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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艾蜜莉]失婚冷夫(熟男特訓班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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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6:37 |倒序瀏覽 | x 3
失婚冷夫【熟男特訓班之一】 作者: 艾蜜莉

譚曜旭花了五年的時間爬上人生的高峰,擁有了一切,
照理說他該要覺得滿足快樂,可內心卻依舊空虛寂冷,
每到夜深人靜時,腦海裏總會浮現前妻顏靜晞的話──
如果你是真心愛我、為我好,請你成全我、放我走……
這是當年她哭求他離婚時所說的,一字一句都極傷人,
她是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擅用美麗溫柔蠶食他的心,
先是俘擄他的身與魂,霸佔他的視線,操控他的情感,
最後,再狠絕地撕裂他,令他嘗到忿恨焦灼的苦痛,
他被囚禁在愛情的煉獄裏,日夜承受著傷慟的啃噬,
一顆心不間斷地被思念燒煮著,被回憶煎熬著,
他發誓要是再遇見她,定會加倍奉還這些年所受的苦,
然而,他卻意外發現她竟還留著早被她丟棄的婚戒,
而且,她仍是單身,並未跟當時的第三者遠走高飛!
莫非……她是故意逼他離婚的?但,她為何要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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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6:54
楔子

    機場內,顏靜晞拖著登機箱,排隊跟著大批的民眾搭乘前往臺灣的班機。

    上了飛機後,她核對著機票上的座號,剛入座,服務人員便走近她的身邊,向她詢問身分。

    「請問是顏靜晞小姐嗎?」空服員淺笑問道。

    「是的,有什麼問題嗎?」靜晞說。

    「恭喜您獲選為『飛亞特航空公司』的幸運旅客,可以免費升等到頭等艙,麻煩請跟我一起來,我將替您安排特別的座位。」空服員說。

    「謝謝。」她提起行李,在空服員的帶領下穿過窄小的走道,進入頭等艙內。

    她系好安全帶,覷見隔壁的座位上坐著一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他手中全開的報紙遮住了臉,但寬闊的肩線和交迭的長腿,透露出他的身高極高。

    靜晞側睨著他的身影,過去的滄桑與記憶忽地湧上她的眼眶,令她渾身泛起一陣冷意,連忙收回目光。

    皺起眉,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要每每看到相似的身影就想起「他」。

    她拿起耳機,不經意碰觸到了男人的手臂。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打擾──」她柔聲致歉。

    「這是我見過最拙劣的搭訕手法。」男人冷冷地截斷她的話,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報紙。

    「不是的,我──」倏地,她的目光僵怔在男人的臉上,驚愕地低呼出聲。「……譚……曜、旭……」

    「好久不見,謝謝妳還記得我。」嘲弄的笑音,自他的唇邊逸出。

    她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試圖撫平心頭狂亂的騷動。

    譚曜旭傾身湊向前,狂傲地扳起她小巧的下顎,強迫她迎向他的視線,低喃道:「五年不見,我還以為妳已經忘了我……我美麗的妻子。」

    感受到他濕潤的氣息曖昧地輕拂過她的鼻尖,她屏息顫聲地反駁,說:「……是前妻才對。」

    他炯亮深邃的眼眸盯著她美麗的面容,壞壞地揚高音量說:「是啊,我差點忘了,五年前妳逼我簽下離婚協議書,急著要去赴另一個男人的約呢!」

    這五年來,他透過各種管道向美國的音樂學院和樂團打聽她的下落,但卻完全得不到她的消息,她就像從世界上蒸發了般,消失得無影無蹤的。

    這跟她當初離開他的初衷,完全背道而馳,令他納悶不解。

    靜晞別過臉,閃躲他刺探的目光。

    他霸道地執起她的手指,睇著空無一物的指節。「怎麼?那個男人沒娶妳回家嗎?」

    「我們之間的婚約關係已經結束,你沒有資格質問我。」她抽回手。

    「也對,我只是妳的前夫而已嘛……」他端起小桌子上的龍舌蘭酒,輕啜一口,譏誚道:「敬我們離婚五周年愉快,我美麗的……前妻。」

    他散發出來的冷冽仇怨情緒揪痛了她的心,她悽楚地別過頭,不敢看他。

    她沒想過會再遇見他,過往的傷痕隨著他譏刺的言語掀翻開來,回憶鮮明清晰得令她顫慄,衝動地想起身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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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7:24
第一章

    午後毒烈的陽光像是會咬人般,灼燒著行人的體膚,將他們的臉蒸騰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多數人紛紛走進騎樓或店家裏躲避烈日的炙曬。

    顏靜晞身著米色的絲質襯衫配上深色的窄裙,合身的剪裁襯出她玲瓏有致的身段。她在助理的陪同之下,一起步出計程車,踏上信義區內高聳入天際的辦公大廈。

    任職於「緒亞公關公司」一年多以來,這是她首次接任大型的企劃案,合作的對象還是跨國際的廠牌「Hansen國際電通」。該公司成立於北歐,主要以生產研發手機通訊為主。

    幾年前,「Hansen國際電通」的通訊系統事業部進入臺灣,後來隨著臺灣電信市場的蓬勃發展,並看准民眾對於手機的高普及率和使用度,將臺灣列為亞洲區行銷重點。

    靜晞在心裏默背著「Hansen國際電通」的資料,希望等會兒的提案能給對方專業完美的形象。

    她和三名公關專員踩著高跟鞋,在管理員的指引下,踏上光可鑒人的大理石地板,搭上電梯,直達三十四樓的辦公室。

    潔亮的鏡門滑開,四人步出電梯,來到櫃檯前。

    「妳好,我們代表『緒亞公關公司』,與貴公司約好兩點要召開會議。」靜晞說。

    「我先帶你們到會議室內,因為我們亞洲區的執行長也會參與會議,所以可能要先請你們稍候片刻。」櫃檯人員解釋著。

    「好的。」靜晞頷首微笑,在櫃檯人員的帶領之下,和組員們一起進入會議室。

    會議室內,長桌的兩側已分別坐著「Hansen國際電通」行銷部和企劃部的相關人員,靜晞和組員們入座後,拿出手上的資料遞給會議主持人,發給在場的每一位職員。

    不久,會議室沉重的門板再次被推開,所有參與會議的人皆不自覺地停下手邊傳發資料的動作,連喃喃低語聲也消失,默契十足地抬頭望向門口。

    一雙修長筆直的長腿跨入,黑色的亞曼尼手工西裝彰顯出主人的卓越品味與權勢地位,挺拔偉岸的身材和冷峻的五官,令在場的女性工作人員露出愛慕的目光。譚曜旭在秘書的帶領之下進入會議室,邃亮墨黑的雙眸環視室內一眼,舉手投足間儘是王者的氣勢,令男職員又是嫉妒、又是崇拜。

    譚曜旭才三十歲即成為「Hansen國際電通」的亞洲區執行長,因此剛抵達臺灣立即成為財經界爭相報導的對象。香港出生,臺灣求學,遠赴歐洲任職的工作經驗,成為新一代年輕人立志學習的榜樣,更被傳媒喻為最有價值的黃金單身漢。

    他邁開步伐,走到長桌的正前方,拉開椅子入座。

    靜晞握緊手中的資料,從「Hansen國際電通」的執行長一進會議室,她就立即感受到他犀利的眼眸透著陰涼的寒意,穿過空氣傳導至她周身的每一寸。

    她萬萬沒想到,「Hansen國際電通」的執行長JoshTan會是……譚曜旭。她一直最想見,卻最沒有勇氣面對的男人。

    現在回想起來,她在「飛亞特」班機上遇到他,之後又接手「Hansen國際電通」的公關活動,該不會都是他的刻意安排?

    譚曜旭還是回來找她了,他是來指責她當年的殘忍,還是炫耀今日的成就呢?

    明明對他不該有情緒,為何她的心還是刺痛著?

    她垂下臉,專注在手邊的資料上,逃避他冷峭刺探的眼神,努力掩飾內心澎湃激越的情緒,但是明豔妝容下的緊繃還是悄悄地洩漏了她的不安。

    「在左手邊的是負責此次公關企劃提案的『緒亞公關公司』顏靜晞小姐,而右手邊這位則是本公司亞洲區的執行長譚曜旭先生。現在我們請顏小姐為這次的提案做呈報。」主持人透過麥克風介紹會議內容。

    顏靜晞微笑起身,說:「大家好,我是負責此次公關企劃的顏靜晞。現在發下去的資料是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對貴公司統籌與分析後,所做出的提案,主要是在品牌形象的塑造上。」

    她閃躲著譚曜旭的眼神,鎮定地說道:「因為貴公司的手機產品在臺灣電訊市場的佔有率高達35%,也就是平均每三個人之中就會有一人持有『Hansen』不同型號的手機,在這種高使用率之下,我們針對貴公司所塑造的品牌形象,是以『時尚、知性、環保』三項為主……」

    譚曜旭看著她,她清瘦的瓜子臉上鑲著細緻的五官。瑩亮的雙眼,翹挺的鼻尖,配上殷紅小巧的嘴巴,清麗的氣質彷佛是中國仕女圖裏撫琴賦詩的古典美人。過去的她,沈靜中帶著幾分的羞澀,然而,此刻她卻站在銀幕前,指揮著助理播放幻燈片、介紹提案內容,那俐落專業的形象和他記憶裏的模樣大相徑庭,唯一不變的是她輕盈的體態和美麗的容貌。

    他一直都記得她的理想是成為一名大提琴家,為何現在反而從事公關企劃的工作呢?究竟在她消失的這五年裏,藏著多少怕他探究的秘密呢?

    她柔緩的嗓音將他的思緒從回憶里拉回到現實來,繼續專注在銀幕上的內容介紹。

    「……環保這個議題過去在臺灣一直被忽略,但是隨著全球暖化、溫室效應和氣候形態的改變,人們的環保意識已逐漸抬頭。所以,我們希望廣告宣傳的重點放在環保與慈善方面,讓消費者注意到『Hansen國際電通』不只是營利事業,同樣也在回饋社會,這會讓消費者留下正面的印象……」

    會議室內的人員頻頻點頭,對於顏靜晞提出的企劃案贊許不已。

    「另外,針對慈善形象的建立,因為『Hansen國際電通』是臺灣通訊產業的領導廠商,所以我們為貴公司打造了一個企業公民的角色,希望在環保的議題之外,還能推動貧困兒童獎助學金、受虐兒救助行動,同時結合教育與關懷,為企業形象加分。」流程解說完畢,幻燈片播放結束,燈光驟亮,靜晞屏氣凝神,等待大家的反應。

    「對於顏小姐的提案,我個人沒有意見。」譚曜旭率先表態。

    她偷偷籲了口氣,原本還深怕譚曜旭會故意刁難她,幸好沒有。

    「我也對貴公司提出的企劃案沒有意見,倒是在時尚……這部分,顏小姐有何看法?」行銷部錢副總說。

    「時尚可以說是一個人生活哲學的延伸,我們希望媒體的焦點是放在強調知性與流行感做結合這上頭,所以在品牌代言人方面,我們找了三位不同領域的女人來做代表。」在說話的同時,助理小可連忙播放著幻燈片,銀幕上立即映出數張照片。

    靜晞邊說邊拿出雷射筆,小小的紅點指著銀幕上的照片。「這位蘇維甯小姐是時尚名模,頂著哥倫比亞大學學歷的光環勇闖演藝圈,主持過幾季的時尚節目,談吐和收視率均不錯,是人選之一。」

    銀幕上又換了另一張照片,她繼續說:「何心昀,碩士畢業,被媒體喻為新一代的氣質派演員,演過幾檔偶像劇和一部電影,演技和票房均不俗,結合知性與美麗。」

    譚曜旭看似仔細聆聽著她的簡報,實則以一種深沈莫測的眼神瞅著她,試圖要挖掘出她隱藏在內心深處不敢透露的情緒。

    她不經意地對上他淩厲的眼眸,斂了斂心神,又繼續說:「另一位則是新生代演員梁依青小姐,入圍過最佳女演員,票房和知名度頗高,知性度和話題性也夠,三位在演藝圈都是一時之選。」

    介紹完畢後,主持人再度將燈光打開,她回到座位後,所有參與會議的人員正低聲討論著品牌代言人的人選。

    「關於品牌代言人部分,我們行銷部另有人選。」錢副總說。

    「錢副總的人選是?」靜晞淺笑問道。

    「時尚名模──錢悠莉小姐。」錢副總說。

    「錢悠莉?」她眨眨美眸,對於他提出的名字感到十分陌生。

    助理小可連忙湊近她的身邊,呈報軍情。「錢悠莉是新竄起的模特兒,專門跑時尚派對和走秀。她父親就是錢副總,好像跟他們的執行長譚曜旭在傳緋聞。」

    小可的話,令她心頭一沈,觸動了心靈深處最脆弱的部分,瑩亮的眼睛掩不住淡淡的失落。

    她連忙平撫情緒,咧出一抹微笑道:「我們會參考貴公司提出來的意見,再針對錢小姐的形象做全新的企劃。」

    「譚先生,您對這次的會議有任何看法或想補充的事項嗎?」主持人問。

    「沒有。」譚曜旭淡淡地說。

    「那麼我們回去整合資料後,再和企劃部聯絡下回開會的時間。」靜晞說。

    「好的,那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主持人說。

    散會後,會議室的職員紛紛離席,靜晞快速收拾桌面上的資料,閃躲著譚曜旭,避免和他有私下的接觸。

    她與小可等人和企劃部人員客套性地寒暄完後,便拎著公事包準備離開會議室。

    「顏小姐,針對環保的議題,北歐的總公司已經有做出一系列的廣告,如果不忙的話,我想拿給妳參考一下,應該有助於妳瞭解公司在全球品牌上的定位。」譚曜旭喚住她急欲離去的步伐。

    靜晞的心跳漏了數拍,緩緩地轉過身,僵笑道:「謝謝譚先生。」

    「組長,那我們下午的週報怎麼辦?經理還等著我們回去報告今天的開會狀況,時間上有點來不及了耶。」小可輕聲詢問。

    「那你們先回公司報告,我跟譚先生討論完CF的事後,馬上就趕回去。」靜晞想了一下,迅速決定。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

    「顏小姐,這邊請。」譚曜旭領著她走出會議室。

    譚曜旭盯視著她的炯炯利眸,彷佛老鷹正戲耍著爪中的小雞般,一陣惡寒忽地湧上心頭,靜晞忐忑不安地跟著他走向他專屬的辦公室。

    ************

    譚曜旭的辦公室位於該棟大廈的三十五樓,寬敞的坪數彰顯出他身為執行長的氣勢與權位,黑色的桌面上擺著一台電腦,真皮座椅,同色系的書櫃和沙發,呈現出簡約俐落的時尚感。

    光潔敞亮的玻璃帷幕將市區的景致盡收眼底,給人一種居高臨下的優越感。

    靜晞揣著一顆紛亂的心,踏進譚曜旭的私人辦公室裏,將手提包放在沙發上,一副公事公辦的嚴肅姿態。

    他逕自走到書櫃旁附設的小酒櫃,揀選著酒類。「威士忌會不會太烈了?還是紅酒好呢?」

    她佯裝沒聽見他的話,抽出筆記本,說:「譚先生,您剛才提到北歐總公司在環保形象上的塑造,可否拿幾支相關的CF讓我回去參考?」

    他逕自倒了兩杯紅酒,坐在她的身側,凝睇著她美麗的側臉。

    「明明我們之間已經這麼熟了,還叫『譚先生』,會不會太過生疏?」他一派慵懶地伸長手臂,搭在椅背上,交迭著長腿。

    「恕我愚鈍,不懂譚先生的意思。」她正襟危坐,故作鎮定地直視著手中的筆記本。

    他湊上前,撩起她頰畔垂落的長髮,將它們梳攏至耳後,濕潤灼熱的鼻息輕拂過她敏感的耳廓,令她緊張地屏住氣息。

    「看來,我美麗的……前妻,對於我們之間的關係有那麼一點健忘呢。需要我替妳復習一下嗎?」

    他壞壞地欺近她,仗著身高上的優勢,將她囚困在沙發與他的胸膛之間,令她進退兩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她防備的水眸對上他邃亮的眼瞳,視線交纏著,意圖要刺探出他的心緒。

    他修長的指尖輕觸她的頰側。「在我們還沒有離婚之前,我比任何一個男人都還要熟悉妳,甚至連妳的每一寸肌膚──」

    「夠了!」她凜聲制止他的話。

    「怎麼?」他的嘴角勾起譏誚的微笑。「妳恢復記憶了嗎?」

    「譚先生,若是現在不方便討論CF的事,那我們可以另外再敲時間。恕我先告退了。」她拎起手提包,站起身。

    他扣住她的皓腕,阻去她的步伐。

    「再怎麼樣,我也算是妳的『前夫』,沒必要對我這麼冷淡吧?」他稍稍使勁,迫使她坐回沙發上。

    「你想怎麼樣?」她鼓起勇氣問道。

    他扣住她細緻的下顎,銳眼中的恨意幾欲刺穿她,薄唇上卻漾著淺笑道:「只是遇到老朋友,忍不住想多聊幾句,再順便關照一下她的事業罷了。」

    「我沒有見過哪個女人會跟自己的前夫保持友好的關係。」她冷然道,使勁甩開他的箝制。

    她難受地想著,經過這麼多年,時間沒有撫平他心中的傷痕,他依然恨她嗎?所以,他特地回來判決她的罪,藉由羞辱她的自尊,來平息內心的忿恨嗎?這樣傷害她,真的會令他好過嗎?

    「我可以打破妳既定的觀念,用老朋友的方式對妳。」他將茶幾上的另一杯紅酒遞給她。

    「我……不想當你的朋友。」她苦澀地扯著唇,閃躲他緊迫的逼視,害怕被他洞悉她心裏結痂的傷痕。

    「妳都不想知道,這幾年我過得怎麼樣嗎?」過往的回憶一一在他眼前掠過,他墨黑的瞳眸閃過一絲痛楚。

    她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眺望著玻璃帷幕外的景致。密集擁擠的房樓全都縮成一個個小火柴盒,沈鉛的烏雲吞噬了陽光,光線暗了幾分,連她的心情也顯得黯然。

    靜晞輕逸出歎息。這些年,她比誰都想知道他的近況,想知道失去她的他,過得好不好?他是怎麼挨過那些心碎情傷的日子?

    可是,她要用什麼身分去關心他的生活呢?她早已經喪失愛他的資格了。

    轉過身,她悽楚地笑道:「談過去做什麼呢?起碼你現在成功了,你如願以償地擁有了財富、地位、名利。你想要的一切現在都有了,也什麼都不缺了。」

    他邁開步伐,走向她,沈凝的眼神膠著在她姣好的面容上,開口問道:「妳後悔了嗎?後悔當初流著眼淚求我讓妳走?」

    「不後悔。」她堅定地說。

    「如果還有再一次選擇的機會,妳還是會選擇離開我的身邊嗎?」

    「會。」她心裏一陣刺痛,難受地別開臉,不敢看他。

    「妳的答案對我而言真是殘忍,竟連敷衍我一下都不肯。」他的嘴角勾著似是嘲諷、又似調侃的淺笑。

    她悲哀地想著,不是她對他殘忍,而是命運對她殘忍……

    譚曜旭伸手抵在牆上,將她逼困在落地窗與他的胸膛之間,深思的眸光緊緊盯住她閃躲的小臉。

    「敍舊結束了,我要回公司了。」她推拒著。

    他扣住她的皓腕,執起她的手,發現她細緻的指腹上已經看不到硬繭,看起來就像是多年沒有拉琴了。

    她逃避他探詢的目光,欲抽回手,卻反而被他緊握在手中。

    「妳不再拉大提琴了?」他質問道。

    「嗯。」

    怪不得。這幾年來他透過各種管道向美國的音樂學院和樂壇打聽她的下落,但都得不到她的消息,原來是因為她已經不再拉大提琴了。

    「為什麼要放棄?當初妳不是要和殷仲凱到美國深造,完成音樂家的夢想,所以才選擇離開我的嗎?」他腦海翻騰著狂潮,激動地質問。

    每回在夜深人靜時,一憶起兩人爭執的畫面,他就心痛難耐。

    如果你是真心愛我、為我好,請你成全我、放我走……

    她決絕的話彷佛一把利刃,剜傷了他的心。

    「是它放棄了我……」她的眼底掠過一抹遺憾的傷痛,在心裏歎息著。

    是命運選擇放棄了她,它殘忍地宣告他們的愛情已成為過去式,再狠狠地奪走她僅存的夢想。

    是殷仲凱放棄了她?她蒼涼的眼神,遺憾的表情,刺傷了他的尊嚴。

    他的臉色頓時陰鷙得嚇人,扳起她的下顎,強迫她迎視他,恨恨地說道:「妳就這麼忘不了他?」

    「我不想在這裏和你爭論我的私事。」她推拒著,試圖要逃出他的懷中,卻反而被他箝住手腕。

    她冷淡的言語和眼神觸怒了譚曜旭,他猛地俯身攫住她殷紅的嘴,重重地吻上她的唇,吞噬她的抗議。

    她用力想掙開他,背脊卻貼陷在牆壁上,牢牢地困伏在他的懷裏,軟弱地任憑他火熱的舌肆意吮吻她的甜蜜。

    他激切地和她糾纏著,吻得那麼深,豐沛狂湧的情潮扣動他的心牆,手指愛憐地穿過她的長髮,撫著她白皙的頸項,渴望佔有她身體的每一寸。

    「放開我……」她使盡全力推開他,眼眶蘊起痛楚的淚光,難受地瞅著他。

    一抹淡淡的甜在他嘴裏蔓延開來,他霸道地抬起她的下顎,低喃道:「如果我不放手呢?」

    「請你放開手……」她無助地哀求著。

    他的手輕觸過她的臉頰、她柔細的頸項,隔著輕薄的襯衫撫著她的鎖骨,漾出狂浪的笑。「這跟過去的妳相差好多,我記得妳以前總是熱情地需索著我,要我滿足妳──」

    「求求你住口!」她無助地摀住耳朵。

    他欲扳開她的手,結果不小心扯開她襯衫上的鈕扣,露出白皙的肌膚,滑出一條銀色的頸煉。

    他執起項鏈,認出上頭的墜飾是當年他親自為她戴上的婚戒,但在兩人決裂爭執時,她早已扯下它擲向窗外了。

    怎麼會……還留在她的身上呢?

    觸及他探詢的眼神,她心虛地別開臉,扯回項鏈,扣好鈕扣,拉整好衣衫。

    「如果你想藉由談公事的名義和我敍舊,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我沒興趣,希望你不要再作無謂的糾纏。」她沈下臉,疏離地與他劃清界線,拎起手提包快步離開。

    「妳真的認為自己可以擺脫得了我嗎?」譚曜旭在她身後憤恨地宣告。

    過去的她就像披著天使外衣的魔鬼,善用她的美麗與溫柔,一寸寸地蠶食了他的心,俘虜了他的身與魂,霸佔了他的視線,操控了他的情感,最後再狠絕地撕裂了他,令他嘗到了忿恨焦灼的痛苦。

    她將他的心囚禁在愛情煉獄裏,教他日日夜夜、歲歲年年承受著孤寂與傷慟的折磨,被思念燒煮著,被回憶煎熬著。

    譚曜旭發過誓,要是再遇見她,他會以勝利者之姿,向她索回他的心與感情……

    *********

    靜晞狼狽地逃出譚曜旭的辦公室,外頭陰雨綿綿,斜飛的雨絲打在她單薄發冷的身軀上,她在馬路邊招了一輛計程車,跨進車廂裏,向司機報出目的地。

    豆大的雨滴劈哩啪啦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好似他犀利的譏刺,字字句句皆落在她的心坎上一般。

    她以為經歷了這幾年的風風雨雨,她已經夠堅強,不會再因譚曜旭而有任何情緒了,但現在她才明白,即使愛情已褪色,她被思念蝕了一個大洞的心卻依然清晰地抽痛著。

    三月的雨季,突來的相逢,令她的眼眶潮濕一片,連回憶都被淚水滲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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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7:49
第二章

    五年前

    春日,紅磚道兩側高聳挺拔的椰子樹將空中細柔的春風篩下來,吹遍滿城的杜鵑花,揚起了一陣紅色的花雨。

    譚曜旭出了研究室,將背包拽在肩上,步下層層階梯,循著低沈悠揚的琴音來到小禮堂,推開沉重的木門。

    一束光打在闃暗的觀眾席上,隨著門扉被掩上又迅速歸於幽暗。譚曜旭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邃亮的眸光落在舞臺上的大提琴手身上。

    在臺上演奏的是音樂系的學生,他們正在為六月份的畢業公演進行練習演奏,指揮老師背對著觀眾席,隨著他手腕的舞動,樂團裏的大提琴手按住琴弦,緩緩地拉開弓,琴音流洩一室,低沈悠揚的琴音穿過耳膜,撼動了譚曜旭的心。

    是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單一的琴音幻化成各種姿態,在弓弦上輕靈地飛舞著,低回柔厚的旋律,層迭延展的音韻,甜蜜溫暖如光暈般層層擴散,穿過了時光的縐折,由耳膜到身心,熨平了他心口的瘡痂。

    隔著空蕩的觀眾席,譚曜旭沈凝的目光落在樂團裏獨自演奏大提琴的顏靜晞身上。她穿著一襲雪白的裙裝,長髮隨意紮成馬尾,露出皙白的頸項,將大提琴架在兩腿間,按住琴弦,專注地拉著弓。

    靜晞是他直屬學妹貝絮菲的室友,天性熱情的貝絮菲常帶著她參加行銷學系的家聚活動,兩人因此而漸漸地熟稔,不知不覺就走在一起,談了一年多的戀愛。

    他永遠都記得兩人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那天,他受了貝絮菲的央求,騎機車載她回家,她撩起裙襬跨坐在重型機車的後座上,困窘地摟住他的腰,雙膝抵住他的大腿,兩人姿態曖昧地貼合著,馳騁穿梭在車陣中。

    他忘不了她脫下安全帽後的表情,整張小臉紅得像富士蘋果般,令人忍不住想湊上前輕咬一口。

    她看似嬌纖怯懦,但是她拉出來的琴音卻帶著一股柔厚堅毅的力量,不管是氣勢雄偉的海頓、經典的貝多芬、還是優美的巴哈,在她的詮釋下都帶著一股撼動人心的穿透力。

    自從顏靜晞背著那把笨重的大提琴跨入他的生命後,就將他灰澀陰霾的生活暈染上一層繽紛熱情的色彩,她陪著他熬過了惶惑不安的研究所考試,在他無盡黑暗的深淵注入一絲明亮的曙光。

    舞臺上的靜晞抬起頭,看著指揮老師的手勢,目光不經意地瞥見了觀眾席上那張冷峻的臉龐,嫣紅的嘴角立即噙著一抹飄忽的微笑,眼神變得蒙矓溫柔。

    指揮雷震華忽地停住雙手,瞪視著獨奏的顏靜晞,厲吼道:「錯!妳這里拉錯了!」

    靜晞的身體震了一下,怯怯地望向擔任樂團指揮、素有「雷公」之稱,嚇死人不償命的雷震華老師。

    「顏靜晞,我跟妳說過多少次了?妳在演奏巴哈的樂曲時,手要靠著緊繃的弓毛,這樣才能讓妳的動作更加的靈活,以便配合旋律的多變,做出大幅度的起伏!」雷震華扯著嗓子吼道。

    「好的。」她點頭,眼睛的余光瞄向觀眾席上的譚曜旭,嘴角忍不住泛起笑意。

    「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組曲』是要讓演奏者的技巧表現得淋漓盡致……由一連串的快速音符宣洩至底,撩撥起觀眾的情緒,讓他們的心情激昂澎湃起來……」雷震華詳盡地說道。

    「是……我會注意的……」靜晞頑皮地朝著台下的譚曜旭眨眨眼。每次只要他出現在她面前,她的心就騷動了起來,思緒也跟著受到他的牽引。

    她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雷震華扯著嗓子向她開罵,讓她在譚曜旭面前出糗了。

    「離畢業公演只剩下三個月不到的時間,妳還拉得這麼不順手,要怎麼演奏這首獨奏曲?」雷震華瞥見她嘴角的笑意,罵得更凶了。「妳到底有沒有在反省?居然還敢笑!」

    靜晞討好地說:「我是因為老師的提醒,領會出演奏巴哈的技巧,太過開心了,所以才會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舞臺上的其他同學紛紛以唇語對她說了「狗腿」,還有人乾脆搓著手臂上泛起的雞皮疙瘩。

    「告訴妳,拍馬屁是沒有用的!演奏不好,我隨時都會把妳從名單上撤下來!」雷震華威脅道,但是心裏還是莫名的歡喜。

    在指導過的學生裏,顏靜晞算是他的愛徒之一,不僅天分高、領悟力強,加上她是隻身從新加坡來到臺灣留學的,因此總令他忍不住多關照她幾分。

    站在樂團一隅的殷仲凱放下小提琴,癡迷的目光穿過譜架,望向靜晞,看著她朝他眨眨眼,就知道這小妮子又想假借名目跑去約會了。

    其實,全樂團的人都知道,只要男朋友一出現,顏靜晞全身上下都可以掛病號,巴不得馬上赴愛人的約會。本來他們音樂系都很鄙視這種見色忘友、因愛廢弛的傢伙,偏偏她的男友是行銷系的高材生,幾乎是全校女生心中的最佳男友人選。

    譚曜旭身材挺拔勁瘦,配上冷峻深邃的五官,全身散發著一股冷冽的氣息,令人輕易就淪陷在他獨特的魅力裏。

    當他出現在音樂系時,整棟樓的女生們幾乎陷入亢奮瘋狂的情緒裏,馬上收斂起張牙舞爪的潑辣表情,換上嫺靜的姿態,奔出琴房,擠在走廊上,只差沒把手中的樂器換成武器,架在顏靜晞的脖子上威脅道:想要活命,就交出妳的男友!

    偏偏他無視眾女示愛的舉止,獨獨鍾情於氣質出眾的大提琴手顏靜晞,兩人形影相隨的模樣,不知道令多少女人飲恨心碎。

    「老師,我的身體有點不舒服,可不可以先離開一下下?」她囁嚅道。

    「靜晞,妳是腸胃不舒服、還是親戚來訪?」擔任長笛手的桑子琪涼涼地調侃道。

    靜晞窘紅著臉,嬌嗔了桑子琪一眼。

    「我記得妳的生理期好像過了,而且上星期才看過腸胃科,不曉得這次是哪方面的不舒服?」擔任小喇叭手的徐亞亞看著譚曜旭,心裏又是一陣刺痛。

    靜晞早已習慣大夥兒的毒舌攻勢,為了能提早結束練習的行程,和譚曜旭去約會,她只好硬著頭皮扯謊。

    「顏靜晞,妳又有什麼毛病?」雷震華詢問。

    「我、我可能壓力太大了,所以生理期亂成一團,可以讓我去洗手間一下嗎?」靜晞怯怯地說。

    「那不就『紅海氾濫』了?等會兒可能會血流成河呢!」鋼琴手季君婷損人不帶髒字。

    「妳今天的練習就到此結束,明天要早一點來。」雷震華答應放人。

    靜晞拎起放在地上的背包,故意繞過殷仲凱的身邊,附耳低聲說道:「我先走了,你等會兒練習結束後,替我把大提琴收起來,bye!」

    殷仲凱神色黯然,看著她向觀眾席的譚曜旭打個手勢後,躡手躡腳地拎著背包快步走出小禮堂。

    ************

    小禮堂外,花木扶疏,樹影浮晃。顏靜晞像個做壞事的小孩,縮著身子前進,確定逃過雷震華的雷達眼後,才敢挺起身,跑向譚曜旭。

    「小姐,生理期這麼不順,要不要我送妳去婦產科看醫生?」譚曜旭倚在牆邊,笑著調侃她。

    靜晞嬌睨了他一眼,嗔怨道:「我為了跟你約會,已經被雷公列入黑名單,甚至連形象都沒了,你還尋我開心!」

    「我又沒要妳蹺課,純粹只是坐在觀眾席聽你們演奏而已。」譚曜旭說。

    「哼!那我要回去上課了!」她鼓著腮幫子,氣呼呼地轉過身。

    譚曜旭扣住她的手時,轉過她的身體,圈住她纖瘦的腰,低首睇著她,說:「跟妳開玩笑的。其實,我本來是想安分地坐在觀眾席聽你們練習的……」

    他深邃的眼眸緊緊地扣住她,濕潤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臉頰上,令她的心發燙地跳動著。

    「可是,妳拉大提琴的姿態好性感,令我忍不住嫉妒起那把琴,希望能被妳熱情擁抱著……」譚曜旭俯身貼近她的耳廓,唇瓣有意無意地擦過她敏感的耳朵,令她羞紅了臉。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她輕拍他的胸膛,嬌嗔地別過臉。

    「我是認真的,妳拉大提琴的姿態好性感,害我好想把妳藏起來,怕全世界的男人瞧見妳美麗的模樣後,會成為我的情敵。」譚曜旭低低地笑著。

    她嬌羞地白了他一眼。「他們都是真心喜歡音樂,才不像你,『醉翁之意不在酒』!」

    「是啊,我現在就被妳迷得醉醺醺的了……」他單手抵在牆面上,俯身靠近她的臉,曖昧地說道:「妳把我灌醉了,要負責當我的解酒藥……」

    「想占我便宜就說一聲。」她羞窘地垂下臉,盯著兩人的鞋尖。

    「我這叫順勢而為……」他捧起她的臉,細細地端看著她瑩亮的眼睛,在那雙清澈純淨的眸子裏看見自己的倒影。

    在她那雙美麗的大眼裏,他就是全世界,是她的唯一,那份全然的信賴,令他充滿著被緊緊依靠的踏實感,溫暖著他孤寂的心。

    她嫺熟地別過臉,閃躲著他的吻,說:「……被同學看見會很糗。」

    「放心,他們只會看見我的背影。」他仗著身高的優勢,將她籠罩在自己偉岸高大的身形下。

    「反正你嘴巴厲害,我說不過你。」她的眼波流轉著柔情,殷紅微噘的小嘴散發著無限誘惑,引誘著他情動的心。

    他側著臉,吮啄著她如玫瑰花瓣般柔嫩的唇,輕輕柔柔地擦過她軟滑的舌,吞噬著她芬芳的氣息,感覺她在他身下柔弱地顫動著,彷佛承受不住過多的熱情般。

    她踮起腳尖,揪著他襯衫的前襟,怯怯地回應著他的吻,貼近他胸膛的那一瞬間,她耳根一陣灼燙,柔軟的心間起了微微的震盪,莫名地牽引她的情緒。

    她想起了自己的心是如何陷落在他的身上,怎麼愛上這個耀眼卻冷漠的男人。

    他有一雙深邃卻太過冷冽的眼睛,沈默的時候,嘴角總習慣叼著一根煙,氤氳的霧氣模糊了他的五官,卻遮掩不住他眼裏陰霾的悒鬱。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背影總給她一種很寂寞的感覺,太過沈凝的表情彷佛在思念誰似的。

    後來,她才知道他們都是離鄉背井來到臺灣這塊陌生的土地上,唯一不同的是,她還有家人,而他卻像失根的浮萍,找不到歸處。

    她懂得他的寂寞,心疼他的孤獨,於是用溫柔一點一滴地融化了他闃冷的心,慢慢地走進他的世界,想當他身後最溫柔的後盾。

    良久,譚曜旭才心滿意足地放開她,一臉柔情地睇著她紅腫的唇,牽著她的手漫步在林蔭底下。小徑的兩側植滿一株株矮矮的薔薇,扶疏的綠葉中夾著幾朵花苞。

    那含苞待放的小薔薇就像他們的愛情一樣,期待春泥的滋養、細雨的灌溉,在盛夏綻放出豔紅的花蕾。她甜蜜地幻想著六月的到來,畢業公演和他的論文告一段落後,能在眾人的祝福下披上雪白的婚紗,成為他的妻。

    她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報告準備得怎麼樣?有沒有被教授『釘』得滿頭包?」

    「怎麼?妳想看我出糗嗎?」

    「誰像你這麼壞心,老愛看我出糗。」她皺起鼻尖。

    「放心,我的指導教授愛我都來不及了,怎麼敢『釘』我呢?」譚曜旭胸有成竹地說。

    「怕的就是太愛你了,想把你留在身邊,好延續這段師生情誼啊!」她涼涼地調侃道。

    「那妳恐怕要失望了,他們對我十分滿意,其中一位兼任教授已經直接問我要不要去他的公司服務。」

    她停下腳步,一臉興奮地追問:「真的嗎?那你答應了嗎?年薪好不好?有沒有前瞻性呢?」

    「妳怎麼比我還緊張?又不是挖角,還問年薪。」他愛憐地捏著她的臉頰。

    「我總要知道你養不養得起我嘛!」她噘著嘴。

    「要是薪水太少,連自己都養不活,那怎麼辦?」

    「換我養你啊!」她親昵地挽著他的手臂,說:「等我成為知名的大提琴手,開個人演奏會,到時候會有許多聽眾買票進場,你就當我的經紀人,負責收錢、幫我企劃唱片,構思看怎麼把我的音樂行銷到全世界!」

    「很有企圖心喔!」他揉揉她的發心。

    「是你說我演奏出來的琴音有一種溫柔又強韌的力量,聽我的音樂會有幸福的感覺啊!」她甜甜地說。

    「妳當大提琴手,我學的是行銷,看起來沒交集,想不到還能有合作的空間。」他附和著她單純的想法。

    「曜旭……」她驀地停下腳步,神色凝重地問道:「要是有一天,我不能彈琴了,你還會喜歡我嗎?」

    她知道有一些男生特別喜歡和音樂系的女生交往,因為覺得漂亮、有才華,帶出去有面子,可以滿足男人的虛榮心,像醫學系的就有一堆很愛跟她們聯誼。

    「我喜歡的是妳這個人,不是妳身上的光環。」他定定地凝視著她,反問道:「相同的,妳會嫌棄像我這樣一無所有的窮小子嗎?」

    他知道她是那種出生在良好家境中的小孩,從小被嬌養著,乖馴地順從雙親的意見,學習鋼琴、大提琴什麼的,沒受過什麼苦頭和風雨,和他的成長經歷完全不同。

    「你才不是什麼窮小子,而是前景看好的『績優股』。」她勾住他的脖子,親昵地說道:「而且你才沒有一無所有,你有我啊!」

    他淡笑不語。

    「你還沒說你教授要花多少錢請你去他的公司上班。」

    「他只是問我有沒有興趣而已,還沒談到細節。」

    「沒關係,反正我對你有信心。」

    「妳想吃什麼?我請客。」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去吃日本在台協會對面那攤『海南雞飯』好不好?」

    「我可以請妳吃高級一點的。」

    「不用了,我吃那家小吃攤就好。」每次只要一想到他要一邊念研究所,一邊到外商公司打工支付學費與生活開銷,她就捨不得讓他在她的身上花錢。

    「妳確定?」

    「那家的海南雞飯做得很道地,又便宜、又好吃。」

    「唉!我的論文筆試和口試都過關,確定可以畢業了,難得想要請妳吃大餐慶祝一下的,沒想到妳居然只想吃海南雞飯──」

    「你的論文過了?」她急急地打斷他的話。

    譚曜旭挑了挑俊朗的眉,露出一抹迷人性感的微笑。

    她摟住他的脖子,忘情地說道:「為什麼不早點說嘛?那要好好慶祝一下!……該吃什麼才好呢?」

    「隨便妳想吃什麼,我全都可以請妳。」他緊緊地扣住她的手,撫蹭著她指腹間的硬繭,丈量著她指圍的尺寸。

    靜晞親昵地將頭倚在他的手臂上,像個小孩般向他撒嬌。他的畢業論文順利過關,而她的公演也即將到來,屆時爸媽從新加坡來到臺灣時,她要把譚曜旭介紹給他們認識,相信爸媽也會欣賞譚曜旭優秀出眾的才能,贊許她挑選男人的眼光。

    譚曜旭緊緊握住靜晞的手,睇著她天真純淨的臉龐,兩人凝眸相望,他心裏那塊荒蕪的園地,因為她溫柔的灌溉,熱情的滋養而綻放出一季嬌豔的薔薇。

    他在她的身上找到了歸屬感,受傷疲憊的心終於有了停泊的港灣……

    *********

    座落在市區的小公寓裏。

    機車的引擎聲打破靜謐的黑夜,擺設雅致的客廳裏,殷仲凱拉開靛藍色的窗簾,望向窗外,看見顏靜晞跨下譚曜旭的機車,脫下安全帽在他唇畔印上一個吻。

    譚曜旭發動機車揚長而去,顏靜晞依戀難舍地收回目光,慢慢地走向公寓。

    殷仲凱神色陰鬱地掩上窗簾。原來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竟是這般的痛苦,心就像被撕裂一樣,好像屬於他的某個部分被人硬生生地奪了去。

    殷、顏兩家是世交,在靜晞全家尚未移民至新加坡時,他們同在一間音樂教室練習樂器,他主修小提琴,她則選了大提琴。

    即使顏伯父因工作的緣故調派海外,全家移民到了新加坡,但兩家依然保持著密切的聯繫。後來,她由新加坡來到臺灣念大學,他成了她的導遊,開車帶她吃吃喝喝、到處玩樂。

    殷仲凱一直以為她懂得他的感情,沒想到她反而轉身走向譚曜旭。

    客廳的門被打開,顏靜晞在玄關處換上拖鞋,拎著背包和兩袋宵夜走進來,一進屋,就看見沙發旁的大提琴和殷仲凱。

    「仲凱,你還沒有走嗎?謝謝你幫我把大提琴送回來,要不要一起吃宵夜呢?」她隨口問道,看也不看他一眼,逕自繞過茶幾去敲兩位室友的房門。

    歐予潔穿著一身黑色的運動服,長髮紮成馬尾,秀氣的臉上戴著一副粗框眼鏡,望了桌上的宵夜一眼,猶豫地咬著下唇,說:「我正在實施健康計劃,晚上十點就不吃宵夜了。」

    「可是有妳最喜歡的握壽司和烤鰻魚耶!妳真的一點都不心動嗎?」靜晞壞心地問。

    「那妳繼續實施節食計劃,我會通通解決掉!」貝絮菲頂著一頭蓬鬆微鬈的長髮,像個小鋼炮般「咻」地沖出房間,巴在茶幾旁,說:「整理了一天的行李,我都快餓死了!不曉得該帶什麼衣服才好,這時候的日本會很冷嗎?」

    「我沒去過日本,不曉得。」歐予潔聳聳肩。

    靜晞好奇地問:「小貝,你們的畢業旅行決定去日本的哪里?什麼時候出發?」

    「要去北海道,下星期三出發,剛好趁著春假期間出國,回來就可以準備畢業了。對了,譚學長的論文口試準備得怎麼樣?好久沒在系上遇到他了。」貝絮菲一臉滿足地啃著炸雞。

    「今天就是為了慶祝他論文順利過關,才請妳們吃宵夜啊!」靜晞笑得一臉甜蜜。

    貝絮菲曖昧地頂頂她的肩膀,說:「有空幫我跟學長要一下他廣告學的專題研究,聽說他那份報告寫得很好,我想拿來參考一下。」

    「好的。」

    「靜晞,下星期學校放春假,妳要回新加坡嗎?」歐予潔敵不過美食的誘惑,選了一盒生菜沙拉。

    三個女生一邊吃著宵夜、一邊聊天,完全把殷仲凱晾在一邊,忽略他薄弱的存在感。

    「反正六月份畢業公演時,我爸媽都會從新加坡來,我就不回去了。而且趁著一個星期的連假,我想專心練琴──」

    「妳整天只知道蹺課和譚曜旭去約會,還有心思在演奏會上面嗎?」殷仲凱沈著臉,厲聲打斷她的話,眼眸燃燒著熊熊怒氣。

    「仲凱,你怎麼了?」靜晞錯愕地愣住了,笑容僵凝在嘴角,轉過頭覷著殷仲凱,他的表情十分難看。

    他霍然起身,嚴肅地瞪著她,嗅到她身上殘留著譚曜旭的煙草味,憎厭與憤怒倏地襲上心頭,冷斥道:「妳還在乎六月份的畢業公演嗎?如果真的看重,會三番兩次找機會開溜嗎?」

    「我……是因為曜旭論文過關,我們想慶祝一下,我才會蹺課的……」她被他吼得十分難堪,嚅囁地想為自己的行為解釋。

    「妳知道自己的行為會拖垮整個樂團的素質嗎?畢業公演不是妳的個人秀,還有其他曲目是要一起練習的,結果妳居然為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就請假跑掉,難道譚曜旭論文過關很重要,別人的時間就不重要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被他訓得顏面盡失,羞愧得脹紅了臉。

    「妳應該明白,樂團講究的就是編制和團隊默契,就算妳琴技再高超、天分再好,但是疏於與眾人練習還是會拖累大家!難道妳以為整個樂團都以妳為中心嗎?妳想約會,大家都得配合妳的行程嗎?」

    她咬著下唇,不懂他為什麼對她那麼凶。這也不是她第一次蹺課,再說樂團的指揮老師都允許了,他何必生那麼大的氣呢?

    一股受傷的感覺湧上她的心頭,也覺得自尊受挫,在室友面前丟足了臉。

    「你要是不想替我把大提琴送回來就說一聲,何必藉故發作?」她抓了一個薄弱的理由,捍衛自己殘存的尊嚴。

    「妳真的以為我是因為這個理由才跟妳吵架的嗎?難道妳一點反省能力都沒有?妳千里迢迢從新加坡來到臺灣念書,就只是為了一個譚曜旭嗎?」他被嫉妒蒙住了眼睛,沒有發現自己罵得太過火了。

    她嬌悍地昂起臉,瞪視著他。

    貝絮菲嘴裏咬著雞腿,尷尬地夾在兩人的炮火中。她和歐予潔交換了一記眼神,對於一向溫文儒雅的殷仲凱竟會突然發脾氣、開口訓人感到一陣錯愕。

    「仲凱,很晚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有事明天再談……」歐予潔出來打圓場。早知道殷仲凱會發火,她們就不會開門讓他進屋等靜晞回來了。

    「妳知道系上的人都怎麼說妳嗎?妳要把自己的音樂前程葬送在譚曜旭身上嗎?妳到底要墮落到什麼程度才甘心?」一想到她和譚曜旭吻別的畫面,他的眼眶就刺痛著,像連珠炮般地數落著她的行徑。

    她不在乎外界對她的誤解與紛擾的流言,但是扯到譚曜旭就是不行!

    「我爸媽都不管我了,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再說,你又不瞭解曜旭,憑什麼批評他?」靜晞扯開嗓子吼道。

    「那是因為他們不曉得妳在臺灣的荒唐行徑!妳以為憑妳現在這種程度,考得上紐約大學音樂系的碩士班嗎?」殷仲凱憤怒地大吼。

    還記得在大一的迎新晚會上,他們各自說出自己的夢想,她說想赴紐約大學深造,成為一名傑出的大提琴家,開個人的音樂演奏會。

    他一直把她的夢想銘記在心裏,在譚曜旭還沒有出現以前,他們都為了這張藍圖默默地努力著,而現在,他開始感覺到兩人的道路漸漸分歧,他就要失去她了。

    「你以為你是我的誰?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些?」她冷冷地反問他。

    靜晞的話像一記耳刮子,熱辣辣地打在殷仲凱的臉上,打醒了他的自作多情,也成功地堵住了他的嘴。

    他看著她倔強憤怒的臉,在她的眼睛裏找不到自己,不禁難堪地轉過身,走出她們合租的公寓。

    靜晞聽到鐵門被掩上的聲音後,默默地將放置在角落的大提琴收回房裏,難過地坐在床邊發呆。

    她只是單純地想和譚曜旭談戀愛,想待在他的身邊和他作伴而已,為什麼這麼純粹的事會被弄得如此複雜呢?

    所有和譚曜旭在一起時所累積的快樂甜蜜心情,此刻全被殷仲凱的話給打亂了,她皺著臉,氣得淌下了眼淚。

    她很想打電話給譚曜旭,找他訴苦,請他安慰她,但一想到他明天除了要跟教授開會外,還要去打工,只能委屈地打消了念頭,獨自流著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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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8:14
第三章

    自從和殷仲凱吵了一架之後,兩人陷入冷戰之中,顏靜晞刻意避開他,就連上課時,兩人的眼神也沒有交集。

    為了不讓他有藉口數落她,她不再蹺課,乖乖地配合系上的練團時間,甚至為了賭一口氣,她連回家時也在練琴。所幸春假期間,她的兩位室友歐予潔回家了,而貝絮菲則參加系上的畢業旅行去了日本,才沒打擾到她們的作息。

    夜裏,她開了小燈,躺在床上,看著因透了點風而微微晃蕩的窗簾,攬著棉被,在腦海裏一遍遍地溫習她和譚曜旭甜蜜相處的點滴,漸漸沈入夢鄉。

    驀地,她感覺到牆面搖晃著,在蒙矓中睜開眼睛,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就整個砸了下來,玻璃燈管碎裂一地!

    屋內瞬間陷入黑暗中,她從床上驚坐起,感覺所有的東西全都應聲倒塌,紛紛摔砸在地上,整棟樓彷佛都要往下沈了!

    地震!

    來臺灣三年多,她沒有經歷過這麼大的地震,首次遇到這種景象,她嚇得渾身發抖,轉頭望向窗外,發現外頭也一片漆黑,似乎全都斷了電。

    電話鈴聲響起,她跌跌撞撞地前往客廳,黑暗中被砸在地上的物品絆倒了,腳步踉蹌,撲倒在地,膝蓋倏地紮進了玻璃碎片!她顧不得疼,沖出房間,摸向茶幾,接起電話。

    『靜晞,妳還好嗎?』譚曜旭在地震的第一時間,立即致電關心。

    她握住話筒,在聽見他聲音的那瞬間,偽裝的堅強與獨立被擊潰了,整個人悽惶無依,寂寞恐懼的情緒全都襲上心頭,化成一波波熱淚,淌出她的眼眶。

    『靜晞,妳在嗎?妳出個聲音好嗎?』譚曜旭在電話另一端焦急地追問。

    「我……」她啜泣著,所有的話全都梗在喉頭。

    『妳還好嗎?有沒有受傷?』她的沈默令他心急,巴不得馬上飛奔至她的身邊。

    「停電了……好黑……什麼都看不見……東西全都砸下來……我的腳好痛……」良久,她才從恐懼的深淵裏,找回自己的聲音。

    『歐予潔跟貝絮菲她們呢?有沒有人跟妳在一起?』

    「予潔回家了,小貝去了日本……只有我一個人……」她哽咽地泣不成聲。

    『好,妳先不要哭,我馬上趕過去陪妳。』譚曜旭說。

    「我好怕……」遠處傳來野狗的嚎吠聲,令她害怕地蜷縮著四肢。

    『不要怕,地震剛完,可能還會有些餘震,妳先避開一些危險的傢具,我馬上就趕過去。』譚曜旭安撫著。

    「嗯。」她握住斷訊的話筒,縮在角落,在黑暗中無助地等待著譚曜旭的到來。

    體內的恐懼彷佛是一群食人魚,一寸寸地啃囓著她軟弱的心房,她將臉埋在膝間低聲啜泣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感覺到屋外一陣騷動,附近的住戶紛紛走到空曠地區躲避餘震。

    巷口傳來熟悉的引擎聲,她探向窗外,見到譚曜旭跨下機車,朝著公寓走來,拍打著鐵門。

    靜晞丟下話筒,站起身,摸黑走到玄關處打開門,見到他的那一刻,她緊繃的情緒才敢鬆懈下來,這時才感覺到一陣黏稠感滑向她的小腿,膝蓋痛得令她差點站不住腳。

    譚曜旭借著手電筒照向她淚眼斑斑的小臉,看著她像個孩子般哭得那麼無助,令他心疼不已,忙將她扯進懷裏,密實地環抱住她。

    「好了,別怕,我就在妳身邊……一切都會沒事的。」他撫著她的發心,溫柔地安撫著。

    她緊緊貼靠他的胸口,強壯的臂膀環住她,溫熱的體息和輕柔的撫慰,慢慢鎮定她悽惶無依的心。

    「我、我的腳好痛……」她抽抽噎噎地說。

    「我看看……」他彎下腰,持著手電筒照向她纖細的腿,發現白色的長褲沾染點點血痕。

    「妳的腳在流血,剛才跌倒了嗎?」他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褲管,檢視傷口。

    「房間裏的日光燈掉下來,我不小心跌倒,膝蓋紮進了碎片……好痛……」她皺起小臉,不爭氣的淚水再度溢出眼睫。

    「傷口看起來很深,我等會兒帶妳去醫院掛急診,給醫生看一下。」

    她無聲地啜泣著,看著他持著手電筒走到陽臺上,抽了一條乾淨的毛巾,綁在她的膝蓋上,替她止血,那溫柔的舉止令她動容不已,眼淚掉得更急了。

    譚曜旭拿手電筒掃了室內一周,看見矮櫃和書架上的東西全都砸了下來,地上一片狼藉。也不曉得方才的那場地震,有沒有將這棟公寓震成危樓。

    「別哭了,我幫妳收拾一下衣服,妳這幾天先住在我那裏,等到予潔她們回來,跟房東確定過屋子沒事後,我再送妳回來。」他安撫著。

    「嗯。我房裏有許多玻璃碎片,要小心一點。」靜晞胡亂拭著臉上的淚水。

    「我知道。」譚曜旭跨過地上的障礙物,走進她的房裏,打開衣櫃,取出背包將幾件乾淨的衣物放進袋子裏,再將門窗鎖好後,攔腰抱起她,走出公寓。

    ************

    急診室外聚集著許多病患和家屬,眾人皆盯著電視螢幕,關注今晚的地震。根據地震測報中心的人員指出,在淩晨一點二十三分時,宜蘭南澳西南方十五公里處發生規模六點七的地震,造成海底光纖電纜線斷裂,因此對外的國際通訊幾乎中斷。

    除此之外,大臺北地區有將近兩千戶居民的用電中斷,台電公司已經派出工作人員全力搶修,另有十幾戶民宅倒塌,傷亡人數還在調查當中。

    坐在長廊的椅子上,白晃晃的日光燈打在顏靜晞的臉上,更映出她那雙浮腫殷紅的大眼睛。她的肩上披著一件男性外套,令她顯得更加清瘦嬌小。

    她的目光從電視上移到自己的腳,方才跌倒時,她的膝蓋紮進了玻璃,傷口極深,醫生緊急幫她打了破傷風,又縫了七、八針,纏上繃帶。

    她看著自己狼狽的模樣,不敢想像要是沒有譚曜旭,她會變得怎麼樣?

    因為譚曜旭,所以她一個人待在臺灣並不覺得孤單;即使受了傷,心裏還是覺得溫暖。

    明明腿上的傷口很疼,但是一想起譚曜旭,嘴角還是忍不住揚起一抹笑意。沒有人懂得她為何微笑,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待在用愛堆砌而成的城堡裏,是多麼幸福的事,好像所有的風暴都有人可以為她擋去。

    譚曜旭趁著等待領藥的空檔走回長廊,看見她像個孩子般,眼眶殘留著淚光,小巧的鼻尖哭得紅通通的,脆弱的模樣令他回想起十三歲那年母親病逝後,一個和他有張相似臉龐的男人,將他帶來了臺灣。

    長年以來的孤單寂寞,令他懂得她的無助。

    他走向前蹲在她的跟前,輕聲問道:「傷口還疼嗎?」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抬眸觸及他擔憂的俊臉,問道:「我是不是很沒用?」

    「怎麼這麼說?」

    「才一個地震就嚇得全身發抖,還把自己的腿弄成這樣。」她一臉歉疚。

    他坐在她的身邊,伸手將她攬進懷裏,拭著她汗濕的額際,說:「妳一個女孩子,遇到強震會害怕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伸手握住他溫暖的大掌,瑩亮的眼睛閃著淚光。「謝謝你陪在我的身邊。」

    「小傻瓜,我是妳的男朋友,當然要陪在妳的身邊啊!」

    「那你會一輩子陪在我的身邊嗎?」她害羞地垂下臉,把玩著他的手指。

    「那要問妳想用什麼身分讓我陪在妳的身邊嘍?」他不答反問。

    「你就是喜歡糗我。」聰明如她,當然懂得他話中的涵義。

    其實無須過多言語上的承諾,在地震發生時,他第一時間送上關心,就已經深深地擄獲了她的心。握著他寬大的手掌,她感受到情感的嫩芽深植,在她心裏紮根、抽長。

    「我是認真的,畢業後不要回新加坡好嗎?」他反握住她的手,溫柔地注視她,繼續說:「我知道現階段的我,根本沒有資格說那種會讓妳過好日子的話,但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要妳留在我身邊……給我五年的時間,我一定會成功的。」

    她看著他,在他深邃墨黑的眼眸裏看到了那種寂寞、孤單的情緒。第一次,她意識到自身的重量,那種強烈被需要著的感覺。

    「那你一定要賺很多錢給我花喔!」她毫不猶豫地答應,輕笑著。

    「我一定會賺很多錢,讓妳住豪宅,買高級休旅車接送妳出門。」譚曜旭真心地承諾。

    「我還要當上董事長夫人,手上要戴三克拉的鑽戒才行!」她大作美夢。

    「好……唉,好膚淺的女人啊,我怎麼會愛上一個要戴三克拉鑽石的女人呢?」他捏著她翹挺的鼻尖,輕笑著。

    「因為鑽石是女人最好的朋友嘛!」她甜甜地撒嬌。

    他扣緊她的肩膀,將她攬得更緊。

    兩人並肩坐在醫院的椅子上,看著忙碌的醫護人員穿梭在長廊間,從擔架上將受傷的病患移上病床。

    忽然之間,她意識到自己有多麼幸福,在最脆弱、孤單的時候,他總是能給她暖暖的安慰。

    *********

    天母郊區的歐式別墅裏,殷仲凱踏出琴室,從菲傭的手中接過來自新加坡的越洋電話。

    前天夜裏發生了大地震,他從睡夢中驚醒,連忙致電給獨自在家的顏靜晞,但是電話一直撥不通,因此他立即飛車趕到她的租屋處,卻只見她提著背包坐上了譚曜旭的機車。

    多麼諷刺的一幕,惡狠狠地撕裂了他的心,令他嘗到被拋棄的狼狽滋味,意識到他在她的生命裏,僅是一個多餘的角色。

    他握住電話,聽見顏父焦急地追問顏靜晞的下落。他大概可以猜出,他們一定是從新聞播報中得知臺灣地震的消息。很顯然地,顏靜晞肯定忙著和譚曜旭約會,忘了打電話報平安了。

    『仲凱,我看了新聞,聽說臺灣發生了地震,情況還好嗎?』顏立峻急忙詢問。

    「情況都還好,大家也都很平安。」

    『那靜晞她還好嗎?你有她的消息嗎?我打電話到她的租屋處,電話一直撥不進去,是不是壞了?』顏母搶過電話,急著追問女兒的下落。

    「靜晞……她……」殷仲凱猶豫著該如何回答。

    如果他坦誠顏靜晞和譚曜旭在一起的事情,那他們之間的關係會變得如何呢?

    『她怎麼了?你在學校沒見到她嗎?你們沒有一起上課嗎?』顏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這一個星期我們學校放春假,全校停課,所以我們沒有一起上課。」

    『那靜晞人呢?她好嗎?你可不可以去租屋處幫我看看她的狀況?』顏母哀求道。

    殷仲凱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顏媽媽,我去過她的住處,她不在那裏。」

    『不在那裏?那靜晞跑去哪里了?她有好好的嗎?有人照顧她嗎?』

    「靜晞跟她的男朋友在一起,我想他應該會好好照顧她吧。」殷仲凱坦白道。

    他握住話筒,在心裏告訴自己,他只是陳述事實罷了,並不需要有罪惡感。

    『男朋友?靜晞跟誰在一起?』顏父在另一端,激動地搶過話筒。

    「靜晞跟一個叫譚曜旭的人在一起,是我們學校研究所的學長。怎麼?顏伯伯沒聽靜晞說過嗎?我還以為他們兩人交往那麼久,顏伯伯已經知道了。」一抹惡意的快感在他胸臆間發酵著。

    『那你可以幫我聯絡靜晞嗎?』

    「顏伯伯,現在我們學校放假,再加上我不曉得譚曜旭的住處……不過我會盡力幫你聯絡看看的,要是有她的消息,會馬上告訴你們。」

    『謝謝。』顏立峻隱忍著怒火,掛上電話。

    殷仲凱想著,他不是真心想陷害靜晞,而是在拯救她。她被愛沖昏了頭,被譚曜旭的甜言蜜語迷得團團轉,以至於喪失了理智,迷失了她的夢想。

    他這麼做都是為了要將她導回正軌,令她重拾大提琴家的理想,接著他們會在畢業後一起到美國念語言學校,一起申請上音樂系。

    沒錯,他這麼做都是因為愛她、為她好……他在心裏說服著自己。

    ************

    暮春與初夏交接的傍晚,連綿的細雨打在灰白的水泥建築物上,淅瀝瀝的雨水洗去了玻璃窗上的灰塵,留下一道道透明的水痕。靜晞將一件件洗淨的衣服晾在陽臺上,看著他的襯衫與她的洋裝並排掛著,覺得有種平凡卻又親密的幸福感。

    譚曜旭在廚房裏熬著肉粥,他拿起湯匙舀了點湯,湊近唇邊試了味道後,將瓦斯關掉,蓋上鍋蓋。

    靜晞走近他的身邊,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身軀擠在狹窄的廚房為她煮飯,她覺得自己快被他貼心的舉止給融化了。

    這星期和譚曜旭在一起生活,幾乎可以說是她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他們互相照顧,彼此依賴,即使什麼事都不做,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都令她覺得好甜蜜。

    「好香喔,在煮些什麼?」她湊近他的身邊,掀開鍋蓋,氤氳的霧氣模糊了她的視線。

    「香菇雞肉粥,要讓它稍微燜一下才行。」譚曜旭說。

    「你的手藝看起來很不錯,以後要是失業了可以改行當廚師。」靜晞微笑道。

    「妳捨得讓其他女人品嘗我的廚藝?」他挑了挑朗眉,嘴角勾起一抹性感的微笑。

    「你要是敢背著我煮飯給其他的女人吃,咱們就一刀兩斷,我這輩子再也不會理你!」

    她甜軟的嗓音一點威脅性都沒有,因此索性抓起他的手臂,重重地咬了一口,在他黝黑的皮膚上留下一圈齒痕。

    譚曜旭佯裝吃痛地皺著眉,眼底卻佈滿笑意。

    「知道背叛我的下場了吧?」靜晞放下他的手。

    他見到她半濕的上衣,忍不住調侃道:「妳到底是洗衣服還是洗澡,身上的衣服都濕了,快去換一件乾淨的,準備吃飯。」

    她拉著濕了一半的衣角,皺起眉,說:「其他的衣服都還沒幹,我只剩下身上這件T恤而已。」

    「那去我的房間找件乾淨的襯衫換上吧。」

    「好。」她跨出廚房,走進他的房間,打開衣櫃,挑了件天藍色條紋襯衫換上。

    她穿上男用的襯衫顯得有些寬大,幾乎蓋住了身上的短褲,露出受傷、纏著繃帶的長腿,她索性撩起襯衫的下襬,在腰間打個平結。

    此時客廳的門鈴響起,她快步地跨出房間,朝著廚房喊道:「可能是予潔來看我了,她有說過這幾天會抽空過來找我。」

    她邊說邊往客廳走去,一拉開鐵門,笑容頓時僵凝在唇邊,驚呼道:「爸、媽?!你們怎麼會來臺灣?」

    靜晞顫抖地握住門框,看見父親鐵青著臉站在門外,母親則是一臉憂慮地挽住父親的手臂。

    她感受到他們身上散發出憤怒的情緒,一種不好的預感竄上心頭。

    屋外黑幕低垂,一道刺亮的閃電劈過,夾著轟隆隆的雷聲,滂沱的雨勢打在黑傘下,她連忙側過身,請他們進屋,主動收起濕淋淋的雨傘。

    「靜晞,是予潔來了嗎?」譚曜旭跨出廚房,映入眼簾的卻是兩張陌生的臉龐。

    「不是。是我爸媽……」她臉色凝重地望向譚曜旭,緊張地介紹彼此的身分。「爸、媽,這是我的男朋友……譚曜旭……」

    她站在他們身後,關上鐵門,感覺到屋內的氣氛陷入一片死寂,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

    「伯父、伯母,您們好,我是靜晞的男朋友──譚曜旭。」譚曜旭恭敬有禮地向兩人打招呼。

    顏立峻精睿地打量著他,抿緊嚴苛的嘴角,彷佛隱忍著極大的怒氣。

    「爸、媽,你們怎麼會突然來臺灣呢?」靜晞熱絡地想緩和僵凝的氣氛,但是面對父親嚴肅的臉龐,不爭氣的冷汗還是滑下額際。

    「靜晞,妳穿這是什麼衣服?」顏母看到女兒身上穿著一件男人的襯衫和過短的短褲,立即不悅地皺起眉心。

    「那個是──」

    靜晞還來不及解釋,顏立峻便揚起手,惡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整個人都打偏了,所幸譚曜旭及時扶住她。

    「伯父……」譚曜旭說。

    「你沒有資格叫我!」顏立峻凜聲道,眼眸狠厲地迸射出冷鋒,瞪視著譚曜旭。

    當他由殷仲凱的口中得知兩人同居的消息後,馬上聯絡臺灣的友人請征信社代為調查譚曜旭的身世和住處,一查之後,他立即氣得和妻子買了機票,飛來臺灣,恨不得馬上將女兒帶回去,跟眼前這個男人劃清界線。

    譚曜旭是個私生子,是台商葉崇偉往來臺灣與香港之間,豔遇偷情留下的孽種,他自小住在香港,直到十三歲那年母親病逝,葉崇偉才將他帶來臺灣,領養他。

    即使葉崇偉沒有明說,大家一看到他倆相似的五官,馬上就能聯想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他在葉家待到十八歲後就與所有人斷絕關係,獨自生活。

    譚曜旭抬起頭,對上顏立峻鄙視的目光,忖度他大概調查過他的身世,否則不會有這種嫌惡得幾乎要摧毀他僅存的尊嚴的表情。

    靜晞撫著紅腫的臉頰,眼眶漾著淚光,看著顏立峻說:「爸,我做錯什麼了嗎?」

    「妳還有臉問自己做錯什麼事?妳是一個人在臺灣野壞了,沒有家教了嗎?居然跟一個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在一起,叫我面子要往哪里擱。」顏立峻氣得破口大駡,萬萬沒想到自己的女兒竟會墮落至此。

    「伯父,您不要誤會,我和靜晞是清白的,我們之間不是你所想像的那──」譚曜旭挺直身子,試著和顏立峻解釋清楚。

    「清白?」顏立峻打斷他的話,冷嗤道:「你都把我女兒拐來跟你同居了,還有什麼資格跟我說『清白』兩個字?你身上流著那麼骯髒的血,有什麼下流事做不出來?」

    顏立峻嘲諷的話,殘忍地揭開他極力隱瞞的過往,令他難堪得抬不起頭來,無力反駁。

    「立峻,你冷靜一點。」顏母湊上前去,深怕丈夫再對兩人動粗。

    「爸,你到底在說什麼?你怎麼可以這樣批評曜旭呢?你又不瞭解他,怎麼可以這麼說他呢?」靜晞質問。

    「那妳又瞭解這個男人多少?」顏立峻威悍的手指向譚曜旭受傷的臉龐,怒斥道:「連他的背景都不瞭解,就這樣糊裏糊塗跟人家同居在一起,我顏立峻是這樣教女兒的嗎?妳什麼人不挑,不好好交往,偏給我找個父不詳的私生子?他父親都不想認他,像這種身世骯髒的私生子,有什麼值得妳去交往的?妳居然傻傻的被騙,就是要把顏家的門風、百年的清譽都給敗光了才甘心嗎?」

    譚曜旭咬緊牙關,面對顏立峻的指控卻無法為自己申辯,就像當場被人剝光衣衫,將自己的不堪與傷痕赤裸裸地呈現在人前。

    靜晞回頭望向譚曜旭,他沈默的表情令她心酸。她對他的身世瞭解不深,只知道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罹患胃癌去世後,他才來台依親,至於有什麼親人在臺灣,他絕口不提,她也不敢細問。

    原來他難以啟齒的身世裏,藏著那麼痛的過去,難怪以前他的眼神看起來總是那麼陰鬱,而且疏離地與眾人保持距離。

    她的眼眶蓄滿心疼的淚水,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爸爸的那番話說得那麼惡劣,一定傷害了曜旭的自尊。

    「爸爸,就算曜旭是私生子又如何?那是上一代情感糾葛後所犯下的錯誤,為什麼所有的痛苦和罪惡都要由曜旭來承擔呢?做錯事的人是他爸爸,不是他,為什麼要看不起他,要用那種話來傷害他呢?」靜晞淚盈於睫,激動的反駁。

    「看妳,跟這種不三不四的男人廝混在一起,連腦子也被他洗腦了!什麼不學,竟然學會頂撞我!」顏立峻氣得破口大駡。

    「是爸爸先傷害曜旭的──」

    「靜晞,不要說了。」譚曜旭打破沈默,制止她,不想看到他們父女倆為了他而爭執。

    「為什麼不讓我說?」她難過地瞅著他們,低泣道:「私生子又怎麼樣?就不是人嗎?我跟曜旭是光明正大地交往,根本不是你們所想像的那樣,為什麼要這樣誣衊我們之間的感情?」

    「因為他配不上妳!」顏立峻怒吼。

    靜晞抹去眼角的淚光,覷著父親,他竭盡所能地用言語羞辱譚曜旭,彷佛一條毒辣的火鞭,惡狠狠地抽打著她的身體,受傷的不只是譚曜旭的自尊,還包括她的心。

    她哽咽道:「為什麼曜旭配不上我?就因為他的身世所以否定掉他的一切嗎?我有什麼特別的嗎?只不過會拉大提琴而已,這很了不起嗎?」

    她深吸口氣,無視于顏立峻發怒的臉,繼續說:「也許對爸爸而言,會拉大提琴很驕傲,那是因為我在你心中除了女兒這個身分之外,更是你的炫耀品,我在音樂上獲得的獎項讓你感到驕傲與滿足。你把年輕時未竟的夢想放在我的身上,因為你沒有勇氣踏上音樂家的路,你違背自己的意志,選擇一條平坦安穩的道路,所以你栽培我學音樂,借著我的光環來滿足你的虛榮──」

    「啪!」一記熱辣的耳刮子再度燒灼過靜晞的臉頰,強勁的力道令她整個人撲倒在地,雙膝碰到冷硬的地板,殷紅的血漬在白色的繃帶上暈染開來。

    「妳在胡說什麼!我辛辛苦苦栽培妳這麼大,供妳吃穿,讓妳受最好的教育,妳現在居然為了一個男人來忤逆我!」顏立峻氣得臉色鐵青。

    「我說錯了嗎?我是你們的女兒,不是你們的所有物,我有自己的意識,有自己的人生!今天我遇到了自己喜歡的人,想和他在一起有什麼不對?為什麼要用社會的價值觀去否定、傷害他──」

    「靜晞,不要說了,快向妳爸爸道歉。」顏母軟言勸止。

    「我和曜旭都沒有錯,為什麼要道歉呢?該道歉的人是你們,你們用言語在傷害他、令他難堪,其實也是在傷害我……」

    顏立峻揚起手,卻被顏母攔住,而譚曜旭則趕緊護住靜晞,深怕她再度受到傷害。

    「顏伯伯,我知道以我的身分高攀不上靜晞,但我是真心愛她的,可以給我時間證明嗎?我會讓靜晞幸福的。」譚曜旭摟著靜晞,眼底佈滿真誠。

    「幸福?」顏立峻冷哼道:「你知道我讓她過什麼日子嗎?從小她吃穿用的全都是最好的!我請家教讓她學音樂,帶她去歐洲買最好的大提琴!你知道她的琴一把要多少錢嗎?少說也要二十幾萬!你這個窮小子憑什麼說要讓她幸福?你要讓她等你幾年?」

    尖銳的逼問令譚曜旭啞口無言,現在的他研究所尚未畢業,一無所有,以現實的角度,怎麼開給她一張幸福保證書呢?

    「說不出話來了吧?」顏立峻怒瞪著兩人,對著靜晞說:「這就是妳看上的男人,懦弱沒擔當,連句承諾也不敢給!妳還要跟他在一起?」

    「是的,我就是想和他一起。」她無視于父親暴怒的神情,勇敢地承認。

    「靜晞,妳在胡說什麼?快跟妳爸爸道歉。」顏母拉著女兒的手臂,柔聲誘勸。

    「妳有膽再給我說一次!要是妳敢跟他在一起,我就跟妳斷絕父女關係,切斷妳的經濟來源,從此當作沒有生養過妳這個女兒!」顏立峻撂下狠話威脅她。

    靜晞難受地夾在父親和譚曜旭之間。沒想到這場因愛而形成的風暴,最後竟演變成殘酷的抉擇。在經歷那麼多尖銳的對立、紛亂的爭執,明白了譚曜旭的悲傷與寂寞後,她怎麼忍心離開他呢?

    譚曜旭別過臉,不敢看她,怕她見到他傷心的模樣會心軟、會為難。他不想失去她,卻也沒有留住她的資格。

    孑然一身的他,什麼都給不起,更遑論是幸福。

    「靜晞……」顏母柔聲喚著她的名字,試圖軟化她。

    從小到大,乖巧溫馴的靜晞都順從著他們夫妻倆的每項決定,未曾出現過那麼堅毅傷心的表情,那模樣給她一種害怕的感覺,好像她隨時會失去這個女兒。

    靜晞抬起頭,迎向父親威怒的臉,哀傷而平靜地說道:「如果,爸爸一定要為難我,殘忍地要我做選擇,那麼……我選擇曜旭,我不想離開他。」

    聞言,顏立峻睜大怒眼,只差沒氣得腦充血,吼道:「好!我就當作沒有生養過妳這個不肖女!我倒要看看那個窮小子,怎麼用愛養活妳!」

    傷痛的淚水溢出靜晞的眼眶,她低下頭,長髮垂在她的頰畔,掩去了她的視線,她聽見母親的哭喊聲,百般不情願地被父親拖著走。

    他們重重地甩上鐵門,發出巨大的聲響,將她震回現實。

    風暴平息了,她的親情也破碎了。

    屋內的兩人無語地對望著,這一瞬間,他們強烈地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僅剩下彼此,還有彼此間的愛,支撐著他們脆弱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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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8:38
第四章

    窗外冷厲的雨勢以一種悲愴的姿態落下,未掩上的窗門灌入冷風,令人感覺到渾身發涼,彷佛有種無奈的酸苦,涔涔地滲入心底。

    顏靜晞頹然地跌坐在沙發上,盯著那扇被甩上的鐵門,知道她再也回不去記憶裏溫馨的家。

    她成了父親口中的逆女,親情上的叛徒。

    在愛情和親情的糾葛中,她選擇了譚曜旭,也代表她放棄了父母為她構築的夢想藍圖,她很難過會是這樣的結果,卻不後悔。

    因為她生命裏最尊敬的男人,用最殘忍難堪的方式,深深地去傷害另一個她最愛的男人。

    她的雙眼空蕩、呆滯、茫茫然,找不到焦距,甚至感覺不到膝蓋傳來的痛楚。縫合的傷口裂開,滲出血來了。

    譚曜旭從冰箱裏倒出一盒冰塊,敲碎,用棉布裹著,走近她的身邊,蹲在她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冰敷著她紅腫的臉頰。

    她臉頰上清晰的掌痕,是她愛他的證據,她奮不顧身地為他與家人決裂,愛得那麼純粹、果決。

    面頰碰觸到冷冽的冰塊,將她的思緒拉回到現實,她回過神,接過冰袋,說:「我自己來。」

    「嗯。」譚曜旭從茶幾底下拿出醫藥箱。「我幫妳換藥。」

    她垂眼,靜睨著他的舉止,他解開紗布,拿起棉花沾藥水,輕柔地為她上藥,再慢慢地纏上繃帶。

    「靜晞,謝謝妳選擇我,讓我感覺到自己是被愛的、是幸福的。」他抬頭端凝她憂傷的臉龐,殷紅的眼眶泛著淚光。

    「對不起,爸爸他不應該對你說那麼過分的話,不應該在你的傷口上撒鹽,讓你難過。」她哽咽道。

    「妳爸爸說的是事實,我的確是個私生子。我媽年輕時不曉得對方已婚,傻傻被騙,懷孕生下了我。她病逝後,那個男人才將我帶來臺灣,但他連承認我是他兒子的勇氣都沒有,我在那個『地方』待了五年,什麼難堪、鄙視的話都聽過……」他的口吻又輕又淡,不帶有一絲感情,好像在陳述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情。

    她愈聽心愈酸,他不稱那個人叫「爸爸」,也不說那裏是「家」,她不敢想像那種飄蕩無依、受盡屈辱的日子該怎麼過?

    怪不得,他的背影會那麼孤獨,眼神會那麼冷漠,因為沒有愛溫暖他,只有言語的荊棘一遍遍地刺傷他,直到他傷痕累累、筋疲力竭。

    「我不是故意隱瞞那一切,只是我單純地以為只要和他們劃清界線,就可以抹去我身上不潔的血液,但顯然我錯了……」他苦笑道。

    靜晞環住他的頸項,將他的頭倚在她的肩上,像安撫一個小孩般,溫柔地撫慰著他,一種強烈的被需要感攫住她,心疼的淚水流淌在他的衣衫上。

    「曜旭,從今以後,你在這個世界上再也不是一個人,你有我,我會永遠陪在你的身邊,不會離開你。」

    「不管妳最後的選擇是什麼,只要有這句話就足夠了。」他緊緊地環抱住她,貼向自己的胸膛,彼此的心跳迭著心跳,親密得沒有一絲距離。

    她抬頭隔著迷蒙的淚幕瞅著他,哽咽道:「這十幾年來,你承受的痛、說不出的苦、流不出的淚,都由我來為你分擔。我不只要當你的女朋友、你的愛人,還要當你的家人……我們結婚吧?」

    他感覺一股洶湧豐沛的情感在胸臆間湧動著,令他動容不已。長期一個人孤單地生活著,使他對婚姻有種憧憬,渴望找到一位相愛的女人,懂他、包容他、接納他的破碎與不完整,和他一起建立一個家。

    每天,他能在她的枕邊安睡並且醒來;晚歸時客廳會留盞燈等他回家;不管外面發生什麼風風雨雨,會有人安撫他的恐懼,陪他一起度過;也許還可以生個小孩,印證他們的愛情……

    「好不好?我們結婚吧,一起生活?」

    她顫抖的語音將他的思緒拉回現實,他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輕柔地揩去她眼角的淚。

    「靜晞,謝謝妳愛我。我也很想和妳結婚,跟妳生活在一起,但是,我不能讓妳因為我而跟家裏的人決裂,我不能這麼自私。」

    「所以呢?」她不解,反問道。

    「現在妳爸爸還在氣頭上,等過幾天他情緒冷靜過後,我們再一起去向他道歉,說明事情的原委,請求他的諒解。」

    「你不懂嗎?我爸他就是要我和你切割乾淨!在你和他們之間,我只能選擇一個,不能並存!」她情緒激動地低吼著。

    「我怕妳會後悔,沒有家人做後盾是一件很孤單的事。」

    「……你在趕我走嗎?」她咬著唇,語音顫抖地問。

    「我怎麼可能趕妳走?我只是要妳想清楚,我是不是值得妳為我犧牲這麼多?」

    「我就是想待在你身邊,我不要你一個人孤單的生活……」她抽泣道。

    她知道自己愛得太過任性,可她就是不想離開他。一想到過去他那麼卑微、孤單的生活著,她就想陪在他的身邊。

    「靜晞……」他捧起她的臉,柔聲勸道:「愛情很偉大,現實卻很殘酷,我很感謝妳選擇了我,但是我必須告訴妳,生活沒有妳想像的浪漫,跟我在一起不會有優渥的物質生活。」

    「你以為我怕吃苦嗎?我不是那種有公主病、養尊處優的女生!」

    「我們還會經歷許多挫折和困難,也許是貧窮、也有可能是疾病……」這一刻,自責與內疚清楚地映在他的眼底,他覺得自己好自私,竟讓她落入這般地步,可他真的不想放開她。

    「我不怕,而且你會陪著我,對不對?」她漾出一抹堅強的笑容。

    「靜晞……」他動容道。

    「你是我的選擇,我永遠都不會後悔。」她撫上他的臉,神色溫柔地望著他。

    「我愛妳。」

    「我也是。」她輕笑出聲。

    「我保證不會讓妳吃太多苦,我一定會成功,會讓妳過好日子的。」他親吻著她的臉頰,發誓。

    「我不在乎能不能過好日子,我只想陪在你的身邊。現在的我只剩下你了,你永遠都不能拋棄我,懂嗎?」她軟軟地威脅道。

    他將她攬在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凝睇著她美麗的臉龐。

    「不管未來發生什麼事,我都會保護妳、照顧妳、愛妳,永遠都不會離開妳的。」譚曜旭深情地承諾著。

    她摟住他的脖子,甜甜地撒嬌道:「還有,不能欺負我、不能惹我哭、不能讓我受委屈,因為我只剩下你而已……如果失去你,我就一無所有了。」

    「我疼妳都來不及了,哪捨得欺負妳?」他與她眸光相鎖,彼此的眼底映著對方的臉龐。

    「你要發誓,一輩子隻愛我一個人。」她央求著。

    「我譚曜旭發誓,這輩子只愛顏靜晞,我的心永遠屬於妳。」他捧起她的臉,目光柔和,愛戀之情在胸臆間汩汩湧動。

    靜晞圈住他的頸項,靠近他的胸口,傾聽他的心音。

    她像只受傷的小鳥般蜷縮在他的懷裏,側身坐在他的大腿上,他感受到她身體的重量,心裏有種很溫暖的感覺。

    如果幸福是有重量的,那麼,此刻他正甜蜜地負荷著。

    他情難自禁地低頭,攫住她殷紅的唇,以吻封緘……

    *********

    顏靜晞知道自己愛得太過任性,辜負了父母親對她的期望,可是她曾經試著解釋這中間的誤會,她並不是刻意與譚曜旭同居,兩人也沒有做出什麼踰矩的事情,純粹只是因為地震停電,他照顧受傷的她而已。

    然而,他們並沒有給她機會,回到新加坡後馬上切斷她的經濟來源,甚至連電話都不接,也缺席了她的畢業公演。面對這樣的結果,她心裏難免失落,卻不後悔。

    畢業後,她和室友合租的公寓到期,三個人各奔前程。

    歐予潔前往英國遊學一年;貝絮菲搬到了家人在市區新購的公寓,在婚禮顧問公司擔任結婚企劃;而她則搬進了譚曜旭租來的小公寓,兩人同屋而居。

    他們有了結婚的打算,她還在一家音樂教室擔任大提琴老師,想用行動證明他們的愛情不會被現實擊垮。

    下課後,她拿著樂譜和大提琴步出音樂教室,在騎樓底下見到了殷仲凱,兩人尷尬地對望幾秒後,他率先走向她。

    「靜晞,我們能談談嗎?我保證不會耽誤妳太多時間。」他指著對面一家露天咖啡座。「我們去那裏坐一會兒好嗎?」

    「嗯。」她點頭。

    兩人快步穿越馬路,走到轉角的露天咖啡座,點了飲料。

    他覷著她,忖度著她知不知道他向伯父告密,說出她和譚曜旭同居的事。

    原本他是希望藉由顏父的規勸,可以令她放棄譚曜旭,沒想到卻引發一場家庭戰爭,導致父女決裂,這樣的結果是他始料未及的,也不是他的初衷。

    「妳最近過得好嗎?」殷仲凱關心地問。

    「還不錯。」她隨口反問:「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我一邊在補習班上課準備託福考試,一邊在陳維妮老師那裏學小提琴。」殷仲凱說。

    「茱莉亞音樂學院畢業的陳維妮老師嗎?她的小提琴結合古典與流行樂,在樂壇頗受好評。恭喜你,又往自己的夢想跨近一步了。」

    「那妳呢?」他鼓起勇氣,反問道:「還記得妳的夢想嗎?」

    她的嘴角抿成倔強的線條,面對他的詢問,有些不悅。

    他垂眸看著桌面的咖啡,說道:「也許妳已經不在意了,但是我從沒有把妳的夢想忘記過,並且一直希望有一天我們能一起──」

    「如果你是要說這些言不及義的話,那麼我沒有興趣。」她冷冷地打斷他的話,站起身,急欲離開。

    殷仲凱情急地扣住她的手腕。「靜晞!」

    她垂下臉,睇著他的手。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我只是希望妳能給我一些時間,聽我把話說完。」他趕緊抽回手,慌亂地道歉。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沒好氣地反問。

    「他真的值得妳放棄這麼多嗎?」他不平地問道。

    「不是放棄,而是選擇。」她的柔音透出倔強的堅持,繼續說:「我選擇留在臺灣,用另一種方式延續我的音樂理想,而你選擇到美國進修。大家因為環境不同而走向了分歧的道路。」

    「但是妳明明可以選擇到美國進修的,為什麼要放棄呢?」

    「因為我選擇為愛妥協,這裏有比去美國進修更重要的事留住了我。」

    她淡漠的眼神,令他感覺好陌生。

    「譚曜旭究竟有哪里好,值得妳為他付出這麼多,甚至連家人和夢想都可以捨棄?」他激切地低吼。

    「不是我捨棄他們,而是他們否定我、不相信我的選擇!他們不分青紅皂白、不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一口咬定我和曜旭同居,誣衊我們的愛情,鄙視曜旭的出身!」她澄亮的眼眸蘊起了一層薄薄的淚光。

    「他、他們是保護妳,怕妳受到傷害……」殷仲凱心虛地回道,不敢在她面前承認是他故意混淆視聽,讓顏伯伯誤會他們的關係。

    她苦笑道:「結果他們的行為反而是在傷害自己的女兒。他們舉著親情的旗幟,否決了我的一切。」

    「但是我總覺得妳太任性了……」

    「從小到大,這是我第一次沒有聽他們的話,也是我唯一一次的叛逆。但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我沒有選擇……我想你沒有愛過人,所以不能體會愛上一個人時,那種義無反顧的感覺。」

    殷仲凱垂下臉,心痛不已。誰說他沒有愛過人呢?只是他愛的人正陷在另一場愛情風暴裏,根本不懂他的感情……

    「可是妳的義無反顧、不聞不問對他們很殘忍……我想伯母她應該會很想妳……」他囁嚅道,不敢坦誠他是受了顏伯母的請托,來詢問她的近況。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試著去化解我們之間的誤會呢?我打了多少通電話給他們,你知道嗎?但我爸不接就是不接,不僅切斷我的經濟來源,連我的畢業公演也缺席了。是我對他們殘忍,還是他們對我絕情?」她娟麗的臉龐掛著兩行淚,低泣道。

    殷仲凱從口袋裏掏出紙巾遞給她拭淚,感到自責、後悔。該不會是他一寸一寸地將她推離他的世界,令她走向譚曜旭的?

    「也許過陣子,等他們氣消了……就會原諒妳……」他笨拙地安慰她。

    「如果他們的原諒是有附帶條件,要我放棄曜旭,那我並不想奢求這份諒解。」她拭去腮頰上的淚痕,露出堅決的神色。

    「靜晞,太過年輕的愛情敵不過現實,妳要這麼冒險地將未來賭在譚曜旭身上,承擔所有的愛情風險嗎?」

    她的沈默已經給了殷仲凱答案,她就是不顧一切地要跟譚曜旭在一起。

    「為什麼?」他忍不住追問。

    「因為我愛他……還有……他需要我。」她感覺到自己強烈被需要著,不禁動容、心軟。

    「妳真的不後悔?」

    她咧出一抹燦爛的笑容,甜甜地笑道:「我想,我也沒有後悔的機會了。」

    「什麼意思?」他一臉納悶。

    「我們要結婚了。」她從背包裏掏出一張淡雅的卡片,遞到他的面前。「我下個週末要和曜旭結婚,雖然是很簡單的婚禮,但是絮菲還是堅持幫我們做婚禮企劃,並且提供了很多資源。」

    他無言地望著她笑得嬌甜燦爛的臉龐,那一顰一笑都刺痛著他的心。

    「如果你不是持反對意見,阻止婚禮進行,那我很希望你來分享我的喜悅。」她笑得十分純真。

    他瞅著桌上那張粉紅色的邀請卡,思緒紊亂成一團,千言萬語全都梗在喉間,連聲祝福的話也說不出口。

    「我還有事,先走了。」

    靜晞站起身,拿起琴譜和大提琴離開露天咖啡座,往捷運站的方向走去,留下殷仲凱獨坐,整個人陷入哀傷的情緒中……

    ************

    市區裏的一間小教堂中,擔任婚禮統籌的貝絮菲一身俐落的粉色套裝,正忙著指揮參加婚禮的賓客將機車停妥,避免違規受罰。

    這是她任職于婚禮顧問公司以來,第一次全程企劃籌辦的婚禮,從婚紗、教堂、宴客、樂團編制到選歌,都由她親自包辦。

    本來譚曜旭和顏靜晞礙於經費,只想到法院公證結婚,但是她一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愛得那麼轟轟烈烈的,結婚這種大事當然不能太過草率,因此主動提供婚紗、預訂教堂、聯絡靜晞的同學季君婷等人擔任鋼琴伴奏,並且將教堂前的廣場佈置成喜宴場所。

    來參加這場婚禮的幾乎都是兩人的大學同學,以及譚曜旭任職於電通公司的同事,儼然成為一場小型的聯誼會。

    典禮開始,季君婷修長的指節落在黑白琴鍵間,彈奏出結婚進行曲。

    譚曜旭西裝筆挺,手裏挽著穿白紗禮服的顏靜晞,在牧師面前站定。

    隔著朦朧的白紗,靜晞眼角的余光瞄向譚曜旭,兩人的目光相鎖,嘴角有默契地往上揚,形成一道幸福的弧度。

    牧師看著眼前這對新人,開始宣讀誓詞。

    「譚曜旭,你願意接受顏靜晞做為你的妻子,與她同度神聖的婚姻生活嗎?」牧師問。

    「我願意。」譚曜旭堅定地回答。

    「顏靜晞,妳願意接受譚曜旭做為妳的丈夫,與他一生相愛、苦樂與共嗎?」

    靜晞側眸睨了他一眼,微笑道:「我願意。」

    牧師望向賓客,幽默道:「這是我主持過上百場婚禮以來,見過最帥的新郎和最美麗的新娘了。如果沒有人反對,我將以神的名義請你們宣讀結婚誓詞。」牧師說。

    他們轉過身,牽著手,同聲道:「我,譚曜旭(顏靜晞),選擇你(妳),做我婚姻的妻子(丈夫)。我倆互相扶持,從今天開始,無論是好、是壞、是富、是貧,疾病中或健康時,都相愛相依,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為止。」

    她溫柔而堅定的目光凝望著他,臉上暈染著幸福喜悅的光采。

    「現在請新人交換結婚信物。」牧師看著兩人互戴戒指後,說道:「上帝,願這對戒指成為你們終身相愛,永結同心的信物。」

    譚曜旭掀起她頭上的白紗,睇著她美麗的臉龐,抬起她小巧的下顎,俯身吻住她紅潤的唇,也吻上了她悸動的芳心。

    他們在賓客的歡呼與祝福聲中,完成了這場簡單而溫馨的婚禮。

    典禮完成後,一群女生將靜晞團團圍住,搶著要接她手中的捧花。

    隔著熙攘的人群,殷仲凱看著眼前這一幕,心碎落寞地轉身離去……

    小教堂的廣場前,譚曜旭和顏靜晞忙著和昔日的同學們拍照留念,這場婚禮幾乎成了兩人的同學會。

    廣場被佈置成簡單的露天宴會,貝絮菲特地情商熱音社的學弟友情贊助,搭起一個舞臺,還搬來一些樂器。

    熱音社的團員帥氣地刷下吉他,為這場浪漫的婚禮揭開序幕。

    季君婷坐在電子琴前,對著麥克風說:「現在我代表我們最美麗的新娘,獻唱這首『結婚進行曲』給我們最帥氣的新郎……」

    譚曜旭牽著靜晞的手,兩人相視而笑。

    「我願意為了你披上白紗衣,我願意為了你走在紅毯上。我願為你唱出一首愛的戀曲,我願為你造起一座愛的屋頂……」季君婷柔聲地唱著。

    甜膩真摯的歌詞,加上季君婷輕柔的嗓音,字字句句襯出兩人的心情。

    「……走在紅毯裏,披上白紗衣,你是我這一生中最美的約定,約了和你一起數星星,定了和你的每個天明……」

    眾人跟著音樂的節拍,對著新人齊聲大唱:「……走在祝福裏,鐘聲又響起,你是我一生中最美的決定,說好把幸福全給你,未來每個日子裏,我會更愛你……」

    貝絮菲看了兩人一眼,執起她的手,放在譚曜旭的手中,說:「學長,我把我好朋友的一生交給你了,你要是敢欺負她,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我愛她都來不及了,怎麼可能會欺負她?」譚曜旭緊握住她的手,承諾道。

    靜晞臉上一陣燒燙,像小女孩般紅了臉。

    「還有,這是我第一次擔任婚禮顧問,首次企劃完成的婚禮,我要保持零失敗率,所以為了答謝我的恩惠,你們要給我相親相愛到老,永遠都不分開,要當一對模範夫妻,我要當你們愛情的見證人!」

    兩人相視而笑,眸光中流轉著濃情密意。

    貝絮菲舉起香檳,朝著眾人喊道:「讓我們敬這對新人──新婚愉快、永浴愛河、白頭偕老!」

    現場的賓客全都舉杯向他們敬賀,當他們愛情的見證者。

    他牽著她的手,一一向大家回敬,親昵得捨不得分開。

    在朋友的簇擁下,他們拍下一幀幀甜蜜的照片,透過鏡頭將此刻幸福的畫面定格成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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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9:01
第五章

    浴室裏嘩啦啦的水流聲停止,譚曜旭推開白色的門板,香皂和熱水交融的氣息彌漫了整個房間,他光裸的身軀罩著一件乾淨的浴袍,濕淋淋的發梢還綴著水珠。

    頸間掛著一條乾淨的毛巾,他拭著發上的水滴,循著低回帶點慵懶的琴音,走進臥室,看見靜晞坐在椅子上,將大提琴架在兩腿間,按住指板,專注地拉著弓,幽幽淡淡的音色在夜裏聽來,平添了幾分慵懶旖旎。

    月光透過窗帷,映在她的身上,她穿著絲質的雪白睡袍,瑩亮的光線透過輕薄的衣衫,勾勒出性感誘人的曲線,舉手投足間都透露著嬌媚魅惑的氣息。

    譚曜旭坐在床沿,墨黑的瞳眸漫遊過她玲瓏有致的身段,看著她放下手中的弓,朝他溫柔一笑。

    「現在,我要演奏皮亞佐拉的RegresoAlAmor中文叫做『愛的悔意』,送給我最親愛的老公。」她甜甜地笑道。

    他將頸上的毛巾放在一旁,凝睇著她。「我沒聽過這首曲子。」

    「皮亞佐拉被稱為『探戈之父』,他將探戈音樂推上了歐洲的音樂廳。」她持著弓,按住指板,試拉了幾個音,抬頭朝他曖昧一笑。「因為探戈是全世界最熱情、性感的音樂,所以我只為你一個人獨奏。」

    「我可以把它解讀成一種誘惑嗎?」他俊逸的臉龐漾起淺笑。

    她低低地笑道:「這首曲子是我送你的新婚禮物。」

    「這份禮物也包括妳自己嗎?」他輕笑反問。

    「我要你永遠記住我演奏大提琴時的姿態和我的琴音。」一抹羞澀的淺笑停在她殷紅的唇畔。

    她嫺熟地握住弓,擦過琴弦,柔緩低回的悅音劃過靜謐的夜晚,為這夜色增添了激情的浪漫。

    隨著大提琴音的牽引,譚曜旭彷佛置身在熱情奔放的南美洲,火辣辣的柔情在節奏分明的曲調中,都成為一種曖昧的勾引,撩撥起他體內蘊生的情火。

    月色下,庭院中遲開的花朵,吐露著馨雅的芬芳,他靜坐在床畔,感覺被她輕揚性感的樂音包圍著,每個音符都蘊涵著她純真的激情,彷佛有一股熱情在他的藍色靜脈裏湧動,燙熱了他的心,燒痛了他的身。

    他墨黑的瞳眸燃著情欲的烈焰,凝睇著她甜美誘人的身段。她裸著腳丫踩在光潔的地板上,勻稱修長的大腿間架著一把大提琴,澄瑩的光線將她的絲質睡袍映成透明,清豔的臉龐漾著甜美的笑容,眼睫微微顫動著,烏黑的發絲垂落在性感的鎖骨間,豐盈圓挺的酥胸貼覆著薄薄的衣衫,拼湊成一副誘人惹火的畫面,撩撥著他的渴望。

    他起身,走向她,在她的手背上印下一記吻。

    她勾住他的臂膀,兩人親昵地貼靠著,隨意擺動著身軀,在曖昧的月光下輕舞著。

    「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嗎?」她輕聲問道。

    「我更喜歡妳當我的禮物。」他的嗓音因情欲而充滿了誘惑的味道。

    她羞澀地將緋紅的小臉埋在他的肩窩。

    「靜晞,謝謝妳願意嫁給我。」他的指尖撥開她垂在腮頰上的發絲。

    「以後,我就是你的老婆了。」

    譚曜旭拉起她的手,兩人交握的指上戴著同款的銀戒。

    他垂眸,輕喃道:「老婆……」

    「以後你要每天都叫我老婆……」她踮起腳尖,圈住他的頸項,甜甜地向他撒嬌。

    「好,每天都叫妳老婆,叫到妳變成老婆婆。」

    「還要每天都說你愛我,要是哪一天忘記了,我就罷工一天,不當你老婆,不幫你洗衣服、不幫你煮飯,要你餓肚子。」

    「全都依妳。」

    「我們這個家,大事聽你的,小事聽我的。」

    「那怎麼決定是大事還是小事呢?」他輕笑著問。

    「我決定啊!」她抬起下顎,甜甜地撒嬌。「我說是大事就是大事,是小事就是小事。」

    「好,我沒意見。」他摟著她的腰,貼向她的身軀。

    「打勾勾……」她稚氣地伸出小指,勾住他的手指。

    譚曜旭低笑,執起她的手,親吻她的指節,也吻住她喋喋不休的小嘴,吞噬她未竟的話語。

    *********

    黃昏已走,薄薄的夜幕落下,顏靜晞將晾在陽臺上的衣衫收下,抬頭望向窗外。天空中懸著一彎柳月,冷風灌入,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關上落地窗。

    她赫然發覺,季節不知不覺地從仲夏跨進了冷冬。

    算來,她和譚曜旭也結婚半年多了,生活日漸穩定。

    她在音樂教室教授大提琴,偶爾會到飯店的歐式餐廳擔任伴奏;而譚曜旭則在一家電訊公司的行銷部任職,工作繁忙,每天早出晚歸,加班和應酬又多,常常她已經累得睡著了,他才帶著一身酒意回家。

    浪漫的激情漸漸退去,他們之間生活的空白全被柴米油鹽、房租、帳單和一些瑣碎的家事填滿。

    想當初,她和雙親尖銳地對峙著,說盡了許多難堪的話,一直到現在,父親還是不原諒她,倒是母親偶爾會偷偷打電話給她,關心她的近況。

    她在發愣的同時,已經將衣服折迭好,索性起身收進櫃子裏,又將飯廳的燈撚熄,呆坐在沙發前,百無聊賴地按著遙控器。

    暈黃的燈光打在她的身上,映出一抹寂寞的翦影。

    入秋後,許是臺北忽冷忽熱的天氣,再加上工作疲累,常令她鬧頭痛,強烈的抽疼有時還會使她虛軟無力。

    她起身,從茶幾底下的抽屜摸出一盒止痛藥,配了溫開水吞下。

    昏沉沉地攬緊懷裏的毛衣外套,她蜷著身子,躺在沙發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睜開惺忪睡眼時,發現身上多了一件西裝外套。

    譚曜旭坐在她的身側,探向她的額頭,關心道:「感冒了嗎?怎麼額頭滲著汗?」

    「可能是最近天氣太冷了,我常常覺得頭有點疼……」她坐直身體。

    「很不舒服嗎?要不要抽出時間,我帶妳去醫院檢查一下?」他用手梳攏著她淩亂的長髮。

    「剛剛吃了止痛藥,好很多了。」她微噘著小嘴,嬌嗔道:「你忙得都快沒時間陪我吃飯了,哪還有時間帶我去醫院啊?」

    他將她摟在懷裏,安撫道:「抱歉,這陣子公司在擴展業務,所以忙了一點,加班也比較密集。」

    她甜甜地抱怨道:「再這樣下去,你的上司和同事,都快比我跟你熟了。」

    「老婆大人,我知道我錯了,以後我會儘量減少加班的時間。」他愛憐地撫著她的頸項。

    「這還差不多。」她嬌睨了他一眼。

    「快起來吃飯吧,等會兒我還要進書房趕一份企劃案。」

    她噘起殷紅的小嘴,將肩上的西裝外套塞進他的懷裏,軟軟地抗議道:「我看你晚上乾脆抱著那迭企劃書睡覺算了!」

    「企劃書又不能給我溫暖,當然是要抱著老婆睡覺啊!」他由身後摟住她纖細的腰。

    「哼!」

    「我怎麼聞到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呢?生氣了?」他將鼻尖湊向她的臉頰,薄唇輕啄著她敏感的耳廓。

    「你胡說,我才沒有生氣呢!」小臉卻不爭氣的脹紅著。

    他扳過她的身子,捧起她的小臉,說:「我知道這陣子太忙了,一直都沒有時間陪妳,讓妳一個人覺得很寂寞。但是相信我,我們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等我這個企劃案過了,加薪升了職,妳就不必那麼辛苦地到飯店去兼差拉大提琴了。」

    「我去飯店兼差並不覺得辛苦,只是不希望你太累。」

    「我答應過要讓妳過好日子的,我不要妳一直和我窩在這間小公寓裏。」譚曜旭說。

    「其實,我根本不稀罕什麼大房子,我只希望我們能在一起,過著簡單又平淡的生活,像一般的夫妻一樣就好了。」她偎向他溫熱的胸膛,渴求他的溫暖。

    她知道父親的話,對他造成巨大的陰影和壓力,所以他抓緊每一次的機會,拚命地想往上爬,不停地加班、應酬,累得眼下都出現兩團暗影了。

    他的手指溫柔地撫開她頰上的發絲,輕笑道:「我有個禮物要送妳。」

    「禮物?」她好奇地瞪大明亮的眼眸。「又不是我的生日,為什麼會有禮物呢?」

    他從公事包裏拿出一個淡藍色的紙盒遞給她,說:「拆開來看看,喜不喜歡?」

    「是什麼東西?」她拆下包裝紙,打開紙盒,定睛一看──是支白色折迭式的手機。

    「這是最新款的手機,附有拍照功能,我也有一支同款式的。以後妳可以傳簡訊,有空時也可以打電話跟我說悄悄話。」他按下電源,細心地教導她使用方式。

    她抬眸瞅著他專注的神情,因為他細心的舉動而感動著,沒想到他竟會注意到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細節。

    曾有幾次,她突然很想他,忍不住打電話去公司給他,但常被秘書或總機擋掉電話,隔絕在工作之外。有了這支手機後,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又少了一層隔閡,可以當成是一種愛的特權和保障?

    「按這裏就是接聽、這裏是電話簿、這裏可以拍照……」他摟著她的肩,貼近她的臉龐,對準鏡頭,按下鍵。

    「唉呀,人家頭髮亂亂的,你還拍!」她嗔怨道,忍不住搶過手機,檢視著方才的照片。

    「不會啊!嘴巴嘟嘟的,很可愛!來,再拍一張……」譚曜旭拿出一支同款的黑色手機,兩人笑鬧著互拍彼此。

    「好了。」她收起笑容,說:「不要再玩了,洗手準備吃飯吧。」

    他摟著她的腰,走進飯廳,看見桌上擺著一盤盤菜肴,轉頭笑看她說:「這苦瓜排骨湯,看起來好像很好喝。」

    「你太晚回來了,湯應該涼掉了,我等會兒把它溫熱。」

    「我先喝看看。」他舀了一口湯,輕啜著。

    「怎麼樣?」她一臉期待。

    他皺起眉心,說:「這味道好像……太特別了。」

    「特別?」她好奇地拿起湯匙,試喝了一口後,嫌惡地皺起小臉。「糟糕,我好像加太多鹽巴了。」

    「前天妳煮的紅豆湯加了太多糖,今天的苦瓜排骨湯則是加了太多鹽,要不是我們感情太好,我還真要懷疑妳想用食物謀殺親夫呢!」譚曜旭調侃道。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是一時忘記,重複加了太多次鹽巴了嘛!」她一臉無辜地為自己申辯。

    「說到健忘……」他像忽然想到什麼似的。「在結婚之前,我怎麼不曉得妳很健忘呢?上星期妳居然把垃圾留在巷口,害我被裏長伯訓了一頓。還有上星期六,妳把大提琴落在電梯裏;昨天把鑰匙插在門鎖上;星期日把兩袋青菜留在魚攤上……」

    「你現在是在細數我這個老婆失職的地方嘍?」她嬌嗔道。

    「是要妳多留心一點,哪有人這麼健忘的。」他笑著輕捏她的鼻子。

    「很可惜,這個老婆你已經娶了,就算找盡理由都不能辦理退貨!」她睨了他一眼。

    「我是擔心妳這麼健忘,要是有一天忘記回家的路要怎麼辦才好。」他佯裝困擾地皺起眉心。

    不知怎麼地,他的話讓她心裏突然滑過一絲近似恐懼的感覺。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記憶力有這麼差,還以為一切的失誤都是她太過漫不經心,可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發現她的思緒會突然呈現空白,彷佛有人拿了一塊橡皮擦抹去她腦海裏一部分的記憶似的。

    像昨天,她居然不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坐捷運到中山國中站下車,就這麼一個人茫然地站在路口,怔忡地望著熙來攘往的人潮從身邊擦掠而過……

    「發什麼呆?吃飯了。」譚曜旭出聲喚道。

    「……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忘記回家的路怎麼辦?」

    「放心,我一定會把妳接回家,再不然就登報尋妻,把妳的照片貼在各個網站入口和馬路口,就算妳跑到天涯海角也會把妳找回來的。」他戲謔道。

    「嗯,吃飯吧。」她按捺下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恐懼,臉上滿是溫柔的笑意。

    餐桌上擺著幾盤家常菜,空氣中泛著淡淡的飯菜香,對譚曜旭而言,她親手烹煮的菜,比任何一位名廚的料理都還美味,不只飽了他的胃,也滋養了他內心的貧瘠荒涼。

    他對家的渴望,對幸福的奢求,都在她的身上獲得了滿足。

    ************

    連綿的細雨落在灰撲撲的城市裏,飯店的歐式餐廳內,殷仲凱和幾位一起學小提琴的朋友相偕進入,在服務生的帶領之下入座。

    隱隱約約,在餐廳的某處,他似乎聽到一陣熟悉的聲音。

    他環視餐廳一圈,想找尋聲音的來源,最後在舞臺區的鋼琴旁見到了顏靜晞。她和幾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站在一起,好像是在討論什麼事。

    「我遇到熟人,過去打聲招呼,你們先聊。」殷仲凱說。

    「好。」同行的幾個人逕自翻著菜單,討論著。

    殷仲凱起身走往舞臺,看著穿著深色洋裝,站在鋼琴旁的顏靜晞。

    「那等會兒就演奏蕭邦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鋼琴手將樂譜遞給顏靜晞。

    「上星期我演奏這首曲子時,拉錯了好幾個音呢!」她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沒關係啦,反正來這裏的人主要是用餐,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我們在臺上演奏些什麼東西,就算彈錯十幾個音,他們也不會有感覺的。」鋼琴手聳聳肩說。

    靜晞輕笑不語。

    很多時候,賓客們切割牛排、喝酒乾杯的喧嘩聲,都足以淹沒他們的琴音,讓她嘗到現實生活的無奈,與身為音樂人的卑微。

    「靜晞!」殷仲凱出聲喚道。

    她抬起頭,循聲望去。

    「好久不見。」靜晞步下階梯,走向殷仲凱。

    「我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妳,可以和妳聊聊嗎?」殷仲凱端視著她。

    顏靜晞和鋼琴手交代一下後,便偕同殷仲凱步出餐廳,站在大廳旁的一隅聊天。

    幾個月不見,她不再像過去,總素著一張淨白的臉,而是抹上了淡淡的脂粉,看起來依然美麗,只是她好像比以前更加瘦了些。

    顯然譚曜旭沒有好好地照顧她,否則她怎麼會淪落到來飯店伴奏呢?

    「我一直以為妳在音樂教室裏教大提琴……」殷仲凱說。

    「在臺灣,大提琴這項樂器不像鋼琴、小提琴那麼受到矚目,所以我的學生人數不多,偶爾會來這裏兼職演奏。」靜晞解釋道。

    「妳看起來……很辛苦。」殷仲凱謹慎地選擇用詞,怕會惹怒她。

    她苦笑道:「生活哪有不辛苦的?過去我被保護得太好了,所以看不見這些很實際的問題。」

    「他對妳好嗎?」殷仲凱還是忍不住問了。

    「很好。」她的嘴角浮現一抹幸福的笑容。「曜旭他下個月要升作行銷部的組長,到時候我會在家裏煮一些菜,再請你和絮菲他們一起過來慶祝。」

    他垂眸,盯著腳尖,怨責道:「如果他真的對妳很好,就不該讓妳在這裏工作。」

    「在這裏做事是我的選擇,與曜旭無關,為什麼總要混為一談?」她語氣有些冷硬地說。

    「對不起。」他很沒志氣地率先低頭。

    「似乎你跟我爸媽一樣,到現在還沒有辦法接受曜旭是我丈夫的事實。你們就這麼不看好我的婚姻嗎?」她苦澀地反問。

    她知道愛情需要經歷許多試煉、挫折,所以他們一直很用心地在經營這段婚姻,用溝通代替爭執、用擁抱取代冷戰,不讓尖銳的言語侵蝕他們用愛堆砌成的堡壘。

    「不是不看好,是擔心妳。」

    「曜旭會照顧我,不需要你們擔心。」她換了個話題,問道:「你呢?最近在忙什麼?」

    「我在陳維妮老師那裏的小提琴課告一段落了,下個月要考託福,如果順利的話,暑假就會出國。」

    「加油,好好考試,希望你能如願申請到學校。」她看了一下腕上的手錶。「時間差不多了,我必須上臺演奏。」

    「嗯,我也該回座位上去了,等會兒再聊。」

    靜晞才剛轉身,腳步驀地一陣踉蹌,整個人毫無預警地癱軟在地,殷仲凱連忙蹲下身扶起她。

    「靜晞,妳怎麼了?」殷仲凱睇著她蒼白冒汗的臉蛋。

    她痛苦地捧住自己的頭,四肢僵硬地蜷縮在一起。

    「痛……我的頭……好痛……」她艱難地逸出一串破碎的句子,感覺一陣巨大的痛楚鋪天蓋地襲來,漫過她的全身。

    「妳忍一下,我馬上送妳去醫院!」

    殷仲凱抱起她,越過人群,倉皇地奔出飯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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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9:28
第七章

    顏靜晞捧著為「Hansen國際電通」做的公關企劃案,搭乘計程車,趕著到「棕櫚會館」準備為新品上市的時尚派對做彩排。車子過了南京東路時,遇上尖鋒時段,陷在車陣裏動彈不得。

    她偏著頭看著窗外的景致,離開臺北幾年,這城市的面貌已經和她記憶裏的影像不同,金融大樓牆面上那招搖的求婚廣告撤下了;曾經她和譚曜旭一起看過球賽的棒球場也拆了,改建成小巨蛋;101大樓矗立雲霄,成為新的地標。

    而他,也不是過去一無所有的譚曜旭,而是「Hansen國際電通」的亞洲區執行長,集名聲、財富於一身,甚至……還有了新歡。

    她從牛皮紙袋裏拿出稍早前在報攤買來的八卦雜誌,封面上清楚印著他和名模錢悠莉親昵入鏡的畫面。酸澀和苦楚在胸臆間發酵,彙聚成一灘苦楚。

    她以為經過這麼多年,她的眼淚已經埋得夠深,再見他不會有感覺了,可是眼底還是湧上了一層水光。

    車廂的收音機播放著女歌手吟唱著失去愛情後無奈哀愁的情境,字字句句道出她的心境──

    在朋友那兒聽說知心的你曾回來過

    想請他替我向你問候只為了怕見了說不出口

    你對以往的感觸還多不多

    曾讓我心碎的你我依然深愛著

    在朋友那兒聽說知心的你曾找過我

    我要他幫我對你隱瞞只是怕見了面會更難過

    我對以往的感觸還那麼多

    曾給我幸福的你我依然深深愛著

    有一種想見不敢見的傷痛有一種愛還埋藏在我心中

    我只能把你放在我的心中

    這一種想見不能見的傷痛讓我對你的思念越來越濃

    我卻只能把你把你放在我心中……

    對你的聲音你的影你的手

    我發誓說我沒有忘記過……

    林憶蓮卅聽說愛情回來過

    半晌,車子停在大安路上的「棕櫚會館」前,她將車資遞給司機,跨出車廂,踩著高跟鞋匆匆地步進會場裏,勘察著工作人員搭景、佈置的進度。

    「靜晞,妳來得正好,後天新品發表會的流程圖還有沒有?等會兒我們執行長要來,我想拿一份給他。」電通公司企劃部的吳經理走過來,喚住她。

    「什麼?」她忙著指揮工人測試燈光,聽得不真切,轉過身來問道:「吳經理,妳說要拿什麼東西?」

    「新品發表會的表演流程圖。」吳經理進一步說明。「七點時,不是有一批模特兒要來彩排嗎?聽說我們執行長要來探班,所以我要多拿一份資料,好跟他報告當天表演活動的狀況。」

    「我找看看。」她放下公事包,翻著資料夾。

    兩人一起合作這檔公關企劃,也培養出一些友情,所以趁著這個空檔,吳經理透露一些八卦訊息。

    她湊近靜晞的身邊,壓低音量說:「我跟妳說,等會兒要走主秀的模特兒錢悠莉來頭不小,叫妳們公司的組員要小心伺候,不要得罪了她。她不只是我們錢副總的女兒,聽說還有可能成為我們執行長的未婚妻……」

    「未婚妻……」她的心跳漏了數拍,喃喃地重複著。

    譚曜旭要結婚了嗎?又要結婚了嗎?明明知道他早晚要愛上別人的,為什麼從別人口中聽來,不只難以釋懷,還很難受?

    「我們執行長年輕、多金、帥氣、前途無量,是貨真價實的黃金單身漢,當初從歐洲總公司要調派來臺灣時,全公司未婚、已婚、甚至連打掃的歐巴桑都瘋了,個個都說要穿緊身火辣的迷你裙去勾引他,誰知道竟然被我們錢副總捷足先登,早就安排了幾場飯局介紹自己的女兒跟他認識……」吳經理一臉怨歎地說著。

    靜晞僵笑著,低頭翻出資料,方才在報攤買的八卦雜誌也不小心從公事包裏掉出來。

    啪!雜誌的首頁攤映在地上。

    一個穿著連身短裙的女子,彎腰拾起了它。

    「曜旭,你看看啦~~這個『星週刊』的記者好討厭,把人家的臉拍得好腫喔~~」

    一陣甜膩的女聲穿進靜晞的耳膜,她下意識地抬起頭,撞上了譚曜旭冷峻的臉龐,她怔忡地和他對視著,來不及收回目光。

    「想不到顏小姐也對八卦雜誌有興趣。」譚曜旭性感的薄唇噙著一抹笑。

    靜晞按下心酸的感受,咧出客套的笑容,說:「因為我不太熟悉『星週刊』的報導方式,所以買一本來研究,看看後天的發表會要不要發他們來採訪。」

    「曜旭,你怎麼拍怎麼好看,都比我還適合當模特兒了!」錢悠莉勾住譚曜旭的手臂,甜甜地撒嬌著,眼裏除了譚曜旭之外,見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譚曜旭輕笑不語。

    吳經理連忙遞上資料,說:「譚先生,這是顏小姐幫我們企劃的新品發表會的流程表,要不要看有什麼要更動的地方?如果需要修改,現在提出來,可以請顏小姐配合。」

    譚曜旭接過檔案,快速地瀏覽。

    錢悠莉穿著低胸洋裝,上半身幾乎貼住他的手臂,湊上前與他一起看著資料。

    靜晞斂去眼底的酸楚,唇角勉強地揚起微笑。

    「我沒有意見。」譚曜旭合上企劃案,遞還給吳經理。

    「但是,我有意見。」錢悠莉嬌嗔道:「我要指定程珈幫我做造型。」

    「程珈?」靜晞愣了一會兒,說:「我們這次的造型和服裝都交由張莎琪小姐負責。」

    「我覺得程珈的造型技術和化妝技巧才能把我個人的特色突顯出來,再說,我是這場秀的主角,本來就應該要特別一點。」錢悠莉理所當然地說著。

    「全都依妳。」譚曜旭說。

    「曜旭,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錢悠莉親昵地將頭靠近他的肩膀。

    「那我打電話聯絡看看造型師程珈有沒有時間?」她朝他們點點頭,走到一旁,掏出手機,撥打電話。

    此時,裝潢工人正好由外頭搬了幾個立牌進來,不小心碰撞到靜晞的手肘,使得她手裏的手機飛了出去,滑到錢悠莉的腳邊。

    靜晞轉過身,剛好看到錢悠莉往後退,高跟鞋踩到手機,腳步踉蹌,整個人跌向譚曜旭。

    「啊──」錢悠莉尖叫著,摟緊譚曜旭的頸項。

    「不好意思!」靜晞連忙上前致歉。

    譚曜旭彎下腰,拾起地上的手機,折迭式的螢幕出現了一道裂縫。

    「糟糕,顏小姐的手機被我踩壞了耶!」錢悠莉眨著眼說。

    「沒關係,是我自己沒有拿好。」靜晞焦急地奪回手機,幾乎是從他的手裏搶回來。

    「顏小姐怎麼還用那麼過時的折迭式手機啊?現在都流行滑蓋手機呢!吶,既然是我踩壞的,不如我賠一支給妳吧!」錢悠莉大方地說。

    「不用了。」她像在遮掩什麼似的,連忙將手機放進口袋裏。

    譚曜旭緊迫的眼眸端看著她,研究著她的舉止。

    「我還有點事要忙,你們先聊。」她轉身離開會場,避開工作人員,走到後面的休息室。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她看著機殼上的裂痕,連忙檢視功能,發現螢幕已經壞掉後,十分心疼。

    這支手機總公司已經停產,也沒有零件,如果壞掉了,幾乎是無法修復。

    「摔壞了嗎?」一道低沈的男音在她身後響起。

    她嚇了一跳,回過身,見到譚曜旭倚在門邊。

    「你……」她盯著他,一時間找不到話來回他。

    「手機壞了嗎?」他走入休息室,緩緩靠近她。

    「譚先生,有事嗎?」她把手機往後藏,卻被他扣住手腕拿走,她不悅地皺起眉心,抗議道:「你做什麼?」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我送給我『前妻』的禮物。」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機,涼涼地嘲諷道。

    她氣惱地垂下臉,不搭腔。

    他瞇起邃亮的眼眸,壞壞地欺近她,說:「我記得送給她禮物的那一晚,她很熱情地回報我──」

    「譚曜旭!」她難堪地脹紅臉,數落道:「以前的你不是這麼無賴的!」

    「原來不用我幫妳『復習』,妳還是記得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將手機放進西裝褲的口袋裏。

    「你究竟想怎麼樣?」她無奈地瞪視著他霸道的舉止。

    「我才想問,妳想怎麼樣?」譚曜旭伸出大掌撫摸著她纖細的頸項,探進她的衣襟內摸出一條頸煉。「我美麗的『前妻』不只留住婚戒,還保留著我送給她的手機,妳說,她有什麼企圖呢?」

    他突如其來的親昵舉止,令她微微的悸顫。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努力裝傻。

    他勾起她頸間的項鏈,微微地使勁,令她不由自主地傾向他。

    「妳不說,那我只好自己猜嘍!」他俯近她,曖昧的熱氣拂向她的雙唇,繼續說:「妳把婚戒、手機全都留起來,該不會是對我這個『前夫』余情未了,想與我重敍舊緣吧?」

    她不敢用力吐納呼吸,因為他濕熱的鼻息混著淡淡的煙草味,漫進她的鼻翼。

    沈默中,兩人的目光相鎖,記憶在此時交纏,她在他的眼裏看到了過去,看到了他的憤怒、他的仇恨,令她難受地別開眼。

    「你不用過度想像,我只是忘了換下而已。」她撥開他的手。

    他瞇起利眸,逼問道:「妳用這個理由想騙誰?這條項鏈我可以接受妳是忘了取下來,那手機呢?」

    「因為用慣了,所以沒換掉。」她硬著頭皮扯謊。

    譚曜旭以一種深思的眸光端視著她,感覺她閃爍的眼神裏好像藏著什麼秘密,害怕他去探究。

    「難道妳不覺得留著『前夫』送的東西很礙眼嗎?」他再問。

    「如果你覺得不舒服,那我可以取下來,跟你劃清界線。」此時,她有一種深刻的體會──不管她願不願意接受,他們之間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現在,他的胸膛、他的溫柔、他的吻,都屬於其他女人,不再是她的。

    他撫著她倔強的臉龐,抬起她細緻的下顎。「妳在跟我玩欲擒故縱的遊戲嗎?表面上看起來是在躲我,但私底下好像又不是這麼一回事。」

    「我……」她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都怪自己太過大意,應該早點把手機和婚戒取下的。

    可是,她捨不得。這是她唯一思念他的憑據,難道連過去僅存的甜蜜回憶都要剝奪嗎?

    「我已經不是過去一無所有的譚曜旭了,如果妳願意向我道歉,也許我可以考慮原諒妳過去所犯的錯。」

    「我不會向你道歉。過去,我是因為不愛你、對你沒感覺了,所以想離開,現在也是一樣,希望你不要再作無謂的糾纏。」她逼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他伸手攬住她纖細的腰,稍稍使勁,使兩人的身軀曖昧地貼靠在一起,將唇懸在她的唇上低喃著。「是真的沒有感覺嗎?」

    「請你自重。」

    「如果我不要呢?妳要大喊非禮,還是控告我性騷擾?」他炯亮的雙眼徘徊在她美麗的面容上。

    「你這樣糾纏我、為難我,究竟有什麼意義?」

    「對於當初我們分開的理由,以及這五年的空白,妳不覺得欠我一個合理的解釋嗎?」譚曜旭銳利冷靜的黑眸覷著她,意圖要洞悉她潛藏在內心、害怕他去探究的秘密。

    她的行為舉止總給他前後矛盾的感覺,當年她走得那麼決絕、無情,連回憶都不肯留給他,狠心地趁著他醉倒時,把他手機裏的照片全都刪除了。而她呢?卻將每個片段都保留得好好的,連現在看來已經過時該淘汰的手機,她都小心翼翼地珍藏著。這究竟是為什麼?

    她苦澀地扯著唇,說:「反正你的身邊已經有了錢悠莉,又何必再去執著我們之間的過去呢?」

    「妳在吃醋嗎?」

    「我已經沒有那個資格了。」她平靜的語調裏,蘊涵著無比的惆悵與哀傷。「把手機還給我吧,我還要回去盯場。」

    他退開來,掏出她的手機,打開盒蓋,取出晶片,放入自己黑色的滑蓋手機裏。

    「妳的手機摔壞了,暫時先用我的吧。」他把她壞掉的手機放進西裝口袋裏。

    「你……」她猶豫著該不該收下。

    「錢悠莉算是我們公司的人,她弄壞了妳的東西,由我負責賠償也算合理。」他把手機放在她的手上,轉身離開休息室。

    握住他的手機,她覺得上面還殘留著他的余溫,令她的心緒飄浮在悸動與幽怨之中。

    她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能抗拒自己不走向他,他為何還要苦苦相逼呢?

    *********

    市區一家明亮雅致的生機飲食餐廳內,捱窗的四方桌旁坐著三個氣質出眾的女生。

    貝絮菲頂著一頭飛揚鬈翹的長髮,身上民俗風的大花裙搶眼惹火,一入座就成為全場的焦點。

    「唉!差點就來不了!一對新人明天就要進禮堂了,新娘居然為了一通簡訊跟新郎吵架,鬧著要解除婚約,真是氣死我了!」身為婚禮企劃的貝絮菲忍不住抱怨著。

    穿著一身素雅,秀氣五官上戴著一副黑色粗框眼鏡,掩去了那雙瑩亮眼睛的歐予潔,涼涼地調侃道:「每聚會一次,我就聽妳發牢騷一次,都以為妳大概不久就要換工作了,沒想到這份工作妳一做就是五年,從菜鳥助理幹到了資深企劃,還被挖角、加薪。」

    「唉,我不曉得幫多少人籌備過婚禮,陪他們挑白紗禮服、帶他們進禮堂,倒是自己……」貝絮菲哀怨地垮下肩。

    坐在另一端的顏靜晞噙著一抹溫柔的微笑,拍著貝絮菲的肩頭,安慰道:「妳現在可是事業有成、單身、多金的新時代女性呢!」

    「但是我空虛、寂寞,我冷啊……」貝絮菲哀歎道:「給我啤酒,我要借酒澆愁!」

    「喝柳澄汁吧妳!」歐予潔將一杯橙汁遞給她。

    「不好意思,每次聚會都要遷就我而選這種生機飲食餐廳,既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煙。」靜晞一臉歉然。

    自從幾年前生過大病之後,她在營養師的建議之下改變了飲食習慣,杜絕任何化學添加物的食品,而且不熬夜,保持運動習慣,維持規律簡單的生活。

    「別這麼說,能再見到妳,我都覺得是生命的奇跡了。」予潔握住她的手,說:「當初我在英國,聽絮菲說妳得到那個病時,還以為我們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面了,哭了好久呢!」

    「我也以為自己再也回不來了。」她垂下眼眸,在心裏歎息。

    「妳的病能夠完全痊癒,不只是生命的奇跡,還是醫學上的奇跡!」貝絮菲樂觀地說。

    「但是,我也失去了許多……」她不只失去了她的夢想、她的最愛,還喪失了當一個完整女人的權利。

    那種椎心之痛,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

    尤其看到她今生的摯愛就在眼前,她非但不能靠近他,還要學習冷漠,與他保持距離,這對她而言是多麼殘忍的考驗。

    「那個……」貝絮菲掙扎著該不該說。「當初妳離開之後,學長他像瘋了一樣,一直在找妳,他認定我們之間一定有聯絡,所以天天守在我家樓下,要我說出妳的下落。」

    靜晞默然地垂下眼睫,幾乎可以想像出愛與恨鞭笞著他的痛苦模樣。

    「早幾年,他還會跟我聯絡,後來去了歐洲之後,就斷了音訊。現在,他回來了,不僅如此,還成為一家電通公司的執行長,上遍各大財經報紙和八卦週刊。」貝絮菲說。

    「我知道……」她勉強擠出一抹笑容,說:「我現在就是在幫他們公司企劃公關形象和宣傳活動。」

    「真的?那你們見過面了嗎?」歐予潔追問道。

    「見過了。」

    「他有沒有跟妳說什麼?你們會複合嗎?」貝絮菲也問著。

    「妳們都不看八卦雜誌的嗎?他已經有了一個女朋友,而且對方還是一名漂亮的模特兒。」靜晞淡淡地說。

    「那又怎麼樣?搞不好只是模特兒想紅,找記者跟拍,炒作知名度罷了。」貝絮菲撇撇嘴,不以為然。

    「她是他們公司新商品的代言人,我看過他們一起出現……他們看起來感情應該很好。」靜晞說。

    「妳是他老婆耶!」貝絮菲說得理直氣壯。

    「……是前妻。我們五年前已經離婚了。」靜晞糾正她。

    歐予潔皺起眉頭。「可是妳還愛著他不是嗎?妳回來臺灣難道不想跟他破鏡重圓嗎?」

    她搖搖頭說:「很多事過去就是過去了,感情也一樣。我們回不去從前,再也回不去了。而且,他都已經有女朋友了,我更不可能回去。」

    「靜晞,告訴學長真相,他會體諒妳離開他的原因。」貝絮菲勸說。

    好幾次,她看譚曜旭那麼痛苦,都想告訴他事實的真相,可是礙於她承諾過靜晞,所以終究還是忍住了。

    靜晞搖搖頭,對於過去,她想在他面前永遠保持緘默。

    「為什麼不說?現在妳都康復痊癒了,不用再擔心成為他的負累,當初妳考慮的那些因素,全都不在了啊!」歐予潔不懂她究竟在堅持些什麼。

    「我不要他負疚、自責,再說,他已經有了全新的開始,我更不應該去打擾他的生活,重提舊事。我現在要做的,是祝福他有一個幸福的未來。」

    以她對他的瞭解,他要是知道自己生了那麼重的病,一定會懊悔、自責過去沒有好好照顧她,又疏於關心她,才會沒發現她的異樣。

    「要我看自己深愛的男人去跟別人約會,我做不到。」貝絮菲說。

    「妳處處替他著想,以前是怕成為他的負擔、拖累他的人生;現在是怕他愧疚、自責,還要成全他跟其他女人在一起,妳這種胸襟都快可以拍大愛台的連續劇了!」歐予潔歎了口氣。

    靜晞苦笑道:「這是在讚美我把愛昇華了嗎?」

    「算了。總之,只要妳能健健康康、開開心心就好了,我們全都尊重妳的決定。」歐予潔搖搖頭說。

    「對,只要妳能開心就好。」貝絮菲摟著她纖細的肩膀。

    「妳們真是我的好朋友。」靜晞微笑道。

    三個女生以橙汁代替啤酒,舉杯慶祝,然後暢談過去同居的糗事,彷佛回到了學生時代。

    ************

    大安路上的「棕櫚會館」星光熠熠,鎂光燈不停地閃著,大批的記者和賓客將會場擠得水洩不通,爭相採訪今晚的焦點人物──譚曜旭。

    雖然這是「Hansen國際電通」的新品發表會,重點應該落在新上市的手機和走秀模特兒身上,但是譚曜旭外表俊逸、事業有成,再加上未婚,有話題性,馬上就成為新一代的媒體寵兒,吸引大批記者來訪。

    晚會進入倒數階段,顏靜晞穿著一身俐落的褲裝,忙著在舞臺前和後臺之間穿梭奔跑,一會兒跟化妝師確定造型,一會兒和模特兒排定出場順序、檢查燈光。

    深怕大家都把新聞的焦點放在譚曜旭與錢悠莉的緋聞上,根本沒有人注意到這款手機上市,所以她不忘把新聞稿發給各家媒體記者。

    發完新聞稿後,與譚曜旭擦肩而過,兩人的視線在人群之中交纏數秒後,她飛快地鑽入後臺,消失在黑鴉鴉的人群裏。

    譚曜旭見她消失後,這才收回目光,專心應付記者們的問題。

    「譚先生,聽說您要跟錢悠莉小姐結婚了,是真的嗎?佳期定在什麼時候?」娛樂版的女記者,將麥克風湊向他。

    「我跟錢小姐只是朋友,大家不要過度想像,隨便幫我們配對,這會影響錢小姐的交友情況。」譚曜旭溫爾地笑道。

    「這麼說,譚先生還是單身嘍?」另一名記者立即追問。

    「工作就是我最好的女朋友。」譚曜旭說。

    他幽默的言談,令採訪氣氛十分融洽。

    「譚先生沒有女朋友,那各位單身的女性同胞有福了,快快發揮妳們的魅力吧!」男記者調侃著周遭女性。

    「今天是為了『Hansen國際電通』新款手機上市所作的發表會,不是我的徵婚大會,大家不要搞錯重點──」

    譚曜旭正欲讓媒體把焦點擺回手機上,驀地,後臺傳來一陣騷動。

    「緒亞公關」的助理小可從舞臺的布幕後沖出來,扯開嗓喊道:「誰幫忙叫一下救護車?我們組長昏倒了!」

    譚曜旭回過神,馬上格開人群,沖向小可,急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小可焦急地說:「執行長,靜晞她從鋁梯上摔下來,暈了過去。」

    譚曜旭沖到後臺,看到做了一半造型的模特兒們圍成一團。

    「快讓開……」譚曜旭吼道。

    模特兒們馬上讓開來,譚曜旭看見她癱軟在地上,連忙扶起她,檢查有沒有傷口。

    「曜旭……」錢悠莉顧不得化了一半的妝,也跑了過來。

    譚曜旭的眼裏只有靜晞,他微慍地追問著小可。「她爬到鋁梯上做什麼?」

    「因為有一盞燈不亮,又臨時找不到工作人員可以幫忙換,所以靜晞她就架著梯子爬上去,要自己換燈管,結果不知道怎麼搞的……她就從梯子上面摔下來了……」小可緊張地哭了出來。

    譚曜旭抱起靜晞,喚道:「吳經理呢?」

    「我在這裏。」吳經理從台前跑了過來。

    「這裏交給妳處理,我先帶她去看醫生。」譚曜旭叮嚀道,抱著她,由後門離開。

    譚曜旭焦急地睇著她蒼白的臉龐,快步奔到停車場內,將她放在座位上,發動引擎、踩動油門,直奔醫院。

    冷風由車窗的縫隙灌入,吹亂了他的頭髮。他搖起車窗,從後視鏡中覷著她的臉,過往的記憶掠過他的腦海,令人心痛的往昔浮現在他的眼前。

    多麼熟悉的一幕。

    五年前她受傷時,也是他抱著她倉皇求醫。

    那一次在醫院裏,他們決定相守一輩子,而這次呢?

    她還要他嗎?還願意回到他的身邊嗎?譚曜旭揪著心,愁悶地自問。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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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39:57
第八章

  醫院裡,顏靜晞在瀰漫著淡淡消毒水味的病房中醒來。

  她怔忡地從病床上坐起來,看見譚曜旭正和幾位醫護人員在談話。

  過往在醫院裡接受治療的痛苦記憶在腦海中紛至沓來,令她驚懼地環住手臂,腳底竄起一股寒意,直達心窩。

  她該不會又生病了吧?幾年前的那場病,讓她來來回回地進出醫院多次,從開顱手術到一次次的放射性治療,辛苦又漫長的過程,令她恐懼不已,每次躺在病床上,她都害怕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

  「我怎麼了?」她顫聲問道。

  譚曜旭邃亮的眼眸定定地落在她蒼白似雪的容顏上,端視著她的反應。

  「顏小姐,妳可能最近太疲累、虛弱,所以體力不支昏了過去。聽說妳從梯子上摔下來,妳的頭部有輕微的腦震盪現象,腳部有些擦傷,其餘沒有什麼大礙。在醫院裡觀察一天看看,如果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辦理出院了。」醫生講述她的狀況。

  「那我的頭部……」她一顆心懸得高高的。

  「我們剛才做過了頭部X光的檢查、CT掃瞄,沒有什麼大礙,妳可以放心。」醫生笑笑地說。

  她默然地垂下眼,心裡的大石終於落了地。

  「顏小姐還記得我嗎?」主治醫生推推鼻樑上的眼鏡,露出一抹溫煦的笑容。剛才她被送進急診室,護士登記資料時,查到了她以前的病歷,讓他意外發現她是他過去的病人。

  她仔細地看著他,終於認出他來。沒想到這次的意外暈倒,她竟又被送到和當年同樣的醫院、遇到同一位醫生。

  深深的恐懼襲來,她懸著一顆心,害怕她極力隱瞞的過去被掀拔開來,卻又無力阻止。

  「我是腦神經外科主任沈克爵,幾年前顏小姐在我們這兒被診斷出患了多形性神經膠母細胞瘤,一種俗稱為GBM的腦瘤。」沈克爵提醒道。

  當沈克爵脫口說出她的秘密時,她慌亂得不知所措,怯怯地抬眸覷了譚曜旭一眼,只見他沈默地抿緊唇,像是隱忍著極大的憤怒般。她沒有勇氣面對他的質問,甚至有股想從他面前逃開的衝動。

  沈克爵繼續說:「當初顏小姐要返回新加坡動手術治療時,我一直以為我們大概不會再有機會見面了,因為得到GBM的病患,痊癒機率微乎其微,除了利用手術摘除腫瘤之外,還要經過放射性治療,想必顏小姐一定經歷了一番辛苦的過程。」

  「……是的。」她勉強地擠出一絲笑容來,硬著頭皮承認。

  譚曜旭凜著臉,震驚地聽著兩人的對話。他萬萬沒想到,當初她離開他的原因竟是因為得了絕症!

  發生這麼大的事,她居然選擇瞞著他,硬生生地將他排除在生命之外,一個人去面對。

  難怪她當初會把他手機裡的照片全都刪除,連回憶都不肯留給他,原來她早就下定了永遠離開他的決心。

  她怎麼能夠對他那麼殘忍,完全沒有顧慮他的感受呢?

  「通常生過這種病的人,即使手術後還是會留下後遺症。我調出顏小姐過去的病歷和報告,再和今天的檢查作了比對,發現妳的腦瘤手術非常成功。不曉得治療後,顏小姐有沒有留下後遺症?」沈克爵關心地問道。

  一切都瞞不住了,譚曜旭已經知道了過去這五年來,她一直用謊言裹纏著他,她只能選擇坦誠。

  「手術後,我的記憶系統受到影響,我已經沒有辦法再像以前一樣演奏大提琴了……」靜晞用眼睛的餘光,怯怯地看著譚曜旭。

  從他沈默的表情,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對她憤懣的情緒,但是他卻不能明白她的苦楚與難處。

  譚曜旭壓抑著內心澎湃的情緒,墨黑的眼睛裡閃爍著駭人的光芒,整個人彷彿浸淫在強大的惱恨當中。

  她究竟是體諒他,還是懲罰他?竟將他割捨在她的生命之外,獨自承受這一切!

  「關於這點,我很遺憾。」沈克爵安慰道:「但妳還是用妳的意志力戰勝了病魔,成為醫學界的奇跡。對了,我在籌辦一個腦瘤病患與家屬的座談會,可以請妳來聊聊心路歷程嗎?順便為病患和家屬加油打氣,讓他們感受到生命的奇跡與信心。」

  「嗯。」她馴順地點頭。

  「妳真是一位很勇敢的女生,很高興再見到妳,等會兒我會請我的助理留下妳的通訊方式,再跟妳聯絡座談會的時間。」沈克爵說。

  「好。」

  沈克爵離開後,單人病房裡只剩下她和譚曜旭。她心情緊繃,慌亂得找不到開場白,倒是淚水先漫上了眼眶。

  兩人的視線無言地交纏著,裹纏五年的爭執、憤怒、委屈、謊言,全都一齊崩散,這時她才明白,即使走過了千山萬水,他們還是忍不住在心裡等待著對方……




  夜晚的都市,燈光蔓延成一片火海,譚曜旭遠眺著窗外的景致。漆黑的天空不知何時下起了雨,一抹水痕滑過玻璃窗,彷彿是在替他流著積鬱在眼眶中的淚水。

  方纔她與沈克爵醫生的對話之中,他把事情的真相一點一滴地拼湊完整,終於解開了纏繞在心裡多年的謎團。

  「這就是妳當初必須要離開我的原因?」他覷著她無聲垂淚的側臉。

  「……對不起。」她哽咽道。

  「如果今天我沒有從沈醫生的口中知道這件事,妳準備瞞我多久?」

  「……一輩子。」她酸澀地坦誠。

  「是不是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包括殷仲凱、貝絮菲、歐予潔……所有的人全都知道了,只有我這個做丈夫的被蒙在鼓裡?!」他低吼著。

  「我沒有選擇……」她難受地拭著眼角的淚水。

  「什麼叫沒有選擇?」他悲痛地質問:「我們曾經在聖壇前宣讀過結婚誓言,不管是好、是壞、是貧窮還是疾病,都不能將我們分開,而妳卻將我排除在妳的生命之外!」

  「當初我病得那麼重,醫藥費那麼龐大,你的事業才剛起步,我怎麼能夠拖累你?」

  「我是妳的丈夫!照顧妳是我的義務,生命的苦痛應該是要一起度過的,妳怎麼可以用拖累這兩個字呢?」他箍住她纖細的肩膀,繼續說:「妳知道我在氣什麼嗎?我氣妳的選擇,妳讓我覺得自己根本不值得妳托付終身似的!」

  「對不起……」她將臉埋入手心裡啜泣。

  「以前,妳的家人不認同我、一直把我排除在外,而妳根本就是徹底把我捨棄在妳的生命之外!在妳最無助、最痛苦的時候,妳居然情願找一個完全不相干的殷仲凱傾訴,也不願意告訴我,妳讓我成為全世界最無能的丈夫!」

  他激動地嘶吼著,氣得胸膛急遽起伏。

  「我會瞞著你全都是逼不得已的,我也不是故意要把你割捨在生命之外,尋求仲凱的安慰。他是無意間發現這一切的,發病那一天,他剛好在飯店遇到我,是他送我就醫,才會得知這一切……」她傷心地澄清著。

  她是因為太愛他、太重視他了,所以才不敢告訴他,並不是故意把他排拒在生命之外,為什麼要扭曲她的用心良苦呢?

  「妳不是說過要當我的妻子、當我的家人,和我共組一個家嗎?難道妳對『家人』的定義,就只是和妳有血緣關係的人才算嗎?我始終是個外人嗎?」

  「你有沒有想過我的立場,我不只是你的妻子,我還是人家的女兒……當初仲凱把我的病情告訴了爸媽,他們急著要我回去新加坡接受治療,甚至替我找好了醫生、把機票和所有的東西全都準備好了。我不想你傷心,除了回去新加坡之外,我沒有其他的選擇……」她低柔的嗓音透出無限哀傷。

  「妳就是不相信我可以照顧妳?」

  「如果我躺在手術台上,永遠睜不開眼睛,你怎麼辦?你怎麼面對我的家人?你怎麼向我爸媽交代呢?」

  她胡亂地拭著臉上的淚痕,繼續說:「以前,我的任性傷害了很多人,讓爸媽誤解你、讓我和他們之間的親情產生裂縫,如果……如果我就這樣躺在手術台上再也醒不過來,他們會怎麼想?他們能諒解你嗎?」

  「那我呢?妳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的感受?」他自嘲地說:「我不只成為一個軟弱無能的丈夫,還淪為全世界最可笑、愚蠢的男人!當自己的妻子在與死神搏鬥、在生死關頭掙扎時,我不僅不能陪在她的身邊、不能給她安慰和依靠,還忙著恨她、恨她、恨她,不斷地用著恨意來支撐著自己的意志……」

  而她躺在病床上時,只能靠著不斷地想他、想他、想他,用著僅存在記憶裡的愛,來支撐著自己的意志,讓自己不要被擊垮。

  「曜旭,對不起……」他的自白令她心痛,對上他責備的眼眸,除了歉意,她找不到其他的言語。

  譚曜旭坐在床沿,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溫柔地說:「如果,妳真的覺得對我愧疚,那就回來我的身邊。」

  她搖了搖頭。

  「為什麼?」他不懂她究竟在抗拒什麼。「難道妳回來台灣,不是為了想見我嗎?妳沒有一絲想和我復合的想法嗎?」

  「我們的愛已經過去了……」她悲哀地想著。他們的愛情不只輸給了時間,還輸給了命運。

  「沒有過去!即使時間和距離把我們分開過,但是我們還愛著彼此,不是嗎?」

  她閃著瑩瑩淚光的眼,映著他的臉,一股強烈的情感在胸臆間湧動著。

  他用指腹輕柔地拭著臉上的淚水,勸誘道:「在我心中,妳一直都是我譚曜旭的妻子,即使我們簽下離婚協議書、分開了五年,我卻從來都沒有一分鐘忘記過妳,我還是想要妳回來我的身邊。」

  「不可能……我們回不去……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顏靜晞……不是你過去喜歡的那個人……我不完整了……」她頹喪地垮下肩,沒有勇氣看他。

  「就算妳不會拉大提琴,我還是喜歡妳。」他抬起她小巧的下顎。

  「我除了喪失演奏大提琴的能力之外……」她苦澀地扯開嘴角,鼓起勇氣道:「服用太多的藥劑也讓我……失去當一個完整女人的權利……我已經……不能生育了……」

  她知道他一直憧憬婚姻,渴望有個完整的家,除了有妻子之外,還希望有小孩來延續他們的血緣,印證他們的愛情。

  然而,命運已經將她判出局,她喪失了成為他妻子的權利。

  「我不在乎!」他將她摟在懷裡,安慰道:「我不在乎,只要妳能在我身邊就好了。」

  她的臉埋在他的肩窩,哽咽道:「但是我在乎……我不能那麼自私……我不能要你接受殘缺的我,你值得更好的人……」

  「對我譚曜旭而言,妳就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她泣不成聲,無助地偎在他寬闊的懷抱裡,不敢想像自己還能重回他的懷抱,還能這樣擁抱著他熾熱的胸膛。

  「只要有妳陪在我的身邊就好了,沒有孩子又怎麼樣?我只要有妳就足夠了……」他捧起她的臉,睇著她脆弱的模樣,心疼不已。

  「我──」

  譚曜旭俯身吻住她的唇,吞噬她未竟的話語,在此刻,言語已是多餘,他們渴望用最直接、親暱的方式來表達對彼此強烈的愛。

  他輕輕吻上她的唇,深沈地親吮著她的柔軟紅潤。

  她馴順地閉上眼睛,在心裡告訴自己──一次就好,讓她放任感情,再一次陷溺在他深情的熱吻裡。

  他們激切地糾纏著彼此,吻得那麼深,裹纏在他們心頭的陰影與誤會,隨著烈火般的熱情,點點散去。

  她陷溺在這場甜蜜的風暴裡,理智與堅持全被擊潰。

  他的體溫、他的擁抱、他的氣息、他的吻,他的一切一切是那麼熟悉,那麼令她心醉、悸動……

  這一次的言語衝突,使他們掀拔開一些瘡疤,明白了彼此內心的芥蒂,也讓兩人更加的確定,他們的感情跨過了時間的長河,還是在心裡深愛著對方……


  冰冷的長廊上,錢悠莉捧著一束艷紅的玫瑰花,站在病房外,手還握著門把,猶豫著是該掩上門離開,還是該跨進去打斷他們?

  她由門縫覷見了一對男女熱情擁吻的畫面,火熱的繾綣,激情得就像她手中的這束艷紅玫瑰。

  在發表會前,譚曜旭聽見顏靜晞受傷的消息,焦急地抱她送醫,把整個晚會丟給吳經理掌控,那份擔憂的模樣令她疑惑。

  所以,她向吳經理問出醫院的住址,在派對結束後,買了一束花趕來探病。

  她萬萬沒想到會撞見他們爭執的畫面,忍不住佇足站在門外偷聽,好奇是什麼原因會惹得情緒沈靜冷冽的譚曜旭激動失控──


  我們曾經在聖壇前宣讀過結婚誓言,不管是好、是壞、是貧窮還是疾病,都不能將我們分開,而妳卻將我排除在妳的生命之外!

  我不只成為一個軟弱無能的丈夫,還淪為全世界最可笑、愚蠢的男人!

  妳一直都是我譚曜旭的妻子,即使我們簽下離婚協議書、分開了五年,我卻從來都沒有一分鐘忘記過妳……

  服用太多的藥劑也讓我失去當一個完整女人的權利,我已經不能生育了……


  她悄悄地掩上門,退開來,努力平息內心所受到的衝擊與混亂。

  和譚曜旭交往的這幾個月,她從來都不曉得他曾經結婚、又離過婚。

  他不曾談起他的過去、不聊心事,對人永遠都是冷淡疏離的態度,她以為是他的個性使然,沒想到,原來是他的熱情全都給了另一個女人……

  怪不得,他總是對她冷冰冰的,從沒有用過那麼熾熱的眼光看過她,更不曾熱情地吻過她。

  她記起某次酒醉後,她送他回家,他摟著她、吻著她的時候,嘴裡卻叫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現在回想起來,那個女人的名字應該是顏靜晞吧!

  她覺得好可悲,難怪每次只要顏靜晞出現時,他總是對她特別溫柔、任憑她予取予求,她還以為他們的感情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原來全都是為了演戲給他的前妻看!

  沒想到,她竟卑微地淪為他們愛情糾葛中的一顆棋子。

  她戴上墨鏡,遮掩住那雙嫉妒、憤怒的眼眸,將玫瑰花丟擲在垃圾桶裡,快步離開長廊,消失在電梯口。

  


  淒白的街燈下,濛濛的雨絲落在街邊一輛黑色房車上,車前的雨刷忙碌地拭去潮濕的水痕。

  緊閉的車廂內,音箱裡流洩著女歌手甜膩的歌聲,傾訴著對愛情的渴望。

  「我的房子就在樓上,要不要上去坐坐?」譚曜旭覷著她的側臉。

  靜晞為難地抿著唇,不知道該應允還是拒絕。

  自從誤會冰釋後,他就努力地想彌補過去的空白,軟硬兼施地要她回到他的身邊。

  「要不要上去坐?」譚曜旭溫柔地誘哄著。

  「……很晚了,我明天還要上班,還是改天吧。」她漾出一抹微笑,軟軟地拒絕他的邀約。

  「真的不上去?妳不想看看我的房子像不像妳理想中的家嗎?」譚曜旭試著用甜蜜的過往,誘動她的心。

  她默然地垂下臉,雖然他的提議很動人,但她還是沒有勇氣跨進他的世界。

  「怎麼樣?上不上去?」他將下巴擱在方向盤上,一副無賴的模樣。

  「曜旭……」她艱澀地開口,對於自己的殘缺、不完整感到十分自卑,尤其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一無所有的譚曜旭了。

  他像顆閃爍發亮的星子,燦爛耀眼得令她不敢逼視、不敢靠近。

  「怎麼了?」譚曜旭瞅著她的臉。

  「我想……我們還是到此為止吧。」

  「什麼意思?」他倏地扳過她的肩膀,就著暈黃的燈光瞪著她的臉。

  「我們的關係到此為止,知道彼此都過得很好,那就夠了。」她鼓起勇氣說。

  「為什麼?」

  「很多事過去就是過去了……我們的感情也是一樣。」

  「妳要我給妳時間考慮、不要逼妳,而這就是妳給我的答案?」他咬著牙,隱忍著被她激起的滿腔怒焰。

  她難受地別開臉,不敢迎視他。

  「我不懂妳究竟在堅持什麼?如果是在意不能生育的問題,那麼我可以告訴妳,我不在乎有沒有自己的小孩,必要時我也可以為了妳去結紮,那麼我們就一樣了,妳再也沒有理由推開我!」

  「曜旭……」當初他對家的憧憬是想要有兩個小孩,這樣才算完整。

  「如果妳喜歡小孩,等我們結婚後,可以去孤兒院領養。」譚曜旭體貼地說。

  「其實,你的身邊已經有適合的女人了……」她垂下眸,怯怯地說。

  「什麼意思?」

  「錢悠莉。」她勉強地漾出一抹脆弱的笑容,繼續說:「雜誌上常寫你和她的消息,她很漂亮,學歷也不錯,家世背景又很好,感覺很襯你──」

  「那只是記者多事亂寫的緋聞。」他急忙打斷她的話,澄清道。

  「幾次接觸下來,我可以感覺到她是真的很喜歡你。雖然工作時有點驕氣,但是她對你是真的很溫柔,一副戀愛中女人的模樣。」她的聲音低低的。

  明明說好要大方、要成熟,不能耽誤他,要微笑地祝福他的,為何眼眶還是不爭氣地蘊起了淚光?

  「妳真的甘心把我讓給其他的女人嗎?」他冷著聲質問。

  「……嗯。」她默然地垂下眸。

  「妳真的不嫉妒?」

  當然嫉妒,只是她沒有資格那麼做。

  「妳能眼睜睜看著我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嗎?」

  她難受地抿緊唇。

  「妳能接受我這樣抱著其他的女人嗎?」他霸道地將她摟在懷裡,尖銳地逼問。

  她無言以對,心裡一陣淒惶,在他懷裡無聲地掉淚。

  「也能接受我這樣吻著其他的女人嗎?」他捧起她的臉,吻去她臉上未干的淚痕。

  他溫柔的舉止,灼燙了她的臉、她的心,也擊潰了她脆弱的偽裝。

  「靜晞,妳真的不要我了嗎?」他悲痛地問道。

  她哽咽道:「我怎麼可能不要你?我是怕你會後悔……」

  「傻瓜,失去妳,我才會後悔。不要再做無謂的堅持了,回來我的身邊好嗎?」

  他不給她拒絕的機會,吻住她微啟的唇,火舌熱辣辣地探入她口中,糾纏著她口中的甜蜜,霸道地逼她軟化、逼她失措、逼她放棄無謂的掙扎,回到他的身邊。

  他熱情的愛火蔓延燃燒上她的身,兩人激切地擁吻著對方,從車廂、電梯,一直到他的公寓。

  在他屋裡闃暗的客廳中,他將她壓覆在柔軟的地毯上,就著窗外瑩亮的月光,看著她的臉。

  她在黏蜜的熱吻中喘息著。

  「靜晞……」他的手肘撐在她的臉頰兩側,輕柔地撥去垂落在她臉頰上的長髮,凝望著她。

  她微顫的長睫漾出柔弱嬌憐的氣息,無助地與他的眸光交纏著。

  「我真的好想妳……」他輕柔地低語。

  「我也很想你,甚至不敢相信你就在我的面前,還以為是在夢裡……」她撫著他的臉,輕聲道:「……很多時候,我只能在夢裡看見你,在夢中溫習過去的甜蜜回憶。」

  他將她牢牢地摟在懷裡,傾聽她的聲音。

  「每次進醫院,我都害怕自己會不會出不來?一閉上眼睛,就害怕再也醒不過來,擔心沒有機會再看到你……」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流淌,濡濕了他的襯衫。「難過痛苦時,我就會看著你的照片,告訴自己要堅強,要再回來台灣看你……」

  「妳這個傻瓜……」他逸出無奈的歎息,悔恨當年不夠細心,沒有察覺她的異樣,竟讓她一個人傷心絕望地回到新加坡。

  「每次接受化療時,即便覺得難過也不敢哭,因為我一哭,我媽就會跟著掉眼淚……有時候都想,這麼痛苦,乾脆放棄算了,可是一想到你,我就不甘心……」

  「妳是我見過最勇敢的女人。」

  「我不想輕易地向命運屈服,我想看見你成功的樣子……」她抬起頭,隔著濕潤的眼眸,瞅著他。「我想證明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你不是泛泛之輩,你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她撫著他的濃眉、高挺的鼻樑、性感的薄唇,看著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淡淡刻痕。他的眼神裡多了一道睿智的光采,眉宇間淺淺的皺折,散發著一股自信成熟的男性風采。

  「我們當初的夢想都達到了,我事業有成、有大房子,連三克拉的求婚鑽戒也買得起了。」

  她輕笑道:「你還記得?」

  沒想到過去笑鬧的戲言,他居然會放在心上,令她感動不已。

  「妳說過的每一句話,我都牢牢地記著。」

  她枕在他的臂彎裡,笑道:「吵架的事也記得?」

  「記得。」

  「所以故意出現在飛機上嚇我?」她甜蜜地翻起舊帳。

  「我花了很多時間和功夫才查出妳的消息,當然要製造一點驚喜啊!」

  她嬌嗔道:「我們的重逢方式可以拍成一部電影,叫『飛機上有前夫』。」

  他被她惹笑。

  「靜晞,嫁給我吧。」他溫柔地祈求。

  「我再考慮一下下……」她舉起手指,頑皮地在他的胸膛上畫著圈圈。

  「如果妳不答應,我就綁架妳,不讓妳走出這間房子。」他甜蜜地威脅著。

  「你敢?」

  他將她壓覆在身下,壞壞地說:「要不要試看看?」他開始解著她襯衫上的鈕扣,露出一片雪白的體膚。「……也許我應該把妳綁在床上三天三夜,這樣妳比較有可能答應我。」

  她羞窘地抗議著。「哪有人這樣求婚的……」

  他捧起她的臉,深深地吻住她殷紅的唇,釋放自己濃烈的情感與慾望,盡情地與她的唇舌糾纏。

  她輕喘著,感覺到他灼燙的吻沿著她白皙的頸項,落在她性感的鎖骨上,雙手忙碌地褪去橫隔在彼此身上的衣服。

  他像一頭飢渴的獸,親吻著她每一寸雪白的肌膚,烙下屬於自己的印記,恨不得將她揉入體內,完全屬於自己。

  閉上眼睛,她感覺到他灼燙的吻撩撥起她深埋的熱情,如蜜又如火地捲燒而過,令她身陷在情慾的烈焰中。

  他與她,心跳迭著心跳,肢體糾纏著肢體,在慾望勃發時,他的溫熱盈滿她的濕暖,她感受著他熾熱濃烈的愛充盈在她的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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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11-3 00:40:18
第九章

    錢悠莉一身性感迷人的香奈兒洋裝,手提著同一品牌的菱格包,跨進「Hansen國際電通」的大樓,搭著電梯直達譚曜旭的辦公室樓層,但在門口前卻被秘書給攔住了。

    「錢小姐,要找譚先生嗎?」秘書微笑道。

    「嗯。」她揚起眉睫,覷著她。

    「譚先生正在和客戶開會,可能要請您稍等一下。」

    「那我進辦公室裏等他。」她一副理所當然的高傲姿態。

    「錢小姐,這恐怕有些不方便……」秘書一臉為難,覷著執行長的辦公室。「因為譚先生正在辦公室跟顏小姐討論拍攝廣告的事……」

    「那正好。我要說的事也跟他們兩人有關係,而且我又是這支廣告的女主角,更應該參與他們的會議。」

    「可是……」

    秘書試著要阻止她的步伐,錢悠莉直接格開她礙事的身軀,象徵性地敲了一下門後,不等回應就扭開門把進入。

    他們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桌上擺放了一堆文件。

    譚曜旭不悅地抬起眼,望向門口的兩人。「有事嗎?」

    「曜旭,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說。」錢悠莉掩上門,把秘書隔在門外,漾出一抹甜笑,完全無視于顏靜晞的存在。

    「妳沒看見我正在忙嗎?」他沈聲道。

    「但是這件事很重要啊!」錢悠莉扮起無辜。

    靜晞尷尬地夾在兩人之間,顯得有些多餘,再加上錢悠莉和譚曜旭傳過緋聞,雖然她沒探究過他們發展的程度,可是在心態上還是有點不舒坦。

    「既然譚先生和錢小姐有事情要談,那不如我先回去。」靜晞漾出一抹淺笑,收起桌上的資料。

    「顏小姐也留下來聽吧!這件事和妳也有關係呢!」錢悠莉噘起殷紅的唇,扮起嬌甜的模樣,很遺憾地說:「我恐怕不能繼續擔任『Hansen電通』的代言人了。」

    「為什麼?」靜晞問。

    「因為我懷孕了。」錢悠莉以勝利者之姿,睨著顏靜晞錯愕的表情。敢把她當成一顆棋子擺佈,他們就該付出代價!

    「懷孕?」靜晞苦澀地扯開唇角。

    「是啊!我懷孕了,所以恐怕不能履行合約,真是抱歉!」

    譚曜旭目光淩厲地看著她。「那妳何不直接去跟企劃部的吳經理說,看看接下來的活動該怎麼調度?」

    錢悠莉走向前,摟著他的手臂,嬌聲說:「討厭啦!你怎麼一點開心的表情都沒有?人家有了你的孩子,你居然還叫我自己去跟吳經理談結束合約的事!」

    靜晞感覺到自己的心正一寸寸地往下沈,好像沈到了一個荒涼、孤絕的深穴裏。

    錢悠莉有了曜旭的孩子,那她呢?她悲痛地垂眸睇著平坦的小腹,第一次意識到身為女人的悲哀。

    「妳在說什麼?」譚曜旭的眉眼糾結成憤怒的線條,質問道。

    「我說,你要當爸爸了,我有了你的小孩!」錢悠莉興奮地提高音量。

    「妳在胡說什麼?」譚曜旭瞇起利眸瞪著她。

    他們只不過在公開場合有過曖昧的互動,私底下約會過幾次而已,怎麼可能會有小孩呢?

    「你怎麼這樣啦……說得好像我是很隨便的女生一樣!」錢悠莉噘著紅唇,嬌嗔著。

    「我們之間本來就沒有那種關係!妳是不是搞錯對象了?」譚曜旭的臉色頓時陰鷙得嚇人。

    「你忘了嗎?上個月我們參加一個品酒派對,結束後,我們一群人不是又去『livehouse』續攤嗎?後來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記起來了嗎?」錢悠莉的嘴角掛著甜笑,嫉妒的烈火卻焚燒著她的心。

    那晚,他醉倒在她的懷裏,摟著她、吻著她,附在她的耳畔傾訴著濃烈的情感,結果,嘴裏叫的卻是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也是有自尊的,為什麼要淪為另一個女人的替身,還成為譚曜旭追回前妻的棋子?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接下來的細節應該就不必我多加說明了吧?」錢悠莉故作嬌羞地眨眨眼。

    譚曜旭努力回想著當天的情形,那天他的心情很差,派對結束後,他的確和他們跑到「livehouse」多喝了兩杯,他隱約記得和她搭計程車回家,宿醉醒來後,他只看到自己衣衫淩亂,白襯衫上留下了口紅印……

    他醉得太厲害,對那晚的記憶太過模糊,根本不記得有沒有和她上過床。

    「記起來了嗎?就是在『livehouse』喝完酒的那個晚上嘛……」錢悠莉甜甜地提醒著他。

    譚曜旭的臉糾結成憤怒的線條,瞪視著她。

    「這是我從醫院拿回來的產檢報告。」錢悠莉從皮包裏掏出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靜晞僵凝地愣在一旁,忽然覺得她的世界暗了下來,只剩下一片漆黑,腦子轟隆作響,不能思考。

    「我、我想譚先生和錢小姐應該有很重要的事要談,我還是先離開好了……」她倉皇地收起桌上的文件,塞進公事包裏。

    錢悠莉端視著她蒼白的容顏,假假地微笑道:「那就不送嘍!」

    「靜晞!」譚曜旭脫口喚出她的名字。

    「再見!」她忍著將落下的淚,拎起公事包,狼狽地逃出他的辦公室。

    掩上門後,室內陷入一陣難堪的尷尬之中。

    錢悠莉坐在沙發上,感覺到一抹惡意的快感掠過她的胸臆間。

    「妳在玩什麼把戲?」譚曜旭的眼神透著犀利的冷鋒,審視著她故作天真無邪的模樣。

    「我哪有玩什麼把戲?我只是想告訴你,我懷孕了。難道你不想負責任嗎?」錢悠莉將桌上的產檢報告推至他前方。「不信你可以看看,證據在這裏。」

    譚曜旭冷眼看她,對產檢報告的真偽持保留態度,因為他既不能確定那晚是否有和錢悠莉發生關係,也不敢保證她肚子裏的小孩是他的。

    「如果你不想認帳也沒有關係,反正以我的能力,要養一個小孩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忍心讓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在身分證上永遠寫著『父不詳』三個字,一生就這樣飽受人家的嘲笑,當個私生子嗎?」錢悠莉賣弄可憐,對他動之以情。

    譚曜旭咬緊牙關,神色透出一股幽冷的憤恨。「私生子」這三個字一直都是他胸口永遠的痛!

    「妳最好保證肚子裏真有我的小孩,否則我會讓妳付出慘痛的代價!」他拿起桌上的產檢報告,放進抽屜裏。

    他必須找人確定這張產檢報告的真偽,錢悠莉的話裏有太多意外的巧合。假設他真的曾經酒後亂性,怎麼可能那麼剛好就讓她受孕呢?

    「你不相信我?」她氣惱地跺著腳。

    他逼近她,惡狠狠地箝住她的下顎,凜聲道:「誰知道這上面寫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呢?隨便弄一張紙來就要我認,妳當我譚曜旭是第一天出來混的嗎?」

    「你、你弄痛我了!」她的眼眶因為疼痛而泛起淚光,更加在心裏痛恨起兩人的自私,情急地脫口罵道:「你現在跟你的前妻誤會解釋清楚了,急著要和她複合,就想跟我撇清關係,連肚子裏的小孩都不認了嗎?」

    「妳怎麼知道這些的?妳偷偷找人調查我的過去?」譚曜旭瞇起利眸瞪她,加重手的力道。

    「你先放開我……」她痛得齜牙咧嘴。沒想到他的力道會用這麼大,也不想想她的肚子裏「可能」有他的孩子,出手還這麼殘忍。

    譚曜旭毫不憐惜地甩開她的下顎。「妳最好一五一十給我從實招來!」

    「新品發表會那天,顏靜晞在後臺暈倒,你送她去醫院……後來我跑去醫院探病,在病房外無意間聽到你們爭執著過去的事,才知道你們曾經結過婚……」

    「所以,妳故意找個庸醫謊稱懷孕,想來搞破壞嗎?」譚曜旭逼問。

    「不是的……」在他強悍的威勢下,她顯得有些心虛。「我是真的懷孕了!我承認在她面前說這些事,是想讓她知難而退,畢竟她不能給你的,我可以給你。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我就深深地喜歡上你,而你也不排斥地跟我交往了,不是嗎?」

    聽見她承認是故意說給靜晞聽的,他不禁憤恨地瞪著她。

    「我們在一起的感覺很好,不是嗎?」她是真的為他心動,也深深地以為他對她有著相同的感覺。「你讓我成為公司的代言人,又力挺我成為廣告的女主角,難道這不是你對我有感情的表現嗎?」

    「當然不是!首先,我們在媒體前的曖昧互動,是因為新產品上市,我需要一點話題性,而妳也需要一點曝光度,我們剛好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罷了。」

    「你──」她的臉色慘白,浮上一抹難堪。

    「在這次的公關企劃案裏,『緒亞公關公司』提供了三個人選,妳完全不在考慮的範圍內,之所以會讓妳擔任產品的代言人,完全是因為妳父親的關係,他在會議上反駁了對方的提案,主動表示要用妳。」

    「但你也沒有反對,不是嗎?」她一直以為自己會成為產品的代言人,是他在對她示好的表現。

    「我剛從歐洲總公司調派到臺灣來,還沒有建立起自己的人脈,能有機會拉攏公司的重要幹部,為什麼要平白放棄?」

    他殘酷地與她作切割,劃清界線。

    「你!」忽然之間,她覺得自己遍體鱗傷,愛情和事業雙重落空。

    「如果妳安分地照著我的劇本玩遊戲,我會讓妳名利雙收,但是既然妳想扯我後腿……」他笑得十分陰森,從抽屜裏抽出那張產檢報告。「妳最好保證這玩意兒是真的,妳的肚子裏真的有一道『免死金牌』,要不然,後果絕對會超出妳的預期之外!」

    聞言,她心中泛起一陣冷,突然覺得眼前的譚曜旭變得好陌生、好可怕。

    「既然妳已經懷孕了,那麼我會馬上叫企劃部的吳經理跟妳中止合約,接下來的活動妳都不用出席了,好好回家『安胎』吧!」他冷笑道。

    「你這是對待孩子媽媽的態度嗎?」她被他眼中的陰鷙、殘忍懾住。

    「就算妳真的懷孕了,也要等十個月後驗過DNA,確定是不是我的孩子再說。」

    「你……」她挫敗地掄緊拳頭,不甘心地追問道:「你就這麼喜歡顏靜晞嗎?連她不能生育你都能接受?」

    「我可以老實地告訴妳,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對我而言,完全沒有意義。」他冷酷地宣告。

    他殘酷的聲明,一點一點地謀殺掉她對他的感情,僅剩下無奈與惶恐深深包圍著她。

    還以為自己打出「懷孕」這張王牌,就能分化他們的感情,甚至為她贏得婚姻的承諾,沒想到反而輸得更加徹底,他根本從頭到尾都不愛她!更正確地說,他完完全全屬於顏靜晞,任何女人都取代不了她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不只失去了在愛情面前的自尊,連帶的也砸了自己的事業。

    「既然妳口口聲聲說自己懷孕了,肚子裏有我的小孩,那我會請李秘書替我找間信譽良好的醫院,屆時再請妳去那裏驗孕、做產檢。」他作出決定。

    她難堪地垂下臉,無語。如果真的到了醫院,那麼她的謊言不就被拆穿了嗎?

    「妳可以走了,等約好做檢查的時間後,我會讓人通知妳的。」他嫌惡地移開眼。

    錢悠莉挫敗地拎起皮包起身,沮喪地掩上門,離開。

    *********

    顏靜晞站在陽臺上眺望著這座充滿回憶的城市,她的愛情在這裏萌芽,也在這裏凋零。

    她親眼目睹愛情成形,綻開成一朵名叫幸福的花朵,把她拉上天堂,卻又在轉眼之間支離破碎,將她扯入地獄。

    也許,她不該回來的,從一開始就不該奢想能跟他在一起。想到了這殘忍的結局,她不禁心如刀割。

    有些事、有些人,就算近在眼前,但是缺少了緣分,咫尺也會成為天涯。

    她和譚曜旭註定就是沒有緣的人吧?逃過了命運的擺弄,卻躲不開現實的考驗。

    自己不能給他的,另一個女人全都可以讓他擁有。

    她雙眼迷蒙,淚水濡濕了一張疲憊的臉。

    電鈴聲響起,她從門板上的貓眼覷見了譚曜旭焦急的臉,猶豫著該不該開門。

    隔著一扇門,譚曜旭拍著門板哀求道:「靜晞,我知道妳在家,開門讓我進去好嗎?聽我把誤會解釋清楚。」

    她胡亂地拭著臉上的淚痕,拉開門板,欠身讓他進屋。

    譚曜旭環視屋內一眼,看見地上擺放了許多紙箱,一室淩亂。

    「妳這是要做什麼?」譚曜旭有些慌了。

    「我累了,真的累了……」她委頓地蹲在地上,將臉埋入膝蓋裏。「我受夠這一切了……」

    他蹲在她的身前,伸手摟住她的肩膀,柔聲喚道:「靜晞……」

    「求求你,不要碰我好嗎?」她哭吼著。

    他挫敗地抽回手。

    她止不住淌下的淚,只能任憑它們盡情地流,就這一次就好,再讓她為譚曜旭流最後一次的眼淚,之後她會在心裏上一把鎖,把他當成一個不再提起的秘密。

    「你的擁抱、你的碰觸,總是會令我心軟、會令我情不自禁,想回到你的身邊……這讓我很掙扎、很痛苦……」

    她喑啞的哭聲從指縫間洩出,一字一句扯著他的心。

    「靜晞,我很抱歉總是讓妳一而再的流眼淚,一次又一次地傷妳的心。」他捧起她淚痕斑斑的小臉,繼續說:「我跟錢悠莉之間是個誤會。我承認之前為了想刺激妳,所以故意和她鬧緋聞、成為八卦週刊的焦點,但那是因為我不瞭解妳當初離開我的原因,我以為我被妳拋棄了,才會幼稚地想用這種方式吸引妳的注意力、傷害妳。」

    她用力地抹著臉上的淚,哽咽道:「你沒有錯,我們之間的婚姻關係早在五年前就結束了,你可以有交朋友的權利、有感情生活。」

    「不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棄妳、接受別人,否則我不會執意回到臺灣來。我承認自己曾經跟錢悠莉搞過曖昧,也和她去喝過酒……」他煩悶地歎口氣,繼續說:「剛回來臺灣的時候,我心情不好,常跑去夜店喝酒,但我沒有做出對不起妳的事。」

    「曜旭……」她疲憊地歎息。

    「我是真的愛妳,請妳一定要相信我的心!」他急欲宣告自己的忠貞。

    「我明白你對我的感情,只是我累了……我決定向命運妥協了……」

    「什麼意思?」他一臉迷惘。

    「我不能給你的,別的女人可以。」

    「靜晞,妳別這樣。我知道錢悠莉的話讓妳很難堪、很不好受。她發現妳是我的前妻了,也知道我利用她來刺激妳、想追回妳,一定是因為這樣所以她不甘心,想誣賴我,故意編派我們之間有一夜情,還找了個三流醫生弄了張產檢報告,編些謊言想要把妳氣走。

    「給我幾天的時間,我已經請李秘書去找一間可靠的醫院,安排她做檢查,到時候報告出來,就可以確定她是不是真的懷孕了,以錢悠莉的個性,她要是真有我的小孩,絕對不可能只拿張產檢報告要我認帳而已,她一定會在公開的場合故意放出消息,讓媒體把『孩子的父親』找出來,高調地逼我就範的,所以這一切一定是假的。」譚曜旭分析道。

    「要是那晚你們真的有什麼,那張產檢報告是真的,她肚子裏真有你的小孩,你怎麼辦?」她痛苦地逼問他。

    「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譚曜旭極力否認。

    「如果有呢?你要她去墮胎嗎?你要殘忍地遺棄一個未成形的生命嗎?」她想像過太多種假設性的狀況。

    「我……」就算他不愛錢悠莉,也不可能殘忍地扼殺掉自己的骨肉。

    「還是你要就這樣遺棄他?讓他跟你小時候的命運一樣?」無限的酸意湧上鼻端。「我知道你是真心愛我、真的對我好,想彌補我們過去的空白,不是存心要讓我難過……」

    「靜晞……」他定定地望著她,眸中滿是痛苦。

    為什麼她總是這麼善解人意,處處替他著想,怕他為難時就委屈自己呢?

    她愈是如此,他愈是難受啊!

    「我也很想自私地把你留在我身邊,不讓任何人來撕裂我們的感情……可是我真的怕了……我受夠這種不安、恐懼的感覺,我好累了……」

    燈下,她的淚像玻璃一樣剔透,令他心疼不已。

    「也許,我們之間的緣分不夠深,所以才要承受比別人多的考驗。」她把頸間的項鏈取下來,放在他的手心。

    「這是什麼意思?」他不解地看著手中的婚戒。

    「還給你。」

    「妳不愛我了嗎?」

    「我累了,想回家了……」她疲憊地歎息。「在臺灣的一切讓我覺得好疲累,我想回新加坡去了。」

    「為了一個錢悠莉,妳就要放棄所有的一切嗎?」譚曜旭追問道。

    「不是放棄,而是讓我們之間冷靜一下,把未來考慮得更清楚一些。想一想,你是不是能接受這樣的我,永遠沒有屬於自己的小孩,就這樣和我相對到老。」

    「我當然要妳!」

    「我不想給你壓力,你好好去處理錢悠莉的事,如果……」她語調平靜,嘴角卻在顫抖。「如果,她真的有了你的小孩,你就好好對她,不要來找我了……讓我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

    「靜晞……」

    「這陣子發生太多事了,我們都需要讓熱情冷卻下來。」

    「……妳要答應我,不可以逃開、不可以躲我。」

    「如果我們之間的緣分夠深,註定你是屬於我的,我們一定會相遇的。」難舍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這一次,她不再強求,決定把他們之間的緣分交由命運決定。

    「妳這個傻瓜……」他溫柔地拭去她臉上的淚痕,承諾道:「相信我,我一定會去找妳的!」

    「其實,我知道你現在過得很好就夠了……」

    他摟著她,緊緊地將她按在胸口,捨不得她就這麼帶著一顆疑慮不安的心離開。

    本來,他還想再向她承諾些什麼,但想了想後,決定把言語化為行動,證明他愛她的決心。

    兩人在溫和、親昵的擁抱中說再見。

    她站在窗邊,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忍不住回想著這些年來,她在情路上執著過的傷疤。

    愛得極致,不只身苦,心也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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