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蘇菱愕然。自個兒竟會失身於他人?
瞧到手稿的這段,她心驚肉跳、不敢置信。那歡兒呢,難不成歡兒真不是他的孩子?
思及此,她慌忙地再往下翻閱——
她四個月未見他了,從那日之後,他未曾踏進勾欄院半步。
秋兒去打聽回來時說,那男人近來都是與李霏在一塊兒。他已拒絕李霏一年多了,這會突然就好上了?那男人已是拋棄她另擁新歡了嗎?
她心酸無比,撫了微凸起的小腹。「秋兒,煩你幫我跑一趟朝陽樓,就說今晚我想見他一面,請他過來一趟吧。」
「小姐,今兒個是花火節,剛聽人說二爺要陪郡主到城中的淮揚廣場看花火秀,今晚應該過不來了」秋兒小聲的告訴她這件事。
她心中頓覺一片冰涼。去年的花火節那男人陪的是她,淮揚廣場上她的笑聲與驚呼聲最大,那時他眼裡只有她,再無旁驚,可今年……
「我明白了。」她惆悵不已。
秋兒見了難過,開始說起安慰的話,「小姐,也許二爺只是一時迷惑,過一陣子就能清醒的回到您身邊了。」
「一時迷惑?若是那麼容易被迷惑的男人,我還要嗎?」她滿腹辛酸。
「小姐,您不能放棄,別忘了,您肚裡都有二爺的孩子了!」
「孩子?他……不認啊。」她哽咽了。那夜他說沒來過,可她見到的明明就是他,明明就是他啊!
「小姐,那夜您喝多了,那件男衫真不是二爺的嗎?」連秋兒都忍不住問了。那件衣服也不是她拿進房的,離去時也沒見到過,平白冒出一件陌生的男衫在床上,確實啓人疑賣。
她搖首。「我不曉得到底怎麼回事,那晚的人怎會不是他?」
「若那夜的人是二爺,他爲什麼要說謊否認呢?」秋兒不能理解,可她也相信小姐不是隨便的人,就算喝醉,也絕不會讓其他男人佔便宜的。
「是啊,我也想問,爲什麼呢?」她低喃。
「小妞,我相信你心,您定沒有認錯人,那人定是二爺沒錯,而二爺會否認也絕對有理由,否則您發生這樣失節的事,他大可以趕咱們離開秦府,可他沒這麼做,對外也沒說您肚裡的孩子不是他的,就只是冷淡您而已。」
「冷淡還不夠嗎?他這是想讓我自個兒羞愧走人,可我沒對不起他,走了不就表示我真認錯人了,到時候孩子生出來,教孩子怎麼做人,我不能讓孩子受這種屈辱!」
「您爲了孩子隱忍,可這日子……」秋兒說不下去了,其實她剛說的那些安慰小姐的話,也只是自欺欺人。
雖然二爺對外沒有明著說孩子不是他的,但未婚有子本就是醜聞一件,小姐這名節算是毀了,而秦府上下瞧小姐的目光也變了,凡經過這勾欄院的人總會丟下幾句英落或一抹不屑之色,這樣不堪的處境,教小姐往後的日子該怎麼繼續過下去?
「所以我想與那男人再談談,就算他不要我,也不能不要孩子,孩子絕對是他的。」倘若能夠,爲了自己的尊嚴,她會想帶孩子走的,可她知道,白琰王朝的平民女子地位低落,只能隱在男人或家族背後,若想求一己之力謀生是很困難的。
她這也才會在家道中落、父母雙亡後,厚著臉皮來投靠秦家,更想著有朝一日靠寫作出名,只因這是她唯一想到不用拋頭露面、隱藏身分就能賺錢的工作,她期望有一天能不用靠男人就能獨立。
可截至目前爲止,她並沒有辦法靠著作攢錢養活自己,自個兒尚且養不活了,未來又如何養得起孩子?
因此,她必須忍辱留下,繼續過她毫無尊嚴的生活。
秋兒忍不住哭了。「小姐,我去,我去將二爺綁來,他說什麼也不能這樣待您!」她哭著往外奔去,定要在二爺與郡主出門前將他攔住。二爺怎會忘記曾經對小姐許的諾言,說今後的花火節都與小姐過,天上最燦爛的那一刻只與相愛的人分享。
男人姍姍來遲,這已是距花火節五個月以後的事了,那日,秋兒還是沒能將人帶來。
今兒個他突然來了勾欄院,理由也許是因聽說她體虛氣弱,可能會難産的話,這才過來瞧瞧的,但她想,更有可能是過來告訴她,他就要成親了。
「我不會破壞你的婚事,生下孩子後我就走。」她對他已死心,躺在床上,幽幽地說。她雙目沒有熱度,對他曾有的熱情,如鏡花水月,彷彿不曾真正存在過,更好像花朵才盛開,便被風乾,美得沒有生氣,只剩頹廢。
「我……沒要你離開。」他注視著她沒有光澤的臉龐,九個月大的身孕,本該豐腴的身子,卻只在腹間有隆起,四肢幾乎是骨瘦如柴。
「與君已是陌路,你雖沒明說,我又如何不懂呢,你既不回頭,那連這些假情假意也給省了吧。」她淡淡的說。
他在她身邊沉默了很久,一直沒有再說話。
今兒個種種,似水無痕,她等待他坐不住後離去,她已不願再見他,她就像風乾的露珠,那些曾經的飽滿與水澤,早已不著痕跡的消散了。
「好好生下孩子吧,這勾欄院仍是屬於你的。」久久後,他終於再開口。他眼底意外地有幾分若有若無的憐惜。
她哽咽了,這是可憐她嗎?
這些日子,她不吵不鬧,只爲了不讓自己更難堪,而他的憐憫卻像利刃剛過她的心尖般,勾起了她所有的難受。
「『夫婿輕薄兒,新人美如玉。合昏尚知時,鴛鴦不獨宿。但見新人笑,那聞舊人哭。』真心都失落了,我要這勾欄院做什麼?」她痛苦道。
「阿菱……」他忽然握住她的手,並在她掌心的那顆菱形胎記上摩挲起來。
她抽回手,從前萬分依戀的人,如今的觸碰已變得讓人無法忍受。
「那日的男人若不是你,我這身子你不嫌棄嗎?我這雙手你不嫌髒嗎?」她挖苦的問。
「那日……那日我……」他面色漸漸發白起來。
他終歸要否認到底,而這事她已無從辯解,只能當作那日之事是場酒後春夢,只是夢醒,從此就得跌落萬丈深淵。
「或許吧,那日與我溫存的人不是你,是另有其人,否則我這肚裡的孩子哪來的?沒錯,我有男人,我另外有男人!」她冷笑著。那夜雖醉,可她沒認錯人,他卻執意要傷她,若他要她承認另有男人,那她認了又何妨?她受夠這一切了。
他臉色一變。「不要再說了!」
「你以爲我想說嗎?不,是你逼我這樣說的!」
「阿菱……」
她終於委屈的哭了,哽咽道:「不管你承不承認,孩子都是你的,等我生下來後,請你照顧孩子,而我……我會消失得遠遠的,再不會打攪你和李霏半分,所以能否……能否因此對這可憐的孩子關照些……」爲了孩子,到頭來她還是只能低聲下氣的懇求他。
他倏地站起身,決絕的說道:「孩子是你生的,你自個兒照顧,我不替你養孩子!」
「你!」
「我再說一次,我沒要你走,你最好也別想著離開,這世道女人無法獨自在外生活,更何況你還有個孩子,瞧在過去的情分,我可以收留你們,但你若要顧及自尊,而讓自己與孩子受罪,那便是你的糊塗,我勸你不要自找罪受,這勾欄院就是你的居所,我承諾一輩子不變,這兒永不易主!」他道。
淚珠滑下她雪白雙頰。「既然你我無緣,又何須給我誓言,你這是爲什麼?爲什麼要對我……」變心?
九個月了,這句話她隱忍九個月想問出口,可始終沒有機會問,如今能問了,她卻問不出口了。
他臉色有些蒼白。「阿菱,我對你無情亦是有情,以後……你自會曉得……」
「無情亦是有情?這是哪來的啞謎,你瞞了我什麼嗎?」她激動的問。
他站在床邊,一襲青衣像是雕零的樹葉,落魄而飄搖。
「好好生下妳的孩子吧,身子要保重。」他再不願多說,轉身要走。
「秦老二!」她叫出戲弄他時的稱呼。
他身子略微一震,腳步頓下了。
「你還愛我嗎?還是,我應當問,你曾愛過我嗎?」她淚眼朦朧,終於克制不住的問出口。
她想知道這個答案,很想知道付出過的真心是否只是一場夢?
「我……」
「藏竹,時候不早了,這婚帖人數總得由我父王定奪才行,他老人家還等著咱們過去呢。」門外赫然是李霏的聲音。
她驀然僵住,原來那李霏就在外頭等著他,他們是一塊來的。
見到她慘然的容顔,他輕閉上眼睛,須與後,轉身離去,再不停留。
她的心徹底碎了。
☆ ☆ ☆
「春蠶淚」的內容只寫到此爲止,可蘇菱已驚愕得無法思考。
那男人、那男人竟是這般狠心待她!竟是如此!
再者,她到底有沒有做出對不起那男人的事,到底有沒有?!
她的頭忽然之間痛了起來,回想起歡兒扯下她木牌時的剎那,她似乎看到了什麼?
沒錯,她看到了什麼……一個男人赤身……她記不住,什麼也記不住!
她的頭更劇痛了,簡直像是要炸開般疼痛難當,她不禁摸上頸子上的小木牌,這塊木牌除了能集聚她的魂魄外,是不是也封住了她的過去……
記起秦藏竹與秋兒不斷的囑咐,讓她不要拿下這塊牌子——她面容逐漸沉凝下來,緊握木牌的手,不由得開始顫抖了。
一切的關鍵都在這塊木牌上是嗎?
此時,秋兒抱著離歡跌跌撞撞地闖進書房了,瞧見她正要拉下頸上之物,驚恐萬分。「小姐,不要——」不禁驚慌失措的阻止。
她回勾欄院後,見到四處一片淩亂,而小姐也不見人影了,她立刻找來,果然在此處找到小姐了。
蘇菱神態決絕,朝秋兒搖首後,用力的咬下唇,顫抖著的手一扯,木牌瞬間被扯下她的頸子。
頓時,那些記憶如雪片般飛進她腦中——
「是難産!」昏暗的屋裡彌漫一股血腥味,穩婆驚慌喊道。
「難……難難産?!」秋兒大驚對著床上痛苦生産的人兒大喊,「不……小姐,您振作點,再出點力,孩子就快出來了,就快出來了,我拜托您撐住,一定要平安將孩子生下來!」
她滿身是汗,已氣若遊絲。「好難受……我生……生不出來,不行了……」她已痛了一天一夜了,全身力氣枯竭,連喊叫的力氣也即將喪失。
「不可以,小姐,您不可以放棄,小姐——」秋兒眼淚鼻涕齊流。
「可我……我……」她臉上露出無比痛楚的表情。
「啊,姑娘,快用力啊,再這麼下去,不管是您或是孩子都有生命危險的!」
穩婆心慌著急的催促。
一聽見孩子有危險,她咬緊牙關,提氣再奮力,直咬到她唇破血流,終是聽見一道哭聲,「哇——」孩子總算落地了。
「是男娃!」穩婆抱住孩子,歡喜道。
「小姐,您聽見了嗎?是位小公子,是秋兒的小主子!」秋兒趕忙高興的對她餌主苦。
她含笑的看了眼自己的孩子,確定是個健康的寶寶。「太好了……我終於……終於替他生下孩子了……」她伸手想去抱抱孩子,可雙手竟瞬間由空中直落下。
秋兒心驚。「小姐,您怎麼了?!振作點,振作點啊!」她驚見主子下身大量流出血來。
「啊!不好了,這是血崩,姑娘血崩了!」穩婆驀然大喊。
「血……血崩?那快……快快止血啊!」秋兒驚慌失措的對穩婆道。
「止不住啊——」穩婆驚恐告知。
秋兒更驚,望向小姐,卻見她笑了起來,似已不在乎生命正遭遇多大的危險。
「小姐,您不能丟下秋兒和才出生的小主子,您不能就這樣死去啊,小姐!」她恐懼的哭求。
雙眼逐漸迷離,望著哭得不能自己的秋兒。「現在什麼時辰了?」她氣息奄奄的問。
「已……已經是巳時了。」秋兒哭答。
「他仍成親去了是嗎?」
秋兒不禁感到悲憤。「是啊,二爺一早就去王爺府迎娶郡主了。」二爺真是太狠心了,竟能做到這等地步,拋下痛苦生産的小姐歡喜迎親。「要不小姐您等著,我去找二爺,我求也去將他求來!」她抹淚說。
「別去了……他不會過來的,我和孩子的死活與他無關……」她淚乾腸斷了,阻止秋兒去求人。
「您都這樣痛苦了,他怎能置之不理!」秋兒滿腔憤慨。
「我說過不去破壞他婚禮的,讓他安心娶親吧。」她像朵枯萎的花,乾涸得似要化去。
「安心,他怎能安心?他是負了您才去娶的親,若能安心便失天理了。」
她凄然淚下。「『春蠶不應老,晝夜常懷絲,何惜微軀盡,纏綿自有時。』我蘇菱,即便化爲春蠶,即便卑微,即便短暫,即便毀滅,也想與君纏綿一世,甘留一地春蠶淚……那男人雖負我,可我到死也不想恨他……秋兒,請你替我寫下這段話,注記在『春蠶淚」上,將這手稿給那男人,他便會知我的心意……」到死前她不得不擱下這一切恩怨,誠實面對內心,無論如何,她是愛他的,且永不後悔。
「小姐,都這時候了,您還癡情什麼,這不值得!」秋兒忿忿的說。
「我不能恨他,也恨不了他啊……」她似乎見到了一道光,死亡好似離自己不遠了。
「小姐真傻啊!」秋兒哭罵,小姐這是愛到極致,所以無法恨是嗎?真是太癡太癡了,可惜二爺卻太絕太絕了!
「裡頭人聽著,二爺讓我帶話過來。」門外忽然有人傳話。
秋兒眼淚頓時止住,不由得感到驚喜。「瞧,二爺不是無情,他記起您了!」
秋兒喜道,連忙向著外頭問:「二爺讓你帶什麼話過來?」定是放心不下小姐,說他一會趕來。
「二爺道,這孩子他不認,請表小姐生下後,只能自己照養!」外頭人將話帶平生。
秋兒一愕,都這時候了,二爺竟還說這種話?忙轉頭看向小姐,小姐已是淚流滿面。
「他不認嗎?即便生下,還是不認嗎?我以爲以爲他不是這麼冷酷絕情的人,那我的孩子該怎麼辦?才剛出世的可憐娃兒該怎麼辦?!」她一臉茫然。
「二爺還說,表小姐若有意外,他也絕不替你養兒!」外頭的人接續道。
「可惡,二爺太沒人性,竟能做到這麼無情無義的地步!」秋兒憤然不已。
「秋兒,你聽見這話了,我不能死……不能死……爲了孩子,我不能死……不能……」她奮力的要坐起身。原以爲那男人對她還是有幾分情意在的,她若死,孩子他不會真棄之不顧,可如今,郎心似鐵,她終是認清這事實。
「對,小姐,您不能死,死了小主子就成無依無靠的孤兒了!」
她強撐住一口氣,用力的點頭。「來,把……把那孩子給我,我抱抱我抱抱……我……」伸出去要抱孩子的手,就在即將要抱到的剎那,驟然落下,再強的生存意志,也抵不過身體的敗壞。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她終究不甘心的閤上眼了。
「小姐,妳不能死啊,小姐——」秋兒的哭聲震天,傳出了屋子。
「阿菱……」秦藏竹在秋兒之後趕來,先瞧見蘇菱手中「春蠶淚」手稿,再見落在地上的木牌,瞬間血液凝結,全身發涼。
蘇菱的神情震驚至極,不可置信的瞪視他。「我終於明白……你爲什麼怕我知道過去了……你……可真是個好男人啊!」她出言諷刺,一雙大眼已蒙上夾帶悲憤的水氣。
秦藏竹的臉龐立刻凍成寒冰。
「小姐,其實您誤會二爺了,他、他——」秋兒急著替他解釋什麼。
「秋兒,這男人這樣待我,你怎能還聽他的?你不是最恨他傷我的嗎?可你變了……」蘇菱那語氣是在責怪她的背叛。
秋兒臉一白。「不是的,二爺是不得已的!」
「什麼是不得已?移情別戀是不得已?娶親是不得已?不認我的孩子也是不得已?這些都是不得已的嗎?」她悲切的問。
過去所有發生的事在她腦中清晰了起來,可這過往竟是一曲令她肝腸寸斷的悲歌。
「阿菱,我知你恨我,我活該如此……」秦藏竹悲傷的說。
「秦藏竹,你騙得我好苦,你何忍這麼對我,何忍不要我的孩子?」她心如絞痛的問他。
原來自己曾是這樣被傷透,曾是這樣連骨帶肉的被徹底剖開過!
她記起那夜覆在她身上的男人,確實是他,秦藏竹是歡兒的親爹沒錯,可他不認,他不認!
所以,衆人才會在歡兒的背後議論紛紛,說他不是秦家的種,自己的孩子竟是活在這樣的屈辱中,而這都是因爲她這個沒用的娘帶給他的!
秦藏竹俊容慘白。「阿菱,你聽我說,我愛你,自始至終就只愛你一個,而我擁有的也只有你,過去我是負你,可你已答應過我,不管之前發生過什麼事,若再活過來,你要和我好好過,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的不是嗎?」
「如何好好過?你不剛下了那李霏的床,她也要你讓她生子的,而你去了不是嗎?你很快就會再有一個孩子了,那也是一家三口,你跟她的一家三口!你過去背叛我,如今也一樣背叛我,一切都沒改變,你好意思說要與我好好過?」
聞言,俊顔上滿是震驚。「妳……知道我過去她那了?」
她冷笑,譏諷道:「是的,我親眼見你隨她而去的,可說實在的,那李霏是你的妻子,她的要求天經地義,你盡爲人夫的責任,這有什麼錯呢?」
在她死後,他爲她所做的事確實令她感動萬分,幾乎令她不想追究過去,就願意這樣傻乎乎的與他過未來的日子,可今夜,就像黑盒被開顱,所有不可說、不可想的事全都爆開了,迷霧的盡頭不是光亮,而是更暗的底層。
在她活著的時候他已傷害她一次,想不到,如今死後,他再一次重傷她。
這椎心之痛,她如何願意再承受?
「阿菱……」他的心又酸又疼,一時不知該如何說起這狀況。
蘇菱忽然撿起腳邊的木牌,那神情帶著某種的決絕,他與秋兒見了都心驚。
「小姐想做什麼?」秋兒緊張的問。
「這塊牌子算是我的生死牌吧?少了它,我很快會沒命的,可惜上回沒燒成,而這回……」
「娘、娘……娘……」秋兒懷中的離歡本來一直沉睡末醒,這時忽然睜開眼,張口朝她叫娘了。
這一瞬間,蘇菱一震,淚瞬間潛滑而下。「歡兒——」
「阿萎,歡兒的這聲娘是你盼了好久才聽見的,你捨得在他叫你娘後,又將他撇下嗎?我和歡兒都需要你!」秦藏竹忍不住悲聲道。
「別利用歡兒再對我動之以情了,咱們……咱們不要再續前緣了吧,這是孽緣啊……」她淚光瑩瑩。
他神色死灰,堅定的說:「就算是孽緣,我也想繼續下去,求你別走。」
她感感然地望著他。「李霏才是你的妻,我不願意三人再糾纏下去。」
「不,妳才是我的妻,妳才是!」
「你何苦自欺欺人呢?」她悲傷相望。見他去朝陽樓時,她已心死,自覺再不能糊塗下去,他終究不屬於她。
「阿菱……」
她瞧,向了離歡,他剛睡醒,睜著天真可愛的大眼睛瞧她,似乎不解親娘爲何哭泣。
「兒子,娘對不起你,娘那時的決定是錯的,你待在秦府雖然衣食無虞,但你不會快樂成長的,因爲沒有人會認爲你姓秦,你的存在只會被人唾棄。」她不禁哽咽了。「所以娘這次不會捨下你的,娘要活著帶你離開這裡,未來就算咱們孤兒寡母的生活再困頓,也好過你留在這兒,將來被人指著鼻子罵雜種來得好,來得有尊嚴!」
「小姐要帶著小主子走?!」秋兒心驚。
「沒錯,不過不是現在,再過沒多久,我就能復生了,等活過來,我就會帶歡兒走。秦藏竹,你若對我還有一點點的情分,那時就別攔我和孩子,讓我們走吧,你再保護不了我們母子的。」她轉向他道。她決心帶著兒子遠走高飛,到無人認識的地方重新生活,這樣才能保護見子不受傷害。
這是她的決定,爲了孩子的將來,她要活下來,她沒有死的資格,可若要活,她就必須繼續飲用秦藏竹的血,因此她不能馬上離開。
秦藏竹點首。「好,我答應你,只要你活著,我什麼都答應!」他們之間有許多的誤會要解開,只要她還有時間留在他身邊,他會有機會一一對她解釋清楚的。
「那請你先掛回那塊木牌吧,別再想要毀了它。」木牌關係她的魂體能否延續,是不能離開她身上太久的。
「這木牌我不想掛回去了,它會讓我再度忘記一切。」她拒絕再將木牌掛回頸子上。
「可若不系回去,你的魂魄……」
「你們難道都未發覺木牌離開我這麼長的時間了,可我七孔並未流血,人也未感到不適嗎?」她提醒他們這件事。
秦藏竹和秋兒這才注意到,她只有眼眶血絲深了些,臉色黯沉了些,竟未有虛弱的現像,兩人不禁訝然了。
「我喝了你那麼久的血,魂魄已非昔日的脆弱,我想只要我注意些,別做太多消耗元神的事,我已不需要這塊牌子爲我緊魂了。」她繼續道。
這話令他喜上眉梢。「太好了,你就要能回來了!」他眼眶殷紅的說。
他多盼她歸來,多盼啊!
「阿菱,我曉得你對我誤會很深,但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有些事妳根本就不知道,其實我與李霏……」
「啊,好痛!」蘇菱痛呼一聲,突然雙眉揪緊,痛苦的抱胸,全身像是教馬車輪輾過般劇痛。
他大驚。「你怎麼了?」
「我好難受……」她鼻孔開始流血了,眼眶也蜿蜒落下一道道恐怖的血痕。
「小姐?! 」秋兒不禁心驚,懷中的離歡瞧見親娘恐怖的模樣,立刻哇哇大哭。
秦藏竹急忙撿回地上的木牌,很快的將它系回她頸子上,可她的七孔仍是不斷冒出血來。
「二爺,怎麼會這樣,這木牌沒用了嗎?」秋兒嚇傻的問。
他也同樣驚惶,雙手都出汗了。「阿菱,阿菱!」他見她已痛得似要昏厥,不禁激動的喊她。
她聽他喊得驚心,心神稍稍回來,可那眼眶已盈滿了的血液,令她視線模糊,看不清眼前。
「我瞧不見了……瞧不見了……好疼……好疼……我好疼……」其實之前她就曾多次無預警的全身激烈疼痛,現在像是又發作,只是更爲劇烈。
他跟之前一樣,咬破指頭將自個兒的血送進她口中,可她吮了又吮,這回卻是怎麼也紆解不了她的痛楚。
「我好像……好像不行了……」她彷彿連吸吮的力氣也喪失了。
「小姐!」秋兒泣淚成珠,離歡亦是跟著哭得驚天動地。
「歡兒,娘抱……」她伸手要抱孩子,怕晚一步再也抱不到兒子了。「快,讓娘抱歡兒,讓娘抱抱……快……」
秋兒哭著將離歡送到她懷中,而她魂魄已飄失,抱不住兒子,只能靠著秋兒扶持才勉強的能留歡兒在懷裡,不禁悲傷痛哭,淚下交頤。
「歡兒……娘對不起你……娘對不起你……」
「娘娘……娘娘……」孩子發音不標準,只是疊音叫著,但似乎曉得親娘有危險,此刻不再哭了,竟是抓著她的衣襟不放,一雙大眼直盯著她。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秦藏竹表情駭然,錯愕至極,不可能木牌無效,連他的血也無用,不可會發生這樣的事,這到底是出了什麼錯?
「小姐,你別走!」秋兒哭喊。
他驚怖的瞧見她的身子逐漸變淡,慢慢在消失,他骨顫肉驚的慌忙抱住她。
「阿菱,阿菱,別消失,別消失!」他六神無主。
她淚光閃閃,雙眼早已經看不見他。「秦老二,我其實……其實……不恨你的……不恨的早原諒你了……」在即將消失的這一刻,她再說不出狠話,不管自個兒死了幾次,她總無法真正恨得了他。
「阿菱!」他抱著她痛哭。他不能再失去她了,他無法再一次承受這種痛徹心肺的苦,他無法!
「我就知道有鬼,這惡鬼終是難逃我的手掌心!」李霏突然出現了,身邊還帶了一位道士,她無比得意的揚聲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