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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媜]同居惡狼(有膽,放愛過來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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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17:25 |倒序瀏覽
同居惡狼【有膽,放愛過來之二】 作者:于媜

當所有的人都不信任她,梁尋音知道自己已陷入永劫不復的地獄。
出現在案發現場的她,在眾人眼裏,不過是個弒母的逆女!
她不需要辯駁、也不想要辯駁。因為,沒人會關心她,更沒有人在乎她。
她只好任由自己沉淪在罪惡的淵藪,所謂的救贖,對她而言不過是奢望!
但為何,那個嚴肅又不茍言笑的男人,卻硬要拉著她奔向陽光?!
她告訴自己,她該永遠屬於黑暗,偏偏失控的心,又想追逐那顆暖陽……
身為律師,易慎人一向冷靜沉著,沒想到眼前的當事人卻撼動了他的心。
她冷淡孤僻、沉默寡言,卻又在無意間散發著令人心憐的孤寂。
透過她清澈的眼眸,他看見了她純潔而美麗的靈魂,於是他明白──
她,絕對不可能是殘忍的殺人兇手!只是,他怎么也沒想到……
他想盡辦法地挽救她,最終還是換來她的一句──“人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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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17:46
序幕

 人來人往的東區,五光十色的霓虹燈照亮臺北猶帶寒意的夜空。  

  街邊的電視墻正放映著流行的資訊,突然間畫面一轉,一則新聞訊息出現在螢光幕中。  

  各位觀眾,為您插播一則新聞快報。  

  剛剛位於新店的高級住宅區發生一樁命案,一名鋼琴女教師在家中被刺身亡。警方據報趕到現場,女子已經沒有生命跡象,在場的還有女子的丈夫跟全身沾滿血跡、手持兇刀的十九歲女兒。  

  警方封鎖現場採證後,除了扣押兇刀,也立即將這名女孩當場逮捕,認為她涉嫌重大。警方偵訊死者的女兒試圖厘清案情,但這名女孩始終不肯開口說一句話,讓案情陷入膠著——  

  大街上依舊人來人往,忙著血拼購物的時尚男女,誰也沒空停下來多看一眼,每天層出不窮發生的刑案。  

  臺北的夜空依舊是那么璀璨而光彩奪目,臺北的夜晚正熱鬧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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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18:12
第一章

 “易律師,請在這裏簽名。”  
  櫃臺裏,一名如花少女綻著過分燦爛的笑容,擺出最嬌媚的姿態,刻意掀合的眼睫上染著誇張的藍色睫毛膏,大眼睛眨啊眨的接待貴客。  
  嚴肅冷漠的眸掃過那張精致描繪過的臉龐,卻一刻也未曾稍作停留,倣佛略過的是一面刷得亮白的墻壁。  
  修長而幹凈的手從西裝外套的口袋裏拿出筆,俐落地在幾份文件簽上蒼勁有力的名字,接著從公事包裏拿出兩大疊現金。  
  收回幾份簽名文件以及兩大疊保釋金,如花少女兩只眼睛卻始終黏在眼前那堵修長挺拔的身軀上。  
  “易律師,這回辦的是什么案件啊?”如花少女興致勃勃地問道,即使她知道永遠也不會得到回答。  
  將價值不菲的萬寶龍鋼筆收進西裝口袋裏,男子頭也不抬地提起公事包轉身離去,如花少女癡癡地盯著他的背影,直到那張英俊得教人神
魂顛倒卻又出奇嚴肅冷漠的臉孔又轉過來。  
  “走吧!”  
  男人的嗓音渾厚低沉,教人心頭不由一陣顫悸。  
  她?!如花少女登時兩眼一瞠,心花怒放地跳起來,準備衝出去,不料,一個纖瘦的身影卻慢慢閃進她的眼角。  
  一雙自始至終都貪看著那張英俊臉孔的眼,這下終於看清原來他身邊還跟了一個瘦弱得不像話的年輕女孩。  
  如花少女悻悻然收住蹬著紫色高跟鞋的雙腳,帶著幾分無來由的嫉妒打量起女孩。  
  女孩看起來很年輕,約莫十八、九歲,纖瘦的身軀套著一件白色毛衣,站在昂揚挺拔的易律師身旁,看起來更是單薄得倣佛一陣風就能吹
走。  
  始終低著頭的女孩讓人看不清楚其樣貌,她毫無生氣地垮垂著肩頭,一頭清湯掛面似的短發,讓她整個人看起來乏善可陳到極點。  
  這么一個不起眼的女孩走在路上,任誰都不會多看她一眼,但偏偏那雙深邃幽暗的黑眸卻只注視著她。  
  對背後那雙如影隨形的饑渴目光視而不見,易慎人逕自帶頭離去,瘦弱女孩則拖著極其緩慢的腳步跟在後頭。  
  頂級義大利手工皮鞋在磨石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音,回蕩在看守所幽靜空曠的長廊,梁尋音木然走在後頭,走向未知的命運,腦子裏卻無
一絲情緒。  
  “易律師,你好啊?”門口的警衛熟稔地打著招呼,邊打開大門放行。  
  被關在狹小幽暗的監禁房十天之久,當梁尋音一踏出看守所,直射入眼的陽光讓她幾乎快睜不開眼,她下意識伸臂擋住灼白的光線……  
  “梁小姐,請問你對自己以殺人罪被起訴有什么看法?”  
  “你殺了你的母親嗎?”  
  “請問你為什么要殺死自己的媽媽?”  
  連珠炮似的問題朝她轟炸而來,她這才發現那些刺眼的光線不是陽光,而是閃光燈。她不知所措地環視如同豺狼虎豹般朝她撲來的陌生面
孔,有一瞬間,她竟然想轉身逃回那間陰暗狹窄的監禁室。  
  “對不起,我的當事人現在不接受任何訪問。”驀地,一只強勢的臂膀為她擋住逼近的新聞記者,順勢將她護到身後。  
  面對一架架猛獸似張大嘴亟欲獵捕她的攝影機,梁尋音恨不得化成一縷空氣,消失在這些鏡頭前。  
  顫抖的手不自覺抓緊了他的西裝,上頭有著陌生而疏冷的氣息,卻是眼前她唯一的依靠。  
  “易律師,可不可以請問一下,這件震驚社會的弒母案偵辦的進度如何?”  
  “易律師,您對這個案子有信心嗎?”  
  “無可奉告。”即使面對近百人的採訪陣仗,易慎人卻依然保持一貫的不動如山。靠著高大體型的優勢,易慎人一手護著她,一手排開宛
如人墻般的新聞記者,朝外面的車道走去。  
  “梁小姐,人到底是誰殺的?”  
  一支麥克風突如其來鑽到梁尋音面前,把她嚇得驚慌失措。  
  下一秒鐘,手執麥克風的手腕被狠狠地鉗制住,女記者吃痛地一抬頭,筆直望進一雙冷冽的黑眸。  
  “小姐,我已經說過了,我的當事人不接受任何採訪!”易慎人一字一字的吐出話,嚴謹陽剛的臉孔,足以逼退任何兇神惡煞。  
  像康玲這種外表看似精明幹練,實則好大喜功、愛出鋒頭的女人,自然被這氣勢給嚇著了。  
  康玲是知名電視臺的女記者,素來以強勢、霸道的作風著稱,雖然採訪績效始終獨佔鰲頭,卻也得罪了不少人,這下在有“鐵人”之稱的
易慎人面前踢了鐵板,可讓其他平日受了不少窩囊氣的友臺記者暗呼痛快。  
  “你沒有資格這么對我,咱們走著瞧!”女記者甩不開那雙鉗制的大掌,只能歇斯底裏的叫囂。  
  “隨時候教!”投出一記淡漠如冰的眼神,他遽然松手,轉身帶著梁尋音快步坐上司機開來的黑色轎車。  
  拉上車門,將車外一片混亂與競相追逐的攝影機隔絕在外,易慎人從容吩咐一聲。“回家!”  
  高大身軀往後一靠,絲毫不浪費時間地看著從公事包拿出的一疊資料,倣佛方才那場混亂只是從西裝上彈掉一片樹葉。  
  被筆挺的手工西裝褲包裹的長腿安適地交疊,窗外的陽光在嶄亮皮鞋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張揚得像是炫耀著主人的成功與財富。  
  頂級轎車平穩舒適,皮質座椅細致柔軟,車內空氣更是彌漫著一股潔凈高雅的氣息,但梁尋音卻迷惘得宛如闖進了一個不屬於她的世界。  
  車子很大,但他那自信從容的姿態,渾身散發著不容忽視的氣勢,卻壓迫著車內的空氣,倣佛硬生生把她塞進一個被抽光空氣的盒子裏。  
  車子裏安靜得不能再安靜,纖瘦的人兒低著頭、縮著身子,倣佛想讓全世界遺忘她的存在。  
  在這片靜寂之中,司機一路將車子開回易慎人位於東區的頂級公寓。  
  司機駛進雕花大門,在豪華氣派的接待大廳前讓老板下車。  
  大掌俐落而迅速地將攤在腿上的好幾份文件收攏,熟練地拉開公事包拉鏈,將文件收進夾層,一雙長腿俐落地跨出車外,他交代道。  
  “你今天可以下班了,明天一早準時來接我。”  
  “是,易先生。”司機恭敬地點頭,很快繞到另一側替梁尋音開門。  
  門打開了,一股冷空氣灌進來,教人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拖著倣佛有千斤重的雙腿,梁尋音舉步維艱地步下車,僵硬地仰頭望向眼前雄偉的高級公寓大樓,奢華氣派的花崗岩建築像是巨人般將她
籠罩在陰影之中。  
  她終於明白——從今天開始,她的命運將全權由這個男人安排!  
  ***  
  “易先生,您回來啦?”  
  走進氣派的大廳,穿著筆挺的駐守警衛有禮地打著招呼。  
  “嗯。”易慎人將手指往墻面上的指紋辨識螢幕一壓,電梯應聲而開。  
  原來這棟頂級公寓大樓,每個住戶都有自己專屬的電梯,而易慎人就是看上這裏的隱密與安全性,且距離事務所只要五分鐘車程,才選擇
這裏做為住所。  
  電梯一路爬升到最頂樓,易慎人拿出鑰匙打開堅固的雕花銅鑄大門,清冷的空氣倏然迎面撲來,襯著室內一片幽暗,竟帶來莫名的寒意。  
  一如過去幾年來回家的習慣,易慎人順手將鑰匙圈掛進鑰匙箱,西裝外套整齊地掛進玄關邊的衣櫃裏,套上黑色皮質室內拖鞋,然後熟練
地扭開墻邊的空調、電燈的中控開關,一舉一動都是那樣熟練精確、一絲不茍,透露出他嚴謹的性格。  
  乍亮的燈光照明將近七十坪的公寓,整間公寓全是以黑色為基調,冷沉的氣息一如主人沉穩內斂的個性。  
  大片拋光石英磚地板光可鑒人,反映出高大挺拔的身軀是那樣相得益彰,出奇龐大的黑色牛皮沙發像一個無底的漩渦,倣佛一不小心就會
跌進去似的。  
  茶幾下大片白色長毛地毯與黑色沙發形成強烈的對比,毫無妥協餘地的刺激著感官視覺。  
  屋子裏,觸目所及的每一件家具、每一樣東西都是那樣整齊、規矩地擺放著,一絲不亂得像是走進某間高級家具店。  
  這是一間簡潔氣派、處處透露著主人不凡身價的頂級公寓,但每一件家具、每一處地方,卻只感覺到毫無一絲溫度的冷硬,倣佛這不是一
個放松休息的地方,只是一個機器上油的工廠。  
  “在這等一下。”易慎人提著公事包走進了書房,一大疊信件就擱在他的書桌上,空氣中還殘留著熟悉的香水味。  
  打開窗戶,三月微涼的空氣透進房裏,衝淡了令他感到窒息的香氣。  
  接著他拿起艾蕓整齊放在桌上的信件,大略瀏覽了一下,旋即習慣性地坐進牛皮椅中,從公事包裏拿出手提電腦,趁開機空檔拆開信件,
並有效率地將一些重要信件放進抽屜裏,剩下的幾張私人帳單及瑣碎信件,則放進另一只文件盒中,等艾蕓明天來替他處理。  
  松開領帶,他打開今早建立的幾份檔案資料,心無旁鶩的專心敲起鍵盤,不時騰手翻閱桌邊的一大疊資料。  
  一旦投入工作,就會專注到忘記時間是易慎人的習性,等公事處理告一段落,他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目光不經意瞥見桌上的水晶立鐘,發
現時間已是八點多。  
  他不餓,卻感到有種莫名的不對勁,有種像是遺忘了什么的錯覺。  
  他蹙眉沉吟了半晌,起身走出書房,想到廚房為自己泡杯咖啡,越過只留著一盞壁燈的幽暗走廊,在拐角一抬眼,猛然撞進眼簾的景象教
易慎人震懾當場。  
  終於,易慎人總算想起自己究竟遺忘了什么——她!  
  而她,竟還站在那裏!  
  一如剛進門時的姿勢與位置,她就這么僵硬地站在那兒,在微暗的燈光下,三月冷涼的客廳裏,她倣佛是走錯年代的戲劇人物。  
  冰冷的地板反射出一個瘦弱的身影,女孩孤伶伶的模樣讓他想起童話故事中,流浪徘徊在湖邊的醜小鴨。  
  對她,他沒有太多的情緒,因為對他而言,她只是一個被編上案號的對象,諸多案件的其中一個!  
  但此刻,易慎人竟有種前所未有的懊惱,自己竟把她遺忘在這裏將近兩個鐘頭之久。  
  “這裏不是看守所,你不必嚇成這樣。”  
  察覺她身子倏地一僵,他這才發現自己竟將懊惱轉化成怒氣對她發作。  
  他做了個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抱歉,我想我還沒有正式介紹過自己——我叫易慎人,是個律師,往後我們還有很長一段時間需要好好相處,放輕松點會讓彼此舒服些
。”他放軟聲調,也算是展現了誠意。  
  她既不點頭也不搖頭,更不說話,頭依舊垂得低低的,像是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板裏似的。  
  偌大的屋子一片靜寂,冰冷的空氣像凝結似的,寒意從腳心直竄進梁尋音的身體裏。她固執地低頭緊盯自己赤裸的雙腳,眼神始終不肯跟
男人有一秒鐘的接觸。  
  嘆了口氣,易慎人知道自己果真接下了一個艱難的挑戰。  
  “從今天起,你就住在我這裏,我每天早上八點出門,晚上九點回家,我的私人秘書會安排你的三餐跟必要的需求,有任何需要就說一聲
,這樣清楚了嗎?”  
  他平穩俐落地交代,不帶一絲感情,宛如只是在交代一件必要的公事。  
  她低著頭依舊不說話,一雙手緊緊地交握著。  
  倣佛已經習慣她的緘默,他把她的沉默當作同意。  
  蹙起眉,看過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但他卻第一次看到這么沉穩冷靜的女孩,面對人生的大變故竟還能如此冷靜地面對一切,讓他幾乎無法
相信,她只有十九歲。  
  是的,從外表看來,她就像稚氣未脫的高中生,但事實上,她已經十九歲了,正在某間知名大學念大二。  
  “餓了嗎?”他皺著眉問。  
  想當然,她還是不開口。  
  看著這纖瘦的身子及那僵硬戒備的姿態,他突然發現,她的沉默是因為恐懼,自始至終不肯抬頭是因為她對他充滿了不信任。  
  化解隔閡最好的方法就是假裝它不存在!易慎人深諳這個心理學的重要法則。  
  “我請餐廳外送晚餐過來,你想吃什么?”他禮貌性地問了句,大概料定了她不會開口,又若無其事地拿起電話,逕自向餐廳訂了兩人份
晚餐。  
  “坐一下吧,晚餐很快就會送來。”刻意不看她,易慎人率先走到沙發坐下。  
  從眼角餘光瞥見她依然動也不動的怔立在原地,他無可奈何地來到餐桌邊,約莫二十分鐘後,門邊的對講機響起,易慎人起身請外送小弟將晚餐送上樓。  
  坐在餐桌邊,頭頂上的燈光刺眼得活像是,審問室裏讓人無所遁形的臺燈。  
  甚少在這張桌子上吃晚餐的易慎人,對於今天破天荒在家裏吃了晚餐,餐桌另一頭甚至還坐了個人,感到有些不習慣。  
  眼前的人兒戰戰兢兢、端端正正地坐在另一頭,她的表現看似鎮定,但他不知道的是——那雙隱藏在桌下的小手卻早已顫抖得不成樣。  
  “快吃吧!”他沉聲說道,逕自拾筷開動。  
  從走出看守所至今,從她一路的舉止來看,他以為她大概不會動筷子,但出乎意料的,她的動作雖然遲疑緩慢,但終究還是拿起了筷子,盡力壓抑卻還是顯得有些著急地往嘴裏扒了幾口飯。  
  餐廳送來的是四菜一湯,簡單卻精致的菜色,但她卻只夾取放在她面前的那一盤菜,而且伸手的次數寥寥可數,只是拚命吃著白飯。  
  看得出她真的餓壞了,即使已經很努力想放慢速度,但一碗白飯仍不到幾分鐘就已經見底。  
  見她拘謹地坐在那裏,低垂的小腦袋卻不時偷望一旁的白飯。易慎人不動聲色地伸手要拿過她的碗,她的手卻牢牢抓住碗沿不放,像是在固守自己重要的財產似的。  
  “餐廳送太多飯了,多吃點吧!”他若無其事地說。  
  遲疑了幾秒,她充滿戒心的手松開了,他拿過碗,替她添了滿滿的一碗白飯。  
  將飯碗放到她面前,這次她吃飯的速度慢了下來,易慎人幾次不露痕跡地打量她,發現她的吃相秀氣、動作文雅,有著一般女孩子少有的沉靜氣質。  
  除了碗筷輕微碰撞的聲音外,餐桌上安靜得沒有多餘的聲響,在今天以前,兩個彼此陌生的人,此刻卻同桌共進晚餐。  
  別說她覺得別扭,就連易慎人自己都覺得有些不習慣。  
  易慎人慢條斯理地吃完碗裏的飯,發現他替她添的第二碗飯也吃得差不多了。  
  “再來一碗?”他問。  
  習慣了她的沉默,易慎人不期望她會有所回應,但令他驚訝的是,猶豫半晌之後,她竟輕輕搖了搖頭。  
  冷靜無波的眸子浮現詫異,她卻依然低著頭不肯迎視他,像是在填飽肚子後又重新有了與他對峙的力氣。  
  “我帶你到你的房間去。”他站起身,一派公事公辦的語氣。  
  小人兒跟著起身,默默地跟在他後頭,緩慢的腳步看得出一天下來的疲憊。  
  帶她走進書房旁的一間客房,裏頭的床單、枕頭,所有一切她所需的東西,都已經由艾蕓打點妥當。  
  “這就是你的房間,床單、枕頭、被毯都是剛換的,衣櫥裏也有你的衣服,盥洗用具都放在浴室裏,若有其他任何需要的東西再告訴我。”他有條不紊地交代。  
  她有些拘謹的站在原地,僅是點點頭。  
  “很好,那么晚安了!”有禮地道了聲晚安,他轉身準備離去。  
  “對了——”臨出門前,他突然又轉過身來。“我的私人秘書每天早上固定會過來一趟,有什么需要,你也可以直接告訴她,她會替你處理的。”  
  她又飛快地點了一下頭,像是巴不得他快點離開。  
  投下最後一眼,他轉身帶上門。  
  梁尋音僵立在原地,許久才敢任由目光朝房間四下打量。  
  純白的色調讓房間看起來顯得格外清爽,整個房間裏唯一的明亮顏色,是床上那一整套的粉色碎花被套及床罩。  
  她移動有些發麻的雙腿,慢慢走到床邊,小心翼翼地坐下來。  
  窗戶緊閉的房間裏彌漫著暖烘烘的空調,但她仍覺得有股止不住的寒意拚命往骨子裏鑽。  
  她和衣在床上躺了下來,緊緊抱住自己,在這寂靜的夜裏,安靜得只聽得見自己微薄的呼吸聲。  
  在永無止境的死寂中,她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嗚咽,像是小動物迷失了方向正無助地哀鳴。  
  好一會兒,她才發現那個聲音是從自己的口中發出來的。  
  梁尋音倉皇咬住嘴唇,阻止自己發出任何聲響,此刻她最不需要的,就是任何人無濟於事的關懷。  
  閉上眼,她將自己沉浸在思緒的最深沉。  
  唯有遺忘自己,她才不會再有任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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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18:47
第二章

  辦公桌後,易慎人翻開桌上一本卷宗,仔細翻閱裏頭幾十張密密麻麻的資料,眉頭蒙上一層凝重。  
  梁尋音,一九八七年十月二日出生於臺北。  
  父親是大學教授,母親是鋼琴老師,無兄弟姊妹。  
  目前就讀T大外文係二年級——  
  看完資料,易慎人已經把她單純到宛如一張白紙的身家背景全都記熟了。  
  她有著良好的家世背景,還是唯一的掌上明珠,但奇怪的是,她身上嗅不出一絲倍受寵愛的氣息,卻反倒像個被冷落在路邊的小可憐。  
  上頭還附了張照片,那是一張很普通的全家福,卻十分耐人玩味。  
  她的母親是整張照片的焦點,留著一頭直亮烏黑的長發,笑容燦爛而耀眼,擁有音樂家特有的清新脫俗氣質,就一個母親而言,她美麗得
令人難以置信。  
  一旁的父親斯文儒雅,眼神中帶著嚴肅,兩鬢已經染上些許霜白,資料上寫著梁氏夫妻相差五歲,但就照片看來,卻像是差了十五歲。  
  兩夫婦身旁是表情一如父親嚴肅,臉上沒有半點笑容的梁尋音,照片中的她穿著知名高中的綠色制服,僵硬地站在父母身旁。  
  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她的長相。  
  頂著一頭清湯掛面的短發,她有一張標準的瓜子臉、清秀幹凈的五官,一雙眼眸出奇的大卻毫無神採,漂亮的嘴唇抿得死緊,像是被硬逼
著拍了這張照片似的。  
  她長相清麗,但無論是誰看了這張照片,都會同意她跟美麗的母親相差甚遠。  
  依照律師敏銳的直覺,他感覺出這個家庭有些不尋常。而其中最不尋常的是,她十歲以前的資料完全空白,所有的紀錄都是在十歲之後,
就連照片都寥寥可數。  
  “天啊,兄弟,你變成全國知名的人物了!”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遽然打斷他的冥想,一抬頭,一名俊朗男子像陣旋風似的卷進了辦公室。  
  “我看到新聞了,你昨天帶著那個女孩走出看守所,一夫當關的氣勢簡直比阿諾還像英雄。”男子誇張的比手畫腳,隨即一屁股跨坐在他
面前的椅子上。  
  “我是個律師,不是英雄。”他不冷不熱地回道,順手將資料夾放進抽屜裏,打開了手提電腦。  
  “好、好,你是鐵面無私的律師,英雄由我來當比較合適。”任士熙笑嘻嘻地開起玩笑。  
  “你不是那塊料。”一記毫不留情的重擊,把任士熙打得眼冒金星。  
  這男人會不會太不留情面了,好歹他們也算是患難之交啊!  
  “兄弟,你還真是一點情面也不留啊!”任士熙悻悻然嘟囔道。  
  “別忘了,我是律師。”他回答得幹脆俐落。  
  “對,你的易氏字典裏找不到‘情面’這兩個字。”他了然於心的補上一句。  
  挑眉看他一眼,他的目光又再度回到螢幕上,臉上的表情依舊沒有半點波動。  
  “唉呀,管他律師還是英雄,反正你出名了,或許以後咱們事務所不但可以替人打官司,還可以兼做保鑣生意。”  
  “如果你是來閒嗑牙的,那你可以走了,我正忙著。”一句話,不留情地驟然打斷任士熙的長篇大論。  
  “我當然不是來閒嗑牙的,身為事務所的合夥人,我有義務來了解你那件公設辯護人的案子。怎么樣?昨晚還好吧?”前頭說得慷慨激昂
,後面卻又立刻湊上小耳朵,一副準備打探八卦的嘴臉。  
  “我應該要不好嗎?”易慎人抬頭掃了他一眼。  
  他無趣得讓人恨不得狠狠揍他一頓,好讓那張冷靜到幾乎讀不出半點情緒的臉孔有點表情。不過身為同學兼事業合夥人,他早就習慣他這
硬邦邦的德行。  
  打量著眼前專注埋首在電腦中的男子,任士熙還是忍不住搖頭驚嘆,他竟會跟這么個奇男子相交這么多年,還成為事業上的夥伴。  
  這個男人絕對是個傳奇!  
  他擁有極高的學歷、令人尊敬的律師職業,有著不可思議的清晰頭腦。他謹慎嚴肅、冷靜寡情,從來不談愛、不談情,他對痛苦的忍耐力
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任士熙還清楚記得,當年他們在英國牛津留學時,易慎人有次滑雪受了傷,目睹自己幾乎斷成兩半的腿骨,卻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他就知
道這個男人堅強的程度讓人難以想像。  
  他的字典裏沒有“也許、如果、或許、可能”這些詞匯,他的生命只允許“絕對”。他生命僅有的信念就是工作,唯一依賴的是法條與原
則,任士熙甚至毫不懷疑,他的人生早已規畫成鎮日被工作填滿的工作機器,再也容不下任何東西。  
  偏偏這個男人卻是他最好的麻吉兼兄弟,他忍不住搖頭嘆氣,怪造化弄人。  
  “我的意思是說,她還配合嗎?有沒有大吼大叫、鬧別扭之類的,據說現在的七年級生都很難搞,要伺候她們比伺候大明星還要難。”  
  一個深沉憂鬱的身影自腦海一閃而逝,正在鍵盤上的手停了一下,隨即才又繼續動作。  
  “還算配合。”他淡淡答道:“目前沒什么問題。”  
  點點頭,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任士熙整個人趴到他桌前,兩眼炯炯有神的盯住他。“說真的,你認為是那個女孩殺了自己的母親嗎?或者
——那女孩是替她父親扛罪?”同樣身為律師,任士熙自然有他獨到的判斷能力。  
  “一個年輕女孩沒有理由殺害自己的母親。”易慎人冷靜地回道。  
  “但那把刀上有她的指紋,她身上還沾有死者血跡。”任士熙逐一抽絲剝繭。  
  “別被表象給誤導了。”易慎人意有所指的掃他一眼。  
  “人如果不是那女孩殺的,一個在學術界頗富盛名的大學教授,又有什么理由殺死自己美麗出眾的妻子?”  
  “關鍵都在那個女孩身上。”易慎人簡單扼要地下了結論。  
  “所以,你的客戶才會要你出面替那女孩交保?”見他不說話,任士熙又接著說道:“看來你這個客戶的出手夠大方,不然,你怎么會願
意把一個素昧平生的嫌疑犯帶回家?”任士熙暗示地朝他挑眉。  
  他沒有多做說明,只簡單說了句。“我是律師,必須配合客戶的任何要求。”  
  “但是,這個客戶要求你當奶爸耶?”任士熙一臉的不可思議。  
  “那女孩已經十九歲了,艾秘書會替我留意她的生活起居與需要。”  
  “你打算讓她住到案情水落石出為止?”任士熙懷疑有人能跟這個硬邦邦的家夥和平共處。  
  “恐怕是如此。”他的表情依舊不變。  
  “她要是死都不肯吐實呢?”天底下沒有哪個真正的罪犯或替人扛罪的代罪羔羊會輕易說實話。  
  “她會說出實情的。”他語氣從容,一派地篤定。  
  “怎樣?難道你要屈打成招?”任士熙大驚,依他驚人的塊頭,恐怕那女孩不死也剩半條命。  
  “謝謝你的抬舉。”易慎人不客氣地賞他一記白眼。“我可沒有打小女孩的癖好。”  
  “小女孩?我在電視上看過她,嚴格說來,她已經算是個少女,一個細致秀氣的女孩。”任士熙突然笑得賊兮兮,一副巴不得有什么八卦
可以打聽的嘴臉。“孤男寡女同住一個屋檐下,說不定沒問出案情來,反倒會擦出火花——”  
  “你還有事嗎?”易慎人像是忍無可忍地猛抬起頭。  
  “沒事,為什么問?”回過神,任士熙狐疑地挑眉,靈光一閃,隨即興奮地笑咧了嘴。  
  莫非這個素來有著「不求人”稱號的家夥,打算央求他幫忙什么事?  
  光想到能聽到“拜托”這兩個字,從這個家夥嘴裏吐出來,就算要他上外太空找隕石他都願意。  
  “沒事你可以走了,你的喋喋不休已經打擾到我的工作。”  
  沒機會上太空找隕石,天外已憑空飛來一枚隕石,狠狠砸上任士熙的腦袋,害他差點沒摔到椅子底下去。  
  這男人簡直是鐵石心腸!好歹他們也算是死黨兼哥兒們,誰知道他一工作起來卻是六親不認。  
  任士熙面露狼狽,心底忍不住恨恨地罵,但看在易慎人擁有律師事務所一半股份,還是只會賺錢的“金雞公”份上,他也只能摸著鼻子接
下逐客令。  
  這易慎人剛硬、不拐彎抹角的個性他是最了解的。  
  “你今早不是還要出庭?”易慎人不冷不熱地掃他一眼。  
  聞言,任士熙驚慌失措地跳起來。  
  “對啊,我竟然忘了!完蛋了,我得走了,回頭再聊。”匆匆丟下幾句話,火燒屁股似的身影一溜煙消失在門外。  
  電腦前的陽剛身影依舊從容若定,然而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眉頭忽地蹙起。  
  伸手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響了兩聲後,話筒傳來熟悉的女聲。  
  他簡潔地問道:“你在哪?”  
  電話另一頭,傳來艾蕓獨有的嬌軟嗓音。“易先生,我在路上。”  
  “很好。”放心地準備結束通話,卻又突然想起什么。“還有——”  
  “是的,易先生。”  
  “幫我問她還有沒有其他的需要。”女人的某些私密事,他不方便出面詢問。  
  “知道了,易先生。”艾蕓辦事細心周到,向來讓他很放心。  
  “嗯,回頭見!”掛了電話,他若有所思的盯著電話半刻,才再度專注投入工作中。  
  ***  
  一道刺眼的灼白光線投射在眼簾上,陌生的氣味刺激著嗅覺,溫暖的枕被像雲絮般柔軟得將梁尋音包圍。  
  這裏是天堂嗎?突然間,她有些舍不得睜開眼睛,持續飄進鼻端的是她從未在家裏聞過的火腿與煎蛋香味。  
  茫然眨著大眼盯著陌生的天花板,梁尋音用五分鐘的時間,才回想起昨天發生的一切,想起自己身置何處。  
  她竟睡著了?!緩緩起身,發現自己一整夜都維持著蜷縮的姿勢,以致於現在全身骨頭都酸痛得要命。  
  一天一夜沒有換的衣服像鹹菜幹一樣掛在她身上,倣佛還可以嗅到上頭隱約飄來像是隔夜菜的味道。  
  衣櫥裏也有你的衣服!  
  突然間,她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話。於是她動作艱難地下了床,謹慎傾聽著門外的動靜,廚房裏隱約傳來鍋鏟的聲音。打開衣櫥,裏面從睡
衣、家居服、外出服一應俱全,清一色都是粉色係,甚至連內衣褲都有,上面竟還有可愛的小碎花。  
  她愣住了,一時忘了該怎么反應。這是那個男人買的?她困窘得漲紅了臉,閉眼隨手抓了套內衣褲跟衣服就衝進浴室。  
  仔細將全身上下洗幹凈,換上新的內衣褲跟衣服,鏡子裏的她頂著一頭溼漉漉的短發,一雙大眼看起來憂鬱而茫然。  
  摸了摸身上俏麗可愛的粉紅色衣服,她幾乎不曾穿過這種青春亮麗的顏色,尤其對一個剛失去媽媽的人,這更是一種不該在身上出現的顏
色。  
  突然間,眼前一大片鮮紅逐漸掩蓋她的視線,她像是觸痛了不願回想的記憶,用力甩頭趕忙想離開浴室,然而站在房門邊遲疑許久,她才
終於伸出手悄悄把門打開一條小縫。  
  門外一片寂靜,鍋鏟的聲音停止,只剩下荷包蛋跟火腿的味道繚繞鼻間,突然間,肚子竟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活像要闖進龍潭虎穴似的,她左右張望了許久,才小心翼翼地跨出一步,但她的出現沒有引起任何的注意與騷動,因為屋子裏沒有半個人
——除了她以外。  
  餐桌上擱著一份微溫的美式早餐與牛奶,看樣子應該是他特地做給她吃的,敵不過發出抗議聲的肚子,她終究還是坐下來享用。  
  這是那個男人做的嗎?他看起來不像是會進廚房的人啊!  
  梁尋音打量盤子裏的三明治猶豫半天,才終於小心翼翼地拿起來咬了一口。  
  還來不及將嘴裏的三明治咽下,她迫不及待又急忙咬上一大口——這三明治好吃到讓人難以置信,她一下子就將三明治吃得幹幹凈凈。  
  之後很自動地將碟子、杯子拿到廚房洗幹凈,這種事她在家裏做得很習慣了。  
  偌大的屋裏空無一人,無所事事的梁尋音宛如遊魂,在寂靜的屋子裏飄蕩著。  
  他的家很大、很簡潔,空蕩蕩得倣佛一座空城——一如他的行事風格,敏捷而有效率,卻沒有半絲人氣。  
  對她而言,她不過是從一座小的監禁房,換到另一座大監禁房罷了!  
  突然間,她聽到門外傳來雕花大門開啟的聲音,接著是銅制內門。  
  下意識的,她驚慌地轉頭逃回房間,自從出事以來,她就極度害怕與人接觸。  
  一個突如其來的敲門聲,把坐在床上兀自想得出神的梁尋音嚇得彈跳起來。  
  是他嗎?  
  “尋音、尋音?你在裏面嗎?”來人出聲喊她的名字,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子。  
  女人熱情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好像跟她很熟似的,就連她的母親都沒這樣叫過她——眼底閃過一抹黯然,她重新抬頭望著那扇門,不知道
該不該開門。  
  “那——我進去 !”  
  還來不及反應,房門就突然打開了,一個上班女郎模樣的女人探進頭來。  
  她驚惶地盯著突然闖入的女人,一手捂在胸口,壓抑著從窗戶逃出去的衝動。  
  “對不起,你沒出聲我就自己進來了,嚇著你了?”  
  眼前的女子美麗而耀眼,一襲黑色套裝,一頭大波浪長發充滿活力的飛揚,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味,眉宇間卻透露著精明幹練。  
  “你就是尋音吧?我是易先生的私人秘書——艾蕓。”她熱情地朝她伸出手。  
  微微抬起頭,盯著那五只塗著紅色蔻丹的美麗手指,梁尋音兩手依舊擱在自個兒膝上。  
  畢竟是見過大場面,艾蕓不露痕跡地收回手,轉而熱切地打量她一身的衣服。  
  “唉呀,你穿這件衣服好看極了,我就知道我沒選錯,這顏色、款式最適合小女生了。”  
  沉默地聽著,梁尋音這才明白原來衣櫥裏的衣服全是她一手張羅的。  
  “早餐吃了嗎?易先生特別交代我,問你還有沒有什么需要的東西?”  
  她不說話,只是拘謹地先點了個頭,然後又搖搖頭算是回答。  
  愣了一下,艾蕓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還真有意思。”說著便逕自轉身走進浴室去。  
  梁尋音悄悄抬起頭盯著她修長窈窕的背影,她很熱情、也很漂亮,如果有機會她絕對有本錢可以去當明星,而不只是個替易先生跑腿、打
雜的私人秘書。  
  走進浴室巡視一圈,看到毛巾架上掛著她清洗好的衣服,正滴滴答答滴著水,艾蕓邊走出浴室邊叮嚀她。  
  “你換下來的衣服放在浴室裏就好了,李媽會替你送到洗衣店,還有——”  
  “不用了,我自己會洗衣服。”  
  小小聲冒出來的一句話,讓艾蕓打住未說完的話,她驚訝得瞠大眼。  
  她竟然開口說話了?  
  好半天,艾蕓才找回聲音。“沒關係,這是李媽的工作,讓她去——”  
  “我可以自己洗。”她抬起頭,以不容商量的堅定眼神打斷她的話。  
  艾蕓訝異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她不是那種會讓人驚傃的女孩,但有一股特有的孤傲與沉穩氣質,身材纖瘦嬌小、五官白凈清秀,尤其是那
雙眸——  
  “艾小姐,你來啦?”操著臺灣國語的聲音突然自身後響起,打斷她的思緒。  
  “李媽,你回來啦?”艾蕓轉頭,熟稔地朝婦人打招呼,邊替梁尋音介紹。“尋音,這是李媽,易先生的管家,以後她會負責你的三餐跟生活起居。”  
  約莫五十開外的李媽雖然圓圓胖胖,但看起來倒是非常能幹的樣子。  
  光看管家跟秘書,就可以看出那男人的嚴謹跟對工作效率的要求。  
  “是啊,想吃什么盡管跟我說,你這么瘦應該要多吃一點。”  
  “李媽人很熱心,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李媽。”  
  “艾小姐,我沒有你說的那么好啦!還有,那個用完的杯盤放著我來洗就好,易先生吩咐我要好好照顧你,你千萬不要跟我客氣捏——”李媽靦腆地朝艾蕓擺擺手。  
  人一多,梁尋音的戒心又起,緊抿著雙唇不肯再開口。  
  “唉呀,李媽,尋音大概昨晚沒睡好,我們就讓她再補個眠,況且我也該回事務所了。”艾蕓朝李媽暗示的眨眨眼。  
  “是啊、是啊,我也該去拖地了!”李媽也很快會意地附和道。  
  於是,心知肚明的兩人很快一前一後地走了,房間裏恢復了原有的寂靜,梁尋音木然坐在床邊,她比誰都清楚即使換了一座精心打造的美麗牢籠,她依然還是得受人看管,即使幾天前與她生命毫無交集的人看似敞開心胸地接納她,但她知道,她依然是別人心中的殺人嫌疑犯。  
  窗外暖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卻照不進梁尋音心底那片誰也穿不透的黑暗。  
  望著擱在膝上的手,它曾經握著那把刀,滿手沾著不斷湧出的溫熱鮮血——不由自主的,雙手開始不聽使喚地發抖。  
  她蜷縮著身子,得緊緊抱住自己才能阻止顫抖——  
  ***  
  易慎人一如往常的在九點準時進門。  
  打開門,屋內一片寂靜,玄關的燈投射在柚木櫃上,散發出溫暖的潤澤光芒。  
  溫暖?這兩個字令他不由自主蹙起眉頭,猜想是李媽臨走前忘了關燈。  
  脫下外套、掛好鑰匙,一轉身卻看見一個不起眼的身影僵坐在沙發上。  
  拘謹端坐在沙發上的人兒一見到他立刻站了起來,一雙緊緊交握的手洩露了她緊張不安的情緒。  
  暈黃燈光灑在她的頭發上,散發出的奇異光澤,竟顯得炫目而耀眼。  
  原來是她開的燈!這么晚了,他當然不會以為她是在這打發時間。  
  走向沙發邊的小人兒,他嗅到一股淡淡的沐浴乳香味,又像是一種剛綻放的鮮花香味。  
  “等我有事?”他開口,醇厚的嗓音在靜謐無聲的客廳裏顯得格外低沉。  
  她低著頭久久沒有答腔,目光定在腳上的白色室內拖鞋上,纖細的雙腳埋在柔軟的白色呢絨裏,一如自己在這裏的角色,渺小得幾乎讓人忘記她的存在。  
  “若沒事的話,早點休息吧!”他逕自轉身就要回書房,但身後的身影卻依然一動也不動。拉回腳步,他耐住性子再度面對她。“你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沉默了幾乎有一世紀那么長,她終於以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開口道:“我可不可以回家?”  
  她的聲音幹凈而柔軟,像微風輕輕拂過樹梢,讓人有一種溫和平靜的舒服感。  
  定定注視著眼前糾纏著憂鬱氣息的身影,他平靜地回答:“不行。”  
  沉默許久,她緩緩抬起頭來。“我還要在這裏住多久?”  
  毫無心理準備的,易慎人胸口像是被某種東西重擊了一下,生平第一次,他被眼前這雙眸給撼動了心扉!  
  他從來不知道,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竟有一雙那么懾人心魂的眼睛,那是一雙他所見過最純凈透明,清澈而深邃的眸。  
  兩泓澄凈的湖水,平靜得無波無浪;有時又像是藍天的晴空,深遠遼闊得看不到邊際,可惜裏頭木然得宛如剛遭到野火焚燒過的莽原,只剩槁灰。  
  “等到案子審判終結後。”他拉回情緒據實以告。  
  仰頭望著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梁尋音仍不免暗暗倒抽一口氣。  
  他好高大、好魁梧——這是她第一次正面看他。  
  一如他低沉醇厚的聲音,他高大結實得簡直像在球場上馳騁的運動員,古銅色的皮膚透露出與文明格格不入的陽剛,卻又被一襲西裝巧妙地收斂起來。  
  純然陽剛的臉孔卻架著一副銀邊眼鏡,柔化了些許冷硬的線條與嚴肅氣息。  
  這么一個看似粗獷的男人,卻是個一絲不茍,依賴法條與規則維生的律師。  
  “我想回學校。”她好半天才從震懾中找回自己的聲音。  
  “目前也不能讓你回學校,必須等案子審判終結後。”他一板一眼的回答。  
  她低著頭,一頭短發蓋住大半個清麗的臉龐,從他的高度可以瞥見她衣領下露出的白皙頸子,這讓他突然意識到,她並不是個小孩子,而是個大女孩。  
  頓時,他的語氣軟了下來。“抱歉,這是法律程序。”他愛莫能助。  
  “我才不管什么法律程序,讓我離開這裏。”她遽然抬起頭怒喊。  
  面對那雙滿是憤怒的清澈雙眸,他卻依舊昂然挺立、不為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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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19:29
第三章
 
  “不行。”他堅定地搖搖頭。  
  “你沒有權力囚禁我!”她哽咽大喊。  
  “我受了委托,有權力決定你的任何事,案子判決前我就是你的監護人。”  
  他當然是受人之托,因為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了,說白一點,他是受雇來監視她的。  
  “是誰委托你來當我的保母?”她譏諷地問。  
  “跟你母親熟識的人。”他答應過方雲枝絕不透露這件事。  
  “是怎樣熟識的人?”她懷疑地看著他。  
  “我不能透露委托人的資料。”她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她不明白為什么這個男人可以這么強硬堅定,完全沒有情緒似的。  
  恨恨瞪著他,眼底翻湧著各樣的情緒,突然間,她轉身就往大門跑。  
  不到三秒,他即迅速反應過來,幾個大步就輕易在門邊攔住她,像是座幾千海拔的高山擋在她面前。  
  “走開,讓我離開這裏!”她大喊著,胸口劇烈起伏。  
  “回房去。”他平靜地要求道。  
  “我不要!”她想回家。  
  但眼前這個男人高大魁梧得像座山,要移動他,除非有奇跡。  
  他抿著唇,朝她走近兩步,梁尋音像是被蜜蜂螫到的貓似的,倉皇往後彈退了幾步,繃著嗓子尖嚷。“別過來!”  
  “時間很晚了,我們明天再好好談談。”他以疲憊的語氣說道。  
  這時,她才發現他眼下多了兩團明顯的陰影,神色也多了分疲憊。  
  她愣了一下,但剎那的遲疑,立刻又被一股強大的決心給驅散。  
  這根本不關她的事,她何必去替一個意圖囚禁她的人感到於心不忍?無論如何她今天非離開這裏不可!  
  被逼急了,梁尋音趁他毫無防備之際,不顧一切地從他身邊閃過,拔腿就往門外衝,眼看著手就要碰到門把,一只大手突然自背後攔腰將
她抱起——  
  腳下突然騰空,扣在腰間的大掌展現出驚人的力量,她一時間慌了,雙手、雙腳不住地使勁揮著、踢著,邊氣急敗壞地喊。“放開我,讓
我走、讓我走——”  
  “不!”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在耳畔響起,竟奇異地勾起她全身一陣戰栗,讓她意識到兩人有多接近。  
  她更慌了,掙扎得更厲害,但無論她怎么抵抗,卻還是逃不開他的鉗制。  
  這一刻她才發現他有多強壯,自己有多柔弱。  
  雖然手裏掙扎的小人兒滑溜得像條剛從水裏撈起來的魚,卻對他絲毫不構成威脅,他輕松地就掌握住她。  
  她好小、好輕,身子像是沒有重量似的,唯一只感覺到一種屬於女人的柔軟觸感。  
  臉色一沉,他燙著似的火速松手,她一個踉蹌差點摔個四腳朝天。  
  “你太過分了!”她氣急敗壞地嚷著。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他滿懷歉意地伸手想扶她一把。  
  “別碰我!”她戒備地甩開他的手,遠遠地躲到幾步之外,用受驚的雙眸盯著他,宛如他是洪水猛獸。  
  “我道歉。”他第一次低頭認輸。  
  “我才不希罕!”她充滿敵意地回道:“我只要你讓我離開這裏。”  
  眼前的女孩如此稚嫩,嬌小得甚至還不到他的肩膀,但那股不輕易妥協的倔強卻教人無法輕忽。  
  盯視她許久,像是下了破釜沉舟的決定,他緩緩開口道:“你可以離開,不過離開前,你必須先償還那筆保釋金。”  
  保釋金?怔了怔,她強自掩飾不安,昂起小小的下巴傲然問:“多少錢?”  
  “五十萬。”他語氣平靜,但話中的震撼力卻堪比原子彈。  
  突然間,她的舌頭像是被貓給叼走了,為了自由義無反顧的氣勢像是被澆上一大桶冰水,熄滅得連零星小火都不剩。  
  五十萬?她哪來的五十萬?她連喂飽自己一餐的錢都沒有,怎么可能拿得出這筆天文數字?!  
  事發至今從未流過一滴淚的梁尋音,此刻幾乎快被逼出壓抑許久的淚,那種絕望、無助,那種恨自己、恨全世界的怨,讓她瀕臨崩潰邊緣
。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打哪來的勇氣與他對抗,但此刻她覺得自己就像是被逼入了絕境,只要有一線生機,她都不惜放手一搏。  
  掄起小拳頭,她衝向他,發了瘋似的拚命往他胸口捶打。“你是故意的,你明知道我拿不出那筆錢,你明知道——”  
  然而她憤怒的拳頭卻比棉花糖結實不了多少,一拳拳打在他堅硬的胸口,不但傷不了他半分,反倒把自己的手打得疼痛不堪。  
  面對她近乎歇斯底裏的反應,他始終站得筆直,任由她發狂地亂打,像是天底下沒有什么事能撩動他的情緒。  
  “你有第二個選擇。”突然,他再度開口,平靜無波的臉孔看不出絲毫情緒。  
  梁尋音怔然停下動作,像是黑暗中發現一絲希望的曙光,霎時忘了手上的疼。  
  “是什么?”她顫聲問。  
  “回看守所。”  
  一句話,再度將她打回絕望深淵,她恨恨盯住他,融合了憤怒、怨懟與絕望的眼神,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刺進他的心坎。  
  但易慎人不是普通人,他是個專業且經驗豐富的律師,早習慣承受帶有敵意與憤恨的眼神。“要走要留,全由你自己決定。”  
  梁尋音臉色慘白,用力緊咬著下唇,想分散一點極度絕望的痛楚,但即使她把兩片薄薄的唇瓣咬出血來,她還是完全感覺不到疼。  
  疼——或許老天爺連這個本能都從她身上奪走了。  
  突然間,她遽然轉身奔進房裏,砰的一聲把房門狠狠甩上。  
  易慎人臉色依舊沉著得沒有一絲波動,但緊繃的肩頭卻略微放松下來。高大的身軀怔立原地許久,才緩慢轉身提著公事包往書房走去。  
  在書房前,從不曾遲疑的腳步停了下來,望著那扇緊閉的房門,裏頭隱約可以聽見悲傷的啜泣聲。  
  提著公事包的手,第一次覺得律師這個頭啣有多沉重。收回目光,他毅然轉身走進書房。  
  ***  
  一早,易慎人才剛踏進事務所,就見到一個雍容華貴的身影坐在辦公室的會客區等他。  
  “易大律師,方女士等你很久了。”任士熙朝他丟來一記眼色。  
  他不動聲色點點頭,踩著平穩的步履走向沙發上的婦人。“方女士,你怎么來了?我記得我們是約在一個星期以後。”他微蹙起眉問。  
  “唉呀,我心急嘛!”方雲枝尷尬地一笑。“不會打擾你工作吧?”  
  “我只有十分鐘空檔。”他迅速瞥了眼腕表,公事公辦一向是他做事的原則。  
  “夠了、夠了!”方雲枝忙不迭點頭。  
  “請等一下。”走進辦公室將公事包擱下,高大身軀才折返回會客區。  
  “怎么樣?她說出實情了沒?”不等易慎人坐定,方雲枝就迫不及待地問。  
  “方女士,我說過還需要一點時間,你太操之過急了。”陽剛臉孔顯露不悅。  
  方雲枝在她女兒遇害後隔天,就立刻來找他,要他去替梁尋音交保,不但拿出五十萬保釋金,還有一張面額驚人的支票,要他替她女兒找
出真正的兇手。  
  “這——”方雲枝先是面露心虛,繼而又理直氣壯地挺起背脊。“我女兒死得這么慘,我當然心急啊!”  
  說著竟然哽咽起來,戴著碩大鑽戒的手,一邊從香奈兒皮包裏掏出一條手帕,戲劇化地往化著濃粧的臉上擦,一邊哭哭啼啼的。  
  “自從琳琳她爸爸過世後,我們母女倆就相依為命,沒想到琳琳卻遭遇這種不幸,教人情何以堪啊——”方雲枝一身的行頭與打扮,沒有
人會懷疑她有著顯赫的家世,而養出一個嬌生慣養的嬌嬌女就更讓人不足為奇了。  
  “梁小姐親眼目睹整個命案的經過,心理的創傷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復原,太心急只會造成反效果。”他講求工作效率,但還不至於泯
滅人性。  
  “很長一段時間?唉喲,易律師,我哪來那么多美國時間等那悶葫蘆似的丫頭開口啊?我女兒死得那么慘,我要梁先仁那個劊子手立刻進
牢裏。”談起女婿,方雲枝臉上露出恨意。  
  她跟這個寡言深沉的女婿一向合不來,雖然警方在案發現場目擊梁尋音涉有重嫌,但她心裏很清楚,那個安靜得像只貓似的丫頭沒那個膽
,她深信一定是女婿下的毒手,要那蠢丫頭去頂罪。  
  “方女士,我有我的顧慮跟考量,若無法配合就請你另請高明吧!”易慎人毫不留情面地立即起身。  
  “易律師,等一下!”沒想到易慎人態度這么強硬,方雲枝慌忙叫住他。“你別生氣,一切都聽你的安排就是了。”  
  雖然臉色明顯透露出不悅,但易慎人總算還是維持風度地坐回沙發上。  
  看他臉色和緩下來,方雲枝膽子又大了起來,覷著他陰晴難測的臉,小心翼翼地討價還價起來。“我說易律師,再怎么樣,我也算是受害
的苦主,這種心情你應該最能體會,尋音那邊就拜托你多下點工夫,只要她願意信任你,就會把事情真相告訴你的。”  
  “你是梁小姐的外婆,為什么你不親自去問她?她總不會對你有戒心吧?!”易慎人用一種懷疑不解的目光打量她。  
  “這——”一時間,方雲枝的態度突然扭捏起來。“易律師,不瞞你說,其實我跟這丫頭不太親。”  
  她身為外婆,卻跟自己的外孫女不親?易慎人瞇起眼,臉上浮現深思的神情。  
  方雲枝左右張望了一下,突然傾過身來神秘兮兮地低語。“我告訴你,其實尋音那丫頭不是我女兒親生的。”  
  霎時,易慎人震住了,腦中浮現昨晚那雙純凈清澈卻充滿防備的眼眸。“梁小姐是領養的?”  
  “是啊,她是從育幼院領養的孩子,我女兒怕痛、怕影響身材而不敢生,再加上也不懂得帶小孩,只好到育幼院領養一個現成的,挑了當
時已經十歲的尋音。”  
  易慎人嚴肅地聽著,這才明白為何方雲枝給他的資料上,十歲之前全是空白。  
  “我女兒喜歡嘴甜、會撒嬌的孩子,見尋音白凈清秀,以為她個性乖巧貼心,誰知道這丫頭孤僻得很,完全不得我女兒的緣,所以跟我女
兒生疏了些,平時大概是被冷落慣了,見了人更不愛開口,一個人總是獨來獨往。”  
  冷落?易慎人終於知道,那女孩眼中所承載的寂寞與憂鬱是從何而來。  
  “不過這也不能怪琳琳,我只生了琳琳這個女兒,她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跟孩子相處,更別提疼愛孩子了。”  
  方雲枝在一旁護女心切的叨叨絮絮,再也傳不進他的耳中,易慎人腦中反覆浮現昨晚那雙絕望而孤寂的眼眸。  
  剎那間,胸膛裏像是被什么東西壓縮著,讓他呼吸緊繃得有些困難。  
  易慎人突兀地站起身。“方女士,抱歉,我還有事要忙,不送了。”他昂然轉身走回辦公室,任士熙則八卦的探出頭來,私人秘書艾蕓也
投來詫異的眼神。  
  “易律師——”方雲枝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見幾道好奇投來的關切目光,只好趕緊拎起那只昂貴的香奈兒皮包,匆匆起身離開。  
  方雲枝前腳一走,任士熙後腳立刻跟著鑽進易慎人的辦公室。“方女士又來幹嘛?這個禮拜她已經來了三次,一次你出庭,一次你去見客
戶,一次你正在跟客戶開會,這次她倒是學聰明了,趕了個大早。”  
  易慎人抬頭掃了他一眼,目光再度回到桌上的資料。  
  無視於那張冷肅的面孔,任士熙自顧自地繼續說道:“要不是看在外頭那塊‘以客為尊’的匾額份上,我還真想叫她——麥擱來了!”  
  “這號麻煩客戶也是你收的。”突然一個冒出的冷靜聲音提醒了他。  
  “兄弟你也幫幫忙,我怎么知道這個客戶是這種麻煩人物啊?!”任士熙懊惱地搔搔頭。  
  “以後如非必要,替我擋掉她。”  
  “知道啦、知道啦!”任士熙義氣地拍拍胸脯。“最近怎么樣?”  
  任士熙像放大鏡鉅細靡遺的目光,逼得易慎人不得不中斷手邊的工作,抬頭面對他沒頭沒腦的問題。“什么怎么樣?”他蹙著眉問。  
  “那小女生啊!”任士熙對那個十九歲的女孩有著濃厚的興趣。“你跟那女孩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對她總該慢慢有些了解吧?她有沒有可
能是兇手?”  
  “我不知道。”他停頓了一下,老實的說。  
  “不知道?她不是住在你那兒?”這下任士熙可納悶了。“別告訴我你跟她有代溝,相處不來?!”他質疑地瞅著他。  
  “她話很少,而我很忙。”易慎人簡單俐落地交代兩人的狀況。  
  “你這樣怎么成?不設法跟她培養感情——”瞥及易慎人投來的冷光,任士熙趕緊改口。“不,是建立關係,我告訴你,梁先仁請的律師
可是業界有名的‘真刁鑽’,要是拿不出有力的佐證打贏這場官司,錢賺不到事小,賠了面子事大。”  
  “張雕專。”易慎人平靜地提醒他。  
  “他是叫‘刁鑽’沒錯啊!”任士熙悻悻然嘀咕道:“這家夥上回贏了我們,狐狸尾巴翹得比阿裏山還高,那囂張的德性真讓人咽不下這
口氣。”好歹他們兩個也算是律師界的名人,這下被壓落底,面子要往哪裏擱?  
  冷冷橫他一眼,易慎人有些煩躁地打住他的話。“我自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好,再過一個星期就要開第一次庭了,你可得設法讓她說出點什么。不然這樣好了,今晚我跟你回家,說不定她看到我一見
如故,一口氣把什么話都招了。”  
  “她不是犯人。”冷睨的眼立刻添了幾分不悅。  
  “我不是這個意思啦!唉呀,反正今晚我跟你回家一趟就是了,就這樣決定,你忙、你忙,我先出去啦!”拍拍好兄弟的肩頭,任士熙興
高採烈地吹著口哨,昂首闊步地走出門。  
  “任士熙——”還來不及說完話,那個打好如意算盤的身影已經消失在門外。  
  一見如故?易慎人想起那雙戒備的眼眸,忍不住暗忖: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  
  換了一座新牢籠,梁尋音的生活卻沒有多大改變。  
  除了睡覺、吃飯,其餘時間她都坐在房裏發呆,像只囚鳥遠眺窗外,偶爾能看到雨季裏鮮少露面的陽光。  
  住在這座新的牢籠雖然仍不自由,但她不得不承認,這裏確實比看守所寬敞舒適得多,但改變不了的是,她始終被困在那件刑事案件中。  
  她死了心,知道自己若走出這道門,沒有了保護與屏障,她一個十九歲的女孩子根本無法生存,眼前就只能接受安排、耐心等待。  
  但自從那晚的衝突之後,兩人都有意無意地回避對方。  
  早出晚歸的易慎人,每天早上準時八點出門,晚上九點回家,無一日例外;而梁尋音除了三餐外,幾乎都躲在房間裏,她會特別避開他上
下班的時間,因此兩人根本碰不到面。  
  門外吸塵器的聲音停了,不久房門傳來兩聲剝啄,李媽以爽朗的聲音道:“梁小姐,我出去買菜了喔!”  
  不論她再如何惜字如金,李媽始終是保持耐性與和氣,全然無視於她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態度。  
  “好——”許久,她才勉強低應了一聲。  
  她依舊不太喜歡開口,唯一願意說的話只有“謝謝”跟“好”,而李媽的打掃聲響跟腳步聲始終是房子裏唯一的聲音。  
  “有沒有特別喜歡吃什么菜?”李媽又熱心地問。  
  坐在窗邊盯著窗外來來去去的車子,她抿著嘴沒有答腔。  
  李媽也沒等她回答。“沒關係,我會多買一些,我去去很快就回來!”  
  躺在床上,聽著李媽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泛白的天花板在她瞳孔中逐漸模糊,她腦中一片空白,像是連自己的存在也快感覺不到。  
  許久後,一個念頭突然闖進腦海,她動了一下,慢慢坐起身望向房門。  
  白皙雙腳慢慢踩上地板,帶著一點期待與小心翼翼地走出房外,偌大的房子裏半個人都沒有。四周的沉寂鼓勵了她,她快步走向玄關,打
開鞋櫃拿出自己的鞋,一片沉寂中她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大得像是快震破自己的耳膜。  
  穿上白色的鞋子、拉開大門,心底反覆回蕩著一個聲音: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尋音?你要去哪裏?”  
  一抬頭,一張詫異的美麗臉孔撞進眼底,也讓激動雀躍的心一下子沉入海底。  
  她震驚往後倒退兩步,背猛地撞上了鞋櫃,力道極其輕微,卻讓她皺緊了眉。  
  “你穿鞋要上哪去?李媽呢?”  
  一連串逼供似的問題讓梁尋音幾乎招架不住,她就知道,她跟幸運永遠也沾不上邊,就像離開育幼院那天,她還以為自己是即將成為公主的灰姑娘,然而卻發現她永遠只能當個被遺棄在角落的小可憐。  
  咬住唇,她倉皇失措地轉頭朝房裏衝,不顧艾蕓在後頭呼喚她。  
  見到那個瘦弱身影頭也不回地衝進房裏,艾蕓愣了一下,忍不住嘀咕了句。“怪丫頭!”換上室內拖鞋,她扭身逕自進了書房。  
  甩上門,梁尋音將自己狠狠地丟到大床上,臉龐深埋進柔軟的枕被裏,不容許逼近眼眶邊的淚給滴下來。  
  狠狠忍住啜泣、憋住像是連呼吸都會痛的氣息,孤寂、絕望與無助從四面八方朝她湧來,團團將她包圍,讓她幾近窒息……  
  “梁小姐、梁小姐,吃飯了!”  
  數小時之後,李媽的聲音驚醒了她,梁尋音緩緩抬起頭,臉上有著已幹凅的淚痕,揪扯得皮膚有些微的刺痛。  
  “梁小姐,你午餐沒吃,晚餐不能又不吃啊!”  
  晚餐?梁尋音爬起來往窗外一看,才發現天色已經全暗,夜晚的五彩霓虹與燈河正在城市裏閃耀流竄,與一室的孤寂成了強烈的對比。  
  看來,她是睡了好長的一覺。  
  摸摸咕嚕作響的肚子,她慢慢站起身走向門邊,好像今早鋪天蓋地而來的絕望跟挫折都已煙消雲散,但梁尋音知道自己不會輕易放棄,總有一天她會離開這裏。  
  打開門,迎上一張憂慮的圓臉,梁尋音知道這個婦人是真心地關懷她。她擠不出一個笑容,只能勉強朝李媽點點頭,然後踩著緩慢的腳步走向餐桌。  
  若她的體力允許,她會催促自己加快些腳步,只是此刻她餓得發昏,不希望自己在飯桌旁昏倒。  
  坐到餐桌邊,她迫不及待拿起碗,卻還是小口小口的慢慢吃著。自小她就是這么拘謹的個性,傷心時讓人看不出她的傷心,快樂時讓人感覺不出她的快樂,就連肚子餓也會硬撐到最後一刻。  
  突然,門口傳來開門聲,熟悉的腳步聲踏進玄關內,接著是進門儀式——脫外套、掛鑰匙,穿室內拖鞋。  
  他今天回來得有點早——梁尋音頭也不回地往嘴裏送飯,心裏默默地想著。  
  “易先生,您今天回來得真早!”李媽興高採烈地招呼著。“晚餐剛準備好,您要不要——”  
  “不用了,你可以先回去休息。”易慎人溫和地說道。  
  “好,那我就先走了。”  
  李媽略微收拾一下廚房,之後才拿起外套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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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餐桌邊,餐燈明明是那樣的明亮,光線投映下的身影卻顯得黯淡而孤單。  
  “在吃飯?”  
  身後低沉的嗓音響起,她沒回頭更沒答腔,只是草草把碗裏的飯全扒進嘴裏,碗一放,急忙站起身。  
  “哈 ,你好!”  
  一轉身,一張陌生的笑臉赫然闖進她的眼裏,她大驚,想也不想地疾步衝向易慎人,倉皇躲到他的背後。  
  感覺到背後那雙緊抓著他衣服的緊張小手,易慎人的胸口猛然一窒,這個充滿信任的舉動竟讓他有種奇怪的感覺。  
  用力深吸了一口氣,易慎人好不容易才平息胸口被掀起的波瀾。  
  “他是我的合夥人兼老朋友,你不用怕他。”他轉頭對背後的驚弓之鳥解釋。  
  躲在寬背後的人兒探出兩顆大眼睛,像是在打量陌生造訪者是好人還是壞人。  
  揪在衣服上的小手慢慢松開了,卻遲遲不肯走出易慎人的背後,突然間,他好像成了一只護衛小雞的母雞。  
  “我進去換個衣服。”他的嗓音突兀地繃緊,遽然轉身朝房間而去。  
  即使沒有回頭,他也能感覺到倉皇無措的人兒,正用一雙無助的澄眸目送他,炙得他的背有些發燙。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易慎人才發現自己一向冷靜的情緒竟有些起伏。  
  “鐵人!”  
  背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他渾身一震,易慎人迅速整理好情緒,此時任士熙已經大搖大擺地走了進來,一臉神秘兮兮的表情。  
  “鐵人,你怎么沒說那女孩是個啞巴?”任士熙湊到他身邊悄聲嘀咕。  
  “啞巴?誰告訴你她是啞巴?”易慎人狐疑地蹙眉瞪著他。  
  “她不是啞巴?”任士熙愣住了。“那為什么不管我怎么問,她都不說話?”  
  “因為你是陌生人。”  
  “她不喜歡陌生人?”任士熙悻悻然低頭打量自己頂尖品味的雅痞打扮。“拜托,我看起來像怪叔叔嗎?”  
  易慎人用一種意有所指的目光掃他一眼。“你說呢?”  
  不理會他,易慎人逕自越過他往門外走,孰料,任士熙比他快一步衝出房門,及時在另一扇房門前攔住那個驚惶失措的小人兒。  
  “音音。”任士熙肉麻兮兮地喊著,笑容甜膩得簡直快滴出糖水了。“我知道你在家一定很悶,來,‘叔叔’開車帶你出去兜兜風,買些
可愛的小東西好嗎?”  
  梁尋音戒備地覷了任士熙一眼,搖搖頭。  
  “唉呀,不要不好意思,我這個人很隨便——不,是隨和,來,我們到車上去邊兜風邊聊。”任士熙半推半拉的帶著她往外走。  
  “我——我不想去。”被鉗制的手臂拚命想從男人手裏抽回來。  
  “別怕,我會照顧你的,‘叔叔’最會照顧小朋友了。”任士熙宛如露出尖牙的大野狼,讓可憐的小紅帽毫無招架的餘地。  
  她無助地回頭看著易慎人。但那個男人卻始終不為所動的冷眼看著這一切。  
  “快,時間不早了,我們趕緊把這件事辦好,也好讓這一切早點結束。”淌著口水的大野狼把小紅帽架到玄關邊,殷勤地替她拿出鞋,催
促她穿好鞋一起出門。  
  咬著唇,她倔強地僵立原地就是不肯動,只是一逕地朝著地板看,活像那裏有個剛被炸出的大洞。  
  “來來來,就這樣吧,鞋子也別穿了,免得耽誤我詢問案情——不,聊天的時間。”惡狼露出狡獪的笑容,忙不迭把她往外拉。  
  兩人拉拉扯扯的,小人兒毫無抵抗能力地任由大手簇擁著,倉皇無助的神情足以融化鐵石心腸。  
  “夠了!”突然間,易慎人上前從任士熙的手裏救回梁尋音。  
  得了救,她倉皇地躲進易慎人背後。  
  “鐵人,你——”任上熙一下子傻住了。  
  他們不是說好了嗎?他來幫忙從這小丫頭嘴裏問出案情,易慎人只要負責當配角就好,怎么這會兒他卻搶著當起主角?  
  “到此為止,你可以回去了。”活像轟走不速之客似的,易慎人毫不留情地將門用力一摜。  
  任士熙趕忙一縮身,鼻子以毫厘差距閃過銅門,心驚膽跳地瞪著鼻頭前的雕花大門,呆愣得久久回不過神。  
  今天他到底是來幹嘛的啊?  
  ***  
  黑暗中,一個高大的身影躺在大床上,平靜起伏的胸口看起來像是睡著了,但一雙眼卻出奇清醒地盯著天花板。  
  他竟然失眠了!  
  連續幾天熬夜找資料到淩晨,他確信自己真的累了,但此刻腦子卻清醒得完全沒有半點睡意,思緒宛如一團打結的線球,糾結在腦中怎么
也厘不清。  
  想起幾個鐘頭前,他把那個全身僵硬得不像話的小可憐從任士熙手中救回來,原本還把他當成保護者的小可憐,一回頭竟然甩開他的手,
頭也不回地衝進房裏。  
  手心裏卻倣佛還殘留著她壓抑的、小小的顫抖,擾得他的心難以平靜,黑暗的房間一片靜默,突然間,一個模糊的囈語夾雜著啜泣聲從觸
手可及的墻壁另一頭傳來,在黑夜中聽起來格外痛苦且壓抑。  
  他凝神傾聽,發現是從隔壁傳來的,正思量間,淒厲的尖叫驟然穿破黑夜。  
  “媽——不要——”  
  易慎人連眼鏡都沒拿,火速跳下床,光著腳衝進她的房間。  
  黑暗的房間裏連一盞燈也沒有,只有黯淡的月光從窗外投射進來,映照著床上那個蜷縮的身體。  
  “不要——媽——爸——不要——”  
  睡夢中,那張總是沒有情緒的臉龐痛苦地扭曲著,嘴裏不斷地囈語。  
  “醒醒,你做惡夢了!”他用力拉開她緊抱著頭的手,撥開覆蓋在她臉上的淩亂發絲,直到梁尋音露出布滿淚痕的小臉。  
  “爸爸——”她看著他,眼神卻極度空洞。  
  他知道她看到的人不是他,而是她此刻腦子裏自以為看到的人。  
  木然瞪著他許久,突然間,她的表情又陷入驚恐。“不,不要,媽媽,你流血了,你流血了——”  
  她錯亂的神智像是陷入了命案發生當天的場景,她整個人失控地喊著、哭著,兩手不斷地胡亂揮舞。像是抗拒著什么巨大的恐懼似的。  
  易慎人伸手碰她,想叫醒她,卻被她一把撥開。  
  “好多血,好多血——”她的手突然轉而瘋狂地拉扯自己的頭發、衣服,像是想將沾到身上的東西給撥掉似的。  
  來不及多想,他竟展臂將她擁進懷中,避免她傷到自己,卻發現她竟在顫抖。  
  “沒事,放輕松、放輕松——”他輕聲地安撫道。  
  懷裏掙扎的小人兒看似纖細嬌小,力氣卻出乎意料的大,幸好他的體型佔了絕對的優勢,把她牢牢圈在懷裏動彈不得。  
  不知是累了,還是知道自己掙扎也是白費力氣,她總算慢慢安靜下來,軟綿綿的癱在他懷裏,許久動也不動。  
  慢慢松開手,易慎人低頭審視懷中的人兒,白凈臉上的驚恐已經漸漸退去,睫毛上還掛著幾顆晶瑩欲墜的淚珠,女孩再度跌進沉沉的睡夢
中。  
  謹慎地將她放回床上,替她蓋好被子,他正要起身,卻發現她的手竟還緊緊抓住他的衣角。  
  霎時,他胸口一緊,倣佛她拉扯的不是他的衣角,而是他的心口。  
  他試圖抽開身,卻發現那雙小得幾乎沒有半點力氣的手,竟以一種驚人力量緊抓住他,像是怕唯一的依靠會突然消失一樣,突然間,他竟
狠不下心轉身離開。  
  黑暗中的幽深瞳眸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慢慢地在床邊坐了下來。望著床上那張稚嫩無瑕的沉睡臉龐,男人眉間卻倣佛承載著濃重得解不
開的心事與憂鬱。  
  第一次,從沒為誰停留過腳步的易慎人,什么事也不做,只是坐在一個女孩的床邊,看著她沉睡的臉龐,等她松開緊抓不放的手。  
  夜很靜,房間裏只聽得到她規律的輕淺呼吸,空氣中彌漫的沉睡氣息卻反倒讓他的思緒異常地清晰。  
  從律師的直覺判斷,她實在不像是個會殺害母親的兇手,即使各種客觀的證據與動機都顯示她涉嫌重大。但他不相信這么一個單純的女孩
,會有殺人的勇氣。  
  易慎人沉入自己的思緒中,不久後,進入熟睡的她已經不知不覺松開了手,重獲自由的他起身舒展僵硬的四肢,目光不經意觸及床邊的立
鐘,才發現竟已深夜兩點多了。  
  除了僵硬的四肢與肌肉,他完全沒有察覺自己竟在這裏坐了那么久。  
  轉身慢慢走出去,臨到門邊他又突然停下腳步,轉過頭審視床上那個小人兒,思索半晌,他突然又繞回來,彎身替她將床邊的小燈點亮。  
  看到那張沉靜卻哀愁的小臉沐浴在淡淡的微光裏,他終於安心地轉身離去。  
  ***  
  刺眼的光線將梁尋音從黑暗、深沉的夢境中拉回來。  
  緩緩睜開眼,好半晌她才想起來自己身置何處,她坐起身,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見母親流血不止的畫面……  
  但為什么,在那片漫天腥紅裏,她卻倣佛見到了易慎人,夢見他竟然抱住她!她甚至聽到他的心跳聲,聞到淡淡肥皂香夾雜屬於男人的獨
特氣息。  
  她怔然回想起夢境中的畫面,兩頰竟不由自主熱了起來。  
  強壓下浮動的異樣情緒,她趕緊起身刷牙、洗臉、穿衣,然後走出房門去吃早餐,接著把杯盤拿到廚房清洗。  
  突然間,門口傳來了開門聲,梁尋音急忙回頭,天黑前從不曾進門的易慎人竟突然回來了,後面還跟著私人秘書艾蕓。  
  她愣在水槽邊,不知道該視若無睹,還是立刻躲回房間去,只好胡亂往海綿上擠洗碗精,假裝專注地刷洗杯子和盤子。  
  “梁小姐,下午法院要開庭,你準備一下!”  
  背後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梁尋音猛地一驚,沾滿泡沫的杯子突然從手裏滑出,飛落光可鑒人的地板上,玻璃杯應聲碎裂,巨大聲響讓在場三
人都嚇了一大跳。  
  “尋音?你沒事吧?”艾蕓站在幾步外,遲遲不敢再往前一步,擔心碎玻璃會刮壞腳上價值不菲的高跟鞋。  
  怔然呆立,半晌後梁尋音才終於猛然回神,急忙蹲下身撿拾一地狼藉。  
  法院今天開庭?他毫無預警地突然回來,就是要帶她去法院?  
  梁尋音慌亂撿拾著玻璃碎片,腦海裏充斥一堆紊亂的思緒,兀地一陣剌痛自指尖傳來,她猛地收回手一看,手指頭被劃開的傷口已經迅速
湧出鮮血。  
  倣佛被刺眼的鮮紅給震撼住,緊接著梁尋音興起一股反胃欲嘔的衝動,她捂著嘴往廚房外衝,孰料才跨出兩步,隨即發出一聲痛呼,整個
人跌倒在地。  
  易慎人無視於滿地的碎玻璃,臉色緊繃地彎身抱起臥倒在玻璃碎片中的她。  
  突然騰空飛起,讓梁尋音驚怕得不得不緊緊倚靠著他的胸膛。  
  莫名的,她的心跳變得好快,一股熱氣不受控制地在兩頰蔓延開來,她低著頭連眼都不敢抬。  
  將她抱到客廳的大沙發上,易慎人翻過她的手仔細檢視。“你受傷了。”  
  一低頭,梁尋音這才發現自己的指尖不只劃破了一道傷口,剛剛那一跌,讓她的右手掌心又多出了一道長長的血口,正不斷地滲出血來。  
  情緒還在上下震蕩,他繼而又脫下她的室內拖鞋,抬起她光裸的腳丫子檢視。  
  “不要——”她尷尬地想抽回腳,卻被他的大掌堅定地握住。  
  翻起她的腳底,如他所料,果然腳底也被玻璃扎出了一個傷口,被刺穿的室內拖鞋上還沾著鮮血。  
  白皙的肌膚與鮮紅的血形成強烈的對比,令人怵目驚心。  
  “易先生,她沒事吧?”一旁的艾蕓出聲詢問。  
  “手腳被玻璃割破三處傷口,需要立刻送醫。”他冷靜地判斷。  
  怔坐在沙發上的梁尋音始終緊盯著自己的手看,染血的手掌竟突然變成了媽媽不斷湧出鮮血的胸口,像是死亡逼近的顏色,刺眼得讓人不
敢直視。  
  霎時她的臉色慘白得嚇人,那股克制不住的反胃衝動又冒了出來,她僵直得無法動彈,渾身因情緒緊繃而顫抖著。  
  “冷靜點!”一只大掌強勢地抬起她的下巴,狂亂的眼神被迫與他對上!  
  “你只是被玻璃劃傷而已。”他的聲音穿破重重迷霧傳來,像是解除了魔咒,使梁尋音恍惚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手正被牢牢地握在他的
大掌裏。  
  她的手在他掌中顯得那樣渺小,血沾染在他幹凈修長卻蘊含力量的手上,他卻完全不在意,目光始終審視著她正不斷滲血的傷口。  
  “你需要上醫院。”駭人的血量顯示傷口很可能需要縫合。  
  “不,我不要。”她驚慌搖頭。“我沒事、我沒事!”驚慌人兒用力抽回自己的手,不斷反覆地說。  
  “沒有人在流了那么多血之後還能平安無事。”他語帶不悅地提醒她。  
  “我不要上醫院。”她驚恐地拚命搖頭。  
  擰眉看著她半晌,易慎人突然開口。“艾秘書!”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杵在一旁的艾蕓。“是,易先生。”  
  “拿醫藥箱過來。”他簡潔吩咐。  
  “好的。”艾蕓顯然對屋內的擺設了若指掌,立刻轉頭奔進浴室,不一會兒,就拎出一個醫藥箱。  
  “給我生理食鹽水。”  
  “是。”  
  易慎人冷靜而熟練地以生理食鹽水衝洗梁尋音的傷口,把可能殘留在傷口上的碎片給衝洗掉,免除事後得在她的傷口裏挑玻璃碎層的痛楚與麻煩。  
  “可能會有點痛,忍耐一下。”他鎮定吩咐,聲音平靜得聽不出任何情緒。  
  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突來的涼意讓梁尋音驀地一顫,但那雙緊握她的大掌卻給她一種不可思議的安撫力量。  
  “紗布。”放下所剩無幾的生理食鹽水,他沉聲又吩咐。  
  艾蕓找出紗布遞給他,易慎人毫不拖泥帶水的將幾塊紗布全覆在傷口上,一小方潔白很快就滲出了血,但他從容地繼續吩咐。“透氣膠帶。”  
  接過艾蕓遞過來的一段段膠帶,他俐落而謹慎地將紗布固定,又接著用同樣俐落的動作處理其餘兩處傷口。  
  梁尋音緩緩抬起頭,小心翼翼地凝視他專注而嚴肅的臉孔。  
  他很好看,五官深刻,帶著一種懾人的力量,即使臉上從未出現過笑容,仍無損他的英俊。  
  突然間,她竟有種錯覺,好像在她眼前的這個男人,不是辯才無礙的名律師,而是個專業的醫生。  
  “艾秘書,打電話請家庭醫生過來一趟。”他頭也不抬地向艾蕓吩咐道。  
  醫生?梁尋音渾身汗毛豎起,急忙開口大喊。“我不需要——”  
  “你需要!”易慎人毫無商量餘地的一口駁回她的抗議,目光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易先生,那今天下午的開庭怎么辦?”艾蕓憂心地問。  
  沉吟幾秒,他當機立斷地做出決定。“打通電話向法官請假。”他慶幸今天只是一場形式化的預備庭。  
  瞥了梁尋音一眼,艾蕓立刻點點頭。“我知道了。”  
  艾蕓很快轉身而去,高跟鞋的聲音喀答喀答一路進了書房。  
  易慎人翻起她的手掌跟腳掌,再一次確定傷口都包扎妥當,沒有繼續再滲出血才終於松懈緊繃的神經。  
  “你——”一抬頭,易慎人的目光竟撞進她來不及逃開的眸底。  
  來得突然,梁尋音來不及閃躲,只能愣愣地與他對望。  
  像是跌進一泓清澈的湖水裏,他的胸口瞬間收緊了一下,她的眸是那樣純凈而無瑕,讓人興起想要保護她的念頭。  
  剎那間,易慎人平靜的心,竟起了幾乎察覺不到的細微波動……  
  “還可以走嗎?”他平靜地開口,嗓音卻有些緊繃。  
  “可以。”倉皇移開目光,梁尋音像是要證明什么似的急忙站起身,然而下一刻卻吃痛地失衡往前摔。  
  大手一伸,他及時將她攬進臂彎裏。  
  “對、對不起,我……我一時沒站穩。”他的氣息襲來,她緊張得連聲音都在顫抖。  
  易慎人可不是隨便一句話就能敷衍的人,他知道她根本不能走。  
  不發一語,他彎身抱起她,身子再次騰空讓她猛地倒抽一口氣。  
  “我可以自己走,放我下來——”她緊張地踢動雙腿,差點尖叫出聲。  
  “別逞強。”一張冷肅臉孔突然在距離鼻頭兩吋處放大,她張著嘴,聲音陡然消失在嘴巴裏。  
  他的嚴肅與冷靜,讓她突然覺得自己的歇斯底裏極其幼稚可笑,於是梁尋音乖乖地合上嘴,不敢再多吭一聲,屈服於他說一不二的強人氣勢。  
  她困窘地閉起眼不看他,他很高,被他抱在懷裏就好像高掛在樹梢上;他的胸膛結實,但她完全沒有半點的不舒服,不過她的心卻跳得好快好快,害她懷疑自己可能有懼高症。  
  易慎人踩著平穩的腳步來到她的房門前,正好跟打完電話從書房走出來的艾蕓打了個照面。  
  “易先生——”乍見梁尋音在他懷裏那一瞬間,艾蕓臉上有抹情緒一閃而逝。  
  “這裏沒事了,你可以回去了。”易慎人淡然吩咐一聲,逕自抱梁尋音進房。  
  “是的。”艾蕓應了一聲。  
  梁尋音偷偷掀開一只眼,越過他的臂膀向後瞧,看到仍站在原地的艾蕓以及她看著自己的眼神。  
  那是嫉妒——她再熟悉不過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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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血才剛止住,暫時別亂動。”易慎人將她放到床上,沒有立即起身,反而盯住她的眼睛,倣佛那裏才是控制她大腦活動的中樞係統。  
  咬著唇,梁尋音怯怯地點點頭,別開目光不敢直視他。  
  “嗯。”滿意地站起身,他轉頭環視整齊的房間。  
  這個房間雖然是他預留的客房,卻從來沒有客人住過,一向冷清得讓人不想踏進來一步,但此刻卻多了幾分人氣與溫馨。  
  目光不經意掃過浴室,看到她掛在浴室裏的可愛內衣褲,他不自在地迅速轉開視線,陽剛的臉上竟浮現一抹前所未有的窘困。  
  “我出去看醫生來了沒。”他的嗓音緊繃。  
  盯著他大步離去的高大背影,梁尋音將滾燙小臉埋進被子裏,竟還隱約聞得到他身上獨特的氣息。身上的傷還隱隱作痛,但她腦子裏縈繞
的卻是他有力的環抱。  
  “易先生,林醫生來了。”  
  外頭隱約傳來大門開啟的聲音,李媽的大嗓門響起,接著是易慎人低沉的嗓音跟陌生男子的談話聲。不一會,易慎人帶著一名男人進了房
間。  
  “醫生來了。”易慎人走向床邊,目光很謹慎地略過浴室。  
  梁尋音笨拙地爬起來,神色緊張地盯著醫生手裏的黑色手提箱。“要——要做什麼?”她顫著聲音問,兩眼不安地在易慎人跟醫生之間輪
流打量。  
  “打破傷風。”年約五十歲的醫生一派和氣。  
  但醫生溫和的聲音卻一點也安撫不了梁尋音緊繃的情緒,她一雙圓亮大眼緊盯著醫生的一舉一動。“不要,不要——我不要打針!”她歇
斯底裏嚷了起來。  
  “一定要打,等打完針,我再幫你檢查一下傷口。”醫生溫和的聲音卻十分堅定,一如易慎人的不輕易動搖。  
  醫生從容而熟練地攤開黑色手提包,從裏面拿出針頭跟一小罐冷藏針劑,把針打進藥瓶裏,透明針管便迅速充滿白色液體。  
  梁尋音看著那根細尖的針頭在燈光下閃著寒光,不由得頭皮直發麻。  
  “打哪裏?”易慎人蹙著眉頭問。  
  “屁股。”  
  這句話,讓梁尋音頓時徹底崩潰。“我不要!”梁尋音甩開棉被大喊。  
  她逃命似的跳起來準備衝下床,但傷了一隻腳的她就好像一隻跛腳兔,才跨出第一步就一頭栽進被團裏,頭重腳輕,好半天站不起來。  
  打算回避的易慎人正要喊李媽進來,沒想到一轉頭,正好目睹她摔成倒栽蔥。  
  醫生還愣在一旁,易慎人已率先反應過來,把她從軟綿綿的羽絨被裏抓起來。  
  “你沒事吧?”易慎人皺起眉審視跌坐在被團上的小人兒。  
  “我不要打針。”一張小臉緩緩抬起來,清澈的眸底閃著哀求的淚光,看起來楚楚可憐、令人不忍。  
  易慎人定定地望著她,生平第一次猶豫不定,像是雙腳正踩在蹺蹺板上,只要稍一心軟就會一面倒,再也找不回平衡點。  
  “不行!”許久,他堅定吐出一句。  
  聽到無情的宣判,梁尋音的臉上只剩一片慘白,嬌小的身子驚慌地從被團裏跳起來,卻又重心不穩地一屁股跌回去,不死心地又爬起來,
竟又狼狽地再度跌坐回去,模樣看起來可憐又滑稽得令人想笑。  
  但沒人笑得出來,因為裹在她手上、腳上的雪白紗布已經慢慢滲出血來,易慎人那張始終冷靜鎮定的面孔,更是緊繃到有些扭曲。  
  易慎人從沒看過她如此失控,打從來到這裏的第一天起,她始終是那樣拘謹沈默,冷靜得像是完全沒有情緒起伏,但顯然他錯了!  
  “破傷風一定得打。”他面色平靜地吐出一句,方才那一瞬間被擾亂的心緒,倣佛只是被風吹亂了衣角。  
  “我不要,我不要……”她歇斯底裏的扯開喉嚨高喊。  
  易慎人當機立斷朝醫生使了一記眼色,上前將她橫抱起來俐落地擱在膝蓋上。  
  “放開我、放開我。”一張原本蒼白的小臉頓時漲得通紅,手腳氣急敗壞地胡亂踢蹬。  
  “別動!”易慎人沉聲低喝道。  
  但小屁股即將挨上一針,這讓最怕打針的梁尋音怎能不掙紮?  
  瘦弱的身子反抗的力氣出奇驚人,連床邊矮櫃上的東西都被她踢翻了一地。  
  林醫生被嚇得不敢靠近,易慎人卻依舊從容鎮定,將她不安分的雙腳夾進長腿間,沉聲催促道:“林醫師,快!”  
  “喔——好、好!”林醫師如夢初醒地回過神,拿著針筒立刻靠過來,左手的消毒酒精棉片俐落地清潔局部皮膚後,右手立刻緊跟著上陣
,往那個緊繃顫抖的臀部紮了下去。  
  當針戳進白嫩臀部的那一刻,梁尋音原本激烈掙紮的身子僵住了,像是被定了格,唯有從緊繃的身子感覺得出來,她正處於極大的恐懼中
。  
  “好了!”林醫生滿頭大汗地抽出針頭,總算松了一口氣。  
  迅速替她拉上褲子,膝上的女孩許久仍一動也不動,易慎人將她抱起來,發現她臉色蒼白,緊咬的下唇殷紅得幾乎快滲出血來。  
  “小東西?小東西?”他緊蹙眉頭連聲呼喊她。  
  但她僵著身子,連他第一次不以梁小姐稱呼她,她都沒有半點反應。  
  “沒事了,已經結束了。”他緊抓她的雙臂將她拉向自己,強迫她木然的視線與他相對。  
  澄澈眸子盯著他許久,終於慢慢浮現出一絲水光。  
  “嗚——”她發出一聲啜泣,卻及時緊咬住下唇阻止。  
  但即使忍住了哭,她眼裏噙著的淚水卻越蓄越滿,一手還吃疼地揉著屁股,簡直像屁股剛挨過一頓揍的孩子。  
  “想哭就哭。”易慎人冷聲地吐出一句,情緒莫名浮躁起來。  
  聞言,原本已經夠委屈的小人兒,兩泓滿得不能再滿的淚泡,再也忍不住撲簌簌掉個不停。  
  瞪著那個哭得稀裏嘩啦的小人兒,向來嚴肅的易慎人竟有些怔住,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的眼淚。  
  膝上的小人兒越哭越起勁,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更教他全身僵硬,完全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易先生,我得檢查一下她的傷口。”  
  幸好,林醫生替他解了圍。  
  趕緊將可憐兮兮的淚人兒放到床上,易慎人起身讓出位置,讓林醫師替她檢查再度滲出血的傷口。  
  他站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看著林醫生拆下她的紗布,內心竟有種異樣的波動難以平靜,在看到她眼淚的那一刻,他的情緒已經被徹底打亂了
。  
  “傷口處理得還不錯,沒有玻璃碎層留在裏面,我再用優碘消毒一下就好。”林醫生熟練地以環狀從內往外仔細消毒一遍,然後再覆上幹
凈紗布加壓止血。  
  “傷口雖然不大,卻很深,這幾天要避免劇烈的動作拉扯到傷口。”林醫師收拾好東西站起身,不忘仔細地吩咐。  
  “我知道了,林醫師謝謝你。”易慎人不露痕跡地瞥了眼一旁默默掉淚的小人兒,隨即開門讓林醫生離開。  
  原本跟著欲轉身走出房門的易慎人,到門邊卻收住了腳。“還痛嗎?”見她眼淚半天收不住,他僵硬地開口問。  
  小人兒不說話,只是拚命擦著眼淚,用力搖著小腦袋。  
  易慎人生性沉著冷靜、思緒嚴謹縝密,對於痛苦的忍耐力更是異於常人,從來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眼淚這種復雜的東西。  
  “你好好休息,有事請李媽幫忙,自己別亂動。”思索了片刻之後,他留下一堆教條式的叮嚀,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進書房找了幾份資料,易慎人又立即趕赴法院出席一場形式化的預備庭,之後才又回到辦公室投入永無止境的忙碌中,直到晚上九點才一
如往常地準時回家。  
  回到家,屋子裏一片漆黑,連半點聲響也沒有,他的目光下意識投向那道緊閉的門。  
  原本該回房間的腳步,竟不知不覺走向那扇總是緊閉著的門扉前,猶豫地站立了將近一分鐘之久,易慎人的手卻始終擱在身側無法移動半
分。  
  幽深的眸定定望著房門許久,高大身影終究還是背過身,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  
  歷經一天的超時工作,易慎人躺在床上,腦子仍出奇地清醒,連半夜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輕微的碰撞聲都聽得到。  
  他警戒地張開眼,下一秒人已經抓起眼鏡戴上,迅速翻身下床。  
  屋內一片闐黑,易慎人刻意放輕腳步,謹慎地越過走廊,發現廚房隱約透出一絲微光,他聽得出對方已經極力放輕了動作,卻還是不免發
出細微的聲音。  
  突然間,警戒的神經放鬆了,他了然地緩步走向廚房,只見一個小不點正在廚房裏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在那個一跛一跛的小黑影背後站定,他突然發出聲音。“你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小黑影一驚,嚇得手裏的玻璃杯瞬間變成一地碎片,下午的意外竟又再度上演。  
  梁尋音呆愣地望著地上的玻璃碎片半晌,接著趕緊蹲下身想去撿拾。  
  “該死!”低咒一聲,易慎人上前將她整個人拎起來,迅速把她帶離現場。  
  “放我下去,放我下去!”梁尋音不安地掙紮著。  
  “閉嘴!”他活像拎小雞似的冷聲遏止住她的雞貓子喊叫,剛硬的臉孔壓迫感十足。  
  她大張的小嘴陡地閉上,乖乖地不敢吭聲。  
  “難道你還想再受一次傷,再打一次針?”他的不悅全寫在臉上。  
  小人兒一臉驚嚇,小腦袋搖得有如波浪鼓。  
  易慎人悻悻然撇唇——她當然不想,而且他也不想再被她驚嚇一次。  
  “三更半夜,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他在距離‘肇事’地點幾步外將她放下,口氣恐怖得嚇人。  
  這小東西幾乎完全沒有半點份量,但嚇人的功力卻教人招架不住。  
  “對不起,我……只是想喝水而已。”她說話支支吾吾,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孩子。  
  微微蹙起眉頭,他強勢地命令著她。“我來倒給你,你去坐好。”  
  梁尋音聽話地乖乖在餐桌前坐下,看著他快步繞過玻璃碎片,不一會兒端了杯水出來。  
  “喝吧!”將水往她面前一放,不算輕的力道洩露出他的情緒。  
  盯著那杯水好半天,她膽怯得不敢伸手去拿,好像放在眼前的是個捕鼠夾。  
  “還不快喝?”他不耐地提高音量,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動氣。  
  她倉皇失措地趕緊伸手捧起杯子,三兩下把水咕嚕咕嚕地全灌進肚子裏,然後才怯怯地放回杯子,覷著他陰晴不定的臉色。  
  “夠了?”他用眼角瞥著她。  
  用力點點頭,她喉嚨緊張得比沒喝水還要幹澀,完全發不出聲音來。  
  微暗燈光下,他看起來竟是那樣魁梧,不帶一絲情緒的臉孔讓人難以親近。  
  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幾乎不曾看過他沉著冷靜的臉孔出現過情緒,但今天卻連著兩次看到他生了好大的氣。  
  “坐著別動。”他起身將杯子收回廚房,接著又將玻璃碎片迅速清理掉,當他再度回來時,情緒已明顯平靜許多。  
  他站在她身邊,目光盯著她的左腳。  
  “還痛嗎?”除非必要,易慎人說起話都是這麼簡潔扼要。  
  或許是職業使然,他的行事風格向來簡潔俐落,從不拖泥帶水,雖然極具效率卻也帶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  
  “啊?”她實在太緊張,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不痛,針頭抽出來以後就不痛了。”她羞窘地摸了摸臀。  
  別有深意地看她一眼,他以無比平靜的語氣說道:“我是問你的傷口。”  
  “傷口?”瞬間,一張小臉紅得有如煮熟的番茄,梁尋音總算意會過來他關切的是她的手腳,而不是挨針的屁股。“喔,不——不痛了。
”她結結巴巴地回道,完全不敢看他。  
  “那就好。”他點點頭。  
  他的表情看起來平穩而鎮定,但不知怎麼的,她卻倣佛在他嘴角看到一抹稍縱即逝的笑意。  
  看著他厚薄適中的唇,梁尋音這才發現他其實有張非常好看的唇,或許以成人的眼光來評論,會稱之為“性感”。  
  “小東西?!”易慎人見她發呆,遂叫了一聲。  
  “啊?”她恍然回神,一抬頭就迎進他狐疑的黑眸。  
  即使隔著鏡片,他的目光依然那麼犀利灼人,讓人倍感壓迫。  
  小東西——這是他第二次這麼叫她,她卻一點也不覺得討厭,反而有種奇異的感覺,促使全身毛細孔都急遽收縮著。  
  “對不起,你剛剛說什麼?”一不小心,梁尋音又出了神,好半天才回神問。  
  “你常這樣恍神?”易慎人不答反問,顯然對她常常心不在焉很不滿意。  
  “我沒有。”只有你在才會這樣!但梁尋音只敢在心底偷偷嘀咕。  
  “我是說如非必要,否則不要用腳。”他交代道:“若有事就叫我,這兩天盡量不要亂動。”  
  “好。”她吶吶地應道,聲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去睡吧!”  
  “喔!”她低著頭,急急就要起身。  
  然而,跛著腳才走了兩步,梁尋音整個人就騰空而起,她驚喘一聲,一抬頭,易慎人那張剛毅、不帶情緒的臉孔就在她面前。  
  “少用腳。”他盯著她道。  
  點點頭,梁尋音不敢再做無謂的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抱著。  
  感覺到懷裏小人兒的乖順,易慎人突然發現,這個戒備著任何人靠近一步的小刺 ,原來也只不過是個十九歲的尋常女孩!  
  ***  
  “易律師、易律師?”  
  遙遠的連聲呼喚,讓易慎人倏然回過神來。  
  觸及面前那張盛裝打扮的臉孔,易慎人這才意識到自己此刻正在辦公室裏,面對一個出了名難纏的客戶。  
  工作態度一向嚴謹、有效率的他,怎會在客戶面前心不在焉到出了神?!  
  即使平常一向嚴以律己,但他仍不免暗暗責怪眼前的方雲枝,一個鐘頭下來的長篇大論讓他失去了耐性。  
  “方女士,抱歉!”他收起不耐,有風度地致歉。“我們剛剛說到哪裏?”  
  “易律師,我看你這陣子大概忙到暈頭轉向了,這案子沒問題吧?”方雲枝用質疑的目光瞅著他。  
  “方女士,目前手上的案子我還能應付,你大可放心。”他輕描淡寫的一語帶過。  
  “放心?我怎能放心?前天明明應該出庭的,怎麼在節骨眼那丫頭會莫名其妙被玻璃割傷,下次開庭恐怕又得等上好幾個禮拜。”方雲枝
又繼續剛才還沒說過癮的一大串叨叨絮語。  
  他的臉色倏地沉了下來。“方女士,我建議你這個案子不妨委託其他律師,若你沒有熟識的人選,我可以幫忙介紹。”他已經對她感到忍
無可忍。  
  “這——易律師你別誤會,我沒那個意思,你知道我這個人就是心急了點。”方雲枝壓根兒是標準的見風轉舵,一見他變了臉,立刻放低
姿態。  
  畢竟易慎人在律師界也算是名聲響亮,打贏的官司不計其數,衝著這“鐵人”的稱號,說什麼她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早知道這方雲枝是這種棘手的人物,就算給他再高的訴訟費,他也不會接她的案子,只是如今牽扯的不只是方雲枝一人。  
  易慎人的腦中兀地閃過一雙澄澈純凈的眸,沒想到他竟會狠不下心來將她往外推,早在見到她的第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  
  他忍耐地繃緊下顎,這個燙手山芋只能選擇繼續接下去,思緒兜了一圈回來,他的臉上依舊沒有洩露出半點情緒。  
  “易先生,一個小時後要到法院開庭喔!”突然,艾蕓探進頭來輕聲提醒道。  
  “我知道了,謝謝你!”他朝艾蕓點頭,隨即站起身,收拾桌上幾份待會兒要用的資料,客氣地下起逐客令。“方女士,抱歉,我得準備
出庭了,今天就談到這裏,有進展我會再跟你聯絡。”  
  “好吧,這件案子就拜託易律師再多幫忙了。”方雲枝拎起名牌包也跟著站起來,臨走前仍不忘再三交代。“易律師,請你務必從那丫頭
嘴裏問出個水落石出,琳琳死得好慘,我非要那個殺人兇手一命抵一命不可。”  
  聞言,易慎人抬起頭,看著她半晌才平靜地問:“你不問梁小姐過得好不好?在我那裏住得習不習慣?”  
  “啊?”被他突如其來一問,方雲枝陡然愣住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這個——有易律師的照顧,我很放心啦!”方雲枝表情一僵,不自然地幹笑幾聲。  
  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但易慎人沒有戳破她的推託之詞。  
  “易律師,那我走了。”第一次,方雲枝走得幹脆又俐落,一眨眼,人已經一溜煙不見了。  
  方雲枝一走,辦公室又再度恢復原有的安靜。  
  易慎人鬆口氣似的重新坐下來,但躍上腦海的身影讓他的思緒又再度亂了,好像每次一想到那個小東西,他就很難維持內心的平靜。  
  不過,他知道也該是時候了,他必須要有所行動,畢竟他受了方雲枝的委託,身為律師的職責就是盡力達到客戶的要求。  
  抬手看了一下腕表,也該是出發的時間,他向來習慣提早抵達約定地點,預留充裕的時間做開庭前的準備。  
  將一疊資料以及手提電腦放進公事包裏,拉了一下身上筆挺的西裝,調整好藍色領帶,他才從容提起公事包轉身走出辦公室。  
  從任士熙的辦公室前走過,易慎人不經意朝裏頭瞥了一眼,幾秒後,魁梧的身軀又倒退回來。  
  “你的臉怎麼了?”易慎人狐疑地盯著那張俊美臉孔上的紅印。  
  那紅印出奇明顯,正好就落在他引以為傲的高挺鼻子上,想不引人注意也難。  
  “今天上班途中,倒楣遇到一個神經病。”任士熙氣得牙癢癢地罵。  
  “被神經病賞一巴掌還算你幸運。”易慎人似笑非笑地丟出一句。  
  “幸運?我是個連走路都會被天上飛來的鳥屎砸中的倒楣鬼。”任士熙一想起那個女人,就忍不住咬牙切齒。  
  “那為什麼你連頭發也溼了?”易慎人靜默幾秒鐘後,忍不住又問。  
  平時這家夥可是重視門面甚於一切,不把自己打理得光鮮有型是絕不出門的,怎麼可能會頂著一頭剛洗好的溼發出門。  
  “當然是那個神經病做的好事。”惱火地撥了撥一頭溼答答的雞窩頭,任士熙又一次在心底咒罵。  
  要不是今天還要趕著開庭,這個奇恥大辱他才不會輕易善罷幹休,最好那個女人從此自地球上消失,否則他絕不會輕易放過她!  
  “你該慶幸她潑的只是水,而不是硫酸。”易慎人不冷不熱地又說了一句。  
  任士熙悻悻然蹙起眉頭,臉色不悅地說:“兄弟,你今天講的話很不中聽!”簡直跟朝摔了一跤的他丟石頭沒啥兩樣。  
  “有嗎?”易慎人狐疑地挑挑眉。  
  “有。”任士熙斬釘截鐵地點頭,兩只眼睛比審問犯人的探照燈還要刺眼。  
  瞥他一眼,易慎人無所謂地聳聳肩。“好吧,就算有吧!”  
  這男人擺明一副“那又如何”的態勢,更是把已經一肚子氣的任士熙氣得七竅生煙。  
  “好了,不跟你抬槓了,我還有庭要開。”丟下一句話,高大身影逕自離去。  
  抬槓?任士熙錯愕地瞪著空蕩蕩的辦公室大門,不敢相信自己悲慘的遭遇,竟會被好友說成是抬槓?!他心情惡劣地翻開桌上的資料,忍不住又暗暗詛咒一聲。  
  他今天是走了什麼楣運?怎麼碰上的凈是一些可恨的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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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22:01
第六章

  梁尋音仰頭環視四麵包圍的書櫃,感覺自己好像快被書海給淹沒了。  
  這裏是易慎人的書房,因為空間十分寬敞,所以四面墻都被裝潢成高達天花板的書櫃,一櫃櫃滿滿的藏書多得驚人。  
  她小心翼翼地打量書櫃上那一排排,清一色的法律用書、原文工具書,以及好幾種商業雜志,顯見他有閱讀的習慣。  
  佔據書房中央的黑檀木大書桌整理得一絲不茍,一如易慎人的行事風格,簡潔俐落、不拖泥帶水,甚至連空氣中都還帶有他獨特的氣味。  
  突然間,傳來了一陣開門的聲音,熟悉的聲響一如音樂般撼人心弦。  
  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然開始習慣、期待這樣的聲音,好像一天當中她唯一感到快樂的時光,就只有在他進門的這一刻。  
  迫不及待跑到門邊偷偷拉開一條縫,那抹高大身影正在玄關脫外套、換鞋,她白皙的臉蛋竟悄悄浮起一抹紅暈。  
  才六點,他今天怎麼這麼旱回來?湊在門縫的大眼瞬也不瞬地瞧著,心底卻不禁浮現疑問。  
  “易先生,您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唉呀,剛好我今晚多煮了一些飯菜,您正好可以跟梁小姐一起吃。”門外李媽熱絡地招呼著。  
  “梁小姐呢?”他順口問。  
  “在書房呢!”  
  挑了挑眉,他朝書房瞥了一眼。  
  像是怕被察覺自己正偷偷摸摸地窺視他,梁尋音趕緊躲起來。  
  “李媽,辛苦了,沒事的話,你今天早點下班吧!”易慎人收回視線,朝一旁的李媽吩咐。  
  “好的,我去收拾一下,易先生您先用餐。”李媽替易慎人添了副碗筷,便趕緊去清理廚房。  
  梁尋音知道易慎人回家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進書房,聽見他朝這裏走來的沉穩腳步聲,她緊張得將背靠著墻,不知道該硬著頭皮走出去,還
是先找個地方躲起來。  
  門外平穩而熟悉的腳步聲,倣佛呼應著她急促的心跳,一聲又一聲,全是她不曾有過的悸動。  
  突然間,門上傳來敲門聲,讓她心跳得更急更亂,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  
  門外靜默了數十秒,再度又敲了兩聲,無可奈何,她也只能硬著頭皮,慢慢打開沉重的厚實房門。  
  高大的身影如巨人般矗立在門外,即使經過一整天的工作與疲憊,他看起來依然是那樣一絲不茍,筆挺整齊。  
  他臉上看不出特別的情緒,平靜得像是昨晚的一切都不曾發生過,他動怒的面孔、那稍縱即逝的笑意,倣佛都只是她的想像。  
  “要找什麼?”他看著她問。  
  “對不起,沒經過你的允許——”她怯聲說道,低著頭不敢迎視他。  
  “沒關係,想看書嗎?”心思細密的他,立刻就猜出她大概是悶到發慌了。  
  偷偷覷他一眼,她小心地點點頭。  
  看著她豐晌,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走向書櫃,在書櫃上翻找了一會,然後拿出一本厚厚的精裝書。  
  她好奇接過來一看,竟然是一本原文版的《福爾摩斯全集》。  
  “要不要看?”他沒忘記她念的是外文係。  
  她驚訝於他對自己的瞭解,怔了一下,隨即迫不及待地翻開書,發現內容非常簡單,一點也不難。  
  “這本書真的可以借我嗎?”她有點不太確定地問。  
  “嗯,這應該可以讓你打發很久的時間。”他點點頭,臉上剛硬的線條似乎柔和了許多。  
  珍惜地抱著手裏的書,霎時,她竟覺得心口有點發熱,那沉甸甸的重量是那樣溫暖而真實地壓在她心口。  
  她終於知道,原來這個看似陽剛的男人,其實有著一顆柔軟的心。  
  “謝謝!”她有些不太自然,羞澀地吐出一句。  
  “不必客氣。”看著眼前這位因為一本書而雙眸發亮的小人兒,不知怎麼的,易慎人的心口莫名狂跳了幾下。  
  她忽地抬起頭,目光正巧與他相對,像是兩塊互相吸引的磁石,緊緊地糾纏黏合在一起,劇烈竄高的熱度,像是快把他們焚燒殆盡似的。  
  “吃飯吧!”他及時轉身,阻止異樣的情緒繼續蔓延下去。  
  他緊急踩下的煞車,讓梁尋音遽然從恍神中清醒,她漲紅著臉、抱著書,急忙越過他跑出書房,直到意識到他跟隨的目光,她才勉強緩下
腳步、慢慢地走。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剛才竟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女生,忘情地盯著他看,這讓她羞到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易慎人走出書房,她早已經乖乖坐在餐桌邊,他很快也跟著入座,在拾起筷子準備吃飯之際,他佯裝不經心地問:“腳好點了嗎?”  
  這次,他很小心地把話說清楚,免得又引起誤會,腦中也同時閃過昨天她揉著小屁股的嬌憨模樣。  
  易慎人嘴角莫名地浮現出笑意,但自製力過人的他,從不讓情緒表現在臉上,即使與她同桌吃飯,他依舊是那麼沉穩冷靜,完全看不出半
點波動的情緒。  
  “還——還有一點疼。”頓了一下,她急忙往嘴裏送了一大口飯,含糊回答。  
  “要不要請林醫生再過來一趟?”  
  “不,不用了!”她急忙搖頭。  
  “讓腳多休息。”他沒有抬頭地說。  
  他沉聲的叮嚀,聽進她耳裏,遠比一百句讚美還要中聽。  
  梁尋音羞赧地低頭扒飯,落進胃裏的飯不再是飯,而是甜蜜的糖水,讓她渾身細胞都漲滿幸福的糖水。  
  兩人各懷心思地安靜吃完晚餐,然後互相搶著要收拾飯碗,最後被易慎人給拿到了主導權。  
  易慎人處理完剩下的殘羹剩肴,將碗盤放進水槽裏,梁尋音立刻搶著要洗,卻被他高大的身軀輕松擋開。  
  “我來,你把自己照顧好就行了。”  
  盡管易慎人不說,她也知道他一定是怕她又不小心打破碗盤。但梁尋音不是個只會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嬌嬌女,在育幼院待了十年,都
是她自己洗衣服、折棉被,跟院童輪流洗碗、打掃。  
  前兩次意外,全都是因為他的出現讓她分了心,甚至還傷了自己,其實她平時並不會這麼嬌弱無用。  
  易慎人俐落地挽起袖子,露出古銅色的結實手臂,上頭布滿粗獷的汗毛,與他身上的高級襯衫相對比,顯得有些突兀。  
  但看在梁尋音眼裏,卻反倒覺得這種衝突的協調,流露出一股男人獨特的性感與魅力。  
  “很驚訝?我可不是只會打官司而已。”看到她驚愕的表情,易慎人突然覺得有些想笑,全靠過人的克制力才忍住。  
  “是有一點,全臺灣大概有一半的人,都無法想像易大律師竟然會洗碗。”梁尋音紅著臉老實承認。  
  “很抱歉讓全臺灣一半的人失望了。”他難得以輕松的語氣說道。  
  梁尋音站在一旁,專注而認真地看著他。  
  不到十分鐘,幹凈的碗盤已經立在烘碗機中,反射著廚房天花板的明亮燈光。  
  擦幹手、放下袖子,易慎人認真地囑咐。“晚上我會在書房處理公事,你需要什麼就叫我一聲,別再滿屋子亂跑了。”  
  聞言,梁尋音的雙眸驚訝得大瞠。  
  難道他是因為擔心她行動不便,所以才趕在李媽下班前提早回來,他這麼做全是為了她?  
  剎那間,她的呼吸像是突然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一股洶湧的熱意在胸口狂肆地膨脹蔓延,像是快要把她的胸口給撐破。  
  如果世界上有什麼事情會令人感動到啞口無言,毫無疑問地非此刻莫屬。  
  這輩子她早已經習慣當一個沒人看見、沒人在乎的影子,從來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被人如此的關心、在意著,而且還是來自於一個與她素昧
平生的男人。  
  “嗯。”她急忙低下頭,好掩飾突然湧上眼眶的熱意。  
  “如果還有哪裏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我會請林醫生再跑一趟。”他還是不放心地交代著。  
  “好。”她強忍著哽咽,鎮定地朝他綻開一抹淺笑。  
  然後她跛著腳,慢慢地走回房間,即使背對著他,梁尋音卻還是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一雙灼熱視線一路跟隨,關上門,她雙腿癱軟地倚靠在
門上。  
  但他或許不知道,其實,她的腳早就好得差不多了,可她騙了他,因為她私心地想要得到他的關心、想要獲得他看似無心卻溫暖的呵護。  
  原來人是貪婪的,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學會了貪心,不饜足於自己得到的這一點點小小的滿足,還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  
  早上八點鐘,易慎人穿著一身整齊筆挺的西裝走出房門,這個時間李媽通常還沒有來,往常總是一片靜悄悄的屋內卻突然傳來聲響,還是
來自廚房。  
  李媽今天這麼早就過來了?  
  易慎人穿過走廊,在餐桌前停下腳步,當下有些訝異,那個幾乎不曾在早晨出現過的小人兒,竟然在廚房裏忙碌地穿梭著。  
  梁尋音穿著一件粉色的短袖上衣、白色短褲,露出嫩白的手臂和美腿,她看起來清爽得宛如一朵初綻的小雛菊。  
  一向平靜如水的心口傳來輕微的波動,堅硬如鐵的理智像是被一片微不足道的落葉給撩動了。  
  好半天,他不能動、也不能開口,只能望著她的背影想得入神。  
  “怎麼這麼早起來?”一開口,他才發現自己的聲音竟然有些沙啞。  
  “我……我起來做早餐。”廚房裏的小人兒嚇了一跳,急忙轉過身來。  
  陽光自她的背後透進來,在她發上撒上一圈光暈,如此潔白、如此純凈、如此無瑕。有幾秒鐘的時間,他幾乎以為自己看到了忘記展開翅
膀的天使。  
  他遽然收回目光,臉部緊繃地提著公事包,大步朝大門口走。  
  易慎人快速地穿上外套、皮鞋,拿取鑰匙,正準備轉身出門時,梁尋音突然從廚房衝了出來。  
  “易先生,請等一等,這是給你的!”  
  一個熱呼呼的東西倏地送到他面前。  
  易慎人一低頭,發現是個熱騰騰的三明治,煎得恰到好處的蛋與火腿搭配著新鮮的蔬菜與番茄,看起來色香味俱全,被整齊地包裹在塑膠
袋裏。  
  “為什麼?”  
  他定定望著她,幽黯的眼神讓她的心跳驀地慢了幾拍,她心慌地趕緊低下頭。  
  “我——只是想感謝你的照顧,如此而已。”丟下這句話,梁尋音低著頭轉身跑回房裏。  
  易慎人怔然看著熨燙著他手心的三明治,又望著她消失在眼前的背影,眸底閃過一抹復雜的情緒。  
  遲疑半晌,他終於還是將三明治放進西裝口袋裏,出門去上班。  
  他的表情一如往常般嚴肅,沒有多餘的表情,司機準時將他送到事務所後,他又再度投入忙碌的工作——  
  ***  
  “三明治?正好,我還沒有吃早餐,正餓著呢!”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驚醒了正冥想得出神的易慎人,一回神,任士熙的魔爪正伸向他放在桌上的三明治,厚顏無恥地打算染指它。  
  孰料任士熙的手還沒碰到,三明治就突然被拿走。  
  “這個不能吃。”易慎人平靜地說了一句,將三明治安全地放進口袋裏。  
  “為什麼?別以為我看不出它是三明治。”任士熙忿忿地說道。  
  “反正你不能吃就對了。”他的窮追不舍讓易慎人的臉臭了起來。  
  這家夥要不就沽失了大半個上午不見人影,要不就一出現就鬧得雞飛狗跳,標準的任氏行事風格。  
  “拜託,不過是個三明治,瞧你寶貝得跟什麼似的——唉,你在哪裏買的?聞起來好香!”任士熙先是不滿地嘀咕,接著又一臉饞相地猴
急追問。  
  “抱歉,沒得買,這是我專屬的三明治!”那張總是嚴肅得像什麼似的臉,竟浮現一抹滿足的神情。  
  任士熙揉揉眼睛,幾乎以為自己看走了眼,但他沒看錯,這硬邦邦的家夥嘴上真的掛著一抹微笑!  
  別人或許會被這家夥平日一張嚴肅的撲克臉給騙了,但這可瞞不過好朋友任士熙的眼睛。精得跟什麼似的他馬上瞧出了端倪,瞇著眼仔細
打量易慎人。“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易慎人驀地一驚,呼吸突然亂了節奏。他不自然地別開眼,語氣僵硬地啐道:“胡扯!”  
  “沒戀愛?可是我看你的樣子很不尋常——”  
  “夠了,我身上沒有八卦可以挖,沒事就滾出去,別打擾我!”他像是被激怒的獅子,莫名其妙對人就是一陣咆哮。  
  易慎人越是否認,任士熙就越覺得事情有問題,他深信這家夥肯定有秘密,但處理這種事他很有心得,挖八卦的最高宗旨就是——絕對不
能打草驚蛇!  
  “好啦,我滾、我滾,免得礙了咱們易大律師的眼!”  
  任士熙故意嘆氣,懶洋洋地轉身準備離開。  
  “等一等!”  
  突然間,背後的易慎人叫住了他。  
  “怎麼樣?”任士熙喜出望外地回頭,以為這家夥改變主意,打算與他分享那個三明治。  
  “剛剛有個年輕女人來找你。”  
  女人?任士熙蹙起眉頭,他手上的案子沒有什麼年輕女客戶啊!  
  “有沒有留下名字?”他不甚在意地問。  
  “沒有,那小姐只說她是來道歉的!”  
  聞言,任士熙表情丕變,立刻咬牙切齒地罵了出來。“原來是那個神經病,她又想來幹什麼?”  
  神經病?易慎人挑挑眉,中肯地評論道:“我看她很正常,談吐應對也很有禮貌,不像有病的樣子。”  
  “鐵人,你應該去檢查一下自己的眼鏡度數了,那女人歇斯底裏又莫名其妙,撒起潑來連母夜叉都遜色,她根本有嚴重的躁鬱症,下次她
要是敢再來,你替我把她轟出去。道歉?省省吧,我看到她就有氣!”  
  ”好吧,如果她再來的話。”看那女人的樣子,好像也是心不甘、情不願,一副被趕鴨子上架的模樣,這兩人最好還是別碰面的好。  
  “別再提那個神經病了,免得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壞掉了,我走了!”  
  不等他回話,任士熙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口。  
  看著暴跳如雷的的背影,易慎人挑了一下眉,第一次看到凡事都滿不在乎的任士熙情緒徹底失控。  
  春天時節,原來不正常的不只他一個人!  
  ***  
  若易慎人有一點點迷信的話,肯定會以為那小東西在三明治裏下了蠱。  
  梁尋音的案子開庭在即,有很多的文書資料要準備,但一整天下來,他的工作效率出奇的差,老是覺得心神不寧。  
  三明治雖然非常可口,但卻像強力的病毒,蔓延的速度驚人,且帶來的並發症幾乎摧毀他井然有序的思緒。  
  一整天他的腦中裝不進任何的工作,只記得早晨站在廚房裏的那抹粉嫩身影,記得手裏被塞進溫熱的三明治,一路沁入心底的悸動。  
  “易先生。”  
  門口突然傳來艾蕓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保養廠說您的車子有些零件需要更換,恐怕明天才會好,要不要我順路送您回家?”艾蕓穿上了外套,手提皮包,看樣子大概是打算下
班了。  
  抬起腕表瞥了一眼,時間也差不多快八點了。  
  “好吧!”他心裏清楚,剩下的一個鐘頭,自己是絕對不可能專心工作了。  
  收拾好文件和手提電腦,他和艾蕓離開了事務所。  
  費了好一番工夫,他才把自己高大的身軀以及一雙長腿,在迷你的歐寶棗紅色小跑車裏安置妥當。  
  車子順暢奔馳在夜晚的臺北街頭,靜默的車廂裏流洩著藍調音樂,突然間,一雙擦著紅色蔻丹的纖手擱上了他的腿。  
  易慎人不露痕跡地看著那只大膽的手,艾蕓替他工作三年,這還是她第一次對他有這種超越尺度的舉動。  
  他下意識想撥開那只手,腦中卻突然閃過一雙羞怯的眼眸,他壓下了衝動,任由艾蕓的手一路放在他的腿上,直到車子抵達他的公寓。  
  “艾秘書,謝謝你!”他沉聲道謝,提著公事包準備下車。  
  “易先生,我可以上去嗎?”  
  易慎人回過頭,發現車子裏的艾蕓,明傃的雙眸透露出被邀請的期待。  
  遲疑了幾秒,易慎人腦中混亂的思緒讓他來不及厘清,但話卻已經吐出口。“進來吧!”簡潔留下一句,他逕自下車走進大樓。  
  回到家,剛換好室內拖鞋,艾蕓已經跟著進來了。  
  “易先生——”  
  一股濃烈的香氣迅速朝易慎人撲來,緊接著一個曼妙惹火的身軀已經自背後貼上了他,一雙纖長的手臂緊緊地環抱著他。  
  易慎人不甚溫柔的用力一拉,窈窕的女人已經落入他的懷中,向來精明幹練的艾蕓,此刻看起來卻嬌弱得不堪一擊。  
  “我不會給任何人承諾。”易慎人毫無一絲情感的黑眸盯視著她。  
  “我知道。”她的聲音低沉而微啞,帶著渴望。  
  她仰頭想主動獻上紅唇,但易慎人腦中再度閃過一張純真無瑕的臉孔,下意識的,他竟然別過頭去,閃開了她熱情的吻。  
  “我需要的只是你的身體,絕對不會牽扯到愛。”他把話說得很明白。  
  “你的吻是留給所愛的女人?”她帶著一些嫉妒、一些失落,苦澀地一笑。  
  “沒有那麼一天。”他冶聲回道。  
  艾蕓唇微勾,沒有人比她更瞭解易慎人,雖然外表看似冷漠無情,但其實他只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需要愛、也會動情,只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即使談過為數不少的戀愛,但艾蕓仍被眼前這個冷靜自製、絕不輕易表露感情的男人給深深吸引,渴望成為他的女人!  
  她承認自己愛上了他,只是這份愛永遠也得不到他的回應,單戀的她早有心理準備等著吞下苦果。  
  但無所謂,她不會有過多的期待,她只想把握這一刻,即使擁有的只是短暫的激情,但唯有這一刻,他們是單純的男人與女人的關係,而不再是上司與下屬。  
  她主動解開他襯衫的扣子,一顆接著一顆,然後她慢慢貼上他的胸膛,感受與他淡漠疏離的態度截然不同的炙熱體溫。  
  突然間,她的手被一隻大掌抓住!  
  愕然仰頭,艾蕓撞進一雙幽暗深濃的眸底,還來不及開口,她整個人被結實的臂膀抱起,往男人的房間移動……  
  門縫裏,一雙眼定定注視著兩人許久,呆愣片刻後才終於反應過來。  
  易先生跟艾秘書,他們竟然是——男女朋友?!  
  梁尋音震懾得完全說不出話來,瞬間她的心跳停了、思緒也斷了,只剩下胸口的痛楚與空洞不停地擴大、蔓延,猛烈得像是快把她給吞噬。  
  為什麼她沒有看出來?為什麼在眾人面前他們總是保持著禮貌而客氣的主雇關係,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大費周章地隱瞞,讓她中了他們的障眼法,以為他們只是單純的上司與下屬?  
  雙眼木然得完全沒有焦距,她輕輕地關上房門,近乎麻木地爬上床。  
  背靠著床頭,梁尋音屈起雙腿,緊緊抱住它們,好似它們是眼前唯一不會背叛她的依靠。  
  聽著僅有一墻之隔的房間裏,隱約傳來喘息與低吟,她的胃抽痛著,已是五月的天氣,她竟冷得全身不住顫抖,一股就算緊閉門窗也止不住的寒意,從腳尖一路流竄她全身。  
  隨著一個尖拔的高喊後,墻的另一頭總算趨於平靜,梁尋音身上籠罩的那股寒意終於悄悄退去,身體、手腳再度恢復了知覺,唯一的感覺只剩心痛。  
  她以為自己會因為心痛而死掉,以為自己會在下一刻因為無法呼吸而窒息,但她沒有,神智、知覺依舊那樣清晰,她感覺到心上的痛楚不斷地加劇。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地跌跌撞撞跳下床,衝進廁所裏瘋狂地嘔吐,像是要把五臟六腑全給吐出來似的。  
  梁尋音虛脫地扶著馬桶邊緣,眼前的世界瞬間模糊成一片,她倔強地緊咬住唇瓣,不許自己哭出聲音。  
  搖搖晃晃地起身走到洗手臺,梁尋音洗去臉上的淚痕,抬起頭木然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鏡中出現一張臉,裏頭有她熟悉的神情。  
  那是嫉妒,她最熟悉的表情。  
  這一刻,梁尋音發現自己竟然在嫉妒,嫉妒艾蕓佔據了他身邊的位置、佔據了他的心,嫉妒她可以全然享有他的人、他的懷抱。  
  嫉妒像成千上萬只攻擊性極強的螞蟻,瘋狂地啃噬她的心。  
  生平第一次,總是認分屈服於命運擺布的她,從心底湧出一種深沉的憤恨,不甘心的感覺猛烈洶湧得幾乎快將她淹沒。  
  她恨這世界、恨主宰命運的上蒼!為什麼自己總是那個從不被注意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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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23:02
第七章

  梁尋音覺得自己病了。  
  莫名其妙的患得患失、忽悲忽喜,有時可以若無其事地拉著李媽說上半天話,有時卻又突然鬱鬱寡歡,一整天都不肯踏出房門一步。  
  窗外的雨已經連續下了一個禮拜,灰濛濛的天空厚重得像是永遠也等不到晴朗的一天,梁尋音心裏像被蒙上了一層陰影,無論怎麼撥也撥
不開。  
  這幾天,易慎人比往常更加忙碌,有時甚至忙到深夜才回來,前晚甚至沒有回家,只有艾秘書回來替他拿了一套幹凈的西裝襯衫。  
  這些天他們交談的話甚至不超過三句,有時易慎人進到家門,一看到特地在客廳等門的她,也只是淡淡打了個招呼,就立刻轉身走進書房
,再也沒有出來。  
  受傷那段日子的體貼與照顧,倣佛是鏡花水月,如今只剩一堆泡影。  
  她知道自己有多渴望他的關愛,就像被丟棄在街角的小貓,不過是被好心餵食了幾餐、溫柔地摸了幾下腦袋,她就傻得想追隨人家到天涯
海角……  
  是的,她死心眼地早在第一眼,就已認定了自己的主人。  
  即使知道他心裏已經有了艾秘書,對她只是義務性的照顧,而非對她有特別的感覺,但在幾次的眼神交會剎那,他真的讓她以為,他其實
有一點點喜歡她、有一點點在意她。  
  但現在她知道,這一切只是她的癡心妄想。  
  意興闌珊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發呆,門外突然傳來細微的開門聲,高跟鞋的聲響清脆的敲在地板上,梁尋音知道是艾蕓來了。  
  “尋音?”不一會兒,一張嬌美如花的臉蛋探進房來,梁尋音立刻閉眼裝睡。  
  看到床上動也不動的身影,艾蕓聳聳肩,小心地關上門便立刻退出去。  
  聽到房門被關起的那一刻,原本緊閉的雙眼緩緩張開。  
  她原本不怎麼討厭艾秘書,但自從撞見她跟易慎人在一起的那天起,梁尋音開始對她產生莫名的敵意與厭惡。  
  她世故又能幹,美麗又成熟,跟她孩子氣的稚嫩、生澀完全是天壤之別。  
  像易慎人這種事業成功、運籌帷幄的成熟男人,喜歡的當然是能與他相匹配的艾蕓。  
  躺在床上,梁尋音聽見門外響起艾蕓高跟鞋的聲音,喀答喀答地走向對面的書房。之後聲音靜寂了下來,顯見她人正待在書房裏。  
  梁尋音知道身為易慎人的私人秘書,艾蕓的工作除了事務所裏的大小公事,還得處理他私人的一切瑣事,包括照料她這個大麻煩。  
  她慢慢地走下床,小心地到房門邊拉開一條縫。  
  書房沒有關,她一眼就看到穿著一身合身套裝的艾蕓,就坐在易慎人慣坐的那個位置上,以女主人的姿態逕自翻閱他的資料、信件,那模
樣像是在炫耀他跟易慎人的關係有多麼親密。  
  梁尋音的目光往下移,看到她腳上穿著易慎人的室內拖鞋,有幾秒鐘的時間,她腦中一片空白,接著從胸口傳來一陣異常的窒悶。  
  看到艾蕓毫不避諱地公然宣揚她跟易慎人的關係,沒有任何事比這更教梁尋音心痛難受。  
  她失魂落魄地慢慢走回床上坐下,心裏充塞著一股難以形容的失落與苦澀,好像目睹最喜歡的男孩和別的女生牽著手,旁若無人地從她眼
前走過。  
  原來她始終只是個旁觀者,甚至連真正走進他的世界也不曾有過。  
  懷著紛亂的思緒不知過了多久,對面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聽到書房門關上的聲音,梁尋音小心翼翼地從房門裏探出頭張望。  
  書房裏已空無一人,屋子裏也悄無聲息,只剩下空氣中還飄散著屬於艾秘書的濃烈香味。  
  她立刻衝出去將客廳裏的大片落地窗拉開,好讓新鮮空氣衝淡屋內濃得散不去的香水味。  
  深吸一口氣,確定屋裏再也聞不到任何屬於艾秘書的味道,梁尋音才重新關上落地窗,慢慢踱到客廳,來到玄關看著那個上等的柚木鞋櫃
許久。  
  突然,她彎身打開鞋櫃,一眼就看到擱在最上層那雙屬於易慎人的室內拖鞋。  
  望著那雙拖鞋半晌,梁尋音悄悄把它放到鞋櫃最底層,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然後再輕輕地關上鞋櫃。  
  在轉身的剎那,她唇邊竟浮現一抹得意的微笑。  
  ***  
  他竟然找不到他的室內拖鞋!  
  易慎人一如往常地踏進家門,大手習慣性地往鞋櫃裏一摸,卻撲了個空。  
  他以為是自己早上臨出門前接了一通電話,分神下沒放好,於是彎下身,卻發現那屬於室內拖鞋的位置竟是空的。  
  易慎人納悶地盯著鞋櫃好半晌,他的生活習慣完美到無可挑剔,所有屬於他的東西,永遠都會放在它該放的位置。  
  難不成是鞋子長腳跑了?  
  正納悶時,背後傳來極其輕微的腳步聲。  
  一回頭,只見穿著一襲白色連身睡衣的梁尋音朝他伸出手指。  
  “在那裏!”  
  順著她的手指方向,他回頭一找,果然發現他的拖鞋就放在鞋櫃底層,一個最不起眼的位置上。  
  “謝謝!”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他道聲謝後才彎身拿出自己的鞋子。  
  這陣子,他明顯感覺到她有點古怪,說不出是哪裏不對勁,但就是覺得她人變得陰沉、鬱鬱寡歡,連李媽都打了好幾次電話,跟他說她這
陣子不尋常的舉止。  
  他在猶豫,該不該跟她好好的談一談。  
  任務完成,梁尋音轉身回房,書房就在她的房間對面,他的腳步也就這麼理所當然地跟在她的背後。  
  她的背後沒有長眼睛,卻敏銳地感覺到一道犀利的眸光,正盯住她的背影。  
  屋子裏開著空調,卻怪異得令人感覺到悶熱,被人盯著瞧的不悅感逐漸加深。  
  一段回房間的短短距離,梁尋音卻宛如走萬裏長城,永遠都走不完似的。  
  “為什麼要移動我的鞋子?”  
  “我只是替你換個位置而已。”她加快腳步,含糊其辭地敷衍道。  
  “我要聽的是實話。”  
  一句話,立刻教即將進房門的梁尋音僵住了腳步。她就知道,她這種小舉動絕對瞞不過他那雙精明的眼。  
  “我——”她想否認,但在他灼然的注視下,卻完全說不出謊。“我不喜歡艾秘書穿你的鞋。”她瞪著地板,僵硬地吐出一句。  
  “艾秘書穿我的鞋?”易慎人挑了一下眉,眼底並沒有任何喜怒情緒。  
  “那是你的鞋,她不該擅自拿去穿。”  
  “這讓你感覺不舒服?”他刻意以再平常不過的口氣問。  
  她緊抿著小嘴,許久後才終於不情願地點點頭。  
  看著她賭氣似的倔強小臉,易慎人平靜地說道:“謝謝你告訴我,但我要你知道,我並不介意艾秘書這麼做。”  
  聞言,梁尋音狠狠地咬了一下唇,擱在身側的小拳頭握得死緊。  
  他當然不介意,因為他跟艾秘書本來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他或許求之不得,介意的只有她一個人。  
  不,或許應該說,她是在嫉妒,嫉妒他們兩人的關係沒有她介入的餘地。  
  她的胃突然莫名翻攪起來,逼得她忍不住反胃想作嘔。  
  梁尋音不發一語,扭頭就要往房裏衝,卻驀地被一隻大手從背後給拉住。  
  “你討厭艾秘書?”易慎人讓她迎上自己幽黯的黑眸。“為什麼?”  
  因為——  
  梁尋音悲傷地凝望他的眼,知道答案就藏在她的心底深處,呼之欲出,但她卻咬著唇,低頭沈默不語。  
  “艾秘書是個聰明能幹的女人,這幾年來,一直是我工作上的得力助手,她幫了我很多忙,我不希望你敵視她。”第一次,他向一個跟他
完全不相幹的人解釋這麼多。  
  “你當然不希望我敵視她。”梁尋音嘲諷一笑。  
  “什麼意思?”眼前這個臉帶嘲諷的女孩,陌生得幾乎快讓他認不得了。  
  “我都知道了!”她驀然抬起頭,用前所未見的犀利目光直視他。  
  這個帶有殺傷力的眼神讓他一驚。  
  “你跟艾秘書其實是男女朋友,我知道你們那晚發生的事。”  
  一個那麼純真無瑕的女孩,卻毫不扭捏地說出這種話,易慎人不由得一驚,也驀地領悟到,她其實並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麼天真無知。  
  他情緒復雜地看著她,突然間發現,她的頭發留長了。  
  極為柔細的及肩發絲,遮蓋住她白皙纖秀的脖子,有幾綹覆在她光潔的前額,白兔般的纖巧耳朵在發絲間若隱若現。  
  他盯住她的耳垂,目光倏地深濃,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席捲而來。  
  他猛地一驚,及時別開視線。  
  他竟然對一個才十九歲的小女孩有了性衝動?  
  “我跟艾蕓發生關係,不是因為我愛她,而是因為——”目光觸及她清澈的眼眸,他的話及時打住。  
  “因為什麼?”她鍥而不舍地追問。  
  “只是因為生理的需要!”他近乎惱火地別過頭。  
  這實在太可笑了,他竟然得跟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女孩解釋“性需求”這麼赤裸裸的問題?!  
  無來由的,他竟惱火起她的追問不休。  
  他沒發現的是,背後的人兒猛然倒抽一口氣,毫無神採的雙眸因為這番話,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花。  
  他的意思是說,他對艾秘書沒有愛,只有性的需求?  
  也就是說,他們不是男女朋友,只是因為生理的需要而在一起,下了床就什麼也不是?  
  突然間,梁尋音從日夜折磨她的痛苦深淵中脫離,躍升至極度的狂喜,她激動的胸口一下子被塞得好滿,飽脹得像是快溢出胸口。  
  她衝動地自背後抱住他,將滾燙的臉蛋貼在他結實的背肌上,清楚聽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夾雜著自己因高興而顫抖的心跳。  
  易慣人強迫自己保持冷靜,但她兩只柔弱的胳膊那樣堅定地環抱著他,像是一條掙脫不開的繩索束縛著他。  
  “我喜歡你!我……愛你!”她紅著臉大膽表白,聽到自己怯懦的聲音在空氣中回蕩。  
  只是他沒有反應,冰冷得宛如一座石雕,那股寒意透過抱著他的背肌,慢慢傳進她的四肢百骸。  
  他的身體繃得死緊,渾身僵硬得像是輕輕一動,就會化成一塊塊碎片。  
  像是到了忍耐的極限,他兀地自她的環抱中抽開身,面無表情地轉身面對她。  
  “我想你大概弄錯了,你愛的不是我,而是渴望得到我的關愛。”  
  他很清楚,像她這麼一個長期被忽略的小女孩,一旦遇上願意多照顧自己一點的人,就會產生一種移情作用。  
  他不會把這種只是渴望關愛的情緒反應,誤認為是愛。  
  “不,我是真的——”  
  “別再說了,我不想聽這些幼稚的話。”他語氣強硬地打斷她。  
  急忙咬住唇,她輕輕吸著鼻子,失望而委屈的淚珠在她的眼眶裏滾動,好半晌梁尋音才能再發出聲音。  
  “剛剛的話,我以後絕不會再提,但我希望——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有需要的話,我、我可以……你不必對我負責,也不需要作任何的
承諾。”她緊張而結巴地說。  
  她只想跟他在一起,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好,她什麼也不會奢求。  
  低頭定定望著她,陽剛淡漠的臉孔不帶任何的情緒,久到她幾乎以為自己會被他犀利的目光給看穿一個洞。  
  “你以為自己玩得起成人的遊戲?”他的眼神冷得像是快把人凍結成冰塊。  
  她難堪地臉色突然刷白,身子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只是我接手的案子,一個有名字、有編號的案件,除了契約的關係外,我們沒有任何的關聯,這樣你聽明白了嗎?”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心底最後一絲希望都摧毀。  
  眼淚懸在眼眶邊,眼看著就要潰堤,梁尋音遽然轉身飛奔進房間。  
  聽到房門碰地一聲關上,站立原地的易慎人依舊面無表情。  
  關上客廳的燈,只留下走廊的一小盞壁燈,他機械化地轉身走進書房放下公事包,又轉身回房間。  
  關上房門,易慎人像解除武裝似的閉眼靠在門上,臉上閃過各種復雜、矛盾的情緒。  
  我喜歡你!我……愛你!  
  她羞怯卻又勇敢的聲音,再度自他耳邊響起。  
  雖然他看似絲毫不受影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是波濤洶湧,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全被梁尋音給打亂了。  
  一直以來,律師界的人給他“鐵面無私”這麼一個封號,但此刻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根本是虛有其表。  
  邁著近乎麻木的雙腿走到窗邊的沙發,他慢慢坐了下來,想厘清腦中紛亂的思緒,連盞燈都沒有開。  
  他無法置信自己竟然會對當事人產生了幻想?她甚至才只有十九歲,一個在民法上不具行為能力的未成年小女孩。  
  他知道自己早就該跟她保持距離,一個絕不會讓情感、理智失控的安全距離,只是現在他才察覺是否已經為時已晚?  
  他再也騙不了自己,接受艾蕓的身體,只是為了要轉移對梁尋音的異樣情愫,只是為了發洩積壓在內心的渴望……  
  一個真正專業的律師,絕不會讓工作參雜進私人的情感!  
  易慎人這輩子第一次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當一個公正無私的律師1  
  ***  
  “尋音,爸爸不能留下汙點,算是爸爸求你,把罪扛下來,你只有十九歲,法官會從輕量刑的!”  
  “爸爸,我怕——”  
  “別怕,記得爸爸跟你說的,無論是誰問你都別說話,除非上了法院,法官問你才說,知道嗎?只有你能救爸爸了……還有,你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除了你跟我,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有沒有聽到?”  
  “爸爸,我知道,我會保守秘密的,我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絕不!絕不——  
  “爸爸,我絕不會說!”  
  黑暗中,梁尋音遽然從床上彈坐起來,驚悸得大口大口喘著氣,夢境中的影像卻依然盤據不去。  
  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她又夢見了父親,夢見了他魔咒似的聲音,禁錮著她的靈魂意志,讓她幾乎無處可逃。  
  這陣子,她經常莫名地夢見父親,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心軟與動搖,鬼魅般的影子總是忽地出現,讓她終日有如驚弓之鳥般惶惶不安。  
  不一會兒,門上傳來兩聲剝啄。  
  “睡了嗎?”  
  門外的低沉嗓音,讓她心弦一震。  
  幾天前,她徹底當了個自作多情的傻瓜,現在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跟他相處,只能假裝若無其事。  
  “還沒。”她小小聲回答。  
  “那麻煩你到我書房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的腳步已經快步往對面的書房而去。  
  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她實在不想跟他單獨面對面,但顯然他並不在意前些天發生的事;或者,他壓根已經全忘了。  
  勉為其難地爬起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出房門,一眼就看到易慎人正坐在房門未關的書房裏。  
  梁尋音拘謹地走向那張偌大的書桌旁,書房裏彌漫著一股莫名的緊繃氣氛,讓她忐忑不安。  
  桌後的高大身影兀自低頭翻看資料,僵滯的氣氛幾乎快讓人窒息。  
  明明是他要她到書房來一趟,怎麼這會兒又好像故意忽視她,存心讓她站在這裏罰站似的。  
  瞬間,他跟艾秘書親密摟抱進房的畫面,突然浮現在梁尋音的腦海——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地悶悶開口。“易先生,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那個始終不看她一眼的忙祿身影,這才像是終於發現到她的存在,緩緩地抬起頭來。  
  “下週一你要出庭。”易慎人不帶感情地望著她,以公式化的聲音宣佈。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梁尋音渾身一顫。  
  突然間,她意識到眼前平靜的生活結束了,她始終逃避、假裝不存在的殘酷現實正等著她去面對,曾經美好的一切只是假像,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公主,她終究還是得回到灰姑娘的現實生活。  
  是啊,她真傻!她還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易慎人的關懷與愛,她以為自己是誰?她不過是個殺人犯啊!  
  “上次的預備庭你因傷請假,這次正式開庭,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缺席。”  
  像是完全不顧她的驚惶,他以公事公辦的姿態逕自說著。  
  “我說明一下法院開庭的程式,首先,進入法庭時……”  
  梁辱音恍惚地看著桌後昂然挺拔的易慎人,他有條不紊地說明開庭的流程與必須注意的事項,突然間她覺得眼前這個曾經熟悉、曾經讓她感覺到關懷與溫暖的男人,變得好陌生、好遙遠。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把兩人遠遠地分開,這段距離宛如天上與人間般遙不可及,誰也碰觸不到誰。  
  頓時,梁尋音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刻意劃清彼此的界線,抱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不牽扯私人的感情與情緒。  
  她木然望著眼前的易慎人,強迫自己不要顯露出難堪與狼狽,默默地把心痛和苦澀吞回肚子裏。  
  “……大概的進行流程就是這樣!”  
  易慎人修長的手在桌前交握,以平靜的語氣直視著她。“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她迅速築起一道心防,抗拒地抿唇不語。  
  “我要你老實告訴我,命案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犀利的目光緊鎖著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書房裏一片死寂,只聽到梁尋音因情緒起伏而不規律的呼吸聲。  
  “是我……是我殺了她!”她顫抖地吐出一句。  
  她嘴裏承認,但她的眼睛卻不敢直視他,光憑這一點,他就可以斷定,人絕對不是她殺的,她只是想替真正的兇手頂罪。  
  這段期間,易慎人調查過她的父親——不,應該說是她的養父梁先仁,發現他長期委託徵信社暗中調查方琳琳的行蹤,易慎人甚至還查出他有在醫院精神科定期就診的紀錄。  
  病歷上的診斷是:精神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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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2 23:23:31
第八章

  誰想得到人前溫文儒雅、學識淵博的大學教授,在臺面下竟是個精神病患者?!  
  或許,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妻子不見得是件幸運的事,反而讓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懷疑與矛盾中,最終演變成家破人亡的悲劇。  
  斂起精神,他再度專心在眼前的小人兒身上,試圖從她身上挖掘出真相。  
  “我要聽實話。”易慎人冷聲道。  
  或許她以為自己可以騙得過每一個人,但那絕不包括他,一個連打針都害怕到發抖的女孩,怎麼可能有勇氣殺人?  
  “我說的是實話。”她低著頭堅強擠出一句話來。但事實上,她幾乎想拔腿衝出這道門,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再也不必去
面對一次次的審問。  
  難道,她連想償還一丁點的恩情都不被允許嗎?  
  “你說謊。”他的表情冷了下來。  
  “我沒有。”她倔強地回視他。  
  “為什麼要說謊?我們心裏都很清楚,人不是你殺的。”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是兇手?就因為我只有十九歲?”她嘲諷一笑。“人本來就是我殺的,刀子就在我手上,這已經是罪證確鑿的事。”  
  “命案現場可以加工,製造出很多誤導人的假像,但真正的真相卻只有一個,而這個真相到底是什麼,你心裏比誰都清楚。”  
  怔了一下,梁尋音的神色有些狼狽,僵硬地說道:“我很感謝媽媽那位想幫助我、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但我的的確確是兇手,請你不必
為我白費力氣了。”  
  “為了替一個犯了罪卻不敢承擔的人頂罪,不惜賠上自己大好的人生,真的值得嗎?”突然他的語氣一轉,試探道。  
  對於始終不肯吐露隻字片語的梁尋音,他第一次遭遇到無計可施的苦惱。  
  但從剛剛她那番話裏,他卻聽出了些端倪,他冷靜地抽絲剝繭,將所有線索重新拼湊組合,腦中慢慢出現了一些輪廓。  
  他想,他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像是被蜜蜂螫了鼻子的小貓,她臉色一變,張牙舞爪跳起來大喊:“你不懂,你們什麼都不懂——這是我的宿命,早在被帶回梁家那一天
起就決定好了,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做的,你們為什麼不成全我,為什麼不讓我安安靜靜地償還我該還的?為什麼非要製造我的痛苦,讓我更難
受——”  
  “冷靜點——”  
  “我不需要冷靜,我只求你們都離我遠一點!”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贖!  
  “你——”  
  “不要逼我!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她歇斯底裏地往後退,一個踉蹌,整個人摔了個四腳朝天,她又惱又狼狽地爬起來,腳步卻不穩地眼看著又要往前栽,及時被大步衝過來
的易慎人撈個正著。  
  她氣惱地想掙脫他的懷抱,但他的手卻倏地一收緊。  
  “小東西,聽我說!”  
  久違的親匿輕喚,讓她全身倏地一僵。  
  他高大溫熱的身軀就貼在背後,雙臂緊緊地將她環抱著,從頭頂上傳來的低沉醇厚聲音,震得她倣佛連心口都在顫動。  
  “我不知道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但真正愛一個人絕不是犧牲。”他緩緩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你是想回報梁家領養你的恩情,但你
想過沒有,這樣對自己並不公平。”  
  懷中的人兒依舊沈默不語,身子卻顫抖得好厲害。  
  “成人的世界很復雜,也自有一套生存的規則,沒有絕對的對或錯,他們會做出理智正確的判斷卻也會犯錯,但他們所犯下的錯,不該由
你來承擔,懂嗎?”  
  靠在他寬闊安全的懷抱中,她竟又貪心地眷戀起他的溫暖,要為梁家犧牲的堅定信念竟突然動搖了,在他的懷抱裏,她心底曾有過的義無
反顧,頓時渺小得幾乎快找不到。  
  “你呢?你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她突然啞著嗓子開口。  
  他沈默半晌,才以略微緊繃的聲音回道:“你不需要對我感到好奇,我的世界太嚴肅、太復雜,超出你單純的想像。我只要你知道,我是
個專業的律師,我有我的職責,就是幫助你洗刷冤屈,這是我的使命。”  
  只是如此而已?他照顧她、關心她,在她面前眼中偶爾流露的溫柔與關懷,只是因為一份使命?  
  她突然覺得心頭湧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悲傷,好像無論她再怎麼做,都無法得到一份真正的愛。  
  或許是她太貪心,總是奢求自己不該得到的東西,才會一再地失望落空,這是她早就知道的宿命,卻怎麼都學不會堅強。  
  “你只是平凡的女孩,也會恐懼、也會軟弱,你不是聖人!”他那樣平靜的說著,字字句句卻像警鐘一樣敲進她的心坎。  
  她不想當聖人,從來不,她只是想報答梁家的恩情,如此而已!  
  “你懂得為人犧牲就表示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像大人一樣,用成熟的思考好好為自己想一想,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他松開手臂,輕輕放開她,看著她怔忡了半晌後,宛如一抹遊魂似的,靜靜地走回他的房間,關上了門。  
  而自始至終她沒看到的是,在合上門前,他眼中一閃而逝的痛苦神情。  
  ***  
  直到真正站上法庭被審判的這一刻,梁尋音才總算嘗到煎熬的滋味。  
  站在被告席上,梁尋音堅強地將背脊挺直,身後不時傳來壓低的竊竊私語,一道道好奇、評論的目光,倣佛快將她灼穿。  
  腦中還清楚回蕩著幾天前,易慎人告訴她審問的過程,但法庭內緊繃嚴肅的氣氛、法官席上三名並坐著穿著整齊,神情肅穆的法官,都教
她精神緊繃到胃隱隱抽筋。  
  她尋求安全感似的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魁梧身影,易慎人正坐在律師席上低頭翻閱資料,桌前放著手提電腦以及一疊資料,一身質地上等
的筆挺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臉上的銀邊眼鏡讓他看起來精明幹練、嚴謹專業。  
  他的懷抱、身上的溫暖,在這一剎那全湧進腦海。  
  你懂得為人犧牲就表示你已經不是個孩子了,像大人一樣,用成熟的思考好好為自己想一想,這麼做究竟值不值得?  
  他語重心長的聲音悠悠自耳邊響起,打亂了她原本已經夠亂的思緒。  
  她知道,只要一句話,他們就真的是隔著天與地的距離了。  
  剎那間,心中閃過從不曾有過的私心——她不想離開他,她想留在他身邊,即使只是遠遠看著他,即使渺小得他幾乎注意不到!  
  不,她不要、她不願意啊,這根本不是她的錯!無聲吶喊著,被壓抑在心底那個真實的自己,開始害怕、退縮,想把自己藏到一個安全的
地方,不必再面對這些紛紛擾擾。  
  但突然間,父親的臉孔卻像鬼魅般浮上腦海,那狂亂無助、哀求乞憐的眼神像魔咒般控制著她的意志。  
  “梁小姐,我要先提醒你,本法庭判決會審酌被告的犯意、態度以及配合度,等一下回答前請你先仔細考慮清楚。”  
  低著頭,她的臉色發白、雙腿顫抖得幾乎快支撐不住瘦弱的身體,失眠了一整晚,她覺得自己的體力與緊繃情緒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  
  “梁小姐,請問,被害人是不是你殺的?”  
  法庭上一片靜默,只傳來法官清楚的聲音,每個人都緊盯著她的背影,屏住了呼吸。  
  回答不是——良知催促著。她只是個平凡的女孩,沒有必要偉大到要替某個人犧牲一輩子——  
  不,不行,快說是,即使梁家夫妻對她總是忽略比關注來得多,但是讓孤伶伶的她有個家,這份恩情說什麼她也不能忘啊——理智焦急的
想扳回一城。  
  兩股相互衝突與矛盾的意志激烈交戰,像拔河似的拉扯著她,讓她幾乎瀕臨崩潰。  
  不,不行——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沒辦法呼吸了!  
  她臉色蒼白、像是瀕臨缺氧的魚不住大口呼吸,眼前的景物、人影似乎慢慢在眼中模糊遠去。  
  “庭上,我的當事人不舒服,我請求暫停三十分鐘。”  
  突然間,她聽到易慎人倣佛遠從天涯盡頭傳來的聲音,接著人就被帶出了緊繃得快讓人窒息的法庭。  
  “你還好嗎?”易慎人將她帶出法庭,讓渾身依舊不停顫抖的她坐在椅子上。  
  方才他不經意一抬頭,瞥見她僵硬顫抖的纖弱身影,憑著多年經驗立刻警覺到不對勁,當機立斷要求暫停。  
  “你確實把我的話聽進去了,對不?”  
  梁尋音緩緩抬起頭,意識慢慢凝聚回眸底。  
  “如果沒有掙紮,你今天不會這麼不對勁。”  
  她低頭盯著自己相互緊握、像是也在尋求支持的手,眼底滿是矛盾。  
  是的,她掙紮、她矛盾,他的出現讓她貪心地想留在他身邊。  
  “聽我的話,告訴法官實話,這不只是救你,也是救你的養父,我想你應該比我更清楚,他病了。”  
  她倏然抬起頭,眼底浮現驚訝。  
  她以為——這件事沒有人會知道!  
  是的,她早就知道養父病了,因為太愛養母,無法忍受妻子一再出軌,把自己逼進了死角。  
  養母跟養父的婚姻其實存在著很大的問題,不只是年齡,還有兩人的個性相差太懸殊,養父嚴肅內斂,養母熱情開朗,這也是造成這樁婚
姻出現重大危機的主要原因。  
  “說實話,只要告訴法官實話,這一切就會結束了。”  
  他忽地握住她的手,寬大的手掌溫暖而全然的包圍著她,像是也一並把她的心握得好緊好緊。  
  她好想跟他在一起,她不想離開他!  
  最後一絲猶豫消失了,心底湧起一股強大的衝動。  
  “嗯!”望著握著她的大掌許久,她抬頭迎向他的目光,用力一點頭。  
  “乖女孩!”嚴肅的臉部線條驟然鬆弛下來,她甚至有種像是看到笑容一閃而逝的錯覺。  
  她的心頓時繃得好緊,忍不住貪心地想——或許他是在意她的,或許有一天他會向她表白,其實他早已愛上了她。  
  “我去洗把臉。”紅著臉,梁尋音遽然站起身,頭也不敢回地急急往洗手間而去,就怕被他看出了她腦中非分的念頭。  
  她太慌張、心緒太亂,就連身後何時跟了一名戴著鴨舌帽的男子都沒有察覺,直到整個人被用力捂住嘴,強拉到廁所旁的樓梯間,都還沒
能回過神來。  
  “唔唔……”等到意識到自己被挾持了,她才奮力掙紮起來,無奈卻發不出半點聲音來求救。  
  男人的手勁很大,緊捂著她的口鼻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有幾秒鐘的時間,她以為自己會死掉,沒想到背後卻傳來熟悉的聲音。  
  “小音,別緊張,我是爸爸!”  
  爸爸?她驀地瞠大眼轉頭看他,捂在嘴上的手也隨即松開了。  
  “爸爸?你怎麼會在這裏?”  
  看到身後的人戴著一頂有幾分眼熟的鴨舌帽,她這才想起原來他剛剛就坐在法庭裏。  
  帽沿下是一張布滿胡碴、焦急慌亂的臉孔,才半年不見,他瘦了好多,眼神裏多了好多無助與疲憊。  
  “這陣子你跑哪去了?聽說你被保釋出來,爸爸一直找不到你,簡直快把我急死了!”一開口,梁先仁就是一陣數落。  
  “爸,是一位律師替我交保的,我一直住在他家,他很照顧我……”  
  “你是不是把事情全都告訴他了?”梁先仁一把鉗住她的手,緊張問道。  
  “我沒有。”梁尋音急忙搖頭。  
  “你沒騙我?”梁先仁懷疑地瞪著她。  
  “我可以發誓,我一個字都沒跟任何人說過。”梁尋音急忙保證道。  
  來來回回審視她的表情,確定她沒有半點心虛閃爍的表情,梁先仁才終於相信並松開鉗制住她的手。  
  “你還記不記得答應爸爸的事?”梁先仁的表情軟化下來,露出一抹笑容。  
  怔忡了一下,梁尋音最後默默點頭。“記得!”  
  “眼前只有你能救爸爸了,待會不論法官怎麼問,你千萬不能把事情說出來,這是我們約定好的,小音,違背諾言的是壞孩子,以後不會
有人愛你,你就會被送回育幼院。”這套說詞打從她十歲來到梁家第一天開始,梁先仁就不斷以此恐嚇、威脅她。  
  梁尋音明知道自己已經長大了,有行為自主能力、可以照顧自己,但這些話卻像魔咒般在她腦子裏根深蒂固,她完全沒辦法違抗這句話的
巨大影響力。  
  “爸爸,可是我……”她想起了易慎人。  
  “可是什麼?你想違背我們的約定?”梁先仁臉色倏地冷厲起來。  
  我喜歡上了一個男人,我想跟他在一起——一輩子!  
  “琳琳,我一輩子深愛著的女人,我卻殺了她,我親手結束了她的生命……天啊!我怎麼下得了手?我曾發誓過只要她在我身邊就好,這
樣就好……嗚嗚……”  
  梁尋音呆住了,即將出口的聲音卡在喉嚨裏。  
  她沒有看過男人哭,起碼沒看過堅強內斂的養父表現過軟弱的一面。  
  但是看著養父緩緩流下眼淚,以及他懊悔而錯亂的眼神,頓時想保全自己的決心離得好遠好遠,遠到她再也記不得曾經動過這個自私的念
頭。  
  “我不會的,我不會告訴任何人一個字,請爸爸放心,小音絕對不會洩露任何一個字。”她堅定地開口保證道。  
  “很好!”聞言,梁先仁終於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讚賞地拍拍她的頭。“你一定要記得,不管誰問,或是誰說了些什麼,你只要堅持人
是你殺的就好了,知道嗎?”他不放心地再三叮嚀。  
  “爸爸,我知道。”梁尋音臉上露出義無反顧的神情。  
  “你該回去了,以免你的律師起疑。”梁先仁催促著她。  
  “嗯,那我先走了。”梁尋音聽話的趕緊轉身要離開。  
  “對了——”梁先仁突然又叫住她。“小心你那個律師,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方雲枝請來的,她一向看我不順眼,一定會想盡辦法讓
我被關進牢裏。”梁先仁對於這個虛榮勢利的丈母娘也是充滿了恨。  
  琳琳會變成這樣子,一定是她媽媽從中挑撥、慫恿,全是因為看不起他只是個教書的窮書匠,而不是大企業的老闆、小開。  
  “我知道了。”她點點頭,快步回到法庭外,易慎人一見到她立刻站起身。  
  “時間到了,我們必須快進去!”沒有多問她失蹤將近二十分鐘的原因,易慎人正打算伸手拉她,她卻反常地閃躲他的手,逕自走進法庭
內。  
  走進法庭內,梁尋音以慷慨就義的姿態站上被告席。  
  看著她的背影,不知怎麼的,易慎人有種很不好、很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她似乎有哪裏不太對勁!  
  “梁小姐,請問被害人是不是你殺的?”  
  易慎人還來不及弄清楚,法官威嚴的聲音已經在偌大的法庭內響起。  
  易慎人擔憂的目光參雜些許緊張,緊盯著她的身影一刻也不敢放鬆,就怕會出現什麼他難以預料的發展。  
  梁尋音背脊依舊挺得筆直,目光毫不回避地直視著庭前的審判法官,以堅定而清楚的聲音回答:“是的,人是我殺的!”  
  ***  
  沒有開燈的書房一片幽暗,一個高大身影靜默坐在牛皮椅中,閉眼仰靠著椅背沉思。  
  墻上的鐘指著將近深夜十二點,剛回到家的他雖然疲憊,卻難以平息腦中依舊紛亂的思緒。  
  是的,人是我殺的!  
  幾天來,他耳邊始終回蕩著這個堅定卻令人心痛的聲音,久久揮之不去。  
  生平第一次,他親身體會到無能為力的滋味。  
  審判甚至還沒有終結,他卻覺得自己已經輸了,輸給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輸給她不顧一切替人頂罪的決心。  
  他以為自己說服了她,以為聰明如她該會為自己做出最正確的決定,不再為她父親背負這個黑鍋,但顯然,她完全沒把他的苦口婆心聽進
去。  
  打從第一次開庭結束後,他們的關係就陷入了冰點。  
  她封閉起自己,拒絕任何人的接近,尤其是他,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絕不靠近一步。而潛意識裏也想逃避這個重大挫敗的他,比以往更早出晚歸,避免與她碰面。  
  開庭結束當天,面對咄咄逼人、非要一個滿意交代的方雲枝,他毫不猶豫地將面額驚人的支票退還給她,對他來說,這個案子他已經徹底失敗了!  
  錢對他來說微不足道,他只惋惜一個年輕女孩的人生,就此葬送在一個自私懦弱的男人手上。  
  說起梁先仁,為了找出他,他早已經請了徵信社幫忙,除了調查他的就醫紀錄外,也一並找尋他的行蹤。  
  如果能從梁先仁那方面下手,勸他出來自首,或許就能扭轉眼前的局面,只可惜,梁先仁自從事發後就行蹤成謎,就連神通廣大的徵信社也毫無所獲。  
  黑暗中,突然傳來悠長沉重的嘆息,那是連易慎人都沒聽過的苦悶。  
  苦悶?  
  當律師這麼多年來,就算被人視為不可能有勝算的案子都沒能難倒他,但如今區區一個梁尋音,卻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不——他心裏清楚,她早已不再只是代表一個案子、一張契約,而是成了他卸不下的責任,心底揮不去的痛。  
  其實,他對她的感覺早已……易慎人,停!理智及時打住走樣的思緒,不讓這個念頭有機會醞釀成形,就怕事實連他自己也難以承受。  
  至於現在,連他也束手無策,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更遑論勸她回心轉意了。  
  在與書房只有一條走廊之隔的房間裏,也有一個同樣清醒的人兒,正靜靜躺在黑暗中冥想出神。  
  梁尋音躺在床上,毫無睡意的眸子盯著黑暗中透著微微瑩白月光的天花板,不由自主地傾聽對面書房的動靜。  
  她聽到近來非得到深夜才進門的他進了書房,就一直沒有出來過,她想,或許這是他特意留給她的談話時機。  
  想起那天開庭結東後,走下被告席,當她抬頭觸及他心痛的眼神,心像是被狠狠擰碎了。  
  她知道他很生氣,氣她的懦弱、怨她辜負了他的好意,害他在這場官司上打輸了,她知道這對一個律師而言,是多麼沉重的打擊與挫敗。  
  但沒有人知道,這個包袱她背得有多辛苦,她只想成全自己報恩的決心,這是她的宿命,打從她來到梁家那一天起,就已經註定好了,永遠也逃不開。  
  從那天開始,他們之間的關係又回到原點,就像兩條從未有過交集的平行線,是那樣疏離而陌生。  
  同住一個屋簷下,但他們卻盡可能的回避彼此,她甚至不敢接觸他的眼,就怕看到他對自己的埋怨與不諒解。  
  或許他們該保持距離,早該如此!  
  她聽到他的腳步聲響起,看樣子該是從書房出來,準備回到房間去。  
  一個衝動,她想也不想的打開門叫住他。  
  “易先生,等一等!”  
  聞言,前頭高大魁梧的身影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吐出一句。“什麼事?”  
  “對……對不起,我什麼時候能夠離開?”  
  她知道他一定對她失望透頂,恨不得她從此在眼前消失,她有自知之明。  
  高大身影站立好半晌後,終於緩緩轉過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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