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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萬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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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黃易〕尋秦記〔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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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1:11:5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第03章 恩怨交纏

    田健先向項少龍致歉昨晚爽約之事,借口是父王忽然身體不適。卻不知齊雨等早泄漏出原因,但項少龍當然不會揭破他。

    除仲孫龍父子和解子元外,陪來的還有個態度狂傲來自稷下的大夫晏向。

    眾人入廳按尊卑坐下後,寒暄過幾句,位于上座的田健道︰“盛名之下無虛士,上將軍昨晚一刀敗退麻承甲,今早叉以奇技劈斷玄華手中寶劍,令人不得不口服心服。”

    項少龍這才明白他再次轉舵的原因,是因為自己顯示出足可與曹秋道抗衡的實力,連忙謙讓一番,仲孫龍等自然在旁為他說盡好話。

    豈知稷下先生晏向斜眼兜著他插入道︰“現今大秦國,究竟誰在真正掌權呢?”

    項少龍故作驚奇道︰“當然是政儲君了,難道尚有其他人嗎?”

    晏向好整以暇道︰“可是听貴國呂仲父之言,政儲君一天未登基,仍是王位不穩,上將軍又有什麼看法?”

    項少龍登時整條脊骨涼浸浸的,這口不擇言的稷下狂士,無意間透露出呂不韋確在懷疑小盤的真正身分,否則絕不會以此打動田健。

    換言之呂不韋已派了人去邯鄲找尋那對曾撫養贏政的夫婦,若他以此扳倒小盤,或作威脅小盤的籌碼,會是非常難以應付的一回事。

    田健見他神情有異,問道。“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心念電轉,回復冷靜,淡淡道︰“晏先生這話使項某聯想到有人會叛亂作反,不過蒲鵠等的下場,該是對他們的當頭棒喝。”

    解子元笑道︰“當頭棒喝?嘻,這詞語頂新鮮哩!”

    晏向又道︰“不知上將軍對我大齊印象又是如何?”

    項少龍大感頭痛,他不慣拍人馬屁,只好道︰“只從晏先生能如此在二王子前侃侃而談,便可知貴國君主制度開明,特重人才。故稷下學宮才能應時而生,這是區區愚見,先生勿要見笑。”

    晏向口若懸河道︰“我大齊南有泰山,東有瑯琊,西有清河,北有勃海,乃四塞之地。不過若治之不當,即管縱橫二千余里,帶甲百萬,堆粟如丘山,也如虎之無牙,難以爭雄天下。故自桓公管仲以還,均廣開言路,對敢言之士,奉以車馬裘衣,多其資幣,以延納天下賢士。我大齊有今天之盛,確非僥幸。”

    項少龍首次領教到稷下狂士脫離現實,仍陶醉在齊國桓公霸業時的美好昔日,滿口狂言的滋味。只見田健眼中射出熾熱的光輝,顯是對晏向的一番話非常自豪。心中暗嘆,表面只好唯唯喏喏,表示同意。

    田健搖頭晃腦的道︰“上將軍觀察精到,看出我大齊的興衰,實與稷下學宮的興旺有關。昔日桓公曾問管仲,如何可“常有天下而不失,常得天下而不忘。”管仲答道︰“黃帝立明台之議者,上觀于賢也;堯有衢室之問者,下听于人也,堯有告善之掛,而主不蔽也。”故此才有學宮的產生。”

    項少龍心中感嘆,各國王室後人,或多或少都沉溺在往昔某一段光輝的日子里,像齊人就開口閉口都離不開桓公管仲,而不知必須時刻砥勵,自創局面,適應不同的時勢。他說齊國君主開明,換另一角度說就是齊國君權脆弱。要知在這戰爭的世紀,強大的君主集權制實是稱霸爭雄的首要條件。小盤這冒充的嬴政,便完全沒有其他王室後人那種心理感情的負擔,只知全力抓權,鞏固自己的地位,反成了最有為的明君。

    秦國之能殲滅六國,一統天下,非是無因,皆因再沒有那個君主有他的出身和背景。

    仲孫龍岔開請題道︰“政儲君倚重上將軍,此事人盡皆知,際此諸國爭雄的時刻,未知上將軍有何匡助大計?”

    項少龍想起太子丹和徐夷則,心中一陣為難。仲孫龍這麼引導自己說話,自然是想自己作出類似呂不韋向田健的保證,好把田健從田單手上爭取回來。

    不過回心一想,無論自己說什麼,都左右不了“已存在的歷史”,為自己為善柔,他都不得不作出點承諾。

    環目一掃,迎上眾人期待的目光後,正容道︰“政儲君年紀尚幼,明年才正式登基,所以把精神全用于內政上,聘鄭國建渠是目前的頭等大事,至于對外用兵,都是處于被動之勢。今趟項某順道來齊,正是欲與貴國修好。”

    晏向尖刻地道︰“自嬴政歸秦後,先滅東周,又下韓地戊臬、榮陽;接善取趙太原建新郡,更取魏三十七城,似乎與上將軍所視有點不符。”

    項少龍正是要引他說出這番話來,從容不迫道︰“誰滅東周,大家都心里有數,這些部份的土地都是蒙驁只手奪回來的,而蒙驁為何能獨攬軍權,不用項某點出原因吧。”田健立時臉色微變。

    項少龍這番話有真有假,說到對領土的野心,小盤這未來秦始皇比之呂不韋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因他年紀尚幼,自然可輕易把責任推在呂不韋這有攝政之名,而無輔政之實的仲父身上。尤其近幾年的軍事行動,主要均由小盤自己親自策劃,但外人當然不會知道。

    晏向倒坦誠得可愛,點頭道︰“上將軍說得對,田單是臨老糊涂,看不穿呂不韋的本質,二王子該知所選擇了。”

    這麼一說,仲孫龍等喜上眉梢,田健卻大感尷尬,干咳一聲道︰“與上將軍一席話,田健茅塞頓開,嘿!待上將軍與曹公比試後,田健再設宴與上將軍共敘。”

    大家都再沒有什麼話好說。晏向走後,仲孫玄華留下來,介紹了派來那群武士中叫姚勝的頭兒,道︰“姚勝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人,上將軍有什麼事,盡管囑咐他去做,絕不須經我們再出主意。”又對姚勝囑咐叮嚀一番,這才走了。

    項少龍細觀姚勝,這人年在三十許間,雙目精靈,長相頗佳,神情又夠沉穩冷靜︰心中一動道︰“我想姚兄多替我監視韓闖和郭開兩方人馬的動靜,但切勿讓對方覺察。”

    姚勝恭敬道︰“喚我作姚勝就可以,上將軍折煞小人了。此乃小事,上將軍的吩咐,必可辦到。”

    言罷領命去了。

    項少龍趁機回房休息,睡了個許時辰,醒來時原來韓闖已久候多時。項少龍心想這個沒有義氣的小子找自己該不會有什麼好事。又想到他是不能不來,否則只從這點已足可使自己對他起疑。

    梳洗後往前廳見他。

    韓闖早等得不大耐煩,來回踱著方步,見到項少龍,喜道︰“少龍終于醒來了。”

    項少龍見他毫無愧色,心中有氣,冷然道︰“無論多長的夢,總有夢醒的時刻,虧你還有臉來見我。”

    韓闖色變道︰“這究竟是什麼一回事?前天龍陽君才拿言語來試探我,今天少龍又這麼毫不留情的責備我,我韓闖做錯了什麼事呢?”

    項少龍來到他身前,虎目生輝盯著他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到稷下宮偷刀的事就只你一個人知道……”說到這里,眼角啾到鳳菲正要進廳來,揮手道︰“大小姐請回避片刻,我要和這忘情負義的小子算賬。”

    鳳菲見兩人臉紅耳熱,嚇得花容失色的急退出去。

    項少龍續道︰“若非你通風報信,曹秋道怎會收到風聲,在那里等我自己送去給他試劍。”

    韓闖焦急道︰“這的而且確不關我的事。記得我還勸你不要去嗎?唉!怎會是這樣的。”。

    項少龍暗忖這家伙倒是演技了得,本來他打定主意和韓闖虛與委蛇,來個爾虞我詐,怎知見曾這“老朋友”時,卻氣往上涌,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他一步不讓地喝道︰“難道你該勸我去嗎?且不論此事,為何你這幾天頻頻與郭開那奸鬼密斟,又威脅龍陽君來對付我呢。”

    韓闖色變道︰“是龍陽君說的嗎?”

    項少龍冷笑道︰“這個你不用理會,假若你敢動龍陽君半根毫毛,我回咸陽後就把你精心策劃的鄭國渠陰謀揭破,翌天便領兵直搗你的老巢。”

    韓闖劇震道︰“原來你連這事都洞悉無遺,為何卻要瞞著贏政?”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你這忘情負義的家伙還不明白嗎?只有建渠一事,才可把秦國的大軍拖住,十年八年內也無力東侵。我正因不想我的朋友變成亡國之奴,才忍住不用此事打擊呂不韋,但看你怎樣待我呢?”

    韓闖崩潰下來,跌坐席上,熱淚泉涌道︰“我亦是迫不得已,不知誰把我見到你的事泄漏出去,被郭開那奸賊軟硬兼施,要挾不放。但我已盡了力,暗示龍陽君立即助你離開臨淄。少龍,相信我吧!我一直都在拖延郭開,今天來就是想警告你小心他。”

    項少龍發覺自己已很難再像從前般信任韓闖,因為他的演技實在太精湛了,嘆了一口氣道︰“那偷刀之行泄漏一事,你又有什麼解釋呢?”

    韓闖涕淚交流泣道︰“若我有向人泄出此事,教我活不過明年今日,少龍于我有大恩,我韓闖怎樣無良心,都做不出這種卑鄙的事。”

    項少龍定了定神,心想難道是隔牆有耳,被人偷听了去。

    這時他的氣早過了,在韓闖旁坐下來道︰“堂堂男子漢,不要哭得像個婦人家好嗎?”

    韓闖以袖拭淚,搖首淒然道︰“我道幾天無時無刻不在天人交戰,那種痛苦實不足為人道,現在給少龍臭罵一頓︰心中倒舒服多了。”

    項少龍拍拍他肩頭道。“回去吧!我們兩個都該靜心想想。”

    韓闖道︰“有件事少龍切勿輕視,郭開已勾結了呂不韋和田單,準備不擇手段也要你回不了咸陽。齊國說到底都是田單的地頭,你一不小心就會為他所乘。”

    項少龍淡淡道︰“只要不是朋友出賣我,我便有把握應付,這件事形勢微妙,你最好不要插手,否則會被郭開陷害。”

    又冷哼道︰“好像我項少龍特別好欺負似的;郭開這老賊或者是嫌命長了。”

    韓闖吁出一口涼氣道︰“到剛才我始真正領教到少龍的胸襟手段。不過一天你與曹秋道生死未分,呂不韋和郭開都不會動你。但若你勝了,形勢就不同了!”

    項少龍把他扯了起來,推著往大門走去,道︰“回去告訴郭開,說我為了秦國劍手的名譽,不得不接受曹秋道的挑戰。”

    韓闖吃了一驚道︰“你不打算提早走嗎?”

    項少龍笑而不答,把他直送出門外。

    揭開了韓闖的假面目後,他反而心安理得,龍陽君說得不錯。韓闖雖非什麼好人,但對自己仍有幾分真摯的感情,這發現足使他大感安慰,感到人性總有光輝的一面。

    現在他已給身邊的人誰個是真誰個是假弄得糊涂了,除了善柔和肖月潭外,他絕不再會全心全意相信任何人,包括李園和龍陽君在內,誰說得定他們不會忽然變心,又或一直在騙自己。

    這種敵友難分的形勢,他尚是首次遇上。

    剛跨過門檻,鳳菲迎上來道︰“你和闖侯間發生了什麼事?”

    項少龍微笑道。“沒什麼,現在雨過天晴了。”

    鳳菲幽幽地白了他一眼,怨道︰“昨晚為何不來呢?我鳳菲難道不堪上將軍一顧嗎?”

    項少龍昔惱道︰“恰恰相反,我是怕嘗過大小姐的迷人滋味後,難以自拔,那對我們的逃亡大計就多了難測變化的因素。”

    鳳菲板起粉臉氣道︰“不要事事都牽連到那方面好嗎?現在形勢清楚分明,縱使恨你入骨的人,亦很難對你下手。你不歡喜人家,干脆說出來好了!”

    項少龍立時頭大如斗,牽著她衣袖朝內院方面舉步走去,岔開話題道︰“淑貞她們不是在排演嗎?沒有你大小姐在旁指點怎行?”

    鳳菲“噗嘛”嬌笑道。“你這人哩,最要得就是在緊要關頭左閃右避,現在人家沒了情郎,說不定會忍不住鑽進你的被窩里,看看你的心是否鐵鑄的。”

    項少龍心中一蕩,微笑道︰“大小姐不是說自己心灰意冷嗎?為何忽然又情如火熱?”

    鳳菲撇撇可愛的小嘴,媚態橫生的瞅首他道︰“都是你惹的,常有意無意的挑惹人家,歡喜便撞摟抱抱,愛親嘴便親個夠的,又時時語帶挑逗,鳳菲只是個普通的女人,給你這般撩撥,自然想得到你的愛寵哩。”

    項少龍听得心都癢起來,但卻知像鳳菲這種絕代尤物絕對惹不得,幸好只要想起她曾和韓竭好過,就立時意興索然。

    他已非剛抵此地時的項少龍,過了純為肉欲也可和女人相好的年紀,凡事都考慮後果。

    遂強壓下心中的沖動,正容道。“像我們現在的關系不是挺好嗎?一旦有了肌膚之親,便是另一回事,徒使你將來恨我無情。”

    這時來到鳳菲閏樓的石階前,她停下步來,秀眉輕蹙的想了半晌,逸出一絲笑意道︰“上將軍說得不錯,假設你得了人家的身體後,又不納鳳菲為妾,雖說早有明言,但鳳菲心里總難釋然的。”

    項少龍見她這麼明理,欣然道︰“不若我們只限于摟抱親嘴,噢!”

    鳳菲已一把推開他,很狠瞪了他一眼,又報以甜笑,這才登階入樓去了。

    項少龍煞住了尾隨她進屋的強烈沖動,掉頭走了。

    為了避免無謂的爭斗,項少龍整天留在听松院中,不過卻避不了諸女的糾纏,其中當然少不了董淑貞和祝秀真,其他如幸月和雲娘亦都爭相獻媚。

    幸好他立下決心,捱了曹秋道那十招後立即溜之夭夭,否則這麼下去,說不定會一時失控,陷身在這溫柔鄉里。

    黃昏時肖月潭來見他,兩人到了園里漫步,項少龍把韓闖來訪的事說出來,肖月潭色變道︰“少龍實不應揭穿鄭國渠的事,這說不定會迫韓闖下決心除掉你。”

    項少龍嚇了一跳,道︰“不會吧!他當時涕淚交流,真情流露呢!”

    肖月潭嘆道︰“人就是這樣,一時沖動下顯露真情,但當再深思熟慮,便不得不考慮現實的利益,為了國家大事,什麼私人感情都得擺在一旁的。”

    項少龍點頭道︰“老哥的話總有道理,幸好我不用靠他。仲孫龍現在和我有利益關系,該比較可靠吧!”

    肖月潭苦笑道︰“這正是我今趟來找你的原因,還記得仲孫何忌嗎?他告訴我今天韓竭帶了呂不韋去拜會仲孫龍父子,至于他們談的是什麼,他就不知道。”

    項少龍愕然道︰“呂不韋不怕田單不滿嗎?”

    肖月潭冷笑道︰“少龍還不認識這老賊的為人嗎?田單年紀大了,已非昔日的田單,兼之功高震主,深為王室猜忌。齊王之所以要廢田生,正因他對田單唯命是從。呂不韋一向謀事不擇手段,什麼事做不出來。”項少龍笑道︰“仲孫龍亦非好人。不過現在我的利用價值對他該比呂不韋大得多,他該不會變心哩。”

    肖月潭皺眉道。“不要小視呂不韋,他若沒有幾分把握,絕不會貿貿然去找仲孫龍說話。你只要看看仲孫龍會否主動把呂不韋過訪的事告訴你,便可知他們是否仍倚重你了。”

    項少龍心中一震,想起小盤的身分危機,假若呂不韋向仲孫龍父子透露此事,說不定仲孫龍父子會靠向呂不韋一方。

    其中一個問題是韓竭身分曖昧。有他從中穿針引線,很難說會否出現另一局面。

    仲孫龍終是對鳳菲野心不息,假若認為自己只是頭紙老虎,這只只講利害關系的吸血鬼,可能會把心一橫,做出不可測的事來。

    說到底齊人與其他東方五國都是同一心態,就是視他如頭號大敵。當年白起令他們慘痛難忘,而他項少龍則是今天的另一個白起,誰不想把他去掉?

    如此一來,他的如意算盤再難打響,且還不知誰人可信。

    若他只是孤身一人,該還易辦,問題是他不能撇下鳳菲不理。

    肖月潭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這兩天我們好好想想,看看有什麼方法可神不知鬼不覺的溜走。”

    項少龍心知連這足智多謀的人亦一籌莫展,形勢之劣,可想而知。看來唯一可行之計,就是自己一個人先行溜掉,然後再找解子元保護鳳菲。

    但他有這樣的能力和把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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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1:12:2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第04章 驚悉陰謀

    那晚仲孫玄華來見他,閑話兩句後,間項少龍道︰“玄華有一事不解,自貴國儲君由邯鄲返回咸陽後,人人便言之鑿鑿盛傳他實為呂不韋的私生子,貴朝的公卿大臣不會未听聞此事,為何仍肯如此擁護他呢?”

    項少龍心中劇震,暗叫不好。並非因為仲孫玄華會問這問題,而是他問這問題背後的動機。

    以前他只是懷疑,但現在已肯定了呂不韋把握得他和小盤這致命的弱點。以呂不韋的勢力,要到邯鄲軟硬兼施把撫養真嬴政那對夫婦“請”回咸陽,作為要挾小盤的人證,是輕而易舉之事。

    至此不由暗恨起朱姬來,但回心一想,連她都可能沒在意小盤並非自己的兒子,給繆毒言語相哄,泄漏出來亦毫不稀奇,否則對她亦沒有什麼好處。

    這確是呂不韋挽回敗局的唯一機會。

    若此事暴露出來,小盤和他項少龍立即成了騙子。與他們有關的整系人馬都受到最沉重的形勢和心理打擊。

    在秦國勢力已根深蒂固的呂不韋,只要迫得朱姬出面,聯手公然廢了小盤,再另立王室內的一個無能者,權力就全落在他呂不韋手上,那時他再一腳踢走繆毒,誰還能與其爭鋒。

    雖說歷史不能改變,但他此時身在局中,就不會作此肯定想法,那就像命運,不到事情發生時,誰敢信命運定會是這樣子的安排。此時他內心的焦憂可想而知。

    呂不韋該是向仲孫龍父子透露了這件事的端倪,仲孫玄華才特地來試探自己的口風,以決定該投向呂不韋呢?還是仍依賴他項少龍。

    表而上他當然仍是從容自若,不泄漏出絲毫內心的感受,訝道︰“此事已有定論,當年鹿公因生疑而滴血辨親,終證實了政儲君和呂不韋沒有絲毫血緣關系。”

    仲孫玄華神秘笑道︰“听說儲君的血還是上將軍親取的呢!”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竟連這等事都瞞不過玄華兄?”

    仲孫玄華有點不自然地應道︰“是田單傳出來的。但又使人生出另一疑問,據說連貴國姬太後都不敢肯定政儲君是出自呂不韋還是出自令先王異人。為何上將軍仍敢去嘗試呢?若辨出來確是呂不韋的,上將軍如何是好?”

    項少龍早猜到他會有此一問,甚至可能是呂不韋慫恿他來向自己詢問,只要自己略有猶豫,仲孫玄華立知呂不韋之言不假。又知呂不韋可借此扳倒小盤,那他當然會站到呂不韋那農來對付自己了。

    在仲孫龍的立場來說,最好秦國亂成一團,由盛轉衰,那齊人就有機會起而稱霸。

    倘再藉曹秋道宰了他項少龍,小盤頓失臂助,更斗不過呂不韋。

    當下強裝作沒事一般,漫不經意道︰“這只是太後在當時放出來的煙幕,那時呂不韋獨欖大權,太後怕他對兒子不利,才把事情弄得含含糊糊,其實儲君千真萬確是先王的兒子。”

    仲孫玄華沉吟片晌,壓低聲音道︰“有件事,玄華不知該否說出來,如有得罪,上將軍萬勿怪責。”

    項少龍已心知肚明他要說什麼,更猜到是呂不韋教他說的,一方面可察探自己的反應,另一作用就是擾亂他的心神,使他精神受影響下命喪曹秋道之手。仿笑道︰“事無不可對人言,玄華兄請直言,不須任何顧忌。”

    仲孫玄華欲言又止,好一會才道︰“我們在田單處布有眼線,據說呂不韋告訴田單,他已掌握到證據,有一對住在邯鄲平民區的夫婦,可證明令儲君的真正身分。”

    項少龍終于百分百地肯定了呂不韋的陰謀,心中直沉下去,表面卻裝出愕然之狀,然後哈哈笑道︰“呂不韋是愈來愈糊涂了。他指的是暗中撫養儲君的義父母吧,儲君早已安排,把他們接到咸陽安居,不過此事極端秘密,沒有多少人知道而已,呂不韋是否患了失心瘋呢?”

    這番話高明之極,等若告訴仲孫玄華,縱有問題,但這問題已不再存在了。

    今次輪到仲孫玄華大感愕然,呆了好半晌,始陪笑道︰“我亦覺得事情是理該如此才對,若我是令儲君,自然要把眷育自己多年的義父母接到咸陽享清福了。”

    項少龍心中暗嘆,自己終非搞政治的人物,不夠心狠手辣。換了是其他人,在離開邯鄲前,定會順手將那對夫婦滅口,免留下了今天的大患。

    自己當時根本沒想到這問題,事後想起亦漫不經心,因為那對夫婦的姓名住處,就只他、朱姬和小盤三個人知道,怎想得到會由朱姬處泄漏出去

    仲孫玄華失了談下去的興趣,東拉西扯幾句後,告辭離開。

    項少龍幾可肯定他是去見呂不韋,心中一動道︰“玄華兄明天會否見到解大人。”

    仲孫玄華點頭道︰“有什麼事須玄華轉告他呢?”

    項少龍胡吹道︰“我有樣東西想請玄華兄轉交給他,玄華兄請稍待片時。”

    話完匆匆回房,換上夜行攀爬裝備,蓋上外衣,回去對仲孫玄華歉然道︰“我忘了已遣人送到解大人府上,不用勞煩玄華兄了。”仲孫玄華倒沒起疑,連說沒關系,匆匆走了。

    項少龍罩上斗篷,從側門溜出去,徒步追在仲孫玄華的馬車後。

    小盤的身分問題,不但關乎到他與小盤的榮辱,還關系到多個家族的存亡生死。更不由使他深切體會到龍陽君、韓闖等人為何會如此矛盾。在二十一世紀,誰犯事就誰負責任。

    在這個代若他出了問題,不但妻兒難以幸免,連整個烏氏族和滕翼、荊俊等旅人都難逃被清洗的命運。

    所以愈多知一點有關這方面的悄息,愈能令他知道如何去應付這場大危機。

    自古以來,收集情報乃軍事第一要略。那時既無電話可供竊听,他唯有親自出馬,去看看呂不韋對仲孫玄華會說出什麼陰謀。

    幸好他以前經過特種部隊的訓練,使他成為偷入別人居處的專家,這時代的房舍比之二十一世紀的摩天大廈,對他來說就像不設防的游樂場,除了顧忌家將和惡犬之外,可說是來去自如。

    仲孫玄華輕車簡從,但由于路上頗多車馬往來,故車行甚緩,項少龍只加快點腳步,便超到前面等他。

    照他猜估,若呂不韋約了仲孫玄華見面,該不會是在他居住的相國府。

    說到底田單和仲孫龍父子乃死對頭。不論呂不韋如何狂傲,總不能當著田單眼皮子下與仲孫龍勾結。

    是夜天朗氣清,雖仍寒冷,但比早前大雪紛回暖不少,至少沒有了剌骨的寒風。

    由于商業的興旺,愈來愈多像仲孫龍這種能影響朝政的大商家出現,自己的烏家、呂不韋、仲孫龍,甚至乎琴清,都是這種身分。

    左思右想時,仲孫玄華的馬車出乎他意料外停了下來,項少龍看清楚那宅院。登時整條脊骨都寒浸浸的。

    竟然是李園離听松院沒多遠的听竹院。

    馬車開進門內時,他早駕輕就熟,由側牆攀了進丟。

    這十多所專用來招呼外賓的院落設計劃一,所以熟悉了听松院,便等若對听竹院了若指掌。

    項少龍施展出特種部隊的身手解數,忽快忽慢地潛過側園,避過幾起李園的巡邏手下,攀上可俯瞰前後院的主宅屋脊時,仲孫玄華剛被人迎進主宅去,可見他的攀援身手是如何迅疾快捷。

    不片晌仲孫玄華從主宅後門穿出,踏上通住東廂的回廊,項少龍忙借勾索滑下去,利用花叢草樹的掩護,移到微透燈光的東廂西隅一扇窗下,蹲下身子靜靜竊听,由于內明外暗,故不虞會給人發現他的影子。李園的聲音響起道︰“玄華坐下再說。”

    接善是奉茶款坐的聲音。

    項少龍暗責自己思慮不密,自己今趟第一吹見到李園時,他正與仲孫龍密談,可知兩人關系密切。

    清秀夫人更先後兩次警告自己小心李園,可是自己給他三言兩語,就騙得死心塌地,深信他而不疑。皆因自己總以己心度人,愛往好處去想。

    事實上無論李園、韓闖,甚或龍陽君,都是不折不拍的政客,凡事先顧實利,什麼交情感情都是放在其次。

    龍陽君可能還好一點,但李園嘛,只看他當年在壽春可輕易拋開奪愛之恨,轉而和他聯手合作。便該知他重視的只是權勢功名,其他都是次要。

    假若今趟一時偷懶沒有跟來,可能被他害死了都不知是什麼一回事呢。

    李園最厲害處就是把韓闖出賣他一事說出來,使他還以為這人是真的眷念舊情。

    下人退出門外的足音遠去後,響起品茶或喝酒的聲音。

    听聲音該不止是李園和仲孫玄華兩個人,果然仲孫龍的聲音道︰“項少龍有什麼解釋呢?”

    仲孫玄華嘆了一日氣道︰“事情可能非是呂不韋這老奸巨猾所說的情況,項少龍不但沒有半分驚訝,選說那對夫婦早給贏政接了回咸陽,唉!”

    另一人失聲道︰“呂不韋不是說那對夫婦落到他手上了嗎?”

    項少龍渾身劇震,不但是因這句說話,更因說話的人正是今天剛向他痛哭涕零,誓神賭咒的韓闖。

    一把陰柔熟悉的聲音不徐不疾的響起道︰“玄華先把整個過程說出來,我們再下判斷,看看究竟是項少龍說謊,還是呂不韋在胡言。”

    項少龍的心直沉下去,困為他認出說話者是死敵郭開。

    現在已肯定了清秀夫人含蓄和有保留的警告,李園、郭開和韓闖正互相勾結來對付他,只想不到還會有仲孫龍夾在其中。

    想來仲孫龍父子和他們湊到一起,應是後來的事,甚或是呂不韋拜訪仲孫龍後的事,如此才能合理地解釋前此兩父子對待他的態度。

    想到這里,仲孫玄華已把事情交待出來,只听他道︰“項少龍不但沒有絲毫惶急之態,還似覺得極其可笑的模樣,換了我是他,不立即色變才怪。”

    廳來傳來失望的嘆息聲。

    郭開惋惜道︰“若真是如此,我們就痛失了一個扳倒嬴政的機會。這小子精明厲害,手段狠辣,野心又大,有他一天坐穩秦君之位,我們休想安寢。”

    李園道︰“項少龍最擅作偽,又有急智,說不定他心內震驚,但表面卻一點都不泄露出來呢?”

    仲孫龍苦惱道︰“若非我收買的人全給他逐走,現在就可知他事後的反應了。”

    韓闖分析道︰“看呂不韋向龍爺說話的語氣,他該是在離咸陽前,才從繆毒處得到那對夫婦在邯鄲的住址。否則咸陽早就鬧得天翻地覆,他亦沒有閑情到臨淄來。所以是否找到真的人證,連他都該不知道。”仲孫龍頹然道︰“那麼說,項少龍就不是說謊了。”

    郭開狠狠道︰“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讓項少龍活著回咸陽,沒有了他,嬴政就變成沒牙的老虎,說不定會栽在呂不韋和繆毒之手,那時將使奏室永無寧日,無力東侵。”

    仲孫龍忙道︰“此事還須斟酌,呂不韋的意思是只希望將他的雙眼弄盲,好讓他活著回去承受欺君騙主之罪。”

    窗外的項少龍听得又驚又怒,偏是毫無辦法。

    韓闖微嘆道︰“希望他在曹公劍下一命嗚呼算哩,怎忍心看他變成瞎子呢?”

    李園冷靜地道︰“國事當前,絕不能講個人交情。怪只能怪他成了秦國的另一個白起,若他命喪曹公之手,就一了百了,否則我們怎都要將他毀了。我為了這件事這幾天沒一晚睡得好。但想起我們東方各國的百姓子女,將以千萬計的被虎狼之秦荼毒,就什麼友情恩情都要擺到一旁。”

    郭開陰陰道︰“小心龍陽君那小子,我看他沒能像李相和闖侯般明白大體。”

    仲孫玄華道︰“此事必須小心處理,假若贏政仍穩坐王位,那項少龍在臨淄出事,我們齊國就脫不了責任。”

    郭開笑道︰“只要設法把事情弄成是呂不韋做的,就可使嬴政把仇恨集中在呂不韋身上,最好他們先斗個兩敗俱傷,我們就可舉杯慶祝了。”

    李園提醒仲孫龍父子道︰“此事切匆透露給二王子和解子元知道,否則恐有不測變數。我已著寧夫人向二王子暗示,他父王之所以不喜大王子,皆因不喜見他依附田單,所以二王子該知所選擇,項少龍再起不了什麼作用。

    兼且我曾對二王子說,有田單一日當權,齊楚都難以修好,二王子是聰明人,該怎都不會再考慮田單的提議。而且大事已定,齊王剛下了命令,要大王子在壽宴前離開臨淄,不用明言,也該知是什麼一回事了。”仲孫龍父子連忙應諾道謝。

    李園再吩咐道︰“但你們必須把項少龍騙得死心塌地,使他深信田單和呂不韋正合謀害他,又安排他與曹公一戰後助他秘密溜走,再在途中使人暗襲,最好在暗襲時犧牲一些人手,又依呂不韋之言只弄瞎了他,那就可引起秦廷的一場大亂子。”

    郭開道︰“最好明白告知項少龍是呂不韋要讓他活生生的回咸陽接受罪責,那就更使事情撲朔難辨了。”

    頓了頓續道︰“此事必須把龍陽君瞞著,若泄漏了點風聲給項少龍知道,以這人鬼神莫測的身手,說不定能私下溜掉,放著他活在世上,龍爺那時亦不敢輕易打鳳菲的主意。”

    這回輪到項少龍心中冷笑,他已對韓闖和李園完全死了心,暗忖你們想動我項少龍並不是易事。

    听到這里,知道不宜久留,忙悄悄溜走。

    現在最大的煩惱,就是如何安全帶走鳳菲,因為在不想牽累龍陽君、善柔和解子元的情況下,他可信托的人,就只肖月潭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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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05章 意外收獲

    善柔嬌呼道︰“不打了!”收劍後退。

    項少龍把刀背擱在肩頭,微笑道︰“想不到解夫人養了兩個孩兒,身手仍這麼了得。”

    善柔疑惑地看他,奇道︰“不要瞎捧我了。為何你今天竟然比昨天更要利害,每一刀都能教人看不透摸不著。”

    項少龍知自己是因眼前危機的激發和被朋友出賣的傷痛,涌起了為自己生命和家人的未來奮斗的強大意志,決定把自己全豁了出去,再沒有以前的顧忌,在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情況下,發揮出強大的潛能。

    由于他的吩咐,今天再不若昨晨般有大批觀眾,對著這曾和自己有親密關系的美女,項少龍份外精神。

    昨夜返來後,出奇地一睡天明,在善柔來前已練了一會百戰刀法,所以使得特別純熟。

    對後晚與曹秋道的比武,他並不放在心上,只要對方恪守十招之數,自己就有把握過關。

    而知悉了仲孫龍、李園等人的陰謀後,身邊的形勢較前顯得明朗而使他覺得更有把握去應付。

    或者是清楚了誰是敵人,誰是朋友,又知小盤的身分危機不可幸免,反使他澄清疑慮,不用疑神疑鬼,故睡得安穩。

    那不是說他已有應付呂不韋和繆毒的方法,而是隱隱覺得歷史是不會改變的,小盤終于會成了秦始皇。後世更沒有人提及他項少龍的名字,當然更沒有人說及關于他偷龍轉鳳的事。可想見小盤的身世定能保住,沒法保證的是他項少龍的性命能否在這連場斗爭中平安保住而已。

    不知如何,項少龍愈想愈感心寒,幸好這時小屏兒來了,說鳳菲請他們到她的閨樓進早膳。鳳菲仍弄不清楚善柔和項少龍是什麼關系,兩人該是初識,但又是熟絡得過了分。善柔不把項少龍當是東西的態度,尤使她大感困惑,不管怎說項少龍都是秦國權傾一時的當紅大將。

    沒有肖月潭和仲孫玄華在,善柔更無顧忌,眯眼瞧瞧項少龍,又瞥瞥鳳菲,向她道︰“這小子很懂勾引女人,你有沒有給他弄上手?”

    鳳菲立時連耳根都紅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項少龍對善柔的恣無忌憚大窘道︰“解夫人怎可說這種話。”

    善柔“噗哧”笑道︰“為什麼人人都怕听真話呢?只答我有或沒有不就可以嗎!”她“少女式”的純真笑容,確使人很難真的惱怪她。

    鳳菲強忍嬌羞,以她一向的老練世故回復冷靜,低聲道︰“鳳菲和上將軍清清白白,絕無男女立私。解夫人錯怪上將軍了,他是真正的君子。”頓了頓反問道︰“解夫人和上將軍是否素識呢?據聞解夫人的劍法比得上仲孫公子,可為我們女子爭光不少呢?”

    善柔毫不賣賬道︰“我就是我,為何要和男人比才有光彩,哼!我要走了,我還要到王宮打個轉呢。”舉袖拭嘴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項少龍和鳳非兩人愣然互望,均感好笑。

    鳳菲低聲道︰“听說這位解夫人本姓善,被田單害得家破人亡。不過現在她甚得宮中諸貴妃和王子妃所喜愛,央她傳授劍法,兼之解子元又當時得令,故田單雖明知常被她數說奚落,亦奈何她不得。”

    項少龍這才知道善柔在臨淄的地位,難怪連仲孫玄華都那麼顧忌她了。

    鳳菲又道︰“我們是否後天晚上離開這里呢?人家對韓竭的糾纏已深感厭倦,只希望能盡快離開這里。”

    項少龍猶豫片晌,仍決定不了是否可信任鳳菲。女人感情的變化最難捉摸,今天她說討厭韓竭,說不定明天又重投他懷抱。那時泄露出他的秘密,那時他就要瞎了那對招子返回成陽了。

    鳳菲見他臉色數變,吃了一驚道︰“事情是否有變?”

    項少龍點頭道︰“大小姐想否在稷下宮那場表演後,才離開臨淄呢?”

    鳳菲呆了一會兒,才道︰“橫豎要走,為何要多留五天?”

    項少龍故意道︰“主要是為了二小姐她們,大家一起走我會安心點。”

    鳳菲何等細心,嘆了一口氣道︰“看你欲言又止的樣兒,似乎有點說不出來的苦衷。”

    項少龍知道若是否認,只會惹她生疑。點點頭道︰“我是有點擔心郭開,此人心術極壞,倘我們成功溜掉,他可能把怒氣出在淑貞她們身上。”

    鳳菲愕然道︰“有仲孫龍照觀淑貞她們,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項少龍無奈之下,只好決然道︰“不要再問了,我決定待稷下宮那場表演後才大家一起走,免得掛惦。你難道不關心她們的安危嗎?”

    鳳菲沒有作聲,垂下頭作無聲抗議。

    項少龍知自己語氣重了,移過去摟著她香肩,柔聲道︰“是我不對,大小姐請原諒。”

    鳳菲櫻肩輕吐道︰“上將軍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壞哩?鳳菲還是第一趟見你無原無故的發脾氣。”

    項少龍暗忖自己怎會有好心情,現在恨不得大砍大殺一番,以出積在心頭的惡氣,正要說話。鳳菲愧然道︰“鳳菲知你是因人家昨天偷偷去見韓竭,所以再不信任人家。但就算分手,都應作個交待吧!”

    項少龍想不到誤打誤撞下生出奇效,使鳳菲把見韓竭的事自動剖白的泄露出來,這麼說,她本是打算瞞著自己的。

    鳳菲幽幽瞧著他道︰“上將軍是否想知道鳳菲和他說過什麼話呢?”

    項少龍淡淡道︰“他是否說你跟著我只會落得悲慘下場呢!”

    鳳菲嬌嫗猛顫,駭然道︰“你怎會知道的?”項少龍見她連耳根都紅了,故詐她道︰“我不但听到你們說話,還听到你們親嘴的聲音呢。”

    鳳菲無地自容道︰“是他強來吧了,人家本是不願意的。但那是白天啊,你那時躲在哪里呢?”

    項少龍強撐下去道︰“車底不是可藏人嗎?”

    鳳菲信以為真,淒然道︰“你該知我當時為了哄他,很多話都是口不對心的。”

    項少龍心中一動,想起呂不韋昨晚去見仲孫龍,該是因韓竭由鳳菲處探听到消息所引起,皺眉道︰“但你怎可將我們何日離開臨淄,且是由仲孫龍安排的事告訴韓竭呢?大小姐難道不知韓竭和呂不韋是蛇鼠一窩嗎?”

    鳳菲這時對他的話已深信不疑,解釋道︰“韓竭原是繆毒那邊的人,今趟來臨淄是為了我,雖說他曾瞞著我關于他與仲孫玄華來往的事,但鳳菲確曾傾心于他,更與他私下有了密約,這麼一下子撇開他,會令我很為難的。”又幽幽橫了他一眼道︰“鳳菲本想借上將軍來忘記他,可是上將軍卻不肯賜寵。”

    項少龍明白到鳳菲將是他今後與敵人周旋中的一只重要棋子,決意把她爭取過來,冷笑道,“你可知道讓韓竭知悉了我們和仲孫龍父子的關系後,呂不韋和韓竭當晚就去游說仲孫龍父子呢?”

    鳳菲色變道︰“竟有此事?”

    項少龍正容道︰“不知你是否相信,假若大小姐仍不住把消息泄漏給韓竭知道,不但我項少龍死無葬身之地,大小姐亦要面對悲慘的命運。韓竭對你或有愛意,但他這種人在利字當頭下,說不定會把你忍痛犧牲。跟隨呂不韋和繆毒的人,誰不是自私自利之輩。”

    鳳菲愧然道︰“鳳菲也該算是自私自利的人,現在該怎辦才好?”

    項少龍道︰“還是等稷下宮那場表演之後,我們才一塊兒離開,到了咸陽,你歡喜跟誰都可以。但在目前,決不可隨便把我們的事泄露給任何人知道。”

    鳳菲道︰“我明白了。由現在起,鳳菲只信任上將軍一個人。”

    項少龍暫時仍想不到如何利用鳳菲這著有用的棋子。再矚咐了她幾句後,起身離開。

    這可算是意外的收獲,明白了韓竭實是一條兩頭蛇,同時與仲孫家和呂不韋勾結。若他估計不錯,表面上他雖是繆毒的得力手下,其實暗里早給呂不韋收買了。

    而他對呂不韋亦非全心全意,至少在鳳菲一事上瞞著那奸賊。

    韓竭究竟打算如何安置鳳菲呢?恐怕連他自己都還舉棋不定。

    男女間一旦生情,總會糾纏不清,難以一刀切斷。他和趙雅何嘗不是如此。

    際此明天就是壽宴獻技的日子,院內出奇地平靜,多天的排演亦歇了下來。

    項少龍雖心事重重,卻不得不裝作若無其事,還與費淳、雷允兒等一眾比較友好的家將閑聊,才知道鳳菲已親自發放給他們每人一筆可觀的遣散費,但大部份人都準備留下來,繼續追隨一向比鳳菲更懂收買人心的董淑貞。

    歌姬中只有幸月決定回鄉息隱,雲娘別仍未定行止,看來她是等待肖月潭的意向。

    更有人探听能否能追隨項少龍,但都給他一一婉拒。

    現在他自身難保,不願別人陪他冒險,更不想削弱了歌舞團的保衛力量。因他們對上仲孫龍那種人物雖毫不起用,但對付一般小賊劫匪,卻仍是卓有裕如的。

    忽聞仲孫玄華來找他,項少龍心中有數,到大廳見他時,仲孫玄華果然以幾句過場閑話,如說二王子怎樣欣賞他後,就轉入正題道︰“我們已為上將軍安排了一艘性能優越的風帆,後晚在稷下宮接了上將軍後,立即登船。只不知大小姐會否和上將軍一道走,還是大小姐遲走一步,待稷下宮的表演後始起行呢?”

    項少龍裝出苦惱的樣子道︰“這正是令人頭痛的地方,她堅持要待兩場表演完滿結束後才走。我怎麼能放心一個人先行呢?”

    仲孫玄華顯然已從韓竭處得到消息,知道鳳菲定下比武當晚和項少龍一道離開,不禁愕然道︰“你們不是說好了的嗎?”

    項少龍正是要令他對韓竭疑神疑鬼,嘆道︰“本來是說好了,但不知如何今天她忽然改變主意。哼,她怎瞞得過我,一方面和我相好,其實又與別的男人有私情。她有眼線,難道我沒有嗎?”

    仲孫玄華顯然不知道韓竭和鳳菲的真正關系,聞言色變道︰“誰是她的男人呢?”

    項少龍搖頭道︰“這是大小姐的私隱,恕我不能透露。不過也差不在遲上幾天,我就等稷下宮的表演後才走好了!”

    仲孫玄華立時亂了陣腳,急道︰“呂不韋決定了在上將軍與曹公決斗後的翌晨起程回國,上將軍不想先一步回去嗎?”

    項少龍知他死心不息,仍在試探自己,奇道︰“早些回去干什麼?何況我早遣人回咸陽,告欣儲君有關我的情況,還告訴他我若在什麼地方出事,就與該國有關,囑他為我報仇。我才不信呂不韋和田單敢親自出面動我,他們必是煽動其他人作替死鬼。”又冷哼道︰“我烏家高手如雲,誰害了我,必難逃被追殺的命運,想害我的人該有此顧忌,所以玄華兄請放心好了。”

    仲孫玄華心中有鬼,怎能放心,听得臉色數變,欲語無言。

    李園等何嘗敢親自下手對付項少龍。亦只像呂不韋般煽動仲孫龍父子作替死鬼而己。

    自邯鄲烏家堡一戰後,誰不知烏家戰士的厲害。

    若事後泄出是仲孫龍父子干的,不但齊國王室會怪罪,只是烏家復仇的死士,已足使他們父子寢食難安。

    項少龍當然不會放過對仲孫玄華繼續施壓的機會,道︰“若我是呂不韋,就找些像麻承甲那類的蠢人,教他來殺我。事成後,再把消息泄露開去,那時我們秦國便會正式要貴國大王交出麻承甲的人頭,你說貴國大王交還是不交呢?”

    仲孫玄華忍不住抖震了一下道︰“這確是借刀殺人的毒計。”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他終看穿了呂不韋表面像是背棄了田單,其實只是一石二鳥的先借他父子害項少龍,然後再利用此事除掉他們父子。

    舉一反三,他們自該想到若出了事時,李園等亦只會諉過在齊人身上。

    仲孫龍本非蠢人,否則也不能掙到今時今日的財勢地位,皆因以為贏政和項少龍地位不保,才致亂了主意進退失據。

    怎知項少龍得到風聲,又偷听了他們昨晚的密議,只于談笑間便今仲孫玄華醒悟到被呂不韋、李園等人,甚至韓竭利用了。

    仲孫玄華忙著要回去與乃父商量,那還有興趣說話,惶惶然的溜了。

    項少龍伸了個懶腰,回頭去找鳳菲。

    若他猜得不錯,仲孫玄華今天會找韓竭質問,而韓竭則會追問鳳菲。

    呂不韋大後天清晨走,韓竭自須隨行,無論是為他自己還是為了呂不韋,也絕不容鳳菲落到仲孫龍手上。

    但為此他卻知道即管拿個天給仲孫龍作膽,都再不敢妄動鳳菲。

    就算仲孫龍仍要對付自己,也不敢留此把柄,因這等若明告訴別人他是為了鳳菲來對付他項少龍的。

    事情像忽然又生出轉機。

    李園等騙得他死心塌地,他誓要以牙還牙,好好騙回他們一趟。

    鳳菲好像真的對韓竭死了心,對項少龍的指示言听計從,兩人出奇地融洽。到肖月潭來找他,項少龍才離開主褸,在前院偏廳把昨天和今早的事詳細向他道出。

    肖月潭拍腿嘆道︰“項少龍畢竟是項少龍,對方稍有錯失,就被你把握到漏洞。仲孫玄華經驗尚淺,被你幾句話就把底子都抖了出來。”頓了頓盯著他道︰“可是少龍真不擔心呂不韋找到那對養育贏政的夫婦嗎?”

    項少龍知他也在懷疑小盤的身分。不過此事現在除了烏廷芳、滕翼外,親如紀嫣然亦不知曉。故心理上實不容他再透露給任何人知道。即管肖月潭亦難例外。遂裝出坦然之狀,若無其事道︰“找到又怎麼樣,除非他們被呂不韋重金收買,捏造誣告,否則有什麼要擔心呢?”

    肖月潭訝道︰“其實這問題老哥一直就想問你,圖總管寫給我的信中,提及你曾與秦國軍方元老合作,對呂不韋和儲君進行滴血辨親,證實兩人沒有血緣關系後,儲君和你始能得到這些軍方元老全力支持,壓制呂不韋。可是少龍為何那麼有把握,肯定儲君非是呂賊的骨肉呢?”

    這是當日圖先的問題,亦是項少龍最怕面對的問題,嘆了一口氣道︰“我曾親口問過朱姬,儲君究竟是誰的孩子?她說連她都弄不清楚,那即是說有五成機會是呂賊的,但也有五成機會不是。在那種情況下,若我拒絕鹿公的提議,豈非立即失去秦國元老之心,所以咬牙搏它一鋪,豈知竟押對了。”

    肖月潭點頭道︰“一賠一的賭率,確是博得過。但現在你的情況卻非是如此樂觀,仲孫龍給你這麼唬嚇,可能再不敢作別人的行凶工具,但你也絕不可依靠他。”

    頓了頓續道︰“幸好我們的關系尚未給人察覺,人人只以為我是鳳菲的知音人,目下唯一之計,仍是少龍你一個人先走為妙。只要你可安然離開,鳳菲她們就安全了!”

    項少龍心忖鳳菲等可交由善柔和龍陽君兩人聯手維護。若齊王明晚宣布田健成為新太子,解子元的地位自然大是不同,仲孫龍父子更要巴結他,而田單則更是顧忌他了。

    李園等則樂得做順水人情,免與他撕破臉皮,大家都沒好處。若鄭國渠一事給抖出來,韓闖的大功立時變成大禍。所以關鍵處只是他如何活著回咸陽而已。

    肖月潭老謀深算,提醒他道︰“韓竭這小子大不簡單,本身是韓國貴族,又拜在曹秋道門下學藝,看是繆毒一黨,但卻與呂不韋關系親密。現更加上因鳳菲而來的嫉忌因素,說不定會鋌而走險,糾集稷下感到受辱的劍手向你偷襲,此事倒是不可不防呢。”

    項少龍斷然道︰“與曹秋道戰後,我便立即遠遁,好在稷下宮是在城外,方便得很。”

    想起逃生的必需工具滑雪板,壓低聲音道︰“時間無多,肖兄可否為我張羅一塊上等木材,讓我制作一對在雪地逃生的工具。你到時把它與干糧埋在稷下宮附近某處,我起出來便可迅速逃生。”

    肖月潭本身就是妙手巧匠,大訝之下追問詳情,到項少龍把滑板滑桿描繪出來後,他驚訝得合不攏起嘴來,愕然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這是雪車的原理,這事包在我身上,老哥我立即動手找材料趕制,保證比你畫出來這對更實用,時間該仍來得及。”

    肖月潭前腳跨出听松院,解子元便來了,興奮地道︰“上將軍若沒有特別事,不若一道去趁熱鬧,看柔骨美人彩排小弟編作的歌舞吧!”

    項少龍本全無興趣,但想起得裝作充滿閑情逸致,一點都不擔心有任何事會給呂不韋揭穿,正是重要策略之一。

    遂擺出欣然之狀,陪解子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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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1:13: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第06章 恩怨分明

    坐上解子元的馬車,听他哼著輕松的調子,項少龍定下神來,回想過去這幾天內發生的事。

    可以想像當初李園在仲孫家踫上自己時,心中是只有友倩而無歹念。直至他忍不住向韓闖透露,才興起應否除去他這個大患的念頭。至于以後如何搭上郭開,則無從猜估了。

    他們知道龍陽君對他有特別感情,且曾後悔出賣過他,故把此事瞞著龍陽君。

    龍陽君只因找鳳菲才踫上他的。

    到韓闖親來找他,知道他會去曹秋道處偷刀時,可能仍未決心害他,尚在舉棋不定。

    可是當韓闖把這事告訴李園或郭開時,終引發了他們欲借曹秋道之手除去他的詭計。當見曹秋道殺他不死後,韓闖知道事情已泄露出來,所以避他不見,只由李園來探他口風。

    李園不愧高手,故意暴露韓闖與郭開勾結的事,好騙取他的信心。而自己還蠢得把龍陽君安排他逃走的事泄了出來。

    龍陽君則明知李園等人要害他,苦在無法說明,故準備不顧一切送他離開臨淄。

    只因自己反悔而拒絕了他的好意。

    若不是昨天偷听到他們的密話,恐怕這一世都弄不清楚這其中的種種情況。

    奇怪是他只感到痛心,卻沒有恨意。

    因為誰都是迫于無奈的。

    解子元這時道︰“你和許商熟識嗎?據說他是上蔡人,很有本領。”

    項少龍這才記起他是呂不韋今趟來齊的隨員,只因沒有踫頭,故差點忘記了他。點頭表示認識。

    解子元道︰“現在他和齊雨爭蘭宮媛爭得很厲害,呂不韋似乎對許商非常縱容。”

    項少龍想了想道︰“若我猜得不錯,蘭官媛和許商的戀情,該是當年在咸陽開始的,嘿,你知否蘭宮媛曾扮婢女行刺我?”

    解子元訝道︰“竟有此事,不過她確曾受過訓練,身手非常了得。”

    項少龍遂把當時事情談出來,解子元神色凝重道︰“那個雜耍團該是邊東山的‘東州雜耍團’,一向周游列國表演,難怪忽然銷聲匿跡,原來已全體喪身咸陽。”

    項少龍問道︰“邊東山是誰?”

    解子兀嘆道︰“曹秋道四大弟子中,以邊東山居首,接著才是仲孫玄華、韓竭和內人。這邊東山最擅騰挪跳躍之術,是個第一流的刺客,一向都在田單門下辦事。”

    項少龍道︰“可能他也在那一役中死了。”

    解子元搖頭道︰“上幾個月我還听仲孫玄華說見過他。據說他剛到燕都刺殺了一個燕將,燕人對他是談虎色變。上將軍雖是厲害,但暗殺是不擇手段的,不可不防。”

    項少龍苦笑道︰“要刺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機會了。”

    解子元正容道︰“在這里反不用擔心,邊東山對大齊忠心耿耿,絕不會令大王為難,但若離開齊境就很難說。燕人稱邊東山作百變刺客,可知他裝龍像龍,扮鬼似鬼,誰都不知他會變成什麼身分樣貌見人。”

    項少龍這時那有閑暇去理邊東山,記起張泉偷譜的事,說與解子元知道,並說鳳菲己另譜新曲,就算她演奏出來,也打擊不了鳳菲。

    解子元憤然道︰“定是齊雨指使的,此人曾追求過鳳菲,卻給拒絕,故此懷恨在心。這可包在我身上,我解子元絕不容許媛媛作出這種羞人的事。”

    馬車開進玉蘭褸去,此時青樓尚未開門營業,偌大院落寧靜得像個隱士居住的世界,只後院某處隱隱傳來樂聲。

    兩人走下馬車,朝後院持別宏偉的歌樂殿堂舉步走去。

    解子元低聲道︰“以前大王沒那麼多病時,常愛到歌樂殿堂听歌看舞,說歌姬在這里都活潑多了。當然啦,入到王宮,誰不怕出不來,無論是一時獲罪賜死好,又或給大王留下,做了只隔一夜就給忘了的宮娥妃嬪,實際上都沒多大分別。”

    項少龍暗忖比起上來,小盤的自制力就好多了。

    解子元嘆道︰“大王有個願望,就是三大名姬同時在他眼前表演,所以務要我們為他辦到。這可是他死前唯一的期待。為此才能撐到這刻,否則可能早已……嘿!”

    項少龍這才明白今趟盛事的來龍去脈,由此可知齊人不但愛空言,還愛安逸。

    這種苟安的心態,使堂堂大國不但成不了東方諸國的領袖,還不斷在破壞唯一能真正抗秦的合從之策。

    悠揚的樂韻愈是清晰,眾姬同聲頌詠,調子擾美,項少龍也不由听得入神。

    解子元得意道︰“這就是我那晚在廂房內寫的一曲,應是小弟生平的代表作。”

    項少龍笑道︰“這是否說排演已到了尾聲呢?”

    解子元哈哈一笑,跨進歌樂殿堂去。

    殿堂中心處近六十名歌姬揮揚著各色彩帶,幻出千變萬化的圖案,像一片片彩雲般環繞中心處盛裝的蘭宮媛載歌載舞,使人見之而神迷陶醉。

    此時蘭宮媛正一人獨唱。

    看她柔較的嬌軀作出各種高難度的曼妙舞姿,歌唱出抑揚頓挫,宛如天外仙青的樂曲,令人幾疑誤入仙子群居的仙山福地。

    布于一隅的四十人大樂隊,正起勁吹奏,殿內充滿歡樂的氣氛。

    觀者除了齊雨並有一群十多個項少龍不認識的齊人外,赫然還有許商在其中。

    一曲既罷,齊雨等鼓掌喝彩。

    蘭宮緩舍下其他人,往解子元和項少龍迎過來,笑臉如花道︰“解大人和上將軍為何這麼遲才來呢?”

    解子元不知是否記起剛才項少龍講及“偷曲”一事,告罪後把蘭宮媛拉往一角,說起話來。

    齊雨等則朝項少龍走過來,其他歌姬,無不對項少龍露出注意神色,交頭接耳,低眸淺笑,情意盎然。

    許商依秦法向項少龍施軍禮,肅容道︰“尚未有機會正式向上將軍請安,上將軍請恕末將無禮之罪。”

    項少龍笑道︰“這處又非咸陽,一切從簡好了。”

    齊雨有點驚疑不定的偷瞥遠處正板起臉孔與蘭宮媛說話的解子元,心神不屬的對項少龍道︰“听說上將軍對音律極有研究,未知對剛才一曲,有何評價?”

    項少龍知他是由張泉處听到消息,心叫慚愧,正容道︰“齊兄說笑了。對音律小弟乃門外漢,不過即使不懂音律如我者,也覺剛才一曲精彩絕倫,令人神馳感動。”

    在齊雨旁一名體型彪悍的年青武士插入道︰“在下閔廷章,見過上將軍。”

    項少龍暗付原來你就是與麻承甲同時在齊國劍壇崛起的人物,口說幸會,留心打量了他幾眼。

    閔廷章比較起來,要比麻承甲斯文秀氣,亦較為順眼。

    閔廷章目光落到他的百戰刀處,項少龍索性連鞘解下,遞給他過目。

    這著名劍手露出意外神色,接過後與其他好奇的人研玩起來,嘖嘖稱賞。

    剩下齊雨、許商和項少龍三人,都有點不知說什麼才好的尷尬。

    幾名大膽的美歌姬擁了過來,爭相向項少龍招呼施禮,眉目傳情後,又笑著飄了開去。

    幸好這時解子元和蘭宮媛回來了,後者神態委屈,顯是給解子元數說一頓,但看情況她是甘于受責的。

    齊雨用眼色向她詢問,蘭宮緩卻故意不看他,看來是把氣發泄在他身上。

    許商移到蘭宮媛旁,奇道︰“媛媛似乎不開心呢?”

    蘭宮媛目光卻落在項少龍身上,道︰“媛媛尚未有機會向大小姐請安,不知上將軍是否直接回听松院?”

    除解子元外,其他人均感愕然。

    項少龍想不到解子元對蘭宮緩這麼有影響力,微笑點頭。

    蘭宮緩問道︰“可否立即起行呢?”

    齊雨等無不錯愕,不明白發生什麼事。

    閔廷章聞言將百戰刀雙手遞回給項少龍,贊嘆道︰“聞說這奇兵乃上將軍親自設計,確是巧奪天工,令我等大開眼界。”

    項少龍知道自己一刀敗走麻承甲,已贏得這個本來目空一切的劍手尊敬,謙虛幾句,待要和解子元、蘭宮媛一道回听松院時,閔廷章卻遨請道︰“明天是稷下宮每月一趟的劍會,上將軍可肯撥尊蒞臨,指點一下我們這些小輩?”

    項少龍露出為難之色,誠懇地道︰“說實在的,這麼與曹公見面,是有點尷尬的。”

    另一人興奮地道︰“曹公近十年都沒有出席劍會,上將軍可以放心。”

    項少龍暗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敷衍道︰“明天再說吧!”又頓覺奇怪道︰“劍會不是在初一舉行嗎?為何推遲了?”

    齊雨道︰“皆因大王壽辰,故延期舉行,還會比平時隆重,上將軍記緊要來!”

    當下有人向他說出了時間地點。

    項少龍不置可否,在齊雨和許商嫉忌的目光下,偕蘭宮緩和解子元離開。

    到了正院時,解子元表示要返官署,故不能隨行,讓出馬車,自行騎馬離去。

    項少龍想不到會和這柔骨美人單獨相處,生出戒心,道︰“媛小姐坐車吧,我騎馬好了。”

    蘭宮媛白了他一眼,淡淡道︰“妾身也久未騎馬,不若就一起借馬兒的腳力吧。”

    姚勝等忙讓出兩匹健馬,蘭宮媛雖盛裝在身,但翻上馬背卻靈巧得像狸貓,惹來一陣采聲。

    項少龍跨上馬背,與蘭宮媛並騎馳出玉蘭褸,登時吸引了街上所有行人的目光。

    姚勝派出四騎為他們開路,其他人則分布兩側和後方,令人頗有陣仗不凡的感覺。

    蘭官媛策馬湊近他身旁道︰“上將軍是否很不安呢?最後仍是要和妾身同行說話。”

    項少龍心想這該叫惡人先告狀,微笑道︰“我尚沒忘記媛小姐曾想取項某人的小命呢!”

    蘭宮媛默然片晌,輕輕道︰“在這世上,有三個人是媛媛欠了人情的,上將軍有興趣听听嗎?”

    項少龍道︰“第一個該不難猜,是否解大人呢?”

    蘭宮媛欣然道︰“和你這人說話真的可以少費很多精神。試試猜第二個吧,他是喪命在上將軍手上的。”

    項少龍芳笑道︰“難怪你要來殺我。”

    蘭宮媛若無其事道︰“上將軍都是猜不到的了!那人就是囂魏牟,媛媛所以有今天,全賴他把人家交給一個姓邊的人栽培訓練,否則說不定早餓死街頭。”

    囂魏牟其實是給滕翼活生生打死的,他當然不會說出來,恍然道︰“是邊東山嗎?難怪你的身手如此了得,他該是你第三個感激的人吧!”

    蘭宮緩出乎他意料地咬牙切齒道︰“恰恰相反,他是妾身最痛恨的人,他對我做的惡事媛媛卻不想再要提呢。”

    項少龍大訝道︰“可是咸陽之行,你不是奉他之命行事嗎?”

    蘭宮媛淡淡道︰“那只是一場交易,只要奴家依計行事,不論成敗,以後都再和邊東山沒有任何關系。而妾身肯答應,亦當是報了囂魏牟的恩惠,以後再不欠他什麼。”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確是每個人都有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不過你這個險冒得太大了,嘿︰想不到囂魏牟也會做過好事的。”

    蘭宮媛不屑道︰“他和邊東山只是看上妾身的容貌吧,有什麼好心腸可言。不要說他們了!上將軍來猜猜看那第三個人是誰好嗎?”

    項少龍搖頭道︰“囂魏牟我已猜不到,第三個更難猜,不過該不是我認識的人吧?難道是田單,又或是呂不韋?”

    蘭宮媛不斷搖頭,喜孜孜的像個小女孩般道︰“都不對。”

    項少龍心想這柔骨女都相當有趣,認輸道︰“不猜啦!”

    蘭宮媛抿嘴淺笑道︰“是項少龍I”項少龍失聲叫道︰“什麼?”

    他們一直的聲調都壓低至僅兩人可耳聞,到這失聲一叫,姚勝等才听見,均訝然往他們瞧來。

    蘭宮媛欣然道︰“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真是你呢,自刺殺不遂後,到漏夜離開咸陽,我都預備會給你拿去殺頭,豈知你竟放過人家,你說蘭宮媛怎能不感激你?當時呂不韋也說城防全是你的人,他也很難庇護我。”

    項少龍愣然半晌,道︰“你不用感激我,說到底你只是一顆棋子,被人利用來對付我,殺了你于我沒好處。”

    蘭宮媛正容道︰“項少龍就是這樣一個人,田相、旦將軍等雖視你為敵人,但對上將軍的品格卻相當敬重,反而對呂不韋頗為不屑。”

    項少龍有感而發道,“品格有個屁用,現在誰不是利字當頭,凡于我有所畏忌者,均不擇手段要除之而後快。”

    蘭宮媛“噗哧”失笑道︰“上將軍很少有用這種語氣說話的。可見你對媛媛有點改變了。人家今趟只是借見鳳菲為掩飾,目的卻是希望有單獨與你說話的機會。

    上將軍要小心身邊這群仲孫家的武士,他們原是土匪流氓,專替仲孫龍收爛賬,我一些好賭的姊妹給他們害得不知多麼慘。不信就留心看看,誰不在豎起耳朵來偷听我們的密語?”

    最後兩句她故意提高聲浪,嚇得姚驗等下意識地離開少許。

    項少龍頓感領教到她的辣處。

    三大名姬確是各有特色,其中以蘭宮媛的行事最不檢點。不知是否因少女時的不幸遭遇,頗有點自暴自棄,對男人亦抱著游戲的態度,但其實心底里卻是恩怨分明,今人敬服。

    蘭宮媛發出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引得路人側目時,又向他湊近點低聲道︰“上將軍見媛媛肯和齊雨這些卑鄙小人在一起,是否心存鄙視呢?唉,這世上有多少個好人,齊雨至少生得好看,又懂哄人。不過偷曲一事人家卻是無辜的,齊雨還騙人說是他撰作的呢。”

    項少龍笑道︰“這才像蘭宮媛嘛!”

    听松院己然在望,蘭吉媛輕輕道︰“上將軍要小心石素芳,她一向和蒲鵠關系密切,說不定會視你如仇人!”

    項少龍苦笑道︰“不差在多她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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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07章 稷下劍會

    蘭宮媛離開後,鳳菲不屑道︰“听說她只要是男人就行,上將軍對這種女人有興趣嗎?”

    項少龍正與她步返主樓,聞言失笑道︰“我何時表現過對她有興趣了?淑貞的狀態如何?”

    鳳菲傲然道︰“鳳菲調教出來的,會差到哪里去?不要岔開話題,你是怎樣搭上她的?”

    項少龍苦笑道︰“不要用‘搭上’這麼難听的字眼好嗎!小弟和她沒有半點關系,人家說要來向你賠罪,難道我說不行嗎。看你剛才的樣子,對她比親姊妹還親熱,掉轉頭就批貶得她體無完膚。”

    鳳菲掩嘴嬌笑道︰“女人妒忌起來就是這個樣子,你不理睬人家,人家也不準你理睬其他女人,否則就和你沒完沒了。”

    這時剛抵主樓台階下,項少龍欲要離去,鳳菲扯著他衣袖,把他拉進樓內,轉身投入他懷襄,低聲道︰“上將軍是否想棄下風菲不顧,自行離去呢?”

    項少龍滿懷軟玉溫香,心情卻是苦不堪言,他確是計劃先行獨自借滑板溜掉,然後再央人照顧鳳菲她們。豈知竟給這蘭質慧心的美女識破,眼下騙她不是,說出來又必會掀起軒然大波,他可以怎樣選擇呢?

    鳳菲仰起絕世玉容,淒然道︰“不用說出來,你的反應已告訴人家那使人傷心的答案。”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你知否只要我安全,就沒有人敢動你半根毫毛。”

    鳳菲哂道︰“你不是說仲孫龍會照顧我們嗎?”

    項少龍道︰“問題是你的舊情人和仲孫家關系太密切,我剛收到消息。在韓竭穿針引線下,昨天呂不韋與仲孫龍密談了整個時辰,你說會有什麼好事?”

    鳳菲呆了半晌,幽幽道︰“既是如此,你仍要將人家撇下嗎?”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不若你先我一晚走,遲些我再來和你會合,龍陽君該可作得安排。”

    鳳菲緊摟他道︰“未知你的生死,鳳菲怎能離開臨淄,好吧!你愛怎樣處置人家就怎樣處置吧。鳳菲認命了。”

    項少龍深切體會得她所感到的“孤苦無依”和失落,憑她的色藝,天下男人誰不拜倒裙下。可是天妒紅顏,先是遇人不淑,又踫上個對她沒“動情”的自己,那教她不芳心破碎。

    百般安慰,待鳳菲“回復正常”,他才溜回房去,只休息得片晌。仲孫玄華又來找他。

    在東廂坐下,仲孫玄華道︰“上將軍可知呂不韋來找過我們?”

    項少龍知他回去與乃父和手下謀臣商議後,推斷出自己再不信任他,故來作補救。可是他當然仍不會說出與郭開、李園等人的關系。

    微微一笑道︰“就算眼楮看不到,但亦可以想見。呂不韋什麼手段我項少龍未見過,加上韓竭是你師兄弟。是了!他現在和你究竟是什麼關系?”

    仲孫玄華給他奇兵突出的問題戳在要害處,登時陣腳大亂,支吾道︰“玄華也說不上來,說到底仍算有點交情。”

    項少龍淡淡道︰“韓竭該比呂不韋更想殺我,因為呂不韋還以為有把柄在他手上,可以害得我身敗名裂,韓竭則是對我嫉忌得瘋了,瘋子做事自然沒有分寸。”

    仲孫玄華亦非蠢人,早已想到鳳菲的真正情人是韓竭,否則為何常會知悉關于鳳菲的消息。一時臉色立變,垂首以掩飾,眼望地下沉聲道︰“上將軍決定了什麼時候走呢?”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自己巧施手段,弄得他兩父子彷徨無主,正容道︰“我細想之後,還是正式向你們大王和二王子辭行,再請他們派出兵員保護,大大方方的回秦,勝過鬼鬼祟崇的,徒然惹人話柄。”

    仲孫玄華點頭道︰“玄華絕對同意,上將軍可以托解大人傳話,包保一切安排得妥妥當當。”

    只這幾句話,便知仲孫龍父子權衡利害後,再不敢涉入害他的陰謀里。

    假若他是由齊王室派人護送離開,那李園或呂不韋兩方人馬,都難再指使他們動手。

    不過這卻非解決善法,齊王總不能派千軍萬馬保護他,且其中又說不定兼有臥底,防不勝防下,他那有命越過三晉或楚人的國境。

    名為保護他的齊人更不會為他拼命,有起事來不落荒而散才怪。

    但對鳳菲來說這卻是很好的安排。項少龍心想真要找田健研究這個問題!好了卻這樁心事。

    仲孫玄華又皺眉道︰“剛才閔廷章來見我,說上將軍答應了參加明天舉行的大會,我已一力把這種無聊的事壓著,為何上將軍反會答應他。”

    項少龍失笑道︰“誰答應過他,我只是敷衍說到時再看看吧!”

    仲孫玄華憤然道︰“這小子真可惡,連我都不怕了,定要給點顏色他看。”

    項少龍道︰“放心吧!我怎會去呢?”

    仲孫玄華道︰“去亦無妨,誰敢惹上將軍,首先要過得我這一關。玄華會警告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那個令上將軍不高興,就等若令我仲孫玄華不高興。”

    項少龍知他因先前失策,所以現在故意討好自己。隨口道︰“明天再說吧!”

    仲孫玄華道︰“今晚……”

    項少龍截斷他道︰“這兩晚都不宜夜游,否則那有精神應付曹公的聖劍。”

    仲孫玄華清楚感到項少龍再不若以前般對他親切信任,知道呂不韋一事在他們間投下了陰影。無奈下怏怏去了。

    項少龍細心思量後,遣人去把解子元請來,開門見山道︰“小弟有一事請解兄幫忙。”

    解子元欣然道︰“什麼事都包在我身上,項兄請直言。”

    項少龍坦然將情況說出來,以免因不清楚而出現不必要的意外。只瞞了仲孫龍父子暗中與李園等勾結一事,只暗示三晉和楚人都不可靠,密謀令秦齊交惡。

    解子元听得吁出一口涼氣道︰“仲孫龍難道不知大王和二王子心意嗎?誰都該知呂不韋將來沒什麼好結果的。”

    項少龍提醒他道︰“你表面須裝作若無其事,暗中通知二王子我或會不告而別,請他照顧鳳菲和董淑貞她們。”

    解子元拍胸膛答應道︰“這事包在小弟身上。項兄去後,我就請二王子把她們接進王宮暫住,稍後再派人送她們到咸陽。”

    接著露出依依惜別之情嘆道︰“沒有了項兄,日于過得就不能似刻下那麼多姿多采了。”

    項少龍笑道︰“是怕不可以去胡混嗎?”

    解子元老臉微紅道︰“內人對小弟的管束已松了很多,希望項兄走後都是那樣就謝天謝地。”

    兩人談笑一會,解子元才離去。

    項少龍又找來董淑貞說話,交待後,董淑貞兩眼紅起來,惶然道︰“現在我們都擔心你後晚與曹秋道的比劍呢。”

    項少龍明白她感到自己像在吩咐後事般,對她們的將來作出安排,故生出不祥之感,幸好自己從沒感到會命喪于曹秋道之手。笑著安慰她道︰“人總是要面對不同的挑戰,現在你只須專心練好歌舞,將來再到咸陽表演給我看好了。”

    董淑貞感激的撲入他懷里。

    抱著她動人的肉體,項少龍首次感受到兩人間沒有男女的私欲在作怪,有的只是一種超越了男女愛欲的高尚情操。若非自己把持得定,現下就休想享受到這種曼妙的感覺。

    心中不由涌起強烈的斗志,為人為己,他亦要奮戰到底,絕不能放棄或屈服。

    這晚歌舞團上下聚在大廳舉行預祝宴,人人表現得意氣昂揚,非像以前大難臨頭各自的情況。

    席間項少龍宣布正式邀請由董淑貞繼承的歌舞團到咸陽表演,所有費用自然由他烏家負責,眾人更是雀躍。

    鳳菲亦像個沒事人的與眾同樂。

    有了項少龍的支持,等若多了個可信賴的大靠山。對歌舞團的發展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唯一的陰影就是項少龍後天與曹秋道的比武,不過當然沒有人敢提起此事。

    很多人都醉倒了,包括鳳菲在內。

    項少龍卻滴酒不沾唇,將鳳菲送回房後,獨自一人到了後園練刀。

    他感到自己在刀道上的修養進步了。

    這應是被曹秋道迫出來的。

    和這威震天下的一代劍術大宗師交過手後,使他窺見了武道上以前難以想像的境界,精神和劍術渾成一體所營造出來的氣勢,予人的壓力比靠凶悍或拚死力之輩不知高強了多少倍。

    項少龍以往之能勝過一般劍手,除了體魄和氣力外,主要是因懂了墨氏劍的心法,故能在對陣時保持絕對的冷靜,發揮出劍法的精華。

    曹秋道卻進一步啟發了他從斗志、信心和某種難以形容的精神力量合營出來的氣勢,這正是勝敗的關鍵因素。

    是晚他靜坐了大半個時辰才入睡,一覺睡至天光,醒來時精足神滿,只感連老虎都可赤手應付,起來使到園里熱身練功。

    他想起日前一刀克敵,殺得麻承甲棄刃而逃,除了時間拿捏得準確外,主要是因用兩手握刀,學足東洋刀的運劍方式,使力度倍增。

    心中一動,暗忖這或會是應付神力驚人的曹秋道的唯一妙法。

    但何時運用,怎樣運用,卻是關鍵所在。

    區區十劍,他才不信自己捱不過。

    任曹秋道三頭六臂,但自己刀和鞘配合使用,該可支持過十劍的短暫時間。

    想起當日落敗時,連擋十劍都欠缺信心,不禁好笑。亦暗暗感激肖月潭這良師益友。

    早前的消沉、逃避心態,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切均安排妥當,明晚無牽無掛的和曹秋道玩完那游戲後,他就乘夜遠走高,返咸陽與妻兒相會。

    在強敵的壓迫下,項少龍在練功中感到把生命的潛力發揮出來,每劈出一刀,生命都似攀上某一個高峰,這感覺是前所未有的。

    他忽似陷身在萬軍沖殺的戰陣中,身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倒下,周良慘死眼前,鷹王撲敵為主報仇,心中充滿慘烈憤怒之氣。

    又憶起好朋友因立埸不同,一一將他出賣背棄。只感人事變遷,惟有手中百戰刀始是永遠良伴。

    再虛劈一刀。

    天地似若靜止不前。

    善柔的聲音在身後響起道︰“今天不比了!好小子愈來愈厲害呢。”

    項少龍回刀入鞘,來到善柔身旁,笑道︰“柔大姐也會害怕嗎?”

    善柔一肘打在他腰脅處,痛得他慘哼一聲,哂道︰“去見你的大頭鬼,外面閔廷章等正在恭候大駕,要送你這小子到稷下官參加劍會,否則看本姑娘怎樣把你打回咸陽去。”

    項少龍撫著痛處皺眉道︰“麻煩你告訴他們,我今天要閉門在家,養精蓄銳……”

    善柔截斷他道︰“不準退縮,本姑娘剛在興頭上,很想撩人打架,你就做我的跟班去趁熱鬧好了。”

    項少龍呆了一呆時,早給她扯得蹌踉去了。

    五百多名稷下劍手表演開場的“禮劍”儀式。

    他們的動作劃一整齊,漂亮好看。

    項少龍坐在學宮正廣場的上賓席處,右面是呂不韋,左邊則是田單,他身旁是田健,善柔則不知鑽到哪里去。

    臨淄的達官貴人、公卿大臣全體出席,情況非常隆重。

    來趁熱鬧的武士和平民百姓,則密密麻麻圍在廣場四周,少說也有三、四千人。

    禮劍完畢,鼓樂聲中,田健意氣揚的代表齊襄王宣讀了訓勉的話,身為稷下導師的仲孫玄華在十多名導師級劍手簇擁下,落場考較劍手騎射各方面的技藝,閔廷章亦是導師之一,頗為神氣。

    田單旁邊的是解子元,隔著田單向他打個眼色,表示所托之事經已辦妥。

    正和田健說話的呂不韋湊過來道︰“明天黃昏時,我來送少龍到稷下官吧!事關我大秦的榮耀,是必須隆重其事的。”

    項少龍暗忖你由前門來,我就由後門走,看你到時怎下台,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豈知田健听到,插入道︰“該由我和仲父一起接上將軍以壯行色才對。”

    項少龍心中叫苦,無奈下只好答應。

    另一邊的田單笑道︰“大小姐該到了宮里,為今晚的盛典預備哩!”

    項少龍心中好笑,知他是找話來說,應了一聲,目光落到埸中,剛巧一名武士射出的箭命中二百步外箭把的紅心,惹起一陣采聲。

    比起秦國田獵的氣氛,稷下劍會遜色多了,可見齊人武風及不上秦國。

    這時有人走到田單身旁。低聲向他說了幾句話。

    那人去後,田單笑向呂不韋道︰“有人對仲父的上蔡第一劍手的劍法很感興趣,不知仲父有沒有意思讓許商下場玩玩?”

    項少龍心中一動,猜到是齊雨弄鬼,希望挫折情敵的威風。

    接觸過柔骨美人後,他感到無論是齊雨或許商,若以為能令這美女愛上他們,恐怕都要失望。不過許商乃管中邪級的高手,即管仲孫玄華或閔廷章下場,怕亦不能討得好去。

    呂不韋呆了一呆,道︰“放著上將軍這大行家在這里,稷下諸君們怎會退而求其次呢?”

    田健正容道︰“父王剛下嚴令,無論在上將軍與曹公比試切磋的前後,均不準有任何人挑戰上將軍,麻承甲已因此被責。”

    呂不韋“呵呵”一笑,以掩飾心中的尷尬和不安。

    田單的臉色亦不好看,因為麻承甲的事他要負上點責任。

    項少龍心想這才像樣,更猜到有田健在其中出力。故意道︰“定是齊雨兄想和許統領玩玩哩!”

    呂不韋和田單心知是項少龍聞得兩人爭風呷醋的事,表情都不自然起來。

    呂不韋待要發言時,埸上忽然爆起一陣熱烈的采聲。

    眾人目光投往場心時,項少龍、田單和解子元同時變色。

    善柔昂然出現場中處,嬌叱道︰“較技的時間到了,善柔請田邦指教。”

    田單劇震一下,知道善柔恃著夫君解子元聲勢日增,欺上門來,要拿自己的寶貝兒子作報仇對象。

    田邦的劍術雖不錯,但比起善柔這曹秋道的關門得意弟子,則只有待宰的分兒。

    但若田邦怯戰不出,那他以後都休想再抬起頭來做人。尤其對方說到底只是女流之輩,情況就更嚴竣。

    仲孫玄華等負責主持劍會的大弟子,都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應付這場面。

    坐在高台後排的田邦立即臉如死灰。

    換了挑戰的是普通稷下劍士,他大可派人出場,但對方是堂堂解夫人,又是指名挑戰,他只能親自上場。

    田健“呵呵”笑道︰“柔夫人確是豪勇更勝男兒呢。”

    他這麼開腔一說,更沒人敢反對。

    田邦正要站起來,旁邊的旦楚扯著他,自己長身而起,冷然道︰“柔夫人既然這麼有興致,不若讓旦楚先陪柔夫人玩一場吧!”

    今趟輪到解子元和項少龍一起色變。

    善柔終是生過兩個孩子,體力及不上以前,對著旦楚這第一流的高手,說不定會吃大虧。

    項少龍別無選擇,在善柔答應前,大笑道︰“我也手癢了,柔夫人就把這場讓給小弟吧!”

    全場立時爆起震耳欲聾的采聲,把善柔不依的抗議聲音全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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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08章 告別香吻

    旦楚在原位肅立不動,沒有半點下場的意思,項少龍亦安坐席位里,眾人叫得聲嘶力竭,見到這奇怪情況,終逐漸收止喝彩叫好的嚷聲,以至完全靜止下來。

    項少龍與場中氣鼓鼓的善柔對視,露出微笑。

    他在揚聲之初,便猜到旦楚不會應戰。

    旦楚是犯不著冒這個險,沒有蓋世神兵百戰寶刀前的項少龍,已是那麼厲害;現在的項少龍,更使旦楚沒有把握。放著明天就有曹秋道親手對付項少龍,他這個險怎冒得過?

    果然旦楚致禮道︰“大王頒下嚴旨,除曹公外,不準任何人與上將軍比武,未將怎敢造次?”

    旁觀群眾立時傳來一陣失望的噓聲。

    坐在田健另一邊的仲孫龍站起來大喝道︰“大王之旨,誰敢不從!”

    群眾立即靜下來,令人對仲孫龍的“權威”生出異樣的感覺。

    善柔得意地道︰“那旦將軍就落場施展身手吧!”

    旦楚求援地望向田健。

    田健明白他的進退兩難,笑道︰“柔夫人劍法厲害,臨淄無人不曉,旦將軍剛才是一時情急下吧了。現在得上將軍提供了緩沖之機,怎可再下場,此戰作罷好了。”

    這番話總算得體,暗示田邦非是善柔對手,給足善柔面子。

    善柔知這未來齊主開了金口,怎都打不成的了。狠狠瞪了項少龍一眼,失望回座。

    項少龍心知善柔不會放過他,卻一點不擔心,給善柔打打罵罵,正是人生樂事。

    解子元向他投來感激的眼色。

    劍會繼續進行,雖有比武,但眾人總覺不是味兒,在午時前,匆匆收場,挑戰許商一事亦不了了之。

    項少龍與田健、田單、呂不韋等在稷下官共晉午膳,項少龍忍不住覷隙問仲孫玄華道︰“為何其他各國使節一個不見,玄華兄沒邀請他們嗎?”

    仲孫玄華扮作老友狀,神秘兮兮的答他道︰“前兩天大王和各國使臣晤面,大家各持己見,鬧得很不愉快。所以今天他們都避不出席,否則會更熱鬧一點。”

    這麼說,項少龍醒悟到談的必是有關合從抗秦的事,而齊國仍堅持過往策略,跟東方諸國當然談不攏了。

    想起自己是擊潰兩趟合從大軍的人,第一次是暗施橫手,放魏增回國,惹起魏王封信陵君的疑忌,強行把他從戰場調回來,弄至群龍無首。

    第二趟則是親自領軍大敗合從軍于進軍咸陽的途中,使合從軍功敗垂成。

    在東方五國的人眼中,自己可算是罪大惡極。難怪李園等老朋友要反戈來對付他項少龍。

    席間,項少龍乘機向田健說出鳳菲今晚乃她歸隱前最後一場告別演出,希望他能當眾宣布此事。

    田健道︰“父王最欣賞大小姐的演出,不若由他宣布更佳。”

    項少龍道︰“這就更好哩!今晚未將道賀後,便要回去休息,以應付明晚之戰,謂二王子給我先向大王代致謝忱。”

    田健表示明白,答應他的請求。

    項少龍趁機告退溜了。

    回到听松院,歌舞團已全體移師王宮,只剩下幾個看門的婢僕,靜悄冷清。

    項少龍正要登上主堂的台階,姚勝從後面趕上來道︰“上將軍,小人有要事向你報告。”

    項少龍這才醒起曾囑他監視郭開和韓闖,後來因發覺仲孫龍父子暗里與這些人勾結,而姚勝卻是仲孫家派來的人,遂不將此放在心上。

    兩人在一角坐下後,姚勝神情凝重的道︰“這兩天,三晉和楚燕五國的使節都不斷踫頭,其中最頻密是趙燕兩國,經我發散人手偵查下,兩國均有劍手混在各地前來觀賞賀壽盛況的人潮里,進入淄城。”

    項少龍首先問道︰“你有把這事告訴龍爺和玄華兄嗎?”

    姚勝搖頭道︰“少爺早有吩咐,在跟上將軍這段日子,什麼事都不用對他說,所以這事他們全不知情。”

    項少龍贊道︰“只有你們這些諳熟淄城情況的人,才可察覺出燕趙劍手的真正身分。”

    姚勝壓低聲音道︰“燕國的徐夷則和趙國的郭開昨天黃昏時曾聯袂到稷下官游覽,據跟蹤的人觀察,他們似在勘察地形。”

    項少龍心中懍然,難道郭開等高明得猜到自己會在明天溜走,所以準備伏擊而己。

    當然這只會在他過了與曹秋道比試的一關後才會發生。

    為了國家利益,人人都變得不擇手段。徐夷則亦是如此,假若能在齊境混充齊人干掉他項少龍,秦齊不交惡才怪呢。

    姚勝道︰“上將軍不知是否知道,曹公已請大王頒下王命,在他與上將軍決戰時,不準有任何人在遠近騷擾觀望。所以在比武有結果前,所有人都要留在城里,連我們都不得踏入學宮的範圍。”

    項少龍心想這雖有利于逃走,卻對想暗殺自己的人提供了最大的方便。

    皺眉道︰“有沒有看到他們在什麼地方特別停留過呢?”

    姚勝取出一卷畫上稷下官形勢的帛圖,詳細指出郭開和徐夷亂所到之處,連在某處停留多久,都清楚指出。

    項少龍訝道︰“跟蹤他們的人心思相當仔細哩!”

    姚勝喜道︰“小人知道事關重大,所以親身去觀察他們的行止。”

    項少龍衷心贊了他幾句,並吩咐他不可將此事泄露給任何人知曉。

    姚勝憤然道︰“我早知燕人沒多少個是好人,今趟擺明是陰謀不軌,想破壞我們和貴國的邦交,上將軍不若直接向大王說出這件事,由他安排人手保護上將軍,又或特別批準我們到觀星台下等候上將軍榮歸回城。”

    項少龍另有打算,當然不會听他的提議,笑著拍他肩頭道︰“他們怎都不敢在學宮附近動手,照我看該是埋伏在回城的路上,那里沿途雪林密布,最利偷襲,你可否給我準備些煙花火箭,我要回城時,就施放煙花,召喚你們來接應我呢?”

    姚勝同意這是最佳方法,仍忍不住道︰“上將軍難道對此事不感憤慨嗎?”

    項少龍嘆道︰“徐夷則和郭開都是與我有過交情的朋友,這回要在戰場上見個生死是無可奈何的事,但若可避免正面沖突,將就點算了。”

    姚勝露出敬佩神色,退了出去。

    項少龍獨坐廳內,思潮起伏,呆坐片時,才返回後院去。

    沿途清冷寂寥,頗有人去樓空的淒涼感覺。

    但想起明晚就可起程回咸陽,項少龍整個心又灼熱起來。

    回去後,定要好好慰藉嬌妻愛婢們。想起當年由趙返秦時,婷芳氏已暝然長逝,不禁又焦慮不安,百感叢生。

    “好小子!終于找到你了!”

    項少龍愕然轉身,只見善柔如趕來,找他晦氣。

    項少龍愁懷盡去,攤手道︰“柔大姐想拿小弟怎樣呢?”

    善柔劈手抓著他襟口,杏目圓瞪道︰“竟敢破壞本姑娘的好事,誰要你出頭,你真比我厲害嗎?”說到最後,她忍不住嬌笑起來。

    項少龍忍不住拍拍她嫩滑的臉蛋,笑道︰“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仍是這麼喜愛打打殺殺,柔大姐好該為解兄想想,不要再隨便找人廝拚了。”

    兩人在臨淄,尚是首次有這樣親密的接觸,善柔俏臉微紅,嗔道︰“信不信我把你踫我的手砍掉。”

    項少龍頹然道︰“明晚我就要走了,佔多少便宜該可以吧!”

    善柔一震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

    項少龍低聲道︰“我才決定不久,此事萬勿告訴其他人,捱過你師傅十招後,我立即就走。”

    善柔透露出對項少龍的關懷,問道︰“除了河道外,離開臨淄的道路仍被大雪封閉,明晚你是萬人注目的對象,怎能悄悄乘船逃走呢?是誰給你布置安排的?”

    項少龍拉她到了園里,道︰“我自有萬全之策,否則亦不能避過三晉人的千里圍搜,你有什麼話要我帶回去給兩個好姊妹呢?”

    善柔“噗哧”笑道︰“告訴她們我絕不會比田單早死,且每天都在欣賞他的沒落和受苦。”

    忽地俏臉微紅,垂頭咬著下唇道︰“橫豎無人,不若我們到房里去親熱一番吧!”

    項少龍大吃一驚,駭然道︰“這怎麼行,解兄是我的好朋友。”

    善柔項道︰“我故意放他出去胡混,正因我要和你胡混,兩下扯平,最是公平不過。”

    項少龍苦笑道︰“你誤會解兄了,他只是在青樓那種環境里,才能靈思泉涌的譜出新曲,非真是有什麼胡混舉動的。”

    善柔呆了半晌,湊過香唇深情地道︰“那就只親個嘴兒吧!算是為你明晚的比武壯行色,亦當是向你道別送行吧!”

    善柔剛走,解子元便到。

    項少龍暗呼“好險”。

    解子元仔細看了他一會,松了一口氣道︰“小弟還以為她會揍你一頓呢!玄華告訴我她知你回府後,便氣沖沖的離開。”

    項少龍昧著良心道︰“嫂夫人並非蠻不講理的人,只是有時脾氣大點吧!”

    解子元坐下道︰“此時沒有其他人,反落得清靜,正可以談點心事。”

    項少龍坐在他旁,訝道︰“解兄有什麼心事要說?”

    解子元嘆了一口氣道︰“說來你不相信,我想辭官不干哩!只怕二王不肯。”

    項少龍奇道︰“解兄官場得意,為何忽生退隱之心?”

    解子元苦笑道︰“做官的沒多少個有好下場。官愈大,樹敵愈多。你位高權重時,沒有人奈何得你。一旦勢子弱了點,其他人就來爭你的位置。不單要應付下面的人,還終日惶恐,不知上面怎麼想你,這樣過日子有啥意思。內人便常說我不是當官的料子,不夠心狠手辣。像仲孫龍父子就令我很失望,竟私下和呂不韋踫頭,卻沒有告訴我。”

    項少龍陪他嘆了一口氣道︰“要辭官不是沒有辦法,詐病就可以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解子元兩眼登時放光,拍案道︰“項兄果是智計過人,就這麼辦。說不定遲些我可到咸陽探望項兄,還有紀才女。嘿!有項兄從中引介,說不定連寡婦清都可見到。”

    項少龍知他並不清楚自己和琴清的關系,拍胸保證道︰“這包在小弟身上。”

    同時記起小盤的身分危機,心中不由抽搐一下。

    解子元看著廳外的天色,道︰“我要早點入宮,待會讓我再差人來接項兄吧!”

    項少龍婉言拒絕,送他出門,才返房躺在臥榻上研究姚勝留下給他的帛圖。

    若自己是徐夷則和郭開,必在稷下宮和城廓間那段約里許長的官道旁中布下伏兵,倘從兩旁雪林密集放箭,猝不及防下,自己必死無疑。

    假若自己裝作返回臨淄城,接著忽然往雪野遠處逸去,負責放哨監視自己的敵人會怎辦呢?

    敲門聲響,進來的是肖月潭。

    項少龍跳了起來,把地勢圖遞給他,轉迷姚勝的報告。

    肖月潭指著稷下宮外西南方一處道︰“明天我會將遠行裝備和雪板放在小山丘上,就在這道向西的斜坡頂,方便你滑下來。”

    項少龍喜道︰“制造好了嗎?”

    肖月潭道︰“還差一晚工夫,今晚我不赴壽宴,免得給呂不韋認出來。”

    項少龍不好意思道︰“豈不可惜?”

    肖月潭微喟道︰“風花雪月的事算得什麼,只有少龍安返咸陽,才可對付呂老賊。明天你可能見不到我,老哥此刻是特別來向你道別的。”

    項少龍伸手握緊他的手,感激地道︰“大恩不言謝,我不知說什麼才能表示心中的感受。”

    肖月潭微笑道︰“遲些時或者你不會這麼想。總言之我是為了你的利益。給老哥傳話與嫣然她們知曉,說老哥心中常惦掛她們。”

    項少龍不解道︰“老兄為何有此奇怪言語,無論如何,我項少龍都不會怪你的。”

    肖月潭深深凝視著他道︰“人心難測,不要真的只打十招就當算數,雖防他老羞成怒,忽然反悔。”

    項少龍點頭道︰“經過李園、韓闖的教訓,我還會輕易信人嗎?”

    肖月潭聞言整個人輕松下來,叮嚀道︰“只要你能渡此難關,安然返抵咸陽,你便全勝了,否則一切都前功盡廢。”

    項少龍心道還有小盤的身分危機,卻苦于說不出來。肅容應道︰“我絕不會輸的。”

    肖月潭欣然道︰“少龍終回復信心了!”

    項少龍沉吟道︰“真奇怪,百戰寶刀失而復得後,我感覺上截然不同,就像從沒有給李牧打敗過那樣,有一段時間我確是很消沉的。”

    肖月潭站起來道︰“不用送我,珍重了。說不定有一天我們會同赴塞外,面對大草原的挑戰。”

    目送肖月潭的背影消失在回廊盡處,項少龍想起在邯鄲初見肖月潭的情景,這多才多藝的人剛談完正事,便要求烏家送他歌姬陪夜,使他留下不良印象。想不到卻是個豪情俠慨的人物,大家更成了生死之交。

    人生的道路確是曲折離奇。

    唉!

    今晚早點過去就好了。

    自逃亡以來,沒有一天他不想回家去,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尋到睽違已久的幸福和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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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1:14: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第09章 齊宮盛宴

    當項少龍看到往宮城的路上塞滿赴會的車馬,彼此擠得緩若蝸牛時,不禁慶幸自己策輕騎的選擇。與姚勝等時而越上行人道,時則在馬車間穿插,靈活迅快的朝王宮馳去。

    他所到處,人人矚目,貴女宦婦紛紛揭簾來爭睹他的風采,看看能令紀才女傾心的男子究竟生就怎樣一副長相。

    項少龍當然不會使她們失望,頭扎武士巾,勁裝外面瀟灑的披上長大的風氅,挺直的軀干,俊偉的儀容,掛在唇角似有若無不經意的笑容,加上腰間佩著名聞天下的百戰寶刀,確有令天下美女著迷的魅力。

    姚勝等亦感與有榮焉,人人份外挺胸拔背,好不威風。

    他們逢車過車,進入內城時,守城門的御衛均肅然致敬。

    項少龍卻是心如止水,無憂無喜。

    來前他曾再靜坐了整個時辰,沐浴更衣,感到自己的精氣神都攀上前所未有的巔峰,對未來充滿渴望和信心,對眼前一切更感是完全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生命的大忌是永無休止的重覆。

    可是他自出咸陽踏進戰場後,每一刻都活在巨大的壓力和危機中,而逃亡之後,每天更無時無刻不面對生與死的選擇,到現下則是即將與劍道巨匠決勝于稷下官觀星台的一戰,接著就是返回干山萬水外的溫曖家中,生命攀上最濃烈的境界。

    他感到以後都永不會忘掉這赴宴的一刻,人聲車馬聲似乎近在耳旁,又像是從九天雲外的遙不可及。

    所有景象都有種似非實質的感覺,只有他和馬兒的運動,才擁有真正的血肉交融。

    他正深陷在這奇異的時空之夢的至深處,無能自省,無能自拔,更不願甦醒過來。

    驀地一聲“上將軍”,驚碎了他這清醒的夢。

    項少龍減緩馬速,朝聲音來處回頭瞥去,見到後方第三輛馬車的車窗有人探出頭來向他招手,赫然是郭開。

    護在郭開前後左右的趙國騎士,均向他施禮致敬。

    項少龍策馬停定,馬車好不容易才從後方趕上來,郭開嘆道︰“終于能與少龍見面,在壽春我是面對面都不認識,現在終能相對言歡,晶太後很掛念你哩!”

    郭開這奸鬼老了不少,兼且胖得臉孔都變圓了,無復當年的瀟灑。項少龍雖不歡喜他,又知他正密謀對付自己,但仍裝出老相識的親切感,笑道︰“郭相養尊處優,心廣體胖,若在街上踫上,可能認不出你來哩!”

    郭開目光落在他的百戰寶刀處,感觸良深的道︰“當年先王一念之差,誤信趙穆,否則今天我和少龍不但該是好友,還是同心合力共抗外敵的伙伴呢。”

    項少龍策馬與他的馬車同速緩行,時進時停,姚勝等伴侍前後,更惹得路人圍觀指點。

    到了內城,越感受到普城同慶的氣氛,家家戶戶張燈結彩,鞭炮響鳴。

    項少龍苦笑道︰“可惜命運並沒有‘如果’這回事,就像人死了,就永不能復生。就算你能重活在過去的某一刻,人事仍不會從頭改變。”

    郭開怎想得到這是他的切身體會,有點意猶未盡的道︰“緬懷舊事,總令人不勝感慨。不過杰出的人才,到那里都會出人頭地,少龍就是最好的例子。”

    項少龍心中一動,感到郭開由于以為明天若自己不死于曹秋道之手,亦會死在他的安排底下。所以現在特別多感觸和表現出罕有出現在他身上的坦誠。

    他為何那麼有把握呢?

    是否真的猜到自己準備明晚會溜走?

    除非歌舞團內有人走泄消息,說出自己像吩咐後事般安排好各人的將來,否則外人絕沒法作出這樣的猜測。

    想到這里,登時心中一懍,記起祝秀真的侍婢小寧,自己曾懷疑歌譜是由她偷給張泉的,但始終未能證實。

    假設郭開搭上張泉,便可輕易掌握得自己的動靜。郭開一向是智計過人,見微知著,又清楚自己的性格,自可制定出對付他的天羅地。

    若是如此,自己明晚的危險性將會大幅增加,燕趙的伏兵將不止限于布置在回城的路上。而最大的問題是沒有人能幫他的忙,只能靠自己孤軍作戰。

    郭開訝道︰“少龍在想什麼呢?”

    項少龍淡淡道︰“我在想假設郭相要派人殺我,我也絕不會心生怨恨。”

    郭開劇震道︰“可是在我心里卻會很不舒服,當年在邯鄲質子府時若少龍手下留人,我郭開那有今天的風光。這種發展確令人心有憾然。”

    項少龍想不到他仍記得此事,對他添了幾分好感,但一時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

    郭開忽道︰“當年妮夫人身故後,遺有一子,是否跟從少龍到了咸陽呢?為何從未听過他的消息?妮夫人是個令人懷念的好女子,可惜天妒紅顏。唉!”

    項少龍壓下心中翻起的滔天巨浪,知道呂不韋泄出小盤的身分問題後,就像在平靜的水面投下巨石,引發了其他聯想,例如郭開便在懷疑小盤就是嬴政。

    此事非同小可,若讓呂不韋知道,配合從邯鄲抓回來那對夫婦,他們更難有辯白機會。

    口上卻應道︰“那孩子痛母之逝,途中茶飯不思,兼之旅途勞碌,早病死了。”

    郭開“哦”的一聲,表情像是早猜到你會這麼說的模樣。

    項少龍再沒興趣和他纏下去,一聲告罪,驅馬加速,連越數十輛馬車,進入王宮。

    齊宮內盛況空前。

    王席和主賓席設于桓公台上,筵開近百席,桓公台下的廣場則更設了過千席,供較下級的文武官員和各地縉紳人士列席。

    表演歌舞的地方是桓公台中的大平台,樂隊則布于平台下朝向王座處。

    宮內到處人頭涌涌,人人盛裝出席,女士自免不了爭妍斗麗。

    齊王擁被臥在桓公台下的點將殿內,神情興奮的接受眾人祝賀。

    比他更興奮的是田健,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眾人都對他爭相巴結和奉承,就算不知情的人都可清楚瞧他是盛會中的得意人物。

    項少龍向齊王行過朝賀之禮後,目睹仲孫龍爭著向田健獻媚,反是田單不屑的卓立一旁,與呂不韋和郭開閑聊,難免想起了小盤。

    誰當上君主,誰就會因權力和臣子的諛媚而腐化,愈難招言納諫,這種效應似乎已成了定律。小盤顯也變了許多,他對自己的感情尚可維持多久?

    李園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道︰“少龍!我們且到靜處談談。”

    項少龍笑道︰“還有清靜的地方嗎?不用走幾里路吧?”

    李園笑起來,扯著他朝殿門走去,經過聚在一例的妃嬪群時,眾女無不深深地盯著他兩人。

    項少龍想起清秀夫人和善柔,虎目一掃,卻找不到兩女蹤影。

    擠出了擁迫的殿堂後,兩人登上桓公台,內侍宮娥正忙碌地預備陳設壽筵的美酒菜點,好不熱鬧。

    他們來到桓公合遠離王席可遠眺城牆外原野的邊緣處,在輝煌的燈火映照下,李園倚欄道︰“少龍打算何時回咸陽,願和小弟同行嗎?”

    項少龍發覺自己心中真的沒有惱恨他,淡淡道︰“不必勞煩了,我還是取道魏境快捷得多,坐船又舒服。”

    李園同意道︰“確可快上一半時間,但安全上有問題嗎?”

    項少龍道︰“我會正式要求齊人護送,再加上仲孫龍在旁護翼打點,該沒有什麼問題。”

    李園緊跟不舍地追問道︰“準備何時起程呢?”

    項少龍道︰“怎都要待稷下官那場歌舞結束後才可起行,否則我總難放心。”

    李園壓低聲音道︰“明晚你要小心點。我有信心少龍能安然過得曹公一關,但齊人是輸不起的,听說暗里已有稷下狂徒準備若你真贏了,就在你歸程時偷襲你,不若我親來接應你好嗎?你可用燈號和我聯絡。”

    項少龍暗叫厲害,假若自己不知他與郭開是同謀,不落進陷阱才怪。

    不過他這麼說,也可能是試探自己會否乘夜逃走。

    這樣的好意,不答應就是不合情理,遂與他約定燈號的方式。

    項少龍故意道︰“回壽春後,請代向令夫人和太後問好。”

    李園眼中閃過沉痛的神色,一把抓著他肩頭,叫道︰“少龍……”

    項少龍心頭一陣激動,平靜地道︰“什麼事?”

    李園如夢初醒的松開手,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想起不久又要各處一方,異日還可能在沙場上決戰生死,一時激動吧了!真沒什麼。”

    項少龍心中暗嘆!

    韓闖的笑聲傳來道︰“原來李相和上將軍躲到這里,少龍確是不同凡響,三大名姬輪流問我你這美男子在哪里,累得小侯嫉忌得差點要自盡呢。”

    若非是處于敵對的立場,韓闖會是位征歌逐色月的好伙伴。

    心想也該去激勵一下歌舞團的士氣,特別是初挑大梁的董淑貞,問道︰“她們在哪里?”

    韓闖來到兩人面前,答道︰“在最下層的慈懷殿,須小侯領路嗎?”

    項少龍道︰“我去見過她們,之後覷得機會,就要先一步離開。”

    李園諒解道︰“該是這樣的,好好休息,我們陪你一道去吧!”

    項少龍和他們並肩而行時,趁機道︰“無論將來國與國間發展如何,請兩位看在小弟面上,好好照顧淑貞。”

    韓闖嘆道︰“放心吧!若連這點都辦不到,我們還算人嗎?”

    項少龍這點倒相信他。

    步入慈懷殿時,項少龍不由一呆,原來大殿以布幔分隔開三區,里面人影幢幢,不斷傳出女子嬌笑鬧玩的聲音。

    項少龍道︰“我們就在這里分手吧,我想單獨和她們見面。”

    李園和韓闖有點心情沉重的和他拉手道別,前者道︰“明天我們會送你出城。”

    項少龍苦笑道︰“不必了!我早跟呂不韋和二王子訂好了約。”

    鳳菲獨坐銅鏡前,雲娘和小屏兒則為她作最後的補妝。

    項少龍動容道︰“難怪大小姐能高居三大名姬之首,只是這裝扮,已使人疑為天人下凡。”

    鳳菲甜甜一笑,卻怨道︰“沒你在旁欣賞,什麼天人都沒意思哩!別忘了這是人家最後一場表演啊!”

    旋又笑道︰“不要理人家怨言多多,還是上將軍明晚一戰重要,乖乖的早點登榻睡覺吧!明日鳳菲會整天陪你。”

    項少龍眼角瞥處,見祝秀真的小婢小寧兒此時借故走過來,更肯定自己的懷疑,知地想偷听自己和鳳菲的對話,故意道︰“待小弟得勝回來,便陪大小姐四處逛逛。”

    鳳菲欣然答應。

    項少龍又過去董淑貞處,問道︰“心情緊張嗎?”

    旁邊的祝秀真笑道︰“二小姐整天不說話,怕影響了聲線,上將軍說她緊張不?”

    董淑貞暗里抓緊他的手,湊到他耳邊道︰“後晚我來陪你。”

    項少龍苦笑離開,繞場一周,見團中諸人個個士氣昂揚,那用他去激勵,滿心歡喜揭幔而出,剛好撞著金老大,給他硬拖了去見石素芳。

    石素芳披著斗篷,幽靈般站在一角,默默的看著她的團友在進行各種活動,似乎她與其他人全無半點關系,也沒有人敢來打擾她的寧靜。

    金老大在項少龍耳旁道︰“這女兒自少就性格孤僻,但她的天份,卻不作第二人想。她什麼都不看在眼內,卻什麼都一學就會,而且比任何人好。生平只佩服鳳菲一個人。”

    項少龍暗忖看來她連紀才女都不放在眼內,否則為何不見她去拜訪嫣然。

    金老大領著項少龍來到石素芳側,低喚道︰“素芳!素芳!上將軍來探望你哩!”

    听到上將軍一詞,石素芳嬌軀微顫,空洞的秀眸回復了平時的神采,別轉俏臉,往項少龍瞧來。

    這時團內諸女與上下人等均停止原先的活動,好奇地盯著項少龍,要金老大揮手作勢,才不情願地繼續補妝的補妝,調理樂器的調理樂器。

    金老大拍拍項少龍道︰“你們談談吧!”

    石素芳顯然厭惡人人都不斷偷偷朝他們張望,輕輕道︰“上將軍請隨素芳來!”

    揭開身後布幔,原來是特別區分開來的一個小空間,地上鋪了地席,還有坐墊,銅鏡和掛滿戲服的架子。

    兩人席地坐下。

    四周雖是鬧哄哄一片,還不時響起樂器調試的音符,但這里卻是個封閉和寧洽的小天地。

    石素芳淒迷的美目緩緩掃過項少龍,然後落在布幔處,淡淡道︰“上將軍歡喜孤獨嗎?”

    項少龍細心想想,小心冀翼的回答道︰“有時我也需一個人靜靜獨處,好去想點東西。”

    石素芳幽幽道︰“想什麼呢?”

    項少龍愕然道︰“道倒沒有一定,看看那時為了什麼事情煩惱吧!”

    石素芳點頭道︰“你很坦白,事實上將軍是素芳生平所見的男人中,最坦誠而不偽飾的人。其他人總愛吹噓自己的了得,惟恐素芳不覺得他們偉大,真要令人嘔心。”

    目光回到他臉上,以令他心顫的眼神瞧著他道︰“咸陽之會,上將軍在素芳心中留下很深的印象,那時素芳就想,上將軍是否可傾吐心事的人呢?”

    項少龍忍不住道︰“听說蒲鵠先生和小姐關系非常密切哩!”

    石素芳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垂下目光,平靜地道︰“不是你殺我,就是我殺你,況且人總是要死的,死後就可重歸天上的星宿,那有什麼須用上心神的。”

    項少龍默默咀嚼她話內的含意,悲灰的語調,一時說不出話來。

    石素芳像陷在為自己編造卻無能自拔的夢境中般,柔聲道︰“素芳唯一的願望就是把自己的生命安排得簡單一些,不會牽涉那麼多的人和事。唉!大多數的人和事都像浮光掠影,既流于浮面又沒有意義。真希望可以變成一棵樹,獨自在原野里默默生長,需要的只是陽光、雨水和泥土。”

    項少龍嘆道︰“難怪小姐歡喜莊周。”

    石素芳道︰“還有李耳,無為而無不為,小國寡民,老死不相往來。多麼透徹的人生見地。繁榮財富只會帶來社會的不公平,君臣上下,只是永無休止的紛爭,上將軍以為然否。”

    項少龍尚是首次在這時代遇到一個持全面否定人類進步文明的人,且又是一個女兒家,點頭道︰“現在的情況仍未算嚴重,到了人口大量繁衍,草原變成城市,大地的資源被無休止地消耗至匱乏,野獸變得無處棲身時,那情境才教人害怕。”

    石素芳劇震道︰“上將軍比素芳想得更遠哩。”

    項少龍嘆了一口氣道︰“這是必然的發展,打開始人類的文明就處在與大自然對立的那一邊上,與草木禽獸截然不同。”

    石素芳默然片刻,意興索然道︰“上將軍何時回秦呢?”

    項少龍道︰“該是這幾天的事,嘿!我也要走了。”

    石素芳微微點頭,沒再說話,陷進沉思中。

    項少龍長身而起,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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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10章 修書話別

    當晚鳳菲等過了三更才回來,人人興高采烈,顯是表演非常成功。

    諸女均悄悄進房來看項少龍。他忍著起來的沖動,假寐應付過去。

    等到後院大致靜下來時,他改為盤膝靜坐,依墨子教下的養生之法吐吶呼吸,臨天明時,提著百戰刀到園內操練。

    他慶幸自己昨晚沒有等壽宴終席方始離開,故仍能把精神體力保持在最頂峰的狀態。

    他反覆練習雙手持刀的動作,盡量簡化。以速度為主,假想敵自是曹秋道。

    對著這個聖劍,連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無用武之地。

    他只能依道科學化的現代技擊。提取最精華的部份,融入刀法里。

    眾人這時不是仍醉得不醒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樂得專心一意,作戰前的熱身準備。

    接著到澡房沖了個冷水浴,精神翼翼的回房靜坐一會,小屏兒來找他。

    眾姬全體出席,還有雲娘這首席樂師和其他幾位較有地位的樂手。

    鳳菲先代表眾人向項少龍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憶的神情道︰“當淑貞一唱罷,健太子宣布鳳菲退隱的消息後,場中盛況。教人畢生難忘。”

    雲娘笑道︰“人人都以能目睹大小姐表演的最後一場歌舞為榮呢。”

    祝秀貞興奮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確是精彩絕倫,听得我們也如痴如醉。完全被大小姐的歌聲迷倒了。我們還擔心二小姐會給壓得抬不起頭來,幸好二小姐亦有超凡的演出,使整合歌舞能完滿結束。”

    項少龍苦惱道︰“你們是想我後悔嗎?。”眾女一陣哄笑。

    董淑貞感激道︰“楚國的李園、韓國的闖侯、魏國的龍陽君。都紛紛邀約我們去表演……”

    幸月截入道︰“就只上將軍方面沒發出正式的邀請。”

    眾女又笑起來,氣氛輕松融洽,皆因以為歌舞團會解散的憂慮,已千真萬確的成了過去,項少龍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你們到咸陽來就當回到家中好了,瞧,我不是已發出邀請了嗎?”眾女又嬌笑連連。

    董淑貞道︰“大小姐和上將軍覺得費淳這人怎樣呢?”兩人知她在挑選執事的人選,都叫好贊成。

    膳後項少龍和鳳菲到園內漫步。雙方都有點不知說什麼才好的感慨。

    鳳菲平靜地道︰“暫時我都不會到咸陽去!”

    項少龍愕然道︰“大小姐打算到哪里去?”

    鳳菲仰望天上飄浮著一朵特別大團的白雲︰道︰“鳳菲想隨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時間。奴家已厭倦了嚴寒的天氣,想享受一下秀麗的南方景色。”

    項少龍想到她是要避開韓竭。點頭道︰“換換環境也好,咸陽的冬天很不易過的。”

    鳳菲橫他一眼道︰“不要以為已撇開了我,說不定人家有一天會摸上你項家的門。然後賴著不肯離開。”

    項少龍知她在說笑,哈哈笑道︰“這是沒有男人可以拒絕的事情,還是大小姐記著莫忘了來采訪小弟。”

    鳳菲幽幽道︰“上將軍是否今晚就走?”

    項少龍沉聲道︰“若能不死,我確是不宜久留。”

    鳳菲喜道︰“上將軍終于真正的信任鳳菲了︱。只要想起此事,奴家以後再無遺憾。”

    接著輕聲道︰“鳳菲寧死也會為項少龍守秘的。”

    項少龍想起兩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騙,發展到這刻的把對方為知己。心中大感欣慰。

    生命動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丑惡同時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體,從不同的角度看去,就會得出不同的印像。

    例如他很難把李園、韓闖歸類為壞人。

    每個人自有他們的立場。但遇到他因利益關系來損你時,你自然會對他深痛惡絕。

    鳳菲忽道︰“快到落日的時候哩,唉,想起不知和上將軍是否還有相見之日,就使人神傷不已。”

    這時肖月潭來找項少龍。中斷兩人的離情別話,到了東廂時,肖月潭掏了一疊帛書出來,笑道︰“這是我今早給你擬好的,分別給呂不韋、齊王、新封太子的田健、解子元,當然還有李園、龍陽君、韓闖和仲孫龍,其中給李園和韓闖的比較精彩。你看過沒問題就畫押。待你成功離開後,我會交由鳳菲代你送出。”

    項少龍擔心道︰“你不怕給呂不韋認出你的筆跡嗎?”

    肖月潭道︰“我精擅不同書體,包保他認不出來。”

    項少龍贊嘆道︰“呂不韋有你這等人才而不懂用,實是愚蠢之極。”

    肖月潭狠狠道︰“他是故意犧牲我,使別人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同時借機削弱舊人的勢力。”

    肖月潭是最重情義的人,故份外痛恨呂不韋的忘情負義。

    像今趟他義無反顧的來助項少龍,正因他是這麼一個人。

    項少龍隨意抽出其中一書,攤開細看,只見上面寫道︰“字奉闖侯足下,侯爺賜讀此書之時,少龍早在百里之外,今趟不告而別,實情非得已,侯爺當心中有數,不會責少龍無禮。人生不外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此別之後,不知後會何期,願侯爺諸事順遂,長命百歲。少龍拜上”

    項少龍捧書哈哈笑道︰“韓闖看此書時,必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有苦難言。”

    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紙書信,遞給他道︰“這是給李園的。”

    項少龍捧起讀道︰“李相國園兄大鑒︰世事峰回路轉,離合無常。想與兄當年並肩作戰,肝膽照應,義無反顧,至今記憶猶新。可惜時移世易,此情不再,實令人扼腕嘆息。如今小弟已在歸家途上,並誠心祝福相國官場得意縱橫不倒。”

    項少龍拍案道︰“可否再加兩句。但怎麼個寫法卻要由老哥這支筆來斟酌,我喜歡那種冷嘲熱諷的語調。”按著把李園昨晚說要接應他的事說出來。

    肖月潭備有筆墨,忍著笑在尾後加上“相國接應之舉。恕小弟敬謝不敏,更不敢有須臾忘記。”

    項少龍再拍案叫絕。

    其他給齊王、仲孫龍等的書信都很一般,沒什麼特別刻書,對龍陽君則最是客氣,情詞並茂,顯示出肖月潭的才華。

    項少龍細看肖月潭的眼楮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沒睡,早上還要寫這幾封信。”

    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什麼大問題。最緊要是能使你無後顧之憂,這些信會比任何說話更能激勵你的斗志,因為若你今晚敗了,這些信只好都燒掉了。”

    項少龍拍案而起,仰天長笑道︰“放心吧,我現在戰意昂揚,管他什麼劍聖劍魔,也會跟他全力奮戰,絕不會讓他得逞。”

    肖月潭拈須微笑道︰“我這就改裝出城,到那地方安放你今晚逃生的工具。明天再為少龍發信好了!”

    肖月潭走後,剛升任執事的費淳來向他道謝,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找人偷偷監視小寧,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前,借外出去見其他人。就告訴秀貞小姐把她辭掉。亦不必懲罰她。”

    照他估計,小寧若是內奸,今天怎都要向收買他的人匯報他最後的情況,故再加上一句道︰“若無此事,就當我沒有說過這番話。”

    費淳醒悟過來,領命去了。

    項少龍伸個懶腰,感到無比輕松。

    一些本來難以解決的事,最後都得到圓滿解決。只要今晚過了曹秋道這關,避過燕趙高手的伏擊,憑著滑雪板。就可趁溶雪前趕回中牟,與滕翼諸兄弟會合後,打道回秦,苦難將成為過去。

    當然仍有小盤的身分危機要解決,但現在他只能堅信歷史是不能改動分毫的。

    至少在歷史上,從沒有人提過秦始皇既非異人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

    令他一直不解的是也沒提及他這名動天下的人物。

    苦思難解時。龍陽君兩眼通紅的來了,不用他說項少龍也知他昨晚睡不好。

    兩人到了園內的小亭,龍陽君嘆了一口氣,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兒。

    項少龍反過來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老大爺沒注定我死,十個曹秋道都奈何我不了。”

    龍陽君苦笑道︰“少龍或者以為曹秋道會劍下留情,但昨晚我听到消息,田單曾和曹秋道談了整個時辰,你說他會說什麼呢?”

    項少龍心中篤定。心想他既親口應承了肖月潭,自然沒有人能左右他的決定。

    一拍百戰刀把,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先要問過我的好拍檔。”

    龍陽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龍的銳氣,只是來提醒少龍不要輕敵,可戰則戰。反之則退。他終是上了年紀,怎都該跑不過你。”

    項少龍失笑道︰“說到底,你仍是怕他殺死我。”

    龍陽君端詳他片晌,大訝道︰“少龍確是非常人,換了別人,面對如此強敵,誰能像你這般從自若?”

    項少龍坦然道︰“擔心也是白擔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時使用才最是上算。”

    龍陽君倚在圍攔處,垂首道︰“李園和韓闖……”

    項少龍截斷他決然道︰“君上不要再說下去了,由現在到見曹秋道前,我都不想听到關于他們的任何事。”

    龍陽君劇震道︰“少龍……”

    項少龍微笑道︰“一切盡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明天我再和你說吧!”

    龍陽君緩緩移到他身前,輕擁他一下道︰“少龍強大的信心,已使奴家感到你可應付任何困難,珍重了。”

    看著龍陽君逐漸還沒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項少龍涌起無限的歉意。

    歌舞團上下人等,在鳳菲和董淑貞的率領下,全體在廣場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道別,目送項少龍登上新太子田健和呂不韋的馬車。

    旗幟飄揚下,齊兵隊形整齊的馳出听松院,為三人的輿駕開路,聲勢浩蕩。

    由百騎御衛護翼的隊伍馳出大街時,人民夾道相送,也不知是為曹秋道打氣,還是因項少龍的“勇氣可嘉”而叫好。

    包括項少龍在內,從沒有人想過曹秋道會輸。問題只是項少龍能否僥幸不死。

    這輛馬車特別寬敞,座位設在這車廂尾的位置,可容四人並坐,而項少龍這位主角,拒絕不得下,自然就坐到田健和呂不韋中間去。

    近年來,他罕有與呂不韋這大仇人那麼親熱。感覺上很不自在,只望馬車快些出城。

    他先向田健這新太子道賀,田健笑得合不攏嘴。呂不韋插入道︰“剛才老夫才和太子討論治國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說的“倉廩實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恥”,確是真知灼見,有健太子登位,大齊之盛,可以預期。”

    田健喜不自勝的道︰“治國常富,亂國必貧。可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後治之。”

    項少龍忍不住問道︰“太子有什麼富民之策呢?”

    田健呆了片晌,沉吟道︰“強兵和富國是分不開的,不強兵,國家就沒有保障,不富國,兵就強不起來,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他根本沒有治國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論,尚于空言。

    他來臨淄雖時日不長,但只從仲孫龍的存在,已知齊國表面繁榮,卻是貧富懸殊。這是君主縱容貴族與商賈圖謀資財、爭相開設賭館青樓和放高利貸的後果。當然民智不齊,教育不夠普遍亦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健無視這種情況,空言強兵富民,令人可笑。

    小盤之所以遠勝他國君主,正因他能真的體察民情,又有李斯這等智士之助。凡事都從實際出發,不是空談理論。

    呂不韋大拍馬屁道︰“太子之見,可上比管仲齊桓呢!”

    田健連聲謙虛,其實心卻喜之,已照單全收了。

    此時快到城門,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勝,曹公必勝!”

    轉瞬便生出連鎖效應,千百齊民同聲喊叫,令人心神震蕩。

    田健露出不自然神色,沒再說話。

    呂不韋偷偷觀察項少龍的神情,見他容色波平如鏡,笑道︰“少龍你的鎮定功夫非常到家。”

    項少龍心中好笑。

    這就像一隊球隊在客場踢球的情況,主隊佔盡地利人和,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聲音,這場球就不用踢也輸了。

    微微一笑道︰“一個劍手若受外事影響他的斗志,怎還有資格出戰?”

    呂不韋兩眼一轉,裝出忘記了某件事般道︰“差點忘了告訴少龍一事。老夫與太後和小毒商量過後。已派人到邯鄲把撫育儲君成人那對張氏夫婦請回咸陽,好讓他們能安享晚年,照時間計,他們該已抵達咸陽!”

    項少龍心中大恨,知他是故意于此時提出此事,好擾亂他的心神,使他因擔憂而不能集中精神應付曹秋道的聖劍,用心歹毒之極。

    幸好仲孫玄華因要試探此事,已先一步說給他听。否則驟然證實心中所想,說不定真會亂了方寸。

    田健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這事。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仲父定是沒有先向儲君請示了。”

    呂不韋呵呵笑道︰“我和太後的用意是要給儲君一個驚喜嘛,怎可事先說明?”

    項少龍嘆道︰“若仲父問過儲君,就不用多此一舉︰政儲君早差人把張氏夫婦接回咸陽,只不過連太後都瞞著,沒有張揚吧了!”今趟輪到呂不韋臉色大變,驚疑不定。

    鞭炮聲中,車隊馳出城門。

    李園、韓闖、郭開、徐夷則、龍陽君、仲孫龍父子、閔廷章等和一眾齊臣,早聚集在城門外的曠地上,組成了送行團。

    馬車停下。

    項少龍首先下車,接受眾人的祝頌,齊臣當然不會祝他什麼“旗開得勝”“一戰成功”諸如此類的話。

    擾攘一番後,在仲孫玄華和閔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劍士穿上禮服,持燈籠前後映照,再往稷下宮馳去。

    仲孫玄華肅容道︰“送上將軍入宮後。我們須立即回城,此乃大王應師尊而下之嚴令,要待師尊放出火箭,我們方可到稷下宮一看究竟。”

    項少龍訝道︰“難道稷下宮現在除曹公外再無其他人嗎?”

    另一邊的閔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據師尊所言,他這不情之請,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場,會為他歡呼喝彩,影響上將軍的心情,看剛才的情況,不知師尊所慮。不無道理。”

    此時正馳上地勢較高處。只見稷下學宮除正門掛有燈籠外,整個地區烏黑一片,唯東南角透出燈光。

    仲孫玄華以馬鞭遙指燈火通明處道︰“那就是觀星台所在,位于東門空地里,樓高三層,最上是個寬達二十丈的大平台,師尊就在那里恭候上將軍的大駕。”

    項少龍目光落在燈火映照處。心中忽地想起龍陽君的話。

    打不過時,就要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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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卷 第11章 渾身解數

    項少龍甩蹬下馬,舉步踏進雪林小徑。

    想到曹秋道天生異稟,雖年過四十,但健步如,想打不過就逃,純非易事。

    而且在高台上,逃起來亦很不方便,只要曹秋道攔著下台的去路,他就成困獸之斗。

    想念到此,心中一動。暗忖這刻離約定時間尚有小半個時辰,曹秋道身為前輩,自重身分,該不會如仲孫玄華所說,早到一步恭候他,那他該還有時間作點布置。

    忙加快腳步,穿林過徑,一座“桓公台式”用白灰粉刷的台基,赫然巍峨屹立眼前。

    項少龍既有圖謀,那敢遲疑,一口氣由北面長階奔上白頂,只見平台三面圍以百欄,每隔丈許,就樹了一支鐵柱。一些掛上旗幟,一些掛上風燈,照得台上明如白晝。

    他見不到曹秋道,松了一口氣。走到對著登上石階另一端的石欄盡處,解下腰索,垂了下去,雖仍差丈許才觸及地面,但憑他特種部隊的身手。又有腰囊的幫助,要滑下去實是易如反掌。

    遂把另一端扣緊在其中一條石柱上,布置妥當後,盤膝坐下,一番吐納。進入物我兩忘的境界。

    帶著奇異節奏的足音把他驚醒過來,首先入目的是密布晴空的星斗。

    項少龍心中訝然。剛才自己來時。一點都感不到星空的壯觀。為何現在卻心神澄明,為夜空的美麗所感動。

    想到人事雖有變遷,宇宙卻是永遠不滅,若人人都可想到這點。人世間很多不必要的斗爭,將會大幅減少。

    此時曹秋道雄偉的身形逐漸在台階處現出來。

    項少龍長身而起,拱手敬禮。

    曹秋道仍是長發披肩。身上換了灰色的武士袍,還加上一對寬翼袖,使他本已雄偉的身型更為高猛。

    曹秋道回禮道︰“上趟拜領上將軍絕藝,曹某回味無窮,今晚務請上將軍不吝賜教。”

    項少龍哈哈笑道︰“本人乃曹公劍下敗軍之將,何足言勇,請曹公手下留情。”

    曹秋道臉容冷若冰雪。不透露出絲毫心中的感受,平靜地道︰“敗的是曹某才對,當晚上將軍用的非是趁手兵器,曹某能挫上將軍,只是僥幸。”

    項少龍略感愕然。听他口氣,似乎自認十招內會收拾不了自己。那是否準備和自己玩玩就算呢?曹秋道從容道︰“曹某劍出鞘後,從不留手,只有以生死相搏,才能表達劍手對劍的敬意。上將軍這把刀有名字嗎?”

    項少龍深吸一口氣,奮起雄心,解下百戰寶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微笑道︰“刀名百戰,請曹公賜教。”

    曹秋道凝望他手中寶刀,連連點頭。淡淡道︰“十多年來,除了一個人外,再無其他人能在曹某面前站得如此穩當。對手難求,上將軍可知曹某的欣悅。”

    “鏘!”長劍到了手上。

    項少龍心想那人定是管中邪的師傅那個叫什麼齋的大劍客,自己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一時忘了,只不知他們是否亦是挑燈夜戰呢?想起挑燈夜戰,心中猛動,往刀鞘瞧去。

    曹秋道伸指輕抹劍緣,低吟道︰“這把劍乃曹某親自冶煉,劍名“斬將”,上將軍小心了。”

    項少龍心有定計,卓立不動,淡淡道︰“曹公請先出手。”

    曹秋道仰天大笑道︰“總有一人須先出手的,看劍!”“看劍!”之聲才起,台上立時彌漫著森森殺氣,戰雲密布。

    皆因曹秋道已舉步往他迫來,配合出長靴觸地發出的“沙沙”之音,氣勢沉凝懾人之極。

    項少龍收攝心神,貫注在對手身上。

    他知曹秋道決勝只在幾式之間,這十招並不易擋。

    上趟他是佔了奇兵之利,但對方乃武學大行家。經過上次接觸,該摸清他刀路,故再難以此欺他。

    他讓曹秋道主動攻擊,非是托大,而是另有妙計。

    對他這二十一世紀的人來說,戰略實是無比重要,若能智取。自不宜純憑死力廝拚。

    曹秋道的步法深含著某種奧妙,令他很難把握他迫近的速度和時間。

    項少龍心神進入止水不波的清明境界,無憂無喜,四大皆空。

    驀地曹秋道加速迫至,“斬將”幻出大片劍影時,倏然現出劍體,閃電橫削而來。凌厲無比。

    項少龍感到對方“斬將”劍隱隱封死了自己百戰寶刀和刀端的所有進攻。教他只可運刀封架。

    他早領教過曹秋這驚人的神力,如若硬架對方這全力一劍,不虎口痛裂才怪。緊接下來也不用打了。

    不過他卻絲毫不懼,略擺刀鞘朝向的角度,刀鞘反映著燈火之光,立時晃入曹秋道的雙目。

    正如曹秋道剛才灑出一片劍光,是要擾他眼目;項少龍這下借刀鞘反映火光,卻是同樣作用。

    但難易卻有天壤雲泥之別。

    項少龍只是擺擺手,已達到了目的。

    無論曹秋道劍法如何出神入化,仍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只不過天份比別人高,潛能發揮得更淋灕盡致吧了。

    火光人入他雙目時,他習慣了台上明暗的眼楮不由稍眯了起來,至少有剎那的時間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彈指即過的時間不足以讓項少龍克敵取勝,卻盡夠他避過這雷霆萬鈞,無可抗御的一劍,同時疾施反擊,爭取主動,克破曹秋道決勝于數式之內的穩妥安排,又重重打擊他滿溢的信心。

    項少龍閃往斬將劍不及的死角,先以劍鞘卸開敵劍,右手百戰寶刀不教對方有任何喘息之機,迅疾劈出。

    “當!”的大響一聲。

    曹秋道絞得項少龍差點刀鞘脫手,還能及時回劍,擋開他的百戰寶刀。

    曹秋道雖成功擋開項少龍這重逾泰山的一刀,但也心知不妙,想錯身開去,爭取剎那的間隙,以掌握主動時,項少龍的百戰寶刀已發動排山倒海的攻勢。

    項少龍每一刀劈出,步法都天衣無縫的配合著。

    每一刀的角度和力道都不同,忽輕忽重,雖以砍削為主,其中卻包含了卸絞黏緩等奧妙的手法,把刀的獨有特性發揮得淋灕盡致。

    最驚人就是刀刀均是舍命搶攻,著著進攻,完全無視生死。

    這正是項少龍早就定下的策略,仗的是自己比曹秋道年輕,故一上場就迫他打消耗戰,更希望在十招之內令對方無法像上趟般完全控制大局。

    上次項少龍因懾于曹秋道的氣勢,故落在下風,今次卻是用計減弱他的氣勢,反客為主。

    以曹秋道之能,一下失著下,亦被項少龍連續三刀劈得左閃右避,到第四刀時,才找到機會,反守為攻,欺入刀影內,眼看要把項少龍斬于劍下,又給項少龍以刀鞘解圍,且刀削下盤,迫他回劍擋卸,形成平分秋色之局。

    曹秋道雙目掠過寒芒,顯是首次動了氣。舌綻春雷,大喝一聲,蕩開刀鞘,望空虛一劍劈下。

    項少龍正奇怪時,曹秋道的斬將劍已中途變招,由上劈改為前拂,斬將劍像有生命的活物般,疾取項少龍咽喉,劍招之巧,令人由衷驚嘆。

    項少龍刀鞘一擺,讓在刀鞘上寶石反映的火光再次映入曹秋道的厲目。

    曹秋道發覺刺在空虛時。項少龍已移到他左側,反手劈出另三刀。

    曹秋道錯身開去,劈出一圈劍芒。外圈處剛好迎上項少龍第一刀。

    項少龍虎口劇震,知對方學乖了,應付起來比上次高明。

    “當當”兩刀。項少龍兩刀都劈在對方劍上,他想重施故技,希望能三刀都劈在對方寶劍同一處,但卻事與願違,不能辦到。

    但八招已過。

    尚只余兩招。

    縱是落在少許下風,可是曹秋道的氣勢仍是堅強無匹,使項少龍完全找不到可乘之隙。

    曹秋道忽然旋動起來,渾身像刺猥般射出無數劍芒,龍卷風般往項少龍轉過去。

    項少龍知道絕不可退讓,否則兵敗如山倒,絕擋不過余下兩招。

    此時他把什麼刀法戰略全忘了,且由于對方正急轉著,藉火光映照擾目之策亦無法派上用場,故只能憑本能的直覺反應,以應付對方這出神入化的劍術。

    兔起鶴落間,兩人錯身而過,剎那間又交換了兩招。

    項少龍左臂血光迸現,被斬將劍劃出一道兩寸許長的血痕,不過只是皮肉之傷。

    他的百戰刀鋒卻切下了曹秋道轉動時隨著旋舞的長發,在兩人間隨風散,緩緩落下。

    曹秋道大為錯愕,停了下來,哈哈笑道︰“好刀,曹某從未試過如此痛快的寶刀。”

    項少龍以為他就此罷手,松了一口氣,道︰“項某實非是前輩對手,現在十招之數已足,大家可止息干戈了!”

    曹秋道雙目厲芒激閃,冷喝道︰“笑話,什麼十招之數?上將軍乃我東方諸國頭號大敵,你以為我曹秋道會讓你活著回去嗎?”

    項少龍呆了一呆,原本對他的尊敬立時煙消雲散,心想你原來只是個沒有信譽的卑鄙小人,憑什麼喚作劍聖。

    不過這時已無暇多想,人影一閃,曹秋道的攻勢已怒濤狂飆的疾擊而至。

    項少龍百戰刀上下翻,寒芒電射,堪堪擋了曹秋道三劍,到第四劍時,已因給對方震得手臂酸麻,緩了一線。正要以左手刀鞘爭取喘一口氣的時光,豈知正中曹秋道下懷,立即運劍絞擊,又借旋身之力,項少龍受傷的左臂再拿不住刀鞘,脫手出,掉往後方,危急下也不知掉到哪里去。

    項少龍際此生死關頭,發揮出生命的潛能,刀把下挫,硬撞在曹秋道順勢橫削他左臂空門大開處的一劍。

    “當!”的一聲,曹秋道想不到項少龍有此臨危怪招,無可奈何往後退。

    曹秋道哈哈笑道︰“失了刀鞘,看你還能玩什麼花樣?”

    項少龍知這是生死關頭,若讓曹秋道再組攻勢,主動進擊,不出十劍,自己必血濺當場。

    那敢猶豫,如影附形地往曹秋道迫去,同時由單手改為雙手握刀。高舉過頭,隨著以能蹈敵之虛的步法,當頭疾往曹秋道劈去。

    曹秋道疾止退勢,冷喝一聲“找死!”運劍微往前俯時,項少龍出乎他意料外的躍空而起,且更奮全力的一刀往他劈至。

    借躍空之勢,又是雙手運刀,其氣勢之盛。力道再非先前任何一刀能夠比擬。

    百戰刀破空而下,發出尖銳破空的刀嘯聲。

    以曹秋道之能,當然可後退避開,不過這不但有失身分,還會使項少龍氣勢更盛,再要把他壓伏,就會大費功夫。

    曹秋道猛一咬牙,連劍躍起接刀。

    兩下清響,山鳴谷應,傳遍稷下宮的每一角落。

    連在城牆上遠處觀戰的呂不韋等都清楚可聞。

    事實上自兩人交手後,刀劍交擊之音便隱隱傳來,及不上這一擊嘹亮。

    兩人交換了位置。

    曹秋道喘氣之聲,傳入項少龍其內。

    項少龍的消耗戰終于奏效,一個旋身,雙手緊握百戰刀把,用的卻是旋轉的離心力和運腰生出的勁道,從左肩斜劈剛正面朝向他的曹秋道。

    曹秋道仍是從容自若。至少表面如此,揮劍硬擋他一刀,才錯身開去,好重整陣腳。

    不料項少龍卻如影附形地再反手一刀。砍向他的背脊。

    曹秋道那想得到項少龍竟能變招迅疾至此,首次露出少許慌亂,勉強回劍把百戰刀蕩開。

    項少龍得勢不饒人,狂喝聲中,雙手不住運刀,每刀都高舉過頂,時而直劈,時而斜削,不求傷人,只求迫得對方以劍恪守。

    “叮當”之聲不絕于耳。

    曹秋道氣力雖勝項少龍,卻是相差不太遠。可是現在項少龍是以雙手運刀,用的除了腕力臂力外,最主要是腰勁,且是由上而下,著著似泰山壓頂,又若狂濤卷體,曹秋道登時給他劈得連連後退。

    最妙是項少龍故意和他保持一段距離,十刀下來,至少有六刀劈在他劍鋒運力難及之處。

    這正是項少龍聰明處。

    若論招式精奧細膩,他實非曹秋道對手。

    但這等大開大闔的砍劈,卻最能發揮刀的優點,顯現出劍的弱點。

    此消彼長下。曹秋道便只能處在守勢里。

    不過這優勢並不能保持長久。

    初時每一刀都能把曹秋道逼退一步,但慚慚曹秋道憑著種種手法,終扳回劣勢,項少龍要很吃力方可把他迫退一步。

    項少龍卻心中有數,到曹秋道一步不退,準備反攻時,便不再保留,全力急劈三刀。

    “叮!”的一聲。

    斬將劍不堪砍擊,終斷去了兩寸許長的一截劍鋒。

    曹秋道被他劈得雄軀劇震,暴地一聲狂吼,連劍猛刺,卻忘了斷去小截劍鋒,當只觸及項少龍胸衣時,去勢已盡,使項少龍憑毫厘之差逃過大難。

    項少龍已然力歇,往後急退。迅速將兩人間的距離拉至三丈有余,亦使他離後方“逃命索”只有五丈許的距離。

    曹秋道低頭細審手中寶劍,搖頭嘆道︰“縱是斷劍,也是可取君之命。”

    項少龍心中明白,剛才那輪狂攻,已使自己成了疲兵,再無復先前之勇。

    不過當然不會從神情上表現出來,深吸一口氣道︰“曹公請三思,剛才若項某要求個兩敗俱傷,非是沒有可能的事。”

    曹秋道淡淡道︰“以曹某之命,換上將軍之命,亦是非常化算。”

    項少龍話中有話道︰“但這是由我來決定。而非由曹公決定。”

    曹秋道怒哼一聲。冷笑道︰“你以為可激怒曹某嗎?倒要看看你還有什麼本領。”

    提起斬去鋒尖的寶刀,一邊運腕左右揮轉,同時舉步往項少龍迫去。

    項少龍揮刀前指,調整呼吸,同時往後退開。

    兩人一進一退,轉眼項少龍已到了石欄邊緣處。

    項少龍大喝道︰“且慢!”

    曹秋道愕然道︰“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項少龍挽刀施禮道︰“多謝曹公賜教,小弟要走了。”

    曹秋道醒悟過來,運劍沖前。

    項少龍一個翻身,沒在石欄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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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19 21:16: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第12章 安返咸陽

    項少龍觸地後,立即貼著牆角的暗黑處,听著曹秋道遠去的足音,如他在盛怒下,要循石階奔下來追殺自己。

    目光一掃,只見百戰刀的刀鞘就在腳下不遠處,忙撿抬起來,把刀掛在背上,再奮力一躍,循著索爬回台上去。

    台上當然不見曹秋道。

    項少龍偷伏而行,偷往下望,只見曹秋道在下方奔而過,同時看到左右兩方枝動葉搖,顯是有敵人伏在暗處。因摸不清他的藏身所在而彷徨失措。

    他暗叫好險,假若貿然逸走。說不定會落在伏兵手上。

    這重回觀星台之計,確是高招,既可觀察敵勢,亦可藉機休息片刻,包扎傷口。

    片刻後,他由東南角滑下觀里台,取回勾索後,藉著林葉掩映,到了稷下宮南牆之下。

    他對稷下官附近的形勢已有深刻的認識,知道牆外是茂密的樹叢,對逃走極為有利。

    他氣力回復了小半,動手雖必吃虧,逃走仍勝任有余。

    翻過高牆後,他抖手射出李園給他的火箭。

    接著全速往肖月潭放置滑雪板的方向奔去。

    這疑兵之計,是要把敵人引來火箭發射之處,最好是以為他因傷無法逃走,不得不召援兵來救。

    一口氣奔出十多丈,項少龍膝頭發軟,撲倒地上。

    原來地上仍是積雪盈尺,走起來非常吃力。項少龍體質雖勝常人,但力戰之後,又曾受傷失血,一口氣轉不過來,登時眼冒金星,差點脫力昏厥。

    貼臉的冰雪令他清醒過來,只見四周黑茫茫一片。

    幸好後方遠處觀星台的燈光,若迷航人的燈塔,指示他正確的方向。

    項少龍勉力爬起身來,踉蹌踏雪移到附近一處草叢,鑽了進去。跌坐休息。

    星夜仍是那麼美麗,但他心中一片著急紊亂,身體則疲憊欲死,再無欣賞的閑情。

    他閉上眼楮,忍受陣陣因缺氧而引致能令他昏去的沖動,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好不容易呼吸才平復下來,睜目一看,立時叫糟。

    只見星光月照下,他踉蹌走來時留在雪地上的足印,觸目驚心的一直延展過來,清楚告訴敵人他正確的位置。

    這時他只能勉強支持不讓自己昏迷過去,要站起來真是提也不用提。

    雖仍是深冬,他卻渾身冒汗。

    足音由遠而近。

    十多道人影出現在數丈外的密林處,正一步高一步低的踏雪前來。

    他們沿著足跡,筆直往他藏身處迫近。

    項少龍暗叫我命休矣,看著敵人愈來愈近,卻是毫無辦法。

    本來只差三十多丈,潛過另一座疏林,他便可抵達放置滑板的小丘。

    功虧一簣,是多麼令人不值。

    這時他就算勉強舉步。亦比不過敵人的腳力,不若留氣給先發現自己的敵人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好泄點怨氣。遂拔出綁在腿上的兩把刀,藏在手里。

    若非敵人不敢舉火。這時該可看到他。

    蹄音忽起。

    眾敵同時愕然。

    一騎橫里馳出,大喝道︰“爾等何人?”

    項少龍認得是曹秋道的聲音。收好刀,大喜下爬起身來。

    “嗤嗤”聲響,那批人手上弩箭齊發,竟是往曹秋道射去。

    曹秋道怒喝一聲,舞出一片劍光,弩箭紛被撥落,竟奈何他不得。

    項少龍這時勉力站起來,朝他的目標奔去。

    後方慘叫連聲,顯是盛怒下的曹秋道大開殺戒。

    項少龍不知哪里來的神力,轉眼鑽入疏林去,才再跌倒。

    腳步聲與蹄聲來回響起,可見“敵人”正四散奔逃。

    項少龍心中稍安,心想敵人逃走弄得足印處處,再非前此般只有自己的“處女印痕”,項少龍俯伏半晌,才爬起來,緩緩前行,蹄聲響起。從後趕至。

    項少龍大駭,蹲在一棵樹後。

    疏林內幽黑,不比外面空曠,故不虞對方能看到足印。

    看來曹秋道匆忙下沒帶火種在身,否則此時好應拿出來點起火把或樹枝作照明。

    他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因為曹秋道這時正策馬來到他藏身大樹的另一邊,正急促喘息。

    若非這劍聖懂得找馬兒代步,這時他該也倒在項少龍另一邊。

    “擦!”項少龍暗叫不妙,知自己估計落空,這正是點著火折子的可怕聲音。

    項少龍那敢遲疑,拔出刀,抬身朝曹秋道的坐騎頸側擲去。

    健馬狂嘶爆跳,登時把曹秋道翻下馬來,火折子脫手而,掉到遠處,林內回復暗黑。

    項少龍大笑道︰“你中計了,看刀!”滾動聲音傳來,曹秋道一時不知急躲到何處去。

    項少龍見計得授,忙奮起余力,往目標小丘悄無聲色的爬去。

    說到潛踩匿跡,十個曹秋道都非他的手腳。

    他的氣力逐漸回復過來,離開疏林,登上小丘東面的斜坡,快到坡頂時,後面傳來曹秋道的怒喝聲。

    項少龍怒火狂升,隨手找到一塊重約數十斤的石頭,勉力往追上來的曹秋道擲去。

    石頭橫過了五尺許的空間,便無力地墮在坡上,朝下滾去。

    曹道秋往旁一閃,雪坡濕滑,雖避過石頭,卻立足不穩,失去平衡,直滾至坡底,狼狽之極。

    項少龍心道你也應嘗嘗灰頭土臉的滋味了,忙往丘頂攀去。剛抵丘頂,一對精巧的滑雪板和滑雪杖,正靜靜躺在一個包扎整齊的小包袱旁。

    項少龍心中同時向肖月潭和老天爺道謝,竭盡全力奔了過去,迅速把腳套入肖月潭以粗索織成的腳套里,像穿靴子般扎緊。

    背上包袱時,曹秋道出現後方,大喝道︰“今趟看你能走到哪里去?”

    項少龍長身而起,大笑道︰“當然是回咸陽去,秋道小老兒我們後會無期了!”

    曹秋道這時離他不足一丈,項少龍弓身猛撐雪杖,滑下丘頂,一陣風般沖下斜坡,回頭看時,曹秋道雄壯的身形,在坡頂呆若木頭,完全失去了追趕的意圖。

    項少龍不住運杖,耳際風生下。剎那間把曹秋道拋在遠方的黑暗中。

    他心懷大暢,雖仍渾身疼痛,心中卻在唱看也不知是解子元還是鳳菲所作的曲子。

    這時他只想起咸陽,其他的人和事再與他沒有任何關系。

    晨光熹微下,項少龍俯身小溪,鞠水連喝幾日,稍覺舒服了些,才坐在溪旁一塊大石上,把肖月潭為他預備的包袱打開,想取出食物整治空虛的肚子。

    入目是一張帛圖,繪畫了到中牟的路線,還有足夠的盤川,其余就是食物。衣服和刀傷藥,火種等物,安排得非常周到。

    攤開地圖時,內中卷了一張帛信,寫滿文字,卻沒有署名,上書道︰“少龍看到這書信時,該已安然離開臨淄,並擊敗了曹秋道。老哥有一事只可在此刻才告知你,少能與曹秋道十招之約,只是老哥虛張之事,那封信並沒有送到曹秋道手上。

    若非如此,少龍根本不敢應戰。若不戰而逃,對你聲譽的損害,比死在曹秋道手上更嚴重。少龍亦失去與呂不韋斗爭中賴為最大憑藉的信心,在儲君心中亦再非那寧死不屈的英雄。假如少龍看到此信,當然不會怪我。假若看不到此信。則亦是萬事無須再提。老哥情願看到你命喪曹秋道劍下,亦不想你被人譏為懦夫和膽小鬼,後會有期。”

    項少龍看得頭皮發麻,既吃驚又好笑。

    其實此事早有蛛絲馬跡可尋,否則肖月潭每次提到十招之約時,不會都要提醒自己小心曹秋道爽約,又神態古怪。

    肖月潭雖說是拿自己的心命去賭博,幸好他賭贏了。

    自己雖沒有勝,但亦沒有敗。

    至少曹秋道亦要承認自己有令他兩敗俱傷的能力。

    填飽肚子後,他小睡片刻,沿河如朝西南方滑去。

    到了黃昏時找個小洞穴生火取暖,大睡一覺。醒來繼續行程,如此五天之後,項少龍進入了魏境,朝中牟潛去。

    當他抵達黃河北岸,河水已是冰消解凍。心想只要見到河水,便可乘船沿河北去,至多一天時間,將可到達中牟。

    現在他唯一擔心的事就是滕翼等已撤出中牟。那他便要再費工夫撐到咸陽去,糧食方面亦可能出現問題。

    際此溶雪季節,大氣寒冷得教人無論穿多少衣物都有消受不起的感覺,換了體質較差的人早冷病了。

    正憂心時,二艘大船在夕照下順流駛來。

    項少龍心中一動,伏在一塊大石後用神遠眺。

    看清楚來舶的旗幟後,項少龍大喜撲了出來,站在最突出一塊大石上,點起火種,向來船打出秦軍慣用的訊號。

    船上的秦人立時驚覺,不斷有人擁上甲板,同他嚷叫。

    三艘船緩緩往岸旁平坦的泥阜處靠近。

    項少龍欣喜若狂,就像終生離鄉的浪子見到了最親近的家人,甩掉滑雪板。拋下滑杖,沿岸狂奔迎去。

    前頭的巨舟首先靠岸,十多枝長桿傳過來,撐著岸邊,以免踫撞。

    一把雄亮的聲音隔遠傳下來道︰“少龍,少龍,是我們啊!”

    項少龍劇震下伏跌地上,認得正是滕翼親切的聲音。

    按著更難令他難以置信是听到紀嫣然、趙致的嬌呼和泣叫,還有昌平君的呼喚聲。

    項少龍乏力地把臉埋在泥土里,他終于回到家了。

    巨舟掉頭逆流而上,船艙的大廳里,項少龍換上新衣,眾星拱月般被眾人圍在正中處。

    紀嫣然和趙致都因思念他而消瘦,此時還在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項少龍喝著兩女奉上的熱茶,對滕翼和昌平君道︰“現在我才明白什麼叫恍如隔世,我曾想過永遠都再見不到你們了。”

    趙致又伏入他懷里飲泣,嚇得他連忙好言撫慰。

    紀嫣然的自制力比趙致好多了,平復過來,幽幽道︰“我們曾想過自盡殉節,幸好接到消息。知你到了臨淄,大家歡喜得要發狂。嫣然和清姊遂不顧一切晉見儲君,請他派人去齊國接你回來……”昌平君激動的插入道︰“儲君比任何人都緊張。立即要小弟拋下一切,趕往臨淄。只恨河水都結了冰。不過幸好如此。否則可能會互相錯過,我們成了白走一趟。”

    滕翼道︰“荊家村雖有人來報訊。可是我們怎麼等都不見到三弟回來,還以為三弟出事了。”

    項少龍問道︰“其他人好嗎?”

    昌平君道︰“我們與趙人達成和議,自中牟退兵,現在荊俊和桓奇仍在屯留。

    少龍此戰既平定了蒲鵠之亂,又大挫趙人銳氣。功業蓋世呢。”

    項少龍嘆道︰“功業若真能蓋世,周良和這麼多兄弟就不用客死異鄉。”

    滕翼沉聲道︰“戰爭就是這樣,無論是勝是敗,難免會有傷亡,三弟不必自責。唉,李牧實在是個厲害人物。”

    昌平君道︰“呂不韋不是到了臨淄嗎?他當然不知你在那里吧。”

    項少龍苦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單止曾和他同席喝酒,還由他親送我與曹秋道決戰呢。”

    眾人齊齊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把臨淄的事娓娓道出,听得各人心驚膽跳,瞠目結舌。

    其中關于小盤的身分危機,他當然仍瞞著不說。

    趙致被引出興趣,忘了哭泣,本仍纏在他懷里不肯離開,直至听到善柔已作人婦,坐起來大發嬌嗔道︰“柔姐怎會這樣許身別人又不告知我們的?”

    項少龍忙解釋解子元乃理想夫婿。善柔是做了很好的選擇,可是趙致總難釋然。

    紀嫣然奇道︰“你沒見到干爹嗎?難道……”

    項少龍繼續說他那曲折離奇的故事,到結束時,伸個懶腰道︰“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更希望醒來時已身在咸陽。”

    項少龍換上戎裝,卓立船頭,身旁除昌平君、滕翼還有領大軍在途中與他會合的荊俊。

    近百戰船,在河道形成壯觀的隊伍。

    咸陽在一個時辰的船程內。

    白雪鋪蓋大地的景色已換上了初春的美景。

    白雲冉冉,江水濤濤,兩岸翠柳簇擁,綠樹幽深。

    項少龍凝望岸旁因船隊經過驚起的一支長尾藍鳥,想起過去數月的逃亡生涯,這刻不禁有像馬兒們般海闊天空,任我翻騰的興奮感覺。

    唯一擱在他心頭的問題,就是小盤那尚未知吉凶的身分危機。

    項少龍隨口問道︰“近日有什麼大事發生呢?”

    昌平君道︰“韓王剛過世。由安太子繼位,遣使向我們求和。儲君著韓王安派韓非入秦。不知韓王安肯答應否?”

    項少龍點頭道︰“儲君一向欣賞韓非兄的治國理論,若韓非兄能在秦一展抱負。該是好事。”

    紀嫣然卻嘆了一口氣。但沒有說話。

    項少龍欲問其故時,昌平君壓低聲音道︰“繆毒更得太后寵幸,作了長信侯後,俸祿與呂不韋相同,囂張得令人難以忍受。”

    項少龍暗忖今年就是小盤舉行加冕禮的時候,繆毒和呂不韋大限亦至。

    只足他們不知道吧了。

    靜心一想,朱姬和繆毒的關系更加密切,可能是由兩個原因促成。

    首先就是朱姬開始懷疑小盤非是他的兒子,其次就是以為自己死了。

    朱姬無論在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有一個男人作倚仗。

    荊俊笑道︰“今趟三哥無恙歸來。必教一些人非常失望。”

    趙致興奮地道︰“夫君離家快兩年︰你會絕想不到寶兒竟長得這麼般高大的。”

    紀嫣然欣然道︰“若不是為了寶兒,烏妹定會和我們同行,還累得小貞和小鳳都不能來,她們都為此哭了好幾天。”

    項少龍又問起王翦。

    昌平君低聲道︰“這事見到儲君再說吧!”

    項少龍愕然望向昌平君,後者向他打個眼色。項少龍只好把疑問悶在心里。

    項少龍悠然神往道︰“終于回家了!”

    小盤早得消息,親自出城迎接。

    這未來的秦始皇終于長大成人,留了一臉短髭,胸背厚實,舉手投足,均具倪天下的帝皇威勢,驟看下項少龍感到似乎在看著個陌不相識的人。

    昌文君、李斯、管中邪、烏廷芳、琴清和眾多公卿大臣傾巢而來,熱鬧隆重,卻不見繆毒。

    鼓樂鞭炮齊鳴中,項少龍在眾人簇擁下,棄船登岸。

    小盤率眾而出,扶起下跪施禮的項少龍,細審他消瘦了的容顏,嘆道︰“上將軍辛苦了!”

    項少龍心中涌起奇怪的感覺,似乎兩人間再沒有以往那種親切的關系。

    這不但因小盤沒有預期中的激動,更因小盤的眼神內藏蘊某種令他難以索解的神色。

    其他人紛紛擁上來道賀。

    烏廷芳則不顧一切撲入他懷里,琴清當然不能當眾這麼做,但眼內射出情火,卻把項少龍的心都燒熔了。

    小盤與項少龍並排騎馬入城,接受夾道歡迎的人民的歡呼,微笑道︰“上將軍失蹤的消息傳回來後,家家戶戶為上將軍求神許願,希望上將軍能早日安全回來,現在終給他們盼到了。”

    項少龍很想對他說及呂不韋的陰謀,但卻知此時此地均不宜談這大大的秘密,只好把說話忍在心里,道︰“呂不韋尚未回來嗎?”

    小盤冷笑道︰“他當然要趕在上將軍之前回來,上將軍在臨淄的一戰確是精彩絕倫。為我大秦爭得最大的光榮。你走後曹秋道親向齊王請罪,承認無能把你留下。上將軍知否齊王听到此事後,當日就氣得病倒呢。”

    項少龍訝道︰“呂不韋回來了,那……唉,到宮內再說吧!”

    小盤嘴角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一面揮手向群眾示意,淡淡道︰“一切都在寡人掌握之內,回去才說吧!”

    項少龍心中再泛起先前那種奇怪的感覺。

    闊別兩年,小盤威嚴大增,城府更深,再非昔日會說“師傅救我”的孩子。

    在王宮的正廣場上舉行了閱兵儀式後。項少龍和小盤避到書齋密話。

    當說出有關邯鄲張氏夫婦的事時,小盤龍目生寒道︰“好膽,這奸賊竟敢向外人泄出此事,實萬死不足辭其咎。”

    項少龍大訝道︰“儲君好像早知會有此事似的。”

    小盤微笑道︰“別忘了寡人在繆賊處布了茅焦這著棋子。繆賊的一舉一動。怎瞞得過我。”

    項少龍放下心頭大石,道︰“儲君自該早有對策了。”

    小盤得意道︰“若在知情之後,才派人去邯鄲,便趕不及了。幸好多年前寡人早想到此點,已解決了這件事。”

    項少龍自心底生出寒意。沉聲問道︰“儲君為何沒告訴我呢?”

    小盤避開他的目光,淡然道︰“上將軍當時遠征外地,所以寡人一時忘了。”

    項少龍窮追不舍道︰“儲君怎樣處置他們呢?”

    小盤有點不耐煩的道︰“當然是予他們足夠的報酬,再把他們安置別地,教人找不到他們。”

    項少龍直覺感到小盤在說謊,但若追問下去,大家會鬧得很不愉快,只好默默不語。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小盤打破僵局,嘆了一口氣道︰“師傅不高興嗎?”

    這句“久違了”的“師傅”,令項少龍心中一軟,有感而發道︰“你變了很多。”

    小盤虎虎生威的銳目往他瞧來,與他對視半晌後,點頭道︰“我是不能不變,要坐穩這個位子,更是不能不變,但對上將軍我則仍是那個小孩子。”

    頓了頓後,有點難以啟齒的道︰“除了上將軍外,還有誰知道寡人這事呢?”

    項少龍知他一直想問這句話。但到這刻才趁機問出來。

    略一沉吟道︰“除了廷芳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他自然不肯將滕翼說出來。

    小盤呼出一口氣,挨在王座處,仰首凝視上方的梁柱,輕輕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現在外面必是謠言滿天,若讓寡人知道有任何人提及此事,不理是誰,必殺無赦,還要抄家滅族,看誰再敢多言。哼,呂不韋、繆毒!”

    項少龍心中大驚,這句話雖非針對他,但卻像小盤作的暗示,警告自己勿要再告訴第三個人,心中登時很不舒服。

    小盤沒有再解釋,俯前低聲道︰“寡人已秘密把王翦調回來,兩個月內就會返抵咸陽。”

    項少龍皺眉道︰“此事儲君沒請示太后嗎?”

    小盤雙目寒芒閃閃,不屑道︰“她既不把我當作兒子,我為何仍要看她的臉色做人。她住雍都更是肆無忌憚,與繆毒的事弄到街知巷聞,天下誰不以此為笑柄,使我大秦蒙羞。”

    項少龍知他痛恨朱姬泄出張氏夫婦的事,嘆了一口氣道︰“儲君該記得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他指的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小盤都不得傷害朱姬一事。

    小盤憤然往他瞧來,怒道︰“到現在上將軍仍要維護她嗎?”

    項少龍亦虎目生寒,盯著他道︰“是的︰她總曾全心全意愛護你,扶持你。亦曾把她視為生母。你若肯設身處地為她想想,該知她做這事對她沒有半分好處,她仍然去做亦只是人之常情。”

    小盤不知是否仍有點怕他,移開了目光,看著堆滿案上的卷宗文件,道︰“這里大部份報告都或多或少與鄭國渠有關,最近寡人收到消息,鄭國可能是韓王派來的人,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見小盤故意岔到別的事上,不肯續談朱姬的事,強忍住怒氣,沉聲道︰“臣下很累了,想回家休息。”

    小盤嘆了一口氣,苦笑道︰“太傅動氣了。很多事我都不想這麼做的,但卻知不這麼做卻是不成的。太傅亦應設身處地為寡人想想。”

    他以另一官餃稱呼項少龍,立時又把兩人的距離再次拉近。

    項少龍消了點氣,正容道︰“儲君今年七月就正式加冕為王,那時大權集于一身,太后還于儲君有何影響力呢?”

    小盤沉下臉去,一字一字緩緩道︰“上將軍可知那賤人將印璽交給了繆毒隨意使用,使寡人每晚睡難安寢嗎?”小盤真的變了。和朱姬的關系亦到了不可縫補的惡劣地步。

    否則怎會直呼其為“賤人”,項少龍為之諤然無語。

    “砰!”小盤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齒道︰“這賤人為繆毒生了兩個賤種出來,一個叫繆政,一個叫繆龍,上將軍說這是什麼意思?若非繆賊與呂不韋勾結在一起,牽連太大,寡人忍不到七月就要將他碎尸萬段。”

    頓了頓,小盤怒容斂去,啞然失笑道︰“上將軍可知繆毒以“假父”自居,還說我這“假子”時日無多,他日就是由他這假父加冕。哈,這蠢材瞪大眼楮都可做夢,寡人倒要看他怎樣收場。”

    這番話他笑吟吟的說出來,比咬牙切齒更令項少龍心寒。

    忽然問他真的覺得很累,應付小盤竟比應付呂不韋還要吃力和辛苦,這怎是他把小盤帶來咸陽時能想像得到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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