十幾歲時還能生下你。」

  喔!對呀!這麼簡單的道理,稍微有腦子的人一想就會通了嘛!吉祥釋然地笑了笑。

  「大少爺,我娘說她是在一間破廟裡撿到我的,那時連臍帶都還沒掉,應該是剛出生就被丟棄的……」說到這裡,她倒有些心酸了。

  一個剛出生就被父母親丟掉的孩子,她一定是在不被期待的情況下出生了,所以,她的父母親才急著要把她丟棄吧?

  榮奕的心狠狠地揪了一下,他實在無法想像她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被丟棄的,他只是納悶怎會有父母親捨得拋棄這麼漂亮的一個娃兒呢?

  「你想不想去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也許他還可以幫得上一點忙。

  吉祥垂下眼瞼,神色哀戚地道:「他們都不要我了,我去找他們做什麼?」

  「也許……他們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試著要幫拋棄她的父母親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我想他們若是有心找我,恐怕早就來了,不會等到現在。更何況……我已經有一個疼愛我的娘,雖然她過世了,但是,她永遠都是我心目中唯一的娘。」能夠一輩子都跟在榮奕身邊,已經讓她感到心滿意足,她不希望這樣的生活再有任何改變了。

  「吉祥……」榮奕從沒有像這一刻這般,如此地想要一生一世守護一個女人,吉祥竟輕易地佔去他的整顆心,不管她是什麼樣的出身,他這一生都不會捨棄她了!

  榮奕看她的眼神熱切得讓她感到惶恐,她匆匆地別過頭去,不敢再直視他的眼睛,但一顆心卻是怦怦地跳個不停。

  怎麼辦?她好像愈來愈喜歡大少爺了,喜歡到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你真的決定就這樣過一生嗎?」這一刻,他也很害怕會有任何變數將他們兩人硬生生地拆開了。

  「大少爺,吉祥承諾過要一生一世服侍您,其它的……都已經不重要了。」她再一次堅定地表明自己的決心。

  是的,只要能跟在大少爺身邊,她哪兒都不想去了!

  榮奕忍不住伸出手握住她放在桌上的小手,感覺到她慌忙想要抽回的力道,他握得更緊了。

  「這話可是你說的哦!」榮奕完全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嘴角毫不掩飾地揚起一抹愉快的笑容。

  吉祥雖不懂他這句話的真正含意,可她心中竟有一種很不尋常的感覺,像是某種永恆的約定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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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8:56
第七章

 這趟行程的第六天,他們一行人終於來到布莊最北方的一個據點──揚州。

  兄弟三人一見面,倒像是已經失散多年似的,又是擁抱,又是一陣拳打腳踢,教吉祥在一旁看得傻眼了。

  他們三兄弟好不容易行完「相見禮」,行事一向瀟灑不羈的榮楠終於注意到大哥身旁的貼身僕人。

  「哇!大哥,您帶來這個小兄弟簡直就比揚州城內當紅的歌妓杜曼曼還要漂亮耶!」他一點都不客氣地伸手就往吉祥的臉蛋捏了一把。「真的耶!細皮嫩肉的,摸起來真舒服啊!」

  榮楠說著,又要伸手摸她,榮奕見狀,立即將吉祥抓到身後,不讓他的魔爪有機會再侵犯她。

  「借我摸一下有關係嗎?」榮楠心中感到十分扼腕。

  「楠弟,你有病啊!」榮盛狠狠地瞪他一眼,罵道:「同樣都是男人,有什麼好摸的?」

  「我不過是想摸看看他的手是不是也跟女人一樣細緻、柔軟……」榮楠望著藏在大哥身後的小個兒,一邊猛吞口水。

  嗚……這小子竟然比那些青樓裡的女人都還要吸引他哩!

  「楠弟,你要是敢再對她胡來,信不信我會剝了你的皮?」榮奕惡聲惡氣地警告著。

  「不摸就不摸!」雖然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可榮楠從小就對大哥十分敬畏,大哥說的話他一點都不敢違抗。

  在一旁悄悄觀察大哥反應的榮盛,這會兒眉心卻揪得更緊了。

  他擔心的可不是一向都瘋瘋癲癲的榮楠,而是那個一向成熟穩重的大哥竟然會如此地維護一個小斯。

  看來,他心中的疑慮不是不可能的。

  怎麼辦?他能眼睜睜地看著事情繼續這樣發展下去嗎?

  他好煩惱啊!

  榮楠說:「揚州是首屈一指的繁華城市,但,揚州真正繁榮的地方是從黃昏開始的,若來到揚州卻沒見識過十里長街的風光,就等於沒來過。」

  於是,當晚榮楠堅持要帶大哥和二哥去揚州城內最著名的十里長街走走。

  榮奕原是顧及到吉祥的身份,不願帶她一起去,可在榮楠和榮盛的強力鼓吹之下,最後榮奕還是拗不過他的熱情邀請,只好抱著讓吉祥「見識見識也好」的心態,帶她一起出門。

  他們一行人連同家丁六人就這樣分別乘坐馬車來到十里長街中最著名的酒樓──「金華樓」。

  一身珠光寶氣的鴇母,風情萬種地走出來迎接他們,一面瞅著這幾頭衣著華貴的大肥羊,一面問她熟識的榮楠:「榮大爺,您今天帶這幾位大爺可是外地來的,以前都沒見過呢?」

  「我今晚是專程帶兄長們來聽曼曼唱曲兒的,你快給個包廂,請曼曼過來唱幾闋曲子吧!」榮楠一副「大爺」的嘴臉。

  「是是,既然是榮大爺帶來的客人,我怎敢輕易怠慢了!」於是,鴇母立即命夥計帶他們上二樓包廂,並請了幾位濃妝艷抹的姑娘先過來招呼他們。

  「大爺,先喝杯酒吧!」美艷的姑娘們立即熱情地為他們幾人斟酒。

  「吉祥,你也過來一起坐吧。」榮奕實在不喜歡這些裝模作樣的歌妓們,寧可讓吉祥坐在身邊還來得自在些。

  吉祥只是愣了一下,就走上前去,在榮奕身旁的位置坐下,她實在看不過這幾個姑娘對大少爺輕佻的舉動。

  「這位小哥兒,你也來一杯吧!」姑娘們明知吉祥只是個小斯,但見主子如此厚愛,也不敢輕易怠慢了。

  「我不會喝酒啊!」吉祥忙著推拒。

  「哎喲!既然來到這裡就要喝個痛快嘛!」紅衣姑娘見吉祥長得異常俊美、臉皮又薄,忍不住要逗逗她、吃吃她的嫩豆腐:「這位小哥兒,讓雲兒來餵你喝口酒!」

  紅衣姑娘將酒杯湊到她嘴邊,吉祥不得不張開嘴喝了一大口,熱辣辣的酒汁沿著喉頭滑過,嗆得她連咳了幾聲。

  這時,讓另一個姑娘絆住的榮奕才聞聲連忙過來阻止。

  「她不會喝酒,你就別灌她了。」他一手拿下紅衣姑娘手中的酒杯,一手忙著拍吉祥的背。

  「這位大爺,大家難得出來開開心,您就讓他喝幾杯嘛!」紅衣姑娘嗲聲嗲氣地勸道。

  「對嘛!大爺,您就別管他了,我再敬你一杯!」一旁服侍榮奕的綠衣姑娘隨及又巴上他的身,再送上一杯酒。

  一旁的紅衣姑娘見狀又繼續灌吉祥喝酒,吉祥在紅衣姑娘的半強迫下,很快地就喝乾那杯烈酒。

  一時之間,包廂內熱鬧無比,直到杜曼曼出現在包廂門口,大家才靜下來,驚艷地看著她。

  這位號稱揚州城第一名妓的杜曼曼果真美得像仙女一般,她不需要濃妝艷抹就輕易地將現場的幾個姑娘都比下去了。

  「榮大爺,嬤嬤說您今天專程帶幾個兄長來聽曲兒?」杜曼曼的聲音細細甜甜的,讓人聽了全身骨頭都酥軟了。

  「是呀!」榮楠一見她來,連忙請過來,一一地介紹過自己的兄長,再請她唱幾闋曲子來聽聽。

  杜曼曼先禮貌性地敬大家一杯酒,才坐到一旁琴架上,十隻細長的手指輕輕地在琴弦上撥弄著,隨即流洩出宛如天籟的樂音,令人不禁要嘖嘖稱奇。

  緊接著,她優美動人的歌聲就伴著琴聲一齊在這包廂內流轉,緊緊地扣住每個人的心弦,就連一向不輕易被打動的榮奕都不禁聽得入迷了。

  大家一面聽杜曼曼唱曲兒,一面喝酒、吃著小菜,直到杜曼曼唱完三闋曲子,她才翩翩地走過來,在榮奕的身旁坐下。

  「大哥,讓我再敬您一杯。」杜曼曼看著榮奕的眼光滿是溫柔繾綣。

  「曼曼姑娘真不愧是揚州城內首屈一指的美人兒,今晚能親眼一睹姑娘的豐采,又有這機會聆聽姑娘如天籟般優美動人的歌聲和琴聲,榮某感到十分榮幸。」榮奕真心誠意地讚揚了幾句,隨即乾了一杯酒。

  「若大哥喜歡聽曼曼唱曲兒,以後可要常來。」杜曼曼嬌媚地道。

  吉祥見榮奕和杜曼曼兩人貼得那麼近,眉眼之間似乎也互相傳送著某種情愫,再加上榮奕對她毫無保留的證賞,她心裡突然覺得好悶、好難受。

  「各位大爺,我得告辭了,還有客人在等我呢!」杜曼曼又敬了他們兄弟一杯酒後,才優雅地起身告辭。

  杜曼曼走後,榮楠才向兩位哥哥解釋道:「這位曼曼姑娘原本是個千金小姐,後來因為家道中落,父親又終日喝酒賭博,欠下一大筆的賭債,最後弄得家破人亡,她才被賣來這兒的。不過,她到現在仍堅持賣唱不賣身,若不是鴇母仍不肯放人,許多揚州城內的公子哥兒都有意要贖她回去作妾呢!」

  「她的身世倒是挺可憐的……」榮奕喃喃地道。

  「大哥如此同情她,不如我來跟鴇母商量一下,讓大哥將曼曼姑娘贖回去……」榮楠很熱心地提議。

  「是啊!大哥若對她有意思,不如就請楠弟去跟鴇母說看看。」榮盛更想知道大哥會有什麼反應。

  「你們別胡說八道了!」榮奕認為這種玩笑是開不得的。

  「大哥別不好意思嘛!我看曼曼姑娘對你也挺有意思的……」榮盛繼續起哄。

  聽他們兄弟幾人一直在討論這樣的問題,吉祥覺得心上愈來愈難受,不自覺地,她又連喝了兩杯酒。

  沒多久後,她就感到自己的頭好暈,視線也變得好模糊……接著「咚」地一聲,她的頭突然敲到桌面上,醉昏過去了!

  「吉祥,你怎麼了?」榮奕嚇了好大一跳,立即將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胸前。

  見她再也沒有任何反應,榮奕不禁皺了皺眉,輕聲地斥責一旁的紅衣姑娘:「她明明就碰不得酒,你為什麼還硬把她灌成這樣?」

  「我……沒有啊。」紅衣女子委屈地嘟著嘴。

  「算了!算了!」榮奕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地道:「我先送她回去吧!」

  「既然大哥沒興致了,不如我們就一起回去吧!」榮楠提議。

  榮盛見大哥這等模樣,他心上更加懷疑大哥對吉祥有著不尋常的感情,他好憂心啊!

  吉祥在回程的馬車內已經忍不住吐了一身,榮奕卻一點都不嫌棄地幫她擦拭身上的髒污,比她平時服侍他還來得細心。

  他們一行人分別坐馬車回到了榮楠的住處,下車後,榮楠見吉祥吐了一身,連忙命一個小斯過來:「你快帶這位小哥兒去清洗清洗吧!」

  見那位小斯走過來就要帶走吉祥,榮奕驚嚇得馬上推開他,慌忙地道:「別麻煩了,我自己帶來的人,我自己處理就好。」

  「大哥,你就把吉祥交給他們去處理,你自己也快去洗洗吧。」榮盛皺眉道。

  「不!我自己可以處理好。」說著,他抱起吉祥,也不管大家怎麼想,就頭也不回地往屋內走去。

  留下兄弟兩人不敢置信地面面相覷,許久之後,榮盛終於忍不住開口:「楠弟,我一直覺得大哥對吉祥有著不尋常的感情。」

  「這樣嗎?」榮楠傻愣愣地抓抓頭,不料,接下來卻說出一句讓榮盛聽了差點吐血的話:「我也覺得自己對他有點心動的感覺耶!」

  聞言,榮盛心中十分驚恐地想著,難道他們榮家三個兄弟當中,就只有他一個人是正常的?

  吉祥頭痛欲裂地從夢中醒了過來,她雙手按了按發疼的額角,一會兒,才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最後發現躺在她身旁的大少爺。

  怎麼他們倆又睡在一起了?

  她呆了片刻才又發現另一件讓她更驚訝的事──她身上原本穿的那件衣服不知何時已被換掉了!

  她猛然地抓住胸口,腦中頓時感到一片空白,久久無法思考……

  天啊!怎麼會變這樣呢?到底是誰幫她更衣的?

  可今天不管幫她更衣的人是誰,她都無法逃避被識破的命運。

  她膽戰心驚地想,大少爺……是不是也已經知道她是個女兒身了?

  但是……他為什麼還和她睡在一起?

  她整個腦子裡頓時亂哄哄的,不知接下來她該怎麼辦!

  大少爺會不會因此趕她走啊?

  就在她慌得六神無主的時候,一旁剛剛還睡得正沉的榮奕竟然張開眼說話了:「吉祥,你怎麼了?」

  「啊?」她嚇得忙往後移了一下,若不是她睡在床鋪的內側,恐怕早就嚇得滾下床去了。

  「你是不是很不舒服?」他剛剛一直聽見她斷斷續續的呻吟聲,想必是很難過吧?

  「我……」她早已嚇到忘記頭痛那回事了。「沒什麼關係!」

  「你快躺下吧!我知道喝醉酒頭會很痛的。」他拉著她的手。

  「大少爺,我……」她頭都快低到胸前了,卻還是不敢問出內心滿滿的疑惑。

  「有什麼話天亮再說吧!」他將抓住她的手往前一拉,沒費多少力氣就讓她跌到他身上去了。

  她有些狼狽地趴在他身上,臉與臉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個拳頭,他十分有趣地看著她嚇得花容失色的臉蛋,抓住她的手卻沒有鬆開的意思。

  「大少爺,你快放……放開我啊!」她在他身上掙扎了一下。

  「你別動!」他表情有些痛苦地央求著。

  「我弄痛你了嗎?」她慌張地問。

  「不是……」這種事,他也不知該怎麼說。

  「我壓著你,你一定會覺得不舒服吧?」她不懂,他明明就很不舒服,為什麼還要緊緊抓著她的手呢?

  「吉祥……」他突然輕聲地叫喚她。

  「大少爺,你想對我說什麼?」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許多。

  「你……」他的視線由她的臉頰移到她的胸前,表情有些納悶地問:「胸前老是纏著布,不會難過嗎?」

  聞言,吉祥只覺腦袋瓜裡「轟」地一聲,然後就呆呆地看著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榮奕和吉祥剛結束十天的行程,回到榮府的第二天,一封十萬火急的書信,緊接著就由蘇州送到了。

  榮夫人看完信後,怔怔地坐了好久,才焦急地將信拿給榮老爺,十分憂傷地問:「老爺子,你說這事該怎麼處理啊?」

  榮老爺看完這封由次子榮盛寄來的家書,他也傻眼了,口中喃喃地念著:「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夫妻倆就這樣默默無語地坐在大廳許久,榮老爺才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立即傳了一個僕人過來。

  「老爺,您有什麼事要吩咐小的去做?」見到主子臉色不怎麼好看,前來領命的家丁小心翼翼地開口問。

  「快去把大少爺給找回來!」

  「是!」家丁應了一聲,趕忙就要掉頭去找大少爺。

  不料老爺突然又喚住他──

  「家喜,你暫且等等……」老爺子想了好一會兒才說:「你別去找大少爺,先喚他身邊的貼身僕人過來。」

  家喜愣了一下,才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的,老爺!」

  他立即到外頭問了大少爺的去處,得知大少爺現在人在布莊裡,於是就急忙地跑到布莊去喚人。

  到了布莊外,他向掌櫃的詢問:「大少爺可有在這裡?」

  「大少爺在帳房裡,你有什麼事要找他嗎?」

  「不是我要找他……」家喜壓低音量,靠到掌櫃的耳旁說:「是老爺要找他身旁的那個小斯。」

  「哦?」掌櫃的倒是有點驚訝。「老爺有沒有說什麼事?」

  「沒呀!可老爺看起來很生氣,一下子要我來找大少爺去見他,一下又改口說要找那小斯……真的有些奇怪呢!」

  「好,你等等,我去喚吉祥出來。」

  掌櫃的走進帳房,見大少爺正在對帳,於是悄悄地示意吉祥到外頭來。

  家喜一見到吉祥,立刻上前拉人,急著說:「快跟我回去吧!老爺子急著在找你呢!」

  「老爺子找我?」吉祥也感到十分驚訝。她來榮府這麼久了,都未曾和老爺子說上一句話,這會兒老爺子怎會突然傳喚她?

  「你快跟我來就是。」

  於是,吉祥就糊里糊塗地跟著他回去。

  才走進大廳,就看見老爺和夫人一臉嚴肅地坐在那兒,她立即上前拜見,並且戰戰兢兢地地問:「老爺、夫人找奴才來,有什麼事嗎?」

  榮老爺以前不曾仔細看過這位小斯,而今一見,果真如同榮盛所說的,簡直就比女人還要漂亮。

  榮夫人的感覺和丈夫一樣,她也覺得這小斯實在太過漂亮,難怪兒子會……

  若事實真如榮盛所說的那樣,他們豈能容許這樣的事發生呢?

  兩夫妻很有默契地互看一眼,心裡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趁現在兒子不在這兒,趕緊把這小斯弄出去,才能真正斬草除根。

  榮老爺用眼神示意夫人開口。

  於是,榮夫人冷冷地道:「我們聽說你身為奕兒的貼身僕人,卻完全沒有主僕之間的分際,甚至對主子無禮至極……奕兒一向對下人太過寬容,他可以不在意,但是,我們卻不許榮家有這樣不守本分的僕人在,所以,請你現在就馬上將私人用品收拾妥當,我會命人送你離開這裡。」

  吉祥完全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她自認自己算是個很盡職的僕人,對主子也十分恭敬有禮,老爺、夫人實在沒理由這樣趕她走呀!

  「老爺、夫人,奴才和大少爺之間有過承諾,奴才說過要服侍他一輩子……」吉祥慌忙地跪下來求老爺、夫人。「奴才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一定會改!請老爺夫人再給奴才一個機會……」

  榮老爺一聽見她說什麼「承諾」、「服侍他一輩子」的話,更是惱火了。

  「你哪來這麼多廢話,還不趕快去收拾收拾!」榮老爺氣得立即命家喜來將她帶下去收拾東西。

  吉祥才被帶出去,正好遇上迎面而來的榮秀蘭,她不解地上前問家喜:「等等,你要帶吉祥到哪兒去?」

  「老爺命小的帶他離開這裡。」家喜老實說。

  「為什麼?」榮秀蘭更疑惑了。

  「不知道。」

  「你先別帶她走,讓我問爹去!」榮秀蘭不明白父親為什麼會突然要吉祥離開,她才不要讓吉祥走,她是什麼地喜歡她呀!

  榮秀蘭一走進大廳,就氣急敗壞地上前問父親:「爹!你為什麼要趕走吉祥?」

  「你問這個做什麼?」榮大爺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你要趕她走,總要有個理由嘛!」

  「蘭兒,他不過是一個小斯而已,你別管這件事了。」榮夫人忙勸道。

  「我怎能不管,蘭兒就是喜歡她嘛!」

  「什麼?」榮老爺聞言,氣得全身都在發抖。

  他心想,這小斯究竟有何能耐?弄得他大兒子為他迷失心魂,現在連小女兒都說出這種不知羞恥的話,莫非他有什麼讓人迷幻的法術不成?

  「爹,不管吉祥做了什麼惹爹生氣的事,蘭兒請爹原諒她這一次好不好?」榮秀蘭嗲聲嗲氣地央求著。

  「不行!」榮老爺冷漠地揮揮手。「這件事已經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爹!」榮秀蘭氣得跺腳,罵道:「你怎會這麼無情呢?」

  「蘭兒,不要再惹你爹生氣了。」榮夫人怕老爺真的火了起來,趕緊好言相勸。

  「我要去問問大哥,吉祥到底做錯了什麼事,爹要狠心地趕她走!」榮秀蘭轉身就要走。

  「蘭兒,你回來!」榮老爺吼道。

  榮秀蘭突然止住腳步,回過頭哭道:「爹,您要趕人,總得要有個理由吧?」

  榮老爺本想女兒才幾歲而已,這種事實在不好讓她知道,如今見她這麼執意要留那小斯下來,他只好將榮盛寫來的信拿給她看。

  「你不要怪爹狠心,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呀!」

  怎知,榮秀蘭一看完信的內容就噗哧一聲,笑了起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她覺得這二哥還真是多事,還沒弄清事實的真相就寫了這封家書回來,差點就拆散了大哥和吉祥這對「有情人」了。

  「發生這樣的事,你還笑得出來!」榮老爺忍不住斥道。

  「爹,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呀!大哥既然喜歡吉祥,爹就讓他們兩人成親,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榮秀蘭可是樂見其成呢!

  「你這丫頭……到底在胡說些什麼?」連榮夫人都有些受不了了。

  「我哪有胡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本來就是一件好事嘛!」

  「兩個男人怎麼『終成眷屬』?」榮老爺快被女兒的瘋言瘋語給氣昏了。

  「呵呵呵……」榮秀蘭突然笑得好誇張,好不容易止住笑容,她才喘著氣道:「爹、娘,難道你們看不出吉祥是個……姑娘嗎?」

  「姑娘?」榮老爺和夫人同時傻住了。

  「吉祥本來就是一個姑娘嘛!不信你們去問問大哥就知道了。」榮秀蘭聳聳肩,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

  真的是這樣子嗎?兩個老人家快被這幾個孩子給搞糊塗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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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 11:59:25
第八章

  榮奕剛對完帳,卻不見吉祥的蹤影,他才急著走出來問掌櫃的。

  「吉祥讓老爺請回去了!」

  榮奕突然感覺事情有些怪異,忙問道:「有說是什麼事嗎?」

  掌櫃的搖搖頭道:「家喜過來請的,只說老爺看起來很生氣,可他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榮奕一聽,立即趕了回去。

  才走進榮府大門,他就遇見匆忙要趕出來的家喜;家喜一見到他,急著道:「大少爺,你快去大廳,老爺正在等你呢!」

  「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榮奕想先有個心理準備。

  「小的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老爺一下要趕吉祥出去,一下又被小姐留了下來,這會兒又要小的出來找您回去。」

  「吉祥人呢?」他一聽說父親要趕她出去,心中焦急得不得了。

  「都在大廳等著。」

  榮奕馬上往大廳奔去,一進門,只見兩位老人家坐在廳堂上,吉祥低著頭站在一旁,蘭兒陪在吉祥身邊。

  榮秀蘭一見到大哥進來,就猛向他使眼色。

  榮奕根本就無法會意過來,只是感覺到事情似乎有些棘手,他得小心應對才是。

  「爹、娘,聽說你們要見孩兒?」

  榮老爺抬起頭看他一眼,隨即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他不明白這一表人材的大兒子,多少名門千金等著要讓他挑,他卻都不滿意,而今,他竟會看上這個「不男不女」的小鬼?

  「你自己先看看這封信吧!」榮老爺也不想多說,就將榮盛的來信拿給他去看。

  榮奕滿心狐疑地接過來,快速地從頭看起,只見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最後似乎恨不得將信給撕了。

  原來榮盛用相當「委婉」的方式,將他那幾天對大哥和吉祥兩人之間的觀察,略為向父母親做一個說明,最後再提醒父母多注意大哥和吉祥之間的舉動,他很擔心大哥會因此而誤了終身。

  榮盛在信裡頭口口聲聲說他很關心大哥的終身大事,也很希望大哥能娶到一個賢淑的妻子,他特意寫這封信回來,只是不願見到大哥最後定上一條不該走的路。

  榮奕看完這封信的所有內容,他咬牙切齒地在心裡暗罵著,這個死榮盛,改天他一定要讓他嘗嘗被剝皮的滋味!

  「盛兒說的可是屬實?」榮老爺在一旁冷冷地問。

  榮奕看了吉祥一眼,才淡淡地回道:「相去不遠。」

  一旁的吉祥到現在還不知道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可她知道一定是和那封信有關,剛剛榮奕看她那一眼,讓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真不知接下來會再發生什麼樣的事。

  但是,現在有榮奕在身邊,她倒是沒有像剛剛那般無助,她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絕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榮老爺聽兒子這麼一說,心都涼了一半,接著他又耐著性子再問:「那麼,你可否說明,這小斯究竟是男是女?」

  榮奕和吉祥互看一眼,他隨即對她露出一抹要她安心的笑容,接著,坦白向父親回答:「吉祥是個姑娘。」

  雖然剛剛蘭兒已經說過了,如今再聽兒子親口證實,兩老人家原先懸在那兒的心頓時放了下來。

  「既然是個姑娘,為什麼要做如此打扮?」榮老爺又冷著臉問。

  「吉祥從小無父無母,是一個乞丐婆婆將她扶養長大,她們兩人靠著四處乞討為生,為了安全起見,不得不作這樣的裝扮。」榮奕並不想對父母親隱瞞吉祥的身世。

  「原來如此啊。」榮老爺聽見吉祥這樣可憐的身世,不禁心生憐憫之意。

  「既然她現在已經進了榮府,我想應該沒人會再欺負她,不如就恢復女兒身,不是更好?」榮夫人如此提議著。

  「如果吉祥同意恢復女兒身,孩兒當然不會有意見。」他也很想看看她恢復女孩兒的模樣。

  那一定是很迷人吧?他想。

  「還有,關於盛兒所說,你對吉祥有……」榮夫人看了吉祥一眼,才接著道:「不尋常的感情,這事你怎麼說?」

  吉祥聽見老夫人這樣問,心中倒是嚇了好大一跳,她立刻低著頭,再也不敢看榮奕一眼。

  關於她在揚州喝醉那晚所發生的事,瞬間又在她的腦海中迴繞著……

  「你……」他的視線由她的臉頰移到她的胸前,表情有些納悶地問:「胸前老是纏著布,不會難過嗎?」

  聞言,她只覺腦袋瓜裡「轟」地一聲,然後就呆呆地看著他,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瞅著她的臉繼續說:「我只聽過人家女孩兒裹腳,可從未聽過人家裹胸的,你不擔心那兒會長不大嗎?」

  聽他這麼一說,她更是羞得滿臉通紅,只恨不得床鋪有個洞,好讓她鑽進去躲起來。

  「說實在的,我也不希望將你的美貌讓那些臭男人瞧見,不過,你是不是可以私底下裝扮給我看,我挺想看你打扮得美美的模樣……」

  天啊!他若是再說下去,她肯定要羞死了!

  可他的手仍緊緊地抓住她,一點放開的意思都沒有,她只能繼續保持這種曖昧的姿勢與他相對。

  「吉祥,我說了這麼多,你都沒有任何話要對我說嗎?」他一臉不懷好意的表情。

  事到如今,她還能說什麼?

  看都讓他看過了,她總不能向他討回來吧?

  「你之前說要一生一世服侍我那些話,都還算數吧?」他現在問她這種話,簡直就是壞透了。

  那些話她先前可以說得信誓旦旦的,但現在他已經知道她是個女孩兒,她哪有那個臉再說那種會讓人想入非非的話。

  「怎麼?你不想承認自己說過這樣的話?」他隨即翻了個身,將她壓在身下。

  「大……大少爺,奴才說過的話……永遠都算數的。」她就怕他不能諒解她對他的隱瞞,哪裡還敢否認呢?

  他嘴角隨即揚起一抹笑容,似乎很滿意地道:「算數就好!」

  「大少爺……」她誠惶誠恐地開口問:「以後,您還會讓吉祥跟在你身邊嗎?」

  他想都沒想就回道:「這是當然的。」

  「謝謝大少爺!」有他這句話,她就安心了。

  他深深地注視著她,接著用十分溫柔的語氣問:「你喜歡我嗎?」

  她點點頭,輕輕地回答:「喜歡!」好喜歡!她只要每天看著他,都覺得好開心、好快樂呢!

  「這樣就好。」他愉快地笑了笑,接著就躺回她的身旁,側過身抱著她的腰,輕聲地對她說:「其實,你在街上偷走我身上的銀兩那天,我就知道你是個姑娘了。」

  她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

  他竟然還在她面前裝傻裝得這麼久,這男人……

  「孩兒確實很喜歡她!」耳旁傳來榮奕的聲音,吉祥突然抬起頭來,不期然地撞上他投射過來深情的目光,她羞得立即又低下頭去。

  他說他喜歡她,是嗎?她在心上悄悄地問自己。

  「唉!」榮老爺又重重地歎了一口氣,見他們眉來眼去的,兩人之間的情意已經夠明顯了,他還需要再多問嗎?

  「既然奕兒喜歡她,就讓他納吉祥為妾吧。」雖然吉祥曾經是個乞兒,可難得一向不重女色的兒子對她有意思,榮夫人也不計較那麼多了。

  榮老爺點點頭道:「奕兒,就照你娘的意思,納吉祥為妾吧。」

  吉祥當然明白「納妾」的意思,她覺得這已經是榮老爺和夫人對她最大的恩賜了,只是不知道他的意思是怎樣?

  她正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他的答案,怎知,他竟然淡淡地回道:

  「孩兒並無此意!」

  這幾個字就像一把利刀般,狠狠地刺進吉祥的心裡,她終於明白,自己在他心目中連當個「妾」的資格都沒有。

  兩老聽見他這麼說,都有些詫異地互看一眼,榮老爺心中釋懷地想,也許是自己想得太多了,兒子根本就沒打算要一生一世都跟她在一起。

  因此,他就擺擺手,隨口說:「只要你給我正正經經地討個媳婦進來,你和這丫頭要怎樣都隨便你!」

  男人嘛!總是有想要放縱一下的時候,只要對像不是個男的,他這做父親的都可以諒解。

  「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榮夫人倒是覺得兒子的心思沒這麼簡單。

  「若沒其它的事,孩兒要回去忙了。」榮奕若無其事地向父母拜別,接著他就走到吉祥的面前,輕聲地對她說:「我們走吧!已經沒事了。」

  還處於失魂狀態的吉祥這才驚愕地抬起頭來,聽見他說「已經沒事了」,她就傻傻地點點頭,乖乖地跟他一起走。

  而那個從頭到尾都在冷眼旁觀、不發一語的榮秀蘭,這才悄悄地跟在大哥和吉祥的身後,她很想知道大哥心裡究竟在打什麼樣的主意。

  沒想到,還沒走到後花園,前面的大哥就突然回過頭對她說:「你這只跟屁蟲,到底還要跟多久?」

  「嘻嘻……我走錯方向了。」真不好意思,被大哥發現了,她只好摸摸鼻子,識趣地走人。

  好可惜,不能去偷看大哥和吉祥「相親相愛」的模樣了。

  才走進御風閣,榮奕就命令她:「你先幫我更衣吧!」

  「是,大少爺!」她一點都不敢怠慢,馬上跟著他走到他的房裡替他取了一套家居服。

  她站在他身前,如往常般伸手要幫他解腰帶,不料,他竟順勢抱住她,她有些迷茫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榮奕看見她那對漂亮的眼睛竟是帶著那麼一點幽怨,他心疼地捧起她的臉,柔聲問:「你很在意爹說的話?」

  她怎會在意榮老爺說的話?她真正在意的是他說的話啊!

  「我只是個奴才,老爺說什麼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她淡淡地回答。

  眼眶都紅了,還說不在意?真是個愛逞強的丫頭。

  「你應該明白我對你的心意……」

  她在他心中連個妾的地位都沒有,她怎會知道他對她是什麼樣的心意?

  「大少爺當初把我留在身邊,就是對我最大的恩惠了。」她不敢再有任何奢求。

  「如果對你沒那個心,我不會決定把你留在身邊。」

  那個心?是不是她太笨了,為什麼她一直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大少爺對我的愛護,以後我會更盡心服侍您。」

  他已經說得這麼明白,可她好像還不懂他對她的用心?唉!

  「唉!」他突然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似乎有些氣餒了。「我到底要怎麼說你才會真正明白?」

  「大少爺?」見他有些懊惱的模樣,她感到心慌了。

  「吉祥,從今天起,你就恢復女孩兒的裝扮,我也不要你再當我的貼身僕人了。」

  聽他這麼一說,她頓時慌得手足無措。今天發生這麼多事,她還差點就被老爺逐出家門,剛剛好不容易才將事情給擺平了,現在,大少爺又說這樣的話,她真不知自己究竟又是哪兒做錯了?

  「大少爺,您不是說過要讓吉祥服侍您一生一世,現在怎麼又……」

  「我說過的話永遠都不會變的……」他突然低下頭,含住她的櫻唇,藉由實際的行動來傳達自己的情意,也許更勝過多的言語……

  吉祥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得傻住了,她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咬……呃!不!應該是吸……可又不像吸……他是在舔……她的唇嗎?

  她的意識很快地就被他愈來愈激切的動作給弄模糊了,她只覺得自己全身燥熱不安,隨著他舌尖的試探,她順從張開嘴任他子取予求……

  「嗯……」她忍不住輕哼了一聲,雖然太過親密了,但,不可否認地,她喜歡這種親密的感覺,讓她覺得很……愉快!

  「吉祥……吉祥……」榮奕溫熱的唇滑到她細白的頸子,一邊親吻著,一邊喚著她的名字。

  「大少爺……」不行!她快站不住了!

  榮奕突然停了下來,一雙眼迷濛地看著她。

  「吉祥,你真美!」他輕聲地讚歎著:「這輩子除了你之外,我誰都不想要了。」

  「大少爺?」吉祥那雙漂亮的眼一樣迷濛地直視著他。

  「你還不懂嗎?」他緊緊地抱著她,喃喃地道:「我只要你一個人當我的妻子,爹要我納你為妾,我怎麼能夠答應?」

  他已經說得夠明白了,若她現在還不懂,他就要懷疑她是不是一個癡兒了。

  「大少爺……」她一雙眼隨即亮了起來,有些吃驚地問:「您說要……我當您的妻子,是……真的嗎?」

  「傻丫頭!」他輕輕地在她的臉頰上捏了一把,有些不懷好意地問:「我們都一起睡過了,你不跟我成親行嗎?」

  對於他突如其來的表白,她心中既歡喜又驚慌,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正在作一場美夢呢!

  「怎麼?你不願意啊?」見她又傻愣愣地看著自己,他忍不住要問。

  「我……」她立即羞得滿臉通紅,有些受寵若驚地道:「我只是個奴才,不配當大少爺的妻子。」

  「你不要再說這種妄自菲薄的話,我從不把你當奴才看。」他深情地瞅著她說:「我從不教奴才寫字,也不會教奴才騎馬,更不會和奴才一起睡、一起用膳,你明白嗎?」

  原來,他早就對她存了心,只是她太過遲鈍,才一直未能發覺到他的用心。

  但是……

  「老爺和夫人不會同意你娶我為妻的。」他們剛剛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只要他「正正經經」地討房媳婦進來,他愛和她怎麼樣就怎麼樣。

  言下之意就是──她頂多也只有當個妾的份。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早已經有了打算。」他果真是氣定神閒的模樣。

  「什麼打算?」她好奇地問。

  「當然是跟他們比耐性嘍!」他笑得好得意。

  榮奕很快地請人替吉祥做了好幾套精緻的衣裳,當她第一次恢復女孩兒的裝扮時,確實讓他驚艷不已。

  榮府裡上上下下,除了他以外,再也沒人認得出她就是原來的吉祥,只當是大少爺在外頭找回來的姑娘。

  就連榮老爺和夫人都白白地歡喜一場,以為他總算有了好對象,高高興興地準備要替他辦喜事呢!

  「吉祥姐姐,你真的好漂亮啊!」榮秀蘭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姑娘,就連自己都不及她的七分美呢!

  可第一次穿女裝的吉祥卻是不自在極了,她覺得還是像以前那樣來得輕鬆自在些。

  「吉祥這模樣倒是讓我想起一個人……」榮夫人若有所思地道。

  「這世上還有跟她長得一個樣子的姑娘嗎?」榮老爺都不得不承認這丫頭真的美得無人能及呢!

  「我只覺得十分面善,卻不記得是在哪兒見過了。」榮夫人還在努力地回想。

  「娘,您仔細地想一想,若真有這麼一個人,也許……吉祥就可以找到她的親人了。」榮奕倒是很認真。

  「這話怎麼說?」榮夫人聽出一點意思來了。

  「當年乞丐婆婆是在一間破廟裡撿到吉祥的,當時,她還只是個剛出生的小娃兒,也不知是因為什麼樣的原因被丟棄的。」榮奕心想,若是能找到吉祥的父母親,或許也是好事一樁。

  榮夫人聽兒子這麼一說,再看吉祥這等模樣,她心中暗忖,這孩子的出身可能不簡單……

  可她一時之間也想不起曾經在哪兒見過這麼一張相似的臉孔,於是,這事就這樣暫且擱下了。

  當然,最無法接受她這樣改變的人就是狗兒了。

  他第一眼看見女孩兒裝扮的她,竟然也完全認不出她就是和他一起在街上斯混了好幾年的吉祥。

  「這位姐姐……你找我有什麼事嗎?」狗兒只覺眼前這姑娘簡直就像仙女一樣漂亮,他不禁看傻了。

  「狗兒,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吉祥笑著拍拍他的頭。

  「呵呵呵……我怎可能會認識仙女姐姐呢?」狗兒傻呼呼地抓抓頭。

  「你別逗我了,我是吉祥呀!」

  「吉祥?」他先是一愣,隨即又大笑起來。「仙女姐姐,你別騙我了,你怎可能是吉祥……」呃!仔細一看,這位仙女姐姐果然和吉祥有點像耶!

  「狗兒,我真的是吉祥,你從前所認識的那個小乞兒,就是我!」吉祥見狗兒似乎真的不相信她就是吉祥,她有些心急了。

  「可……」狗兒眉頭已經打了好幾個結,他不敢置信地道:「吉祥明明是個男的呀!」

  「吉祥本來就是女的,只是以前打扮成男的,所以你才認為我是個男的。」她耐著性子向他解釋。

  「真的嗎?」他還是不怎麼相信,可再仔細看看她的長相,還有她說話的口氣,真的都很像他所認識的那個吉祥耶!

  「我還記得你為了偷銀子給娘治病,卻被壞人給打傷關進牢裡,後來是榮大爺救你出來的……可沒多久之後,娘還是病死了,我們兩人為了報恩才進來榮府當僕人的……」

  「哇!」狗兒突然撲上前來,緊緊地抱著她,哭道:「原來,你真的是吉祥,嗚……我怎麼從來都不知道你是個……姐姐?」

  「狗兒,不管我是男是女,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不會有任何改變的。」他們可是相依為命的呀!

  儘管她現在已經有了榮奕,可她和狗兒這份如手足般的感情永遠都是存在的。

  「真的嗎?」狗兒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感動地說:「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吉祥……姐姐?」

  「你要叫我一聲吉祥姐姐也無妨。」吉祥開心地抱了抱已經比她還高的狗兒。

  「你們兩人夠了嗎?」一道充滿醋意的低沉嗓音突然在頭頂上響起,下一刻,吉祥和狗兒就硬被分開了。

  「榮……大爺!」狗兒有些惶恐地看著主子那張薄怒的臉,小心翼翼地道:「你可別……欺負我的吉祥姐姐呀!」

  雖然這小鬼頭對他構成不了什麼威脅,可他還是將吉祥抓到自己胸前抱住,並且警告這小鬼頭:「就算是姐姐,也不許你再碰她!」

  「我……」對於男女之情仍似懂非懂的狗兒已經明顯地感受到這股醋勁的力道,他只能誠惶誠恐地回道:「我以後不抱姐姐就是了。」

  「這樣才乖!」榮奕嘴角揚著勝利的笑容,不懷好意地摸了摸他的「狗頭」,隨即帶著吉祥離開了,

  狗兒只覺一道冷風吹過,全身的雞皮疙瘩都瞬間豎了起來!

  真是……好可怕的感覺啊!

  從此之後,榮奕非但不要吉祥再當他的僕人,就連丫頭的事他都不讓她做,只要她每天跟著蘭兒做些女紅之類的事兒,或者是在書房裡寫寫字、看看書。

  吉祥仍住在他隔壁的那個小房間,可他每天晚上忙完公事之後,就會跑到她的房裡來跟她「相親相愛」一番。

  吉祥已經認定自己若當不成他的妻,至少也會是他的妾,所以,對於他的種種親密的舉動都不會拒絕。

  可榮奕還是個有分寸的人,他不會在兩人未成親之前就和她發生更進一步的關係,頂多就是親親、抱抱而已。

  「你說我讓狗兒跟在我身邊學做生意怎麼樣?」這一天他突然對她提出這樣的問題。

  吉祥雙眼倏地一亮,有點喜出望外地問:「你為什麼決定要教狗兒跟你學做生意?」

  「我知道他是你一直記掛在心上的人,之前我讓他去看馬房,是為了想讓他定性下來,現在他的性子已經收斂了許多,我身邊剛好又沒有人,正好找他來補。」

  「奕,你對我真好!」她真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心中對他的感激。

  「只要是能夠讓你感到快樂的事我都願意去做,更何況狗兒是個人才,我栽培他對我也有好處,以後我還希望他能當榮記的總管呢。」

  「我哪裡值得你這樣對我?」她還是不明白他為什麼會看上她這個一無所有的小乞丐。

  「值得!值得!這世上沒人比你更值得我這樣付出,為了你,就算要拿我的命去換我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

  吉祥立刻伸手摀住他的嘴,嗔道:「你以後不許再說這種話,你若是命都沒了,我還活著做什麼?」

  他拉開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深情地看著那張讓他百看不厭的臉,心緒波動地道:「吉祥,這輩子要是沒遇到你,我還真不知會怎麼空虛地度過呢!」

  「這話應該是我說的吧?」她若是沒遇到他,這輩子才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過下去呢!

  榮奕笑瞇瞇地將她擁入懷裡,再動人的言語,都比不上兩人緊緊的相擁來得實際。他深情地吻著她,她也熱情地回應他,恩愛得彷彿早已是夫妻般。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忘情地倒向一旁的小床,榮奕的唇從她的臉頰滑到她的頸子,落下無數細細密密的吻,激情的火焰持續燃燒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榮奕突然從她敞開的領口內發現她頸子上掛著一條紅絲線,他停下親熱的動作,有些好奇地問她:「你身上帶的是什麼東西?」

  「也沒什麼,娘說這是當初她撿到我時,就已經放在我身上的玉珮。」她一面說,一面將那塊玉拿下來給他瞧。

  榮奕仔細地看過那塊雕工精細的玉珮,他有些驚訝地告訴她:「由這塊玉看來,你應該是個富貴人家的千金。」

  吉祥聽他這麼說,也沒有特別的感覺,她只是淡淡地道:「就算是又怎樣?他們就是因為不要我,才把我丟棄的。也許,我根本就不該來到這世上的……」

  「不許你胡說,或許,你的出生就是為了要遇上我,所以,在經過多年的流離之後,我們終究還是相逢了。」他本來就不在意她的出身,不管她是千金小姐或者是小乞兒,都不會影響他對她的感情。

  「所以,這個東西對我而言已經不重要了。」她將玉珮再戴回身上,然後,緊緊地摟住他的脖子。

  他已是她心中的唯一,她不想再因為任何原因而失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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