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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mokeyx 於 2009-9-9 05:27 PM 編輯
第十三章 終于不是黑人黑戶了
越華路國民政府大樓一樓西側,就是龔副局長的黨部二局局長辦公室,室內簡潔寬敞,高大的西式落地窗將室外的陽光透入,使人感到幾許溫暖。
“小毅,你過來。”
坐在寬大辦公桌后面的龔副局長揚起頭,很自然地輕掠幾縷自然下垂的秀發,光潔的前額更顯白皙潤澤:“坐,你得填寫一下這張表格,盡可能詳細一些。”
安毅坐在桌前的會客椅上,看了看桌面上的文房四寶,指指青瓷筆筒:“能不能借我支鋼筆?”
龔副局長微微一笑,拿起筆遞給安毅:“沒想到小毅是個新青年呢,你們在商行工作的很多人大都習慣用鋼筆,攜帶方便,書寫速度也快很多,給!”
安毅誠實地笑了笑:“可能我是個例外,我的毛筆字寫不好,還在練習之中。”
龔副局長蛾眉微翹,含笑看著安毅在表格上用心填寫,她的目光溫和如水,透出絲絲關懷之情,挺直秀美的鼻子下的姣美雙唇微微閉合,嘴角微微上翹帶著幾許笑意,微微翹起的漂亮下巴潔白如玉,整個人顯得端莊秀麗溫婉嫻靜。如果不是挽著少婦型的高發髻,誰也不會相信這是個年已三十一歲的人,更不會相信這位身材修美的年輕女子,會是國民黨黨部機要局的副局長。
她的目光從安毅的筆尖轉到他修長的手指,再從手指轉向他干凈整齊的深藍色青年裝,最后在安毅的鼻尖和眼眉之間停駐。她從未見過神韻如此奇特的小伙子,緊閉的雙唇線條柔和但又非常明朗,高挺的鼻子端端正正,略長的下巴中間下部有條輕微的豎形輕紋,輪廓清晰,隱隱透出一股堅毅執著之氣,特別是安毅那雙專注的眼睛,從第一眼看到就令她生出一種愉悅感,很少有哪個男人長著如此秀氣的長睫毛,可是配上一對濃淡相宜微微上翹的長眉之后,如此清秀的眉目竟然毫無柔弱之感,反而透出一股英氣和活力。這一切,與安毅挺拔的身軀和以及略微低沉的溫和嗓音結合在一起,竟然讓這位外表端莊溫雅,內心執著堅毅的奇女子感到無比親切甚至有點痛愛,就像看著自己的親弟弟一樣,在此之前,她只是從言情作品中了解到如此復雜如此奇異的感覺,這種奇妙的感覺突然出現在自己身上,讓她感到微微驚訝,也有點迷惘凌亂。
“給,麻煩你了。”
安毅擰上筆帽,雙手將表格禮貌地推移到龔副局長面前。
龔副局長眼里有些慌亂,但很快恢復平靜,伸出芊芊素手拿起表格含笑察看,引入眼簾的端正工整猶如印刷般的字體令她大為驚訝:“太漂亮了!小毅,你糊弄大姐是不是?這樣一手好字還把自己說得那么不堪,我還真以為你從來沒上過學呢,我看啊,就是名牌大學的畢業生也寫不出如此工整漂亮的仿宋正體字。”
安毅不好意思地解釋:“其實這與我的職業有關,做學徒開始就在師傅指導下看零配件的設計圖,熟練之后師傅手把手地教,慢慢學制圖書寫加工程序,從一開始嚴格的師傅就要求按照正規的格式寫,一點兒也不能馬虎,久而久之變成了習慣。毛筆字我就不行了,老道說我的毛筆字就像狗啃過的骨頭,沒有肉。”
龔副局長抿嘴一笑:“真有趣,哪有這么形容的?你說的老道是誰?不會是道觀里的吧?”
“不不!那是我的一個長者,我剛到廣州就病倒了,人事不省,是他和另一個名叫羅紹冬的兄弟把我治好的,長者名字叫勞守道,在南堤大馬路鴻發絲綢商行邊上的小巷口擺攤算命,平時我都叫他老道。”安毅詳細解釋。
龔副局長點點頭,其實一個半月來她為了找到安毅,讓下屬做過深入了解,很清楚那個老道的現狀,也認識在廣州省民政局制衣廠做辦事員的冬子,前段時間為了制作大幅黨旗她去過那個制衣廠,在下屬的提醒下不動聲色地觀察過老實勤懇的冬子,頗有點印象,但她沒有點破,而是站起來探出身子指著表格上籍貫那一行柔聲問道:“小毅,這‘四川都江堰’不規范,都江堰是個堤壩不是地名,應該是四川灌縣才對,還有直系親屬這一欄,你父親安世平寫對了,母親為何不寫上?”
“哦?這……我糊塗了。”
安毅連忙拿起筆擰開筆帽,一陣微風吹來,一縷秀發輕撫到安毅高高的鼻尖上,一陣如蘭的幽香鉆進鼻子浸入他心肺,讓他感到一陣眩暈難以集中精神,那幾根纖纖秀發再次蕩起,發梢恰好鉆進他的鼻子,刺激之下安毅不爭氣地打響個“哈嗤”,把龔副局長嚇了一跳,看到安毅手中的筆掉到桌面上她才意識到剛才的尷尬,俏臉微紅立刻撿起筆:“你說吧,我幫你填。”
安毅按住激蕩的情懷:“龔副局長,我……我沒有母親,我是……是我父親從一家診所外面的垃圾桶邊上撿回去的,所以……”
龔副局長一驚,看著安毅眼中隱隱的傷痛心里很難過:“原來這樣……明白了,大姐給你改改吧。”
龔副局長用鋼筆修改籍貫,又在下面兩欄添上幾十個字,站起來走出門口:“小毅你坐會,我一會就幫你辦好,口渴了自己添水,想喝茶矮櫃上有一罐西湖龍井,別客氣啊!”
安毅沒有添水也沒泡茶,而是默默打量這間古樸明朗的辦公室,孫中山親筆書寫的“天下為公”字幅掛在正中潔白的墻上,左邊的一溜書櫃裝滿了書籍,有幾本還是外文書籍。右邊的一溜鐵皮櫃整齊擺放全都緊閉著,兩盆茂盛茁壯的萬年青點綴在西式皮沙發背后和墻角的紅木架子上,整個空間顯得雅致簡樸不失活力,根本沒有女性辦公室的半點脂粉味。
喝下口白開水輕輕放下茶杯,安毅的目光再次轉到辦公桌上,晃眼看到左側的一個六吋紅木相框頓時來了興趣,他小心地拿過相框細細觀看,一個戴著無邊眼鏡,身穿三件套深色西服的男子側身黑白照讓安毅頗為驚訝,他發現照片中這個笑容真摯文雅俊朗的人竟然和自己有幾分相似,感到很不可思議。再細細一看下角的一行小字,安毅立刻知道照片中男人的名字和身份:愛妻留念,明揚,一九一三年春于舊金山。
門外傳來龔副局長的腳步聲,安毅連忙把相框放回原處,端起茶杯胡亂喝一口。
龔副局長已經看到安毅的舉動,她不動聲色回到座位上,將一個牛皮信封放到安毅面前:“辦好了,今后你就不用為身份發愁了。”
安毅拿起信封打開:“這么快?不用去警局戶籍科嗎?”
“特事特辦,好好看看吧,要保存好,補辦很麻煩。”龔副局長情不自禁掃了一眼丈夫的遺像,端起茶杯去添水。
安毅拿出印刷粗糙的硬紙片細細觀看,發現自己的住址變成了“泰昌”商行后面的小巷地址,是商行后院的倉庫,籍貫西川灌縣這些都一一羅列清楚,發證機關正好是南堤警察分局。安毅感激地致謝:“謝謝龔副局長,我終于告別黑人黑戶的日子了。”
龔副局長聽得有趣呵呵一笑:“聽你說話很有意思,總是令人感到意外又挺新穎的,盡管你說自己沒讀過書,可大姐還是不相信,你這家伙一定有很多事瞞著我……算了,由得你吧。”
“大姐,南堤分局是不是李鐵奎大哥所在的分局?”安毅不願多說自己。
龔副局長回到座位上:“正是,你那李大哥是個非常了不起的神槍手,黑夜中抬手一槍就能打滅五十米外香頭的本事沒有幾個人擁有,雖然他出身于川蜀的袍哥幫會,但是很早就追隨四川的幾個同盟會元老擔任侍衛,后來因內部的分裂他選擇留在廣州。上次碼頭上的事情之后我了解過他,覺得是個人才想把他調到我們黨部來,可吳鐵城局長不願放人,說廣州城治安混亂需要增加警力,你那李大哥是個難得的射擊教官,如今被抽調到東校場的軍警訓練營,正式升任警長了,中尉軍銜。”
安毅點點頭:“怪不得我說挺長時間沒看到他了。”
說完這話,安毅就沒吱聲了,也不知該說些什么好,猶豫片刻就想告辭,卻鬼使神差地望向那個相框:“剛才你不在,我看了照片,照片上的人很英俊很隨和,像是個留洋的教授……”
龔副局長看了照片一眼,轉向安毅:“這是我丈夫李明揚,清政府最后一批公派留學生,學機械的。他的家鄉在浙江紹興,和那個女英雄秋瑾家很近,也是孫先生同盟會的早期成員,回國后致力于革命事業,在浙江發展了很多革命者,孫先生很器重他,多次調他到身邊他總是說自己還需要多實踐。十年前,就在我們結婚后的第二個月,他被北洋政府殺害了……”
安毅大驚:“對不起!對不起龔副局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沒事。”
龔副局長裝作開抽屜偷偷擦去溢出的淚花,好一會兒才拿出一支嶄新的德國產黑色鋼筆,站起來時已經笑顏如初:“來,小毅,你的字寫得那么好,大姐沒什么給你就送你支筆吧,這是上次德國使館送給我們黨部的,質量很好,聽說筆尖是真金做的還鑲了顆細細的鉆石,非常耐磨,我已經有一支了,這支你拿去吧。”
“不不!我不能要,能得到身份證我已經不知如何感謝你了……”
“聽話!過來!”
龔副局長上前一步將鋼筆插進安毅的上衣兜:“這樣好看多了,青年裝得配上支鋼筆才齊全,顯得儒雅一些。”
安毅只能感激地接受,靈機一動就想到報答的方式:“龔副局長可能不知道,我原來有支鋼筆一支插在上衣兜上,有一天店里的大姐說我像大學生,我激動之下就把會計九叔的鋼筆借來插上去,特意走出商行看看路人有何反應?結果路過的一位省立師范的女生看到我插兩支筆滿眼崇敬,問我是哪個學校的教授,可把我高興壞了!我立馬跑回后院向歐總管借來他的鋼筆插上,心想三支鋼筆啊,這回別人見了還不得稱呼我為大文豪?于是插上三支鋼筆又出去站在大馬路上,馬上引來路過的一群年輕學生圍上來,當時場面非常隆重的,你猜怎么著?”
“怎么了?”
龔副局長覺得非常有意思,眼里笑意盈盈閃閃發亮。
安毅頗為誇張地嘆了口氣:“男男女女熱情地圍上來,紛紛拿出自己的筆向我遞來,看到這樣的感人情景我自豪啊!覺得大家把我看成什么大名人了,都想要我簽字留念,我立刻大聲吩咐:一個一個來不著急。結果大家把真心話話說出來之后我驚呆了,他們說:師傅,我的鋼筆壞了給我修修吧!你看,大家把我當成修鋼筆的了。”
龔局長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越想就越覺得好笑,最后笑得捂住肚子彎下腰差點兒倒下,勉強扶住桌子邊笑得眼淚都流下了,安毅真怕她岔氣嚇得緊緊站到她身邊以防萬一。
好一會兒,笑得花枝招展云鬢搖曳的龔美人艱難地喘著氣,一面咳嗽一面直起腰來,白皙的左手緊緊捂住笑疼的平坦腹部,右手情不自禁握起粉拳砸向安毅:“你這小壞蛋……你要笑死大姐啊……呵呵……笑死我了……你這壞家伙,沒想到你外表老老實實的,肚子里藏著這么多鬼怪……看我不收拾你……”
安毅樂呵呵地受了幾拳:“我悔過、我悔過!”
“噗……你悔什么啊?油嘴滑舌的……”
龔副局長終于平靜下來,秀眼清亮,嫵媚含笑地望著安毅:“這么多年來,大姐從沒有像今天這么開心過,小毅,謝謝你了。”
“不不……那個……時間不早了,龔副局長公務繁忙,我就先告辭了。謝謝你,謝謝!”安毅禮貌地鞠了個躬。
龔副局長急忙叫住他,從桌面的小木盒里拿出張名片遞給他:“小毅,你孤零零一個人遠在異鄉無親無故的不容易,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大姐的,盡管來找大姐。還有,咱們都是老熟人了,別那么生分,以后啊,你就叫我大姐吧。”
“這怎么可以?不行,我一個商行小伙計……不合適,哈哈!非常感謝你龔副局長,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你對我的幫助。你忙吧,我看門口有人站著,估計等你的,我……告辭了!”安毅說完再次鞠躬,轉過身大步離去,不敢再看一眼龔美人眼里的難過和期待。
年近五十的鐘阿姨拿著一疊文件進來,看到龔美人失落的眼神,微微一笑:“閨女,我從未聽你笑得這么暢快這么爽朗,有什么趣事說給我聽聽。”
龔美人接過文件回到座位上,請鐘阿姨坐下無奈地說道:“剛才離開的那個小伙子,就是上次我對你說的安毅,這家伙不簡單啊,擁有一身的機械知識,還有熟練的駕駛技術,卻從不炫耀,我們的老朋友歐耀庭先生很器重他,每個月都給他豐厚的收入,這家伙卻穿著樸素毫不張揚,剛開始我以為他窮怕了不肯花錢,誰知他卻毫不猶豫地拿出半個月工錢,招待他那幫在黃埔讀書的苦兄弟。剛才我給他辦個身份證明,他感激得不行就給我說個鋼筆的笑話,把我樂得無法自制,但是我讓他叫聲大姐他都不願意,雖然他臉上笑容謙遜,可我從眼睛里似乎看到一種深深的戒備,唉!估計是他已經知道我這黨部二局是干什么的了,心里有顧忌不願接近。”
鐘阿姨扶了扶老花鏡:“這么聰明?才多大啊?記得你說他剛滿十八進十九,哪兒來的這副心機?我看你是多慮了,也許人家年輕面子薄吧?”
“不,鐘阿姨,我預感到這小子絕不簡單,十八歲的人沒幾個有他如此從容老成,也沒有他那敏捷的思維和臨機反應,我不知道他肚子里裝著多少的東西,但我可以肯定他一定受過良好的教育,如果不是正規的教育就是跟隨過名師,否則哪有這樣的教養和智力?我一定得好好挖掘,如果能把他招進我們機要局的話,只需幾年鍛煉定能獨當一面,人才難得啊……”
第十四章 恐慌籠罩廣州城
一九二五年二月一日,民國十四年,農歷乙丑年正月初九。
潮興街芩家大院西廂房里,安毅往火盆中添上幾節木炭,放下火鉗拿起新買的駝色毛毯蓋在老道的腹部和膝蓋之上:“別老惦記著你那小攤子了,整個廣州城有錢人都逃了個七七八八,靠幾個兜里窮得叮當響的貧苦市民找你算命能賺幾個毫子?安心躺著吧,下班我給你帶點雞湯回來。”
冬子穿上安毅送的深灰色夾棉外套,嘴里咬著半個酥餅:“叔,聽我大哥的準沒錯,如今大街上到處是軍隊,大多是些惶惶不安準備打仗的楊希閔滇軍亡命徒,都是軍紀渙散只知道收取苛捐雜稅的兵痞子,這些人連我們政府都管不了,要是有個誤會,那些不講理的粗人還不把你的攤子給掀了?別出去,可別讓我和大哥擔心,傍晚一下班我就回來給你熬藥。”
“唉……我何嘗不知道呢?可我還是不踏實啊!算了,歇幾天吧。”
老道用干面巾擦擦眼,叫過安毅細聲叮囑:“小毅,冬子在政府上班,有扛槍的守著我放心,但你得當心啊,這兩天可別開車出城送貨,說到這里我就來氣,你說你做個大師傅悠閑自在坐在店里不行啊?為何去開那破車逞能?我早就對你說過,那個滿臉媚像、兩面三刀的陳姓掌櫃心術不正,你小子又只會干活受老板賞識,很可能犯了他的忌諱,防范都來不及你為何還答應他做車夫?別以為開著那美國貨四處跑就威風,小心把自己小命給搭上。”
安毅揮揮手讓冬子先走,自己坐在床沿上笑瞇瞇地說道:“老道,小子我是有虛榮心,特別是店里那個大奶子丫頭喜歡坐我的車,幾次她拿奶子擠我胳膊讓我這心里癢癢啊!你說怎么辦?哈哈……不跟你開玩笑了,你別生氣啊!好好!這幾天我不出車總行了吧?放心吧你。暖瓶我灌滿水了,肉粥在桌上蓋著,要是動不了你就喊對面幫人洗衣服的二嬸幫幫你,我下班就回來,走啦!”
“站住!”
老道咳嗽幾聲招招手:“小子,我得告訴你,別看革命軍把個東征弄得聲勢浩大似乎無往不勝,實際上外強中干后繼無力,這一仗鹿死誰手尚未可知啊!其中,作為東征主力的楊希閔滇軍和劉震寰桂軍絕對靠不住,這幾年滇桂兩軍霸占廣州城垣和各個富裕的商路碼頭,橫征暴斂貪得無厭,早已不把捉襟見肘的孫大炮的國民政府放在眼里了。黃埔軍煙火不繼食不果腹,到處求這兩個軍閥施舍的事情你也知道,加上滇桂軍隊人數眾多槍彈充裕,又和英法等國不良商行暗地里狼狽為奸,倒賣軍火鴉片,與革命軍早已同床異夢貌合神離,這些我都看在眼里,你小子也心知肚明,盡管你從來不說大大咧咧的,但你每天睡前所做的破事逃不了老道法眼,所以我很擔心你年輕氣盛到處逞能,萬一惹下災禍你讓我向誰哭去?”
安毅心中感動:“老道你放心,我不會那么傻,政治上的事情我一概不沾,我只知道悶頭發財。這個時候人心惶惶各個要逃,房產賤到了青菜價錢,這時不出手更待何時?咱們爺三個早該換一所寬裕點的宅子了,好歹我如今也是個廣州人,沒個安身之地娶個屁媳婦啊?還有我兄弟冬子,羅家獨苗能不早點娶妻生子繁殖后代嗎?你就安心躺著吧,順利的話,三天之內咱們就能搬到屬于自己的家里,我還留心了,知道你一天不出去擺攤忽悠人就全身不自在,所以盡量在附近買個院子,你就等著享福吧!”
老道大駭:“你小子哪兒來的這么多錢?”
“說來慚愧,歐先生臨去香港前發給我個年終紅包,當時我沒在意收下了,誰知回來看是一張匯豐銀行的兩百元現金支票,眼下足夠買下一個兩層樓帶東西走廊有個小花園的房產了,所以啊,我不努力工作報答歐先生行嗎?哪怕那個陳掌櫃如何刁難我都會讓著他,因為歐家八大商行不是他陳四眼的,而是對我關愛有加的歐先生的。好了,我走了,等著我的好消息。”安毅說完,吹著口哨輕快離開。
老道躺在床上有一聲沒一聲地感嘆,閉上眼掐掐算算,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安毅剛走出街口,就看到阿彪風風火火迎面而來:“阿彪,你不領著人護衛倉庫到這兒干嘛?”
“就找你,快點!陳掌櫃等不及了,有批貨要馬上送到東郊魚珠碼頭,聽說是歐先生從香港發來的緊急電報,死命令!快跟我走。”
阿彪拉著安毅的手一陣小跑,十分鐘不到跑進了商行,陳掌櫃和歐總管早已等在門口。
陳掌櫃似乎非常著急,看到安毅,一把將他拉近店里:“給我聽著,你馬上把車開到十三行我們的‘太昌’門口,貨物已經準備好了,拉上之后不許停頓,立刻給我趕到魚珠碼頭,那里有人接貨,到那兒你看到插著一面青天白日旗的地方就停。”
“記住了,我這就去。”安毅點點頭轉身就走。
歐總管叫住安毅:“等等,小毅……掌櫃的,如今路上很危險,能不能多派幾個人隨小毅一起去?”
陳掌櫃一瞪眼:“哪兒來的閑人?八大商行的各個倉庫不用守了?就連我都親自站崗,何況他這么大一個人?怕什么?一路都是革命軍有什么危險?別說了!安毅,還不走要我彎腰送你啊?”
安毅對歐總管感激一笑,轉身離去,進入院子打開車門發動貨車,輕踩幾腳油門給機頭預熱,阿彪突然跳上右側踏板,給安毅遞來一把店里賣的一尺長英國刮刀:“拿著防身,老子要是有槍一定借給你。”
安毅看著刀口上的黃油笑道:“不用了,拿回去吧,要是讓陳掌櫃知道不罵你個狗血淋頭才怪,你的心意我領了,我離開之后這里還得靠你,要是那些散兵再來,你可得好好跟他們說,別激怒他們。”
“明白了,那么你要注意啊,我等你回來,等下我就去買兩斤狗肉回來燉,我們幾個兄弟好好喝一杯,我從來沒和你喝過酒呢。”危難之際,阿彪顯出了他的義氣。
安毅哈哈一笑:“行!等我回來。”
貨車平順地駛出院子,緩緩開上狹窄的小巷進入大馬路,安毅看到街上都是巡邏的軍警就保持二十公里的時速,穩穩當當地開到“太昌”商行門口,熟練地倒車將車廂對準大門,七八個店員在十幾個軍警的護衛中,緊張地搬上一箱箱沒有商標的貨物,不一會兒就裝上小半車。
安毅站在踏板上看了一眼,突然發現帶隊護衛的人竟然是李鐵奎,連忙跳下車快步走過去:“李大哥,升官了也不和兄弟吱一聲,怕兄弟討酒喝是嗎?”
李鐵奎扭頭一看,驚喜地摟過安毅的肩膀:“兄弟,想死大哥了,哈哈!大哥最近喜事連連啊,在訓練營當教官一個多月,一出來就升了別動隊隊長,手下有一百多號弟兄,管轄區是整個廣州城啊!”
李鐵奎四下掃一眼湊近安毅耳邊低語:“說起來大哥還得感謝你,要不是龔副局長幫忙,大哥還在訓練營里帶那群蠢蛋呢,所以說這酒大哥請定你了,等時局平復下來,請你到大哥家里去,讓你嫂子給你做咱們正宗的家鄉菜。”
“好啊!小弟做夢都想家鄉的川菜啊……對了,李大哥,你說感激我?這怎么回事?”安毅不解地問道。
李鐵奎壓低聲音:“龔副局長兩次來調我,我們吳局長怎么也不答應,龔副局長臨走前留下句話,說這樣的人才你再不重用,我就拼著得罪你也要通過黨部強調過去,結果吳局長不得不升了我的官,哈哈!大哥我不感激你感激誰?我可知道龔副局長找過你多次,你的戶籍還是我們分局長親自辦的,龔副局長一個電話,我們那分局長就跑得飛起來,哈哈!”
安毅愣住了,正好貨物裝完便找個借口爬上車蓋篷布,固定完畢想要和李鐵奎告別卻不見他人影,只好爬下來轉到駕駛室,拉開車門上去就看到李鐵奎安穩地坐在副駕位置上。
李鐵奎吩咐車下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手下爬上車廂押運,對好奇的安毅解釋道:“大哥我奉命押運這批物資,用不用看我的特遣命令?”
“不用。”
安毅連忙發動汽車緩緩起步,轉上大馬路才問道:“車上什么東西如此重要?”
李鐵奎嘆了口氣:“全都是進口的西藥,還有止血粉、止血帶什么的,多得你們老板歐先生鼎力相助,別看只是大半車藥品,價值可是兩萬多塊啊!聽說廖先生昨晚接到歐先生的密電,感激得都掉淚了,如今的廣州城有哪一家願意施舍半點藥品啊?被洋人把持的商行恨透了強硬的國民政府,再多的錢也不會賣給咱們一瓶藥……咦?這盒子可真漂亮,里面裝的是什么?”
安毅看了一眼繼續專心開車:“蔡司望遠鏡,‘魯麟’商行的德國老板漢斯送我的,我太忙就擱車上了。漢斯說這是最新出品的尖端產品,鏡頭有機械伸縮功能,調節方式簡單了一倍,上面還有多功能基準刻度線,如今的德軍也只是少量裝備,校官級別才有可能得到。這副望遠鏡外殼是合金的,非常精致結實,7×50規格的,體積和重量都比上一代產品減少三分之一左右,攜帶非常方便,前幾天下鄉送貨的路上我試用過,效果非常好,這德國人啊,就他媽的聰明。”
李鐵奎小心翼翼地抽出來,試用了一會兒嘖嘖稱嘆,愛不釋手:“奶奶的,可真漂亮!幾里外能辨別水牛的公母,德國人真他媽的厲害,這玩意兒至少也得幾百大洋吧?”
“還真沒問,去年我幫過那漢斯一個小忙,節前他找我,說中國的春節沒什么禮物送我,就送了這副他從德國老家帶來的望遠鏡,我一看皮盒子厚實漂亮非常小巧,心里喜歡也就收下了,回頭我碰見他問問吧,看這玩意賣多少錢。”安毅隨口回答。
穿過一片小樹林魚珠碼頭歷歷在目,李鐵奎收好望遠鏡放回駕駛臺下方的四方儲物盒里,指指碼頭入口插著桿碩大青天白日旗的那棟兩層磚瓦房,吩咐安毅把車開到門口。
安毅一一照辦,在道路入口處停下接受崗哨的檢查,接著又被全面檢查一次才能進入碼頭入口的屋前,安毅臉帶微笑對一切處之泰然,停車起步倒車駐車恰到好處,嫻熟的技術讓李鐵奎大聲稱贊。
車下,軍警們在李鐵奎的命令聲中排成兩排,聽完李鐵奎一些“輕搬輕放”的注意事項開始卸車,一隊三十余人的黃埔校軍在軍官的帶領下整齊跑來,很快在車子周圍布下警戒線。安毅微感驚訝,從如此嚴密的保護措施看來,恐怕黃埔軍上層已經將這批難得的珍貴藥品看得比自己生命還重。
“小毅?是你?好小子!”
特務連連長胡宗南大步上來,在剛剛打開車門的安毅肩上重重一拍:“我真沒想到是你運來這批藥品,太好了,校長和周主任他們剛才還派人過江來問貨到沒有,望眼欲穿啊!”
安毅高興地上上下下打量胡宗南:“有模有樣啊,胡司令!”
“哈哈!胡司令?狗日的笑我?你等著,老哥我總有一天做司令的一天。”胡宗南豪氣干云地笑道。
安毅贊嘆一聲:“果然是老大!哈哈……哎,老杜他們怎么不見人影?還有二團特務連長老陳呢?”
“都在江那邊舉行東征誓師,我得打前哨,副連長黃杰帶著兩個排的弟兄在江邊碼頭警戒,等大隊渡江開始我就得提前出發,否則我把弟兄們都叫來和你道個別。”
胡宗南有些遺憾地望著江對面的軍校碼頭,那里旌旗招展灰丫丫一片,顯然出征儀式正在進行。
安毅想了想一把拉住他:“你的特務連是不是要負責前敵偵查,干些深入敵后或者抓俘虜套情報的任務?”
“咦?這你也懂?不錯嘛,有點兒軍事素質,干脆到我們黃埔來得了,大不了先進校軍待一段,等下期招生馬上報名,哥幾個一起給你想辦法,準行!”胡宗南再次動員。
“別扯這些了,你還沒回答我呢。”安毅再次問道。
胡宗南點點頭:“是這樣,不過挺刺激的,別人想去還去不了呢。”
安毅二話沒說登上車踏板,拿出那副珍貴的蔡司望遠鏡遞給胡宗南:“老胡,小弟沒什么送你,這個你用得著,拿去吧。”
“什么玩意兒……我的天……”胡宗南打開精密的皮蓋拿出望遠鏡,喜歡得雙手微微顫抖:“太漂亮了!比我們校長的還要高級,我們的副營長都沒有配發望遠鏡的福氣啊……哪兒來的?”
安毅笑道:“德國商行的一個朋友送的,說是最新式產品,我留著沒用,你領尖兵探路最需要這玩意。唉……早知道這樣,我就到皮貨行給你和弟兄們定制一身好披掛才是,看你們身上五花大綁的多不方便……哎喲!貨物卸完了,我得走了,老胡,代我向弟兄們祝福一下,等你們凱旋回來,小弟在粵香樓請大家美美吃一頓餃子大餅……”
“小毅……”
胡宗南愣了一下,看著安毅跳上車發動起步,連忙追出幾步,滿懷感激地大聲喊道:“小子你聽著,老子和弟兄們凱旋回來,一定狠狠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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