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半夜鈴聲,是最惹人厭的。
怕吵醒累極的潘巧佩,馮雅元飛快地接起手機。
「威爾。」電話那頭,傑克?史瑞的聲音異常興奮,
一聽是他,馮雅元壓下本欲脫口而出的粗話。
「等我一下。」爬梳過淩亂的頭髮,確認潘巧佩仍在睡夢中,他細心地將被子拉攏後,才起身到外頭的小客廳去。
「現在是半夜。」他不悅地道。
「大少爺,你要我調查事情,我一查出眉目就立即回報,哪還管得了現在臺灣是什麼時間?」傑克覺得自己真委屈。
他不說,馮雅元都要忘了這件事。
「你查到什麼了?」雖然和潘巧佩已經談開和好,但他還是很想知道四年前的事情。他一整個下午都纏著她,要她多說些兩人從前的事,但她不說就是不說,就算被他問得急了,也只是輕輕帶過,說了些兩人相識的經過、一些交往時的趣事。
但他看得出來,有些事她選擇了對他隱瞞。
「沒有人聽你提過那位小姐的存在。」傑克很識相地切入正題,畢竟吵醒這位元少爺又耍白目的話,難保他不會對自己秋後算帳,哪天想到便出手惡整他一頓。「你的家人、好友、助手,公司裡的所有人,當然也包括我,都不知道那位小姐的事。」
馮雅元沉默,這一點他早就料到了。若是有人知道,早就該提醒他了,而不是讓潘巧佩一個人孤零零在臺灣心碎地等他想起她。
「不對勁!」沒道理,如果四年前他如此重視她的話,怎麼可能完全沒有人知道?雖然不記得當時的事,可是他確定她對自己一定相當重要,這樣的定位,為什麼他身邊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兩個人交往的事?
向來不動心的自己在異國談起戀愛,應該是會起軒然大波才是啊?
「如果沒消息,那你半夜打電話來做什麼?干擾我睡眠嗎?」這樣分明就是調查行動沒結果,還敢在半夜打來吵他?
「因為我發現有些怪異的地方啊!」
「那還不快說?」重點不講,盡說些讓人生氣的事!
「這就說了。」真是沒耐心。「我記得,你當初是負責亞洲市場,臺灣是第一站,只打算停留兩個星期吧?」
「傑克!」馮雅元閉了閉眼,如果傑克在他面前的話,他一定要掐死他!「不要一直重複我知道很久的事!這一些我送回去的評估報告都寫得很清楚!」
也是因為他的評估報告完美得看不出任何異狀,這些年來他才直覺地認為臺灣一行沒什麼特別之處,只是一項已完成的工作。
「快點說重點!」他再次催促老是玩心過重的好友,真搞不懂,這傢伙明明處理事情很有一套,為什麼每次說話都喜歡顛三倒四地吊人胃口?
「就要說了,真是沒耐性!」傑克不禁抱怨馮雅元的欠缺幽默,「你那份報告我知道,一切都正常得不得了。」
當初馮雅元的工作是由他接手的,他自然也很清楚報告沒啥可看性。「可是你應該不知道,其實你在臺灣待了不只兩個星期,而是整整停留了三個月?!」
傑克終於說出爆點。
「什麼?」馮雅元驚訝地大叫:「三個月?」
怎麼可能?他對既定的行程向來要求嚴格……等等,他想起自己最近也頻頻更動行程,只為了一個女人。
果然遇上她,沒有什麼不可能的!
「對,整整三個月。」傑克的驚訝其實不亞於他,因為太瞭解這個人,所以他對於這個秘密很驚訝。
「那年你出事的時候,我人還坐鎮在法國新建的飯店裡,一接到你出事的消息趕回去,只知道你是出差回來後,在機場到家裡的路上出了車禍,我知道你一直都有去亞洲調查市場的計畫,所以也沒多想,只是忙著代理你的職務,注意你的恢復狀態,從來沒有想過,原來這一趟出差背後有這麼不尋常的現象。」
真是太可惜了!這麼有趣的事居然埋了這麼久才挖出來?
那時候馮雅元陷入昏迷,他公司,醫院兩頭忙,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注意其他的事情,後來發現馮雅元失去了部分記憶、出現些許混亂的現象,因為並不影響他的日常生活與工作,大家也都不放在心上,以為這件意外就到此落幕了,卻沒想到四年後,又引發如此風波。
「我覺得不對勁,你這麼反常的行為,你家的人怎麼可能不吭聲?」在知道好友打破原則多停留了將近三個月後,傑克就想到這一點。
馮雅元滯留在亞洲,這對馮家跟集團是多重大的事情,怎麼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刻意隱瞞?讓馮雅元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以為他出車禍前絲毫無任何異狀,而不小心遺忘的臺灣之旅也有完整的報告回傳,一點也不重要?
說不定,馮雅元想要知道的答案,跟這個在背後刻意建構他記憶的人有關!
馮雅元贊同,他是集團的接班人,行程向來排得緊湊,雖然四年前他只是初入核心,可是父親斷然不會同意他無故停留在臺灣。
「你覺得……是我父親嗎?」他沉吟著,想著這中間的環節。
「你自己應該也很清楚吧?除了伯父,誰能有那麼大的權力?公司、家裡全都口徑一致。」傑克漫不經心地翻著他調閱出來的資料,繼續說出他的發現。「還有,我懷疑臺灣的報告,根本不是出自於你手。」
「我有特地看過。」沉默半晌,馮雅元才又開口。「是我慣用的報告模式,用字遺詞也都是我的筆法。」
當年他發現自己喪失了車禍前的記憶後,他也曾經調出那份報告,想要補全自己的記憶,看能不能回想起來?可後來發現一點功效也沒有,整份報告的內容對他相當陌生,不覺得自己曾經親身體認查核過。
後來集團中止臺灣的進軍計畫,這件事他也就甩在腦後了。
「如果是跟了你多年的助手,格式是固定的,而你的文筆,若真的要模仿的話,其實並不難。」
多年的助手?
「大衛?!」兩人同時冒出這個名字。
「謝了,兄弟。」馮雅元連忙又壓低聲音,就怕吵醒沉睡的人兒。「我明天會去問清楚。」
「記得,有最新消息要跟我說,我也很好奇到底有什麼事。」傑克只恨自己身負重責大任,不能飛到臺灣去看熱鬧。
「知道了。」結束通話,馮雅元在黑暗中靜立了半刻,才又回到睡房。
看著仍然熟睡的人兒,他輕手輕腳地上了床,將她擁入懷中,任由她香甜的氣息將自己環繞,形成一張無形的網,讓他再也離不開。
側臉親吻著她的嫩頰,輕撫著她因不斷哭泣而微腫的眼皮,心中那股強烈的憐惜情感連自己也感到訝異。這一刻,他只想永遠將她留在自己身邊。
這念頭是如此堅定,也更讓他迷惑。
當年,他為何會獨自離開?
大衛的冷汗緩緩由背脊冒出,自從馮雅元來臺灣做出一連串怪異行為後,他就知道這一天終會到來。
想必,馮雅元一定察覺了什麼吧?
「說話!」馮雅元冷冷地抬眸,看向跟了自己多年的得意助手。
「我不是故意瞞著,而是老馮先生的命令,我不得不從。」雖然死期將至,但不代表大衛就要放棄最後的掙扎。
「這不是我要聽的,你先把四年前的事情說清楚。」他現在只想知道真相,至於算帳,晚點再說。
大衛暗自歎息,但也慶倖馮雅元沒直接對他發狂。
「四年前您在臺灣滯留,逾期未歸,一開始只簡單地說有私事要留在那,後來回國的時間一延再延,才在老馮先生的追問下坦承,您和一名當地女性……嗯……」他遲疑著,找不出適合的詞彙可以貼切形容當時馮雅元的瘋狂行為,卻又能為他所接受。
「陷入熱戀。」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瘋狂的。」
瞄了大衛一眼,馮雅元神色不變。「繼續。」
不用他說,他也猜得到自己那時候的行為有多脫軌失常,說是瘋狂也不為過,光是多停留三個月便是首例。
「老馮先生大怒,夫人也覺得不妥,但是多次與您聯絡都不了了之,後來您突然說要回美,有事情要宣佈,大家都等著,卻等到醫院的通知。」大街暗暗籲出一口氣。
「我那份報告是你代筆的?」目光冷冷地掃去。
「是。」大衛心一驚。「但那是因為您滯留臺灣時,放下所有工作與各方聯繫,為了不影響評估工作的進行,老馮先生便授權我以您的名義將報告提出。」
「就這樣?那為什麼要瞞著我臺灣的事情?」依大衛的描述聽來,沒有什麼不對勁的事需要父親下令封口的。
「沒有刻意瞞。」大街連忙澄清。「當時車禍消息傳來,老馮先生和夫人都十分擔憂,後來發現您遺忘了臺灣之行的記憶,再加上您是獨自一人搭機回美,所以便推測您應該是要宣佈那段戀情已經結束。為免多生枝節,老馮先生便要求我們別再提起這件事。」
「大衛。」馮雅元冷冽的眼光,不需要太強烈的字句,就能讓多年助手知道那份隱怒。「你沒說實話。」
大衛的話很明顯地避重就輕,讓馮雅元難以相信。
「你們到底瞞了我什麼事?」板著臉,馮雅元肯定大衛一定有所保留。
「我……是老馮先生要求我的。」大衛心裡叫苦,早該知道這個秘密終究會成為他的致命傷。
「說出來,大衛。」
「這……」大街回避目光,不敢正視馮雅元那深沉的眼。在無形的強大壓力下,他只能歎口氣,認了。「在您停留臺灣的期間,曾有結婚的念頭。」
結婚?馮雅元皺眉,被這個詞給嚇到!
他也許已經察覺了潘巧佩對他的重要性,可是沒想到他居然能為了她如此瘋狂!
見到他難得一見的意外模樣,大衛的心裡平衡了些。
「老馮先生因此大怒,和您多次溝通無效,才準備親自出發到臺灣找您,沒想到就接到醫院的通知,才知道您已經搭機返美。」大衛說出真正的經過。
「所有人都不知道您回來了,而且還是一個人。」
馮雅元沉吟,由「結婚」的震撼中恢復。若是先說了有打算要結婚,卻又自己一人回美國,這太不合理了。
「後來您清醒後什麼也沒說,大家自然也沒在您面前提起這段『插曲』,心裡都在猜想應該是分手了。」大衛聳聳肩,這種短暫的異國戀情最容易夭折,大家見怪不怪了。「之後發現您對臺灣之行完全沒記憶,老馮先生認為機不可失,便要求隱瞞一切有關您『脫軌』的事情,讓您徹底忘了這件事。」
馮雅元下顎緊繃,想像得出父親的緊張。
「沒有其他我該知道的事了?」
「沒……」話尾因為某個記憶而消音,原本因吐露多年秘密而鬆了口氣的大衛,再度因此而苦了一張臉。「只是,您受傷期間,一直有來自臺灣的電話……」
「然後?」馮雅元眼一亮。
「然後都被人擋下來了。」大衛很想馬上轉身逃走,無奈馮雅元絕對不會放人,一定會要求他交代清楚。「是名女性,我想應該就是那位讓您動心的女人。」
「為什麼不接給我?」這種話問了絕對是白問,馮雅元立刻想到。「我父親?」
大衛只能點頭。
「該死!」馮雅元忍不住低咒。
「其實老馮先生有他的考量。」大衛忍不住要為他說話。「因為大家都不知道真實的情況,但是大家都偏向你們兩個人已經分手,所以您才獨自搭機回美,也沒有通知任何人。所以在這假設下,拒絕那位女性似乎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理所當然?」馮雅元一連問了兩次,臉上的表情陰沉得嚇人。「你們的自以為是造成我多大的困擾,知道嗎?」
「這也不能怪我們。」大衛喊冤。「詳細情況雖然我不清楚,可是就我側面瞭解,那名女性連你的身分都是由報紙上得知的,我們當然會有所懷疑,尤其你失憶的事情傳出後,一堆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門來,誰知道她是不是個騙子?雖然是來自臺灣,可是說不定根本是個不相干的人!」
馮雅元雖然生氣,可是卻也不得不同意大街的話。
他自然知道自己車禍後的那段日子是一片混亂,想要打探他病情的、想利用他失憶撈一筆錢的,各式各樣的人、事情全部都出籠,讓家人、公司不勝其擾,最後只好一概拒絕!
她那時候也被拒於門外了嗎?就是這樣一連串的拒絕,才讓她放棄的嗎?
「馮先生,」見他不說話,大街鼓起勇氣,問出心中的疑惑。「潘小姐……就是您四年前在臺灣的戀人?」
雖然光看馮雅元的態度也覺得肯定是她沒錯,但是大衛還是想聽他親口說。「您想起什麼了嗎?」
「想不起任何重要的片段。」事實上,他最近越來越常作一個夢,卻不能記得夢中的內容,清醒後唯一記得的便只有潘巧佩掉淚的模樣,讓他每每都帶著自厭的情緒起床。
「我真的把知道的都說了。」生怕他算總帳,大衛連忙搖手。
馮雅元瞥了他一眼,沒再開口。現在最大的疑問就只剩下:為什麼他是單獨回美的?他相信兩個人絕對沒分手!
馮雅元煩躁地起身,盯著大衛。「你還知道什麼?」
「我知道的全說了。」大衛連忙平舉雙手求饒,卻又在馮雅元別開眼時,遲疑地補上一句。「只是……」
「只是什麼?」馮雅元沒好氣地看向吞吞吐吐的大衛,為什麼只要一扯上他的私事,全部的人說話就要這樣欲言又止的,不肯乾脆?「快說!」
「其實在後來,還有另外一位元小姐打過電話到公司。」因為對方的固執,令他印象相當深刻。
「另外一位?」馮雅元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誰?」
「她自稱有急事要通知您,說是您未婚妻的好友。」大衛拿出一張保存良久的紙條,上面有一組號碼及姓名拼音。
「未婚妻?」那會是潘巧佩嗎?
「大概是在您車禍後的兩個月,這位小姐堅持一定要找到您本人,但是因為當時老馮先生已經下令大家封口,所以我便一直沒跟您說。」他真的只是聽命辦事啊!如果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拜託一定不要怪罪到他身上啊!
「你將東西保存了四年,卻一直沒告訴我?」能夠把訊息留這麼久,代表他也相信對方不是單純的騙子,卻仍選擇封口?
「老闆,您自己當初完全不在意的,我哪敢拿出來煩您?」其實要不是來臺灣後這麼一連串的震撼教育,他也忘了這回事了。
馮雅元惡狠狠地瞪了大街一眼,倒也沒再為難他。看著紙條上宛若密碼的數位及英文,他只希望,這真的是幫助他解開迷團的重要線索。
「徐小姐?」來到約定的地點,馮雅元打量著眼前的女子。約莫和潘巧佩一般年紀,卻有著超乎年齡的沉穩。
「馮先生。」徐如茵微微頷首。
馮雅元先點了杯咖啡,待服務生走後才看向對座的人,沒有絲毫拖泥帶水,直載了當地問:「徐小姐,不知道你四年前找我,有什麼重要的事?」
「馮先生,我必須先抗議,您的秘書辦事能力相當需要再加強。」四年前的留言,居然現在才回?再怎麼重要的事,早就失去時效了。
「這是誤會。」他有絲赧然。「當時我失憶,而突然宣稱在我失憶期間有交集的人一個個冒出來,於是家父便主張一律拒絕。」
「是嗎?」徐如茵口氣淡然,聽不出太多的情緒。「那不知道馮先生四年後回我電話,是為了什麼?」
「我想問四年前的事。」馮雅元毫不猶豫。「徐小姐對我和巧佩的事知道多少?」
「不多。」徐如茵乾脆得很。「你們交往期間,我沒有參與,所以如果你想從我這邊補全你失去的記憶,恐怕我得先說很遺憾。」
馮雅元皺眉,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
「如果不清楚的話,徐小姐怎麼會自稱是我未婚妻的朋友,還特地打了電話找我?」雖然傑克刻意隱瞞,但若能讓傑克放在心上四年,連聯絡方式都保存得如此完整,他相信當初這位小姐肯定給了自己助手一點顏色,才會令他如此印象深刻。
「我的確是你未婚妻的朋友,但是不代表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一切。」徐如茵綻出一抹不帶溫度的淺笑。「倒是馮先生記起來您有位未婚妻在臺灣了?」
果然,來意不善啊,馮雅元扯了個笑容,雖然自己不需要接受這個陌生人的質問,但他還想從她身上打聽一些事,自然也只有回答。
「我沒想起來,只是相愛的兩人不會因此便不愛了,只要見了面,便會發覺對方的將別。」
「是嗎?」徐如茵沉靜地打量著他,像是在評估他的話有幾分真實性。「巧佩吃了不少苦。」
「我想像得到。」他苦笑。
「你想像不到。」徐如茵語氣淡淡的,卻隱藏深意。「我和巧佩是高中同學,但是並不算親密,只是偶有聯絡。」和她形影不離的另有其人。
馮雅元揚眉,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麼願意開口,但是他選擇靜靜地聽。他有預感,眼前的女子會給他想要的答案。
「入學畢業那年,我回來臺灣,在入境大廳見到她,我才想過去打個招呼,她就在我面前昏倒了。」
馮雅元心一緊。「她怎麼了?」
「虛弱。」徐如茵給了他冷淡至極的一眼。「睡眠不足、營養不良、精神狀況不佳,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不健康。」
「怎麼會……」轉眼間,他便知道為什麼了。
「是的,因為你沒回來,也沒跟她聯絡,所以她傻氣地跑去機場等。」看他早內疚又痛苦,徐如茵倒是沒再落井下石,畢竟他也算是受害人,如果他能選擇,一定不會讓潘巧佩這樣受苦。
「為什麼……為什麼我沒帶著她一塊走……」他痛苦的低喃是對自己疏忽的指責,並不期待有人能回答,但徐如茵答了。
「因為她懷孕了,而她跟胎兒的狀況都不算好,醫生不允許她長途飛行。」徐如茵扔下一顆炸彈,強大的威力讓馮雅元徹底呆楞。
懷孕?!她懷孕了?
「懷孕……」天啊,居然是這樣子?他怎麼能忘了這麼重要的事!而他又錯過了多少重要的事?
他猛然抬頭。「那孩子呢?我和她的孩子呢?」
若是這樣算起來,他們的小孩也三歲多了吧?為什麼潘巧佩都沒提到這件事?難道她還是不肯接受他,才不告訴他小孩的事?所以才會在他問起以前的事時,那樣地避而不談?這就是她隱瞞的真相?
徐如茵靜靜地瞅著他的焦急:心知這件事說出口,對他一定是個打擊,但是她不能不說。
「以她當時的情況,胎兒根本保不住。」她不是沒試著委婉一些,但實在是找不到會讓他好過一點的說法。
果不其然,她話一出口,眼前的男人就像被打了十記悶拳似的,表情絕望而痛楚。
「你過了承諾的時間沒回來,中間又音訊全無,她吃不不也睡不著,後來知道你車禍受傷,更是……」徐如茵停口,不自在地將目光調向窗外,當成沒見到馮雅元以雙掌捂住的俊顏已經流下男兒淚。
「小孩沒了之後,巧佩消沉了一段時日。」當然沒等到他回來也是原因,只是目前的情況,不適合再讓眼前的男人更加自責了。「我怕她輕生,所以那陣子就把她安置住我家……她家的人,對她而言是另一項壓力。」
她很含蓄地表示,不想再把那些責備、不諒解的陳年往事再拿出來說一次。
馮雅元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後,才沙啞開口:「謝謝你。」
雖然她說得輕描淡寫,但馮雅元不得不感激她,如果不是她伸出援手,他不敢想像當時的潘巧佩會如何。
「希望這一次,你們能有個好結果。」她誠摯地希望。
「會的。」堅定的眼神,傳遞他的承諾。
這一次,會的。
這一晚,馮雅元又作了那個夢,但這次他帶著心痛醒來役,卻清楚地記得每一個書面。
「你真的一定要回去嗎?」年輕女孩的臉上有抹不安,軟嫩小手緊緊捉著面前的男人,像是怕他就此消失。
「別擔心,寶貝。」男人輕輕摟住她,溫聲安慰。 「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可是……」
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她的小腹,男人的目光更溫柔了。
「我就是為了孩子。」憐愛地擁緊她,喜悅的手掌覆住她仍然平坦的小腹, 「我要回去宣佈這個太好的消息,安排盛大的婚禮,我要你成為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那……我跟你一起去。」女孩雖然為他的心意感動,可是卻難免害怕。
在這敏感的時期,她一點也不想輿情人分開。
「不行,忘了醫生說的嗎?你現在的情況不適合長途飛行。」他也很想直接帶著她一起回美國,但是她的身體狀況不允許!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她和baby的安全,他一點險也不想冒。
「不要擔心,我很快就回來。」父母親的強力反對,甚至在撂下狠話後便拒絕再與他通電話,讓他只能親自回家一趟跟他們解釋清楚。她是他最珍愛的人,他不希望委屈了她,他希望能在雙方父母的祝福下,與她相誓共度一生。
「我不要!我不想跟你分開。」女孩緊緊捉住他的衣頜,語氣半耍賴的,眼睛泛著淚光。
「我也不想啊!」男人安慰著,知道她最近的情緒相當不穩定。 「聽話,你乖乖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女孩抬起水潤雙眸,終是忍不住地落下淚來,可憐兮兮地問出自己心底的恐懼。「你會不會一去就不回來了?」
她知道自己很傻,明知異國戀情的高風險,卻還是奮不顧身地投入這場感情之中。
「傻瓜!」男人親了親她,允諾著,「我是個男人,我會對你和baby負起責任的,乖乖等我。」
長指替她拭去眼淚,無奈卻看她眼淚越掉越多。
「別哭了,你這樣我怎麼捨得離開你?笑一個!」輕哄著女孩,捨不得地將她納入自己懷中。 「別想太多,不會有事的,我很快就會回來的,不要哭了,我會心疼呢!」
女孩抽抽噎噎地試圖止住淚水,哭音仍重。 「你一定要快點回來哦,不然我……」又想哭了。
「好,別哭。」他沒轍地又哄又拍又親,怕極了她的淚。
「我一定會很快回來。你等我。」
「嗯!」
見她點了點頭,他又親了親她。「要好好照顧自己,不要讓我回來的時候,看到你瘦了、餓了,知道嗎?」
想交代的事項半天也說不完,最後他只能一歎。
「乖乖等我回來。」
不捨地緊緊摟住她一會才轉身離開,他搭上回美的班機,卻再也沒出現在女孩面前。
馮雅元痛苦地將臉埋到雙掌中,今天和徐如茵的談話內容,如鞭子般不斷抽著他的心,讓他懊悔不已,卻改變不了過去。
她是他最重視的寶貝,他卻讓她經歷了這些……
「雅元?」被他強拐來飯店同住的潘巧佩察覺到身邊人的騷動,困倦地眨了眨眼,看著坐起的他。
「怎麼了?」小手環上他的盾,勉強撐開眼皮。「作惡夢了嗎?」
憑雅元轉身緊緊抱住她,卻不知道該如何跟她說自己這樣的心情。
「沒事的。」她迷迷糊糊地被抱躺回床上,近日來的情緒波動令她疲累得難以打起精神,只能喃喃在他耳邊安慰,小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拍著他。「睡吧,只是夢而已……」
看著又閉上眼睛的人兒,他憐愛地輕抵著她光潔的額,情不自禁地啄吻她的小嘴、臉頰,卻又怕吵醒她。
她受過的傷、吃過的苦,他要加倍地補償她。
暗夜中,看著她熟睡的無邪臉龐,他張狂的情緒慢慢沉殿下來,心底對她的憐愛又增添幾分,恨不得捧來全世界,抹去她心上的痛。
「我愛你。」忍不住又吻上她,惹來她抗議的嬌喃。
他笑了,將她密密實實地納入自己懷中,決定這輩子再也不讓她傷心難過一分一毫。
隨著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潘巧佩心中的不安也益發擴大。
依他的行程,接下來會到日本繼續巡視馮氏產業,這代表了他們又要分離。
這個事實讓她恐懼,好不容易重拾的幸福竟如此脆弱,她甚至不敢想像他會怎麼做。
一整天她都心神不寧的,尤其是馮雅元今天一反先前的橡皮糖形象,冷面嚴肅地飛快趕著堆積的公事,這讓她更加不安。
雖然他早上交代了晚上一起去吃飯,但這樣敏感的時期,讓她不得不胡思亂想,晚上吃飯的時候,他是不是會開門,又要將她一個人留下?
「巧佩,進來一下。」不知何時,馮雅元已經站在房門口。
「好。」潘巧佩一震,放下手邊的事走過去。
房門才關上,他的唇已經覆上她的,她還反應不過來,他的舌頭已經潛入香軟的檀口,肆意地吸吮掠奪。
著迷於她細微的回應,馮雅元將她緊壓在門板上,灼熱的慾望被她喚醒,曖昧地緊貼著她的腹部。
「你……」潘巧佩羞紅了臉。「不是在忙嗎?」
將頭埋在她肩上,馮雅元語氣無奈。「你不對勁,我哪忙得下去?」
「我哪有?」她下意識反駁。
「沒有嗎?我看你一早就心事重重,一堆資料也弄錯,心不在焉的,還一副世界末日就要來臨的絕望模樣。」馮雅元抬起頭,與她額抵額、眼對眼。
「你敢否認你那小腦袋瓜沒在胡思亂想?」
「我……」潘巧佩無法睜眼說瞎話。
「你啊!」寵溺地磨蹭著他的鼻尖,馮雅元又密密實實地給了她一個火熱十足的深吻,才抱起她放到一旁的貴妃椅上。
「雅元?」潘巧佩不解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又要玩什麼了。
「本來是想等到忙完事後,晚上再進行我的計畫。但看你一整天都那麼煩惱,我實在是不忍心讓你等太久。」她已經等得太久,他捨不得再讓她心情上有任何的不愉快,即使那會破壞他原本美好的計畫。
「什麼?」聽得一頭霧水,潘巧佩疑惑的小臉在看到他拿出方型絨盒時,化為驚訝。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子吧?
馮雅元跪在潘巧佩面前,微笑地打開絨盒。「潘小姐,願意嫁給我嗎?」
潘巧佩掩口,一瞬間不知道心裡是驚還是喜的成分居多?
「我當你是開心得說不出話來了。」也就是她不反對的意思。馮雅元向來不會錯放任何可利用的機會,所以趁著她還不能開口的時候,飛快地拿起戒指套上她的手。
「我愛你,親愛的未婚妻。」他跟著坐上貴妃椅,笑得滿意。
「你……」潘巧佩看著他的笑臉,再看看手上的戒指,還是沒有真實感。
他解釋道:「我本來是想晚上帶你到餐廳後,有音樂、鮮花,在燈光美氣氛佳的情況下再跟你求婚的,但我想在那之前,你應該會胡思亂想把自己搞得情緒低落,所以我決定將計畫提前。」
「可是……」她是很感動,也很高興,但是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吧?「可是明天……」
「明天是大衛他們要去日本,我沒要去。」頓了半晌,他溫柔地替她勾回頰畔的發。「我不會再跟你分開。」
她哭了 這是她最深曆的恐懼,而他明白。
「可是……」
怎麼她還有可是啊?馮雅元歎息地拭去她的淚,決定一次將她心中的疑慮統統解決,不希望她心裡再有任何令她不快的因數。
「還有什麼?你說。」他絕對負責殲滅。
「你家裡的人不會同意婚事的。」她沒忘了當初他為什麼要離開。
「不同意我也要娶你。」他霸道的個性再次出現。更不用說,當初就是他「家裡的人」害得她吃了那麼多苦,也害得他差點失去最心愛的人,他還會在意他們的想法才怪!
「和家裡鬧翻也無所謂?一無所有也沒關係?」她問。
「我就算被逐出家族,也絕對有能力養得起你。」他很有自信。
「萬一又有『意外』呢?」這是她最大的心結,即使現在這麼幸福,心底的陰影還是揮之不去。「如果你又忘了我……」
「就是怕有意外,你才要守在我身邊!」他抵著她的額。「如果我真的又忘了你,你就要每分每秒在我耳邊提醒我、告訴我,不放棄地陪在我身邊,讓我很快地想起你!」
「我還是怕……」
「所以讓我陪你。」他不給她任何猶豫的機會,不讓她再有分離的打算。「我們一起去對抗未來任何可能的變化。」
他的神情是那麼堅定,懷抱是那麼溫暖,潘巧佩發現自己的心開始漸漸向他靠攏,開始相信他說的永遠。
「好嗎?」見她又是沉默不語,馮雅元追問。
潘巧佩咬唇,做出了決定。「好。」
「好?」換他楞住。
「我陪你,你陪我,我們不要分開了。」最後那句話又引出她的淚,因為她真的無法再失去他一次。
身子突然騰空,她尖叫地緊攀住他,才發現他居然像個孩子開心地抱著她轉圈圈。
她一楞,發出清脆的笑聲,剎那間,她突然湧起了無盡的勇氣。
不怕的,她不怕了,有他陪在她身邊,一切都會沒問題的。
儘管日後可能會有不少「意外」破壞,但是他們能擁有的快樂一定會比這還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