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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小柔]親親壞胚[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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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4:29
第九章

  於庭凱並沒有發現她,陰鬱疲憊的臉上面無表情,專心一致的工作著。

  董屏的眼裡倏地聚集一層淚霧,難以置信的望著他蹣跚的身影。

  原來他的消失是因為到這裡工作來了……可是,為什麼呢?他為什麼放著輕鬆的收入不要,寧願到建築工地來做捆工?

  他眼裡的戾氣不見了,換上的是沉沉的陰鬱。臉上的桀傲不馴成了茫然和疲憊,固執叛逆的身影只剩孤獨和哀傷。

  這不是他……不是他!那個讓她痛恨不齒的男人,為什麼會讓她覺得憐憫和心疼?他應該總是抽奢煙、抖著腳、滿口難聽的粗話,傲慢衝動的對每一個侵犯他的人張牙舞爪才是,不該是一副沉鬱茫然、逆來順受的模樣。

  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讓她不能理解、無法相信。

  瞧他養尊處優的白皙肌膚已經被烈陽曬的紅腫脫皮,甚至磨出一道道血絲;強健挺直的肩膀也被笨重的水泥壓成佝樓的弧度,無奈的彎曲著;囂張狂妄的乾淨臉龐被風沙無情的掩埋,變成污穢和呆滯……

  那不是他,他不會放棄享受女人帶給他的揮霍,偷偷一個人躲起來自虐……

  他何苦?

  發覺女伴不專心的何文彥疑惑地望著她。

  「董屏?董屏?」

  這一聲喚,喚醒了驚訝不解的董屏,也喚來了於庭凱的愕然。

  於庭凱倏地轉頭,沉鬱震驚的眼眸對上董屏心痛的淚眸。

  於庭凱震驚沒有多久,忽然丟下肩上的水泥包,轉身倉皇的逃開。

  「你別走!阿凱,別走,等等我……」董屏連忙拔足追去,跟在他身後大聲吶喊。她也分不清自己為何要喚住他,其實他是好是壞、是死是活都和自己無關……那個讓人唾棄的垃圾,就算要用自虐來贖罪也不值得她心痛……

  一旁的工人看見總經理的女友出聲喊住一個逃跑的工人,以為於庭凱冒犯了她,不由分說上前攔住他。

  董屏氣喘吁吁的追到他面前,看著他兩手分別被一旁的工人架住了,連忙道:「放開他。」

  「這混蛋是不是偷了小姐的東西?」工頭討好地說:「我就說這個新來的不像什麼好東西,平常陰陽怪氣的,看了就惹人厭!」

  「不是,你們誤會他了。」董屏拉住於庭凱的手。「我有話和他說,人能借我一下嗎?」

  被這漂亮小妞軟語相求,一旁的工人只好傻笑的點頭。

  於庭凱想要甩開她的手,卻被她緊緊扯住。

  「董屏……」發覺自己的領土被侵犯,何文彥上前想要分開兩人。

  「遇見老朋友了,」董屏對他微微一笑。「我和他說幾句話。」

  面對董屏微笑的懇求,何文彥也只好拿出風度來。

  「那……我等你,別……別談太久,他們還要工作。」總覺得兩人間有著什麼曖昧的情懷,自己好像就要被奪走什麼東西……也許本就不屬於他,她從來沒有對他有過那種熱切的表情。

  董屏點點頭,拉著於庭凱走向一旁。

  「為什麼躲到這裡?你發什麼神經!」

  於庭凱甩開她的手,一副吊兒啷當的模樣,力持鎮定的手從褲袋裡摸索出一包壓的扁扁的長壽煙。

  「我高興!關你屁事?」

  他那惹人厭的地痞流氓樣惹得董屏一陣氣結,暗罵自己多事。他要一個人躲起來為自己過去的為非作歹「懺悔」也是他的事,自己又何必那麼在乎?也許他又動什麼壤腦筋,躲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計劃什麼不齒的勾當。當初不也可磷兮兮的跑到屏東嗎?記得初見他時還滿身是血呢,比現在慘過百倍。

  才想轉身就走,不意間瞥見他拿煙的手微微顫抖,倔強的眼神裡有著逞強,飄忽的移到他以為她無法察覺的地方。

  他的眼裡有著可憐的怯懦和心虛,不再總是意氣風發的跋扈樣。連那吊兒啷當的模樣也是裝出來的,就是想讓她討厭、讓她轉身就走。

  董屏暗自歎了一口氣,雖然不明白他何以改頭換面,但多少也是不捨的。看著他讓生活逼出的滄桑,想必過的不好吧?

  從手提包裡拿出一疊現金,她遞給他。

  「換別的工作吧,這裡不適合你。」

  也許又是吃喝嫖賭將錢都花光了,不得已只好來工地做臨時工。

  於庭凱一臉受辱的憤怒,一揮手,將她手裡的鈔票打在地上。

  「我需要你的施捨嗎?我阿凱要什麼錢沒有,稀罕你的?」

  「也對。」董屏淡淡的笑了笑。「但這些錢本就該屬於你,那是你『暫時』放在我那的佣金。」

  於庭凱臉上青紅交錯,恨她提醒自己的殘忍。

  他阿凱就是靠女人吃飯的雜碎,連要靠自己勞力賺錢的時候,都有女人會拿著他的「黑心錢」來提醒他,

  「那是你的錢,我不要!」於庭凱憤怒的大吼。

  就是從她開始,他才發覺以前花女人的錢是一種恥辱。她喚回了他的良心,讓他從此在傷痛裡煎熬。如今她又出現來恥笑他,拿著那些他避如蛇蠍的賣笑錢!她一身的風塵,就是要提醒他如何毀掉一個純潔的女孩!

  於庭凱顫抖的看著她,連煙蒂燒到指頭的痛都比不過心裡的痛。

  驀地,他轉身就走,想要逃離那種心碎的煎熬。

  「阿凱!」董屏連忙拉住他。「你又想走了?你還能走去哪?」

  他還能走去哪?走到哪裡都揮不掉這個陰影、走到哪裡都逃不過內心的譴責、走到哪裡都忘不掉她的身影……

  望著他一身的憔悴和傷痛,董屏忽然有些不忍了。

  「你回來吧,我反正也不怪你了。你看我現在過的多好,這也是拜你所賜……」忽然覺得話裡彷彿有些諷刺,她笑了笑,改口道:「你回酒店好了,這裡的工作不適合你。我想我還是坐你的車比較習慣,也只有你會幫我洗吐的一身的髒衣服……」想了想,又覺得這些話有些曖昧,臉上不禁紅了。

  於庭凱怔怔的發呆半晌,才心酸的笑了笑。

  「我不回去了……我想我再也無法回去過那種生活,你……」他望著她,淒惻的,誠懇的道:「你也離開吧,那裡不適合你……是我對不起你,如果你現在離開,或許……或許我不會那麼……」頓了頓,他艱難的吐出兩個字。「……自責。」

  董屏一愣。

  「你說什麼?」

  於庭凱垂下頭,自嘲的笑了笑。

  「沒什麼。」

  董屏望著他半晌,唇邊慢慢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

  「就算現在離開,我也不再是當初的我……好了,別提這些了,各人頭頂一片天,你要繼續留在這裡靠勞力賺錢我也不管了,畢竟這是件好事;以後我們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誰也別干涉誰吧。」

  於庭凱握緊雙拳,抿著唇沒有說話。

  也對,都已經到這個地步,再說什麼都是為時已晚了。就算往後都要為她的墮落一輩子後悔,那也是他的報應。「但在那之前,你先陪我回家看看吧。」董屏微微一笑。「阿母和阿男都很惦記你,常常問起你。下星期我要回家一趟,你陪我回去吧。」

  「我……」於庭凱望著她盡釋前嫌的微笑,內心一股說不出是心酸還是不捨的感覺。她對他連恨都沒有了,自己在她心中連個小角落都不剩了。

  看來她真的是墮落了、萬劫不復了……所以連當初一把推她進風塵的人都沒有恨了。自己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

  「到台北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回家……」董屏掩不住酸楚和激動。「坦白說,我有點怕……你陪我回去也好,至少,你可以幫我的謊言加分。」

  於庭凱心痛難耐,忽然緊緊抱住她。

  「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害你,害你無法坦然面對……」

  董屏疏離的推開他,臉上帶著生分的微笑。

  「別說了,這是各人的命。」

  回鄉的路上,董屏一直緊緊扯住裙擺,緊張興奮的情緒明顯的露在臉上。

  這一刻她才更正體會什麼是「近鄉情怯」。

  車子後座堆放著滿滿的玩具衣物以及各式珍貴的補品藥材。玩具是要給弟弟的,而補品是要讓母親吃的。因為自從母親眼茫以來一直沒有吃過什麼好東西,肯定連她寄回家的錢也捨不得花。在台北聽到一些偏方,據說對母親的眼茫有很大的療效,因此在回家前,她到處去採購一些家裡用的上的東西,包括用不上、想的到的都買了。

  於庭凱開著車,心情一直是沉鬱的。

  過了今天,兩人再也不會有交集。她不想再看見他,他心裡清楚。畢竟對一個當初心懷不軌陷害她的人,她的包容原諒已經很夠了。

  車子停在三合院前,董屏望著滿地仍是曬著鹹魚,心裡既喜悅又酸楚。喜悅的是,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景物和味道;酸楚的是,即使她在台北賺了那麼多錢,母親仍舊不放棄這些微薄的收入來源。

  董喜男當先跑了出來,撲上前抱住她。

  「阿姐、阿姐,你回來了!」

  董屏笑容裡泛著淚,看著他刻意換上的嶄新衣褲,心裡澎湃又激動。

  「阿男,阿姐不在家的時候你乖不乖呀?」

  「很乖!」董喜男抱著她猛親猛蹭。「我都有幫阿母曬鹹魚喔,而且我已經上幼稚園了,我會ㄅㄆㄇ……」

  董屏滑下淚來,緊緊將他抱在懷中。

  「阿姐好想你……」

  「我也好想好想阿姐……」

  於庭凱捧著大包小包的玩具,遠遠的望著兩人。

  「阿姐有給你買玩具喔。」

  「真的?」董喜男抬起頭,看見於庭凱。「於哥哥!」開心的跑上前撲抱住他。「於哥哥你真的來了!」

  於庭凱微笑地將玩具放在一旁,將他高高舉抱而起。

  「你長高、也長壯了。」

  「當然呀,」董喜男笑瞇了眼,興奮地道:「現在我們不用每天吃鹹魚了,有好多好多沒吃過的菜喲!阿母說這些都要感謝於哥哥,你是我們的大恩人!」

  於庭凱一怔,緩緩的將他放在地上。

  沒發覺他的呆怔,董喜男喜孜孜地說:「於哥哥,你是不是想當我的姐夫,所以才對我們那麼好?你愛阿姐喔?男生愛女生喔」

  於庭凱微微一笑,輕輕撫著他的頭。

  「傻小孩……」低低地說:「也只有你知道吧……」

  林素蘭摸索著走出來,臉上帶著熱切的欣悅,顫抖道:「阿妹、阿妹!」

  「阿母——」淚水再也止不住,董屏激動不已,奔上前緊緊將她抱在懷裡,臉龐埋在她肩上放聲大哭。「阿母,我回來了……」

  所有的委屈在見到親人時一古腦的湧了上來,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裡,哭的淒淒慘慘。闊別半年多,母親削瘦的臉龐變溫潤了,包容的胸膛也更溫暖了。

  「讓阿母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林素蘭摸索著她的臉頰,淚水滑落在蒼老喜悅的臉上。

  「阿母……」董屏冰涼的雪頰貼著她的手心,淚水裡帶著笑容,撒嬌的摩擦著。

  林素蘭認真的撫摸著,茫茫的雙眼湊近,皺眉道:

  「怎麼上台北瘦這麼多!你過的不好嗎!是不是只顧著賺錢,沒有好好照顧身體,」她叨叨念著。「你這樣不行,把錢都寄回來,自己捨不得用。家裡花不了這麼多,你應該先照顧好自己身體才是……回來讓阿母好好幫你補一補;如果台北的生活太苦,不要待了,你寄回來這些錢阿母都有存起來,可以用好久了。」

  董屏心裡一酸,「哇」一聲又大哭起來。

  「怎麼一直哭?」林素蘭手忙腳亂的幫她拭淚,自己也忍不住老淚縱橫。

  於庭凱緩緩走上前,悄悄執起董屏的手掌輕輕握著。

  只有他明白她心裡的酸苦,也只有他明白她說不出口的委屈。半年多前,她還是這裡一個純真的鄉下女孩,縱然為生活有著困擾,但至少沒有歷盡滄桑的無奈。是他害慘了她。

  「干……于先生……」林素蘭驚喜不已,顫抖地握住他的手。「你也來了!太好了、太好了……阿妹在台北有你照顧,真的謝謝你……我不知道要怎麼感激你……」

  於庭凱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別!別這麼說,阿妹她……」

  董屏給他一個警告的眼神,要他注意自己的言辭。

  於庭凱垂下頭,自責心痛的情緒在心裡翻攪不已。

  「你們開這麼久的車也累了,來來,別淨顧著在外面說話,進來歇著……」林素蘭分別拉住兩人的手往裡面移動,歡欣喜悅地說:「我煮了好多的菜,快進來!快進來!」

  「耶!」董喜男雀躍不已,抱著車上拿下的大包小包,笨重卻又愉快的追了上去。

  餐桌上滿滿一桌的菜餚,看董喜男貪婪地大快朵頤的模樣,董屏也猜得出家裡平時捨不得買這些好菜。雖然自己寄了不少錢回來,其實母親仍舊那麼節儉。這一整桌的山珍海味是為他們兩人準備的,母親期待相聚的心情明顯的表現在這一桌子菜餚上面。想必她一大早就起來忙吧?

  董屏微笑地拿掉黏在董喜男臉上的飯粒。

  「吃慢點,小心噎著。」

  董喜男傻笑著,忙碌的小手用力扒飯,還沒嚥下去又忙不迭的掃食桌上其它菜餚,嘴裡吃著,還一邊要說話。

  「幼稚園裡的小朋友都說我的新書包很漂亮,我說是阿姐從台北寄回來的,他們好羨慕,也希望有我這種皮卡丘的書包;第五代的怪獸對打機只有我一個人有,他們每個人都要跟我借,可是養的都沒我好,很快就被我打死了;我會ㄅㄆㄇㄈ,還會從一數到一百,老師說我進步很快,說我可以學加法了。其實我早就練習很多次了,阿姐買的練習簿我都寫完了……」

  董屏微笑地聽他滔滔不絕的說著,不時替他清去臉上的食物殘渣。

  林素蘭平時不准兒子在餐桌上邊吃邊說的,怕會消化不良。但今天是特別的,因為她自己也掩不住興奮的情緒,覓著董喜男說話的空檔,跟著也滔滔不絕的敘述這半年來的事。

  「隔壁的旺來嬸說你很有出息,要她女兒畢業後也上台北找頭路,看看能不能像你一樣賺很多錢;每次我上菜市場都會買幾斤豬肉還是幾樣青菜送他們,謝謝他們以前送我們那麼多魚。你都不知道現在青菜比魚貴,他們都捨不得買,說還好有我送他們吃,要不然她婆婆一直念,說吃魚吃怕了;怡君她媽媽一直問你在哪裡工作,怎麼她家怡君賺兩、三萬,你賺那麼多錢。我說我們阿妹比較有本事,讀書的時候也比他們怡君聰明,所以比較會賺錢;村長伯說你很有出息,要叫他兒子給你相親,我想他兒子人呆呆的不好,所以沒有答應。我在想于先生比較好啦,又『古意』又善良,幫我們這麼多忙,如果于先生不嫌棄,那是最好啦……」

  面對母親的興奮,董屏卻顯得有些勉強和心虛。雖然總是笑著應答,但心裡卻總是不安。

  相較他們一家三口的熱絡,於庭凱便過於沉默了。

  他食不知味的吃著飯,經常陷入沉思中。偶爾會抬起一雙憂鬱的眼,定定地看著董屏。

  對於他們母子倆的問話,他總是心不在焉。幸好處於興奮狀態的兩人也沒有察覺出他的異樣,兀自滔滔不絕、興高采烈地說著。

  「啊,對了!」林素蘭像是想到什麼,一拍大腿。「阿妹,你有沒有急著回台北?」

  「怎麼了?」

  林素蘭瞇起眼笑著。

  「你很久沒有看到小妹了喔?她過幾天就放寒假了,要我跟你講,叫你不要急著走,她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董屏喜出望外。

  「小妹要回來了?」

  「對呀,你就在家裡多住幾天,姐妹倆聚一聚。」林素蘭道:「有沒有關係?公司可不可以請那麼多天假?」

  董屏想了一想,自從她到酒店上班一直沒有公休過,許多公關上班總是不正常,只有她一直是準時上下班,不放過每個賺錢的機會。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回家了,多偷閒幾天,紅伶姐應該不會怪她。

  「沒關係,我……我請特別假,可以回來很多天。」

  「那太好了!」林素蘭笑著看於庭凱。「于先生你也多住幾天,陪陪阿妹,到時候一起回去好不好?」

  於庭凱望著董屏,在她眼裡看不見任何意味。

  能夠再多相聚幾天是他夢寐以求的事,於是他點點頭。「好。」

  董海妹的出現,卻在董家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董海妹是個個頭嬌小的美人胚子,健康的膚色有著討海人家陽光般的耀眼,全身洋溢著青春的氣息。濃密的眉毛和圓亮的大眼睛上,年輕的傲氣一覽無遺。

  該擁抱的也擁抱完了,幾人圍坐在客廳看著已經修好的電視。

  晚間新聞裡,鏡頭正照著警方臨檢夜總會,幾個衣著暴露的女人遮頭掩面,躲躲藏藏的避著攝影鏡頭。

  董屏沒來由的感到心虛,低頭默默吃著桌上的水果。

  於庭凱的眼光也迴避著電視新聞,自責的眼神捕捉到董屏的心慌。

  坐在沙發上,沉默的董海妹忽然開口了。

  「姐,能不能告訴我,你在台北做什麼工作?」

  董屏一顫,叉子上的蘋果掉落在桌面。

  渾然察覺不出氣氛不對的林素蘭笑著道:「我不是說了嗎?你姐姐在台北的大公司裡當秘書。」

  「是嗎,」董海妹沉靜的雙眼注視著董屏的驚慌失措。「是這樣嗎!姐!」

  「當然是。」於庭凱接過她的詢問。

  董海妹抬眼望著他,眼裡流露出不信任的冷淡。

  「聽說這份工作是你介紹的?」

  於庭凱顫了顫,迎視著她澄澈卻又嚴厲的眼神,不由自主低下頭。

  「能為我解釋一下工作性質嗎?我很好奇。」

  「小妹……」董屏啞著聲,心虛的臉上有著哀求。她怕極了妹妹看透一切的沉靜眼神,更怕她的追問會戳破她的謊言。

  「我很好奇當一個秘書每個月能賺那麼多錢……」董海妹瞪視著她,咄咄逼人道:「聽阿母說,你每半個月都寄二十萬回家,到現在家裡已經收到將近有兩百萬了?」

  林素蘭興匆匆的接口。

  「是呀,這些錢除了你的學費和給阿男買東西,其它的我都存起來,捨不得花。」

  「你才到台北半年多,為什麼賺這麼多錢?」

  「小妹……」董屏哀求地望著她。

  「阿母沒讀過書很好騙,但我可不一樣。」董海妹完全不顧她臉上的哀求,尖銳的言詞逼迫著她。「你是不是在台北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林素蘭大驚失色。

  「小妹你在亂說什麼?」

  董屏又慌又亂,求助地看著於庭凱。

  於庭凱既是心痛又是自責,望著董海妹,僵硬地說:「你不要亂猜,你阿姐真的是當秘書……」

  「你說的話我一點也不信!」董海妹臉色陰鬱的難看,咬牙切齒道:「如果姐真的在台北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你便是始作俑者!」

  「我……」於庭凱啞口無言,心裡那道自實的傷痕愈劃愈深了。

  董屏慌亂的道:「我……我沒有……我不是……」

  林素蘭不明所以,但也嚇壞了。

  「小妹,你不可以亂說話……」轉頭望著董屏,害怕著、卻又鼓勵的說:「你告訴小妹,說她在亂猜。你在台北當秘書,才沒有什麼見不得人。阿母相信你,你快說、你快說……」

  「阿母……」董屏顫抖著。

  「你怎麼不說?說不出來嗎?」董海妹恨恨瞪著她。「就算我們家再苦,也不要賺那種骯髒錢!你對得起死去的阿爸嗎?」

  「我……我沒有……」董屏的鎮靜快要崩潰了,淚水盈在眉睫,雙唇顫抖著。「阿姐沒有見不得人!」

  「那你說,你到底做什麼工作?你說呀!」

  「我……我……」

  「你是不是去做妓女?是不是?」董海妹拔尖聲音。「你是不是去賺那種骯髒錢?!」

  林素蘭「砰」一聲倒在沙發上,腦海裡轟然作響,幾乎暈眩。

  「你以為我們稀罕花那種錢嗎?你以為拿著你的皮肉錢我們會花的開心嗎?」董海妹美麗的臉上扭曲著,大聲怒吼:「你這樣把身體供男人消遣難道不可恥嗎?你對得起阿爸、阿母嗎?」

  「不……我沒有……」

  「你不可以這樣污辱你姐姐,她……」於庭凱顫著聲,想要為董屏辯解。

  「你閉嘴!」董海妹恨得發狂,拾起電視遙控器往他身上砸去。「都是你這個人渣害的!我們一家本來過得好好的,就算再苦也清清白白,可是你的出現讓我們董家蒙上污點!你和姐姐狼狽為奸,騙阿母說在台北當秘書!一定是你推姐姐去當妓女,所以你們兩個才聯合起來騙我們!」

  「阿妹,是……是不是真的?」林素蘭全身發顫。「那些錢真的不乾不淨?真的是你……你……」

  一旁原本在玩玩具的董喜男怕極了,看著大姐哭的肝腸寸斷,心生不忍,決定替她說話。

  他拿著手上的玩具捧到董海妹面前,害怕卻又堅強地說:「二姐,你不可以罵阿姐,我喜歡阿姐在台北工作,她買好多好多玩具給我……」

  董海妹氣極,想也不想一巴掌揮在他臉上。

  「把玩具都還給她!我們不要那種髒束西!」

  董喜男被她打的跌在地上,放聲大哭。

  「我不要、我不要!你不可以罵阿姐,阿姐知道我喜歡玩具才去賺錢的……」

  董屏搶著嘴,看著抱在一起哭成一團的母親和弟弟,又看著正氣凜然、怒不可遏的妹妹,終於再也承受不住,轉身哭著跑出去。

  「董屏——」

  於庭凱想要追出去,卻被董海妹一句話拉住腳步。

  「連『花名』都有了,還說不是做見不得人的事?」她冷笑。

  於庭凱轉身看著她,傷痛的緊緊閉上眼,再緩緩張開。

  「你阿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家,包括你;如果沒有她,你早就無法讀書,還能在這裡義正嚴辭的教訓她嗎?」

  董海妹倔強的別過頭,冷冷道:「我寧願不要用這些骯髒錢讀書!」

  於庭凱靜靜地望著她,有種衝動想要捉住她的肩用力搖晃,大聲告訴她,董屏的犧牲她也有責任!她憑什麼看不起她?然而看到她年輕倔強的臉龐,仍然什麼也說不出來。她恨的人該是他呀,不該是那個傷心的姐姐。

  於庭凱握緊雙拳,啞著聲道:「董屏……阿妹她一直是潔身自愛,雖然身處風月場所,卻從來沒有做過半點令董家蒙羞的事,你誤會她了……不管你信不信,她仍然是當初那個值得你尊敬的姐姐。」

  「那你又扮演什麼角色?」董海妹瞪著他,雖然為刺傷姐姐感到內疚,卻仍然充滿敵意。

  「我……」於庭凱靜靜地道:「我是一個想要懺悔的人,然而這個懺悔卻不被接受……如果你們能體諒阿妹的苦處,我的良心或許可以得到一點點救贖。」

  雖然不懂他說的是什麼,董海妹眼裡還是聚集了淚光。她不是故意要刺傷姐姐,只是一時情緒激動。她也知道姐姐的付出……

  終於,她跌坐在地上,為自己深深刺痛姐姐而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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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董屏獨自坐火車上台北,望著窗外淚流不止。回到台北後,將自己緊緊鎖在小套房裡,縮在床上暗自飲泣。

  於庭凱隨後追了上來,在小套房外輕輕敲著門。雖然有鑰匙,他卻不敢貿然闖入。

  「走開!你走開!不要理我!」董屏哭著拿東西砸門,嚷道。

  「董屏,求求你開開門……你這樣,不是要折磨我嗎?」於庭凱暗啞著聲音,心痛不已。

  董屏拔尖聲音,痛恨的哭嚷著。

  「你這個禽獸!你這個垃圾!都是你害我的,我恨死你——」

  受到家人指責的她,只想把一切罪孽推到他身上,完全忘了她的墮落自己也有責任。

  於庭凱痛苦地閉上眼睛,艱難地道:「是我對不起你……我不敢求你諒解,但請你不要折磨自己好嗎?」

  「你走開,你走開!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於庭凱靜靜地倚坐在門板上,淚水潸潸而落。這個時候她最不想看見的便是他,他又何必在這裡惹人厭,徒增她的憎恨?

  董屏傷痛難耐,只想把積怨已久的憤恨一古腦傾洩而出。盲目的將觸手可及的東西一樣樣砸向大門,每樣東西都代表著她心裡的羞辱、痛恨、委屈、傷心、受騙

  「都是你!都是你!你說要幫我,你騙我!我不要賺這種錢,我不要虛情假意、強顏歡笑!我要小妹原諒我,我要阿母原諒我……嗚……我要回到以前的我……」

  「董屏……」於庭凱雙手掩面,低低的哭泣著。

  是他害慘了她、是他讓她得不到家人的諒解、是他讓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是他辜負她的信任……是他讓清純的她染上一身的風塵……

  自己有什麼資格愛她?他不配呀!

  想她初上台北時,眼裡只有對他滿滿的信任和依賴,可是他卻為了貪婪,不顧一切的將她的信任丟在腳底下踩。後悔有什麼用?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她;他在她心裡,也只能像個垃圾……

  現在的他雖然為了她丟棄過往的吃喝嫖賭、風花雪月,也為了她靠雙手、靠勞力賺錢,可是這些能代表什麼?他永遠也彌補不了他在她心中割下的傷痕……

  就算真能如他奢想,她離開風塵,也願意原諒他、接納他,但自己能給她什麼?一個國中畢業的學歷、再加上前科纍纍,即使要出賣勞力賺錢也只能換來一雙雙白眼和懷疑。他養得起她嗎?能給她過好日子嗎?

  何況,這些真的只能是奢想,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董屏或許是哭累了,也發洩完了,裡面靜靜的,不再有聲音傳出。

  於庭凱靜靜靠坐在門板上,不敢進去打擾她。雖然終究要離去,卻也不願這麼早離去。

  這次離去,再也不能出現在她面前,也沒有這個勇氣了。既然如此,就讓他貪戀這僅有的依戀,隔著這門板,最後一次靠近她。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於庭凱在傷痛中,恍惚的進入夢鄉。

  隱隱約約,於庭凱聽到樓梯間傳來紛亂雜杳的腳步聲,間或幾句吆喝粗話。這棟套房格局的建築由於過於老舊,已經很少有人居住了,照理說不該湧入大批的人潮。

  一個念頭閃進腦裡,他心驚膽戰的站起來,慌亂的掏出口袋裡的鑰匙,一邊顫抖道:「董屏,快走!快走!」

  由於過於驚慌,鑰匙孔怎麼也對不准,只好一邊試著開門,一邊用力拍著門板。

  「董屏!快出來!」

  裡面的董屏從睡夢中驚醒,泡泡的淚眼疑惑地望著大門。

  聲音愈來愈近,於庭凱心驚膽戰,啞聲道:「不,你別出來!別出來——」

  第一個從樓梯間冒出來的人是個手拿西瓜刀的彪形大漢,而後陸陸續續又出現許多手持各式武器的男子。

  「干!總算讓『恁爸』找到你!」最後一個出現的是一名理光頭的男子,猙獰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左眉劃過鼻樑,一直到右下顎處。

  那條刀疤彷彿一道拉鏈,邪惡扭曲的佔據他一半的臉孔。他便是道上人人聞風喪膽的惡霸——「拉鏈仔」陳大。望著這陣仗,於庭凱心驚肉跳,但是顧及裡面的董屏,不能轉身就逃。

  「帶那麼多人想以多欺少?有種和我到外面去單挑!」於庭凱咬著牙,想要先誘他們離開套房外,再思考逃命的事。

  「干!還單挑?『恁爸』先剁下你一隻腳再說!」陳大一揚手,一旁的「兄弟」呼擁而上。

  於庭凱只在心中祈求董屏不要在這時開門而出,望著所有的出口全被這幫人分別佔據,不得已只好退到牆角,拿起一旁的盆栽就砸。

  盆栽稍稍阻擋來勢,他在忙亂中抬起頭看見一個氣窗,想也不想,矯健的身手一鼓作氣攀爬而上。

  底下的人你推我擠,反而沒一個人爬的上去。

  陳大氣急敗壞的嚷:「一群『沒路用』的『卡小』,要是讓他跑了,我一個個都砍了!」

  於庭凱在心中竊喜不已。自己的身手實在了得,三兩下就甩開這群沒用的東西。幸好這棟套房樓層不高,往下一跳就可以逃之夭夭了。

  然而很不幸的,董屏在這時開門出來。走道上擠滿一群凶神惡煞,讓她嚇得花容失色。見到一半身子吊在氣窗外的於庭凱,她直覺的想求助,「阿凱」。

  如果再晚一步,他便可以逃出生天了,而這一群烏合之眾便會追著他屁股後面跑,不但他沒事,她也一樣安全。

  方纔一聽到有異樣時他便可以獨自逃跑,無須和這幫人槓上。但他怕一走陳大一幫人會以為他在套房裡面,因此連累董屏。

  沒想到就要安全時,還是把她拖進來了。

  「嘿,這小妞是誰?」見到於庭凱停下身形,陳大哈哈大笑,扳住董屏的下顎。「你女人?」

  「放開我……」董屏小小的拳頭打在陳大身上,害怕的嘶聲喊道。

  「放開她!」於庭凱從氣窗上跳下來。「放開她,」

  「嘿,為了這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陳大淫邪的放聲大笑。「這麼漂亮的女人值得呀!你們說是不是?」

  一旁的「兄弟」紛紛大笑的附和。

  「你上了我的馬子,我也上你的馬子,這樣這筆債就算扯平了!」陳大吐掉嘴裡的檳榔渣,血紅的臭嘴便往董屏身上湊去。

  「啊——不要、不要——」董屏驚慌的直扭頭,哭嚷著。

  她的反抗刺激他的慾望,陳大哈哈淫笑。

  「不要什麼?不要停嗎?哈哈哈……」

  於庭凱衝動的搶上前,卻被一旁的「兄弟」架住。

  「放開她——不干她的事,你放開她……」於庭凱心驚膽戰,不停的掙扎著。

  「放開她?干!你上我的女人時有沒有替『恁爸』的面子想一想?」陳大吼著。「這叫現世報來的快,這女人『恁爸』要定了!」

  「是她自己送上門來,何況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你的女人!」於庭凱大聲辯駁。

  「呸!就算是那騷貨自己送上門讓你搞,那也算你活該!誰叫你不去打聽打聽!」陳大又丟進一顆檳榔到嘴裡。「反正那騷貨『恁爸』也不要了,但是這筆債卻是非討不可!」

  「你放開她,這是我們的恩怨,要殺要剮隨便你,不要連累無辜……」

  陳大眸了一口檳榔汁在他臉上。「你這是在求我?」

  「是……」於庭凱心驚膽戰,啞聲道。

  「站的這麼挺,一點都不像在求人嘛!」陳大斜睨著他。「你如果讓『恁爸』『奇檬子』爽,也許……嘿嘿嘿……」

  於庭凱一怔,咬著牙,「噗」一聲跪下來。

  「我求求你放過她……」額頭猛磕堅硬的地板,撞的「砰砰」有聲。

  董屏摀住嘴,迷 的淚眼難以實信的望著他。

  「哈哈哈……」陳大指著他,誇張的大笑。「你們看這小子像不像一隻王八烏龜?為了一個女人磕頭耶,笑死人了!哈哈哈……」

  一旁的「兄弟」個個捧腹大笑,有的人一腳踹在他身上,也有用力扯住他的頭髮,「幫」他大力磕頭的。

  「還是『大仔』威風,連這個道上風聲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阿凱也給『大仔』磕頭耶……」

  於庭凱抬起頭,血痕斑斑的臉上陪著笑臉,討好地說:「『大仔』爽了沒有?可不可以放過她?」

  「我呸!」陳大一腳踢向他胸口。「這樣就爽?『恁爸』要上了她才爽!」說著,扯開董屏衣襟,不顧她的尖叫,手臉並進的侵襲她胸口。

  「干!耍我?!」於庭凱跳了起來,怒不可遏的撲上前。

  然而他上前不到一步,就讓一旁的「兄弟」緊緊架住。

  「不要命了?!」一個「兄弟」揮拳猛擊他肚子。

  「『恁爸』就是要搞死她,不但自己搞,還見者有分!你能拿我怎樣?」陳大用力踹他。「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在旁邊欣賞,等我們一個個上完就輪到你了!」

  於庭凱咬牙承受他們的踢打,血紅著眼狠狠瞪住他。

  陳大被他的眼神激怒了,又啐一口檳榔汁在他臉上。

  「但在上這小妞之前,得先教訓教訓你這臭小子,好讓你知道『恁爸』陳大的鞋穿幾號!」

  將董屏塞給一旁的「兄弟」,上前毫不留情在於庭凱身上又是踢又是踹。

  於庭凱雙手讓人架住,毫無反擊能力的任憑陳大無情的摧殘。

  彷彿嫌手腳打不過癮似的,陳大從身旁的人手裡搶過一把鐵棍,劈頭劈臉又是一陣痛擊。

  於庭凱咬著牙,連吭都不吭一聲。

  董屏見到他滿身血跡斑斑,幾乎暈眩。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哀哀的哭求著。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你們要怎樣……隨便……隨便你們……不要打了……」

  見到於庭凱氣若游絲,兩眼翻白,陳大才氣喘吁吁的甩開手裡的鐵棍。

  架住他的「兄弟」跟著放開手,於庭凱全身便像被抽去骨頭似的,軟綿綿的倒在地上。

  陳大吩咐左右的「兄弟」。

  「把他的腳筋給挑了,讓他一輩子像烏龜在地上爬!」

  一旁的人領命,拿著西瓜刀就要往於庭凱雙腳砍去。

  董屏掙脫眾人,撲上前覆蓋在他身上。

  「不准動他!誰都不准動他——」

  「我可還捨不得你這麼早死。」陳大拉起她,將她推到一旁人的身邊。「滾開!等我玩夠你再讓你們一起上路!」眼見那把刀子就要揮落,董屏終於心痛的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千鈞一髮的時候,警笛聲忽然響起。

  一個個凶殘成性的黑道「兄弟」在聽見警笛聲大響時紛紛變了臉色,不約而同各自覓生路竄逃。

  然而還是慢了一步,媽媽桑已經領了一群刑警而來。

  原來陳大一干人就是到媽媽桑的地方威脅她說出於庭凱的落腳處,媽媽桑不堪逼供,不得已還是把小套房的住址說了出來。之後愈想愈不甘,一方面是自己惹的無妄之災被打成傷,一方面是惦念於庭凱的安危,因此想了再想,終於還是報了警。

  於是這票在警方黑名單中高懸已久的頭痛人物,終於被一網打盡。

  病房裡,於庭凱全身捆滿紗布,高腫的眼皮使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隙。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張著眼睛,愣愣地呆望天花板。

  董屏端著一碗細心熬成的雞湯,放在嘴邊吹涼。

  前幾日於庭凱昏迷不醒時,媽媽桑還有她旗下的小姐,以及紅伶分別前來探望過了。她們對她說了很多他的事,讓她對於庭凱有一番新的瞭解。

  於庭凱或許是個無所事事的地痞小流氓,但他心底的最深處並非無惡不作。他的確推了許多女人踏進煙花場所,但每一個或多或少也是感激他的。如果沒有他,她們的境遇也許更悲慘,甚至很早很早就放棄生存的勇氣。

  如同她,如果沒有於庭凱半哄半騙的讓地踏入酒店這行,也許到最後,她仍是要出賣身體來換得一家人的溫飽。

  他或許不像一般人擁有「正統」的良心,但無論做出什麼為非作歹的事,總是有幾分保留。如果他真的泯滅天良,他可以不顧一切將她堆入火坑,何必等著她自已轉變、心甘情願的墮落?

  媽媽桑旗下的那些小姐,談起他時,總是半含怨半是感激。那是一種說不出的矛盾情結。也許自己也早就不知不覺陷入這個矛盾裡……

  於庭凱國中畢業便上台北獨自討生活。母親在他十歲的時候身染重病身亡;父親是條毒蟲,在他讀國中時便常常逼他去偷去搶,好讓他有錢買毒品……小時候他的是非觀念就已經模糊了,總以為為了滿足個人的慾念,傷害別人無所謂。後來父親注射毒品過量死在床上,他連夜跑出來,未成年就上台北獨自謀生。

  初上台北的日子很苦,像小流浪漢般,白天吃著別人施捨的東西,晚上躲在天橋底下睡覺。有時候也偷、也搶,因此認識不少「同道中人」。

  後來加入黑幫,跟著為非作歹……這樣一路走來,良心慢慢消失了。

  但是不管再怎麼變,他的善良有時候還是會冒出頭來,幫助她們……這是媽媽桑的那幫小姐說的。

  其實董屏心裡也知道她們是過於美化他了,也許事實也有幾分、也許同情也有幾分,也或許她們感念他對董屏的癡情,想要撮合兩人,因此把他的壞輕描淡寫,把他的好誇大了。

  不管是為什麼,董屏知道以往的他如何在她心中再也不重要了。

  當他為了她在陳大面前下跪時,她就已經不可自拔的愛上他。

  也許在更早以前……當她看見工地的他,肩上扛著一包沉重的水泥,低著頭綿綿獨行,想靠雙手賺錢的時候……

  也許還要更早以前……當他為了她和客人大打出手的時候……

  也許更早更早以前……當她滿懷惶恐,初上台北,慼慼然在他懷中哭泣的時候

  也許是最早最早以前,當她第一眼看見他,耶個倒在血泊中,卻還是滿口粗話的時候……

  她無法深究,因為情愫不知在何時種下的。當感情要來,也無法問為什麼。除了接受,已無力抗拒。

  她知道他愛的她很慘,在痛苦和矛盾裡煎熬……

  彷彿一瞬間什麼都明白了,她竟能清清楚楚看見他的心。

  而原來不知從何時起,自己愛他的心,也不少於他對她了。

  董屏將吹的稍涼的雞湯湊到他嘴邊。

  「來,喝喝看好不好喝,我熬了四個鐘頭喔。」

  於庭凱茫然的將眼光調向她。

  「怎麼了?」董屏柔柔的笑了笑。「來,嘴巴張開。」

  於庭凱聽話的張開嘴。

  董屏一邊餵他喝雞湯,一邊輕輕擦拭沿著嘴角流下的湯漬。真可憐,被打的連嘴巴都腫了……董屏在心裡輕歎。

  「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於庭凱平板的聲音問。

  「應該快了。」董屏溫柔的理著他的髮絲。「幸好沒有傷到內臟,該處理的都處理完了。」

  「我在這裡待了多久?」

  董屏想了想。「一個多月吧。」

  「這一個多月你一直在這裡?」

  「當然呀,」董屏笑著回答,聲音裡卻有種憐惜。「你受了這麼重的傷,總要有個人照顧你。」

  於庭凱定定的望著她,艱難地問:「工作呢?辭了嗎?」眼裡有種隱約的、說不出口的期待。

  董屏一怔,慢慢放下手中的湯碗,避開他的眼光,淡淡道:「還沒有。」

  「為什麼還不辭?為什麼還要繼續待在那裡?」於庭凱啞著聲,急迫地問。

  董屏笑了笑,淡然地道:「我錢還沒有湊夠。」

  於庭凱一窒,剩下的話再也說不出口。

  是誰說的?你愛她,也得量力而為……

  自己什麼也不能給她,卻要她放下一切。不願見她在風塵中賣笑,但也無法給她離開風塵後生活上的保證。

  他愛她,卻是這麼不切實際。自己一個國中畢業的學歷、前科纍纍的身份,就算找得到肯用他的工作,怕是連自己也餵不飽,憑什麼要她跟著他受苦?

  而踏入風塵的她,只怕早已習慣日進斗金的生活,雖然他明白她樸實的本質不變,但怎能要她在見慣金山銀山之後,要她跟著他寒傖渡日?

  就算她願意接受他,也願意陪他過著貧困、艱苦的日子,但他能眼見著她美麗的臉龐為生活奔波、憔悴嗎?

  那樣的日子,就算再深刻的情愛也會變質。有一句話說的好:「貧賤夫妻百事哀」,他不要這種可怕的境遇有一天會發生在他們兩人身上。

  自己有什麼資格要求她?有什麼資格愛她?

  於庭凱沉重的、緩緩的閉上眼睛,儘管內心波濤洶湧,臉上卻只有心碎之後的淡漠。

  董屏撫著他的髮絲,輕輕柔柔地道:「等存夠了錢,我先買一棟房子讓家人有地方住,然後再用剩下的錢開一間雜貨店或是什麼的,我們一起經營;以後你是老闆、我是老闆娘,再也不用過這種日子了。」

  於庭凱喉嚨裡有著哽咽。原來她往後的人生規劃裡有他。他是老闆、她是老闆娘……這意謂著什麼!

  那是一個美好而平凡的未來,也是他的夢。然而這個夢,卻仍是要用她的賣笑錢來完成。他阿凱終究還是要靠女人吃飯,永遠也無法靠自己的雙手,讓心愛的女人安安穩穩的躺在自己的臂彎。

  即使那樣的生活是他夢寐以求的,但往後的一生,在每個不經意的夜深人靜裡,他仍舊會心虛、仍舊會彷徨,然後看不起自己……一輩子,就生活在這樣的陰影底下,笑自己的無用。

  「我們把雜貨店開在鴨厝寮吧,那裡沒有一間像樣的店,害我每次想要買個罐頭還是什麼的,老是買到擔心過期貨。」董屏美麗的臉龐露出一個夢幻般的笑容。「鴨厝寮的人都很善良,沒有人會追問我們的過去。我會得到阿母和妹妹的諒解,然後我們一輩子平平凡凡的生活。」

  然後他什麼也不用煩惱,就等著她將這個夢想一步步的架構完成嗎?在她拚命的存錢築夢的同時,他就只能數著日子等,等待那個夢想的實現?

  他阿凱並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然而卻只能像個懦弱的男人,等著讓女人養……

  他不要一輩子笑自己無用,他要這個心愛的女人的未來,是他這個能為她遮風擋雨的男人闖下的。

  於庭凱酸楚的閉著眼睛,耳裡聽著董屏美麗的夢想!

  一顆心都在編織夢想的董屏,一直沒發現他的掙扎和痛苦。

  幾天後,於庭凱在一個夜深人靜的夜裡悄悄離開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也沒有人找得到他。

  經過漫長的瘋狂找尋,董屏心碎了、心死了,也放棄了。

  於是,她離開了酒店、回到鴨厝寮,完成了她的夢想,也得到家人的諒解與支持,買了一棟透天厝,開起一家小小的便利商店,安安穩穩、平平凡凡的在鴨厝寮過著她無情無愛的孤獨生活。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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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9-19 18:25:11
尾聲

  五年後,在一個風和日麗的夏日午後,董田妹站在雜貨店門口,指揮著工人卸貨。

  「頭家娘,這箱罐頭要搬去哪裡?」

  「阿男,你帶這個叔叔進去,」董田妹笑著叫來一旁打球的弟弟。「要放在冰箱後面的架子上喲。」

  「我知道!」董喜男蹦蹦跳跳的領著工人進去了。

  董田妹彎著腰拾起弟弟丟在地上的籃球,笑著拍打著。

  雜貨店旁邊有個空地,架設兩座籃球架。這塊空地最大的用途是讓村民辦喜事擺桌用的,平時最多只停幾輛車。由於董田妹的雜貨店開在這裡,因此村人辦喜事時,飲料、啤酒都直接從她店裡搬,又方便又省時。她的雜貨店生意一直很好,幾年來也攢下一點錢。

  董田妹將籃球用力的拍打幾下,而後做出一個標準的投籃姿勢,對準籃框射籃。

  只可惜五年下來,她的運動細胞一點也沒進步。籃球越過籃球架,遠遠的打在一個剛從車子跨出來的男子頭上。

  董田妹大驚失色,連忙跑過去,嘴裡連聲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男子一手抱著球,一手苦笑的揉著頭頂。「這是你歡迎我的方式嗎?董屏。」

  董田妹在看見男子的模樣時,呆呆的愣住了。

  「怎麼了?」男子望著她,嘴角浮現一個隱約的笑容。「不想看見我?」

  董田妹眼裡慢慢聚集淚光,全身喜悅的輕顫。終於再也忍不住,奔上前緊緊抱著他。

  「阿凱——阿凱……你回來了!你回來了……」

  於庭凱丟開手中的球,也緊緊抱著她,臉上帶著笑,卻忍不住哽咽道:「我回來了!」

  「你……你這五年……去哪裡?我……我好想你……」董田妹將臉龐緊緊埋在他寬厚的胸膛,啞著聲嗚噎道。

  於庭凱輕輕將她推離懷裡,手指撫去她的淚痕,深深的凝視她。

  「我也好想你!」頓了頓,又笑說:「我去了大陸。」

  「去……去大陸做什麼?」董田妹將他的手壓在臉頰邊,珍惜的緊貼著。終於又再見到他了,這是她五年來每個輾轉反覆的夜裡唯一難圓的夢。

  「我在大陸學習做事業……」

  「然後呢?」

  於庭凱微微一笑,臉上有著意氣風發的自信。

  「還算有點成就。」

  其實他是過謙了,他在大陸已經有幾間屬於自己的工廠,經營的有聲有色,目前已名列億萬富豪之林。

  然而這些都不是董田妹在意的,她在意的是,他總算又回到自己身邊。

  「以後,你會不會再離開我?」她殷殷的望著他,淚眸裡有著期盼和恐懼。

  「……不會。」於庭凱笑著看她,滿足的歎口氣,輕輕將她擁進懷裡。「以後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永遠永遠不會……因為現在的我,已經有自信讓你過的更好。」

  也許一個國中畢業的學歷,再加上前科纍纍,在現實而且淘汰率高的台灣社會裡生存並不容易。但在百業待興的中國大陸,卻是沒什麼不可能的。

  姑且讓我們相信,在這個現實的二十一世紀,凡是都靠學歷、背景的社會,還有像童話一般的奇跡——他空手打下自己的一片江山,帶著滿身的財富與自信來迎接他深愛的女子。

  這是最完美的結局,請原諒作者的偷懶,因為我這顆笨腦袋瓜子也想不出怎麼樣的結局來收場。王子與公主最後一定要在一起,這是故事發展的必要結局。

  於是,兩人一生都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再也沒有自卑和痛苦,只有無盡的甜蜜……

  董田妹、於庭凱,下台一鞠躬。

  【本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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