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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小柔]親親壞胚[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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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18:47 |倒序瀏覽 | x 1
親親壞胚 作者:溫小柔

什麼工作、月入數十萬,根本是出賣自己!
嗚,她還以為他是大大大好人,
原來竟是介紹這款頭路,
想不到滿懷希望跟他來台北打拼,
卻是一腳踩進大酒家……
不行!就算占染一身煙灑銅臭,
她也絕不賣了身體和靈魂,
堅持不賣笑不賣身,錢袋裝滿就回家!
而他居然為了保護她和客人大打出手、
和道上大哥「軋」輸贏?
不是歡場無真愛嗎?難道這是酒店的奇跡?
她簡直不敢相信昔日的「小霸王」會為她改變,
甘願腳踏實地賺錢,做個有氣魄的堂堂好男兒。
如果說,愛情改造了這個前科纍纍的霸王,
那麼——她不是可以再次信任他的真心無偽?
她——該放手一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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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19:23
開場

  悶熱的夏日傍晚,於庭凱生平第一次踏入這個屏東偏遠小鎮的漁港。

  一路從台北坐火車顛箕到高雄,再從高雄換公共汽車搖到屏東,不但屁股坐的快裂了,連耐性也磨光了。

  這不知是他第幾回的「跑路」生涯,從沒有一次像這麼落魄淒涼的。以往就算要躲風頭,口袋裡麥克麥克不說,身邊也常有幾個馬子供他消遣,不但沒有半點逃亡的悲慘,倒還有幾分度假的悠閒。但這回可不同了,除了幾乎身無分文外,竟還淒慘到像個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局面。

  想當初決定要跑路,他開始四處跟「兄弟」們籌措跑路費,沒想到一個個平日把「義氣」當口頭禪的那幫好哥兒們,不是宣稱手頭緊,要不就一個個像空氣消失了般,讓他求助無門。幾個較有良心的,意思意思塞個兩三百給他,像在施捨乞丐似的,嘴裡還直嚷那已是全副家當了,真夠他嘔的。

  都怪自己平日太「阿莎力」,手頭上有幾個錢就裝老大,闊氣的請一幫酒肉朋友上酒店、理容院、三溫暖什麼的,一擲千金的海派模樣,除了花錢時有幾分快感,現在真的是什麼也不剩了;包括用錢堆砌而成的老大殼子。

  他當然知道像他們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小混混,既沒有幫派靠山,又沒有固定的營生管道,通常有多少花多少,顧得了今天便顧不了明天,其實就是「及時行樂」主義者,身邊經常是沒有什麼錢的。

  有時手頭緊,就搶搶街上落單的老弱婦孺,要不就是深夜的便利商店,或是闖闖空門;那些錢也都花在女人、酒、電動抬子上了。較有辦法的,還有門路賣賣白粉、安非他命或正在流行的搖頭丸、快樂丸什麼的,但那些都是有組織的幫派,像他們這些小癟三,別說沒有門路拿到貨了,就算拿得到也沒有管道銷,他就曾經天真的想到PUB「做生意」,差點沒讓人砍成八段。有的不販毒,至少也跟個有辦法的「大哥」,靠著跑腿吆喝,分一點「江湖地位」;像他們這種既沒組織也沒幫派的小流氓,雖然樂得沒人管,但生活也拮據得很,一點都沒有「傳說」的囂張。

  可是他就不信,連個千兒八百的,他們居然都拿不出來。

  難道是他平常不夠善待那幫兄弟們,所以才落得今天這個狼狽下場?呸,他可不信這套。雖說他這個老大沒有通天的勢力本領,但兄弟們有事時,他哪回不是兩肋插刀的幫到底?瞧他身上這些大大小小的傷疤刀槍眼兒,哪個不是替兄弟們捱下的?還有平日領著一幫兄弟到風月場所買醉,花的可都是他這個「老大」的血汗錢哪。真是一群無情無義的傢伙……想必都是受了「拉鏈仔」陳大的恐嚇吧。

  提起這個拉鏈仔就有氣,誰知道露比這騷娘們是他馬子?要不是自動送上門來,那一身的馬騷味還真教人倒胃口。當初拉鏈仔放風聲要砍了他,哪個不知好歹的傢伙要替他站台一律格殺勿論。致使一幫平日有往來的道上兄弟避他惟恐不及,紛紛撇清關係。今天這般落魄都是拉鏈仔害的,他記下了。好漢能屈能伸,以目前拉鏈仔的勢力他招惹不起,但總有一天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不過他可不是怕了拉鏈仔才跑路的,只是現在風聲緊,什麼掃黑掃黃的名堂一大堆,榜上有名的他不得不避一避,待風聲過了再回去。到時他絕對會出出那口鳥氣,讓他們知道,他「小霸王」阿凱可也不是好惹的。

  說到為什麼除了掃黑,連掃黃都有他的分——對了,沒錯,他就是靠女人皮肉吃飯的。

  他本來也是有份工作的,最早踏入社會時,是在酒店門口當泊車小弟,「順便」兼差圍事保鏢。後來這種生活過膩了,轉行當「司機」。這司機的工作就是接送「小姐」到指定的地方進行某項「交易」。這份工作可比保鏢輕鬆多了,既沒生命危險,甜頭也來的多。有時「小姐」服務好拿到額外的獎賞他也能分一杯羹,不但如此,還常常享受免費的艷福。後來媽媽桑看他長得俊俏,不但體格外型都媲美偶像明星,嘴巴也甜,於是希望利用他的本錢拐幾個小姐好壯大旗下的陣容,這才開始他另一階段的生活。

  不過近年來大陸妹一波一波的湧入,人頭集團猖狂,像他這種孤軍奮戰的人慢慢不吃香了。只能偶爾介紹幾個小姐到夜總會,抽抽佣金,以維持生計。這種靠口頭伎倆賺錢的日子過久了,即使現下的情勢讓他不像以往荷包賺得滿滿,但安逸閒散慣了,一時也不想換行業。

  前一陣子掃黑讓他躲了不算短的時間,現在又來什麼掃黃,害他不得不再次躲起來;真搞不懂台北政府怎麼那麼閒,殺人放火的不去捉,就專門找他們的碴,害他連一口飯也吃不安穩。人家說「兄弟路歹行」,果真一點也不錯。

  想起早逝的阿娘曾說,這社會是個「大染缸」,還真他媽的對極了!瞧他不是黑就是黃,什麼都有他的分!

  本想偷渡到大陸或什麼地方去的,聽說跑路到那裡的大哥們過的有多爽,根本就不想回來了;偏偏沒錢,什麼都是白搭。

  現在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小鎮,偏僻的道路旁銹痕斑斑的站牌上寫著掉漆的地名「鴨厝寮」,這「聳擱有力」的地名連聽都沒聽過,真是夠落魄淒涼了。

  十六歲國中畢業到台北闖蕩,混了幾年混不出名堂,淪為一個地痞小流氓,犯了幾項前科,什麼搶劫、煙毒、殺人未遂的,也蹲過幾年苦窯,即使仍在假釋中的他,也從沒現在這麼落魄。

  他現在實在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除了中午那餐在火車上吃了個台鐵的排骨便當外,到現在都還滴水未進。偏偏身上連幾個銅板都數得出來,別說晚上沒錢投宿旅館了,連買一碗陽春麵都還不能點滷菜。

  可是就算不吃滷菜吧,也總要有個麵攤呀。怎麼看來看去每戶人家都在曬鹹魚,連個賣吃的也沒瞧見。真是欺負他這個外地人,而且還是個落魄的外地人。

  於庭凱憤怒的陣了一聲,踢開擋路的小石子。

  好吧,如果上天真要這麼整他,他只好再干已經收手好幾年的勾當,看哪家倒霉就搶哪家嘍。

  嘿嘿,他大名鼎鼎的「小霸王」阿凱,準備要為這個純樸單調的屏東小鎮帶來一點色彩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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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0:00
第一章

  於庭凱鼻青臉腫、渾身是血的倒在草叢中。

  他實在沒想到這麼一個窮鄉僻壤、屋宇簡陋的屏東小鎮居然比水泥叢林——戶戶安裝鐵窗、保全的大台北都市還難得手。

  怪只怪綁在屋後院子裡的那隻大狼狗。才翻過圍牆,腳都還沒踏上地面哩,那死狗就震天價響的吠了起來。於是「敦親睦鄰」的好厝邊個個手持棍棒、手電筒的大喊捉賊,出師不利的他就這麼被打了一頭一臉。

  幸好自己眼明手快,多年來偷雞摸狗訓練出來的好身手讓他在激動憤怒的人群裡逃出生天。雖然傷痕纍纍,但他只能說這是不幸中的大幸了,否則被逮到,這一關不知又是何年何月。

  村民咒罵憤怒的聲音漸漸遠去,於庭凱心中的大石頭總算落了下來。掙扎地爬出草叢,前面是一條鋪滿碎石子的羊腸小徑。他很想站起來,但腳踝瘀青腫脹,完全支持不了偉岸的身軀。末了,他只能挫敗地倒在路邊荷荷喘息,等待上天為他宣判死刑,結束這腐敗無用的一生。

  他實在不想死啊,即使這人性多麼涼薄、這社會多麼無情、這過去多麼骯髒、這未來多麼茫然、這一身多麼醜惡……即使他活著沒有人稀罕在意,而死了只不過是少了社會一條害蟲,他仍不想死。

  但是額頭上那個傷口正汩汩的流著溫熱的血,幾乎就要染紅了眼前所有景象,也讓看去的一片模糊暈眩;如果再不處理,他就要血盡而亡了。

  想他一路忍辱負重藏匿到屏東,終究還是逃不過命運的捉弄。早知就待在台北繼續過奢華的生活,即使被條子逮了也算「風風光光」。哪個道上混的沒被關過十年八載?反正出來還是一條好漢,而且更添「光榮戰績」。

  就算和拉鏈仔陳大槓上也認了,沒真正「軋」過哪知道誰贏誰輸?說不定運氣好逃過一劫,順便幹掉他,那自己在道上可威風了。到時就不是一個小流氓,是個大哥級人物了……

  如今死在這個沒沒無聞的屏東小鎮,改明日報上社會版的一個小角落至多只是添上一則不起眼的小新聞;而自己被亂棒打死的消息傳到那幫兄弟的耳裡,只怕會笑掉他們的大牙。一個天不怕地不怕、一生逞勇鬥狠的「小霸王」阿凱,死的竟是這麼淒涼……

  於庭凱恨恨的咬牙,一股不服輸的意念在胸口狂燒著。他狠狠抽著鼻息,掙扎地爬行到碎石子路上。生存的信念支持著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讓命運打倒。

  天色昏昏暗暗,墨黑的天空連一顆星子都沒有。於庭凱拖著一身血跡將身子移到路中央,雖然不明白死在草叢裡和路中央有什麼不同,但模糊的意志卻是不停地催促他移動。

  遠遠一道燈光投射過來,於庭凱很清楚那是車燈。他掙扎的舉起手想要引起車主的注意,然而耗盡的體力卻讓他無法再舉高半分。眼見車行愈來愈近,那個迷糊的車主似乎還沒發現異樣。於庭凱覺得一顆心都要抽緊了,莫非命大沒有死在亂棒下,卻還是逃不過成為車下亡魂的命運?

  眼前愈來愈模糊,於庭凱酸軟無力的四肢攤平在碎石子路上。他勉強張大嘴,喉嚨裡湧出的血泡卻阻止聲音的溢出。一雙眼睜得像銅鈴般大,看著那個心神不屬的車主愈騎愈近,心裡的詛咒也愈來愈深。

  別……別再靠近了……會壓上我……

  於庭凱在心裡大聲的吶喊,深深痛恨起自己何必爬到路中央換一種死法。那個迷糊的車主沒救他也就算了,千萬不要壓死他呀。

  眼前愈來愈模糊,依稀見到車主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妞,而準備壓死他的凶器是一台破舊的小綿羊,鏗鏗鏘鏘的車行聲顯示出車齡的老舊。那妞兒的臉上是一種沉思的幽怨,整個心神不知飄到哪裡去了,完全忘了自己正在騎車,也完全忘了像她這種騎車的方式自己隨時可能跌個四腳朝天,更可能連帶害了一條「無辜」的小命——那個「無辜」的受害者就是他!

  換做平日,他可能會毫不猶豫的把上這個漂亮妹妹,然後再將她推入「火坑」。而現在,他對眼前這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尤物只有滿腔的詛咒!

  撞……撞上了……

  董田妹自從出了工廠,整個思緒就陷入一片茫然。

  十六歲國中畢業就待在這間食品工廠辦的「建教班」裡半工半讀,三年了,如今已經高中畢業,原先以為可以上正常輪值班為家裡多掙一點錢,沒想到下班前領班卻傳來要裁員的消息。

  原以為裁員不會有她的分,畢竟自己算是廠方培育的新血。通常裁員的對象都是那些四、五十歲的歐巴桑,因為年齡的關係,再過幾年就要領退休金了,再加上手腳遲鈍,導致產量少的緣故,裁員總是把她們擺在第一位。若非上個月得罪了那個色狼課長,想必這次的裁員名單不會有她才是……

  對於色狼課長的惡行,工廠裡的人都心知肚明,卻也只能敢怒不敢言。在這個生存不易的年代,處處是受景氣影響的失業人口,而整個鴨厝寮也只有這麼一間工廠,除了海上討生活的男人,其餘的婦女都是在這裡工作。年輕男女都紛紛離開這個小鎮,剩下的不是老弱婦孺,就是像她這種受限於家庭不能出外發展的人。為了生活,所有的人都忍氣吞聲,任勞任怨的領取一些賴以維生的微薄薪資,儘管廠方的待遇以及人事上多麼不合理,單純的他們也從來不懂得尋求勞基法的保障。

  小鎮上多的是守活寡的婦人,頭家常年在外捕魚,家裡經常十天半個月沒有男主人,色狼課長就是看準了這點,經常對手底下的員工毛手毛腳。董田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成了受害者,更沒想到理所當然的反抗會讓她丟了工作。

  反正等著這份工作的人多的是,色狼課長也不在乎少她一個。

  不在工廠工作,其餘的人就只能忍受著風吹日曬,在漁市場像個男人般吆喝批發新鮮的漁貨,那樣的生活不是一般女人家過的起的,有多少個女人眼巴巴的等著工廠的空缺,董田妹卻這麼拱手讓人了。

  如果讓她有重新選擇的機會,董田妹不敢保證她是不是也會像其他人一樣忍氣吞聲,為的只是工廠每個月一萬八的薪資。

  一萬八千元或許不是一筆大數目,但整個董家卻是靠著它生活。

  父親五年前出海捕魚,死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浪中,至今連屍首都找不到。母親林素蘭一時承受不了打擊,哭壞了雙眼,至今只能在家曬曬鹹魚,賺取微薄的收入。十八歲的妹妹董海妹還在讀高中,成績優秀的她目前寄宿在學校,私立高中昂貴的學費一直是家裡的重擔。七歲的弟弟董喜男明年就要上小學了,至今還是經常光著屁股在院子裡幫媽媽曬鹹魚,不但沒錢上幼稚園,連一件乾淨完整的褲子也穿不起。

  原本家裡還不是這麼拮據的,否則董海妹也不能上私立高中。當年董父死時漁會發了一筆為數不少的撫恤金,原是夠一家四口暫時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然而半年前董母一時貪心被金光黨騙走了八十萬元,為了彌補短缺的家計跟了多起自助會,偏偏不約而同會頭都卷款倒會了,整個董家頓時陷入一片愁雲滲霧,生活窮困潦倒、一貧如洗,只能靠著舉債渡日。

  這個消息一直不敢讓寄宿中的董海妹得知,因為她明白以妹妹的烈性子,肯定二話不說休學來幫忙家計。好不容易讀到高三了,董田妹說什麼也不會讓妹妹半途而廢。若說董家還有什麼希望,除了年幼的弟弟,就只能靠優秀的董海妹了。無論如何,她也要咬牙撐過這段苦日子,等哪天妹妹學成找到好工作後,他們一家就可以翻身了。

  但如今一切都完了,工作丟了,什麼希望都沒了。

  董田妹美麗的大眼睛裡只有前途茫茫的恐懼。如今家裡一切的積蓄只有車子坐墊底下的遣散費三萬元,而這三萬元能撐多久呢?

  這個月來每天加班到晚上九點,這條沒有路燈的碎石子小徑不知走過多少日了。每次回家的路上,她心裡只會盤旋著今天的加班又為家裡賺進多少錢的欣慰,以及總算可以回家休息的喜悅。頭一次這麼茫然無助,這種恐懼一直侵襲著她,甚至害怕回去面對母親帶著風霜的笑臉端上的宵夜清粥配鹹魚乾。

  她沒有在工廠裡訂便當,因為每個月伙食費還要扣二十兩百元。通常午餐時她會躲到工廠後面的廢水場啃著前一夜做好的鹹魚飯團,而晚上那一餐就一直餓著肚子直到回家吃宵夜。

  儘管日子再苦,她從沒有怨言,因為每個月把原封不動的薪資交給母親的那種喜悅足以洗去所有的辛勞。

  而今天是領薪的日子,要她如何開口這三萬元的由來?領了這份比平日多的薪水,往後的日子就再也沒有了。她知道母親不會怪她,因為母親對年輕的她為家庭奉獻一切總是心存愧疚。但她卻深深的恨起自己,因為自己的清高,讓整個家庭陷入絕境。她多想調轉車頭,回去「屈服」在色狼課長的淫威之下……

  內心不停的在掙扎交戰著,驀地,破舊的小綿羊車輪底下似乎碾壓過什麼東西。

  「啊——我操你祖宗八代!『青瞑』的『破蛤仔』,『恁爸』干、干你雞,咕,機車……」於庭凱痛苦的呻吟著,原本虛弱的吐不出半句求救的嗓音,如今卻罵的鏗鏘有力、氣勢如虹。不過最後那兩個難聽的字眼不知怎地卻吞了下去,改用「斯文」的句子代替。

  董田妹慌得緊急煞車,人也收勢不住摔跌在一旁。

  這個滿身是血的人說什麼?干……干她的機車?

  突如其來的驚慌和閃進眼裡的血人,讓她第一個念頭就是轉身逃跑,完全忘了學校上公民道德時「駕車撞人不可逃逸」的良民守則。但耳裡又聽到「機車」兩字,讓她驀地想起車墊下還有一家人僅有的希望三萬元。於是她握住車把,奮力的想要連同車子逃離肇事現場。

  於庭凱哪肯放過她,好不容易等到一個可以「救命」的人,於是一雙手牢牢握住她纖細的腳踝。

  「你……你……」董田妹掙扎的揮舞雙腳,想要逃離鉗制。「放……放開我……」

  傷重的於庭凱幾乎要捉不住踢蹬中的纖足,情急之下狠狠咬住她完美的細緻足踝。

  「啊——好痛!」董田妹又怕又痛的哭嚷出聲。

  「不……不准走……」於庭凱喘息著恐嚇,牽動的傷口血流不止。「你撞了人……還想逃……」

  董田妹淚眼迷濛,驚懼不已的囁嚅著。

  「你……你的傷不是我撞……的,我、我只是輕輕壓到你,不……不可能流那麼多血……」

  於庭凱不理她的「狡辯」,惡聲道:「就算不是,你……你見死不救,『後爸』做鬼也不放遇你……」

  董田妹聽到他滿嘴台灣粗話,心裡更是怕得不得了,心想一定是遇到黑道大哥了,而他一身的傷一定是火並後的結果。雖然從不曾聽過鴨厝寮有什麼流氓黑幫的人物,但眼前這人肯定不是好惹的。

  「我……我一定不說見過你,也不會去舉發,你放過我吧……我什麼都不知道……」董田妹哀哀切切的哭著,心裡七上八下,恐懼的顫抖不已。

  於庭凱怔了怔,心裡疑惑著莫非他的行蹤曝光了,而屏東警局也配合北部掃黃?

  想了想又覺得不可能,眼前這女人多半只是嚇呆了。像他這樣一身是血,連個大男人都不敢靠近,以免背上不白之冤,何況是個女人呢?想要活命必須要撤去她的防心,否則一旦讓她溜了,自己真的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他虛弱的哼了聲,彷彿痛苦不堪。臉上的戾氣斂去,改而換上一股無辜委屈的神色。

  「我……我來屏東訪友,沒……沒想到人沒遇著,卻被搶劫了……現在我身無分文,還……還被打的一身是傷……你們屏東的強盜好狠哪……」

  董田妹彷彿不信,礙於腳踝還被鉗制住,不得不和他應對。

  「鴨厝寮的治安沒那麼差啊,我天天經過這裡也沒聽說有人搶劫。」

  於庭凱做作的大聲「哎喲」痛呼,想要讓她忘記懷疑。果然善良的董田妹雖然處於畏懼的狀態,卻還是關心的問著:「很痛嗎?」

  「痛……痛死了!」一喊痛,疼痛果真排山倒海而來,讓他不由得齜牙咧嘴,俊美的五官都扭曲在一起了。「你們屏東的人不但心狠手辣,還……還見死不救啊……」

  一股捍衛裡民榮譽的意識倏地冒出頭,董田妹覺得她有必要改變這個外來客對鴨厝寮的粗劣印象。

  「我該怎麼幫你?」

  於庭凱眼珠一轉,心裡竊喜這個外貌美麗的女人果然只是個大草包,這麼容易上當。他盡量以純潔委屈的神態虛弱的說:

  「幫……幫我處理一下傷口,順便……順便再借我一點錢,我會還你的。」會才怪。

  董田妹有些為難。自己也只剩三萬塊了,能借他多少?想了想,歎口氣說:

  「我先送你到醫院吧,其它的再說。」

  於庭凱一驚,連忙阻止。

  「不行,別送我到醫院!」

  董田妹懷疑地看著他。

  「你傷得這麼重,不去醫院怎行?」

  「這……」於庭凱輕咳了咳,腦中思緒亂轉。「我從小最怕上醫院了,那裡刺鼻的藥水味讓我想吐。我『這點』傷不算什麼的,你家有藥箱紗布之類的吧?」管他理由合不合理,反正不能上醫院就是了,否則被查出身份,免不了牢獄之災。方才偷竊不成,見過他的村民可不少哪。

  「有是有,可是……」

  「別可是了,」驚慌讓他體內腎上腺素激發,原本難以移動半分的身體倏地站起,替她扶起倒臥在一旁的機車,自己跨上後座。「載我回你家吧。」

  林素蘭站在門口「張望」著,雖然眼睛看不見,但仍焦急的引頸翹望。生理時鐘告訴她,現在早過了董田妹下班的時間了。

  五年前哭壞了雙眼,雖然不至於完全失明,但眼前卻永遠只能是模糊一片,比起近視千度不戴眼鏡的人還糟。或許再也不能清楚的看清眼前的景物,但一些生活瑣事倒還難不倒她。每晚到了九點左右,她都會摸索著替一肩挑起生活重擔的大女兒熬粥。雖然粥裡只有清清淡淡的幾粒米,配上常年不變的鹹魚乾,但那卻是她所有的愛心。

  因為自己的軟弱無用,讓芳齡十九歲的阿妹放棄所有年輕人該過的多彩生活,每日為家計奔忙。這個貼心的大女兒從來沒有怨言,每天都是笑容滿面,所有的委屈一個人往肚裡吞,然而她卻知道她為這個家庭犧牲了多少。

  她原也可以像隔壁的蔡怡君一樣上台北討生活的。兩人是同一所國中的同學,可是人家現在是電視台的助理,雖然賺的錢不多,每天卻是開開心心的,一回來總是吹噓著又看到哪個大明星了。當年阿妹和蔡怡君兩人都有少女的追星夢,一心想要走演藝事業。阿妹成熟的早,年少時單純的追星夢很早就在生活的重擔下破滅了,蔡怡君卻是十七、八歲就不停的在每個電視台舉辦的選拔新人活動裡一再地試鏡。未了大概也知道自己沒那個條件,但多次的試鏡活動讓她結識了不少演藝圈的人,終於還是進入那個多彩絢麗的圈子,願望也算達成一半。

  有時林素蘭心中會想,以阿妹優越的條件,一定能踏入那個夢幻的演藝圈,成為時下年輕人的偶像明星。以前眼睛沒壞時,她看電視裡扭腰擺臀的什麼「少男殺手」、「學生情人」之類的明星,都還沒她家的阿妹來的漂亮。她其實並不贊成阿妹踏入那個雜亂多是非的圈子,但無論如何,總也比窩在這個沒有未來的寒傖小鎮要好吧。

  都是她的無用拖累了她,否則阿妹定能無後顧之憂的追尋她的夢想。即使不能飛上枝頭做鳳凰,至少也該是個亮麗時髦的新女性,每日穿的漂漂亮亮的在大公司裡辦公吹冷氣,又怎會只是窩在一個沒有前途的食品工廠,染上一身腥臭的魚腥味?

  遠遠的,傳來破舊的小綿羊行走時「喀啦喀啦」的聲響,林素蘭臉上一陣欣喜,知道董田妹回來了。

  董田妹雙手緊緊握著車把,手心被汗水濕透了。

  背後這個男人彷彿隨時都會掉下去,一顆腦袋搖搖晃晃,神智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然而他的雙手卻緊緊地圈住她的腰身,幾乎要把她纖細的身子折斷了。他的臉埋進她的頸窩,帶著血腥味的溫熱鼻息沉重的噴吐,引起她全身一股陌生的戰慄。那種感覺是恐懼裡摻雜著厭惡,讓她直想棄車逃逸,離這個危險的男人遠遠的。

  於庭凱一雙大掌抱住她,整個身體緊緊地貼住她細緻孱弱的背脊。他明顯的感受到她的緊繃,讓他的心裡產生一股惡作劇的快感。換做平日,他一定不會放過吃豆腐的機會,抱住她的手也絕對不會如此安分。瞧瞧,那纖細的腰肢彷彿一折就斷似的,如此不盈一握;他可以感受到手掌上方那豐滿渾圓的乳房有多麼的吸引人,彷彿含苞待放的蓓蕾,正等著像他這樣的男人的撫摸。這個小妞肯定沒有嘗過人間的極樂,未經人事的生澀讓他全身激起一股征服的野心。

  如果不是現在帶著傷,他肯定馬上要了她。不過像她這種稚嫩的女人,第一次多半會半推半就,以顯示自己的純潔。他的經驗告訴他,即使最後她終究會臣服享受他帶給她的快感,但那之前免不了一番做作的掙扎。現在的他可沒那體力應付那種遊戲,即使他有多麼強烈的慾望想要一口吃了她。

  「到……到了。」董田妹停下車,僵直著聲音說。

  「阿妹,」林素蘭疑惑,摸索著走向她。「你帶了誰來?」

  「阿母,」董田妹一看到母親,壓抑許久的恐懼和委屈讓她忍不住哭了出來。「阿母,我……我撞了人……」

  「什麼?!」林素蘭一驚,急急忙忙撫摸她的臉,顫抖道:「你……你有沒有怎樣?」

  「我沒有……」董田妹掙扎扭動著,想要逃離那雙大手的鉗制。「放……放開我……」

  於庭凱依言放手,人卻「咕咚」一聲倒下來。

  董田妹眼眶合著淚,百般委屈地替床上的於庭凱包紮傷口。

  今天不知道交了什麼霉運,一下班就接到革職通知,還在茫然失措的時候,不小心又撞到人。明明只是不小心壓到他的手臂,他卻把一身的傷賴在自己頭上,基於道義責任,不得已她只好帶他回來。

  家裡已經夠慘了,再多一個不事生產的傷患,難道上天真的要亡她董家嗎?

  好不容易把傷口處理好,董田妹也累攤了。接過母親端上的清粥鹹魚,她低頭默默吃了起來。

  於庭凱費力的張開眼睛,看到董田妹手裡端著粥,肚子開始「咕嚕嚕」叫起來。

  「給……給我一碗……」

  董田妹眨眨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你肚子餓了?」

  於庭凱大力點頭,顧不得傷口隱隱作痛。

  「餓死了!」

  董田妹盛了一碗粥給他,見他迫不及待的接過,「呼嚕嚕」的沒兩下就把一碗熱騰騰的清粥吞下,隨後又把空碗遞上。

  董田妹又替他盛了一碗,這回他才有心情配鹹魚下飯。

  「沒別的菜了?」於庭凱一邊大口吃粥,一邊挑剔著問。

  坐在一旁的林素蘭接口:「早上把曬好的白帶魚賣出去了,昨天曬的小魚乾今天還不能吃。冰箱裡還有一尾旺來嫂送的吳郭魚,我打算明天中午煎來下飯。桌上這些鹹魚還要留到明天早上配的,你可別吃光了。」

  「只有鹹魚可以吃嗎?」於庭凱皺眉。「有沒有雞、鴨、豬、牛肉什麼的?」平常大魚大肉慣了,這種寒酸的東西還真難以下嚥。不過難吃歸難吃,手中的筷子可沒停下來過。

  「沒有。」董田妹冷冷回答。

  家裡能有鹹魚曬,多多少少賺點外快,這還要感謝一些好心的鄰居把賣不出去的魚送給她們。若不是鄰人們的施捨,別說有免費的鹹魚吃了,連賣鹹魚貼補家用的能力都沒有。

  瞧這男人一臉挑剔的模樣,彷彿吃下的是什麼餿水毒藥似的,真教人生氣。但偏偏一邊賺難吃,吃的可還真不少。阿母晚上會煮這麼多粥,主要還是順便把明天早上的早餐一併煮了,可是以他這種吃法,還能有剩下才怪。

  果然,於庭凱吃的鍋底朝天,連難吃的鹹魚都一掃而空。

  董田妹生氣地收拾碗筷,一邊盤算著明天早上要吃些什麼。

  「阿妹,這裡給這先生睡,你到我房裡和我跟阿男擠一擠。」林素蘭幫忙著收拾,一邊吩咐著。

  家裡只有兩個房間,一間是林素蘭和董喜男的,一間是她和住校中的董海妹的。此刻於庭凱吃完飯大咧咧往床上一躺,讓她連趕他走的機會都沒有。本想替他包紮傷口以及請他吃一餐飯就算仁至義盡了,再趕走這個討厭的男人,管他要投靠朋友或是露宿街頭。但這男人顯然是賴定她了,飽餐一頓就呼呼大睡,也不問問主人的意思。

  董田妹兀自生著悶氣,拿著換洗衣褲,攙扶著林素蘭走出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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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0:30
第二章

  天方亮,董田妹就頂著斗笠在庭院裡翻曬著鹹魚。

  昨晚入睡前她就對母親提起被革職的事,母親很明顯愣了愣,嘴裡雖然勉強笑說沒關係,但她看得出來母親的憂心忡忡。

  母親沒有問她為什麼被革職,她也說不出來。僅有的三萬元交給母親後,董田妹看著母親小心翼翼的用布巾一層一層包裹住,再小心翼翼的放進餅乾盒子裡,最後收在老舊的桌子抽屜底層。

  正當她心酸得不知該說什麼時,母親突然咧嘴笑了笑,把抽屜裡另一個包裡遞給她,笑說那是之前剩下的兩萬元,省吃儉用之下,除了家裡開銷,繳完妹妹的學費後存下來的,要她不必擔心。

  僅剩五萬元,怎能不擔心呢?

  她也知道每個月交給母親一萬八千元,除了妹妹沉重的學費以及家裡基本開銷外,竟還能剩下兩萬元,母親有多麼的省吃儉用。住校中的董海妹雖然不是個好玩樂的小孩,但家裡每個月還得寄給她幾千元的生活費,加上私校的一些有的沒的學雜費等等,是多麼沉重的負荷。董海妹上回來信提到,這個暑假要和同學參加科學研習營,一些學習材料又是一筆負擔,這些錢還沒給她呢。弟弟董喜男就要上小學了,連「ㄅㄆㄇ」都還學不全,原本她想買幾本練習本子讓他學寫字,自己假日的時候可以教他,以免上小學後跟不上同齡小孩的程度。但是以目前的情形看來,真的必須能省則省了。

  想著想著,董田妹不覺掉下淚來。

  林素蘭推開門,遲緩的身子加入董田妹的行列。

  董田妹連忙抹乾淚,笑著說:「阿母,怎麼不再多睡會?」

  林素蘭溫和的一笑。

  「不睡了,已經起的比平常晚了。倒是你,看你昨晚翻來覆去,一定是整夜沒睡了?」

  「有啊,」董田妹心虛的笑了笑。「我睡的很飽。」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看著林素蘭瞇著眼,摸索著地上的鹹魚,董田妹心裡一酸,突然說:「阿母,等會我到漁港看看有沒有缺人手……」

  林素蘭皺眉,打斷她的話。

  「別去了,那裡的工作很粗重,不適合你。」

  「可是……」

  「在家裡陪我曬鹹魚吧,勉強也夠溫飽。」林素蘭拍拍她的手。「別想那麼多,家裡的錢還夠用一陣子,不用太委屈自己。漁港裡都是一些身強體壯的歐巴桑,人家看你瘦瘦弱弱的,去了也是白去。」

  董田妹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

  「你看那個先生會在我們這裡住多久?」林素蘭突然問。

  董田妹怔了怔,悶悶地說:「我也不知道。等他起來我就趕走他。」

  「也不能那樣,」林素蘭笑了笑。「是我們不對,好歹也要等他傷好了再說。」

  「他的傷明明就不是我弄的。」董田妹忿忿的抗議。

  「人家是外地人,在我們鴨厝寮遇到困難,不幫忙也說不過去。怎麼說都是我們不對,人家遇到搶劫就已經很可憐了,你還撞倒他。」林素蘭撥弄著鹹魚,一邊問:「有沒有去報警?我們鴨厝寮出了強盜可是很糟哪。」

  「沒有。那個人很奇怪,受了傷送他去醫院也不肯,要幫他去警察局備案也不要,不知道為什麼。」

  「是很奇怪,」林素蘭想了想。「也許人家有苦衷吧。」頓了頓,又說:「聽他口音好像台北人,你問過他沒有?」

  「沒有,那也不關我的事。」

  「不知道他是做什麼工作的,都市人生存總是比我們鄉下容易多了,也許人家是個大老闆也說不定。」

  董田妹失笑道:「不可能吧,他才大我沒幾歲,而且那個樣子,我還懷疑他是個小混混呢,滿口粗話的。」

  「那也很難說,」林素蘭慢吞吞道:「聽說台北人很年輕就開什麼工作室的,旺來嫂他兒子不也二十八歲就是什麼網路電腦公司的老闆嗎?」

  「我怎麼看他就不像有出息的模樣。」董田妹還是堅持相信自己的直覺。

  林素蘭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停頓了好一會,又像想到什麼,問:「上星期怡君放假回來,你們不是有出去嗎?她最近好不好?」

  「很好啊,」想到國中同學,董田妹心情開朗多了。「前陣子謝霆鋒來台灣宣傳新片子,聽說她要了不少簽名照,還給我一張呢。」

  關於偶像明星的事,林素蘭並沒有什麼概念,不過那也不是她談話的重點。

  「聽怡君媽媽說,她好像加薪了,上星期回來還買了台家庭劇院點唱機,那個下午整個下午像在辦卡拉OK,很多人都擠到他們家唱歌去了。」

  「對呀,那種東西好像也不便宜,一台好幾萬呢……」講到這裡,董田妹忽然頓住了。

  不知道阿母提這件事做什麼?莫非也想要那種家庭點唱機嗎?她記得父親過世前,阿母也常常喜歡哼哼唱唱的,那時他們環境還不錯,每年母親節也會到市區一家舊式的卡拉OK慶祝,阿母總是唱的意猶未盡。倒是這幾年來經濟困頓,很少聽見阿母唱歌了。

  難道阿母竟羨慕起蔡媽媽來了?那種昂貴的東西不是家裡負擔得起的呀。董田妹沮喪的垂下頭,默不作聲。

  不能完成母親年老卑微的願望,實在是做女兒的無能。

  「那天我也有去,你蔡媽媽和我說了不少話。」林素蘭拿起一尾鹹魚到鼻端嗅了嗅,又放下去。好像有點心虛,又有點掙扎似的,狀似無意的說:「她說,像你這種年輕、條件又好的女孩子,留在這個小漁村不會有出息,要我不能綁住你。」

  董田妹一聽急了,連忙說:「阿母,你別聽蔡媽媽胡說,沒有人綁住我……」

  林素蘭點點頭。

  「我知道你是不放心我和阿男,所以堅持要留在這裡好照顧我們。」

  「阿母……」董田妹心裡著實慌了,不明白母親這時提起這些話代表什麼。

  之前母親就常常提起,希望她不要因為家裡的因素放棄自己的夢想,如果想要離開這個漁村,母親絕對支持。當時她認為自己在工廠裡做的好好的,又可以就近照顧年邁的母親和年幼的弟弟,因此沒有將母親的話放在心上。如今被工廠革職了,母親再提起這件事,她反倒不知該說些什麼。

  留在這個漁村,工作沒有著落,徒然增加家裡的開銷。雖然母親沒有明說,也要她不要擔心,其實她知道母親心裡一直是七上八下的。妹妹的暑期活動費用還沒給她,而過了暑假又要繳交下一學期的學費,這每一筆金額都是大數目,家裡僅有的幾萬元很難負擔得起。吃的、住的、用的都要錢,她實在無法想像他們還能支撐多久。

  林素蘭沒再說什麼,顫巍巍的站起來,揉揉蹲得發麻的膝蓋,微微一笑說:「你別想太多,阿母沒有別的意思。我進去看看阿男起來沒有。」

  董田妹無言的點點頭,看著母親蹣跚微駝的背影、因視茫摸索的模樣,心裡沒來由的發酸了。

  近午時分,於庭凱打著大大的呵欠起來了。

  揉揉惺忪的睡眼,困難的下床。看著狹小卻整潔的臥室,連個像樣的衣櫥都沒有,真可說是家徒四壁。這裡簡直比他在台北的小套房還寒酸,想起昨夜到來時,這裡連盞大燈都捨不得點,昏昏暗暗的,難怪沒發現這個房子有多簡陋了。

  經過一夜的休息,傷口好像也沒那麼痛了。幸好那幫村民意在教訓他這個竊賊,不打算鬧出人命,出手還算有幾分理性。

  從床底下摸出一雙拖鞋,他一拐一拐的走到客廳。

  董喜男穿著一條破短褲坐在一旁堆著舊積木,那專心一致的模樣,彷彿在進行一樁大工程。這套積木玩具已經有五年的歷史了,自從這個家裡的男主人不幸海難後,董喜男再也沒有過新的玩具。不過看得出來這套積木雖舊,但保存的還不錯。

  於庭凱長腳跨過董喜男,走向沙發。

  不是他故意這麼沒禮貌跨過人家,只是這狹窄的客廳,除去坐在地上玩耍的董喜男後,實在侷促的連行走的地方都沒有。

  這沙發也實在破得讓人心酸。處處縫著補丁,裡面的棉絮彈簧還是不時偷空冒出頭來。於庭凱尋個舒服的姿勢,碩長的身子橫攔躺下,懶懶地佔據整個沙發。

  好不容易在小茶几底下找到電視遙控器,於庭凱準備打開電視看看午間新聞。可是手指頭按來按去,電視螢幕仍舊文風不動,沒半個人影跑出來。

  「喂!喂,」於庭凱扯開嗓門,喊道:「電視壞啦,找人來修理啦!」

  坐在一旁的董喜男依然埋首在玩具中,頭都沒抬,平板的接口:「插頭沒插啦,我們已經兩年沒有看過電視了。」

  「什麼?」於庭凱不敢置信的瞠大眼睛。這年代還能有人不看電視過活的?「為什麼不看電視?怕污染純潔的心靈嗎?」好像是有人這麼說過,說什麼現在的電視節目都是一些暴力血腥色情的,能不看最好別看。

  「阿母說要省電啦。」

  真是很難接受的理由。看個電視能耗掉多少電呀?

  「怪人。」於庭凱喃喃自語,勉強移動躺在沙發上的修長身軀,走到電視旁尋覓插頭。

  插頭是找著了,可是發現因為太久沒使用,早就受潮了。

  於庭凱搖搖頭,無可奈何的問董喜男:「我想看新聞,你們家有沒有什麼先進的「科學儀器」可以滿足我小小求知的慾望?或者報紙也行。」

  董喜男偏頭想了一想,若有所悟的點點頭,一溜煙跑進房裡。

  沒一會,小小的身影又跑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台老舊的收音機。

  「還不錯嘛,有收音機可以聽,我還以為你們當真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於庭凱接過,按下按鍵。

  翻來弄去,連個雜音都沒有,顯然是沒電了。

  他拿出收音機裡的電池,遞給董喜男。

  「這電池沒電了,換個新的好不好?」

  董喜男接過,疑惑地說:「不會呀,阿比前天才從遙控汽車裡拿出來給我的,怎麼那麼快沒電?」

  於庭凱翻翻白眼。

  「拜託,人家用過的電池還能用多久?當然很快沒電啦。去買個新的。」

  董喜男伸出手,合掌遞到他面前。

  「幹什麼?」

  「給我錢,我去買。」

  於庭凱縮著脖子,撇撇嘴,沒好氣地說:「算了算了,我不聽了。」真是踏到他的痛處。

  董喜男聳聳肩,又坐回積木前,專心堆著他的城堡。

  百無聊賴的於庭凱只好跟著坐到他面前,看著他堆積木。

  「你阿母和阿姐呢?」

  「阿母在煮飯,阿姐出去了。」

  那個小美人出去了?

  「你阿姐去哪裡?」

  「好像說要去找工作。」

  「你們家好像很窮喔?」於庭凱問。更是,煞星遇到窮星,也變不出把戲來。本來想藉著車禍之名好好「卡油」一番的,看來是搾不出什麼油星來了。

  「誰說我們家窮的?」董喜男生氣的手插腰,正氣凜然地說:「阿姐說人窮志不窮,不可以看不起自己!」

  「是是是。」於庭凱連忙點頭附和。人窮志不窮?真好笑,他只知道人窮志短。「你阿姐什麼時候回來?」

  才說著,董田妹的機車聲就出現在院子裡。

  「阿姐回來了!」董喜男跳起來,奔了出去。

  於庭凱跟著出去,見到院子裡董田妹抱著董喜男親了親。

  一抬頭,董田妹見到倚在門邊的他。

  董田妹皺皺眉,看著他依然穿著昨天那件沾染鮮血的牛仔褲。

  「我去房裡拿件阿爸的褲子給你換。」

  沒一會,董田妹就從裡間拿出一件洗的泛白的藍色長褲出來。

  於庭凱接過,隨口問:「你阿爸咧?」最好趕在男主人回來之前「搜刮」完好蹺頭,要不然不容易脫身。雖然這貧窮人家沒什麼值錢的東西,但古早女人都該有些陪嫁的金子首飾之類的,搞不好運氣好能撿個一兩樣。

  董田妹還沒回答,董喜男就先開口了。

  「我阿爸死了。」

  「什麼?!於庭凱一聽,觸電似的甩掉手裡的長褲。「拿件死人的衣服給我穿,觸我霉頭啊?」

  他們走江湖的人最忌諱的有兩樣,一是用死人用過的東西,一是碰女人月事的髒東西。尤其像他偶爾上上賭桌的人,對這種事更是奉行不二。平常他絕對不見喪家,也難上醫院,不「乾淨」的女人絕對不碰,以免手氣背,更怕遇到仇家時「見紅」。

  此時不小心拿了死人的衣褲,回頭他絕對會上香齋戒一番。

  董喜男身子小、手腳快,首先拾起被他甩丟的褲子護在懷裡,一臉敵意的望著他。

  董田妹冷著臉瞪著他。

  「出去!」

  「啊?」於庭凱也知道自己的反應太過火了,肯定惹得人家不高興。他訕訕的說:「對不起,我沒那意思。」

  「出去!」很顯然人家不接受他的道歉。

  「我……」

  「怎麼了?」林素蘭摸索著走出來,笑著問:「阿妹,你怎麼趕客人呢?人家傷不是還沒好嗎?」轉身拉著於庭凱的手臂往廚房移動。「來來,吃飯了。」

  於庭凱尷尬的不知所措,一臉歉意的望著兩人。

  朦朧間,林素蘭看見董喜男懷裡拿著一件褲子,笑著接過,遞給於庭凱。

  「這褲子是要給這先生換的吧?怎麼不拿給人家?」轉頭又對他笑道:「不好意思,這件破褲子是我頭仔的,湊合著穿吧。」

  於庭凱訕訕接過。

  「我……我進去換褲子了。」

  於庭凱費了好大的功夫為自己做心理建設,才勉強穿上這件「往生者」的褲子。

  其實那也沒什麼,有人還專門盜墓,竊取死人的東西來賣。而且聽說古玉經過出土入土愈多次愈有價瘡……這世上什麼東西沒有讓死人使用過?光是用的鈔票就不知有多少個死人的手摸過,自己不也花的挺開心……亂七八糟想一堆,才克服自己心裡的障礙。

  餐桌前,三人已經入座等待他的到來。

  董田妹見到他穿著過大的褲子,褲頭的地方用皮帶緊緊勒住,在腰部的地方形成古怪醜陋的縐褶;過短的褲管露出一截不算短的小腿,寬鬆的隨著步伐擺動,那模樣就似個小丑般。這讓她忍不住抿唇笑了。

  干庭凱看她笑了,自己也訕訕跟著笑起來。真該死,雖然浴室裡沒有穿衣鏡,但他也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可笑。方纔還在掙扎著要不要得罪這小美人換回自己的褲子,早知道還是寧願惹她生氣算了。

  董喜男可不像他姐姐笑得那麼含蓄,指著他就毫不留情面的哈哈大笑起來。

  林素蘭因為視茫,看不清他古怪的模樣,因此喝止兒子的無禮。

  「沒關係、沒關係。」於庭凱苦著臉客套著落座。

  看著桌上的飯菜,於庭凱的臉色更難看了。一碟小魚乾、一碟半截鹹魚、一碟吳郭魚,連湯都是魚頭湯。雖然他相信吃魚比吃肉好,但整桌都是魚,這也未免太矯枉過正吧。

  才想抱怨幾句,一抬頭瞥見董田妹的眼神,話又吞了回去,勉強舉箸吃起來。幸好吳郭魚煎的還算色香味俱全,吃來也還不錯。

  林素蘭夾菜的時候臉湊的很近,夾起的小魚乾常常掉落,於是董田妹不停的為她奏菜。

  於庭凱心中一動,忍不住舉起手在林素蘭眼前晃了晃。

  董田妹拍掉他的手,忿忿道:「你懂不懂禮貌!」

  「我阿母又不是瞎子!」董喜男也生氣地說。

  「不要緊。」林素蘭笑著說:「我這樣其實也和瞎子差不遠。」

  於庭凱尷尬得不得了。

  「我沒那意思,我只是好奇!伯母看不見怎麼可以煮菜?好了不起,我都沒發現呢。」

  「我也不是完全看不見,一些生活瑣事還難不倒我。」林素蘭拍拍董田妹的手,示意她別生氣。「阿妹就是這樣,老是擔心我。其實她不在的時候我也過的好好的,我雖然老,但也還不是那麼沒用。」

  「阿母……」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在這待了大半天,你對我們來說還是個陌生人呢。」林素蘭問。

  於庭凱介紹了自己名字,林素蘭也為他介紹自己家人。

  「于先生是台北人吧!做什麼生意的!怎麼會來我們鴨厝寮這小地方!」

  於庭凱眼珠轉了轉,清清喉嚨道:「呃,我在台北做的是人力仲介的生意,兼做進出口貿易。來屏東找朋友,沒想到人沒見著,卻被搶了。幸好董小姐『撞』到我,要不現在我還不知怎麼辦呢,連回台北的車錢都沒了。」

  「喔,那還真糟,這也算我們有緣啦。」林素蘭道:「于先生要不要打個電話日台北通知朋友幫忙?也許你的家人會擔心。」

  「不用了不用了。」於庭凱連忙道:「呃,反正我打算下來好幾天,人沒找著沒關係,順便玩玩,散散心也好。」

  「你沒錢怎麼玩啊?」董喜男天真地問:「想在我們這裡白吃白喝嗎?」

  「阿男,不可以沒禮貌。」林素蘭斥責。轉而又問:「人力仲介是不是替一些工廠引進外勞之類的?像菲傭、泰勞什麼的嗎?」

  「呃,也有啦。」

  「應該很好賺吧?」

  「還好還好。」

  「台北人賺錢應該很容易,我們莊裡很多年輕人都在台北賺了不少錢。」

  於庭凱心裡一動,忽然道:「董小姐也可以到台北賺錢哪,這裡工作應該不好找吧?」

  董田妹倏地抬頭,狠狠瞪著他。

  於庭凱不明白自己說錯什麼了,只好聳聳肩低頭吃飯。

  林素蘭望望董田妹,也沒說什麼。

  「喂!」董喜男忽然大嚷。「你不可以翻面吃啦,這樣出海會翻船的。」

  於庭凱連忙停下筷子,不明所以。

  林素蘭鼻子一酸,低低道:「他阿爸就是翻船死的。這是我們討海人的迷信,于先生不用太在意。」

  董喜男嘀咕著:  「另一面阿母都會留到晚餐吃,怎麼可以一餐吃完呢?」

  林素蘭臉上紅了紅。

  「不要緊,有客人盡量吃,晚餐我……我再去旺來嫂那裡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魚。」

  看到人家這麼節省,於庭凱也不好意思吃太多了。想了一想,轉個話題問:「董小姐上午去找工作找的怎樣了?」「我……」董田妹咬咬唇,忽然放下筷子。「我吃飽了。」

  「怎麼回事!」望著董田妹倉皇奔離的背影,於庭凱茫然的自言自語。

  董田妹奔回自己的房間,埋頭窩在棉被裡哭了起來。

  早上出門找了好幾個工作,幾乎都不缺人,連要拿些家庭代工回來做都被拒絕了。這個小鎮工作機會原就不多,再加上景氣不好,幾乎走到哪都是失業的人,自己沒有關係走後門,當然找不到工作。

  她心裡也清楚母親希望她到台北謀生,一方面有較高的收入,一方面也可以尋找自己的理想。可是她就是不放心留年老視茫的母親及稚齡的弟弟在家裡而獨自外出,這樣一來可能住校的妹妹就不得不回來了。

  當初妹妹去住校,是因為她向妹妹保證自己會留在家裡,因此妹妹才能放心離開。原本自初中就讀私校的妹妹要放棄直升高中的機會回到小鎮來半工半讀,好讓她依母親的意思上台北。但是她不願妹妹浪費了這麼好的機會,一再向她保證自己在小鎮裡也可以找到好工作,一邊照顧母親和弟弟。如今違背了當初的誓言,妹妹肯定會放棄學業回家代替她的工作。

  她不如妹妹的資質優異,學業成績總是名列前茅。妹妹應該好好在學業上衝刺,而不該為生活放棄上天賦予的好頭腦。而自己不是讀書的料子,早早出社會賺錢也是應該的。如果妹妹為了她的自私放棄學業,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可是現在工作沒了,連供給妹妹的學費也拿不出來,往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想著想著,淚水又止不住的掉落。

  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家裡的困境一定會被妹妹知道的。

  這個小鎮裡裡外外都跑遍了,就是闖不出一條生路。只除了……除了原先待的那家食品工廠……

  其實那個色狼謀長也不是有多壞,他的目的只是想吃吃豆腐,真要教他做什麼大概也沒那個膽。當初讓他摸摸小手、拍拍屁股也就算了,何必把他罵的狗血淋頭,讓他臉上掛不住?

  想到每個月一萬八千元的收入,以她的年紀,在這個小鎮裡待遇也算不差了。而下個月開始又可以上輪值班,每個月又多三千元到五千元左右的薪水,對家裡的幫助不可謂不大。為什麼要放棄這麼好的工作呢?讓人吃吃豆腐又不會少一塊肉……

  如果向課長道歉,他不知道會不會原諒自己的「愚蠢」?

  想到這裡,董田妹握緊拳頭,在心裡作了一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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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1:25
第三章

  下午,於庭凱無聊地躺在沙發上,嘴裡咬著牙籤剔牙。

  林素蘭吃過午飯就和董喜男兩人到隔壁捕魚的人家幫忙了,他因為負傷在身,名正言順的在家裡等吃閒飯。

  本來想回房間睡午覺的,可是房間的主人大概忘了那房間暫時「屬於」他的,一關就是把自己關了一下午,也不知在搞什麼。

  算了,寄人籬下,當客人的也不好趕主人,乾脆勉強在沙發上打個盹也就罷了。這個小鎮看來挺安逸閒散的,連微風吹來都讓人昏昏欲睡。也難怪自己睡了一早上還困得很,畢竟這裡不像在台北,連睡個覺都還得擔心有人來尋仇。雖然他不是人人眼紅的大哥職位,像電影裡隨時都怕被幹掉的那種。可是很不幸的,前陣子惹了拉鏈仔陳大,有一段日子還真是睡不安穩。唉,沒想到本來以為他這種混吃等死的小流氓應該過的挺悠哉的,居然還是弄到這等局面。

  想著想著,打了大大一個呵欠,真的又想睡了。

  眼皮重得快蓋上的時候,董田妹的房間門忽然打開了。

  董田妹穿著一身碎花洋裝,雖然陳舊,但那已是她最好的衣服了。朱唇上擦著口紅,看來是經過一番刻意的裝扮。

  在房裡掙扎許久,她還是決定向色狼課長道歉,看能不能挽回之前的工作。算算時間,已經快五點了,工廠裡正職人員也該下班了。色狼課長上班從來沒準時過,下班總是第一個走,如果運氣好,也許能在色狼課長下班的路上遇見他。

  於庭凱瞇著眼偷偷望著董田妹,不敢出聲驚擾她。

  看她打扮的這麼妖嬌美麗,不知道是不是要去會情人?眼睛還紅紅的,搞不好上午出去不是找工作,而是和情人吵架了。現在出門大概是要去挽回的吧?真是的,約會還這麼偷偷摸摸的,不知在搞什麼?

  這一想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董田妹的美麗比起他在台北見過的任一個女孩子都要漂亮,這樣的女孩子會看上什麼樣的男人呢?說不定待會兩人不能言歸於好,自己可以在一旁撿現成的,也許安慰安慰著,這小妞就看上自己了也說不定。

  在台北的那些」「小姐」們都說他是個談心的好對象,和他聊天可以忘記心中的悲傷,因為他很懂得安慰女人。也就是因為這樣,他身邊的女人總是不斷,每個都想和他「談心」,談著談著都談到床上去了。

  也許對她也可以來個如法炮製。

  於庭凱自個兒笑得賊兮兮的,一臉色慾薰心的模樣。

  董田妹出了門跨上機車走了,他跟在後頭左右張望了一會,發現角落停了一輛腳踏車,連忙跨上去跟在後頭。

  幸好董田妹那輛小綿羊舊的可以,車速一直維持在三十公里左右,快也快不了。他奮力蹬著腳下的踏板,氣喘吁吁的緊迫在後。

  董田妹心神不屬的騎著機車,一直沒發覺跟在後頭的於庭凱。干庭凱在心中嘀咕著,她騎車總是這麼神遊太虛,難怪會撞上自己。

  遠遠的,他看見董田妹攔下一個人,兩人不知談論些什麼。後來她把機車停在樹蔭下,上了那個男人的裕隆小轎車走了。

  這一來於庭凱可急了。腳踏車再怎麼快也快不過轎車吧?

  瞥見董田妹停在樹蔭下的機車,腦子轉了一轉,他決定試試自己的「技巧」退步沒有。

  以前也幹過偷車的勾當,在他手底下轉出去的贓車數不清有幾部了。後來覺得偷機車沒啥利潤,也學過汽車開鎖的技巧;不過那都是好幾年以前的事了,自從認識媽媽桑,他就沒再冒這些風險賺錢了。

  果然,機車很快發動了。嗯,鄉下地方就是這樣,不會有的沒的鎖加一大堆,偷起來方便多了。

  騎上機車後,很快的又發現那輛裕隆轎車。原來在鄉下地方,連車子都不會開太快呢。

  車子來到一個荒涼的廢墟停下,車上的兩人卻沒有下車。

  於庭凱將車子藏在遠遠的樹叢裡,躡手躡腳走上前。他心裡對這個男人有點不齒:約會也不會挑個好地方,小鎮上雖然沒有什麼好旅館,但小旅社或賓館也不是沒有,居然當起車床族?在他的觀念裡,床上運動就是要挑個燈光美、氣氛佳的所在,這樣不但做起來爽,女伴也會有受到尊重的感覺。何況現在天色都還沒暗,也不用這麼猴急選在荒郊野外吧?

  車裡,董田妹緊張地絞緊自己的裙擺。

  「課……課長,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色狼課長涎著臉笑著,一張充滿油光的肥臉湊近,帶著口臭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不是說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嗎?你一定也不希望讓工廠裡的人看到你回去做是因為拜託我的關係吧?」

  董田妹心裡一喜,顫聲問:「課長,你……你答應讓我回去做了?」

  色狼課長摸摸下巴,裝出沉思卻又為難的模樣。

  「課長?」董田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你真的很想回去做?」色狼課長沉吟著。

  「真的夏的!」董田妹用力點頭,眼淚浮上眼眶。

  色狼課長一雙賊眼滴溜溜的在她臉上轉了一轉,突然歎口氣。

  「可是工廠沒有這個先例,你……教我好為難哪。而且你的位置也有人代替了,這……」

  「課長,」董田妹忍不住哭了出來,哽咽道:「之前是我不對,你原諒我,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我沒有這份工作不行,請你幫幫我……」

  色狼課長憐惜的用肥肥的大拇指擦去董田妹臉上晶盈的淚珠,直歎氣說:「好了好了,別哭了,看你哭課長好心疼的。」

  董田妹連忙收了淚,屏住氣息,不敢呼吸他嘴裡吐出來的惡臭,厭惡的直往背後的玻璃窗靠去。

  「你也知道你那樣是不對的了?」色狼課長彷彿沒感覺出來自己被討厭了。「其實課長是疼你的,不忍心看你一個嬌嬌嫩嫩的小美人被粗重的工作累壞了,才想幫你按摩,舒展舒展筋骨……你怎麼會以為課長在吃你豆腐呢?」

  「我……我現在知道了,謝謝課長。」董田妹言不由衷的說。

  「其實課長也不希望看你沒工作做,不過課長是想讓你回家反省反省,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找我的。」色狼課長一隻肥大的手掌按住她的肩頭,或輕或重的揉捏著。「工作嘛,不比在家裡,你也知道出社會最重要的是人際關係,像你這樣動不動就發脾氣怎麼會和人處的好呢?課長是以長輩的心在教導你,希望你能體會課長的苦心。」

  「謝……謝謝課長……」肩上那隻手掌就好像是尾醜陋的毒蛇,讓董田妹整個背脊發麻,全身都僵硬。為了怕得罪這個嗯心的課長,她勉強忍住反胃,虛偽的應對著。「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上班?」

  「唉,」課長忽然大大的歎口氣,呼吸又噴到董田妹臉上。不知怎地話題一轉,他哀怨地說:「其實課長雖然賺很多錢,可是心裡一直不快樂。我家裡那個黃臉婆不瞭解我,每天只會和我吵吵吵,你都不知道我心裡有多痛苦。」

  董田妹不明白他家裡怎樣和自己的工作有什麼關係,也搞不清楚他突然提這些做什麼,只好愣愣地點點頭,沒有應對。

  「課長心裡沒有別的願望,只希望遇到一個瞭解我的紅粉知己。為了這個紅粉知己,課長就算把天下最好的都給她也沒關係。」色狼課長盯著她,肩膀那隻手緩緩移到她雪白的頸子,指頭輕輕的摩擦著。「你也知道課長一個月賺五萬多塊,家裡還有兩棟透天厝和幾塊祖產。這個還不算什麼,課長還存了不少私房錢,總共有二十幾萬喔。如果你是我的紅粉知己,我一定會讓你過的舒舒服服,不用每天那麼辛苦,一個月才賺個萬把塊……」

  「課長你……你說什麼?」董田妹全身已經起了雞皮疙瘩,身子縮著想要躲開那只魔爪,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課長也知道你家裡的情形,你老爸前幾年出海死了,家裡一貧如洗,幾乎連吃飯錢都沒有。」色狼課長湊近她,低低的說:「其實你可以不用那麼累的,讓課長好好照顧你……」說著,肥膩的肉餅臉忽然往她雪頰壓去。

  「啊——課長你不要這樣——」董田妹扭頭掙扎著避開,雙手抵住他的胸口奮力往外推。

  色狼課長哪裡肯放過這個好機會?以往在工廠裡吃吃員工的嫩豆腐,一直沒法進一步,老是有隔靴搔癢的遺憾。如今這個覬覦已久的小美人自己送上門來,不把她生吞活剝了也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董田妹哭嚷著推開硬往自己臉頰湊近的肥臉,倉皇間扯下好幾根色狼課長原本就快要禿光的髮絲。

  色狼謀長吃痛,又氣又惱,兩手轉而攻擊她渾圓的胸脯。

  此時董田妹心裡只有無盡的後悔,明知這個老色狼是無恥之尤,自己偏偏還要以身試險。為了一個一、兩萬元的工作把自己賠進去,值得嗎?

  躲在一旁偷窺的於庭凱嘴裡嘖嘖有聲,心裡欽佩兩人的「戰況激烈」,竟讓整個車身搖晃個不停。

  以前在台北時,自己也常和幾個廝混的兄弟們夜晚跑到公園裡去「捉猴」,那種刺激比看A片還讓人血脈賁張。沒想到這個看來羞羞怯怯的小美人骨子裡這麼開放,原來竟是個悶騷貨。

  他瞇著眼,手指摩擦著下巴,一臉色迷迷的模樣,準備前去觀賞這場免費的春宮秀。

  董田妹情急間一腳踢中色狼謀長肥凸的肚子,手指摸索到車門鎖,一推一拉間,車門開了,她跟著滾出車子,跌落在地上。

  色狼課長扯住她的衣襟,「嘶」一聲,上半截衣袖落入他手裡。眼看著董田妹就要逃出掌握,他肥肥胖胖的身軀也從這邊氣喘吁吁的擠出來,跟著離開狹小的車子。

  也好,外面的空間比較大,可以「自由發揮」。

  董田妹幾番爬起復又跌坐在地上,怕得手腳虛軟無力,連求救的聲音都發不出來,顫抖的淚流滿面。地上尖硬的石礫刺破她滑嫩的肌膚,血跡斑斑,慘不忍睹。

  一旁偷窺的於庭凱也感覺不對勁了。這兩人也未免太過激烈吧?看見一身肥油禿頭的色狼課長,他直覺董田妹的眼光太過不可思議。然而驚愕沒多久,見到色狼課長充滿淫笑的臉龐和驚懼不已的董田妹,他忽然理解這是一樁「約會強暴」。

  來不及多想,他邁開步伐向前,大手扯開色狼課長往董田妹壓去的肥胖身軀,一腳就往他肥凸的肚子踹去。

  色狼課長短時間內肚子被踢中兩腳,痛得口吐白沫,跪坐在地上直不起身來,哀嚎連連。

  「你沒事吧?」於庭凱丟下一句問話,看到董田妹怕得揪緊衣服發抖的模樣,忍不住怒從中來,又往色狼課長身上連踹好幾腳。

  他生平最恨「強暴」這檔子事。雖然賺的是女人皮肉錢,但哪個女人不是心甘情願,賺得嘻嘻哈哈。想玩女人可以,要嘛就花錢,要嘛學他油嘴滑舌騙得女人自願獻身都可以,用強的就太讓人不齒了。上天賦予男人強於女人的體力,可不是用來強迫女人的。

  他是沒什麼正義感啦,但是要嘗嘗這小美女的味道,怎麼也輪不到這變態老色狼。

  色狼課長哀嚎不已,跪地求饒。

  「不要踢了啦,不要打了啦,我錯了、我錯了……饒命哪……死人了啦……」

  於庭凱打的興起,根本沒把他的哀嚎求饒當一回事。

  一個腦滿腸肥的中年油禿老變態那禁得起他幾下打,沒兩下就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口吐白沫了。

  董田妹好不容易從驚懼中回神,見到他毫不留情的打法,簡直要把人打死了。連忙奔上前扯住他的手,顫抖道:「好……好了……別打了……」

  於庭凱看了她一眼,又恨恨的在色狼課長身上補踹兩腳,才悻悻的收手。

  「你幹嘛跟這種老變態出來?找死嘛!」睨了一眼她殘破不全的衣襟,於庭凱哼哼道:「想『玩』找我就好了,肯定讓你爽歪歪。」

  董田妹感謝他將她從狼口救出來,也不把他無理的言辭放在心上。

  「謝……謝……」

  「這老變態是誰?要不要我挑了他的腳筋,剁碎他的命根子替你報仇?」

  董田妹一驚,吶吶道:「不……不用了……」

  見到於庭凱一雙賊溜溜的眼睛直往她雪白的胸脯瞧來,董田妹連忙扯緊殘破的衣服,不讓春光外洩。

  「走……走吧……」經過這一場驚嚇,她已經打消回工廠的念頭,只想趕快逃離這個夢魘。

  「這樣就算啦?」

  「不然還……還要怎樣?你已經打過他了……」

  於庭凱瞇著眼,上下打量倒在地上的色狼課長。

  「沒把他打死算便宜他了。」

  地上的色狼課長和董田妹同時一驚。董田妹連忙道:「不能打死人,會……會坐牢的。」

  於庭凱翻翻白眼,小聲嘀咕著:「坐牢我可是家常便飯,但為你一個小妞可也划不來。」

  清清喉嚨,他點點頭說:「當然,我才不會笨得犯下這種滔天大罪,我可是一等良民哩。」

  色狼課長偷偷吁了一口氣,慶幸自己逃過一劫。這年輕人看來一臉戾氣,殺人放火似乎不放在眼裡的模樣,還以為今天肯定老命休矣,如今只換來一場皮肉痛算是祖上積德了。

  於庭凱忽然走上前,從懷裡掏出一把從不離身的瑞士刀,死命的在裕隆汽車的四個輪胎戳幾下,車胎很快的洩氣了。而後又在引擎蓋以及車子的週身深深劃上幾刀,順便打破所有的玻璃車窗,這才滿意的點點頭,退後幾步上下打量,像在欣賞自己精心製作的藝術品一樣。

  色狼課長雖然不捨,但也只好安慰自己。反正就是一台破爛裕隆車嘛。前陣子才和黃臉婆商量要換一台賓士三百好彰顯身份,聽老婆的口氣好像有點鬆動,願意拿錢出來了。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現在剛好有光明正大的理由。

  於庭凱忽然又走到色狼課長身旁,邪肆的嘿嘿笑著。

  色狼課長全身緊繃,像只受驚的小鹿一樣張大眼睛瞪著他。

  「現在換你了。」說著,於庭凱彷彿要把戲般,旋轉把弄著手上的瑞士刀。

  「你……你說你不殺人的,會坐牢……」色狼課長驚懼不已,顫聲道。

  「誰說我要殺人了?我又不是『頭殼壞去』,為你這種人坐牢太不值得了。」話才說完,於庭凱拿著瑞士刀一把挑開色狼課長的褲頭。「脫掉它。」

  「啊?」

  「啊什麼啊?你剛剛不是迫不及待想讓你的小傢伙出來透透氣嗎?讓我們小姐欣賞欣賞你的小東西,將來也好有個比較。」

  色狠謀長、難地看著也。自己的東西真的太小了,四隻眼睛同時看著,有點難為情耶。

  「磨菇什麼?!」於庭凱大喝。「再不快點我自己動手了!如果我手腳粗笨傷了你的寶貝可別怪我!」手中的瑞士刀準備往他下身探去。

  「我自已來我自己來!」色狼課長連忙阻止,二話不說褪去褲子。

  董田妹俏臉一紅,轉過身。

  「內褲也要。」

  色狼課長乖乖脫掉。

  「還有你的衣服。」於庭凱哼了聲。「剛剛你太粗魯了,把人家小姐漂亮的洋裝弄破了,現在你這件衣服剛好可以借她遮一遮。」

  色狼課長苦著臉全身脫個精光。

  於庭凱不屑地睥睨著他的下體,冷冷道:

  「以後不要出來丟人現眼。」頓了頓,又搖搖頭說:「我真替你老婆感到悲哀,可憐喔!」說完,將他脫下的襯衫丟給董田妹,一手捏著鼻子,一手拎起內外褲,施施然走了開去。

  「喂喂,你要把我的衣服拿去哪?」色狼課長情急的大喊。「沒有褲子穿我怎麼回家?!」

  於庭凱對著他聳聳肩,兩手一攤,拉著董田妹走向停車處。

  董田妹將襯衫披在身上,眼眶紅紅的,全身還因為恐懼不停的顫抖,任由他拉著她。

  來到停放機車的地方,於庭凱很自然的蹲下來準備用自己的方法發動車子。

  董田妹盯著車子看了好一會,才像發現什麼似的,低嚷:「我的車子怎麼會在這裡?」

  於庭凱一僵,嘿嘿笑著,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身心俱疲的董田妹此時也不想去追究了,歎口氣,從小包包裡將車鑰匙拿出來遞給他。

  「拿去吧,這樣比較方便。」

  於庭凱摸摸鼻子,訕訕的接過。

  「其實我這樣也很方便的。」

  坐上車子,於庭凱偉岸結實的身軀幾乎就佔據車子全部位置。董田妹遲疑半晌,想著自己身穿洋裝,不知該怎麼坐才好。

  「發什麼呆?難道你想走路回去啊?」

  於庭凱故意坐的很後面,彷彿完全沒體會到她的難處,也不向前移一移。這輛小綿羊,五十西西的車身,可想而知位置有多麼侷促。

  雖然曾載過他一回,但那時自己盡量往前坐,只有小半邊屁股沾著坐墊,一點都不像他大咧咧的模樣。如果坐上去,兩人勢必黏得緊緊的,否則自己肯定會掉下去。

  「喂,你不要這樣扭扭捏捏好不好?很煩咧。」於庭凱沒好氣的拉著她的纖足,「幫」她跨坐在自己身後。

  董田妹差點站不穩,連聲抱怨都還來不及開口,一沾上位置,他就「噗」一聲的把車子騎走了。

  「抱緊啊。」於庭凱涼涼地說。

  其實不用他吩咐,為了怕掉下去,董田妹早就緊緊捉住他的腰帶。

  「不是這樣啦,你沒坐過機車是不是?真煩。」於庭凱拉住她的手環在自己腰上。「靠上來一點,貼著我。」他霸道的命令。

  不得已,董田妹只好貼住他,渾圓堅挺的胸脯抵住他的後背。有點後悔當初為了省錢買五十西西的機車,連讓人家載都要被吃豆腐。

  於庭凱滿意的竊笑著,身子惡意的扭來扭去,摩擦著她的胸膛,大佔便宜。

  「你……你再這樣我跳車了!」董田妹紅著臉抗議。

  於庭凱聳聳肩,放棄偷香的機會。

  「你幹嘛跟那個老變態出來?如果不是我英雄救美,你早被蹂躪八百遍了。」

  在聲色場所待久了,那種被強暴過後自暴自棄淪落煙花的女人也看多了,哪個不是有著辛酸血淚的過去?很難想像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美人被強暴以後會怎樣看待自己殘破不全的身體!也不是心疼她啦,只是這樣一個人間絕色被那種油膩膩、髒兮兮、噁心巴拉的老變態玩弄,那種場面看了真的傷眼睛。

  「他……他是我工廠裡的課長……」

  「然後呢?」於庭凱不齒地說:「那老變態是不是要你用身體交換,好讓你回去工作?」

  雖然不全對,但也差不遠了。董田妹點點頭,沒有答腔。

  「拜託喔,你做的是什麼大事業,賺多少錢哪?想用身體換工作找我就好了,肯定讓你賺的手腳發軟……呃,我是說,數錢也數的手腳發軟。」

  董田妹低頭,眼淚啪答啪答直掉。

  「我……我也沒想到他會這樣,我還以為他最多只是吃吃我的豆腐,那……那也沒關係……」

  「被吃豆腐沒關係啊!」突然一隻魔手往後探去,捉住她一邊的乳房。「這樣也沒關係?」

  董田妹大驚失色,甩掉他的手,差點跌下車子。

  幸好車速不快,於庭凱連忙穩住,另一隻手拉住她。「幹嘛大驚小怪,不是沒關係嗎?」

  「我……我……你……」董田妹又羞又氣,啞口無言。

  「你很缺錢喔?」沒等她回答,於庭凱逕自又說:「其實我也看得出來,你們家真是窮的可以。幹嘛不到市區裡找工作?不是比在這漁港的機會多多了嗎?我看你再不想想辦法,你老母和小弟會餓死喔。」

  董田妹只顧著掉淚,也不知該說什麼。

  「其實賺錢也沒那麼難啦。」於庭凱單手騎車,另一手摩擦著下巴,惡念突起。「反正一樣要被吃豆腐,不如找個錢多一點的……」

  「你說什麼?」董田妹聽不清楚。

  「嘿嘿,我是說……」於庭凱眼珠一轉,商量似的問她:「以你現在這種情況,在這裡也找不到好工作,不如隨我上台北,肯定讓你賺很多錢。如何!」

  「可是……」董田妹皺眉,心裡拿不定主意。

  經過這一番折騰,當初堅決不離家的意念已經不那麼堅定了。整個鴨厝寮前前後後問遍了,沒有一個地方肯僱用她,再這麼下去,沒錢讓妹妹讀書她一樣也會放棄學業跑回家。

  但是想到要留母親和弟弟獨自在家,一顆心又猶疑不定,總是放不下心。

  「哎喲,考慮那麼多做什麼?現在這個社會呀,沒錢就是死路一條。」於庭凱慫恿著。「在這鄉下地方能賺多少錢呢?別忘了你還要養家,讓你拚死拚活能賺多少?看看你家現在成什麼樣?小弟成天穿一條破短褲四處跑,老母眼睛看不見,老是吃一些沒營養的鹹魚乾,甚至連個電視都捨不得看。你當一個長女的沒能讓家裡過好日子實在是不孝啊,還是你想早點釣個金龜婿嫁掉算了?那也不是不行啦,可是這鄉下地方大概也沒那種條件養得起老婆娘家一家子的,想要釣金龜婿也得往大都市找去,你說對不對?」

  董田妹默默聽著他的話,沒有吭聲。

  「我這可是為你好咧,不要說我沒有提醒你,如果你在這鄉下地方想要找工作做,我看大概也只有求助你那變態謀長了。」於庭凱半是恐嚇半是煽動。「你想想看,每天讓那老變態屁股捏一下、奶子搓一搓,這樣好受嗎?我看錢也多不到哪裡去,除非你肯讓他包養。不過那種男人我也見多了,便宜把你佔盡,每個月連件漂亮衣服都捨不得給你買。不要說我看人不准,那老變態的錢肯定都是讓他老婆管的死死的,就算你讓他包養也得不到什麼好處的。」

  董田妹咬咬唇,囁嚅道:「台北……台北賺錢真的比較容易嗎?」

  看來是說動她了。於庭凱心裡竊喜,嘴裡振振有詞道:

  「你這不是廢話嗎?哪個上台北的人不是準備一大布袋淘金去的?安啦安啦,包你賺錢賺到膩喔,我告訴你。」

  「可……可是我台北不熟……」

  不熟才好玩哩。於庭凱拍拍她環在自己腰上的手,笑瞇瞇地說:「不是要你跟我上去嗎?有我在你怕什麼?」

  「可是我跟你也不熟……」

  於庭凱翻翻白眼,沒好氣地說:」一樣還不算熟啊?我可是救過你耶。」

  董田妹心裡還是猶疑不定,終於,她歎口氣,幽幽地說:「我先和阿母商量看看吧。」

  晚餐的餐桌上,除了另一邊看來還算完整的吳郭魚外,林素蘭整個下午到鄰居家幫忙的收穫又換來一條白鯧魚。

  於庭凱看著一桌子除了魚還是魚,胃口盡失。不過這頓飯的目的不是為了吃,說服董田妹隨他上台北才是最重要的。

  想到在台北打下的「事業」,說要放棄還真捨不得。為了拉鏈仔陳大,「鳥蛋夾著」躲到屏東來真是夠窩囊了,反正就爛命一條,真要和陳大幹上了,大不了一死,也好過在這鄉下地方吃也吃不好,玩也沒得玩。

  但是多少也躲一陣子了,那些常往來的「生意」場也生疏了。如果這回回去能帶個好貨色,媽媽桑也會多賞他幾口飯吃。當然啦,這樣一個生澀的小妞恐怕沒法子即刻走馬上陣,雖然在室的是比較吃香,但近年來風聲緊,媽媽桑也不太愛用非自願性的小姐,那種通常麻煩一堆。不小心跑了,別說官司吃不完,也有好一陣子生意都別做了。

  反正她為了賺錢不在乎被吃吃豆腐嘛,不如就先讓她到夜總會上班。在那裡上班的小姐也有不少號稱做「清」的,只要她手腕好,即使不陪客人上床,每個月賺個十來萬也不是難事。

  不過一開始下海聲稱「賣笑不賣身」的人他也見多了,沒多久還是受不了金錢的誘惑,連靈魂都賣了。本來嘛,陪酒不但要被吃豆腐,還得強顏歡笑,成天頂著一張虛偽的笑容面對每個生張熟魏,賺的錢恐怕連買幾件名牌都不夠。但做「雞」可不同了,一節幾十分鐘,兩腿開開,誰管你是不是笑著,即使邊看報紙也能有大把進帳。何況以她的條件,到媽媽桑的高級應召站裡肯定很吃香,到時真的是「躺著」也能有數不完的鈔票了。

  想到靠她能再過以往那種紙醉金迷的奢華生活,於庭凱不禁自個兒嘿嘿笑起來。誰說危機不是轉機?逃難到屏東來還撿到一個寶呢。女人他見多了,可就沒一個比得上眼前這小美人的。

  不過賺皮肉錢可不是靠長相就可以了,技巧服務之類的才是最重要。改明兒回台北可得找個人好好教教她。

  「阿妹說你勸她跟你到台北去?」林素蘭首先發問。

  「對呀,不會讓她吃虧的。」

  「那……是不是到你公司上班?」

  「我公司?」於庭凱怔了怔。他早已忘了之前隨口掰的謊話了。

  「于先生不是在做人力仲介的嗎?」林素蘭茫茫的雙眼定在他臉上。「到你們公司做會計是不是?我們阿妹讀書時的珠算和電腦都不錯。我去拿檢定的證書給你看,我都收的好好的。」說著,就要起身。

  「不用了不用了!」於庭凱連忙阻止。他要看那個幹什麼?「呃,我們公司不缺人啦!」

  「喔。」林素蘭失望的坐回椅子。「那……阿妹可以做什麼?」

  「我要介紹她去的那間夜……呃,公司,待遇可比我們那裡好多了。」差點脫口把真正的目的說出來,於庭凱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待遇好不好沒關係,」林素蘭幽幽的低歎。「只要我們阿妹做的開開心心就好,不要太操勞的。我們阿妹一直都為這個家煩惱很多,很少快樂過,我希望上台北阿妹能做一個輕鬆又可以有理想的工作。」她殷切地望著他。「啊,我是鄉下人,沒讀過什麼書,不會講話。于先生你知道我的意思嗎?我希望阿妹可以輕鬆又快樂的。好不好?」

  「阿母,你說這個做什麼?」董田妹紅了眼眶,彷彿真的就要離別似的。

  於庭凱清清喉嚨。

  「呃,輕鬆是一定的啦,有錢也就快樂嘛,是不是?」

  「于先生我一看就是個好人,要不然我也不放心把阿妹托付給你。」林素蘭摸索著他的手,感謝地緊緊握在手中。「阿妹說你救了她,像你這種有正義感的年輕人很少了,謝謝你,我替阿妹死去的阿爸謝謝你。」

  又提到死人。於庭凱環視著這屋子,彷彿這間屋子的頭家正在冷冷看著他。不意間瞥到高掛在牆上的遺照,讓他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

  莫非死者有靈,知道他要把他女兒賣了?

  埋首奮力吃著桌上少有的「好料」的董喜男忽然抬頭。

  「於哥哥,阿姐到台北可以賺多少錢?」

  這也是董田妹最關心的,她殷殷地望著他,專心等著答案。

  於庭凱不自在的咳了咳。

  「這份工作啊,說有多好就有多好。月入數十萬不說,還上班輕鬆、時間自由。工作環境單……單純,急可先借……」

  林素蘭皺眉。

  「哪有那麼好的工作?」

  「阿母,」董田妹握住她的手。「台北本來就沒什麼不可能的,不然座裡怎麼會那麼多人要去?」一聽到月入數十萬,董田妹渴錢的心就被蒙蔽了,也不管於庭凱說的合不合理。

  「對……對呀,」於庭凱的臉很難得紅了。「放心啦,我不會騙人的。」

  可憐董家好久沒看過電視、報紙了,一切外來的資訊無法進入這個小小的、封閉的世界。林素蘭想起隔壁座有一個女孩也到台北吃頭路,沒兩年就開著黑頭轎車回來,裝扮的是妖嬌美麗。雖然不太清楚她是做什麼行業,但那身光鮮亮麗是騙不了人的。

  想了想,林素蘭又放心的笑了。跟著這個看起來很有作為的年輕人,應該會有好機會。說不定人家人面廣,真的就有機會替阿妹找到好頭路也說不定。

  林素蘭感激地望著他。

  「于先生,謝謝你,阿妹真的是遇到貴人了。我早就叫她去台北她不聽,還好有于先生,要不然我們阿妹永遠沒辦法出頭天了。」

  「嘿嘿,哪裡哪裡,不用客氣……」於庭凱心虛地笑了笑。幸好他的良心早讓狗啃去了,要不然面對這種場面,心腸還真狠不下來。

  「阿姐,那你到台北賺錢以後可不可以幫我買遙控汽車!」董喜男兩眼亮晶晶的盯著董田妹。「我好希望有和阿比一樣的車車喔,那會不會很貴?」

  董田妹心裡也被滿滿的喜悅漲滿了。她笑著摸摸弟弟的頭,不知怎地鼻頭卻發酸了。

  「當然可以,不但有遙控汽車,阿姐還會給你買新褲子。每天穿的乾乾淨淨的,再也不會讓阿比笑你小雞雞露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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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1:50
第四章

  一直到坐上往台北的野雞車,董田妹的眼淚才掉下來。

  臨行前一晚,母親把三萬元交給她,要她好好收著。原本她不願意拿,但母親還是硬塞給她,怕她到台北無法度過領錢之前的日子。

  雖然說「急可先借」,但母親的觀念裡還沒賺到錢就先借資,一定會讓老闆印象不好,所以還是把錢交給她,要她先安頓好吃住問題。

  想到拋下母親和弟弟獨自到台北討生活,董田妹心裡就一陣陣酸苦。長到十九歲從沒離開過家,心裡怎麼樣也捨不下。但是為了讓家裡過更好的生活,離鄉背井的日子再苦也要忍下來。

  「哭什麼哭嘛,都要被你哭『衰』了。」於庭凱靠著窗戶坐著,兩腳搖搖晃晃,地痞流氓的醜態開始跑出來了。

  董田妹抹乾淚,不願得罪自己的「大恩人」。

  然而一直滾落的淚珠怎麼也止不住,咬著唇,嗚噎聲還是一直溢出來。

  「要哭就哭嘛,看你這樣更難過。」於庭凱不耐煩地說。

  怎麼做也不是,董田妹咬著唇,拿著手帕一直擦淚,連嗚噎都不敢了。

  「好了好了,怕你了。」於庭凱一把摟住她。「肩膀借你靠一靠,不要說我不體貼啊。」

  怎麼說將來都要靠她吃飯,不順著點說不過去。

  董田妹一靠上他的肩,眼淚就再也止不住了。沒一會,於庭凱的衣襟濕了一大片。

  「沒出過遠門啊?」

  董田妹搖搖頭。

  「真的連台北都沒去過?別『聳』了好不好?」

  「去……去過一次……」

  「真的啊?還不算太『聳』嘛。什麼時候?」

  「國小……畢業旅行……」董田妹抽抽答答的說。

  於庭凱「噗」一聲笑出來。

  「喂,你真的是名副其實的、爭咖聳。耶,到台北不要叫我帶你去逛國父紀念館、總統府什麼的。」

  「我……我是要去賺錢的,不……不是觀光……」

  於庭凱點點頭,安撫著說:「對嘛,要賺錢就要開開心心的,客人可不喜歡看到哭哭啼啼的小姐。」

  「什麼……客人……?」

  於庭凱也懶得解釋,反正人都上車了,無須編謊話。

  「到時你就知道。」

  董田妹沒再追問,靠著他的胸膛,只覺得心裡安定不少,一時忘了男女之防,真想就這麼靠下去。

  「到台北……你會不會丟下我?」

  於庭凱心裡直想發笑,就怕到時她會像瘟神一樣甩掉他呢。不過他不會給她這個機會的,畢竟她是他的「生財工具」。

  低下頭正想回答,迎上董田妹水波盈盈的秋眸,那楚楚可憐的模樣,還有全心全意的信賴,一時間堵的他說不出話來。

  「不會……」

  「那就好。」董田妹安心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

  自從決定上台北,她心裡就把這個相處短短幾天的男人當作自己最重要的依靠,以往對男女之間的界線和防心,不知何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可能是缺乏安全感吧,知道自己將要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隨便一棵「浮木」都想捉的緊緊的。

  以後她只能依靠他了。自從他救了她後,她心裡一直對他有分親切感。在台北的日子有他相伴,也許不會如想像中的那麼恐怖了。

  於庭凱怔怔地撫著懷裡她柔順的髮絲,心裡突然產生一種怪怪的感覺。

  董田妹不知何時睡著了,輕微的呼吸噴吐在他穿著薄薄夏衫的胸膛。

  於庭凱指尖輕輕劃過她柔嫩的臉頰,心裡想著,生長在烈陽高照的漁村,能有這種白裡透紅的肌膚還真少見。瞧她臉上像掐得出水來似的,晶瑩剔透,想必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都是這麼油光水滑吧?這種上等貨色要拱手讓人享用真是捨不得,自己都還沒睡過這麼上品的女人。

  想著想著,神智有點恍惚。如果這是自己的女人,他一定捨不得讓她墮入煙花,肯定讓別的男人看一下都不行。半晌,他甩甩頭,拋掉滿腦子奇怪的思想。算了,自己要什麼女人沒有,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貨色,還是留著賺錢比較實際。

  他取出一件薄外套,輕輕覆在她身上,跟著閉上眼假寐。

  兩人頭靠著頭,相互依偎著,那模樣就像一對交頸而眠的鴛鴦。

  到了台北,已經是深夜了。

  於庭凱打著大大的呵欠,隨手招來一輛計程車。

  上了車子,董田妹才突然想到:「今天晚上我……睡哪?」

  顛了一整天的野雞車,於庭凱的脾氣已經很不好了,粗聲道:「反正不會讓你睡公園啦,問那麼多!」

  車子來到一個老舊的社區,他的小套房就位在這裡。

  這間小套房還是媽媽桑借他住的,否則以他一有錢就花個精光的個性,存到下輩子也買不起一間廁所。

  於庭凱摸索著口袋,好不容易掏出鑰匙開門。董田妹一直默默跟在後頭,手裡提著從屏東帶上來的全副家當,手都發酸了,也不敢叫他幫忙提一下。

  踏進玄關,一股霉臭味撲鼻而來。

  董田妹忍不住騰出一隻手掩鼻,心裡納悶這樣一間充滿腐臭的房子也能住人嗎?

  可是於庭凱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吊兒唧當的一搖一擺走進去,腳上兩隻鞋子「咚咚」兩聲甩掉,各自離得遠遠的。

  董田妹也不敢多問,默默跟進去。腳下的涼鞋很安分的擺好,順便把玄關的鞋收一收,各自歸位。

  「回家真好!」於庭凱一見到床,大咧咧的一躺,嘴裡發出讚歎。

  董田妹侷促的站在房門口,對這滿室的凌亂也感到讚歎。

  小小的套房大概只有三坪左右,前前後後看不到一處「空地」。地上幾乎所有能走的地方都堆滿了衣服、褲子、內衣褲、臭襪子,有的衣褲堆裡還埋著空酒瓶、自報紙。黃色書刊就堆在床的旁邊,用過的保險套和揉成一團的衛生紙堆成一座小山。

  角落裡有一個垃圾桶其實也不太確定那堆的高高的垃圾底下是不是真的有一個桶子。只見那個角落裡堆滿了吃過的便當和泡麵的空碗,一層一層堆疊起來,早就淹沒了底下的垃圾桶。陣陣的腐臭味多半就是由那裡發出來的,董田妹猜那裡大概放了他一整個月的糧食「遺跡」。

  房間裡還有一座音響,上面凌凌亂亂散放著一堆CD、錄音帶,大部分的盒子都沒有蓋上,有的錄音帶裡面的磁帶都拉出來,糾結成一團。唯一的桌子上放著一台小電視,旁邊一個煙灰缸早就滿出來,煙蒂上面又有煙蒂,大部分被擠落到地面,煙灰散的一地都是,還印出一個腳印。桌子旁邊有個冰箱,但是冰箱門不知哪次使用時沒有關好,地上留著一攤已經幹掉的水漬。從冰箱門縫裡可以看見,裡面除了幾顆腐壞的蛋以外,堆的都是啤酒。不過可想而知那些酒大概也不能喝了。

  最後是一個木製衣櫥,大開的門裡面吊著幾件西裝,其他的空無一物。不過以滿室堆放衣物的情形看來,這個衣櫥其實是多餘的,因為沒有一件衣服安安分分的歸位。

  再看看於庭凱躺的床鋪。那裡除了他躺下的一個人型盆地外,四周沒有半點空位。也不是說他的床小,那還是標準的雙人床。只是床上散放著衣物以及書刊報紙,還有一把斷了弦的吉他。吹風機、慕絲發雕之類的整發用具以及鏡子、梳子散的滿床都是,赫然還發現一把包著報紙的西瓜刀,包括他身子底下都還壓著半截鋁制棒球棒。

  董田妹不由得懷疑他究竟是如何躺到那張床上面的,而自己只能站在門口,考慮著第一步要踏在哪裡。這整個房間根本沒有供人走路的地方,難道他是用飛的?

  「啊——蟑螂——」一隻蟑螂飛過眼前,嚇得她花容失色。

  於庭凱懶洋洋的張開眼睛,不耐煩地說:「蟑螂打死就好了,叫什麼叫?」

  隨手拿起床上一把梳子,一揚手,快而準的消滅敵人。

  董田妹驚懼不已,吶吶道:「你……你房裡很多蟑螂?」

  「是不少。」他撥掉身子底下的鋁棒,隨手一丟。「你沒看見地上一堆蟑螂屍體嗎?」

  董田妹又驚又怕,睜大眼睛在滿地的凌亂裡尋覓——果然在垃圾桶旁以及一件內褲底下找到已經爬滿螞蟻的蟑螂屍身。

  她只覺得頭暈作嘔,慘白著臉搖搖欲墜。

  「還不進來,待在那邊幹嘛?」於庭凱睨了她一眼。「快點睡了,明天還要上工。」

  董田妹忍下反胃的感覺,小聲道:「怎……怎麼進去?不能走……」

  「你怎麼那麼笨?」於庭凱不耐煩的翻翻白眼。「踩過去不就好了?」

  「可是……」她還在猶豫。好怕不小心踩到一隻蟑螂、老鼠什麼的。

  於庭凱瞪了她一眼,從床上跳起,兩個跨步走過來,一個欄腰抱起她。董田妹連驚呼都來不及,自己已經被安置在床上。

  「我……我睡另一間。」她連忙站起來離開床。

  於庭凱怔了怔,看著她小心翼翼的跨過重重障礙,來到浴室門口。

  董田妹推開門,呆愣住了。

  耳邊傳來一陣哈哈大笑。

  「你要睡浴缸嗎?」

  「我……」董田妹脹紅著臉,轉過頭來道:「那我不睡了,你睡好了。」

  於庭凱撇撇嘴,哼了聲。

  「算了,隨你。別彆扭扭的,真受不了。」三兩下脫掉身上的衣服,僅剩一件內褲,他道:「明天不要給我一張熊貓臉啊,就算你整夜沒睡也還是要去上班的。」

  坐了整天的野雞車,於庭凱累攤了,此時呼呼大睡,像頭死豬那麼沉。

  董田妹整夜沒睡,忍著疲憊動手整理這間豬窩,清出來的垃圾堆的像山一般高。

  除了每件東西歸位以外,她還蹲在地上拿條濕抹布擦著積上一層厚灰的地板。好不容易整理出一個大概,天色早亮了。

  六點左右,她提著一袋又一袋的垃圾下樓,隨後買兩份早點。

  回到套房,她輕輕推醒於庭凱。

  「起床了。」

  於庭凱翻個身繼續睡,沒理會她。

  董田妹不死心,繼續叫。

  於庭凱勉強睜開惺忪的睡眼,瞧見床畔坐著一個令人垂涎的美人,二話不說攬住她,往床上滾去。

  董田妹驚駭不已,雙手奮力推著壓住她的胸膛,差點沒哭出來。

  「走開!走開!」

  這點力道打在身上不痛不癢,於庭凱一點也不在意,冒出鬍渣的臉鑽進她頸窩,摩擦嗅聞著。

  鬍渣弄得董田妹又痛又癢,她心裡又急又怕,忍不住哭道:「放……放開我……不要……」

  聽到哭泣聲,於庭凱稍稍清醒了。

  「是你啊。」雖然認出壓在身下的人是誰,但卻沒稍緩他的攻勢,大掌探進她衣裡,扯下內衣,捉住一邊乳房揉捏著。

  董田妹哭的梨花帶雨,掙扎扭動著想要逃脫束縛,沒想到這樣更讓晨起慾望高張的於庭凱更興奮,索性撕開她單薄的T恤,張嘴含住嬌嫩的蓓蕾。

  一陣酥麻傳遍董田妹全身,讓她不由得驚呼。一股屈辱混合著受騙的感覺襲來,她瘋狂的舞動雙腳,又哭又叫。於庭凱強健的腿扣住她舞動中的腳,一手探進她下體,一手摀住她呼喊的嘴。

  「鬼叫什麼?怕別人不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好事嗎?」

  淚水不停泛出眼眶,董田妹瞠大眼,喉嚨裡發出反抗的「唔唔」聲,兩隻手不停在他身上捶打,卻無法將他結實的身軀撼動半分。

  於庭凱已經扯下她的內褲,而自己僅著內褲的下體貼住她,硬挺的下身隔著一層薄薄的布料上下摩擦著她的處女禁地。

  董田妹腦中轟然巨響,全身因為害怕劇烈的顫抖。忽然不知哪裡來的力氣讓她掙脫緊緊覆蓋在嘴上的大掌,張口用力一咬。

  於庭凱吃痛,「哎喲」一聲,從她身上跳起來,直甩著被攻擊的手掌。

  董田妹擁緊床上的薄被,全身不停的顫抖,豆大的淚珠直淌下來。

  「我……我要回家……嗚……我……不要在……台……台北……」

  於庭凱怔了怔,這才知道自己真的嚇壞她了。看著她又驚又怕、可憐兮兮的模樣,體內翻攪的情慾瞬間被澆熄了。

  真該死,自己不知道在糊塗什麼,早決定要將她留給客人「開苞」的,怎麼會一時控制不住侵犯她,

  都怪她實在太秀色可餐,才會讓他腦子發暈。

  絕對不能讓她回屏東,要不自己的一番計較可白費了。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正準備上前安慰她,董田妹卻嚇得直往後縮。

  「不……不要過來……」

  於庭凱搔搔頭,離她遠遠的。

  「是我不對,你別哭了好不好?我道歉。」

  董田妹依舊抽抽噎噎,一雙大眼睛恐懼又防備的盯著他。

  「我保證以後不會了,好不好?這次純屬意外,以後我絕對不碰你一根寒毛。」於庭凱一臉誠懇地望著她,一手按在胸前,另一手舉起來,鄭重道:「我發誓,我於庭凱如果再動你一下,我就是小狗。」

  董田妹兀自掉著淚,喃喃道:「我要回家……」

  於庭凱一聽急了,上前扳住她的肩。

  「你不能回去呀!你……」見到董田妹驚懼不已,他連忙放開手。「我是說,你錢還沒賺到怎麼可以回去?你忘了你阿母和小弟有多期待嗎?你難道要讓他們失望?」

  董田妹低頭默默垂淚,雙唇緊緊抿著。

  「我都說了我不會再碰你,你還要怎樣?」子庭凱皺眉。要他低聲下氣哄人實在比砍了他更難受,更可惡的是對方一點也不領情,忍不住火氣就大了。「我只是睡的迷迷糊糊,又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動不動就說要回去好不好?叫你來台北是為你好耶,錢是你在賺,我最多也只是撈個油水喝喝。你還以為你真的回去我會少一塊肉是不是?好啊,你回去啊,我看你們一家子什麼時候餓死。」

  董田妹顫了顫,依然沒說話。

  看她還是固執的掉著淚不吭聲,於庭凱輕輕一歎,聲音又放軟了。

  「好了啦,別生氣了好不好?要回去也等賺到錢再說啊。」

  董田妹抬手擦著淚,哽咽道:「你……以後不可以……再這樣……」

  於庭凱心中一喜,直點頭。「我保證。」

  董田妹吸吸鼻子,輕聲說:「已經很晚了,你趕快吃早餐,我們去上班了。」

  「幾點了!」於庭凱環視周圍,突然怔了怔。「這……這是我的房間!你……你弄的?」

  董田妹點點頭。

  於庭凱呆怔半晌,沒說話,心裡卻是暖暖的。

  來這裡過夜的女人也不是沒有,有的一踏進來就捏著鼻子,寧願出去開房間;也有那種自詡為「良家婦女」型的,會意思意思幫他收拾,想博取他的好感。但這房間實在太髒了,通常那些女人收到一半就直喊投降,反正沒兩天他一樣又弄亂了。到後來他也不喜歡把女人往家裡帶,寧願直接在旅館裡辦事方便多了,免得忍受那些女人假惺惺的賢慧。

  然而董田妹不同,她替他收拾房間並不是出於想博取他的好感。瞧這房間裡每一樣東西都放在該放的地方,看起來舒適又自然。

  桌上兩份早餐有點涼了,於庭凱嘴角微微泛起笑容。第一次有女人替他買早餐,以往身邊的女人起的都比他晚呢。

  他輕輕一咳,不想流露太多感動。在枕畔找到鬧鐘,拿起一看,才七點半。「是早上七點半沒錯吧?」

  睡的有點昏昏沉沉,難道已經晚上了?

  「嗯。會遲到嗎?」

  於庭凱翻翻白眼。

  「拜託,那麼早叫我做什麼?晚上才上班的啦!」

  「晚上?」董田妹疑惑。「怎麼晚上上班,」

  「我是說,」於庭凱眼珠一轉。「我是說晚上才去面試,你要上班得先面試不是嗎?人家老闆晚上才有空。」

  「喔……」董田妹垂下頭。原來還要面試,還以為他說了算呢。「那你不用上班嗎?」

  於庭凱乾笑著。

  「我?我自己當老闆啦,沒關係。」轉身往床上一躺,舒服的伸個懶腰,拍拍床旁的空位,他道:「來,陪我再睡一下。」

  董田妹臉上一紅,囁嚅道:「你睡吧,我衣服還沒洗。」轉身逃進浴室。

  於庭凱再次醒來的時候已是黃昏了。

  他摸摸肚子,覺得餓的發慌。才想要叫董田妹時,卻發現她竟睡在地板上。

  地上的董田妹身體蜷縮在一起,身上蓋著浴室裡拿出來的大浴巾,那模樣好像受盡欺凌的小可憐。

  於庭凱忍不住一笑,抱起她安置在床上。

  小陽台掛滿衣服,密密麻麻的,有的還「滴滴答答」滴著水。家裡沒有洗衣機,他的衣服一向都堆到一定程度再一起拿去送洗。至於內衣褲,常常放到沒得穿了再勉強自己動手洗。

  這滿室的衣褲董田妹已經完全洗完了,可想而知這是多麼大的「工程」。於庭凱含笑地拾起她的手掌,果然發現已經紅腫脫皮。

  他搖搖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怎麼有這麼白癡的女人,樓下就有一間洗衣店,相信她去買早餐時應該有看見才是。也不會拿去送洗,這一堆衣服肯定把她柔嫩的小手折騰死了。

  像他這種單身漢的房子,說有多亂就有多亂,沒想到才一天時間就讓她變的煥然一新。有個女人理家更好,其實住在那種髒亂的環境自己也覺噁心,只不過實在太懶了,總是得過且過。如今每樣東西都井然有序,地板上一塵不染,感覺更是舒服多了。在這裡住這麼久,第一次覺得這間小套房原來也挺舒適的。

  現在這個時間媽媽桑應該已經上班了,實在很想叫醒她,但看她睡的那麼香甜,又有幾分不忍。

  昨天坐了整天野雞車,晚上又整夜沒睡整理房間,想必她真的是累壞了。雖然賺錢很重要,但就這麼把她從被窩裡挖起來也太殘忍了。看著她柔嫩似水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容,應該是作著美夢吧!說不定夢裡的她正在數鈔票,淹沒在一堆錢海裡呢。

  算了,要把她推入「火坑」也不急在一時,就讓她多作一天美夢吧。

  於庭凱打消叫醒她的念頭,重新回到床上。輕輕的將她攬進自己臂彎,跟著也進入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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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2:26
第五章

  董田妹坐在客廳裡,雙手不安地絞著自己的裙擺。

  黃昏時於庭凱帶她來這棟高級住宅的公寓,之後就丟下她和一個風騷嫵媚的女人進去房裡。那是個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女人,進門前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

  客廳裡除了她還有四個女人,幾乎都帶著一種奇異的眼神望著她。那眼神裡有著輕佻、評估和嘲諷。董田妹不自在地避開她們打量中帶著邪惡的眼神,侷促的垂著頭。

  不過顯然這些女人對於庭凱的到來挺習慣似的,一進門幾個人嘻嘻哈哈調笑著,不時朝她努努嘴。之後於庭凱離開,每個臉上都帶著一抹奇異的笑容,遠遠的看著她。最後又像沒事人般,各自做各自的事。

  第一個女人赤著雙足,一腳弓起在沙發上,專心一致的塗著腳上的蔻丹;第二個女人拿著手機講電話,嗲聲嗲氣的,似乎在埋怨對方好久沒找她之類的;第三個女人紅艷艷的指尖夾著一根細長的維珍妮,一邊看雜誌,一邊吞雲吐霧;第四個女人拿著吸油面紙對著梳妝鏡左右檢視臉上的妝,不時還將手伸進敞開領口的上衣裡調整著刻意堆擠出的乳溝。

  董田妹彆扭極了,不知道這四個濃粗艷抹、美麗嫵媚的女人為什麼會讓她感覺很不正經似的!這裡的佈置裝演雖然很高雅,但是為什麼總帶著一股曖昧的氣息?

  突然,客廳的門推開了,一個一身勁裝、神色剽悍的年輕人當先走了進來,隨後一名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摟著一個顯然是和她們同一掛的女人跟在後頭。

  勁裝男人只負責替他們開門,隨後不發一語帶上門退了出去。中年男人發福的臉上帶著荒淫的笑容,不知怎地讓董田妹想起那名色狼課長。

  中年男人的手很不安分的在女子翹挺的臀上揉搓著,一張貪得無厭的賊眼滴溜溜的朝客廳中其他人看去。

  「喲,今天生意這麼差呀?怎麼每個都在?我看待會我發發慈悲替你們每個人開市好了。」

  擦著指甲油的女子嗔了他一眼。

  「我看黛比一個就把你搾乾了,等你出來還沒腳軟再來說大話吧。」

  中年男人不以為杵,呵呵笑著。眼睛一轉,瞧到董田妹臉上去。

  「新貨啊?挺標緻的。開苞了沒?」

  那個叫黛比的女人擰了他的臀一下,艷紅的唇朝他耳根吐氣。

  「你才說只『愛』我一個的,看到年輕妹妹就忘啦?看我待會怎麼『懲罰』你。」聽她的話意彷彿在抱怨,但那語氣卻是媚到骨子裡,反而讓人聽的全身酥麻。

  中年男人看著她似值一似怒的模樣,果然飄飄然,摟著她猛親猛蹭。

  「小親親吃醋了?我是為你們好耶,幫媽媽桑調教一下新手,這也算是我的一種回饋。」

  抽著煙的女子吐出一口煙霧,腳下的高跟鞋晃蕩晃蕩的,一臉無趣的表情。

  「你算了吧,人家大姐都還沒點頭,她可還算不上是這裡的人。」

  黛比睨了董田妹一眼,問:「阿凱帶來的?」

  「可不是?」

  「那小子還真有本事,連清純妹妹都拐得進來。」

  抽著煙的女子冷笑。

  「我們哪一個當初不也是清清純純的?阿凱那滑頭就是有本事讓我們心甘情願一腳栽進這裡。」頓了頓,臉上的表情又是感傷又是嘲諷。「有時真不知該咒死這小子還是感謝他——哼,現在錢是賺到了,人也爛了。」

  「哎喲,」補妝的女子放下手中的鏡子,不以為然地說:「沒阿凱帶你進來,你還不是要到華西街那裡站?一個千兒八百的,賺到你腳軟都還不起你那個沒天良的男人欠下的高利貸。像我謝他都來不及咧,要不然我就要讓我那賭鬼老頭賣了,錢自己沒拿到,連自由都沒有。」

  抽煙的女子悻悻的將頭轉到一旁,半晌,也只是幽幽的歎口氣。

  黛比半推半促的擁著中年男人進一間房裡。

  「我開工了,自求多福啊,姐妹們。」

  董田妹怔怔地望著幾人,一場談話下來,她還是摸不清頭緒。只知道於庭凱在她們心裡似乎佔據著某個矛盾的角落,而自己彷彿就要被捲進這場矛盾裡。

  另一個被辟做辦公室的房裡,於庭凱坐在小沙發上,閒閒地抽著煙。媽媽桑站在落地窗前,妖嬌的身段半倚著透明窗戶,似笑非笑的打量他。

  「我說你是真的不怕死,還是腦袋『秀逗』了?拉鏈仔陳大到處放風聲要砍了你,我看你怎麼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前一陣子不是躲的好好的,怎麼閒不住,趕回來送死啊?」

  「別提了。」於庭凱吐出一口煙。「那陣子真是有夠鳥的,為了不想連累你,不敢來跟你籌錢,口袋空空跑路去,差點沒死在屏東。橫豎也是死路一條,乾脆回自己地盤,真要槓上了再做打算。」

  「錢不是問題。」媽媽桑走到保險箱,從裡面拿出一疊鈔票丟給他。「找個地方躲一陣子,風聲過了再回來。」

  於庭凱很乾脆的接過,數也沒數塞進褲袋裡。

  「不躲了。媽的,好歹我也是出來混的,將來傳出去能聽嗎?像個王八烏龜躲躲藏藏,以後我還要不要見人?真要對干,拉鏈仔也未必能拿我怎樣!」

  「不要拿小命開玩笑,你要是真那個了,我手下幾個小姐可是要哭死了。」媽媽桑微笑。「大姐手底已經沒幾個人了,你可不要害我連生意都做不成。」

  於庭凱笑了笑。

  「別提那些了。今天我帶來這個,你看怎樣?」

  媽媽桑很認真的看了他一眼。

  「那小妞是自願的?我看不像。你知道我不喜歡惹這種麻煩。」

  「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於庭凱很自信的拍拍胸脯。「我介紹的人出過什麼問題?哪個不是幫你賺錢賺的眉開眼笑?安啦安啦!」

  「話是沒錯,你的手腕我也一向信的過……不過那小妞看來不太一樣,純得很。」媽媽桑盯著他。「你確定她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麼?」

  於庭凱捻熄手上的煙,避開她的眼光。

  「她家窮得很,想賺錢想瘋了。她也說過,為了賺錢,被吃吃豆腐不算什麼……」

  媽媽桑失笑道:「我這裡可不是被吃吃豆腐而已,你沒搞錯吧!」

  於庭凱頓了頓。

  「我知道,我會說服她。」

  媽媽桑望著他半晌,點點頭。

  「我信得過你。」突然換個話題道:「你說她還是在室的,確定?你知道現在的客人精得很,就算處女膜修補過也察覺得出來,你可別害我在老主顧面前失了信用。前兩年有個南部來的小妞,騙我說是在室的,我看她模樣清清純純的也就信了。結果一個竹聯幫的角頭點名要她,後來那女的下場是被他手底下三十幾個兄弟輪姦,我也差點被砍成八段。不但錢全部吐出來,還賠他雙倍;整整一年我這裡的小姐都讓他們幾十個人玩免費的,還差點連我這一把老骨頭都『晚節不保』。」

  於庭凱笑了笑。

  「這件事我聽說過。你放心,那女的確實還是在室的,我和她處了這一陣子,這點很有把握;你知道我看女人一向準。」

  媽媽桑奇異的望著他,似笑非笑道:「我沒聽錯吧?和你處上一天的女人還沒被你『用』去,這可真是破天荒。瞧那小妞白白嫩嫩的,活脫脫是個大美人,你忍得住!可別告訴我你阿凱轉性了,這可是會嚇壞我。」

  於庭凱乾笑一聲。

  「為了錢嘛!你看這年頭遇得上幾個在室的女人?哪個不是十五、六歲就『閱人無數』?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奇跡』,不用來賺上一筆就太對不起自己了。」

  媽媽桑掩嘴一笑,嘎道:「我早說你阿凱是個沒天良的男人,果然沒錯吧?光長著一張好看的臉騙女人,一顆心都是用來算計的。哪個女人要是不長眼愛上你,怕不遍體鱗傷才怪。我說啊,趕快去野狗那裡找找看還有沒有剩下的良心裝上吧,要不你這小惡魔更是要害慘一些婦女同胞呢。」

  於庭凱撇撇嘴,翹著二郎腿的腳抖來抖去,冷笑道:「良心能當飯吃啊?我只顧得了自己的肚皮。」

  媽媽桑點點頭。

  「說的是。我們出賣靈肉不就是為了填飽肚皮?現在這個社會可是笑貧不笑娼哪。你看外面有多少十幾歲就出來當檳榔西施、鋼管女郎的?有的大學女生還不是暗地裡幹我們這行?賺錢嘛,女人賺錢有哪項比這個快的?聰明點,放手幹個兩三年,只要別亂花,也別讓一些臭男人拐去,等存夠錢,換個地方重新開始,誰管你過去是偷是搶、是淫是娼?女人反正都是要讓男人搞,而且第一次的對象通常不會有結果,不如把『珍貴』的第一次用來好好賺一筆……想必外面那個小妞也是有這番體認嘍?」頓了頓,又道:「她什麼時候可以上工?我這裡一票客人等著玩在室的,你可別讓我等太久。」

  於庭凱皺皺眉,商量似的看著她。

  「我想先讓她磨一磨……其實我還沒挑明著說,今天來主要是想讓大姐介紹一問酒店、夜總會什麼的,讓她先去那裡實習一陣子。以她現在的心態,目前那個行業應該還不會有太大的排斥,但是一下子就踏進這裡,恐怕短時間還不成;只要在那種地方待得慣,我絕對有辦法教她接受這裡。」

  媽媽桑點點頭。

  「你顧慮的也對,畢竟我不愛用那種勉強進來的人。可是……你敢保證她踏進那個場所還能保持完璧嗎?說不定在那裡就被客人『用』去了。你也知道現在有許多公關都私自接客,不但可以自己挑客人,還不必讓上頭抽。說不定……唉,讓這個美女跑掉會是我一大損失呢。」

  於庭凱一笑,眼裡露著邪惡冷酷的光芒。

  「你放心,我會盯著她的;別說你怕損失,我損失更大呢。」

  媽媽桑也笑了笑。

  「是啊,你就靠這小妞好好賺一筆了。」頓了頓,她突然靜靜地望著他,道:「阿凱,你有沒有想過,你推了這麼多女人『下海』,當有一天你愛上一個女人時,會是怎樣?」

  於庭凱頓了頓,皺眉道:「沒有。女人在我眼裡是用來玩和賺錢的,沒有什麼愛不愛……」他瞪著她,一臉噁心想吐的模樣。「大姐,你不要問一些有的沒的好不好?會讓我起雞皮疙瘩耶。」

  媽媽桑也瞪著他。

  「光聽你這句,我實在就應該轟你出去了——什麼『女人是用來玩和賺錢』的?你別忘了大姐我也是個女人……你這麼輕蔑女人,我真想看看有一天你為女人傷神痛苦的模樣。」

  於庭凱哈哈大笑,瞇著眼點起一根煙,抖著二郎腿輕佻地說:「你放心,不會有那一天的。」

  「是嗎?不要太『鐵齒』。」媽媽桑微笑著說。

  於庭凱帶著董田妹從後門進入「朝代」酒店,大班紅伶已經在辦公室裡等他了。

  紅伶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曾在媽媽桑底下賺過幾年錢,之後靠著存下的錢和朋友合資開了這間朝代酒店,目前掛任經理,手底下有不少紅牌小姐。

  離開媽媽桑的應召站後,滿腹疑問的董田妹曾試圖要於庭凱替她解開謎團,卻被他不耐煩的一句話「想賺錢就不要多問」堵了回去。在異鄉滿心惶恐的她只能忍住內心的疑問,乖乖的跟著他又轉戰到這裡。

  其實董田妹也不是傻子,好歹也有個高職學歷,雖然人是單純了點,但多少也感覺出不對勁了。但她實在不願懷疑於庭凱的用心,畢竟在人生地不熟的台北,她只有他一個可以信賴的人。

  紅伶優雅地點起一根煙,瞇著眼打量她半晌,微微笑著問:「你想賺錢?」

  董田妹鄭重地點點頭。

  「賺錢從來都不是難事,尤其在這裡。」紅伶淺淺一笑,輕輕吐出一口煙霧。「但是想要賺錢總是要有所犧牲,否則別人一個月賺兩、三萬,我們怎麼能賺上幾十萬,你說是不是?」

  董田妹看了於庭凱一眼,卻見他只是事不關己的轉過頭去,無奈,只好對著紅伶點點頭。

  「你準備犧牲到哪裡?」紅伶已從媽媽桑電話中得知董田妹目前的情況,並沒有一開始就言明工作性質。

  「什麼粗重的工作我都可以做,我也可以每天加班,不怕辛苦。」

  紅伶掩唇一笑。

  「這裡的工作一點都不粗重的,也用不著加班。我們要的是『服務』……你只要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保持笑容,讓來這裡消費的客人賓至如歸,下回來還想找你那就夠了。」

  「我……我不明白……」董田妹怔怔地望著她。

  紅伶坐到她身邊,纖長的手指輕輕拍著她的手背,笑道:「其實身為一個女人,賺錢非常容易,尤其是一個漂亮的女人。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有錢的男人就帥、漂亮的女人就有錢』?像你長得這麼美,不用辛苦賺錢,錢自然就會跑來你身邊;在我這裡工作的女人,每一個都是為了賺錢,每一個也都達到她們的願望。我可以預見你將來荷包定會賺得飽飽的,穿的用的都是高級貨,不但你過得舒服,連你家人都跟著受惠你想賺錢是為了讓你的家人過好日子,對吧?」

  董田妹點點頭。

  「為了你家人,我相信你稍微犧牲一下是不要緊的,對嗎?譬如說對一個討厭的男人笑一笑?」

  董田妹想了一想,覺得那好像沒什麼關係。自己本來就是一個隨和的人,討厭的人原就不多,何況常常把笑容掛在臉上會讓世界變得更美好,這也是應該的。於是她又點點頭。

  「如果有個男人拿一萬塊給你,要求你讓他摸摸小手,有沒有關係?」紅伶故意輕描淡寫的在她手背上滑了一下。「就好像這樣。」

  董田妹皺眉。

  「為什麼會拿一萬塊給我?無功不受祿啊。」怎麼有人那麼大方,摸個手就給一萬元?這是什麼地方啊?

  紅伶抿唇一笑。

  「還有更多的呢。來我這裡的客人沒什麼不可能,有時就為了買小姐一個笑,一丟十萬元也不心疼。」

  董田妹總算聽出端倪了,臉色慘變。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為什麼笑一笑、摸個手就可以賺錢!」一雙驚惶的大眼睛直往於庭凱瞧去。

  於庭凱理也不理她,逕自拿起桌上一罐啤酒,拉起拉環就往口中灌去。

  紅伶笑著安撫的拍拍她。

  「別緊張,這裡不是什麼為非作歹的場所,我們賺的也是『良心錢』——只要陪客人喝喝酒、跳跳舞、唱唱歌,就有大把大把進帳,何樂而不為?」

  董田妹霍地站起來,拔尖聲音道:「我不要!我不是來賣春的!」說完,轉身就要往門口逃去。

  於庭凱拉住她的手,冷冷道:「你只要敢走出這個門,你試試看!」

  紅伶笑著走上前接過董田妹被扯住的手。

  「別這樣,你會嚇壞她的,人家不懂會害怕也是難怪嘛。」半強迫的將董田妹按回椅子上,她笑道:「說我們這裡是『賣春』的,你還真是傷我的心。我這間酒店從不做色情交易,來這裡的客人也純粹只是買醉來的,你幾時聽我說要陪客人上床才有錢賺?那是最下等的手段了。」

  董田妹一張俏臉紅白交錯,又是屈辱又是憤怒。

  「我不要出賣身體!我要乾乾淨淨的賺錢!」

  紅伶一笑道:「我們這裡哪張錢賺的不乾淨了?你可別污辱我耶。你想想看,以你一個中學畢業的學歷,又不會一技之長,想賺大錢談何容易?但在我這間酒店裡可不同了,我們不要什麼狗屁學歷,只要你肯用心,想賺多少錢都可以。這裡甚至有不少大學生打工,人家書讀得那麼高還不是要在我這間酒店裡賺錢?但是坦白說,在我這裡賺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不是說想賺就賺得了的,有的人要進來我還不肯呢。」

  董田妹欲待說話,於庭凱丟掉手中的啤酒罐搶先開口了。

  「我是看你想賺錢想瘋了才介紹你來這裡,要不你以為我吃飽沒事幹?當初看你為了一、兩萬塊的薪水差點讓那老變態強姦了,我真替你感到不值。」他冷笑道:「你不要看不起在酒店上班的女人,有的甚至比你還潔身自愛哩。一樣是要虛偽奉承人,何不選個有『錢』途的?更何況你還要養家,待在鄉下每個月賺了兩萬能幹嘛?」

  紅伶也跟著附和:「是啊,誰說女人賺錢就一定要出賣身體?手腕才是最重要的。有的時候甚至連手都還沒讓人摸,就可以從男人身上挖個幾十萬……你可別以為我在唬你,這種事經常會發生的。如果你肯進來做,我會教你幾個絕招,肯定讓你『乾乾淨淨』進來、『清清白白』出去,不但如此,還能讓你賺進大把鈔票呢。」

  董田妹咬著唇,澎湃的心裡,良知和金錢的慾望交戰著。

  如果真如他們所說,賺錢不用出賣身體,那又有什麼好怕的?而自己也真的非常急需錢,為了阿母和弟弟、妹妹,犧牲自己又如何?

  但是就算再怎麼無知,她也知道酒店是色情場所,身處煙花界的女子,能保有多少清白?難道除了賣笑,就再也沒別的方式賺錢?

  紅伶望著她美麗的臉上充滿掙扎和矛盾,於是輕輕攬住她的肩。

  「我知道你一時間還不能接受這件事,這也難怪你會害怕。但是酒店並不如你想像中的骯髒,正如阿凱所說,在這裡的女人有很多都是潔身自愛的。現在這個社會到處暗藏春色,有許多每天穿正式套裝在辦公室裡的粉領上班族,其實為了業績和升職,常常和上司老闆有一腿。你別看她們表面光鮮亮麗,好像有一份正當職業,其實都是身不由己的出賣靈魂。但在酒店裡可不同了,雖然我不否認這是個『賣笑』的行業,但要不要和客人上床卻是操在你手裡。你可以安安分分陪酒就好,也可以靠身體多賺一點錢,這些都是你的自由;但其實我並不鼓勵小姐和客人從事色情交易,畢竟我這裡是酒店不是應召站。」

  於庭凱點點頭。

  「沒錯。想當初你在鄉下時,為了一、兩萬的薪水願意讓那老變態吃豆腐,何不以同樣的心態來這裡賺錢?讓人摸摸小手又不會怎樣,但卻可以換來你一家人的溫飽。我敢保證你在酒店上班不會比在鄉下那間工廠受的委屈多,但賺的錢卻是無數倍。」

  董田妹絞著手,手指都要被她絞成麻花辮了。

  她明白這是她僅有的機會,除了在酒店上班,再也沒有別的行業可以負擔的起家裡的重擔。

  原以為會有奇跡發生在自己身上,原來終究還是要一頭栽進火坑裡。

  「其實你如果真的無法認同這個行業,紅伶姐也不勉強你……」紅伶微微一笑。「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也許你會找到適合你而且還能賺很多錢的。」她抿抿嘴,笑容裡有著諷刺。「你不妨試著去找找看,什麼工作能讓你每個月賺幾十萬——我先在這裡祝福你。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你,做人不要太天真,麻雀變鳳凰的事並不是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她悠閒的點起一根煙,輕鬆的吞雲吐霧。

  於庭凱又從桌上拿起一罐啤酒,逕自喝了起來。

  空氣中有短暫的靜默。

  良久,董田妹咬咬唇,淚花在眼眶裡打轉。

  「好,我做……」

  聽到這幾個字,於庭凱心中竟覺得百味雜陳。他望向她,驀地迎上一雙寫著幽怨和憤恨的眼眸。

  事情彷彿在紅伶的預料中,她並沒有太大的意外。

  「不用」副委屈勉強的模樣,等你賺到錢,你會感謝我的。」

  董田妹兀自低著頭,靜默不語。

  「好吧,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現在換我來考你了。」紅伶拍拍手掌說。

  「什麼?」董田妹茫然不解。

  「你會划拳吧?台灣拳、數字拳都可以。」

  「啊?」董田妹聽的一頭霧水。

  紅伶皺眉。

  「要不現在流行一些烏龜翹、黑白猜的,你應該會吧?」

  「什……麼?」董田妹張口結舌。「要翹什麼?猜什麼?」

  紅伶眉頭皺的更深了。

  「你總該會劃些什麼拳吧?」

  「我……」董田妹靈光一閃。「我會剪刀、石頭、布。」

  紅伶一手撫額,大歎無奈。

  「算了算了。那你會跳舞吧?什麼布魯斯、華爾滋、吉魯巴之類的。」

  「……不會。」

  紅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瞪了於庭凱一眼。

  「你到底是找了什麼樣的『白紙』給我?」

  於庭凱唇邊也隱約有抹笑意。

  「算了,這些我再慢慢教你。」紅伶沒好氣地說:「先想想你要取什麼『藝名』吧。」

  「啊?」董田妹又是一臉茫然。

  「我是說,你總該有個名字讓客人比較好記也好叫的吧?」

  「喔……」董田妹想了想。「我阿母都叫我阿妹。」

  紅伶噗哧一笑。

  「阿妹是滿好叫的啦,只不過有點『聳』。雖然現在當紅的『本土天後』也是叫阿妹,但我建議你還是另外取個名字。」

  「我……我不知道。」轉頭求助的看著於庭凱。

  於庭凱清清喉嚨。

  「嗯……既然你是從屏東來的,我看以後就叫你『董屏』吧。」

  紅伶不置可否。

  「董屏挺好聽的。」

  董田妹低頭喃喃念著:「董屏……」突然一滴淚掉落在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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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2:55
第六章

  今天是董屏第一天上班,而因為朝代酒店目前正缺圍事人手,於是於庭凱也客串保鏢一職。

  董屏穿上生平第一件露肩小禮服,緊張得不停調整過低的衣領。

  紅伶見她在更衣間裡躊躇不前,為自己太過暴露的穿著大傷腦筋,於是只好翻出一件披肩遞給她。

  「僅此一次。」

  董屏如獲大赦的點點頭,隨著資深公關離去。

  辦公室裡,於庭凱喝著啤酒,目光緊緊盯著閉錄電視裡董屏的身影。

  朝代酒店裡除了廁所,幾乎各個角落裡都裝有監視器。一方面可防止客人做出迫害公關的舉動,一方面也可以對警察的臨檢有先一步的防範。

  其實朝代酒店應算的上高格調的場所,有別於一般跳鋼管艷舞的酒店。店裡也確實不從事非法交易,至於私下的行為卻不在遊戲規則裡。

  辦公室裡有不少和他一樣身份的保鏢,一律是紅伶豢養的「食客」。這些保鏢都在二十歲上下,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個個看來一臉橫眉豎目。有的三、四人聚在一起玩「大老二」、「十三支」;有的邊嚼檳榔邊抽煙,檳榔汁吐的垃圾桶周圍一地狼藉;也有翹起二郎腿看色情書刊的……

  一個年輕人擠到他身邊,拿起桌上的啤酒仰頭灌了一口。

  於庭凱懶懶的睨了他一眼,隨後眼光又調回螢幕。

  年輕人擦拭嘴邊的酒漬,笑道:「我叫阿虎,你咧?」

  「阿凱。」

  阿虎一手搭在他肩上,嘻皮笑臉道:「阿凱,聽說你把你馬子帶到這裡上班,教教我你怎麼做到的,我那馬子死都不肯來。」

  於庭凱煩躁的撥開他的手。

  「誰說那是我馬子?」

  阿虎摸摸鼻子,涎著臉笑道:「不是嗎?不是我可要『把』了。」

  於庭凱冷冷看他一眼。

  「你不是有馬子了?」

  「哎喲,拜託,」阿虎大驚小怪的叫著。「這裡哪個兄弟不和裡面的公關有一腿,反正誰也不當真。人家說『朋友妻不可戲』,我以為那是你女人才問你一聲的,要不然有多少兄弟等著把她啊。」

  於庭凱憤怒的一拍桌子,所有保鏢齊齊轉頭看他。

  「誰敢動董屏就是和我阿凱過不去,」

  「喂,少年仔,你這是在『嗆聲』是不是?」一名保鏢丟下手中的牌霍地站起。「『恁爸』就偏偏要動,你是想怎樣?」「好了好了,」阿虎連忙打圓場,轉頭對於庭凱小聲說:「趕快道歉,說那是你馬子,以後不會有人動她的。我們也不是沒有義氣……」

  「推自己女人下海你又不是第一個,幹嘛不敢承認?」

  「就是啊,如果不是你的女人,讓兄弟們玩一玩會怎樣?說不定她也很『哈』。」

  於庭凱怒從中來,突然拾起桌上的煙灰缸就要開打。

  其他保鏢也站好架勢準備開戰。

  「別這樣、別這樣,」阿虎居中勸架,欄住兩方人馬。「在這裡惹事,傳到紅伶姐耳裡,誰都別想待了。」

  幾名保鏢恨恨的瞪了他一眼,吐了幾口檳榔汁。

  「給『恁爸』記住!」轉身繼續玩撲克牌。

  紅伶據說是某名角頭老大的女人,背後撐腰的人大有來頭。這幾名保鏢平日無所事事,吃的、花的都是紅伶的錢,自然也給足紅伶面子。

  於庭凱也搞不懂自己在發什麼飆,平時最多和他們哈啦兩句,一場紛爭就化險為夷。但今天也不知哪條筋不對,才上工就和人結下樑子。

  雖然自己有「義務」替董屏的清白把關,但也用不著像只刺蝟,對每個人都劍拔弩張吧?

  頹然坐倒在沙發上,他開了一罐啤酒,咕嚕嚕直灌。

  不知是誰指著螢幕道:「那裡出了什麼事?」

  於庭凱眼角一瞥,發現幾名酒客正和董屏拉拉扯扯。

  他「砰」的一聲放下手中的啤酒,也不管濺出的酒液噴的滿身都是,怒氣沖沖的奔出辦公室。

  朝代酒店的大廳是巨大的舞池,輕鋼架的天花板掛滿各式霓虹燈、走馬燈,渲染出一片熱鬧糜爛的虹彩。兩旁一間間圓弧式設計的包廂,裡面是KTV。

  董屏由於新來乍到,沒有相熟的客人點抬,於是紅伶要她跟著一名公關學習,也隨著這名公關四處轉抬,認識客人。

  此時幾人正坐在舞池旁的桌位上,一名客人拿著酒杯居心不良的直灌董屏。

  「我……我不會喝酒……」董屏扯緊胸前的披肩,抗拒地說。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恐懼。昏暗的燈光、嘈雜的音樂、喧囂的嬉鬧、嗆鼻的煙酒味、濃粗艷抹的公關、色慾薰心的酒客……幾番想轉身而逃,但眼前掠過家鄉視茫的母親和稚齡的弟弟,終於還是提不起勇氣。

  「不會喝酒當什麼『小姐』?」客人喝的有點大舌頭了,拉住董屏的手嘻嘻笑道:「喝了它、喝了它,大哥我賞你小費……」從口袋裡掏出一疊鈔票,「啪」一聲丟在桌上。

  那疊千元鈔雖然吸引人,但眼前這杯滿滿的威士忌卻讓她視為畏途。生平沒有沾過半滴酒,這一杯下去肯定會要了她半條命。

  「我……我真的不會喝……」董屏想要掙脫被扯住的手,反而被客人擁的更緊。

  「什麼不會喝?來……我餵你……」客人抱住她,酒杯往她的嘴湊近。

  「不要……」董屏拚命扭頭,想要躲開逼進的酒杯。

  「哎喲,李董,」一旁的公關倩倩出面打圓場。「人家董屏第一天上班,你不要嚇壞她嘛。來,我剛好口渴了,我幫她喝……」

  「誰要你多事?」這個被稱做「李董」的客人橫眉豎目瞪著她。「我要她喝,她就得喝,你是什麼東西?」

  對於這種無理取鬧的客人她也見多了,倩倩不以為意的笑了笑,一屁股往他大腿坐去,順便格開了他往董屏胸口探去的手。

  「你幹嘛老是欺負人家新來的?要是她明天不敢來,我找你算帳喔。」嘴裡假意怒暝,圓潤的胸膛卻直往他臉上蹭去。

  「願死了!」「李董」對送上門的豆腐毫不領情,一把推開她,約莫有七、八分醉的性子顯得特別執拗。「我就是要她喝,她不喝就是不給我面子!」

  「我不要……」董屏怕極了,對這個滿身酒臭的男人避之準恐不及,全身拚命向後縮,美麗的大眼睛裡也泛起恐懼的淚光。

  倩倩見對方已經有幾分酒意,為了避免生事,於是對董屏眨眨眼,示意她多少捧個場。另一方面按捺客人,道:「喝一點就好了啦,那麼一大杯,別說人家不敢喝,就是我這個『酒國女英雄』也會醉的。」

  「李董」嘻皮笑臉的捏著董屏臉頰。

  「怕什麼,醉了……我送你回去……」

  嚇壞的董屏尖叫一聲,想也不想的用力撥開臉上的手,連帶的打翻斟滿的酒杯。

  灑出的酒液濺了「李董」一身,他霍地站起來,怒罵:「媽的,你給臉不要臉!叫你們經理出來!」

  一旁原本嘻嘻哈哈看戲的同桌友人也大聲開罵:「搞什麼!我們來這裡是尋開心的,叫一個不會喝酒的公關掃興嗎?!」

  另一個酒客瞪著倩倩。

  「李董是我們公司大客戶,你想搞砸我們生意是不是?你賠的起嗎?」

  倩倩陪著笑臉,拿起桌上毛巾擦拭著「李董」衣褲。

  「對不起、對不起!」瞪了董屏一眼。「還不向李董道歉?」

  「我……」董屏驚懼不已,淚珠在眼裡打轉。「對……對不起……」

  「李董」揮掉倩倩的手,拿起桌上剛開瓶的威士忌遞到董屏面前,惡意地說:「你要是喝掉這瓶酒,我就算了,要不然就叫你們經理出來!」

  一旁的友人跟著鼓噪。「喝,喝!」

  董屏害怕的退後兩步,瞪著整瓶幾乎有九分滿的威士忌,淚珠直往下掉。

  她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在這裡受人糟蹋,更恨自己明知要被糟蹋,還是硬往這個圈子跳。喝掉整瓶威士忌,豈不是要了她的命嗎?

  「李董」見她遲疑的不敢接過,冷哼的將酒瓶湊到她嘴邊,就要硬灌。

  董屏哭嚷著掙扎,卻逃不開扳住她後頸的手。

  於庭凱在這時奔了出來,一手揮掉「李董」手中的酒瓶,二話不說擊向他肥凸的肚皮。

  倩倩大驚,攔在他面前。

  「你這是幹什麼?!」

  同桌的友人個個臉色大變,有的扶起倒在地上哀嚎的「李董」,有的指著於庭凱破口大罵:「你怎麼隨便打人?叫你們經理出來!」

  整個舞池的人都停下來,對著他們指指點點。

  「干!不爽是不是?」於庭凱拿起酒瓶一敲,手中剩下半截尖利的瓶口。「誰叫你們隨便欺負人?有錢了不起是不是?有誰像你們這樣灌小姐酒?」揮舞著手中尖利的瓶口,怒道:「不爽來呀!」

  倩倩驚慌不已,拉住於庭凱。

  「你這是幹什麼!是董屏錯在先……」

  董屏也哭著拉住他。

  「不要這樣,是……是我不對……」

  紅伶急急忙忙從裡面奔出來。

  「發生什麼事?」

  怒氣橫生的於庭凱根本聽不住勸,用力撥開圍在地上「李董」身邊的人,尖銳的酒瓶就要向下戳。

  董屏奔上前攔腰抱住他,哭道:「不要……」

  「李董」簡直要嚇掉半條命,兩手擋在眼前,哀嚷:「救命啊——」

  「住手!」紅伶大喊,一旁追出來的保鏢也架住於庭凱。

  「李董」一干人連滾帶爬的奔了出去,嘴裡直嚷:「一群瘋子!以後再也不來了……」

  「阿凱,你到底是在搞什麼?」紅伶氣呼呼的掏出煙,一旁年輕的保鏢掏出打火機為她點火。「你不是第一天在酒店混了,為什麼犯這種錯?董屏也是你介紹來的,你明知在這種地方免不了要應付客人,居然還為小姐和客人打架?我這酒店到底還要不要開啊?」

  「紅伶姐,是我不對……」董屏哭的梨花帶雨,嗚噎道:「我不該拒絕客人的酒,惹的客人……不高興……」

  紅伶沒好氣的瞪她一眼。

  「你的確有不對,但念在你第一天上班,我也不怪你。」她瞪著於庭凱,冷冷道:「但你可不是這行的生手,你倒是為你的行為解釋看看。」

  於庭凱倔強的別過頭去,抿著嘴不說話。

  其實他心裡也為自己的衝動後悔,但一時拉不下臉來,兀自生著悶氣。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麼生氣,或許是恨自己的衝動。以往看著被他「推下海」的小姐和客人應酬賣笑,也從來沒有半點內疚抑或不捨,甚至還沾沾自喜自己「救人無數」。今天到底是什麼讓他失去理智?為什麼一開始上班就不對勁了?

  「你如果對人家小妞有意思,就不要讓她踏入這煙花界,這樣你難受,她也不好過。」紅伶冷冷道。

  董屏和於庭凱雙雙一震。

  「你胡說什麼?」於庭凱首先暴喝出聲。

  董屏呆了呆,為他毫不考慮的否認感到難過。

  「紅伶姐,沒這回事,阿凱他……只是因為我是他介紹來的,所以他才會認為有責任保護我……」

  紅伶為她的天真感到好笑。

  「你別傻了,幹我們這行的哪個不知道他於庭凱薄情寡義,根本不拿女人當一回事。大姐那裡有多少應召女郎都是他『推下海』的,像他這種專門賺女人皮肉錢的,會對哪個女人『有責任』?你問問他,到現在是不是那些應召女郎接客他都還有得抽!」氣頭上的她也顧不得這些話有多傷人,把於庭凱的底全抖了出來。

  董屏一震,難以置信的望著他。

  「你……是真的嗎?」

  於庭凱抿著唇,不發一語點起一根煙,從  的白霧裡,陰鬱的窺視著她的反應。

  董屏只覺得青天霹靂,腦子裡轟然作響。她顫抖的問:「所以……你帶我來,也是為了……為了……」

  「你不是想賺錢嗎?」於庭凱冷冷道:「我是在幫你,不要一副受騙的樣子,到現在你可還沒少掉一塊肉。」

  董屏握緊雙拳,咬著唇瞪著他。

  「你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我的心腸從來沒有這麼好過!」於庭凱冷笑。「要不你告訴我,不來酒店上班,你打算靠什麼賺錢?你可不要狗咬呂洞賓。」

  望著他譏誚無賴的臉,董屏只覺得整顆心都冷透了。原來自己一心信賴的支柱,竟然是如此歹毒薄倖的男人。女人在他眼裡不過是賺錢的工具——

  雖然萬般不願的踏入酒店謀生,但她心裡多少也是感激他的。原以為他真心幫助自己,沒想到原來不過是以利益為出發點。

  世界彷彿在眼前破滅了,這一刻她才發覺人性多麼醜惡。

  恨只恨自己家境貧困,明知他不安好心,但內心深處仍然不得不感謝他。離開這裡,茫茫人海,何處才是她立足的地方?有哪份工作供的起家裡沉重的負擔?

  她很想對他破口大罵,罵他辜負她的信任,然而整顆心卻在矛盾裡糾纏。

  淚水盈在眉睫,董屏淒楚幽怨的望著他。

  接到她的眼光,於庭凱沉默的別過頭去。

  見到場面有幾分尷尬凝重,紅伶為自己脫口而出的話感到一絲後悔。她輕輕一歎。

  「好吧,我看你也不適合這份工作,反正現在你也沒損失什麼,既然都明白了,我看你還是回鄉下去吧。」

  董屏垂著頭,沉默不語。

  於庭凱雙手插在褲袋裡,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模樣,吊兒唧當的望著她。

  紅冷拍拍他的肩,淡淡道:「這次你做得太過分了,她是個單純的女孩,再怎麼不得已也不必踏入這個煙花界。不像你之前那些女人,她們骨子裡多少也是嚮往奢華糜爛的生活,你怎麼利用她們,沒人會說你半點不對;待我們這行,或多或少也要有點良心,這也算是為自己積一點陰德。」

  於庭凱冷笑。

  「我是在為自己積陰德呀,你問問她,如果不做這份工作,她還能幹嘛?遲早也是把自己賣了。」

  紅伶的一番話激起他的叛逆性,硬是不肯承認錯誤。他就是要把她留在身邊,看著她沉淪。污染一個純潔的女孩是一件多麼有趣的事,他就是要看她萬劫不復。誰叫她那受騙的眼神,硬生生刺痛他的心。

  紅伶皺眉,對他的嘴硬無可奈何。每個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的保護欲,何苦說出如此傷人又傷己的話?她就不信眼見著她一步步踏入他設下的陷阱,他更能無動於衷。

  「我們出來混的,好歹也要有幾分江湖義氣,完全泯滅良心會天理不容的。」紅伶輕歎道:「雖然我也希望手底下能有董屏這樣外型出色的公關,但也不能、逼良為娼。,你說是不是?我的事業可是要做的長長久久的,任何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人我都不願意用的。」

  想當初她也是一個清純的少女,為了償還父親的賭債,一頭栽進煙花界。這一路走來,內心的悲苦到現在午夜夢迴時還是常常哭著驚醒。自己是幸運的,遇到「大哥」救她逃脫賣皮肉的日子,但已經受創的心卻是怎麼也撫不平。如今有能力營生,雖然仍舊脫離不了「賣笑」,但她卻不希望酒店裡的公關一如過去的她,連靈魂都賣掉了。

  單純的董屏,就彷彿當初剛踏入社會懵懂無知的她。自己也是鄉下到台北來謀生的,就好像她,總是帶著受驚、疑惑的眼神望著週遭每個人。而她,反正也爛了,實在不願見到他人重蹈覆轍。

  「大哥」常常告訴她,出來混,也要替自己留一點後路,壞事做絕是會遭天譴妁。表面上看來,「大哥」走私煙毒、槍械、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但誰猜的到他每個月私下都會匯款到孤兒院、老人院?這要是傳出去可能會成為黑社會裡的笑柄,但她卻深深知道「大哥」心裡的恐懼。年紀愈大,愈害怕年輕時一意孤行的為非作歹,會報應在後代子孫的身上。「大哥」有三個兒子,兩個也是混黑社會的兒子死在黑幫火並裡,另一個有成就的,博士畢業後一次出遊,死在警匪槍戰的流彈裡,以致於現在五十幾歲了,還沒能有後。之所以還沒有脫離這個圈子,實在是有許多不得已。因此他常常私下告誡他生平唯一的紅粉知己,也就是她:就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也要找機會替自己積點陰德。

  令她感歎的是,現下年輕一輩混江湖的,在他們眼裡再也看不到「義氣」兩個字。一個眼神就可以讓他們任意殺人,即使牽累多少無辜也從不會有半點內疚。好比阿凱,推一個懵懂無知的女孩進火坑,眼裡浮現的只有「$」這個符號。

  然而事實真的是如此嗎?阿凱真如她以往印象中的薄情寡義嗎?

  「何況,董屏連和客人喝個酒,你都要砍人,這樣的公關我實在用不起。」紅伶苦笑。「我再怎麼保護這裡的公關,也不能不讓她喝酒,畢竟我開的是『酒』店,酒錢是我最大的收入來源呢。」

  於庭凱別過頭,悶悶地說:「我以為那雜碎是要欺負她。」

  紅伶搖搖頭,無奈的笑笑。

  「如果這樣就算欺負人,那恐怕你真要應付不完了。」頓了一頓,歎道:「我看算了,你們還是別待了,如果可以,去找個一個月兩、三萬的工作,勉強還能餬口。」

  董屏忽然抬起頭,毅然道:「紅伶姐,我不走。」

  於庭凱點煙的手頓了頓,怔怔的看她。

  紅伶奇異的瞪著她,問道:「你不走!這裡並不適合你啊。」

  「方纔是我不對,既然身為一個公關,就不能拒絕客人的酒,以後我不會了。」董屏堅決地說。

  「可是……」紅伶轉頭看著於庭凱。

  於庭凱若無其事的點起煙,對董屏的決定恍若未聞。

  「我需要錢,沒有比這裡賺錢更容易了。」董屏淒楚的笑了笑。「從今以後我會學習當個稱職的公關,不會再替紅伶姐惹麻煩了。」

  董屏幾乎酒到杯乾,幾杯下來,已醉得不省人事。

  雖然紅伶要倩倩留意她,以防酒客對還是生手的她做出逾矩的舉動,再次嚇壞她。然而傷心沮喪的董屏卻像是自虐似的,毫不拒絕客人的邀酒。

  公關也有她們的生存法則,能免除喝酒自然少喝,否則一天幾個鐘頭下來,胃早喝壞了。倩倩甚至還來不及教她避酒的方法,她已經喝醉了。

  無奈,只好召來於庭凱,讓他先送董屏回家。

  在計程車上,兩人坐在後座,董屏小臉埋在於庭凱胸膛,哭得傷心欲絕。

  司機好奇的從後照鏡張望,於庭凱大喝一聲:「干!還看?」

  司機縮縮脖子,專心的開車。

  於庭凱煩躁的攬緊她,搖下車窗,讓夜裡沁涼的晚風吹散一車的酒氣。

  「嗚……你為什麼……要騙我……」董屏模糊不清的哭嚷著。「我以為……你要幫我……你是……好人……可是……騙我……」

  於庭凱一手擁著她,另一手從懷裡摸索出壓的扁扁的煙,悶悶的抽著。

  董屏捶打他的胸膛,又是啃又是咬,眼淚鼻涕抹的他一身都是。

  「你是……壞人……壞人……可是我……只有你……不能……走……嗚……阿母……我想回家……」

  「開快點!」於庭凱踹著司機的椅背,煩躁的怒吼。

  「是!是!」司機頻頻點頭,油門催快。

  董屏胃裡急速翻攪,忽然「嘔」的一聲,吐的他半身穢物。

  「媽的!」於庭凱又踹椅背。「停車!」

  司機連忙停車,煞車聲在寂靜的夜裡迴盪不去。

  於庭凱踢開車門,順道抽了車後幾張面紙,將董屏抱下車,專心清理兩人身上的穢物。

  司機見機不可失,忽然油門用力一踩,箭一般的急馳而去,忙不迭的逃離這個煞星,連車資也不要了。

  「媽的!再讓我看見你,砍死你!」他對著撲鼻而來的黑煙揮拳怒吼。

  幸好離小套房不遠了。他無奈的背起董屏,一步一步的走回去。

  趴在他背後的董屏只覺得頭暈目眩,對著他的後頸又大吐特吐,溫熱的穢物治著頸項而下,弄得他一身臭氣難當。

  於庭凱心裡簡直要干死了,卻仍然無言的一步步背著她,朝小套房走去。

  終於到家了,於庭凱將她放平在床上,顧不得自己一身骯髒,先拿條濕毛巾擦拭她哭花的臉,也除去她又髒又皺的露肩小禮服。

  對於映入眼簾雪白無瑕的胴體,他已無心欣賞。先燒一壺茶,再快速的到浴室沖洗,換下一身髒臭難耐的衣服,才神清氣爽的走出來。

  床上的董屏淚痕未乾,半睡半醒的斷斷續續抽泣著。

  於庭凱坐在床旁,點一根煙,在繚繞的煙霧裡陷入沉思。

  好半晌,茶壺的氣笛聲驚醒他,這才手忙腳亂的沖泡一杯濃茶,半扶半抱的將董屏靠在自己臂彎,將熱呼呼的茶水吹的稍涼,緩緩湊近她唇邊。

  「喝點熱茶解解酒。」他耐心的哄著。

  董屏囈語著:「走開!壞人……」手一揮,揮掉熱茶,濺的他一身都是。

  熱水潑在於庭凱穿著短衣短褲的身上,燙得他低聲咒罵。手忙腳亂的清理一身的茶葉水漬,大腿和手臂上已經浮現一片燙腫的紅跡。

  換做平時,他大概不分青紅皂白先打醒她再說。但也不知為什麼,他只是亂七八糟罵個幾句,自認倒霉的清理一片狼藉。

  末了,他只是將董屏安置在床上,替她蓋上薄被,垂頭喪氣的走進浴室,默默的低頭清洗堆在角落的衣褲。

  嘩啦啦的水聲衝擊著堆滿穢物和泡沫的衣服,也衝擊著他找不到良心、空蕩蕩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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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3:29
第七章

  上班才一個星期,離領薪還有一段時間,然而靠著小費收入,董屏身上已經攢了一萬多元,加上之前帶來的三萬元,雖然不多,她還是全數寄回鄉下老家。

  昨晚和阿母通電話,妹妹董海妹的暑期活動費用已經開始繳交了,阿母正愁著沒錢,幸好她及時趕上。阿母問她在台北做什麼工作,她將早編好的謊言告訴她,說是在一間公司當秘書,老闆人很好,而且還供食宿。阿母既欣慰又放心,殷殷交代著要她好好照顧身體之類的。

  直到掛上電話,她才一個人躲著偷偷哭了好久。

  即使已經有收入來源,兩人仍舊住在這間小套房。董屏為了省錢,沒有提起另行租屋的打算,於是兩人就得過且過。於庭凱遵守諾言的沒再碰過她,拿著一個睡袋在地板上打地鋪。

  他並不是那種美色當前還能無動於衷的柳下惠,只是每回董屏下班回來總是喝的酩酊大醉,讓他不忍卒睹。

  不知道基於什麼心態,他總是送她回來後就將她安置在床上,一個人又蜇了出去。有時在其他女人處過夜,有時找之前的兄弟賭個幾把,或者花天酒地一番。不管去哪裡都好,他就是不願見到她喝的醉醺醺的模樣,連睡眠中都抑不住的啜泣。

  其實他應該高興她這麼快便能進入狀況的。從那天之後,清醒的她從沒再哭過一次。或許總是壓抑著,因此喝醉時的眼淚才這麼教人心碎。

  兩人很少交談,於庭凱開著媽媽桑借他的二手車接送她上下班,那是僅有的交集。即使如此,二十分鐘的車程裡,兩人仍舊各懷心事,沉默相對。

  董屏的眼光很少停在他身上,他卻已經習慣在上班時,緊緊盯著螢幕中她那柔弱的身影。

  整個酒店裡都傳聞著於庭凱為了董屏和客人大打出手的事,經過公關和熟客的口耳相傳,幾乎沒有人敢再對她毛手毛腳。這大概也算是酒店裡的一種奇跡吧,但也大大減少了董屏被點抬的機會,自然收入不能和一般公關相比。

  此時,於庭凱坐在辦公室裡,長長的腿跨在茶几上,一手點著煙,一手拿著啤酒,陰鷙的眼神緊緊盯著螢幕裡的董屏。

  酒店裡的保鏢都不愛和他攀談,因為他總是陰陽怪氣的。只有阿虎偶爾會和他聊個幾句,但他總是愛理不理的模樣。

  螢幕裡,董屏正和客人相擁在舞池裡跳著布魯斯。雖然透過黑白的螢幕,她的表情和動作已看不真切,但他就是明顯的感覺出她的僵硬和抗拒。

  憑著好眼力,他看見那名客人正試探著將扶在她腰上的手滑落到翹挺的臀部。董屏面對著監視器的表情顯得緊張和厭惡,卻還是咬著牙承受客人的非禮。

  他知道她想多賺一點小費,因為一個星期下來,她坐冷板凳的機會已經太多了。別人一個星期可以拿個幾萬、甚至幾十萬的小費,她卻是辛辛苦苦才從客人零星的賞賜裡存下一萬多元。

  雖然來消費的酒客總是震懾她的美貌,但和性命相比,卻還是按捺著沒有「臨幸」她。來朝代酒店的客人以生意人居多,自然沒有人會挑戰於庭凱的憤怒。

  於庭凱捏緊手中的啤酒罐,用力砸向垃圾桶。

  阿虎拍拍他,笑著說:「來來,這裡缺一卡,我們來玩『大老二』,電視牆沒什麼好看的,有事自然有人會進來叫我們。」

  於庭凱用力揮掉放在他肩上的手。

  「別煩我!」

  「你到底是怎麼了?」阿虎也沒有生氣,一屁股坐在他旁邊。「那個董屏到底是你什麼人?我看你挺在意她的一舉一動。」

  「關你屁事!」

  「我說如果真的愛人家,就教她不要做了,免得遲早被人『用』去。」阿虎真心的說著。「這個董屏和別的『小姐』不一樣,我看得出來她很純。像我那個馬子是玩玩的,我巴不得她進來賺錢讓我花。可是董屏不一樣耶,要是我有這種馬子,我寧願把她養在家裡,我賺錢讓她花……」

  「你有完沒完?」於庭凱煩躁的打斷他的話。

  阿虎聳聳肩,對他的無禮不以為意。

  「別說我們做『兄弟』的沒義氣,我是好心把你當朋友才告訴你這些。好女人很少了,該把握的就要把握,不要溜走才『怨歎』。」

  「你煩不煩啊?」於庭凱又開了一罐啤酒,仰頭灌了一口。「你沒聽過我阿凱是什麼人是不是?我專門推女人下海的,像她這種女人就是要賺這種錢,過一陣子我還要她去當『雞』——」頓了一頓,惡意的瞇起眼,口是心非的說:「改天記得去捧她的場。」

  阿虎怔了怔,忽然眉開眼笑的說:「好啊好啊!我『哈』她很久了……」

  話沒說完,於庭凱驀地一拳揮在他臉上。

  所有的人站了起來,瞪著他道:「你搞什麼?在這裡亂打人,不把我們放在眼裡了是不是?」

  說著,幾個人摩拳擦掌,對他虎視耽耽。

  「算了算了,」阿虎撫著被打歪的嘴角,欲哭無淚的說:「是我不好,明知道他……唉,明知道他……唉,算了算了。」

  董屏努力的對著酒客的低級笑話做出適當的回應,看著其他公關笑的花枝亂顫,她也勉強跟著擠出笑容。

  但她實在聽不懂「菊花」、「鮑魚」和身體扯上什麼關係,只是憑著酒客曖昧的淫笑,和公關似羞似暝的模樣,猜測那應該是某種低級的黃色笑話。

  倩倩曾經教她,要避免酒客的毛手毛腳,其一就是不時點上一根煙,有意無意的將拿煙的手擱在腿上或在胸前晃著,那麼酒客的淫手伸來時,多少會畏懼被燙傷。雖然這種防範對於一些有心的酒客構不成威脅,但她還是戰戰兢兢的跟著做了。

  嗆鼻的煙草味裊裊而上,將她美麗的大眼睛刺激出一片淚霧。想起於庭凱幾乎煙不離手,心裡多少也好奇香煙的味道。於是她學著其他公關優雅的姿勢,將煙放入櫻桃小嘴中。

  「咳!咳!」辛辣的味道嗆的她劇咳不已。

  「小心肝,不會抽煙哪?」一名酒客的蒲掌大手拍撫著她裸露的後背。「我心疼死嘍!」拍著拍著,變成曖昧的撫摸。

  董屏全身起了噁心的戰慄,想避卻避不開。原來點燃的煙只防得了前面,卻顧不了後面。尤其她今天穿的是一件露背小禮服,無異成了狼手的最佳攻擊地。

  酒客看得出她的恐懼,邪笑的掏出一疊千元鈔,在她眼前晃了晃,突然曖昧又惡意的塞進她低胸的領口。

  這種舉動時常發生在別的酒客和公關身上,但董屏沒想到一旦發生在自己身上時,感覺竟是那麼屈辱。

  她全身發顫,眼裡聚集一片淚霧,抖著唇,只想要掏出那疊鈔票狠狠砸在這名酒客的臉上,告訴他:不要污辱我!

  可是金錢的魅力還是掩蓋過羞辱心。自從決定在酒店上班後,她就告訴自己,從今以後在她身上再也找不到「自尊」兩個字。

  粗糙的紙張在她柔嫩的胸口摩擦著,磨疼了肌膚,也磨疼了心。她嚥下就要冒出喉嚨的嗚噎,抬起一張笑臉,僵硬卻又堅強的媚聲道:「謝謝黃大哥。」

  跨過這一關,以後金錢就會源源不絕的來到她眼前,董屏心裡清楚的知道。有了錢,家裡就什麼都不愁了。

  酒客彷彿受到鼓勵似的,開心極了,更變本加厲的將一張充滿酒臭污穢的臉埋進她肩頸,拚命的嗅聞著。

  董屏假意的抗拒,學著其他公關的嬌聲嬌氣,和酒客玩著欲拒還迎的遊戲。

  一旁吊著心的倩倩總算吁了一口氣,跟著也嬉鬧起來。

  一天又一天的過去了,董屏愈來愈放的開,指名點台的人也愈來愈多,成為朝代公關前幾名抬數較高的紅牌。

  倩倩也用心的教她避酒的絕招,雖然偶爾仍然免不了喝醉,但總是能撐到營業結束,不會在一半就讓於庭凱抬回去了。

  倩倩待她也算不錯,只要自己被點抬,就會推薦酒客再點另一人,彼此互相幫助,增加點抬的機率,也同時護著董屏,讓她免去許多酒客的摧殘。畢竟她已是這行的老手,面對酒客有心的吃豆腐總是能全身而退。

  於庭凱望著螢幕裡的她,揚著一張媚臉,和酒客嬉笑怒罵,不知怎地,一顆心顯得煩躁不已。

  雖然她每被點一抬,他就可以多抽些傭,而近來口袋也確實飽滿了些,但奇怪的,他其實寧願不要這些錢。

  反正這些錢也都花在牌桌上和煙花場所了,然而花著女人賺來的一買笑錢,他第一次這麼痛苦。

  「再看下去,你眼睛都要『脫窗』了。」阿虎開啟一罐啤酒遞給他。「董屏最近表現不錯,紅伶姐稱讚得很。」

  於庭凱接過啤酒,悶悶的喝起來。

  「看不出來她挺有天分的,你眼光不錯。」阿虎逕自哈哈笑起來。

  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其實是裝出來的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她的害怕和委屈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她的眼淚往肚裡吞嗎?你難道看不出來她內心在淌血嗎?

  這些話他多麼想告訴他,然而更想告訴自己。

  以往的那些女人,在接觸煙花場所後,儘管有委屈、有不甘,但最後還是陷入紙醉金迷的世界裡,興高采烈地花著賺來的錢。只有她是不同的,即使裝作有多麼融入這個世界,但他知道她的內心仍是那麼純真無瑕。

  她沒有花過半點賣笑的錢,包括身上的衣服和化板品還是紅伶提供的。每一分錢她都存下來,只為了家鄉的親人。她不是奢華虛榮的女人,他心裡很清楚。也因此他一直無法把她歸類成以往的女人,也無法心安理得的告訴自己,他推她入火坑,總有一天她會感激他。

  其實他不要別人的感激,也從不在乎他人的想法、看法。但為什麼他開始恐懼她會怨恨他、看不起他?

  一定是有哪裡不對勁了,他現在應該是沾沾自喜又有一個女人成為他的收入來源才是呀……

  煩躁的丟掉手中的啤酒罐,他點起一根煙,用力的吸吐著。白茫茫的煙霧繚繞,就像他的心,好像迷失在濃濃的白霧裡,遲疑著、恍惚著。

  忽然,紅伶施施然走了進來,坐在他身邊,跟著點起一根煙,淡淡地說:「董屏被客人買出場了,現在正在櫃始登記。」

  「什麼?!」於庭凱霍地站起來。「你為什麼不阻止她?」

  紅伶奇怪的看著他。

  「我為什麼要阻止!她這是在替我賺錢呀。」

  「你……」憤然丟掉手中的半截煙蒂,就要衝出去。

  紅伶急忙扯住他。

  「你這是幹什麼?別忘了你答應我不再惹事的。」

  「她出去會發生什麼事你知不知道?我說過要保住她的清白!」於庭凱氣急敗壞的說。

  「那名客人我熟,每次帶小姐出去只是吃吃宵夜,不會發生什麼事的。」紅伶道:「也就是這樣我才放心讓她出去,畢竟我也答應過她;進來告訴你只是要你不用接她下班了,自然有人送她回去。」

  「不行!我信不過!我一定要去阻止!」於庭凱甩掉她的手,急匆匆的奔了出去。

  大廳外,董屏挽著一名男子的手,正等著泊車小弟將車子開來。

  男子很有風度的替她開啟車門,自己也跨入駕駛座。

  於庭凱在這時奔了出來,不由分說扯出男子,對方還沒站穩,他就一拳朝他下顎揮去。

  董屏連忙下車,護在男子身前,阻擋他又要揮落的拳頭。

  「你幹什麼?」董屏又氣又急。

  「你幹嘛跟他出去?你難道看不出來他不安好心嗎?」於庭凱氣急敗壞的扯開嗓門,指著她的鼻子問。

  「你……我看不安好心的是你!」董屏扶起倒在地上的男子,替他擦拭嘴角的血跡。

  男子撫著臉,一臉不明就裡。

  「怎麼回事?他是誰?怎麼隨便打人?」

  「他……他是瘋子!」董屏咬著唇。「不要理他,我們走。」

  「你敢走試試看!」於庭凱推開男子,拉住她的手腕。「你就那麼賤,非要和男人搞你才高興?」

  「你胡說什麼?!」董屏脹紅臉,急怒的要揮掉他的手,卻被他扯的更緊。「放開我!」

  「你放開她,有話好說……」男子上前要扳開他的手英雄救美。

  於庭凱抬起腳朝他肚子踢去,大喝:「你滾你的,再讓我看到你,我砍死你!」

  男子痛得彎下身,悶哼。

  「你怎麼……我錢已經花了,你……」

  於庭凱又是一腳踹去。

  「你再囉嗦我讓你想走也走不了!」

  男子連忙住嘴,二話不說急急上車,油門一踩,急馳而去。

  「這樣你滿意了吧?」董屏甩開他的手,眼眶泛淚,咬牙切齒道:「你的目的不就是要我在這裡賺錢?還是你嫌我在這裡賺的錢少,非要逼我到應召站去做妓女你才滿意?」

  「隨你怎麼想,反正……反正我就是不讓你和這些色胚出場。」

  紅伶急急忙忙跑出來,左右張望。

  「陳董走了?」

  董屏咬著唇,點點頭。

  「被他趕走了。」

  紅伶氣得跺腳,指著他怒罵:「你到底在搞什麼?你難道不知道得罪陳董對店裡影響有多大?他是我這裡最大的客戶呀……」

  「錢錢錢!你們滿腦子想的就是錢!」於庭凱憤怒的揮倒一旁的盆栽,猛踢猛踹。

  「你這是幹什麼?你帶董屏來為的不也是錢?我可沒虧待過你呀!」

  於庭凱一怔,被她一句話堵的怒火攻心,彷彿痛恨自己似的,抬起一旁鋁制的長型煙筒,發洩的用力慣在地上。

  「對!我為的也是錢!他媽的——」

  煙筒被他踹的扁扁的,裡面的垃圾和白色小石子散了一地都是,他卻像是瘋了般,兩眼發紅,彷彿那個煙商是他仇人似的,用盡力氣的踢踹著。

  紅伶被他失去理智的模樣嚇呆了,喃喃道:「於凱,你瘋了是不是?」

  於庭凱狂笑著。

  「我瘋了!我真他媽希望我瘋了!」他扯住董屏雙肩,用力搖晃著,大聲道:「你要和客人出場干我屁事?被強了也是你自己命不好,收了幾萬塊就把貞操賠進去算你活該!」

  董屏被他搖出了眼淚,一串串的滴落在地面上。她總算弄懂了,淒厲的笑著。

  「原來你不讓我和他出去是因為錢收的太少?最好把我的『貞操』當貨物一樣待價而沽,標高者得,好讓你大賺一筆才值得是不是!」

  於庭凱紅著眼瞪著她半晌,才用力推開她。「你搞清楚就好!不要隨隨便便冒險,你可不只能夠賺這些錢!」

  董屏咬著唇,恨極的瞪著他,整顆心糾結在一起。

  「你這個垃圾……」

  一句話刺得他千瘡百孔,於庭凱握緊雙拳,血紅的眼緊緊望著她。

  紅伶以為他要打人了,膽戰心驚的碰碰他的手。

  「你……」

  「滾開!」於庭凱用力一揮。

  紅伶嚇退兩步,張口結舌道:「阿……阿凱,你……」

  一旁的保鏢圍上前,劍弩拔張的瞪著他。

  紅伶揮揮手,遣退身旁的人。

  「阿凱,還……還是你回去休息一陣子……我會幫你看好董屏……我看你繼續在這裡待下去,我的店真的別開了……」

  於庭凱轉頭瞪了她好半晌,握緊的拳頭慢慢放鬆了。他慢慢的掏出煙點上,嘴角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輕佻的道:「也好,你幫我看緊她,別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亂搞,我還要靠她大賺一筆。」

  董屏恨極,撲上前劈頭劈臉的打在他身上,嘶聲道:「你到底把我當什麼?!你到底把我當什麼?!」

  於庭凱握住她的手,唇邊雖然帶著笑容,但眼神卻是陰鬱的。

  「你喜歡我把你當什麼,那就是什麼。」

  董屏一怔,張口朝他手腕咬去。

  於庭凱沒動,任憑她發洩。

  紅伶連忙上前分開兩人,對著於庭凱急急道:「好了好了,你走吧!」

  於庭凱雙手插在褲袋裡,一搖一擺的離開了。

  紅伶長長吁出一口氣,對著眾人拍拍手道:「沒事了,進去上班吧!」

  待眾人離開後,她輕輕摟住董屏的肩,對著哭泣的她低低道:「別難過了,總有一天……你會瞭解他的。」

  自從於庭凱離開朝代酒店後,接董屏下班的人換做阿虎。

  每回下班後,董屏面對的總是一室空蕩蕩的冷清。這間小套房彷彿只有她一個人住,一天天過去了,她感覺不到於庭凱回來過的痕跡。

  原本她打算撥出一部份的錢另外租屋而住,以免日日和他針鋒相對。但於庭凱彷彿消失似的,自那日後便再也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於是她繼續在小套房住下去了,畢竟台北市租屋的金額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抱著能省則省的心態,只好厚著臉皮鳩佔鵲巢。

  或許始終沒有搬出去還有其它不明白的原因吧,但她從沒有仔細想過。

  清晨五點多,董屏帶著疲累的身軀回家了。她掏出鑰匙開門,迎面而來的又是不變的黑暗和冷清。

  她慢慢的脫下高跟鞋,在玄關的椅子上坐下來,輕輕的揉著紅腫的腳踝。

  雖然上了一天的班已經很累了,但她卻沒有立刻進房躺在床上休息。每天每天,她都是坐在這個椅子上,發呆好一會。

  大部分想著的是家鄉的母親和弟弟,還有住校的妹妹。

  上班已經兩個多月了,她每半個月會寄錢回家,卻一直沒機會回去看看。

  也許存著某些畏懼的因素吧,她實在很怕母親問起她工作的狀況。在電話中她就常常支支吾吾的,無法想像面對母親時,她還能不能若無其事的編織著謊言。

  母親也頗能諒解她到新公司上班的不便,並沒有要求她回家看看。雖然時常想家想的心都痛了,她仍然一天拖過一天,獨自啃噬著寂寞的滋味。

  有時想著想著,那個年輕叛逆的臉龐就會問進心裡。她無法體會出對他是恨是怨,但是她清楚的是,自從上台北後,家裡的情況真的改善多了。母親和弟弟時常在電話中問起阿凱的近況,她也只能支吾以對。她怎能告訴他們,那個他們以為的大恩人其實一開始就心懷不軌?

  常常就在玄關坐到天色發白,她才拖著疲憊煩悶的心情,鬱鬱的進門。

  她不知道的是,於庭凱從來沒有離開她身邊。

  他每天晚上都在酒店對面,獨自一人在黑暗中抽著煙,沉沉的注視著黑夜裡閃著霓虹的酒店看板。

  那個豪華絢麗的酒店大門,彷彿是個張著血盆大口的野獸,讓每個進去的人「脫胎換骨」,再也拼湊不成原貌。

  董屏下班時,就站在門口,靜靜地等著阿虎將車子開來。

  她年輕美麗的臉龐,已經在濃郁的彩板下變得模糊了。純真羞澀的瞳孔變得疲憊滄桑,樸實潔淨的膚質,也掩蓋上一層厚重的脂粉。

  她身上穿的是暴露的旗袍、禮服,將那無瑕的胴體展露在每個色慾薰心的男人眼裡,再也不像當初那般遮遮掩掩。

  有時她修長纖細的手指會夾上一根煙,假意的吞雲吐霧。雖然他看得出她從沒將那些毒素吸進胸膛裡,可是他明白她卻是藉著煙霧掩飾她的孤獨和辛酸。

  有的待到打烊的客人會在門口和她拉拉扯扯,盼能邀她一同離去,她總是虛偽的笑著推拒。他看得出她的手腕變好了,能在拒絕客人的同時不得罪對方。

  她變了,眼神不再是恐懼和羞澀,更找不到當初的純真和無辜。

  她彷彿放棄掙扎了,就這麼自暴自棄;鄉下來的小女孩已經染上大都市的虛華和墮落……

  可是為什麼她的眼神總是那麼飄忽猶疑,笑著的時候卻又讓他覺得隨時會哭?她那挺得直直的背脊彷彿隨時會倒下,堅強的同時總是不經意讓他看見脆弱……

  他知道,只要誰在她那偽裝的表面輕輕一戳,她就會崩潰了。

  直到她隨著阿虎離去,他才慢慢從後門踱到紅伶辦公室,面無表情的領走董屏一天下來抬費的佣金。

  紅伶時常追問他的近況,他總是嘻皮笑臉的說著,不是賭就是嫖……

  紅伶嬌媚的臉上帶著懷疑,卻仍然笑嗔著,說他是個沒天良的害蟲,拿著女人賺的賣笑錢,毫不愧疚、理所當然的吃喝嫖賭……

  當他離開酒店,又會慢慢一個人走在霓虹燈漸滅的長街,朝小套房前進。

  直到天色亮白,熾熱的朝陽曬得他發疼時,才終於緩緩的來到緊閉門扉的小套房。

  他緩緩掏出鑰匙開啟大門,輕輕的進到房裡,之後拉開桌子的抽屜,將所有的錢整整齊齊的放在裡面。

  然後他會坐在床沿,靜靜地望著沉睡中的她。

  卸板之後的她一如初上台北時的清純,然而在微蹙的眉頭裡,他仍然看見太多的無奈。

  縱然經過仔仔細細的梳洗,他還是在她沐浴過後充滿幽香的身體上嗅到淡淡的煙酒味。那像是一種烙印,在踏入風塵界的第一天就洗也洗不去了。

  ……如果不是在她身上嗅到那麼多無奈和辛酸,他或許不會有那麼多的愧疚和不捨。儘管她在人前總是裝作彷彿融入煙花界,但該死的他就是能夠透視她的靈魂。

  如果她像其他的女人,能夠更正融入這種奢華糜爛的生活,他便可以毫不在意的出現在她眼前,恥笑著她當初的排斥。

  但是她沒有,她的恐懼一如當初,沒有一絲一毫的減少。

  她仍是那個單純無辜的清純女孩,而她的單純和無辜,彷彿在諷刺著他的殘忍和無情。

  於是他只能像只鴕鳥,躲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偷偷地等待她的轉變。

  他想看著她成為一個真正充滿風塵味的煙花女子,又怕看見她不再是當初躲在他懷中嚶嚶哭泣的鄉下女孩。

  所有的等待變成一種矛盾的情結,他甚至已經不清楚他等待的是什麼。

  所以他躲,躲著啃噬自己的矛盾和自責。

  而即使出現在她面前,近得可以碰觸到熟睡中的她時,他仍然畏懼的不敢以自己骯髒的手指褻瀆她。

  其實他有多麼想將她摟在懷中……

  就算她哭著罵他、打他都無所謂。

  但是他沒有,他不敢碰她。

  於是,他終於還是靜靜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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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3:55
第八章

  時令漸漸入秋,夜晚已開始有幾分涼意。

  董屏披上薄衣,提著小皮包,緩緩走到大廳門口,等待阿虎將車子開來。

  有的公關讓等候的男友接回家了,也有和客人嘻嘻哈哈相擁離去的。自從於庭凱離開後,她一直讓阿虎接送,從來沒有坐過別人的車子。雖然也有不少酒客自薦當她的護花使者,卻沒有任何一人動搖她的堅持。

  她其實也不明白自己在堅持什麼,或許是因為不得已踏入煙花界,更要守住原則吧。

  幾個月工作下來,她慢慢得用於庭凱當初的目的。原來之前帶她去的那棟高級公寓是隱藏在市區裡的色情場所,而那裡才是他真正的目標。

  而他的計劃是要她先在酒店磨去「羞恥心」,之後才推她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因此他不許別的男人動她,因為她的初夜非常「值錢」。

  她也親眼見過酒店裡的公關不滿足現有的收入,跳槽成為應召女郎。她知道於庭凱的用心,因為他等的就是那一天;他認定虛榮終究會蒙蔽她的羞恥心。

  她必須證明他錯了,她永遠不會在賣笑之後,連身體靈魂都賣了。

  或許現在的她已經沾染了一身的煙酒、銅臭,但並不代表她願意愈陷愈深。她承認酒店賺錢比一般場所容易,也認同其他公關的論調:放手賺個幾年再離開——但僅止於此,她不要在離開風塵後,還為自己的污穢後悔一輩子。

  她扯緊衣襟,正疑惑著阿虎的動作為何比平時慢。

  一名著深色西裝,年約三十出頭的男子帶著笑容走來。

  「你在等那個送你回去的人嗎?」

  董屏抬起頭望著他,露出一個甜笑。

  「何大哥,你還沒走?我以為你早該回去了。」

  何文彥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我等你下班。」

  「有人來接我。」董屏微笑。

  「你是說那個保鏢嗎?我打發他走了。」何文彥也笑。

  「是嗎?」董屏抿著唇,狡黠的笑道:「花多少錢?」

  「不多,才兩萬。」

  「那麼你的錢恐怕是白花了。」董屏媚媚的睨著他。「等我下班的不只你一人,如果我上了你的車,其他的人就會跑來抗議;因此阿虎總是等我打發掉每一個人再出來接我——此時他恐怕是躲在一旁看著你何時才會敗陣離去。」

  何文彥怔了怔,笑道:「那麼你準備怎麼打發我?」

  「你和別人不一樣,因此我不想找一堆謊言推托。」董屏聳聳肩。「相信你是個明理的人,不會強迫我。」

  「也許你對每個人都是這麼恭維。」何文彥笑著看她。「沒有一個男人希望在你眼中成為一個不明理的人。」

  「也有不少無賴,即使我把話挑明了,還是不死心的糾纏。」

  何文彥大笑道:「你這是拐著彎罵人了……偶爾當當無賴也不錯。」

  「是嗎!」董屏幽幽地說:「我一直以為何大哥是店裡少見的高素質客人……難不成我看走眼了?」明媚的眼裡寫著失望,半含幽半合怨的瞅著他。

  「不要掘個陷阱讓我跳,有時我真的寧願自己是個無賴。」何文彥輕輕執起她的手。「我來店裡這麼多次,你應該很明白我的心意,難道連讓我送你回去的機會都不給我嗎?」

  「不是我不願意……」董屏美麗的瞳眸泛起淚珠。「我家裡還有剛滿月的兒子等我回去餵奶,我不能太晚回去,他會餓著的。」

  何文彥呆了呆,瞪大眼睛看著她。

  「你……你果然開始編謊言推托我了。」

  董屏「噗哧」一笑。

  「是你要讓自己被歸類成那種人,枉費我對你的欣賞。」

  何文彥輕輕一歎。「好吧,我也不勉強你……」頓了頓,又充滿期待的望著她。「你真的欣賞我?」

  董屏羞怯的點點頭。

  「當然,像何大哥這麼風度翩翩,而且從不強人所難的客人,很難不讓人欣賞。」

  這些話她對不少自命不凡型的客人說過了,通常那種年輕的斯文人,很少不敗在這種奉承底下。

  但是客人的類型有太多種,並非每個都適合用這一招。只不過董屏已經快要練成金剛不壞之身,對這種道行淺的酒客還算應付自如。

  何文彥滿足的笑了笑。

  「能聽到你這句話就夠了……」

  董屏輕輕將肩上的衣服遞給他,柔柔的說:「早點回去吧,我也累了。」

  何文彥點點頭,想了想,又道:「是不是那個保鏢是你男友,所以你才從不和客人出去?」

  董屏微笑。

  「你看像嗎?」

  「不像,你的眼光不會那麼差……那他是誰?為什麼有資格接送你?」

  「我想……」董屏垂下頭,淒楚的笑了笑。「也許他是受托來『監視』我的人。」

  何文彥大驚。

  「難道你不是自由之身?你被人蛇集團控制賣身?告訴我,我救你出來!」

  董屏忍不住又是一笑。

  「你社會新聞看太多了。他只是一個……朋友的朋友——這些只是我的猜測,你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

  「我是心甘情願在這裡工作,沒有人強迫,更不是受到『控制』,你放心吧。」董屏微笑的看著他,眼裡有著感激。

  何文彥握緊她的手,激動的說:「你是不是缺錢才踏入這個場所?告訴我,我願意幫你!你不像虛榮的女人,更不適合待在這裡……如果你願意,讓我幫你!我鄭重的表明追求你的決心,希望你能接受!」

  董屏微笑的看著他。

  「謝謝你,我會考慮你說的話。」頓了頓,對他眨眨眼笑道:「好了,我真的該回去了,否則我『兒子』會餓慘了。」

  對街的黑暗中,有一雙陰鬱的眼神目送他們分別離去。

  於庭凱看不清和董屏談話的男子長什麼模樣,只依稀知道是個風度翩翩的年輕人。

  第一次董屏用那麼久的時間打發一個糾纏的酒客,也是第一次他看見她和對方有說有笑。

  自從離開酒店後,他拜託阿虎代為接送她,也接下他「保護」的職責。他看的出來阿虎對董屏的仰慕,更看的出來他是個值得信賴的朋友。

  但沒想到阿虎那渾帳收了對方的小費就將董屏丟給那年輕人,也不管對方是何居心。他可是清清楚楚看到阿虎收下那疊千元鈔時眼裡流露出的貪婪神色,即使相隔遙遠,他也恨不得能馬上給那見利忘義的渾帳東西一拳。

  眼尖的他看見那年輕人一身昂貴的名牌,更看見他那輛閃閃發光的保時捷。他還以為董屏就要屈服在那男子一身的銅臭味之下了,畢竟酒店裡難得見到這種「大卡」,更難得見到這種斯文年少的客人。

  直到看見董屏依然坐上阿虎的車,他才長長的吁了一口氣。

  於是,他又踩著不變的步伐,鬱鬱的繼續他那不知何時才能結束的「偷窺」生活。

  由於臨檢,今天提早結束營業。董屏坐在紅伶的辦公室裡,輕輕啜著剛外送來的珍珠奶茶。

  大部分的公關和保鏢都下班了,紅伶獨獨留她下來,卻只是微笑的坐在對面看著她。

  董屏一口氣喝掉半杯,才正視著她,微笑問:「紅伶姐找我有事?」

  紅伶搖搖頭。

  「沒有,只是想和你聊聊。」

  「想聊些什麼?」

  紅伶微微一笑。

  「董屏,你真的變了,連說話都有點輕浮的意味,這不是好現象。」

  「我以為這樣才算融入這裡。」董屏神色不變的回答。

  紅伶輕輕一歎。

  「聽你的口氣,好像還有點怨我當初和阿凱聯合騙你踏入這行。」

  「怎麼會!」董屏抿唇一笑。「我該感謝你們說服我踏入這行,否則我一家人還不知該怎麼辦呢。而且紅伶姐沒有騙我,一切正如你所說的,我並沒有損失什麼。」

  紅伶望著她,點點頭,換個話題道:「阿凱也好一陣子沒來了。」

  「是嗎?」董屏淡淡道:「我以為從那天起他就不再來了。」

  「之後他還來我這裡一陣子……」紅伶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原先他每天都會來領取佣金,但最後一次,他要我以後把這些交給你。」

  董屏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疊厚厚的千元鈔。

  「我以為他是靠這些生活的,他把這個給我,難道是又發掘另一個『生財工具』了嗎?」

  「錢沒有人會嫌多,就算另外有目標,他也不必拒絕這筆佣金,你說是不是?」紅伶淡淡道:「你對他成見很深。」

  「換作是你呢?」董屏瞪著她。

  紅伶沒有回答,卻道:「他變了很多。他要我找機會勸你離開這行。」

  董屏怔了怔,諷刺道:「是嗎?我看他不只變很多,簡直是換了另一個人;打死我都不會相信他說出這種話!」

  「別說你訝異,連我都不信。」紅伶輕輕一歎。「我看他真是陷下去了。」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總有一天會懂的。」紅伶道:「既然他這麼要求我,我也得問問你的意思。」

  「離開這裡,我靠什麼賺錢?」董屏冷笑。r正如你所說,我一個高職學歷能做什麼?除了賣笑,大概也只能賣肉了。」

  紅伶點點頭。

  「確實,踏進這行,日進斗金,要換別的行業大概也不容易了;現在要你去待工廠,一個月賺兩、三萬,恐怕很難吧。」

  董屏抿著唇不答。

  她知道自己可以的,但如果不能存下一筆錢,為家人買一棟房子安身立命,她還不能走。家鄉的三合院是租來的,房東隨時會將房子收回,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有多麼渴望回到當初那種單純的生活,即使時常吃不飽、穿不好,至少也勝過成天端著一張虛偽的笑容面對每個生張熟魏。她實在怕了,也疲倦了,但卻仍然必須咬著牙撐下去。

  「聽說何文彥對你有意思!」紅伶道:「這年輕人不錯,是一家著名建設公司的小開,你或許可以試著和他交往看看。」

  「我記得你說過,待這行認識的客人,即使現在對你有心,總有一天還是會看不起你,將一切舊帳翻出來。」董屏笑了笑。「我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紅伶也微笑。

  「我並不是要你嫁給他,只不過要你從他身上好好撈一筆。我們當公關的靠著抬費能賺多少錢?當然要使些手腕。偶爾和他出去吃吃飯、逛逛街,相信他就會在你身上砸大把銀子。這種火山孝子的錢最好騙了,多來兩個,也勝過你喝一年酒。」

  董屏皺眉。

  「學會編些漂亮的謊言,未必要犧牲什麼。那種男人錢多的沒處花,被騙一些不會心疼的。」紅伶笑道:「想要趁早離開這行,就要動一些腦筋。」

  「我不想騙人。」

  紅伶睨她一眼。

  「你真是死腦筋,難道當公關就不騙人了嗎?你不也騙的那些男人心甘情願天天來捧你的場?如果不是騙人,你能夠在那麼多隻狼爪之下保住清白嗎?」

  「那不一樣。」

  「在我看來沒什麼不一樣。」紅伶輕輕一歎,忽然坐到她身旁,粕點細緻的臉龐湊近她。「你看見了嗎?我的臉上已經有許多細紋是再厚的妝也蓋不住了……你相信嗎,我今年才三十五歲,可是卸了粉之後,所有的人會相信我已經四十五歲了。多年來的賣笑生涯,又是煙又是酒,再加上熬夜,我的肌膚比一般人還早老化,這是再昂貴的保養品也改變不了的事實;還有體質,因為這種近乎自虐的生活,讓我長年病痛不斷,即使吃了許多昂貴的補品也無法換回健康……」

  董屏一顫,這才發覺在日光燈底下,這麼近看她是一件多麼殘忍的事。

  「然而這些改變還不算什麼,」紅伶淒楚的一笑。「更可怕的是,你的價值觀在不知不覺中也跟著改變了。或許你現在還以為你仍然保有當初的純真,但其實早就不是了。因為金錢帶來的虛榮、以及糜爛的環境、和你身邊人言行的侵蝕。你的心在你還來不及察覺的時候就漸漸的腐爛敗壞了;當你想要回頭,這才發覺一切都已經偏離軌道,怎麼也導不正了。」

  董屏咬著唇,眼裡不知何時浮上一抹驚慌。

  「或許一輩子這麼下去也就罷了,就好像我。」紅伶自嘲的笑了笑。「但是我不願見到你重蹈覆轍,畢竟到了我這個無法抽身的年紀時,你才會發覺這一切有多麼空虛;錢或許賺到了,可是你再也無法享受花錢的樂趣,因為這種錢來的骯髒,花的也不會喜悅……當你花錢時,你會害怕是不是有人懷疑這些錢的來處,你時常害怕有人看不起你……除非你一直在爛泥裡打滾,週遭的人也是爛泥堆裡的人,臭氣相投,你才可以鴕鳥似的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是一樣的——但是你要一輩子成為二等人,像一隻陰溝裡的老鼠般見不得光嗎?」

  「紅伶姐……」董屏艱難的吐出一句話:「為什麼……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為什麼?」紅伶怔了怔,繼而笑說:「我也不知道,或許是覺得你和年輕時的我很像吧。真是的,既然要你去揭何文彥的錢,怎麼能說這麼多呢?要是把你良心給叫出來就不好了。」她拍拍她的臉。「其實紅伶姐要你在何文彥身上下功夫也是為你好,最好你們倆能有個好結局……方才要你別放真心,其實是替阿凱說的。」

  董屏一怔。

  「關……關他什麼事?」

  紅伶輕輕一笑。

  「你看不出他為什麼改變嗎?」

  「我根本不信他那種人會改變什麼!他一輩子就只能是個垃圾—一輩子吃軟飯,花女人的錢!」董屏咬牙切齒。紅伶搖搖頭,笑歎著。

  「算了算了,反正你們兩人也不太可能再有什麼交集,是我多心了。」

  董屏怔忡半晌,酸澀的笑了笑。

  「當然,再和那種人有瓜葛,算我倒八輩子霉。」

  他彷彿決心消失了,連屬於他的小套房也拱手讓給她。既然如此,還能再有什麼交集?

  「聽我的話,試著和何文彥交往看看,或許你是繼茱麗亞羅伯茲之後的下一隻麻雀。」紅伶眨眨眼。

  董屏笑了笑,神智卻飄遠了。

  何文彥每天都會來捧董屏的場,即使其間她會轉抬,他也從不另外點公關,呆呆的獨坐到營業結束,再等她下班。

  而董屏也接受紅伶的建議,將接送她下班的權力交給他。然而即使如此,兩人仍然只有淡淡的交往,何文彥自始至終沒有機會踏入那間小套房,更踏不進她的內心。

  兩人會一同吃飯、逛街,何文彥能得她青睞,出手顯得更大方。什麼鑽石、珠寶、房車、名牌服飾,能送的都送了,差點要買一棟房子登記在她名下。

  董屏對所有的禮物來者不拒,卻很聰明的劃分界線。即使大把大把的金子拱手送人,何文彥也從不敢奢求更進一步。

  所謂的火山孝子大概就是這一類人了,以為金錢可以在風月場所買到真心。俗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雖然董屏的行業稱不上「婊」之一字,但除了不賣身,也相差不遠了。她心裡總是感歎又好笑,這世上還有像何文彥如此天真的人;難道不知道在風塵打滾久了,連感動都不容易嗎?

  在法國餐廳裡,兩人閒適的用著高級奢侈的餐點。

  何文彥的手機響了,他壓低聲音接起電話。

  「我沒有把工作丟著不管……我出來吃個飯……這半個月我也去過兩次啊……是誰說我敗家子的?……我花的是我名下的錢……我當然有辦正事……工地用不著天天去吧?……」

  何文彥一手捂著話筒壓低聲音氣急敗壞的說話,一邊尷尬的偷覷董屏的反應,生怕惹的佳人不高興。

  董屏若無其事的用著餐,彷彿不在意,連頭也沒抬。

  「怎麼可以把公司讓給那王八蛋繼承?我才是長子!」何文彥忽然氣沖沖的嚷了出來。

  董屏慢慢的將眼神瞥向他,彷彿苛責他在如此寧靜的場所嚷嚷。

  何文彥臉上一紅,復又壓低聲音對著話筒道:「好好,我會把正事辦完……不會不會,我不會蹺班了……你一定不可以把位子讓給別人……好好,我待會就去工地……」

  收起電話,何文彥清清喉嚨,尷尬地說:「我恐怕不能陪你吃飯了……我得去工地看看。」

  董屏微微一笑。

  「不要緊,你忙你的。」

  何文彥看著她,又是沮喪又是為難。

  好不容易求來一個下午相處的時光,不到半個小時就被硬生生打斷了,怎麼也不甘心。原本計劃整個下午都能聚在一起,說不定能找個好機會求婚,西裝回袋裡躺著昨天找了一整天的求婚戒指,原以為今天可以派上用場……

  習慣夜生活的她,經常是睡到上班前,好不容易今天能相約吃午飯,而且一整個下午都屬於他……

  錯過今天,說不走以後又回復以前的日子,最多只能在董屏上班前載她去吃頓晚餐,連氣氛都還來不及培養,就得送她到酒店。

  如果不能趁早求婚,什麼時候才能抱得美人歸?他實在不願見她對每個尋歡作樂的酒客微笑,那甜美的笑容應該只屬於他呀。

  反正到工地巡視只是做做樣子,用不了太久的時間。如果她願意等,接下來還是能夠進行原訂的計劃。

  「也許,我可以先送你去洗個頭還是做臉什麼的,我到工地看看,大概一個鐘頭以後就能去接你了。」何文彥懇求的望著她,小心翼翼地建議。

  董屏微微一笑。

  「我都是自己洗頭,也從不做臉。」

  「那……」何文彥急了。「還是你想先去逛逛街?你盡量選沒關係,我到的時候再付帳。」

  「最近我好像也沒缺什麼要買的。」

  「那……那我……」何文彥簡直要不知所措了。

  千萬別說想要回去補眠什麼的,睡醒怕又是上班時間了。

  「或許你可以帶我去工地看看,我正想買房子。」董屏笑道:「你可以幫我解釋一些結構、材質之類的,免得以後我不懂。」

  何文彥大喜。

  「好好,當然好!」頓了頓,又笑著說:「其實你不必煩惱這些,我不是說了要買棟別墅給你嗎?」

  「我一直認為房子還是自己買,住起來比較踏實。」董屏抿唇一笑。「這是我的願望,謝謝你的好意。」

  等買了房子,她就要徹徹底底脫離這個圈子,再也不願和任何一人有所交集。如果接受了他送的房子,豈不是一輩子要和他糾纏不清嗎?即使轉手賣人,以他們在房地產界的關係,由買賣權狀上,總會查出她的落腳處。

  其實拿著從男人處賺來的錢買房子,和接受男人贈與的房子又有什麼差別?這只是她的推托之詞,因為等有一天離開後,她不願留下任何讓人追查出去處的線索。

  「我就知道你和他們說的不一樣,你是個有志氣的女孩,並非貪圖我的金錢。」何文彥喜不自勝,一副撿到寶的模樣。

  「喔?有誰說過我什麼嗎?」董屏微微一笑。

  「別管他們說什麼,從今以後我再也不相信那些屁話!」

  走下那輛閃閃發光的保時捷,一陣煙塵隨風而來。

  何文彥搞起鼻子,順道把董屏護在懷裡。

  「我就說這裡又髒又亂,到處飛沙走石,實在不適合你來。」

  「沒關係。」

  何文彥脫下西裝外套,兩手撐開擋在她頭頂。

  「太陽真大,委屈你了。」

  董屏笑著拉下他為她遮陽的手。

  「夜生活過久了,偶爾曬曬太陽也不錯。」

  屏東的太陽更烈呢,真讓她懷念。

  「就算要曬太陽也得選個風光明媚的地方,改天我帶你到郊外走走。」

  一旁的工頭拿來兩頂黃色工程帽。

  「總經理,帶女朋友來呀?」

  何文彥樂不可支。「是啊。」接過工程帽替董屏戴上。

  嗯,改天要為這個工頭加薪,嘴巴真甜。

  董屏望著偌大的工地中央蓋起一棟聳立雲霄的大樓,大樓周圍國著綠色的護網和鷹架,顯然工程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

  鷹架上幾名穿著汗衫、戴著工程帽的工人爬上爬下,四周也是許多揮汗如雨的工人扛著水泥之類的東西忙碌地走來走去。他們那種為生活付出勞力的勤奮,忽地讓董屏的眼眶濕了。

  雖然她只是一名女子,但她多希望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份子。儘管賺得的錢多麼微薄、儘管工作多麼粗重和辛勞,但那畢竟是實實在在的。

  她不要打扮的漂漂亮亮、輕輕鬆鬆的賺錢;她嚮往那種陽光底下的汗水。

  「我們到那邊去看看。」何文彥小心地攙扶著她跨過地上的鋼筋水泥。

  董屏深深吸一口氣,燦亮的笑了。

  「這裡充滿生命力。」

  「是嗎?」何文彥不以為然。「這裡又髒又亂,會來工作的都是一些低下階層的人,找不到輕鬆的行業,只好來出賣勞力。」

  董屏突然對身邊這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感到厭惡。

  「是嗎?看來我也是屬於低下階層的人了。」她淡淡地說。

  何文彥大驚失色,連忙道:「不,你怎麼算呢?我是說,他們沒能充實自己的智慧,因此只好靠勞力賺錢……你和他們不一樣……」

  「能靠勞力賺錢總是好的。」董屏冷淡地看著他。「或者你以為出賣美色賺錢較值得鼓勵?」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何文彥心驚肉跳,吶吶道:「所以我、我要你別在那裡上班……」

  董屏「噗哧」一笑,拍拍他的臉頰。

  「瞧你緊張的。」

  何文彥看到她笑了,總算放下一顆心。

  「我更怕你誤會……我並不是看不起他們,畢竟沒有他們,這間建設公司也無法生存。我的意思是……」

  「好了,別解釋了,愈描愈黑。」董屏不在意的說:「你不是要幫我介紹嗎?這裡的東西我不懂。」

  何文彥精神一振,建築是他的本行,看來可以挽回一些顏面。

  他滔滔不絕的介紹建材、結構之類的專業名詞,董屏聽的津津有味。

  能成為一個企業家第二代總是有些本事,倒不是靠著上一代打下的江山胡作非為。原本他也算的上年少得志的有為青年,怪只怪他迷上酒家女,於是落得一個敗家子的臭名。

  看來她真是害人不淺啊……董屏在心裡苦澀的笑著。

  隨著他指向的地方望去,不意間讓她發現一個熟識的背影。

  那個男人頭上戴著一頂工程帽,身上的汗衫到處是汗漬泥灰,有的地方甚至勾破了。肩上扛著一包沉重的水泥,此刻正從他們面前不遠的地方低著頭走過。

  董屏摀住嘴,阻止自己發出驚呼。

  那是於庭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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