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綠]小桃花戀情[全文完]

小桃花戀情  作者：草綠

他一早撞到的高中小女生竟是……公司裡的前輩！  
個子嬌小也就罷了，居然連聲音都軟甜得迷死人，  
笑容更是燦爛，  
讓他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了。  
可是，周遭同事卻說她既自私又自我，  
做事完全不顧別人死活，對金錢更是錙銖必較，  紛紛警告他不要和她太接近。  
是有那麼點感覺啦！  
但，儘管常被她當成凱子，他倒不是很在意，  
反而想去了解、探究她為什麼會這般與人隔出距離，  
且一點都不在乎別人對她的觀感與批評，  
仍是那樣我行我素。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她，  
卻也發現自己這張教無數女同事主動獻殷勤的帥臉完全不管用，  
還成了最大障礙。  
唉唉！難道長得俊俏也是一種錯？  
看來，他的初戀有得磨了……

第一章

　　「糟了、糟了！」

　　捷運車廂的門剛剛開啟，男人便迫不及待地向外衝，顧不得身上穿著合身的深色西裝，邁開大步奔上擁擠的樓梯；原本梳理整齊的柔順髮絲隨著他的動作在空中飛揚，理應慌亂的身形看起來卻意外充滿流暢感，惹得許多少女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眼神中流露出夢幻的癡迷。

　　可惡！原本打算提早到公司悠哉地吃個早餐，順便觀察一下工作新環境，誰知居然有人偏挑在今天要跳捷運自殺！聽說那人在千鈞一髮之際被救回來了，但他老兄卻硬是賴在站台邊撒潑，導致沿線停車近三十分鐘；這下害得他快趕不及上班，這可是他正式到公司報到的第一天；膽敢在報到第一天就遲到的菜鳥，可以想像未來的日子一定會「很好看」，他欲哭無淚啊。

　　跑、跑、跑！他只能不停地向前跑。

　　仗著一百八十公分的傲人身高，尹柏安高舉著日前新買的公文包，拚命在擁擠的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好不容易出了捷運站，腳下仍不敢有任何遲疑，直直向不遠處的鴻升大樓跑去。

　　從小，尹柏安對商業領域便極有興趣，因此考大學時選擇了商學院就讀。由於他大學的成績相當優異，原本打算退伍後再繼續攻讀研究所，恰巧在退伍前夕碰上了鴻升企業近幾年來難得的職員招考。

　　鴻升是台灣的老牌企業之一，早期以食品業起家，如今已是家喻戶曉的知名品牌，旗下公司包含連鎖餐廳、烘焙坊、便利商店等，皆以平價營銷，使其穩坐同業龍頭，儼然成為台灣第一食品大廠。近幾年鴻升更成功地將自家產品推銷至海外，目前國、內外分公司已多達數十間，在全球商業圈擁有極高評價，長期以來都是民眾心目中的績優股。

　　雖然鴻升對於職員的甄選相當嚴格，但因為它所提供的優渥待遇及福利足足超過其它大型企業的兩倍不止，又擁有完善的在職訓練及升等評核，因此每次的職員招募都吸引了大批應徵者。

　　即使同學間都會互相勸說以外商大企業為就業優先考慮，教授們也認為以尹柏安的實力也足堪勝任，但他並不認同這些本土企業不如外商企業的說法，加上他身為家中獨子，總是希望自己能留在父母身邊就近照顧，而無論是鴻升在企業發展和地理條件上都十分吸引人，因而成為他心目中的就業首選。

　　年初，他好不容易應付完研究所的考試，再開始準備年中的鴻升職員招聘，因為時間所剩無幾，他只好放棄專長的營銷管理，選擇了競爭較少的人力資源，打算等日後工作表現優異或許可以請調部門，眼前以先擠進鴻升窄門為首要。

　　筆試結束一個月後，他就收到了初試合格通知；又在短短一個月之內通過職能測試和主管面試，因此，他毅然決然放棄已經錄取的研究所資格，進入社會工作。雖然比原先的計劃提早了一些，但他認為實際經驗要比書上的理論來得重要，更是考驗他實力的時候。

　　好不容易通過了測試，好不容易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公司，如今都還沒正式跨出第一步，卻要被一個企圖自殺的無賴給毀了，說什麼他也不甘心！

　　眼前終於出現鴻升大樓的大門，尹柏安腳下沒停，拐了個彎就要往門內沖……

　　「呀！」

　　當尹柏安驚覺前面有人時，已經來不及煞住雙腳，只能眼睜睜看著某個嬌小人體被他撞飛了出去，他自己則仍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倒臥在地的身影穿著白襯衫、白背心，下半身著深色長褲，長髮規矩地紮成馬尾，應該是附近高中的學生，尹柏安連忙向前。

　　「對不起、對不起！妳沒事吧，小妹妹？有沒有哪裡受傷？」手忙腳亂地將女學生扶起，一邊仔細查看她是否有哪裡撞傷或擦破皮，週遭的人也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沒關係，我自己來就好。」女孩客氣地婉拒他的援手，快速整理自己的服裝儀容，假裝沒有看到身旁的人群，不想承認此時此刻的她真的覺得很丟臉。

　　尹柏安趕忙將掉落一旁的咖啡色包包撿起來，確認沒有任何東西散落之後，這才站起身來向她賠罪，並將包包交還給她。

　　「真的很對不起！剛才是我走路沒注意到才會撞上妳，真的不是故意要害妳跌倒的。」

　　看見女孩擺擺手表示不介意，臉上的表情有些冷淡，他又不好意思地說：「那個……因為我現在趕著上班，如果妳回家之後發現身體有任何不舒服的話，可以直接來這裡找我，我就在這棟大樓工作，醫藥費我會負責的。那我先走一步了，抱歉！」

　　又說了幾次對不起，尹柏安加快腳步往大門內走，只是走沒幾步路又折了回來，停在她面前。

　　「剛剛忘了說，我叫尹柏安，在人資處工作，有事可以請總機直接找我下樓就好。」羞赧地對她一笑，隨即消失在大門後。

　　尹柏安向總機小姐表明身份後，便被指示到一樓會議室門口報到；看到前面還有幾個人在辦理報到手續，他瞄了一眼手錶，距離報到截止還有十分鐘，於是趕緊把握時間到洗手間整理儀容，將一頭亂髮重新歸位，之前因奔跑而略略發皺的西裝也被拉得筆直，再做了幾次深呼吸之後，從容走至報到處。

　　「尹柏安先生嗎？您好，麻煩您先繳交報到資料。」

　　其中一名負責報到事務的女職員接過尹柏安手上的牛皮紙袋，確認身份及數據無誤之後，便將他帶到一旁的會議室中，此時裡面已經坐滿了像他一樣的新進員工，女職員將他帶到定位後客氣地請他稍等一下就轉身出去。

　　幾分鐘後，先前的女職員引進幾名年紀稍長的男人，這些人都是他曾經在公司網頁上看過的高階主管，他們在最前排的座位入座後，司儀便宣佈活動開始。

　　首先是鴻升董事長上台致詞，不外乎是歡迎新人加入公司，又說了些公司未來的發展以及對新人的期勉，從容下台後便為了下個行程而先行離去。

　　接下來由各部門經理依序上台，向新人們簡介鴻升大樓的基本分佈圖，他才知道一樓的會議室是這棟大樓中規模最大的，專門提供一年一度的全球分公司總評會議，只有少數幾個參加人數眾多的活動︱好比今天的新進人員報到︱才會特別開放使用，難怪會議室裡的配備會那麼豪華。

　　等到幾位長官輪流致詞完畢，時針已指向十一點方向，司儀宣佈活動到此告一段落，接下來由各部門派出代表人員帶領新人認識環境。

　　尹柏安跟著大家走出會議室，來到人資處的集合處；負責帶領新人的是一名年約四十上下的男職員，尹柏安從他手上接過自己的職員證及新人手冊，禮貌地向他道聲謝，看了上頭的課別是「招募甄選課」，便將那張印有大頭照的職員證佩戴在脖子上，再稍微翻閱新人手冊，內容是關於公司的規定及幾項特別說明。

　　帶領人看十二名新人都到齊了，便開始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是薪福課的張盛輝，今天負責帶領大家認識以後要工作的新環境的啦，我們人資處各課都在十二樓，接下來請大家先搭電梯上樓再做介紹。」說完便領著一票人往電梯廳前進。

　　因為幾乎所有人員都需要搭乘電梯上樓，電梯廳裡早已擠滿了人；尹柏安一行人也就跟著排隊等電梯，張盛輝趁著等待的空檔開始和新人們寒暄起來。

　　「因為人資算是公司裡規模最小的部門，所以範圍只在十二樓，不像其它部門幾個課就可以塞滿一層樓的啦。而且我們的流動率本來就比較低，常常好幾年才開放幾個招募名額，今年已經算是開放最多名額的啦！」張盛輝獨特的原住民腔調詼諧而逗趣，逗得幾名女職員掩嘴偷笑，恰巧電梯下來了，一票人進入電梯直達十二樓。

　　「基本上整棟大樓是開放式空間設計，只有特殊的使用空間才會特別隔出來的啦。」

　　步出電梯後便是毫無任何阻隔的辦公環境，座位的安排整齊而有層次感，雖然人數不少，卻不顯擁擠，白色建築中偶爾點綴幾株綠色植栽，頗有畫龍點睛的功效。

　　「我們這層樓主要分成左、右兩邊，各有一間會議室和一間茶水間的啦。我先從右手邊開始介紹，第一間是經理辦公室，旁邊是……」

　　張盛輝帶著大家繞辦公室一圈，再將他們帶到各課交給課長。尹柏安和另外一名女職員被帶到招選課，由於早已超過午休時間，員工都已外出用餐，課長就讓兩人先去吃飯，等下午回公司時再向他們介紹同事。

　　幾個新人相約一起到地下一樓的員工餐廳吃午餐，尹柏安和同課的女同事也跟著一起去，經過茶水間時，他突然看見沙發上有個熟悉的背影，白色的長袖襯衫外搭一件米白色背心，下半身是深色西裝長褲，以及那一頭紮起的馬尾，好像是他早上不小心撞到的小女生……

　　難道現在的女生都喜歡作這種學生制服打扮？

　　儘管有些疑惑，尹柏安仍是請同行的幾人先去吃午餐，自己則轉身進入茶水間。

　　雖然說是茶水間，裡面的設備卻絲毫不馬虎，除了飲水機和咖啡機外，另外還有一台三門大冰箱供員工使用，其它的小家電也是一應俱全。懸壁式的廚櫃外附有名牌標示擺放物品，整組的淺藍色沙發椅配合著一體成型的玻璃桌緊鄰窗戶，坐在沙發上就能欣賞窗外的景色，悠閒得像是畫中景致，而那女孩的背影像是融入這幅畫中，蜷縮在沙發上，動也不動地對著窗外。

　　尹柏安躡手躡腳地走到女孩對面的沙發坐下，驚訝地發現自己果然沒有認錯人，此刻她正閉著眼休息，令他印象深刻的黑色膠框眼鏡還戴在臉上。

　　小女生的髮型是現在最流行的妹妹頭，一整片劉海蓋住她的額頭，臉頰兩旁垂了幾綹髮絲，加上她的臉有些嬰兒肥，看起來似乎又更圓了些，但感覺並不討厭，反而覺得很……可愛，就像看到小嬰兒時都會想要捏一把。

　　「嚇！」

　　原本緊閉的眼睛突然睜開，正好對上他打量的雙眼，他冷不防被嚇了一跳，趕緊正襟危坐。

　　是他的錯覺吧，怎麼感覺到有股殺氣呢？

　　「呃，妳好……妳還記得我嗎？我就是早上不小心撞到妳的那個人。」尹柏安搔搔頭，趕緊自我介紹。

　　她眨眨眼，豐潤的嘴唇勾起一抹可愛的微笑。

　　「我記得。」

　　她的聲音比一般女生低，但音調軟軟的，聽起來很舒服，像是含了甜甜的糖粉似。

　　他看著她的笑容，心頭忍不住閃過「好可愛」三個字，俊美的臉龐有些發熱。

　　「小妹妹，現在應該是上課時間吧，妳怎麼會在這裡呢？難道學校都不管的嗎？」他皺皺眉，不太贊同這種逃課行為，現在的教育方式把孩子都寵壞了。

　　她伸了伸懶腰，依然懶懶地窩在沙發上：「大哥哥，我還記得你早上說過，有任何問題的話可以來這裡找你。」

　　「啊？我、我不知道妳這麼快就找來了，是不是早上我把妳撞傷了？真的很對不起。妳現在會不會很不舒服？要不要先送妳到醫院檢查？」他滿懷愧疚，沒想到那一撞居然害小女生受了傷。

　　她無辜地指向桌上一坨疑似三明治的物體。

　　「我沒事，不過早餐被壓扁了，所以正在考慮要不要跟你索賠。」

　　「早餐？」難道她到現在還沒吃早餐？「真的很抱歉，不然我請妳吃午餐當作賠償好了。妳有特別想要吃什麼嗎？還有，妳的身體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到醫院檢查一下比較保險？妳知道，有些內傷的徵兆並不是那麼明顯，但拖久了後果會很嚴重……怎、怎麼了嗎？」她的眼神滿是不以為然，和那抹可愛笑容實在不協調，讓他頓時手足無措了起來。

　　她沒有刻意掩飾眼中的譏諷，說道：

　　「我第一次看到比我媽還囉唆的男人，你可以考慮跟她結拜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對她的關心似乎多了點，尷尬地搔了搔頭。

　　因為是獨生子，求學過程中也不常和女同學接觸，所以記憶中能讓他印象深刻的女人只有母親，而今天意外碰見的這個小女生讓他忍不住想關心，或許是因為她實在太可愛了，才會讓他有股想當大哥哥的念頭。

　　如果他有個像她這麼可愛的妹妹，他想他大概會成為有戀妹情結的大哥吧。

　　「你不餓嗎？」睡醒之後，她的肚子就開始餓了。

　　「妳餓了嗎？不然我們現在去吃午餐，有特別想吃的嗎？」

　　「唔，我是沒什麼特別想吃的啦。不過，你確定有辦法在二十分鐘之內趕回來嗎？」雖然免費大餐很令人心動，但她可不想為了趕時間而噎死。

　　低頭看了看腕表，尹柏安額上瞬間出現數條黑線！這下不用說是請她吃午餐了，恐怕連自己都沒時間去吃了。公司的員工餐廳因為響應環保，所以禁止外帶，不知道如果衝到最近的便利商店買來不來得及？

　　「如果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把我的午餐分一點給你。」

　　「妳的午餐？」他的視線有些艱困地移向桌上唯一的餐點－－那個被他蹂躪過的三明治；雖說那是自己造成的，但看到美乃滋被擠壓出來的油膩感還真的有點反胃。

　　「如果你想吃它，我不會介意。」她看著他為難的表情，忍住發笑的衝動。

　　從冰箱冷藏庫中取出兩個小型保鮮盒，分別裝著切好的新鮮水果與蔬菜色拉，她將手上的色拉遞給他。

　　「幸好我今天心血來潮多帶了一點，這盒就分給你吧，不添加任何人工香料，保證原汁原味。盒子裡面有小叉子，吃完就麻煩你幫我把盒子洗乾淨啦。」她又縮回沙發上，開始大啖她的水果大餐。

　　「這怎麼好意思，應該是我請妳才對……」

　　「你真的不用不好意思。」她又露出天真可愛的笑容，原本小小的單眼皮眼睛笑起來更是彎成一道弧線，「比照市價來說，目前蔬菜漲價，所以會比較貴一點；加上個人的工資，一盒算你一百元。看在你雖然做錯事，但還良心未泯的份上，這個三明治我就自行吸收了。快吃吧，不然等下真的沒時間了。」

　　又嗑了幾顆蕃茄，她突然抬起頭狐疑地望著他。

　　「你應該有帶錢吧？我不收信用卡唷。」

　　「啊！」

　　「有什麼問題嗎？」課長轉頭問著不知為何突然怪叫的新課員。

　　「沒事，不好意思。」尹柏安紅著臉向其它人道歉，雙眼仍然不敢置信地盯著某個不該出現的人。

　　午休時間快結束時，小女生說她要先走，下午會再過來拿保鮮盒，順便跟他收錢，吩咐他把盒子洗好之後暫放在茶水間，就匆匆忙忙跑走了，他則是懊惱自己忘了問她的名字。

　　下午的上班時間開始，同事們都已經回到座位上，他和早上認識的女同事先找課長報到，課長便將他們兩個新人介紹給其它同事認識，順便分配工作給他們，又另外請兩個資深員工來指導他們熟悉工作內容。

　　只是，他沒想到他們這麼快就見面了，這個小女生……

　　「你好，我叫楊雅娟，很高興認識你，以後請多多指教了。」又是那天真可愛的笑容，只是看起來很刻意，隨意握個手就當作打過招呼了。

　　她是他的前輩！這個從頭到腳都像個高中生的小女生，甚至連身高都只到他胸前，居然是他的前輩！

　　因為實在太過震驚，尹柏安還是忍不住直盯著她；她倒是一派輕鬆地回到座位上繼續手邊的工作，絲毫不在意他盯視的目光。

　　「你幹嘛一直盯著人家看？喔，你對她有意思。」陳逸文語露曖昧地用手肘頂了頂尹柏安。

　　「你誤會了，我只是好奇她看起來怎麼這麼年輕。」尹柏安不著痕跡地調回視線，跟著走下樓。

　　陳逸文三年前考進人資部時原本被分發到職訓課，後來因為招選課臨時缺人就被調了過來，這次被指派負責指導尹柏安，首先便是帶他到樓下的總務處領取個人文具。

　　「你別看她這麼年輕，她是三年前跟我一起考進來的。聽說她今年都二十五了，不過我看她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變過，真想問看看她是怎麼保養的，說不定我也可以變回高中生的樣子。」陳逸文摸摸自己的臉，只有日漸增多的皺紋，忍不住感歎自己的帥氣又消減了幾分。

　　她已經二十五了？！他居然對著比他大三歲的女人喊「小妹妹」，而她竟也很配合地叫他「大哥哥」。天啊，真是太丟臉了……難怪她的笑容總是透著詭異，一定是在心裡大肆嘲笑他的無知吧。

　　尹柏安雖然極力控制自己的臉部表情，但那樣的尷尬混合著一股無法言喻的小小激盪，仍是令他忍不住臉紅起來。

　　原來她比他大呀……

　　陳逸文突然環顧四周，將聲音壓低，跟尹柏安咬耳朵，「我勸你最好別跟她太接近，她那個人不好相處。」

　　「會嗎？」除了毫無預警地把午餐賣給他之外，尹柏安覺得她還算是個好相處的人，尤其當她露出天真無邪的笑容時，總會令他想再為她做些什麼，才能讓她繼續微笑。

　　陳逸文在總務處門口的計算機前停下，教導尹柏安如何進入內部系統填寫物品領取清單，再到保管課將職員證交給負責人員，接下來就等保管課將清單上的物品準備好便大功告成。

　　因為尹柏安是第一次領取文具，所以裝了滿滿兩箱，兩人就這樣一人搬一箱再走原路回去。

　　回程的路上陳逸文再度啟動八卦模式：「那個楊雅娟呀，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就是不懂得做人，講難聽點是自私。她好像很不喜歡跟別人打交道，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雖然她喜歡耍孤僻並不是她的錯，不過有時候她連點小忙都不肯幫，也未免太過分了。難怪她來公司這麼久了，也沒看過她跟誰比較好，大家私底下都對她多少有點反感。」

　　陳逸文看尹柏安沒搭腔，心想他大概是無法面對事實。也對，人心隔肚皮嘛，誰會曉得看起來這麼無害的女生居然性格其差無比。他又壓低聲音說：「還有啊，她對金錢是錙銖必較，就算別人只欠她一塊錢，她也絕對要討回來。有時候請她幫忙一些小事，她居然還會要求酬勞。人本來就是需要互相幫忙的呀，凡事都要算得清清楚楚不是很自私嗎！大家一開始也很體諒她，想說她每天都穿一樣的衣服上班，臉上從來沒化過妝，更不用說戴那些有的沒有的首飾，可能是家裡經濟有困難，也就不跟她計較太多；但是她不但不領情，反而常常露出一副『都是你們自作多情』的笑容，看了就讓人討厭。你知道她為什麼從來不參加課裡的聚餐嗎？她的理由居然是『需要自己出錢的事她都不想參加』！這擺明就是要別人幫她出嘛，你說氣不氣人－－」

　　「前輩，我的位子到了，東西我自己整理就好，剛剛真是麻煩你了，等會如果我有不懂的問題再去請教你，謝謝。」尹柏安不著痕跡地打斷陳逸文的話，以免他越講越激動，那會讓整間辦公室的人都聽到，尤其是在他右前方的小小背影，他就是不想讓她聽見那些傷人的批評。

　　他感覺得出來她對任何人都有著隱約的距離感，剛剛聽同事們自我介紹時她也不是很專心，像是對週遭發生的事都無動於衷，彷彿這些事務只不過是因應工作需要而已。

　　午休時明明還笑得那麼開懷，現在的她卻是完全的沉默，究竟是為什麼呢？

　　尹柏安心裡有些迷惑，不知不覺盯著楊雅娟的背影想得出神，看到她突然起身才嚇一跳，趕緊低頭認真整理東西，不敢讓她發現。

　　他偷偷瞄了她一眼，發現她抱著一些資料往影印室走去，此時背後又傳來陳逸文的聲音：「柏安，課長說禮拜五下班之後要幫新人辦歡迎會，你們兩個都要出席唷。」

　　兩個新人都響應同意了，陳逸文再徵詢其它課員的出席意願；因為是課裡私下的聚餐，所以不強迫大家都要參加，辦公室裡開始熱烈討論起來，票選要去哪一家餐廳吃。

　　正當討論得興高采烈，楊雅娟抱著一迭資料走了回來。尹柏安看她直接回到座位上開始整理數據，完全沒有想要加入的打算，正猶豫著是不是該跟她說一聲，此時一位女同事發現她回來了，轉頭問她：「雅娟，這禮拜五要辦新人歡迎會，妳要不要一起來？」

　　「沒有補助經費的活動我不想去。」楊雅娟露出要笑不笑的表情，低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其它人早就習慣了她的作風，剛剛只是基於禮貌詢問，所以她的回答並沒有減低大家的興致。

　　尹柏安有些心不在焉地將自己的座位整理好，此時大家也討論得差不多了，陳逸文便拿了一份資料交給他，要他將數據上的數據分門別類地輸入計算機中，又教他如何使用計算機中的特殊程序，等到他手上的工作完成後，再另外交給他幾件比較簡單的工作。

　　下午的休息時間，陳逸文讓尹柏安去茶水間休息，其它同事也都過來和新人打聲招呼，順便提醒他們一些在公司裡要注意的事，其中也聊到關於楊雅娟的八卦，尹柏安發現大家對於她的評價和陳逸文差不多，反而讓他對她產生更多好奇。

　　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後，大家又各自回到工作崗位上，尹柏安繼續將手上的工作完成，不知不覺就到了下班時間，因為交代的工作都已經完成，陳逸文也就讓他直接下班。

　　「要把握這種可以準時下班的時候啊，等你變成老鳥就沒這種福利啦。」其中一名留下來加班的同事這樣跟他打趣著。

　　尹柏安原本想趁下班時將保鮮盒還給楊雅娟，但發現她早就準時離開了，於是他跟其它同事道了再見之後準備到總機處刷卡，因為不想跟別人擠電梯，他從樓梯間慢慢走下樓，腦中想著今天處理過的工作，又把幾個用過的程序複習一遍，雖然還無法熟練地操作，但他想只要多做幾次應該就沒問題，還有一些數據的分類也要先熟悉，將來工作的時候才會比較有效率。

　　毫無預警地，他又想起那個蜷縮在沙發椅上的小小背影。

　　「嚇！」

　　「你還真容易受驚嚇。」前面的小小背影自顧自地往下走，聲音裡帶著一抹調侃。

　　他做了幾次深呼吸，平撫自己受到驚嚇的心跳。

　　「前輩不是早就下班了嗎？」他沒料到會在無人的樓梯間遇到她，尤其他前一秒鐘才想起她，她就出現了。

　　「不是小妹妹嗎，怎麼變前輩了？我看起來真的有這麼老嗎？」楊雅娟轉過頭來看著他，無辜的神情任人看了都會捨不得。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他急忙要解釋，但又想不出該說什麼，總是……他碰到她就沒轍了。

　　「喔，原來你是想要諷刺我沒有留下來加班為公司效勞，反而天天準時下班，一定是因為我渾水摸魚、工作不力？」

　　她的話中句句帶刺，讓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整個人僵在原地。

　　「以後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好，我不喜歡被人說老。」瞧他急得臉都紅了，她倒是樂得很，難得在上班的時候能遇見讓她開心的事，就暫時放他一馬。

　　他偷偷觀察她的表情，看她心情似乎挺好，這才放下心來，突然快步跑向她，在低她兩階的位置停下，正好可以和她平視，他掏出口袋中早已準備好的鈔票。

　　「這是中午的餐錢，剛剛一直沒有機會還給妳，真是不好意思。」

　　「真可惜，我還想說明天可以加收利息。」她毫不客氣地收下，將鈔票隨意塞進斜背的咖啡色包包裡，繼續往下走。

　　一時之間兩人都沉默了，他想打破這種過於尷尬的情境，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話題比較恰當；她則是完全沒有開口和他閒聊的打算，就這樣無聲地步下階梯，但她知道他始終配合著她的步調，和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聲音打破眼前的沉默。

　　「雅、雅娟……」尹柏安原本想禮貌地稱她「姊」，但在楊雅娟的眼神逼迫下，硬生生把「姊」字給吞了回去，「妳不打算參加禮拜五的聚餐嗎？」

　　「沒有補助經費的活動我不想去。」她給了他相同的答案。

　　「為什麼？」他回過頭看著她。

　　「因為我不想浪費錢。」

　　他沉吟了一會，又抬頭望著她。

　　「如果我請妳去呢？呃，我是說反正我本來就欠妳一頓飯，不如就趁這次的機會當作我向妳賠罪，剛好也可以和大家一起聚聚，妳覺得呢？」

　　她沒想到他會問她這個問題，登時愣了一下。

　　其實她去不去根本沒差，沒有人會因為少了一個她而覺得掃興，相對的，如果她真的參加了，可能還會讓場面更尷尬。

　　這男人是擔心她會跟社會脫節，所以要發揮大愛來幫助她重回人群吧？

　　「因為你覺得我人緣太差，所以想要幫我重建人際關係？」這種自以為是的大愛未免太愚蠢了點。

　　他似乎已慢慢習慣了她的嘲諷，也不急著反駁，僅是耐心解釋：「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單純想要請妳吃頓飯，又覺得難得的聚餐不參加很可惜，這個方法可以一舉兩得也不錯。」

　　她看著他認真的眼神笑了。

　　「好啊，有何不可？有人願意請客，我當然很樂意。」

　　「謝謝。那我明天再跟逸文哥說一聲。」

　　「希望你不會後悔你所做的決定。」她拍拍他的肩。

　　他不瞭解為什麼他會因此而後悔，但他注意到她的眼神中有抹戲謔，又有著一閃而逝的落寞。難道是他造成的嗎？他想問清楚，但又不敢貿然開口，只能看著她越過他繼續向前走。

　　楊雅娟不再說話，直接走到一樓刷卡，發現尹柏安依然跟在她身後，始終配合著她的腳步在走。

　　母雞帶小雞嗎？

　　腦海中幻想著兩隻人頭雞身的搞笑動物在路上咯咯叫，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第二章

　　走出大門的時候，尹柏安再度追上來，但仍維持著一前一後的距離，他也不介意這樣的隔空對談，又跟楊雅娟攀談起來。

　　「你走這個方向也是要去搭捷運嗎？」

　　「我只坐便宜的公車。」她低著頭，不是很專心地走著。

　　「喔，你家住哪裡呢？」

　　「市區。」

　　「真巧，我也住市區，這裡有公車可以直達嗎？我一直以為只有捷運會到呢。」

　　忍不住歎了口氣，看來她一時的貪玩反而惹上了大麻煩。

　　這麼多年來像他一樣的人她也遇過不少，大多是認為她的態度有所偏差，企圖要改變她，幫助她回到「正常社會」的軌道，但最後都落得氣急敗壞地離去。

　　只是，身後這個身高超過一八0的男人的思考模式似乎異於常人，大概是因為長得太高，連帶地大腦構造也不同吧。

　　其他人對她的評價她多少聽過一些，一有時候是在化妝室或茶水間不小心聽到，有時則是別人刻意讓她聽見的，目的應該是想要激起她的羞恥心；只是，她向來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只要跟工作無關的，她通通當作耳邊風，也不管那些人在她旁邊生氣跺腳的。

　　下午陳逸文的那番話她當然也聽到了，她以為他聽完之後會對她避而遠之，至少不會想再搭理她，但他的反應卻和她所預期的相反，非但不閃不躲，還主動來糾纏她，又是一個大愛主義冒出頭的毛頭小子。

　　「我的情報很貴。」

　　雖然語氣依然溫和，但他聽得出來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牽連，這讓他越來越想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排斥接觸人群。

　　「其實我也不喜歡搭捷運的時候只能看著黑漆漆的地下道，還是坐公車比較好，可以看到很多不一樣的風景，我可以先聽聽情報的價碼，再來考慮是否要購買。」

　　她聞言停下腳步，轉過頭打量著幾步之外的他。

　　他今天在她面前的表現不是驚嚇過度，就是被她堵到說不出話，可見得他平常生活的世界有多麼單純，但她現在居然猜不出他單純的腦袋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三千塊，我可以告訴你所有公司周邊的交通資訊。」

　　她看他竟然很認真地考慮了起來，忍不住要懷疑這個男人如果不是精神有問題，就是錢多到沒地方花。

　　「雖然這個價碼高了點，但每天都可以省下不少的交通費，若是以長期投資的角度來看，其實是個很劃算的交易，成交！」

　　她現在可以確定，他瘋了。

　　「這麼說來，我對公司附近的餐飲店也不太熟悉，每天吃員工餐廳也很容易膩，怎麼辦呢？」只手托著下巴，一副很煩惱的樣子，雙眼卻不時往她這邊瞟。

　　她乾脆不搭腔，看著他用蹩腳的演技自導自演。

　　等了好一會也沒見她開口，他不免有些困窘，臉頰又紅了。

　　「咳咳，對了，我想到一個好方法。既然你對公司附近這麼熟悉，一定也知道哪家餐廳比較好吃，不如你就推薦幾家讓我參考看看，當然情報費我會照付。」狀似不經意地瞄到腕表，「哇！

　　現在都已經這麼晚了，難怪我覺得肚子好餓，乾脆我們現在就先找一家餐廳吃飯，我還想請你吃頓晚餐當作額外的謝禮。」

　　她再次確定，他絕對不是瘋了，因為一個連腦袋都沒有的人，

　　根本不會有失心瘋的困擾。

　　「地點隨便我挑？」

　　「當然。」

　　「成交。」

　　她不加思索地帶他拐進一旁錯綜複雜的小巷中，兩人來到一間日式料理店，光從外觀看就顯示出它的氣派不凡，價格當然不可能太平價；他有些懷疑她平常是否真的喜歡光顧這種高級餐廳，還是純粹想讓他當一回冤大頭。

　　「需要我把剛才的一百塊先借給你嗎？」手上拿著剛才他給的鈔票。

　　他大略估計一下信用卡的餘額，幸好平時不常使用，苦笑道：「我想我們應該還不至於被要求洗碗還債。」

　　她無所謂地聳聳肩。

　　「請服務生給我們兩個人的包廂，我吃飯的時候不想跟別人擠。」

　　他聽話地拉開門進去，一名身穿和服的女服務生隨即上前來帶位。兩人跟著來到最裡面的楊楊米包廂，包廂外是經過設計的日式中庭造景，暈黃的燈光巧妙地照亮園景又不至於刺眼，暮夏的晚風吹動門廊上的風鈴，叮叮咚咚的好不悅耳。

　　女服務生先為兩人端上一壺熱茶，又恭敬地遞過精緻的菜單。

　　「請問兩位有在本店消費過嗎？」

　　「沒有耶，大姐姐可以幫我們介紹一下嗎？」她十足甜美又禮貌請求。

　　「什麼？」

　　「怎麼了嗎，大哥」她轉向他，臉上還是甜死人的微笑。

　　「沒、沒事，我是想說，這……這包廂的設計怎麼這麼有意境。」有點乾澀地笑了幾聲。

　　服務生向兩人推薦了幾道受歡迎的定食，最後兩人都選擇了綜合握壽司定食，她又另外加點一份最高級的生魚片拼盤，服務生為兩人拉上包廂的門，便退了下去。

　　「你沒有來過這家店？」他以為他是請她推薦好吃的餐廳，而不是會把人吃垮的餐廳。

　　她捧起桌上的熱茶。

　　「我又不是凱子，怎麼可能會來？」好茶！二千元起跳的餐廳果然不是蓋的。

　　「所以是有人推薦你來這裡嘍？」

　　「你覺得我在公司有朋友嗎？」她站起身走到門廊邊，觀賞著庭院裡的小橋流水，又調皮地去撥弄風鈴，聲音真好聽。

　　她無心的話語卻觸動他的側隱之心，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那你怎麼會想來這家餐廳？」

　　「有凱子要出錢，我為什麼不來？」她依然很有興致地東摸摸、西碰碰；難得有機會來，當然要好好研究一番。

　　他無話可反駁，是他自願當那個冤大頭，而她只是很不客氣地利用了這個機會而已。

　　這不免要讓他想起陳逸文對他說的那番話，她真的是個活在自己世界的人，週遭的人她都可以當作沒看見，說話也很有自已的風格，往往是讓人無法反駁的一針見血，但是眼前如果有任何好處，她絕不會輕易放過，更不會讓其他人好過。

　　按照常理來說，她非常自私自利，待人處世不夠圓滑，又是標準的見錢眼開，他應該像其他同事一樣排斥她才對，但他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太一樣，那種不一樣的感覺他說不出來，但他知道自己並不討厭她。

　　只是不知道在她心中，他是否也是眾多利用品中的一個？

　　她對他的印象應該還不錯吧？否則依她的個性，剛剛也不會叫他「大哥」。大哥呢，從小就沒有弟妹來跟他撒嬌，有這麼可愛的小妹還真不錯，就算實際年齡比他大也沒關係。

　　她正要坐下時看見他不知在傻笑什麼，又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

　　「我只是不想讓人家誤會我在援助交際。」她說。

　　他一時之間沒會意過來，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聽見了他的自言自語，他看了看她一身標準的學生樣，再看看自己西裝筆挺的上班族打扮，原來她把他定位在援助交際裡的色老頭，自己卻還為那句「大哥」感動了一下。

　　潑冷水果然是她的絕技之一。

　　「小安，要幫你準備消夜嗎？」尹母的聲音從廚房傳過來。

　　「今天的晚餐到現在還沒消化，不用準備我的份了。」尹柏安走進廚房裡倒了杯開水，「爸呢？」

　　「他說晚上要看影片，特地跑去買爆米花，年紀這麼大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語氣有著情人間的寵溺。

　　難以想像這對年過半百的夫妻到現在依舊恩愛如昔，每天晚餐後的約會是必備節目，連主題也是千變萬化；倒是尹柏安這個「愛的結晶」總感覺自己是個硬要攪和的電燈泡，年紀稍長之後他就盡量避免介入這對夫妻的恩愛世界，把時間留給他們。

　　「第一天上班表現得如何呀？」尹母慈愛地詢問兒子的工作情形，終究是擔心剛出社會的孩子會不適應職場生態。

　　「哇，尹太太，你這麼不相信你的兒子啊？放心，同事都對我很好，而且新人的工作不會很重，我還不至於被虐待。」尹柏安接過母親手上的托盤，直接端到客廳的桌上。

　　這孩子天生有副好心腸，總是體貼地為週遭的人著想，從來不會像其他被寵壞的孩子般無理取鬧，也沒為父母添過麻煩，更以優秀的成績畢業，又進入大企業工作，對父母來說他是他們生命中最寶貴的禮物。

　　「第一天上班就能跟同事聚餐，可見我兒子人緣還真好。」伸手摸摸兒子的臉龐，明明遺傳了丈夫的俊美，體態健康又優雅，卻到現在都沒交過女朋友，如果是性向問題她還可以試著接受，最怕他根本就不在乎是不是要一個人終老，這麼乖巧的孩子，她真捨不得。

　　尹柏安又想起晚餐時被當成援助交際的色老頭，調皮地對母親笑道：「算是吧。」

　　「老婆，我上次請老闆留的《辛德勒名單》來了，剛剛順便繞去店裡拿，今天晚上要來個感性之夜啦。兒子，要不要一起看？老爸我還特地多買幾包爆米花，賞個臉吧。」尹父從門外嚷嚷著走進來，招呼尹柏安一起分享。

　　「不用了，我還要看一下書，爸跟媽好好享受吧。」尹柏安說完就進房去，把家庭劇院留給兩位老人家。

　　打開書桌上的檯燈，首先拿出記帳本記下今天的花費，抽出皮夾裡的信用卡簽單，上頭的金額依然使他這個還沒開始領薪水的米蟲感到對不起父母。

　　比起驚人的消費金額，楊雅娟的食量其實更令他吃驚。

　　根據他的目測，她的身高應該只有一五0上下，看起來十足嬌小；但是她的胃卻像個無底洞，他光是一份定食就覺得撐了，她竟還續了好幾盤生魚片。

　　她真的很期待要把凱子吃垮吧。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請她去吃飯，他的人生中很少有這種衝動出現，或許是因為看見了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落寞，讓他感到過意不去，甚至有點捨不得，捨不得她難過。

　　吃完飯之後她帶他去坐公車，還教他在哪裡轉車，甚至到公車站走哪條小路最快她也瞭若指掌，她說這是職業道德。但是當他問到她家住哪裡時，她只說哪天他如果想要找她援助交際直接到賓館就好，到她家還要整理很麻煩。路人的眼光讓他不得不住嘴，不然天曉得她還會蹦出什麼驚人的話。

　　原本是怕她危險想送她回家，她卻嫌他多此一舉。

　　悶悶地記完帳，他又看了一會兒書才上床休息。

　　隔天早上尹柏安陪母親吃完早餐才出門，按照昨晚的路線走去搭公車再轉車，果然跟楊雅娟說的一樣，搭公車和坐捷運的時間差不多，交通費卻省了一半。

　　快九點的時候，楊雅娟慢條斯理地出現在辦公室，尹柏安注意到她身上的穿著跟昨天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黑色領帶換成了深藍色。

　　楊雅娟才剛坐下，隔壁的黃韻若就湊了過來。

　　「聽說你昨天跟那個帥哥新人去吃飯？」不知道有沒有什麼驚人的八卦？

　　黃韻若是公司裡少數幾個還願意跟楊雅娟交談的人，雖然她也不贊同楊雅娟凡事都「向錢看」，講話又毒舌，但撇開這幾點她還可以忍受，而且楊雅娟不會到處跟三姑六婆扯八卦，跟她聊天反而很安心。

　　「因為他一直纏著我，我就答應讓他請客了。」楊雅娟打開電腦，叫出幾個檔案。

　　「哇！這句話千萬不能讓其他人聽到。」黃韻若把聲音再壓低，不時注意身旁有無閒雜人等經過，「你不知道咱們人資處有多少女生被他迷住，他的一舉一動成了大家矚目的焦點，聽說總務處也開始有人注意到他了，所以昨天下班時有人發現你們走在一起，消息馬上傳了開來，你現在已經成為鴻升的女性公敵了。」

　　「這麼受歡迎我也很困擾，歡迎她們趕快來征服那個男人，別讓他再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就好。」楊雅娟打開公司內部信箱接收檔案，一一檢查過檔案內容後再分類收入資料夾。

　　「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長相雖然不夠粗獷，但現在就是流行這種奶油小生，身材又好，聽說他今年是前幾名考進來的，簡直是前途無量，如果不是我已經死會，我也很希望他請我去吃飯呀。」扼腕啦！「他會清你吃飯，八成是對你有意思，你到底做了什麼讓他敗倒在你的腳下？」

　　「因為他的錢多到有罪惡感，所以求我幫他花光，還有，如果你的工作能力像你的八卦能力一樣強的話，我想你也會前途無量。」楊雅娟還是沒正眼瞧她，黃韻若只好悻悻然回到自己的座位，其實她的工作能力也不差呀。

　　尹柏安隱隱約約覺得今天辦公室的氣氛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似乎有人一直在他背後竊竊私語，讓他感覺不太舒服。

　　「柏安，這幾份資料要麻煩你了。」陳逸文拿了幾份檔案來過來，都是一些比較常碰到的業務，他為尹柏安一一解說了各種不同資料的處理方式，上頭註明了必須到哪些部門簽章，以及簽章後的後續動作。

　　尹柏安把處理的步驟默記下來，發現陳逸文一副欲言又的樣子，問道：前輩，請問還有什麼問題嗎？」

　　陳逸文內心掙扎了下，終究還是低聲問了：「柏安，我真的不是愛八卦，你要相信我，只是……聽說你昨天跟楊雅娟去吃飯。」

　　「是。」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

　　「想不到她這麼快就對你下手，果然是個可怕的女人。沒關係，有什麼委屈盡量跟我說，我去幫你出氣，不能因為你是新人就這樣欺壓你。」「你誤會了，我們只是碰巧遇到，所以一起去吃個晚餐。」尹柏安並不想向旁人解釋太多前因後果，又想起昨天和楊雅娟說好的事，就順便說了：「雅娟說這星期五的歡迎會她會參加，要我向大家說一聲。」

　　「她也要去？」那個從來沒看她掏出錢過的小氣女居然也要去？

　　「有什麼不妥嗎？」

　　「嘖噴，她這麼處心積慮地接近你，甚至犧牲金錢也無所謂，看來她是真的看上你了，你可要把持住，不要隨隨便便就被騙走了。」

　　「前輩，你真的誤會了……」尹柏安無法忍受這種胡亂的臆測，陳逸文卻拍拍胸脯要尹柏安放心，他會想辦法幫他隔離楊雅娟的毒手，尹柏安也不好再跟他爭辯。

　　哎，到時再解釋清楚吧。

　　尹柏安專心做著手上的工作，直到中午時陳逸文邀了幾個同事一起去吃飯，尹柏安不好意思推辭也跟著去了，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瞧見茶水間的沙發上依然有一個小小的背影。

　　一行人來到附近的自助餐館，因為這間店是鴻升的特約商店，所以午餐時間幾乎都是鴻升的員工，用餐時有好幾個其它部門的同事過來打招呼，陳逸文說那些女職員都是衝著尹柏安來的，尹柏安只是笑笑，並沒有特別注意。

　　菜單上的價格很實惠，跟昨天的晚餐簡直是天壤之別。楊雅娟說想知道公司附近的好餐廳，只要翻開員工手冊就可以，果然手冊的最後就是公司週遭的餐廳資訊，甚至有十幾家特約餐廳，只要持員工證就可以打折。

　　他還是依約給了她情報費，即使他已經感覺心在淌血。

　　下午回到公司後，尹柏安繼續做著早上的工作，又幫忙做些雜事，直到休息時間才能喘口氣。

　　「……也太不要臉了吧，居然說是尹柏安纏著她，也不瞧瞧自己的長相……」

　　尹柏安接近茶水間時聽見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進去後發現是其它課的女同事在聊天。

　　原本七嘴八舌的一群人看見尹柏安進來後紛紛閉嘴，其中一個打扮艷麗的女同事主動上前跟他搭訕。

　　「嗨，我是薪福的徐麗玟，你叫我麗玟就好，大家都是同事嘛，不必太客氣。我可以叫你柏安嗎？」嫵媚地撥動波浪捲長髮。

　　「你們好。」竟然連他的名字都知道了，他不禁有些訝異？

　　旁邊幾個女人雖然跟徐麗玟同屬一個小團體，但還是以外型美艷的徐麗玟最搶眼，也最勇於表現自己，所以當徐麗玟有所行動的時候，大家都懂得乖乖站在一旁，必要的時候再站出來幫腔。

　　徐麗玟拿出廚櫃中的紙杯，一邊跟尹柏安閒聊。

　　「聽說你們課禮拜五要辦歡迎會……呀，真抱歉！」迅速收回放肆的手，含羞帶怯的表情更加動人。

　　「沒關係。」尹柏安沒有揭穿她刻意藉著拿攪拌棒碰觸他的手，非常紳士地為她遞去一支。

　　「謝謝。」看來戰略非常成功，「正好我們課也是星期五要辦歡迎會，不如兩課一起合辦，大家也可以增進感情，你覺得這個主意如何呢？」

　　「好哇、好哇！大家一起辦比較熱鬧嘛。」背景人物開始配音。

　　「我們課只有一個新人，可以跟其他新人一起參加的話，她也比較不會尷尬嘛。」不停有附和的聲音傳來。

　　「這方面的活動我不大清楚，或許你們可以找逸文前輩商量一下，他應該會比較瞭解。」尹柏安微笑地將麻煩推給別人，為自己盛了一杯拿鐵咖啡。

　　「沒問題。等會我就去找逸文商量。」徐麗玟也為自己盛了一杯拿鐵，還想再繼續跟尹柏安熱絡一下，就見楊雅娟走進來倒了杯白開水就窩進沙發裡。

　　尹柏安原本打算回座位，但一看到楊雅娟走進來，便在她對面坐下。

　　徐麗玟見狀，趕緊擠在尹柏安旁邊的座位，並展現自己的風度。

　　「嗨，雅娟，你也來休息呀。」臉上的表情明顯的做作，如果不是情勢所逼，她才不屑跟楊雅娟講話呢。

　　「放心，我佔用休息室的時間絕對沒你久。」楊雅娟看徐麗玟護衛的意圖十足，看來公司裡迷上那張桃花臉的人還真不少。

　　這個女人根本是在拐彎罵她嘛！

　　徐麗玟發揮難得的翩翩大度，當作沒聽見楊雅娟的嘲諷，又道：「你們最近剛辦完招募，應該比較輕鬆了吧？哪像我們薪福一天到晚開會，想閒都閒不下來，真羨慕你每天都在這邊睡午覺，還可以準時下班。」

　　她涼涼回道：「難怪每次看到你都覺得『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天不見就老了三歲，還真是辛苦你了，看來我還是在招選乖乖睡午覺就好。」

　　休息的興致被破壞了，楊雅娟不想繼續待下來，追根究柢都是因為桃花男的關係，因此她又對徐麗玟說：「聽說我們家的新人有戀母情節，你這個樣子……」眼睛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

　　「剛好符合他對媽媽的幻想，努力一點就會是你的了。」

　　說完就拍拍屁股走人。

　　尹柏安在旁邊聽得膽顫心驚，急忙跟了出去，楊雅娟卻沒再跟他說過話。

　　茶水間裡的徐麗玟氣得跳腳，於是戰火延燒到了星期五。

　　原本只是招選課內的小小歡迎會，由於尹柏安位居新人黃金單身漢榜首，各課都反應希望合辦，結果擴大成人資處歡迎會，只好臨時將公司的員工餐廳包下，採用自助式餐點，才能應付這麼多人同時用餐。

　　陳逸文刻意隔離尹柏安的座位，就是要讓他擺脫其他女人一一尤其是楊雅娟一一的騷擾，但大家還是硬要擠過來，把尹柏安所在的角落擠得水洩不通，他只好應付著身邊不斷來自我介紹的女同事。

　　徐麗墳原本想藉機和尹柏安增進彼此關係，卻料不到他的位置和她完全沾不到邊，她又不想和那群圍在他身邊的女人爭風吃醋，那會有失她的理性美形象，只能假裝毫不在意地跟其他火聊天；偏偏跟她同桌的楊雅娟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想起幾天前的難堪，看得徐麗玟更火大了。

　　「有些人就是不知羞，明明柏安是怕她難堪才不好意思拒絕，偏偏還以為人家是看上她才跟她去吃飯。」徐麗玟身邊的女同事看似在聊天，音量卻略顯大聲。

　　「真是笑死人了，也不想想自己長什麼樣子，丟不丟人啊！」另一名徐麗玟的親衛隊也開火了。

　　徐麗玟擺擺手，示意要大家別再說了。

　　「人家是少女懷春嘛，每天都幻想自己是高中生，穿襯衫又打領帶的，跟柏安在一起也算滿匹配；既然我們是成熟的大人，就要有容人的雅量，這樣才是兼具外在與內在的美麗呀。」轉過頭剛好看見楊雅娟站起身又要去盛盤，「哎呀，原來你在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們這些同事不是故意要批評你的，只是她們不太習慣你的風格，所以發點小牢騷，你千萬別介意呀。」

　　「這種沒內涵的對話我確實不會介意。」楊雅娟的確是一臉都不介懷的微笑。

　　幾個女人看到她嘲諷的笑，更加惱羞成怒，其中一個氣不過，站起身來擋住她的去路，粗聲罵道：「跩什麼跩！你以為每天裝可愛就有用了嗎？也不想想看自己人格有問題，柏安就是因為剛進公司不曉得你的底細，才會傻傻被你騙了！」

　　有了開路先鋒之後，其他幾個平時就看不慣楊雅娟的人也站了起來，跟著附和：「對呀，要不是我那天聽到你親口說出來，我還真不敢相信，你居然叫新人請你去那麼貴的餐廳，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我想我是說『因為他一直纏著我，我就答應讓他請客了』，你的耳朵可能提早老化才會聽錯。」楊雅娟的語氣雖然溫和，氣勢卻一點都不輸人。

　　眾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天啊！你居然講得出這種話來，真的是不知羞恥！」

　　「她都追人追到這裡來了，還會怕丟臉嗎？」

　　其它桌的人看見這邊有騷動之後都紛紛靠了過來，尹柏安因為被擠在角落裡，只能遠遠聽著她們的對話，越聽越心急，正想要解釋，楊雅娟卻先開口了：「不是。」

　　「不是7」大家愣了一下。不是什麼？

　　「不是我追他追到這裡來，是他掏錢求我一定要來。」很天真可愛的笑容，此時此刻卻顯得格外諷刺。

　　「沒錯，是我請她來的！」尹柏安忍不住大叫。

　　「柏安，你就是人太好，不用再幫她講話了，我們都瞭解的……」

　　「我邇沒看過這麼厚臉皮的人呢，居然這麼大言不慚……」

　　「柏安真可憐，竟然被這種人纏上了……」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沒讓尹柏安有任何解釋的機會。

　　楊雅娟放下手上的餐具，再背起包包，必恭必敬地向尹柏安鞠躬道謝：「謝謝你的招待。記得要付錢，我不喜歡人家說我吃霸王飯。」給他一個甜甜的笑容，完全不理會旁邊的人還在吵鬧，直接走出門口。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回來！」尹柏安努力排開身旁擁擠的人群跟著衝了出去，餐廳裡對於楊雅娟的批評聲浪卻絲毫未減。

　　直到出了公司大門，他才追上她。

　　她一點也不訝異他會跟出來，就站在原地看他直直跑過來。

　　「很精采吧？」

　　「你早就知道會這樣？」早知道會這樣她居然還來！

　　「不是我要來，是你求我來。」她倒像是玩得很開心。

　　被指為始作俑者，他感到百口莫辯。

　　「……你為什麼要故意誤導他們？」

　　「我只是陳述事實。」

　　「但是你可以選擇溫和一點的方式。」

　　「既然我說的都是事實，其他人要誤會，就表示他們的智商不足以和我對話，難道我得為所有人的智商負責？」

　　他眼中出現深深的挫敗，她卻還是不肯放過他。

　　「我的世界本來就是以『我』為中心，我既不作奸犯科，也不影響任何人的生活，你究竟是憑著哪一點來斷定我的態度偏差？你最失敗的地方不是你的大愛，而是你的自大，自以為我理所當然地應該接受你的安排。我想你也看到了，你只是讓那些人更痛苦，也讓我的處境更艱難。」

　　看著他背後灰濛濛的夜空，她發現自己已經太久沒有看過星星了。

　　「你會一輩子都覺得對不起我，甚至你想要表達歉意都沒辦法，因為我根本就不當一回事，所以你會良心不安直到你忘記這件事為止。只是，依你的個性，這輩子想要忘記也難了。」

　　他就這樣站著。明明是甜甜的聲音，說出來的話卻像一把利刃，劈得他體無完膚，只能咬著牙、握緊了拳頭，什麼話也無法反駁。

　　他已經分不清究竟是他做的事比較殘忍，還是她那種無所謂的態度比較殘忍。

　　「看在你平常對我貢獻不少的份上，我可以教你一個快速解決的方法。」他眼中的情緒太複雜，她當作什麼都沒看到。

　　「什麼都不要說，也什麼都不要做。」

　　瀟灑地轉身就走，一如往常。

第三章

　　三年後－－

　　「課長，這是昨天的會議記錄，請你過目。」

　　「謝謝，先放旁邊吧。」

　　「是。」楊雅娟依言將文件放在一旁，時針正好走到午休時間，將桌上的雜物整理一下就離開辦公室。

　　「課長，這是各課繳回來的統計資料，請你蓋章。」

　　「謝謝。我等會看過再拿給你。」尹柏安接過資料，再向其他人說：「已經是午休時間了，大家先去吃飯吧。」

　　「課長要跟我們一起吃午餐嗎？」新來的梁紅梅每天都提出同樣邀請，尹柏安也很有耐心地再次婉拒。

　　「課長真是好男人，每天中午都自己帶便當，未來的課長夫人一定很幸福。」如果是自己，就更幸福了！乾脆明天開始她也帶便當，說不定會增加課長對她的好感。梁紅梅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和桃花臉課長的幸福未來。唉呀，好羞唷。

　　一旁的陳逸文殘忍地打破梁紅梅的幻想——

　　「你們課長只對工作有興趣，男人、女人他都沒看在眼裡，你們還是死心吧。」

　　幾個仰慕尹柏安的小女生失望地哇哇叫，陳逸文還趁機推薦自己也是鴻升知名的黃金單身漢，結果被鄙夷得很徹底，一行人就這樣打打鬧鬧地搭電梯下樓去。

　　尹柏安將桌面收拾一下，再到茶水間準備午餐，看見同樣的背影窩在沙發上午睡。

　　他輕巧地從冰箱中拿出餐盒微波，再倒杯溫開水；不久後餐盒微波好了，他就捧著餐盒坐在她的對面，一黑一白各自佔據沙發的一邊。

　　拿出隨身攜帶的環保筷開始用餐，團為不敢吃得太大聲怕會吵醒她，長久下來他已經學會細嚼慢咽，連爸媽也說他吃飯的速度變慢了。

　　眼角餘光看到她的手動了一下，他以為自己把她吵醒了，卻發現她睡得很熟，整張臉埋進雙手間，眼鏡則被放在桌上。

　　進公司這麼多年，當初的青澀已不復見，加上被提拔升職的關係，他反而比其他同齡的人更顯成熟，連他自己都不大相信其實他今年只有二十五歲。

　　但他看了她三年，她的外貌依然和三年前一樣像個清純高中生，臉上沒有出現任何細紋或鬆弛，甚至裝扮也不曾變化過——白襯衫、白背心、黑氏褲、黑皮鞋，加上長度從沒變過的馬尾，就是她一貫的風格。

　　自從那年的歡迎會之後，她如自己所說的照常過日子，那陣騷動不久之後也慢慢平息，只是她的人際關係已經降到冰點，完全被大家當成隱形人；他則是不敢再跟她有所接觸，害怕自己會再度弄巧成拙。偶爾遇到有人刻意的挑釁，就算知道她不會在乎，他還是會忍不住跳出來幫她說話，其他人都說他心腸太軟，卻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內疚。

　　雖然不敢和她太過接近，他卻在不知不覺中觀察著她的生活，發現她的生活步調非常規律。

　　每天早上在上班前五分鐘到達公司，中午先到茶水間睡午覺，大約四十分鐘之後會自動醒過來，再慢慢吃著自己做的沙拉；下午的休息時間也一定會到茶水間喝水，五點一到就準時從辦公室離開，總是從十二樓走樓梯下去，再到公車站搭車回家。

　　即使日子一成不變，她卻像是永遠過不膩。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請母親教他做幾道簡單的菜，中午的時候就和她一起坐在茶水間吃著自己做的便當。他對其他人推說是因為母親怕他不習慣外頭的餐廳，其實他只是想和她多相處，所以才選了一個最蹩腳的方式。

　　當她第一次發現有人坐在她對面吃飯的時候並沒有太大的反應，照樣吃著自己的沙拉，兩人就這樣共度沉默的午餐時間， 算算時間，她差不多要醒了。

　　她猛然抬頭，滿身殺氣地瞪了他一眼。

　　「午安。」笑容可掬。

　　每天看著她醒過來，他早已學會處變不驚。雖然她的長相可愛到不行，眼神卻是充滿殺氣，尤其她有些微的起床氣，每次睡醒時總會先瞪旁人一眼，剛開始他也曾被她的殺氣嚇到，久了也就習慣了，反而還有點喜歡她的小脾氣，不再是凡事都無所謂到氣死人的樣子。

　　她遲鈍了幾秒一一

　　「午安。」大大伸了個懶腰，再摸來自己的眼鏡，從冰箱拿出沙拉來慢慢吃。

　　其實她做事很有原則。好比她雖然不會主動和人打交道，但是卻很有禮貌，只要有人跟她講話，她一定會回應，只是她回的話往往超出其他人的預期，所以沒有人願意找她聊天。

　　他看她慢慢走去倒了杯溫開水，又慢慢窩回沙發上，神情看起來有些疲憊，他忍不住開口道：「你最好奸像比較累。」

　　「你最近舌頭變長了。」連看都不看他。

　　他乖乖閉嘴，專心吃著自己的便當，今天的午餐對談以兩句話宣告終結。

　　尹柏安吃完飯後就開始準備下午開會的資料。由於鴻升企業每年都會舉辦各部門主管的研討會，並由各個國內外分公司輪流主辦。今年人資處輪到韓國分公司主辦，因此課級以上主管下星期都必須到韓國參加研討會，今天的行前會議主要就是確認研討會上需要的資料，助理們則跟在一旁見習。

　　會議進行得差不多時，大家興致勃勃地討論起該由哪一課的助理代表隨行，因為這次參加的主管清一色是男性，大部分的人都希望有美女助理陪伴，有幾名女助理更表現得躍躍欲試，反正助理去研討會的實用性又不大，至少找個漂亮一點的才不會丟臉。

　　最後實在搞不定人選，大家便一致通過用抽籤方式決定——

　　「招選課！」

　　頓時滿座倒吸一口氣，卻沒有人敢開口；負責抽籤的職訓課長臉色泛青，只能承受其他人不斷投射過來的怨恨眼神。

　　坐在尹柏安隔壁的楊雅娟依然面無表情地做著會議記錄，尹柏安猜不出她真正的情緒，只能對她說：「接下來要辛苦你了。」

　　「不會。是你們手氣不好。」好客氣的笑容。

　　散會之後，好幾個課長偷偷跑來找尹柏安哭訴，他也只能盡力安慰大家，順便幫楊雅娟多說幾句好話。

　　回到座位後，楊雅娟向尹柏安拿了研討會的資料；雖然助理在研討會上沒什麼實質的作用，但她還是必須將資料看過一遍，以備不時之需。

　　她將資料通通影印一份後，再把正本還給尹柏安，回到座位繼續工作。

　　「課長，你不覺得楊助理今天很奇怪嗎？」陳逸文突然靠在尹柏安的耳邊說：「五點十分了耶，她居然還沒回家。」太詭異了。

　　尹柏安抬頭看到她還在，也感到很詫異，「可能是今天事情比較多吧。」

　　「不可能。她這個人為了能夠每天準時回家，工作效率好得跟什麼一樣。」陳逸文斬釘截鐵地說。

　　去年前任課長調職前向經理呈報了接任名單，尹柏安因為工作表現傑出被提報，大家沒話說；但是楊雅娟也在名單上大家就很有意見了，課長的理由是她「從不遲到早退、從不額外請假、工作效率極佳」，這些優點的確令人無法否認，但心中總是希望她趕快被刷掉。想不到她就這樣一路闖到最後一關，聽說她在最後面試審核時的表現令經理非常欣賞，好險總分還是比尹柏安低，所以才由尹柏安接任課長，楊雅娟接任助理。

　　本來還以為楊雅娟陞官之後大家就死定了，誰知道她還是跟以前一樣，仍是做自己的事，依然沒把旁人看在眼裡，反而更令人火大。

　　前一陣子為了新人招募，課裡都忙翻了，全課從上到下都留下來加班，只有楊雅娟仍然每天準時下班，陳逸文終於忍不住對她發飆：「大家都忙得要死，連課長都留下來加班，助理這麼早下班說得過去嗎？」

　　「我份內的工作已經都完成了，下班時間也到了，為什麼不能下班？你們留下來加班是因為你們辦事效率不佳，與助理有什麼關係？」她的表情像是在看笑話。

　　「課長業務這麼忙，助理不就是應該幫他分攤工作嗎？一個不能輔助主管的助理要來幹嘛！」居然還被頂回來，真是超級自大的女人！

　　「助理的工作都是由課長直接分配不來的，如果課長還是覺得他的事情做不完，那就是他領導能力有問題，不懂得正確分配工作的原則，首要之務是多加強自己的領導能力，才能真正有效提高整體工作效率，而不是整天對一個準時完成工作的助理胡亂發洩私人情緒，企圖掩飾自己羞於啟齒的工作能力。」

　　然後，她就走了。

　　那個女人連在非常時期都棄所有人於不顧，今天會留下來加班真是不可思議，看來晚上要去簽樂透了，說不定會中。

　　「楊助理下禮拜要跟我們一起去參加研討會，臨時多了份工作，難免會吃不消。」她的桌上還擺了一大疊待閱中的資料。

　　「最好是韓國那邊把她挖角過去，我們就解脫了。」陳逸文又咕噥了幾聲才走開。

　　楊雅娟專心看著手上的資料，順便記下重點部分與需要注意的地方，等她再抬頭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半，辦公室裡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頭上的目光燈還亮著。

　　她拿下眼鏡，放鬆雙眼，懶得下樓買晚餐，先喝水充飢好了。

　　「餓了吧？」尹柏安突然從她背後冒出來，拿出一個大便當放在她桌上，「我剛剛去買便當的時候看到今天買一送一，想說不拿白不拿，但是我一個人又吃不了這麼多，如果你喜歡吃的話，就麻煩幫我解決它吧，拜託了。」

　　楊雅娟見便當裡裝的都是高級菜色，這種便當如果買一送一，老闆大概也快跳樓了。

　　「你討好我是希望我幫你多分擔一點工作，好彌補你差強人意的辦事能力？」

　　「是啊，還好有你在，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呢，」他不以為意，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快吃吧，涼了不好吃。」

　　很久沒有像這樣真正兩個人獨處，不用小心翼翼地擔心這、擔心那，感覺好輕鬆。

　　他看她動了筷，也跟著扒了幾口飯，隨口跟她閒聊：「其實你不用特地留下來準備資料……」

　　「因為任用我的經理找了一個沒腦袋的女人來當助理？」沒有溫度的聲音從左側傳來。

　　「我的意思是不用這麼急著看也沒關係……」開始有些食不知味。

　　「我想課長們都忘了今天是禮拜五，而研討會就在下禮拜三。雖然是臨時交付的工作，助理還是必須抽出時間準備；既然我不可能將這麼重要的資料擅自帶離公司，也不能耽誤正常工作時間，那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公司加班。」

　　難得她說話沒有火藥味，表示她對他多少有卸下心防吧？

　　心情大好，連最討厭的紅蘿蔔也覺得格外美味。

　　「公司每年必須額外支出一大筆員工加班費，你們這群老是臨時抱佛腳的課長們也算是功不可沒。」

　　哎，是他自作多情了，紅蘿蔔還是很難吃……

　　結果星期五那天尹柏安陪楊雅娟加班到九點，因為她說加班最多不能超過四小時，也很難得地一起搭了電梯，因為她說半夜走樓梯不安全。

　　等她星期一來上班的時候，他明顯感覺到她真的變憔悴了，原本紅潤的臉龐逐漸消瘦，午睡的時候還多睡了十分鐘。她不肯說原因，他也猜不出來，只怕她會體力不支，只好在上班的時候偷偷注意她。

　　下班後她又跌破大家眼鏡的留下來加班，他也特地買了更有營養的「買一送一便當」幫她補充體力，結果她自已有準備沙拉，還對著他的便當說：「全世界有幾億人因為沒飯吃而活活餓死，如果你吃不下的話可以考慮快遞到非洲，或許他們會因為感念你的恩情，將來用那個便當盒為你立個墓塚。」

　　最後，他在她眼神的脅迫下吃完兩個特大便當，肚子撐到差點以為自己沒辦法活著走出公司，導致他隔天早上消化不良，吞了好幾顆胃藥，母親以為他是壓力過大，還擔心了一整晚。

　　尹柏安在星期三早上起床時胃已經好多了，吃過母親特地熬煮的稀飯之後在家裡稍微整理一下，才拖著簡便的行李箱出發到公司集合。

　　距離集合時間的十一點還有半個小時，尹柏安就和其他的課長討論一些明天會議的重點，另外幾個人也湊在一旁閒聊。

　　不久後負責接送的小巴士來了，早到的人就先上車等其他人；尹柏安替楊雅娟佔了他隔壁的位子，大家又開始調侃他們兩個搞曖昧。

　　「畢竟是自己課裡的助理，當然要特別照顧。更何況楊助理是個女生，如果在這趟行程發生什麼意外，身為直屬長官的也沒辦法向她的家人交代。」尹柏安保持一貫的禮貌回應大家的起哄。

　　其他人想想也覺得有道理，更何況楊助理如果不跟尹課長一起坐的話，他們之中就必須有一個人要跟魔女坐在一起，絕對沒有人想犧牲自己。尹課長想得真是周到，既顧到了楊助理的面子，也顧到了他們這幾條老命，有這種助理也真是辛苦他了。

　　時間越來越逼近十一點，小巴士上只剩下尹柏安旁邊的位子是空的，負責的職訓課長急得跳下車找人。

　　「搞什麼！都已經幾點了還不來，全部的人就為了等她一個！」

　　尹柏安打了楊雅娟的手機，沒人接，只好跟著在路邊搜尋她的身影。

　　幾分鐘後楊雅娟終於出現了，依然是平時的裝扮，只是手上多了一個行李包。

　　職訓課長看她慢吞吞走過來，劈頭就對她飆了一頓：「你知不知道現在全車的人都在等你一個？如果因為你害大家錯過班機，這個責任你擔得起嗎！」

　　「請問集合時間是十一點整嗎？」她依然冷靜面對。

　　「廢話！不然你還想要拖到幾點！」職訓課長還想爆出一連串訓話，但見楊雅娟微笑謝道：「謝謝你提醒我早到了兩分鐘。」說完，逕自拎著行李包上車。

　　職訓課長的臉色由紅轉青，尹柏安不停道歉，請他先上車之後自己才跟著上車，向司機交代人都到齊了，車子便直奔桃園機場。

　　「課長，請問我的位子是哪一邊？」楊雅娟看著唯一空著的雙入座。

　　「看你喜歡坐哪邊都沒關係，行李我幫你放吧。」尹柏安接過她的行李放到最後一排，再走回座位時看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上抱著平常帶的包包。

　　「我剛剛有打你手機，可是你好像都沒接到。」他坐下之後問她。

　　「為什麼我必須在私人時間接受這種不合理的騷擾？」她看著窗外，沒有回頭。

　　他知道她不大想理他，只能看著車內電視播出的周星馳電影打發時間，不久之後發現她靠著椅背睡得很熟，車子突然顛簸一下，他趕緊伸手扶住她的頭，怕她撞上玻璃，還好她沒被驚醒。

　　小心翼翼地讓她再靠回椅背上，自己的心跳好像不小心加速了一點，不敢再看著她，眼睛緊盯著周星馳在電視機裡搞笑。

　　肩膀突然被異物碰觸，他瞬間全身僵硬，只敢用眼角偷瞄她熟睡的臉龐正靠著他的肩。

　　哈，周星馳真是太好笑了，好笑到他的心臟似乎也跟著狂奔起來，哈哈……

　　一路上，尹柏安的心跳就跟著身上微微的呼吸聲起伏，直到接近機場時楊雅娟才慢慢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竟然靠在他的肩上，不免有些懊惱自己的失常。

　　「不好意思，我的口水流太多了，課長應該有準備另外一套西裝吧？」輕輕按摩太陽穴，睡醒之後頭就比較不痛了。

　　「沒關係，我有帶。」他的坐姿很僵硬，眼睛還是緊盯著電視，她只當他喜歡看搞笑電影。

　　到達機場後，尹柏安幫楊雅娟提了行李下車，她看起來還是不大舒服。

　　本來尹柏安想先到廁所換件外套，這才發現楊雅娟說她流口水是騙他的。其實他不是很在意她有沒有流口水啦，他比較擔心的是她的身體會不會很難受，剛才她說她要先到候機室休息，他不放心，就跟著先過去，其他人則繼續逛免稅商店。

　　他從飲水機倒杯水給她，她接過，小口小口啜著。

　　「還不舒服嗎？你剛剛在車上好像睡得很熟。」

　　「當我暈車的時候，只能選擇睡覺和吐在你身上，你比較希望我吐出來？」她閉著雙眼靠在椅背上，不是很想搭理他。

　　身邊的人突然沒了聲音，她才發現尹柏安不知跑哪兒去了，又多喝了幾杯水，等他回來的時候於上多了一盒暈機藥。

　　「你要不要先吃幾粒？等會上機比較不會不舒服。」

　　「我比較怕你吐在我身上。」她笑得很輕蔑。

　　事實證明她在飛機上完全是條活龍，從空姐一端上午餐開始她就不停地吃，不知道續了多少麵包和飲料，全機的空姐都知道她很愛喝柳橙汁。

　　他則是勉強自己把餐點通通吞下肚，好不容易胃病才好了一點，結果又開始隱隱作痛，加上飛機碰到不小的亂流，整個胃像是全部攪在一起要往外衝，最後他在她看好戲的眼神下吞下暈機藥。

　　出關之後，韓國分公司的接待人員派車將他們接回首爾的飯店。接下來幾天要住的房間訂了高級的雙人房，因為只有楊雅娟一個女生，所以她自己佔了一間雙人房。

　　到達飯店的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人家回房間梳洗一下就準備和接待人員一起外出用餐；楊雅娟只撥了通電話到尹柏安房間，說她不吃晚餐之後就掛斷。尹柏安的胃雖然好多了，但他實在沒什麼食慾，因此也推辭掉，留在房間裡休息。

　　洗過澡之後，換了套輕便的休閒服，尹柏安整個人頓時輕鬆不少，想到楊雅娟也沒去吃晚餐，擔心她是不是身體又不舒服，於是撥了通電話到她房裡，但是電話一直沒有人接，他猜她可能不想接電話，乾脆直接到她房外敲門。

　　等了幾分鐘還是沒人應門，他開始緊張起來，趕緊到一樓櫃檯詢問。

　　因為楊雅娟的學生裝扮在飯店裡很顯眼，櫃檯人員說有人看見她一個人走出飯店，但是不知道去哪裡。

　　他不知道她在人生地不熟的韓國會到哪裡去。她的手機沒辦國際漫遊，所以打不通；他想直接出去找人，但又不會說韓文，出了飯店可能連自己都回不來，只能著急地在大廳等著，不停地在人群中找尋那熟悉的身影。

　　九點多的時候，外出用餐的同事都回來了，大家看到尹柏安在大廳裡，不免感到訝異；尹柏安只說自己在房間裡待得悶，大家又在大廳聊了一會才各自回房休息，尹柏安則繼續待在大廳等楊雅娟回來。

　　都已經出去幾個鐘頭了，不知道她會不會遇到什麼事？會不會不小心迷路了？不，不可能，說不定她只是想出去逛逛，只是沒有注意時間，所以回來晚了，一定是這樣！她不會有事的。

　　尹柏安忐忑不安地猜測著各種可能性，忍不住在大廳裡來回踱步，眼睛還是鎖住大門口，注意來往的人群。

　　約莫十幾分鐘之後，尹柏安終於看見楊雅娟走進大廳，不同的是，身邊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只見她和男人聊得很開心，圓圓的臉蛋紅撲撲的，眼睛都彎成了可愛的弧線，他感覺胃酸突然大量分泌，又有股想要嘔吐的感覺了。

　　原本站在遠方的楊雅娟突然停了下來，慢慢轉過頭對上尹柏安的眼，有點好奇他怎麼會在大廳出現。

　　「課長，這麼晚了，你怎麼會在這邊？」雖然不想增添麻煩，但基於尹柏安是自己的上司，楊雅娟還是走了過去。

　　眼睛瞪得這麼大，她想不注意都難；臉上帶著今天暈機的蒼白，還一副受委屈的表情，活像是被拋棄的怨夫。他的臉部表情這麼豐富，真該改行當演員才是。尹柏安見她回頭，突然有點不知所措，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理由。

　　「我只是聽飯店的人說你出去了，有點擔心，所以來大廳看一下。」

　　乾笑了兒聲，問了一直站在她身邊的男人，「這位是你的朋友嗎？」

　　她雖然不是很情願，但還是為兩人做了介紹，「這位是我的韓國朋友，金基訓。他是中文系畢業的，所以你可以用國語和他溝通。」轉向另一邊，「這位是我的直屬上司，尹柏安課長，這次我是跟他一起來韓國出差的。」

　　兩個男人簡單地打了招呼，沒說幾句話，楊雅娟就說她累了，想回房間休息；金基訓本來想陪她回房卻被拒絕，他也很有風度地向兩人道別，甚至不在意楊雅娟轉頭就回房。

　　楊雅娟把雙手插在口袋裡，慢慢、慢慢地走樓梯回三樓的房間，尹柏安依然走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後方，發現她越走越慢，身形甚至有些搖晃，她突然踉蹌了下，他趕緊上前扶住，看她有些失神地靠在他懷裡，臉蛋還好紅，好可愛……

　　「你喝酒了。」嗅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酒味，眉頭不自覺皺了起來。一個女孩子家跟男人出去喝酒，難道不怕出事情？

　　「來韓國總要入境隨俗。」楊雅娟甩甩頭，又用力拍拍臉，試圖讓自己保持清醒，剛才真不應該貪杯。

　　「一個女孩子跟男人一起喝酒總是不好。你知道喝酒很容易誤事，萬一發生了事情怎麼辦？」明明她做事一向慎偵，怎麼對自己的事就這麼隨便？也不想想自己畢竟是個女孩子，老是讓他看得膽顫心驚的。

　　「我們認識很久了，吃飯喝酒是習慣。」微微掙脫他的懷抱，繼續走她的路。

　　懷中有一瞬間感覺很空虛。他們也認識很久了，她連靠近他都不想……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想不到你會認識韓國的朋友呢。」

　　一直以為她對週遭的人都很冷淡，但是她對不認識的人似乎都很親切，下午在入關的時候就看她跟海關聊得很開心，那海關還跟她說再見，後來問她，她說兩人並不認識，現在又多了一個可以一起把酒言歡的老朋友，他跟她認識這麼多年了，也沒看她這麼開心過，心裡真有點不是滋味，他以為他們可以算是朋友了。

　　「下屬的交友情形不必向上司報備吧？」

　　「我、我只是好奇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大學的時候來韓國自助旅行，剛好就認識了。」

　　「原來你大學就來過了呀，我還以為你是第一次來呢。」日常生活中的她讓人陌生得緊，這還是第一次知道她喜歡旅行。

　　「自己喜歡的地方當然會想來。」身體熱熱的，感覺有點想睡覺，說話夾著困困的鼻音。

　　「那你怎麼會喜歡韓國？」

　　「菜好吃。」房間怎麼這麼遠！走這麼久還沒到。

　　難得她說話好聲好氣的，果然酒精會降低思考能力，只有在意識不清的時候她才會稍微鬆懈，不再是平常那個渾身是刺的小刺蝟。

　　「改天你也推薦我幾道吧，我還沒吃過正統的韓國料理，應該很美味吧？」

　　「到了。」掏出磁片鎖刷了一下，房門就打開了。

　　他還想跟她再多聊一下，房間怎麼這麼近！

　　「那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明天研討會的時候還要麻煩你……」

　　咕嚕嚕、咕嚕嚕……

　　肚皮發出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上顯得格外響亮，尹柏安尷尬地捂著肚子笑了，楊雅娟則是雙手環胸看著他，眼神跟下午看他吞暈機藥的時候一模一樣，擺明是在看好戲。

　　他怎麼老是在她面的出糗！真是懊惱！他只好開口道：「因為晚上怕胃又不舒服，所以就沒跟他們去吃晚餐……可能是因為太久沒吃東西，所以肚子就餓了吧。」怕她會擔心，趕緊補充：「我等一不會到樓下買東西吃，不要緊的。已經這麼晚了，你趕快休息吧。」這下她反而不急著進房間了，身體斜倚著門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看得他膽顫心驚又不敢開口。看了好久好久好久，她才又開口道：「我吃過晚餐了。」

　　「我知道……」看來他又想太多了。

　　「今天基訓請我吃火鍋，滿滿一鍋都是我喜歡吃的配料，雖然對我來說還是太辣了，但我就是喜歡吃韓國的辣醬，再配上幾杯燒酒，想到不用跟一群老頭相看兩瞪眼，心情立刻就變得很好。」

　　「是、是嗎？」難怪她剛剛看起來那麼開心，是因為有那個男人陪她吃飯，而且不用看到他們這群討厭鬼，哎……

　　「不過我還沒吃消夜。」

　　「啊？」疑惑地看著她，她是想請他幫忙買消夜嗎？

　　「等一下我還要出去吃消夜，但我實在不喜歡自己掏錢的感覺，還是花別人的錢比較實在。」

　　「呃……咦！」這、這是在暗示他可以一起去嗎？

　　「十五分鐘後大廳見。」關門。尹柏安僵直的身軀在走廊上站了許久，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實，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楊雅娟第一次主動開口邀請他，她真的……真的說出來了！雖然只是要他當現成的錢包，但他還是克制不住激動的情緒，差點在走廊上興奮得大叫。

　　他覺得好開心，為什麼？

　　一定是因為看見她漸漸敞開心房，所以為她感到高興吧？

　　尹柏安又看著她的房門傻笑一陣，才走回房間去拿幾件隨身物品，順便向同房的員管課長交代自己會晚點回來，就直接到大廳等待楊雅娟赴約。

第四章

　　楊雅娟回房之後先沖個澡，洗掉身上的酒臭味，人也清醒多了。原本穿的衣服被丟進洗衣籃裡，換上淡粉色的短袖上衣及深色牛仔長褲，腳上套了雙純白休閒鞋，一頭及肩長髮依舊紮成馬尾，抓了平常帶的包包下樓去，正好十五分鐘整。

　　尹柏安沒料到她會特地換衣服，光看背影還差點認不出她。

　　「其實你這樣的打扮很不錯啊。」比平常更可愛了。

　　「兩人走在一起總要有一個不會丟臉。」她看著他休閒服下的黑皮鞋。

　　「因為我沒想到會出去街上逛，所以只帶了一雙皮鞋。」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對他的品味沒有任何意見，反正他丟臉也不關她的事。

　　「走吧。」

　　兩人一同步出飯店後沿著大馬路向前走，兩旁的商店大部關門了，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像他們一樣走著，整條大馬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安靜得不可思議。

　　「我一直以為首爾應該跟台北一樣熱鬧，想不到這裡的夜晚這麼安靜，空氣也好舒服，一點都不像個現代化的大都市。」

　　「嗯哼，所以現代化的都市都應該跟台北一樣，晚上一堆酒醉駕車撞死人、路上到處是搶匪？」

　　她的舉例讓他笑了。

　　「雖然台北是個不夜城，但是能夠感受到那種熱鬧的氣氛也挺不賴的，至少半夜無聊的時候還有地方去。凡事都有好與不好的一面，老是看著不好的那一面容易讓人沮喪，換個角度來看的話，很容易有新發現唷。」

　　「首爾也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你沒看到，不必太推崇它。」

　　他笑了笑，依然興致勃勃地說著他對韓國的初體驗。

　　他很愛跟她聊天，這是楊雅娟跟尹柏安同事三年的心得。

　　尹柏安對工作的認真大家有目共睹，所以他在上班時間從來不曾跟其他人打屁閒嗑牙，她成為他的助理之後也經常和他討論公事，公私分明的態度是他還算可取的優點。

　　但是工作時間以外的他卻很令人受不了，老是在她耳邊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有時候心情好回他幾句，他就會欲罷不能地一直說下去，到底哪來那麼多的事情好講！

　　還記得當年警告過他不要再多管閒事，從那天之後他也真的收斂許多；有旁人在的時候他會盡量避免跟她接觸，做起事來特別小心翼翼，公司的活動他還是會問過她，但若是被拒絕了，他也不敢再擅作主張。

　　後來他捧著便當在她的午休時間出現，她當他是一時興起，但是這幾年下來他沒有一天缺席，她反而覺得很好奇。

　　尹柏安到底想從她這邊得到什麼？讓她痛改前非後的友情？還是改造她之後的成就感？也或許他只是沒辦法拒絕當個爛好人。

　　他的鍥而不捨曾經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最後都被他的解釋合理化，加上那張桃花臉老少通吃，也就沒有人再說什麼；她的身邊總算又回到原來的清靜，只剩他一個不停地找機會煩她。

　　遠離台灣之後她才能真正的放鬆，可能是因為放鬆過了頭，所以勉強讓他跟了出來，想一想又有點後悔，明天醒來，就當作喝醉酒什麼都記不得好了。

　　步行大約十分鐘左右，尹柏安發現路上的人潮似乎越來越多，不遠處幾棟燈火通明的大樓像是百貨公司，周邊圍繞著一整排傳統的小吃攤，每一攤都擠滿了客人，還有幾個大嗓門的歐巴桑在路邊招攬生意。

　　「這裡好熱鬧，好像我們的夜市。」他好奇地看著路邊攤賣的雜貨，老闆看到客人上門，趕緊熱情招待，他擺擺手表示自己聽不懂，看到楊雅娟站在一旁等他，不敢逗留太久，兩人又繼續向前走。

　　「你有想要吃什麼嗎？」他徵詢她的意見，覺得每一攤賣的好像都差不多，印象中韓國的食物就是這樣紅紅辣辣的。

　　「我喜歡生吃辣椒，你要一起吃嗎？」

　　「……她果然還是很討厭他吧。

　　夜市的人潮將整條馬路擠得水洩不通，楊雅娟仗著身材嬌小的優勢在夾縫中向前鑽，人高馬大的尹柏安卻常常被擋在後方，她只好再停下來等他。

　　「對不起，剛剛人太多了，我擠不出來。」好不容易脫困的尹柏安忙著道歉。

　　她又看著他不說話。一定是生氣了，哎……自己怎麼老是這麼笨拙地惹她不開心呢？

　　「手。」

　　「什麼？」他聽不太清楚。

　　「你的手。」她伸出手。

　　她的手掌小小軟軟的，看起來很好摸，現在就伸在他的面前邀請他……

　　全身的血液瞬間逆流到腦部，白皙的臉龐變成了真正的桃花臉，火紅得像成熟的白甜桃。

　　他記得小學運動會的時候，學校規定四年級的表演活動是土風舞，男、女生要輪流牽著手繞圈圈，那時候班上的男生都在期待可以跟班花牽手，但他並沒有特別興奮，只覺得跳舞很有趣。

　　可是現在她的手就在他面前，他卻遲遲不敢握下去，像是坐在雲霄飛車上準備出發，很緊張、很害怕、很……很期待……

　　他緩緩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手掌心有點冒汗，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

　　她實在看不下去那只中風的手不停地抖抖抖，直接抓住他的手腕，腳步繼續向前移動。

　　「我不想明天去警察局認領失蹤人口。」看他的臉紅成那樣，不知道又想到哪兒去了。

　　原來不是要跟他牽手啊……尹柏安心頭浮現淡淡的失落，但是至少她會擔心他迷路，也算是關心他，這樣子他就很滿足了，心情又好了一些。

　　楊雅娟來到夜市的最外圍，人潮已經比剛剛少了許多，走向其中一家小吃攤。老闆娘看到楊雅娟，立刻招呼兩人到小攤上唯一的座位，楊雅娟也很熱情地跟她聊天，順便點了幾道小吃，老闆娘就笑咪咪地為兩人準備。

　　「原來你會說韓文。」今天不小心發現她有好多小秘密，能夠越來越貼近真實的她，他有了莫名的優越感。

　　「有錢有閒的人都可以自修。」大驚小怪。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考慮直接跟公司申請做隨行翻譯？這樣不用抽籤就可以跟我們來了。」

　　「增加工作量對我來說沒好處，跟一群老頭出門也不值得。」

　　他碰了一鼻子的灰，只好轉移話題：「你跟老闆娘很熟？」感覺不像是第一次來。

　　「便宜的地方當然會多來幾次。」

　　此時老闆娘端上一盤紅紅辣辣的年糕以及一碗類似關東煮的湯，又跟楊雅娟聊了一會兒才去招呼其他客人。

　　她將整碗熱湯推給他，自己則慢慢吃著辣炒年糕，他試喝了一口湯，味道不錯，配料也很合他的胃口，讓他食慾大開。

　　「真好喝。」忍不住一口接一口，但是她好像沒什麼胃口，吃沒幾口就停下，他問：「怎麼吃那麼少？」

　　「飽了。」轉頭向老闆娘要了一罐調味乳，小口小口啜著。

　　尹柏安不敢讓她等太久，加快速度把湯喝完，請老闆娘將剩餘的年糕打包，老闆娘又多送了幾罐飲料和一包湯，就這樣拎著一袋豐收的消夜準備回飯店。

　　兩人沿著原路走回去，再度經過剛剛的百貨公司，楊雅娟考慮了一下，決定進去逛，尹柏安就拎著消夜跟在後面看。

　　說是百貨公司，其實比較像是立體的五分埔，她就穿梭在每個小攤間，但都沒有駐足太久，直到經過一家鞋攤的時候，她才停下來仔細瞧，趁著她在跟老闆說話的時候他也看了幾款男鞋，款式都還不錯。

　　「這雙不錯。」她突然出聲。

　　「我也覺得滿好看的，可惜家裡鞋子已經滿多雙了。」他手上正拿一雙純白色滾綠邊的休閒鞋，自己已經有好幾雙鞋了，平常也不太可能穿到，還是算了。

　　「要買嗎？」她對他笑了一下。

　　「……好啊。」他的臉又紅了。

　　老闆接過他手上的鞋，楊雅娟又跟老闆嘰嘰咕咕說了一陣才叫他付錢。

　　「喔，好。」奇怪，怎麼好像比標價還貴？

　　尹柏安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付了錢，她應該不會故意騙他的。

　　楊雅娟拿了鞋子後就說要回飯店，兩人又一起走回清靜的大馬路。

　　「我的。」她掏錢給他。

　　「不用了，剛剛說好消夜是我請。」用力推辭。

　　「這是鞋子的錢。」她從袋子裡拿出自己的鞋，再把另外一雙交給他，「買兩雙比較好殺價。」

　　他按過鞋子和鈔票，算一算他買的鞋子還是原價，所以說她把折扣通通算到自己的鞋子上了，真的把他利用得很徹底……他微微苦笑了下。

　　回房間之後，她就把整袋消夜拿走，只留下湯給他。

　　「老闆娘說胃痛只能喝這個，晚安。」關門。

　　尹柏安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房門，手上的湯還有些餘溫，漸漸暖和了他全身。

　　隔天一早韓國分公司就派專人來接尹柏安一行人到研討會場。各國分公司的人員都在今天到齊了，有些資深的主管們彼此互相打招呼，也將自家新上任的課長介紹給大家認識，尹柏安就這樣不斷被推去跟其他長輩問好，不過大家最好奇的還是尹柏安身邊的楊雅娟，當他們知道這個看起來很嬌小的女孩已經將近三十歲時，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議，東方人的抗老化產品居然這麼進步！

　　接連兩天的研討會進行得很順利，並沒有出現太大的問題，楊雅娟也樂得輕鬆，只要專心做好會議記錄，其它就讓那些課長去表現。

　　研討會在星期五下午結束，韓方特地訂了週六下午的飛機，多出來的半天時間則安排了首爾市內旅遊，讓所有與會人員都能好好放鬆心情。

　　回到飯店之後，楊雅娟就打了電話給尹柏安，說她不參加明天上午的行程，要在飯店裡休息。

　　尹柏安替她告了假，又擔心她一個人待在飯店可能不太安全，乾脆自己也留在飯店裡，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其他人知道之後只表示很可惜，難得可以出去逛逛，待在飯店裡真是太浪費時間了。既然都已經來到國外，當然要好好血拚個夠，幾個大男人湊在一起又開始討論明天要帶多少錢去買名產，必備的人參要買幾株才夠，家裡那口子還交代要多買幾罐保養品呢。

　　隔天一大早，尹柏安先送其他人到飯店門口集合，已經有其他幾個分公司的人先到了，因為他說要留下來的理由是身體不適，大家都叮嚀他要好好休息，不久後接送的遊覽車就來了，等到大家都上車之後，他才慢慢走回房間。

　　不知道楊雅娟起床了沒？

　　尹柏安在經過她房間的時候停下腳步，猶豫著要不要找她一起去餐廳吃早餐，房門就在此時打開來，兩人看見彼此，同時愣了一下。

　　「早。」尹柏安試圖表達出巧合的笑容。

　　「早。課長這麼陰魂不散有什麼事嗎？」他不是應該跟其他人一起去觀光了，站在她的門口乾嘛？

　　「因為我今天也打算留在飯店裡休息，只是想過來問看看你吃過早餐了沒，如果還沒的話，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看了她一身的裝扮，才又後知後覺地問：「你要出門啦？」

　　她不會自作多情地以為他是為了她留下來，八成是胃病又犯了才沒跟去。這男人的身材雖然不是健美型猛男，至少還算結實，想不到是外強中乾，回去如果把這情報賣給公司那些花癡女，大概又可以狠撈一筆，讓她們滿足自己旺盛的母愛表現欲，可惜她不想膛進花癡女們的渾水中。

　　「正要去吃。」楊雅娟鎖上房門就離開。

　　尹柏安看她沒拒絕，趕緊跟在後頭，一起到餐廳點了早餐，兩人相對而坐。

　　「看來你今天早上已經安排了行程。」看她背著包包就知道了。

　　「課長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出遊是為了監控下屬的活動嗎？」

　　「我只是想，說不定會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不過我好像想太多了，哈哈哈。」怪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她歪著頭想了一下，「有。」咬了一口培根蛋吐司。

　　「有什麼我可以幫上忙的？」他呆了幾秒後才反應過來。沒想到她居然這麼乾脆。自從來到國外之後她就變了，跟平常總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差好多，現在的她感覺好親近。

　　「如果你跟得上我，就跟吧。」

　　尹柏安看她只剩下半塊吐司的時間，匆匆把手上的麵包一口氣塞進嘴巴裡，衝回房間換了衣服和前兩天買的新鞋，抓了錢包和鑰匙趕緊衝下樓，正好她剛從餐廳走出來。

　　「你還真不死心。」她只對他說了這句話，並沒有就拒絕他，兩人就這樣…前一後走出飯店。

　　尹柏安終於知道他幫得上忙的地方就是再度貢獻自己的鈔票，從搭地鐵到參觀博物館，楊雅娟都是站在一邊等他自動掏錢出來，證實了他對她的價值依舊是個人肉錢包，最可悲的是自己心裡居然也默認了這個事實，只要她不討厭跟他共處就好。

　　上次出來時因為是晚上，所以沒什麼風景可言，今天總算可以看見首爾的繁華和景致。楊雅娟手裡拿著數位相機到處拍個不停，只要是她覺得有趣的東西都不會放過，但是她拍花拍草拍建築，就是從不拍人，更不可能讓自己出現在鏡頭裡；尹柏安看著她拍照的背影，覺得很可惜，心想，她在照片上一定也跟本人一樣可愛吧。

　　參觀完博物館之後，楊雅娟帶著尹柏安來到附近的一條大街上，聽她說是首爾很著名的古董街，古色古香的街上都是小攤販和店家，大多是販賣具有傳統風味的各式文物，也有不少攤販賣著他沒看過的小點心，感覺像是台北的淡水老街，充滿濃濃的古城氣息。

　　因為今天是假日，所以觀光客特別多，兩人隨著洶湧的人潮放慢腳步，只要看到路上有新奇的攤販，她都會停下來拍照，熱情的韓國老闆瞧她拍得起勁，也要求一起入鏡，她照樣來者不拒地連拍子好幾張。他看她跟老闆聊得很開心，嘴角也跟著一起上揚；他喜歡看她這種開心的樣子，無憂無慮的表情才是最適合她的。

　　後來老闆不知道和她說了什麼，她搖搖頭，像是拒絕了；老闆還是拚命說著，甚至把整台相機搶了過去，她也只好答應，把站在一旁的他拉到身邊。

　　「拍照吧。」

　　「咦！你跟我嗎？」他感到一頭霧水。

　　「我知道你不願意，我也不喜歡隨便跟不必要的人拍照。老闆以為我們是情侶，堅持要幫我們拍一張，不拍他不會放過我們。」話裡有滿滿的無奈，但臉上還是掛著笑。

　　其實他不會不願意呀……

　　尹柏安心裡有一絲絲竊喜，面帶微笑地看向鏡頭，老闆拿著相機興奮地指揮兩人再靠近一點，他只好挪動腳步，滿臉通紅地與她肩並肩，不小心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又緊張得手心冒汗了。

　　他真的不是怪叔叔，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但是那股香味就這樣竄進身體裡，牢牢地纏住他的心……天啊，他一定是變態！而且是個大變態！

　　楊雅娟看他臉色一下紅一下白，表情越來越扭曲，沒興趣當他的心理輔導師，拿回相機後視若無睹地走開。

　　兩人又在大街上走了一會兒，時間已經接近中午，狹窄的街道中擠進越來越多的人潮，楊雅娟最討厭的就是跟一群人擠成一堆，這會讓她像是溺水一樣看不清四周，因此臉色顯得有些不悅，連拍照的興致都沒了；尹柏安則是亦步亦趨地跟在她後頭，暗暗為她擋掉後方的推擠，也盡力伸長手臂阻隔左右的人群。

　　後來她實在不想再走下去，兩人就停在路邊的座椅上稍事休息。尹柏安看到前方有個果汁攤，決定去買杯果汁給她解渴，交代她待在原地等他就迅速跑開；但當他捧著兩杯果汁回來時，原本的座位上坐著一對情侶，楊雅娟卻失去了蹤影。

　　尹柏安伸長脖子四處張望，依然不見平日熟悉的身影，不安的感覺越來越濃，她不會故意丟下他就自己回去，而且她的韓文這麼溜，對這一帶又熟，不可能會出事的。

　　他問了幾個在一旁休息的路人，大家對他形容的女孩子都沒什麼印象，附近的店家也沒發現到她的蹤影，只好再回到原地等她，心裡不斷祈禱她趕快出現。想起許多單身女子在國外旅遊遭到不測的事，冷汗不停滑下背脊，實在不該讓她落單的，他怎麼會犯下這麼大的錯誤！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手上的冰飲已經變溫了，尹柏安依然不敢離開半步，繼續在人群中搜尋楊雅娟的身影，思量著如果她再不出現他就只好請警察協助，能夠盡快確保她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真的出事了，他該怎麼對她負責？

　　「轉來轉去很好玩嗎？」遠遠的就看到他拿著兩杯飲料不停轉來轉去，轉了十來分鐘還不累，她看得頭都要暈了，現在又一副活見鬼的表情看著她，該不會是中暑了吧？

　　尹柏安瞪大了眼，緩緩做了幾次深呼吸，確定眼前的楊雅娟不是幻影，她在跟他說話，她真的在跟他說話……

　　「我的飲料……」冷不防被他的肋骨撞到，好痛！

　　「你不見了，我差點以為……以為……沒事就好、沒事就好……」縮緊了手臂，就怕懷裡的人又會消失不見，這一刻，他終於感覺到自己有多麼恐懼。

　　過了半晌，小小的聲音從懷裡傳出來：「悶死我是你的復仇計劃之一一？」

　　尹柏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逾矩，趕緊鬆手讓她呼吸新鮮空氣，小心翼翼地審視她身上是否完好無缺，只要她沒事就好。

　　「你剛剛突然不見了，我怕你迷路，所以想去找你，又怕你會回來，就不敢走開，還好你平安回來了。」心中的大石頭卸下，他終於露出開心的笑。

　　「腳長在我身上，要去哪裡是我的自由，不相干的人有什麼好擔心的。」毫不客氣地澆熄了他的熱情，但他還是一個勁地傻笑，真受不了。

　　「我要求精神賠償。」老大不高興地拿出懷裡的紙袋，裡頭的紅豆餅原本鬆軟可口，但是經過他剛剛的擠壓之後，內餡已經跟外皮徹底分離，看起來慘不忍睹，枉費她特地排了那麼久的隊才買到。

　　他知道是自己造成的，當然不敢多說什麼。看到她好不容易買到的點心被他毀了，更是感到抱歉，於是自告奮勇重新排隊幫她買一包。

　　這次他已經懂得先買杯冰涼的果汁讓她消消熱氣，自己解決掉手上的兩杯溫飲後，頂著大太陽排在長長的人龍之中，眼睛還是離不開悠哉坐在樹蔭下納涼的她，非得時時刻刻確認她的安危不可。

　　楊雅娟坐在椅子上喝著手上的柳橙汁，偶爾會看著來往的人們發呆，短短的雙腳不停踢動著，卻永遠不會踢到地板，像是從卡通裡面走出來的小精靈，讓人不自覺想親近，卻又捉摸不透。尹柏安看著她的眼神開始有了迷惑。

　　雖然他平常並不會刻意壓抑自己的情緒，就像正常人一樣會有喜怒哀樂的反應，但是在其他人面前，他總是希望以理性的態度面對事物，即使面對再厭惡的場面，他也要求自己保持最基本的禮貌，不讓個人的情緒影響大家；久而久之，每個人都習慣了溫文有禮的他，連他自己也習慣以這樣的方式面對所有人。

　　但他在她面前卻敗得很徹底。

　　只要她不高興，他就會跟著難過；若是她開心，他也甘願奉獻一切來博她一笑。他說的話通通被當成廢話，他卻不敢不從她的生活原則；看不到她的時候怕她出事，看到她的時候又不敢太靠近，但她還是只看著她願意看見的東西，其它的一切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價值。

　　他是真心想成為她的朋友，看她快快樂樂地度過每一天，可是現在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不遠竺的楊雅娟因為等太久而顯得有點無聊，翻出包包裡的相機，看起早上拍的照片，不時露出滿意的笑容。

　　就是這樣！只要她隨意笑一笑，他就會不自覺臉紅、冒汗，心跳在瞬間狂飆破表，甚至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他已經十五歲了，不再是懵懂無知的青少年，對於人生經驗也有了一定的歷練，但卻從來沒有經歷過什麼重大的心情轉折，也不知道可以跟誰討論這樣的煩惱；或許他該找時間到精神科掛號，檢查一下是不是有精神方面的毛病。

　　尹柏安依然注視著那個自得其樂的大女孩，在她背後的大櫥窗映出他的神情，專注的眼神中帶著寵溺，帶笑的臉龐有著無限柔情，這些都只針對一個人。

　　他突然摀住雙頰，拚命回想他曾經在哪裡看過這樣的表情。

　　高中死黨說他交了女朋友時臉上就是這種表情；大學時繫上的班對天天膩在一起，臉上也是這種表情；去年參加表哥的婚宴，他也看過這個表情；現在這個表情出現在他臉上……出現在他臉上……

　　「轟」的一聲亙響，他的腦袋爆炸了，接連著全身上下的血管也一起炸光光！但是心臟還在「撲通、撲通」地跳動著，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他必須緊閉著嘴巴才不會讓心臟跳出來。

　　原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個……

　　他喜歡她。

　　他喜歡上這個與眾不同的小女人了。

第五章

　　楊雅娟睜開眼睛後就死命瞪著天花板，任由床頭的鬧鐘多叫囂了三分鐘，才懶洋洋地伸出手關掉煩人的鬧鈴。

　　星期六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她實在撐不住，倒頭就睡，隔天起來整理行李，還要回家一趟，根本就沒時間打理新房，星期一又要照常上班，真不曉得她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把新房整理完。

　　全身腰酸背痛的，時差到現在還沒調整回來，即使只差了一個小時，還是讓她很不舒服。以往總要睡個兩三天才能完全恢復，現在卻沒有那種美國時間讓她休息。

　　賴了好久，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床，到浴室裡簡單梳洗一番，從鏡子中看見黑眼圈又加深了，幸好戴著眼鏡，多少可以遮住一點。換好衣服之後，到廚房倒了杯開水，從冰箱拿出白吐司，坐在地上吃了起來。看著空蕩蕩的房內只擺了幾桶白色油漆，盤算著接下來還需要添購哪些傢俱。

　　一個人刷油漆的速度實在太慢了。平常下班之後沒什麼時間可利用，只有週末才能卯起來刷，目前只粉刷完臥室和書房，照這個速度下去，可能還需要一個月才能把牆壁都漆好。傢俱部分她已經稍微盤算過，反正她只需要基本的配備，對品質也不會太要求，只要物美價廉就可以。下禮拜剛好碰上世貿的傢俱展，她可以去參考看看。

　　當初剛粉刷完臥室之後，她就決定搬過來住，還為了這件事被家人念了好久，一直勸她等房子裝潢好再搬過來；但她怕自己再不搬出來就會窒息而死。雖然只在地上鋪了棉被充當床鋪，下班回家後也只能粉刷牆壁打發時間，她依然甘之如飴。

　　不過每個週末還是要乖乖回家報到，幸好兩邊只有十分鐘路程，不然家裡的人肯定會直接來抓她這個懶得回家的女兒。

　　慢慢啃完兩片白吐司，從冰箱拿出昨天先做好的沙拉，仔細包好再放進包包裡，穿上鞋子出門上班去。

　　走到公車站正好搭上平常坐的公車，司機知道她是天天來搭車的小妹妹，一直不肯跟她收錢，說以後他的班車都免費載她。楊雅娟客氣地拒絕他的好意，堅持付了車錢，司機先生還猛誇獎她是個有禮貌的好孩子。

　　現在的人都這麼熱情嗎？她知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自己的長相，但她乖僻的性格也同時讓許多人退避三舍，只剩下親人礙於血緣關係，所以才三不五時的關心她一下。

　　現在她已經搬到新房子過一個人的生活，只要偶爾應付一下家裡的電話，週末回去吃個飯就可以交差，不必無時無刻被關懷轟炸，每天都能呼吸自由的空氣真好。

　　不過，某人的纏功實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去了一趟韓國回來後更是從早纏到晚，徹底地讓她感到不耐煩，賭氣似地把帶他去四處撒錢；但他還是只會問「夠不夠」、「還要不要」，連她都想看看他的腦子到底是哪裡壞死，還是不小心被蟲給吃了，怎麼還笑得出來！

　　轉了一趟車之後就到了公司，到了辦公室，先將午餐的沙拉放進冰箱裡；再慢慢晃到座位上，準備開始一天的工作。尹柏安突然站在她後頭，遞了一張紙給她。

　　「剛剛員管課的助理拿過來的，她說你的住址遷移申請表已經批准了，因為你還沒來，我就先幫你先收下了！」看著她深深的黑眼圈皺眉。

　　「謝謝。」收下單子之後就沒再理會他，過了不久，發現他還盯著她瞧，她又開口：「課長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嗎？」直接跟她說不就好了，像個背後靈一樣瞪著她幹嘛？

　　他的臉頰又泛起紅光，笑笑地對她說，「沒事，只是看你最近好像很累，要記得多休息。」

　　「如果課長的工作能力可以再加強，下屬的責任自然就輕了。」面無表情地打著電腦。

　　另一邊的梁紅梅看見自己最崇拜的課長又被壞心眼的助理欺負，趕緊跳出來為偶像護航。

　　「課長的工作本來就很多，我們應該要多為課長分憂解勞，而不是在背後拚命扯後腿，這樣只會更顯出自己心胸狹小。」順勢要勾住尹柏安的手表示同一陣線，卻被他巧妙地避開。

　　「楊助理只是提醒我要注意，其實她沒有惡意的。」他保持一貫的微笑請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崗位，又向楊雅娟道歉之後才回到自己的座位。

　　反正他當好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楊雅娟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撐到中午都沒打瞌睡，午休時間一到，楊雅娟馬上衝到茶水間放任自己失去意識，就算此刻發生大地震，她也堅持要睡下去。

　　「課長，這是我親手做的橙汁排骨，你要不要嘗看看？」甜到膩人的聲音令她反胃，最近好像常常聽到。

　　「不用了，謝謝。」聽起來很清爽的男聲，卻更令她厭惡，像是糾纏她很久的討厭鬼。

　　「課長，這個便當是你自己做的嗎？好厲害唷！我媽媽說，會做菜的男人一定很溫柔體貼，如果我可以嫁個會做菜的老公，一定很幸福。」

　　「幾道家常菜而已，是你過獎了。」

　　「才不會呢，課長做的菜看起來就好好吃，跟外頭餐廳的菜色比起來好太多了。哇，課長連宮保雞丁都會做呢，我可以試看看嗎？」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輕歎一口氣。

　　「嗯，超好吃的！課長可以教我怎麼做嗎？我媽每次都嫌我做的菜不夠好吃，如果課長願意教我的話，我一定也可以做得跟課長的一樣好吃。」

　　「我也只是個初學者而已，我想還是由令堂親自教授會比較好，相信令堂的廚藝一定不在話下。」

　　「好吧，那我叫我媽多教我幾道料理，以後就可以天天跟課長一起吃便當了。課長如果有什麼想吃的也可以告訴我，我可以親自幫你做唷，千萬不要跟我客氣。」

　　「好的，謝謝。」

　　「課長吃看看我的排骨嘛，不然我把你的雞丁吃掉了多不好意思，我多夾幾塊還給你。」

　　「真的不用了……」

　　課長來課長去的，要談情說愛麻煩到別邊去，不要一直來吵她睡覺！

　　楊雅娟睜開眼，就看到尹柏安和梁紅梅交換便當菜的戲碼，面無表情地瞪著那張無辜的桃花臉，讓他有種背著女朋友出軌的錯覺。

　　「我不是……」

　　「楊助理醒了嗎？真是不好意思，是我們說話太大聲了。」臉上有嬌羞的潮紅，「聽說楊助理也是自己帶便當，既然醒了，就跟我們一起吃便當吧。」梁紅梅自動把尹柏安和自己歸在一國。尹柏安顯得不知所措，就怕楊雅娟誤會。

　　楊雅娟看看時間，只睡了十五分鐘，身體的疲憊讓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從冰箱拿出餐盒慢慢吃著沙拉。

　　「楊助理中午只吃沙拉不會營養不夠嗎？還是你正在減肥？我有一套很有效的減肥食譜可以給你參考看看唷。」梁紅梅坐在尹柏安身邊，先聲奪人。

　　「如果真的很有效的話，你還是快點吃吧，老了想減肥就難了。」看都不看她。

　　過分！她的身材可是穠纖合度耶，哪像楊雅娟又瘦又小的，活像是發育不良，她就是見不得別人好才會這麼討人厭！

　　「課長覺得我的身材不好嗎？」不依的嘟著嘴，就算不高興也要展現自己嬌俏的一面，絕不能讓意中人留下不好印象。

　　「只要是有自信的女生都很有魅力。」他的眼睛卻是看向楊雅娟。

　　這麼說來，課長也很滿意她的身材嘍，嘻！

　　梁紅梅在心裡頭暗自竊喜，又夾了好幾塊排骨給尹柏安，尹柏安只能無奈地收下，還被迫喝下她親手泡的養身茶，好懊惱自己不懂得拒絕別人，偏偏楊雅娟又在場，真的是最壞的情況了。

　　楊雅娟雖然對他們卿卿我我的舉動無動於哀，但就是覺得十分不爽。

　　又是桃花男害她要接受這種疲勞轟炸，真想直接把他踹下樓！

　　接下來的每一天都上演著同樣的戲碼，全辦公室的人都知道梁紅梅為了尹柏安，每天做愛心便當。自從徐麗玟調到總務處之後，已經好久沒有這麼主動的女孩子來對尹柏安示愛，看來又有一齣好戲要上檔，不知道男主角這次到底會不會被一舉攻陷？

　　倒是楊雅娟每次都在旁邊當活道具，害大家都不敢來偷看，就怕又被她的毒舌流彈攻擊，更不可能直接問她男女主角的發展，只能趁機向梁紅梅套話，聽她說起，感覺好像兩人的關係還不錯，劇情走向相當精采可期唷！

　　將油漆倒了一部分到小水桶中，再按照比例加水稀釋，奮力攪拌之後總算可以開始粉刷，希望今天可以刷完兩面牆。

　　楊雅娟提著桶子站上矮梯，先從最上面的牆壁開始刷，均勻地刷完一小部分後還要下來挪動梯子，再爬上去接著刷，一整個上午刷下來，早已是滿頭大汗，但是整面牆還刷不到一半，乾脆放棄午餐時間繼續作工。

　　中午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是家裡打電話來催她回家吃飯。她向母親說晚上再回家吃，就被念了十分鐘；後來母親堅持要帶飯過來，她也只好順從民意，不然可能要一路被念到明天。

　　掛斷電話沒多久門鈴就響了，直接按開樓下大門，再把鐵門打開，反正母親會自己進門來，不需要她招呼。

　　「不好意思……」

　　楊雅娟坐在梯子上回頭，看著門口的不遠之客。

　　「偷看員工資料是你的新嗜好嗎？」轉過頭繼續刷牆壁。

　　看著地上鋪滿報紙，整間房子充斥著油漆味，尹柏安提著早上買的蛋糕，站在門口不敢輕舉妄動。

　　「那天知道你搬家之後一直找不到時間恭喜你，剛好看到地址就在我家附近，所以買了個蛋糕過來當作是一點心意，我不知道原來房子還在裝潢，真的很抱歉。」他怎麼老抓不到正確的時機，真笨！

　　「你可以帶著自作聰明的蛋糕回去了，不送。」

　　看著她爬上爬下的身影，他隱約知道這幾個禮拜來她會特別沒精神的原因了，看樣子她是打算自己一個人搞定這間房子。

　　「我、我可以幫你刷油漆。」他下定決心地說了出來，就算她再怎麼嫌棄，他也要死賴著不走。

　　「我的私人時間不接受這種無理的命令，兩分鐘之後我會打電話叫警察。」

　　「可是……」

　　「奇怪，大門怎麼沒有關？」一名年約四十出頭的婦人嘀咕著走了進來，看到杵在門口的尹柏安，客氣地問他：「請問你是？」

　　「您好，我叫尹柏安，是楊雅娟的同事。」很有禮貌地向長輩自我介紹。

　　「喔，你是雅娟的同事喔，你好、你好，我是她媽媽啦，你今天來找她有什麼事嗎？」很久沒看到有朋友來找女兒了，而且還是個帥哥，看來雅娟的行情還是很不錯喔。

　　「他剛剛中暑，走錯路了，現在正要走。」楊雅娟接過母親手上的便當盒，隨便拿幾張乾淨的報紙鋪在地上就坐了下來，打算快速解決掉午餐，就可以把母親請回家。

　　尹柏安聽見婦人是楊雅娟的母親，態度更是恭敬。

　　「楊媽媽你好，我今天是送個蛋糕來給雅娟，恭喜她搬家，順便看看有沒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以楊雅娟的年紀來算，她母親至少有五十歲了，如果不是說話的方式透露出長輩的感覺，他也不會認為她是楊媽媽，因為他們家的人都是娃娃臉。

　　楊媽媽接過蛋糕，笑得合不攏嘴。

　　「你這個年輕人很有禮貌喔，我們雅娟跟你做同事是她的福氣啦！人來就好，還帶什麼蛋糕，謝謝啦。」把蛋糕交給正在吃便當的楊雅娟，要她先拿去冰箱放好；楊雅娟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起身。楊媽媽轉過頭又問尹柏安：「吃過飯了沒？剛好我幫雅娟帶了便當過來，不嫌棄的話，可以一起吃啦。」

　　「謝謝楊媽媽的好意，我剛剛在家已經先吃過了，下次有機會再嘗嘗楊媽媽的好手藝。」

　　「好好好！下次叫雅娟帶你來我們家吃，我多煮幾道拿手菜讓你吃飽一點。」楊媽媽越看尹柏安越滿意。這個帥哥感覺很不錯，又跟雅娟一起在鴻升工作的同事，將來她應該不用擔心了，就是不知道人家對雅娟有沒有意思。

　　「謝謝楊媽媽。」尹柏安已經感覺到背後有道凶狠的眼神正瞪著他，但他還是硬著頭皮說：「我看雅娟一個人在刷油漆很辛苦，想說幫她一起刷會比較快一點，她也不用一個人這麼操勞。」

　　「你這孩子真的很乖耶，還會主動幫我們雅娟刷油漆，真的謝謝啦！」

　　「不會，朋友互相幫忙是應該的。雅娟這裡好像沒有多的工具，剛好我家之前也在整修，不如我先回家拿個工具再過來好了，楊媽媽再見。」

　　把握時間衝回家，楊媽媽在後頭看得呵呵笑。

　　「這個男孩子很不錯咧，老公找這一種的很好啊。」老人家已經開始幻想兩個年輕人的未來。那個男孩子長這麼高，至少不用擔心孩子會遺傳到雅娟的身高。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麼知道他晚上不會變成捷運之狼？」楊雅娟繼續扒飯，對母親的推銷充耳不聞。

　　迅速吃完飯後，再三保證自己晚上一定會回家吃飯，這才把母親請出大門。楊雅娟拿起刷子繼續早上的工作。

　　過沒多久，門鈴再度響起，她當作沒聽見繼續刷著牆壁。響了幾聲之後，大門就自動打開了。

　　「我在樓下剛好遇到楊媽媽，她說如果你不開門的話，我可以拿鑰匙直接進來。」尹柏安舉起手上的鑰匙，證明自己所言不假，「她還要我轉告你，晚上一定要回家吃飯，不然她會親自過來抓人。」

　　很好！只不過看到那張桃花臉就可以把女兒賣了。

　　楊雅娟只能在心裡偷偷罵著髒話，看他已經拿著桶子和刷子做好準備，也懶得再跟他多費唇舌，既然有免費的工人，就別浪費。

　　「那邊有一桶調好的，你負責刷上面，希望你不會浪費我太多油漆。」她把梯子讓給他，自己專心刷著下面的牆壁。

　　尹柏安趕緊加快動作，仔細地刷著自己負責的區域，楊雅娟會不定時過來檢查他的成果，幸好之前家裡整修時有稍微練習了下，才能勉強過關。

　　因為楊雅娟對油漆的均勻度很要求，所以兩人都很專心地刷著牆壁，直到她的電話鈴聲響起，才發現時間已經接近傍晚。

　　「我等一下就回去了……不用準備了，他已經回家了……拜。」

　　楊雅娟掛斷電話，把手上的進度告一段落，才開始收拾滿地的工具。

　　尹柏安幫忙把地上的報紙通通收在一起，不久後客廳就回復原來的空曠。

　　她滿意地看著今天的成果，因為多了一個人手，所以進度加倍，今天一口氣漆完兩道牆，明天就可以把客廳解決了。

　　尹柏安也很滿意地看著兩人的工作成果，後來發現又被她瞪了，他馬上識相地說自己要回家吃晚饗。

　　「鑰匙。」她伸出手。

　　乖乖把鑰匙交還給她，大門就在他面前關上；但他依然心情很好地提著工具回家去。

　　楊雅娟換了件衣服之後，隨意套了拖鞋就出門，走沒幾分鐘，來到一幢五層樓的公寓的，開了門直接上樓。

　　「你回來嘍？媽不是說你要帶個同事回來吃晚餐？」正在客廳看電視的楊家大姐躺在沙發上看楊雅娟走進門。

　　「他回家了。」楊雅娟關好門，也在沙發上坐下來看電視。

　　「吃飯了，快點叫妹妹出來吃飯。」楊媽媽端著熱湯到餐桌上，招呼著全家人出來吃晚餐，等一家人都到齊之後就開動了。

　　「雅娟啊，你們那個帥哥課長怎麼那麼早回家？他幫你刷油漆那麼辛苦，我還交代他晚上一定要過來我們家吃飯耶。」楊媽媽看不到帥哥好生惋惜。

　　「我給你備份鑰匙不是要你隨便送給別人。」楊雅娟掏出口袋裡的鑰匙放在桌上，冰冷的語氣連自己母親聽到都會怕。

　　「哎唷！我是想說這樣他比較方便嘛。」企圖用打哈哈來混過。

　　「媽說那個男生是個大帥哥喔。」楊家大姐很好奇帥哥究竟帥到什麼程度，已經太多年沒看到楊雅娟交男朋友，說不定這個有希望。

　　楊雅娟淡淡地說：「前男友比較帥。」

　　餐桌上突然一片寂靜，只剩下碗筷碰撞的聲音；過了好久，楊家小妹才打破尷尬的沉默。

　　「二姐，你上次說要看的書我從圖書館借回來了，吃完飯再拿給你。」

　　「嗯。」當作聽到了。

　　楊媽媽又開始對楊雅娟說著這星期家裡發生的大小事，大姐則是不停說著跟男友之間的趣事，小妹還在煩惱大學畢業後該不該繼續考研究所，楊雅娟一律以「嗯、啊、喔」回應，她本來就不習慣和別人分享心事，能夠聽家人嘮叨已經是她最大的忍耐極限。

　　吃完飯後，楊雅娟幫忙母親收拾碗筷，洗過澡再回房間看小妹從學校借回來的書，因為她只帶了幾件必需品到新家，所以她的房間還是維持著她搬家前的樣子，躺在床上有股熟悉的陽光味，應該是這幾天母親趁著大太陽，幫她曬了被子。

　　趴在床上看書卻看得心不在焉，大如和小妹洗過澡之後又跑來找她聊天，她依然默默地聽著她們說得口沫橫飛；明明她很不會跟別人聊天，但似乎每個人都喜歡找她說話，把她當成吐露心事的垃圾桶。

　　三姐妹聊到半夜才被母親強迫回房睡覺，隔天早上楊雅娟還是強迫自己起了個大早，她只想快點處理完房子的事情。

　　吃完母親準備的早餐，楊雅娟一個人走回新家，遠遠就看到有個人提看桶子站在她家樓下。

　　「楊媽媽昨天有提醒我說你今天早上才會回來，順便告訴我你到家的時間。」尹柏安笑得很靦腆。

　　真的要把她給賣了才甘心，「今天你負責刷天花板。」如果拒絕他被發現了，說不定以後母親都要親自過來監工，不如讓這個免費的工人留下，至少不會在她心情欠佳的時候打擾她。

　　兩人上樓之後就開始分工，尹柏安幫忙鋪報紙，楊雅娟則熟練地稀釋油漆，按照昨天的進度接下去刷。一整個上午，終於把範圍最大的客廳給刷完。

　　中午的時候，楊媽媽沒有催楊雅娟回去吃飯，反而帶著便當過來。

　　「想不到你今天也來幫忙，我們雅娟真的要好好感謝你。」又夾了好幾塊肉到尹柏安碗裡，真的是越看越滿意。

　　「謝謝楊媽媽。」楊媽媽實在太熱情，他的碗到現在還沒空過。

　　「不是你們串通好的嗎？」今天的菜色連平時在家都很難吃到，卻為了一張桃花臉煮得這那麼豐盛，哼。

　　「我們只是聊天聊到的嘛，我怎麼知道他真的會來。人家會來表示他有心啊，交到這麼好的朋友是你的福氣。」反正就是打死不認帳。

　　「楊媽媽的手藝真好。」尹柏安不忘趁機多讚美幾句。

　　「好吃吧，楊媽媽的手藝真不是蓋的，不像我們雅娟完全沒有遺傳到我，她連最簡單的荷包蛋都不會煎，再怎麼教她都沒有用，她會煮泡麵我就謝天謝地了。」把自己女兒貶得一文不值。

　　尹柏安愣了下，沒想到工作能力一流的楊雅娟居然不擅廚藝。

　　「吃不死人就好了。」反正東西吞下去還不是一樣。

　　「當然要煮得好吃才會有人願意吃啊。像雅娟煮的東西我們家都沒人敢吃，上次她姐姐吃了她做的咖哩就拉了三天，只有她自己吃才沒事，真不知道她的胃是什麼做的。」楊媽媽繼續爆料，「她每天上班都只吃沙拉，就是因為她不會煮菜只會做沙拉，因為沙拉只要切好再淋醬就完成了。跟她說只吃那種東西不營養她都不聽，偏偏她又不習慣吃外面的餐廳，所以她才會越吃越瘦，整個人都沒肉了，多可憐。」

　　原來她不是喜歡吃沙拉，而是只會做沙拉。

　　眼前這個看似堅強的小女人其實也有許多小弱點，只是她 從來不輕易示弱，才會讓每個人都以為她是無所不能的女超人，她的倔強讓他感到心疼。

　　會不會有那麼一個人，能讓她放下所有的武裝，安心地休息呢？

　　「楊媽媽不用擔心，我以後會盯著她多吃一點的。」不忘安慰老人家。

　　「有你這麼好的同事在關心她，我就放心多了，多吃一點啊。」又夾了一堆菜到他碗裡。

　　楊雅娟沒有回應他們的一搭一唱，默默吃著飯。

　　下午加快腳步把另一間小房間漆完，只剩下餐廳和廚房就簡單多了，這禮拜應該可以完成，剛好下禮拜可以開始挑傢俱。

　　楊雅娟收拾完東西後，就把免費工人遣回家，隨便從冰箱裡拿出幾顆水果當晚餐吃，洗過澡之後直接上床睡覺，但不管睡再久，還是一樣疲倦；隔天早上她依舊拖著半死不活的身體去上班，唯一能支撐她的只有想拿到全勤的意志力了。

　　尹柏安看著她越來越深的黑眼圈，更加擔心。

　　根據楊媽媽的密報，那間新房子是楊雅娟自己買的，以後她也打算自己一個人住，所以從買房子到裝潢一手包辦，不准別人插手干預。為了能夠盡快將新家打理好，她才會每天回家後都刷油漆刷到半夜，長期累積下來的疲勞讓她的精神越來越差，她卻還要硬撐著來上班，連他看了都好心疼，如果他可以早點去幫忙的話，她就不用那麼累了。

　　中午的時候，楊雅娟又衝到茶水間睡覺；尹柏安心不在焉地吃著便當，還要應付著身邊纏人的梁紅梅，果然沒過多久楊雅娟又被吵醒了，他第一次有股衝動想把梁紅梅趕出去。

　　尹柏安深吸一口氣，拿出今天特地多準備的小便當，語氣盡量保持自然地說出早上練習很久的台詞：「楊助理，我看你每天都只吃沙拉可能沒有飽足感，剛好我今天多帶了一些便當菜，如果你不嫌棄的話一一」

　　話還沒說完，梁紅梅便插嘴：「哇！看起來好好吃喔，我也可以吃嗎？」故作矜持地問。

　　「當然，大家一起吃吧。」尹柏安只能苦笑著點頭。

　　結果整個便當被梁紅梅吃個精光，還說自己吃不下那麼多菜，硬是把她的便當分了一半給他，楊雅娟則是連抬頭看一眼都懶。

　　早就知道自己的計劃不可能那麼容易成功，但他就是捨不得看楊雅娟每天只吃冰冷的沙拉，早上做便當的時候他就有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情況真的壞到谷底。

　　「其實你們滿配的。」楊雅娟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真的嗎？楊助理也是這樣覺得嗎？」梁紅梅聽得心花朵朵開，連楊助理都覺得她跟課長是天生一對，看來她在本質上也算是個好人嘛。但是課長好像不是很高興。既然他都特地為她多準備了一個便當，可見他也是對她有意思，只是擔心辦公室戀情不容易長久，所以才會這麼煩惱吧，課長還真可愛。

　　「真的。」楊雅娟非常肯定地點點頭，對著尹柏安說：「你們都很懂得如何煩人，煩到我可以完全理解什麼叫『生不如死』。」連保鮮盒都懶得洗，直接走回辦公室。

　　「楊助理講話還是一樣，好過分。」課長的臉色更難看了，楊助理真的比她想像中還要壞。

第六章

　　尹柏安看著楊雅娟離去的背影，再度歎氣。

　　「柏安，最近怎麼這麼無精打采的？」幾個課長好奇地問。

　　今天是每個禮拜固定的周務會議，從進門就看到尹柏安不知道為什麼一直在歎氣，開會的時候無法專心，上個禮拜也是這樣，平時總是充滿朝氣的人突然精神委靡，一定是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情。

　　「沒什麼，只是最近比較累。」尹柏安強打起精神，但眼神還是很黯淡。

　　自從那天的便當事件之後，到現在整整半個月，楊雅娟都不肯跟他說話，有時候甚至視若無睹地和他擦肩而過，他不知道該怎麼讓她消氣，使得他變得心浮氣燥。都怪自己當初太自作主張，現在才會自食惡果。

　　唉……

　　「該不會是跟楊助理鬧翻了吧？」鄰座的職訓課長插嘴道：「其實你也不用太自責，楊助理的個性本來就比較乖僻，這個世界上已經找不到人可以跟她和平相處了，你能夠忍受這麼久大家都很佩服你，你的脾氣真的太好了，不過偶爾還是要展現一下課長的權威，不要讓小小的助理爬到頭上去。」換句話說，就是因為尹柏安太忍讓楊雅娟，她才會越來越無法無天。

　　「楊助理其實沒有惡意，只是不擅表達。」雖然不喜歡聽到別人批評她，無奈她實在樹敵太多，他也只能盡力為她挽回一點人際關係。

　　職訓課長聽了，嗤之以鼻，「除了工作能力之外，我實在看不出來她有什麼優點，如果她這樣還算是沒有惡意的話，世界上就沒有壞人了。」

　　「很多事情只要換個角度來看，就會發現有不同的另一面。」尹柏安不做激烈的辯論，走回座位繼續辦公。他的助理還是不理他，哎……

　　午休的時候，楊雅娟難得沒進茶水間，就在自己的座位上趴下來午睡，梁紅梅見機不可失，更是大獻慇勤，簡直把茶水間當成私人包廂。

　　「課長，我今天特地泡了…壺人參茶，對身體很好喔，你趕快喝看看嘛。」從保溫瓶裡倒出一杯遞過去。

　　「真的不用麻煩了。」尹柏安拒絕，卻還是抵不過梁紅梅的纏功，只好接過杯子喝一口。

　　「好喝嗎？」快稱讚她吧。

　　「很好喝，謝謝。」放下茶杯，心不在焉地吃著飯。

　　看著對面空蕩蕩的沙發，她今天連進來茶水間都不肯，他連唯一能和她相處的機會都沒有了。

　　「課長，我今天特地帶了兩隻椒麻雞腿唷，我夾一隻給你嘗嘗看。」

　　直接把雞腿放進他的便當坐。

　　「真的不需要這麼麻煩……」

　　「為了課長一點都不麻煩，真的！」課長會心疼她呢，好開心。

　　重點是他每天都很煩哪……尹柏安看著雞腿，完全沒了食慾。

　　因為從小家庭教育的關係，尹柏安相信優、缺點只是一種相對論，再好的優勢如果換個情境，都有可能變成致命的缺失，即使是令人受不了的陋習也可能是成功的關鍵，所以他從來不隨意批評別人，容忍范困也比一般人寬廣。

　　這是他第一次對人有了厭惡感，不只是因為梁紅梅越來越積極的行為，也因為楊雅娟認為他就像梁紅梅一樣使她厭煩。

　　他對梁紅梅反感是因為她積極地想博取他歡心，但他對梁紅梅卻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楊雅娟說他像梁紅梅，也就表示他的一切行為在她眼中都是毫無意義，甚至打從心底厭惡他，這對他更是一大打擊。

　　下午時間，尹柏安繼續打起精神辦公，但效率還是比平常低，因此今天留下來加班的時間比平常都晚，直到陳逸文找他一起下班，他知道自己現在的精神狀況不佳，剩下的幾份公文乾脆明天再處理，跟著陳逸文一起搭電梯下樓。

　　「最近每天都看你唉聲歎氣的，是不是當課長的壓力太大啦？」陳逸文拍拍尹柏安的肩要他打起精神。

　　「只是最近比較忙，所以精神比較不好。」

　　陳逸文向來就很照顧尹柏安，雖然尹柏安後來成了他的上司，但是私底下尹柏安還是尊稱他前輩，他也把尹柏安當成自己的小老弟看待，如果尹柏安有什麼事，他當然要幫他分憂解勞；不過尹柏安很少跟他談公司以外的事，有時候也不免覺得這小子真是見外，偏偏尹柏安又對了他的味，只好由他說心事給尹柏安聽了。

　　「該不會是因為桃花太多所以在煩惱吧？」嘖嘖，「男人越老越有魅力」這句話完全印證在尹柏安身上，那張俊俏的臉蛋每年都把新人迷得團團轉，而且電力與年俱增。

　　尹柏安想到梁紅梅驚人的行動力，忍不住又歎氣。

　　今天梁紅梅下班的時候特地過來跟他說她晚上另外有約，不能陪他加班；他不知道梁紅梅為什麼要特地跟他說這些話，但是他看到其他人曖昧的眼神就知道慘了，幸好那時候楊雅娟已經下班回家，不然他真的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明明他喜歡的人只有一個，偏偏人家不把他當一回事，倒是他不喜歡的人拚命來湊熱鬧，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是因為梁紅梅的關係嗎？」現在辦公室裡最新的緋聞就是他們兩個。

　　「我們只是同事，沒有其它關係。」

　　「所以說你跟梁紅梅什麼事都沒有？」怪了，怎麼跟他聽到的不一樣？

　　「我們之間並沒有任何曖昧情愫。」

　　陳逸文一臉狐疑，試探地問：「你有聽過梁紅梅的版本嗎？」

　　「什麼版本？」梁紅梅說了什麼？

　　「她跟大家說你好像對她有意思，會跟她互相交換便當，還會誇獎她的廚藝，說你又溫柔又體貼，聽說之前還特地幫她多準備了一個便當，結果連楊助理對你們的濃情蜜意都看不下去，當場翻臉走人。」最後一段打死他都不信，楊助理才不會管其他人在做什麼，她的眼中根本就沒有其他人的存在，「對了，她還說你很滿意她的身材喔。不過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相信你絕對不是那麼膚淺的色胚。」

　　尹柏安聽得目瞪口呆。他以為梁紅梅再怎麼樣都應該會自重，沒想到她會說出這種話；還是他的態度真的不夠堅決，所以讓她產生誤會？

　　以往他面對主動的追求者都只是保持距離，盡量避免曖昧的空間，那些女孩瞭解他的用意之後便不會再強求，雙方還能維持友好的關係。

　　自從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之後，他更不希望讓楊雅娟誤會他是個花花大少，只想讓她一個人接受他的心意，但是梁紅梅的所作所為卻足以讓每個人都誤解，楊雅娟一定也聽過這些傳聞，她也覺得他很可惡吧？

　　「可能是我沒有跟她說清楚，所以讓她對我的態度有所誤會，我會再找時間好好跟她溝通。」這次態度真的要很堅決了。

　　「如果你對人家沒意思的話，最好還是明確一點的拒絕會比較好，不要讓小女生抱著希望癡癡等下去，其他人對你的印象也會有影響，搞不好會以為你是專門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

　　「謝謝前輩提醒，我以後會多注意的！」

　　「我勸你最好是公開地跟她說清楚，這樣大家才會知道你是認真的。如果在私底下跟她說的話，不知道傳出來又會變成什麼樣，謠言這種東西是很可怕的。」以過來人的經驗教導後進三這是老大哥應該做的事。

　　「我會的。」

　　電梯正好抵達一樓，兩人一起走出大門口後便分道揚鑣，尹柏安的腳步始終很沉重。

　　隔天早上，氣溫突然下降了好幾度，原本酷熱的秋老虎威力大減，總算讓人們感受到真正的深秋氣息，宣告換季開始。

　　楊雅娟因為前陣子忙著裝潢，好不容易才在上禮拜把所有的傢俱通通佈置完成，還沒來得及好好休息就碰上突然的氣候轉變，讓她的身體一下子負荷不了，早上起床的時候喉嚨就不大舒服，果然出了門就開始有點咳嗽。

　　進了公司之後，空調已經轉成暖氣，身體暖和之後會咳嗽稍微緩和下來，但卻要不停地喝溫開水才能減緩喉嚨的不適，如果不好好照顧的話，恐怕明天感冒症狀會加重。

　　「課長，今天早上突然變天了耶，我有特地幫你泡了一壺養身茶，換季的時候喝最好了，你要記得喝唷。」梁紅梅把保溫瓶直接放在尹柏安桌上，馬上又跑走了。課長喜歡工作認真的人，她不能耽誤太多時間，不然課長會覺得她是個不識大體的女孩子，他現在一定覺得她很窩心吧？

　　尹柏安無奈地看著保溫瓶，又感覺到那些曖昧的視線，心想，中午的時候一定要好好跟梁紅梅說清楚。

　　楊雅娟沒有去注意隔壁的羅曼史如何發展，努力集中精神在工作上，偶爾還是會輕咳幾下，趁著休息時間倒了杯溫開水，尹柏安也跟著走進來，不知道從哪裡變出一包成藥交給她。

　　「我剛剛到樓下順便拿了一包藥，應該可以稍微止咳。」

　　她雙手捧著溫開水，沒有接過他手上的藥。

　　「我不想用化學藥劑加速自己的死亡！」說完就走了。

　　她一定還在生氣……尹柏安只好把藥收回口袋裡。

　　中午的時候，楊雅娟還是趴在自己的座位上午睡，身上蓋著早上穿來的淺藍色外套，但她睡得很不安穩，不時會咳嗽起來。

　　尹柏安在微波爐前等便當加熱，想著楊雅娟的身體要不要緊。

　　「課長，我今天帶了人參雞湯要幫你補元氣唷。」梁紅梅把雞湯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盛了兩碗。

　　今天楊助理沒進來，又是她跟課長的兩人世界，梁紅梅像是新婚的妻子為丈夫準備好餐具，就等著尹柏安過來共享。

　　尹柏安走了過來，卻沒有坐下，梁紅梅好奇地抬頭看他，他開口道：「梁小姐，可能是我的態度讓你有所誤會，我真的感到很抱歉。只是希望你能明白，你們大家都是我很重要的工作夥伴，我很珍惜這一段同事的情誼，在這之間並沒有所謂的男女之情！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我不能接受，真的很抱歉。」將早上的養身茶原封不動地還給她。

　　梁紅梅一時之間無法消化他所說的話，只能愣愣地看著他。

　　「可是課長明明就對我很好，還一直誇獎我，我以為……」以為他對她也是有情意的……

　　「我對於每個工作夥伴都一視同仁，值得獎勵的地方當然會誇獎，真的很抱歉讓你誤會這麼深。」他能做的也只有道歉了。

　　淚水在梁紅梅眼眶裡打轉，她還是沒有辦法接受這殘酷的事實。

　　「為什麼要突然跟我說這些？」平常他對下屬們連句重話都不會說，現在卻故意跟她說這些，難道只是為了看她難過？

　　門口有人看到茶水間裡的氣氛不大對，幾個愛八卦的人直接躲在門邊偷看，完全沒想到劇情會急轉直下，女主角居然被男主角狠狠地拒絕了！

　　尹柏安知道背後有不少人在偷看，但是為了避免日後再發生同樣的情形，他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因為我已經心有所屬，我只想對她付出我的心意，所以不希望再發生任何會引起她誤解的事，也希望可以遏止一些不實的傳言，才不會再對任何人造成二次傷害。」

　　門口的觀眾突然一哄而散，只見楊雅娟走到飲水機前倒了杯開水又是出去，尹柏安表面故作鎮定，手心卻又緊張得開始冒汗。

　　「我們之間難道不可能嗎？」梁紅梅不服輸地喊。

　　「對不起，我只會喜歡她一個人了，希望你可以找到真正適合你的對象。」

　　尹柏安拿著便當走出茶水間，還聽見梁紅梅對他說：「只不過是有喜歡的人有什麼了不起，只要你沒結婚一天，我就不會放棄。」

　　他定回座位上默默吃著便當，眼裡都是那件淺藍色外套。

　　尹柏安公開拒絕梁紅梅的事下午就傳遍了公司，有人支持梁紅梅不要輕易放棄，有人則勸她換個對象比較實在。但大家更好奇的是尹柏安大膽公開了自己心有所屬，到底是誰讓尹柏安動了心？

　　接下來幾天，鴻升大樓裡流傳著各種版本，就是沒有人知道尹柏安的意中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楊雅娟的咳嗽一直沒有好轉。明明沒有什麼感冒跡象，但只要一開口就會咳個不停，想要完整地說句話都很難，這幾天她乾脆戴著口罩上班，免得把細菌傳播出去。

　　屋漏偏逢連夜雨。

　　昨天無預警地來了一個超強寒流，她多穿了幾件衣服御寒，卻還是覺得冷；回家的時候鼻水流個不停，晚上鼻塞得更嚴重，害她整晚幾乎都沒睡好，馬上又要爬起來上班。

　　楊雅娟看著鏡子裡蒼白的病容，黑眼圈比之前更明顯，鼻子因為不停擤鼻涕而紅腫，真是慘不忍睹的一張臉。

　　今天是最想放假的禮拜五，撐完今天就可以連睡兩天，她使勁拍著臉頰喚回逐漸渙散的精神，又加了兩件高領毛衣才出門。

　　早上是招選的課內會議，尹柏安特別交代楊雅娟不用進會議室，拜託陳逸文幫忙處理她的部分。楊雅娟已經咳到沒力，難得沒有異議地就把工作交給陳逸文，她不想讓自己惱人的咳嗽聲在會議中干擾其他人，否則定會降低會議品質，這對講求工作效率的她來說是絕對不允許的。

　　雖然精神狀況不佳，但楊雅娟還是很有效率地將工作進度一一完成，咳嗽聲和鍵盤聲不停交錯著。領多少薪水就做多少事，她不會放任自己隨意找借口敷衍了事，這也是當初課長願意提報她的原因之一。

　　午休過後，楊雅娟覺得體溫似乎不停向上飆高，連她摸自己的額頭都覺得好燙，只剩下半天了，再撐一下！

　　尹柏安忍了半天，還是開口問道：「楊助理，下午的工作我可以先幫你處理，你好像還是很不舒服，要不要請假回家休息？」她的臉色好蒼白，臉頰卻紅得嚇人。

　　因為楊雅娟沒辦法開口講話，只能淡淡掃過他一眼，表達出她對這個提議的不齒，也讓他再次見識到她的倔強。

　　幾乎像熬了一世紀那麼久，終於到了下班時刻。楊雅娟拖著疲憊的身軀下樓別卡，她以為自己走得很快，其實步伐已經開始飄浮，尹柏安在背後看得心驚膽戰，就怕她一個不小心會直接跌下樓。一直到他回到家之後，楊雅娟虛弱的身影還是在他腦海軍揮之不去。

　　晚餐過後，尹母到廚房準備甜點，尹家父子則一起收拾餐桌，尹父趁機問著心事重重的兒子：「兒子啊，你是不是有什麼男人的煩惱？跟老爸說，老爸幫你一起想法子。」最近他不是在發呆就是愁眉深鎖，老婆特別交代他要關心一下孩子。

　　「今天有個同事生病了，有點擔心她。」

　　「是你常提到的楊助理嗎？」尹母將點心端到桌上，正好聽見父子倆的對話。尹柏安點點頭。

　　自從尹柏安升上課長之後，楊助理就經常出現在他的話題裡，所以尹家人對於這個奇妙的女孩並不陌生。

　　尹母又道：「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面住，生病了也沒有人可以照顧，你是直屬上司，應該要去慰問她一下才對。」

　　「可是她不喜歡別人到她家。」這是最大的問題。

　　「就算她再怎麼討厭，你也應該要表現出你的誠意，否則怎麼能當個好上司？」尹父拉著兒子一起坐下吃水果，「明天早上你就帶一些水果過去，順便買束花好了，女孩子都喜歡花，當作代替其他同事一起慰問她，你以課長的身份拜訪，她應該不會拒絕你。」

　　尹柏安聽了父親的建議，反覆思量過後，覺得自己於公於私都應該去探望一下，而且親自確認楊雅娟的病情無礙他才能安心，明天就照這麼辦好了，希望楊雅娟不會讓他吃閉門羹。

　　「爸、媽，我先回房了，你們慢慢吃。」還是先擬定計劃會比較安心。

　　「柏安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老是愁眉苦臉的。」有這麼聽話的小孩真不好玩，從小就不會撒嬌或訴苦，也不會像其他孩子跟父母親聊心事，讓他這個老爸做得有點心虛。

　　「你應該要為他感到高興。」尹母餵了丈夫一口水果，「我猜呀，他是遇到喜歡的女孩子了，所以這陣子比較反常。」

　　「是誰？我怎麼都不知道他談戀愛了。」兒子從來沒主動說過他喜歡哪個女生，為什麼做媽媽的都看得出來，做爸爸的反而不知情？

　　「這是做母親的直覺。我想他喜歡的人應該就是楊助理，不過女孩子對他好像沒有感覺，所以他才會這麼煩惱。」

　　「開玩笑！他是我兒子耶，外在遺傳到我的俊俏，內在遺傳到我老婆的才智，這麼優秀的基因組合居然會被嫌棄，天理何在呀！」基於父母老王賣瓜的心理，自然認為自家的孩子比任何人都優秀，會被女孩子嫌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感情的事本來就很難說，喜歡跟不喜歡也不是理智能夠控制的，否則我當初怎麼會嫁給你？」尹母在丈夫口中塞滿水果，讓他無從抗議。她被逗得笑了出來，兩人嬉鬧了一陣，她才舉手投降，又道：「我也希望這孩子的感情能夠順利，畢竟這是他第一次付出感情，如果楊助理是他命中注定的人就好了。」

　　他拍拍親親老婆的肩，要她放心，「如果柏安真的追不到女朋友，老爸就親自出馬傳授秘技給他，保證打還天下無敵手，放心吧。」

　　「你也只成功騙到了一個，哪有那麼厲害？」她笑。

　　「可惡！看我的大絕招！」連續偷到好幾個香吻，猖狂得像個土匪頭子般笑了起來，她則是又好氣又好笑，整個客廳瀰漫著甜甜的氣氛。

　　星期六早上，尹柏安熬了一鍋清粥，再準備幾樣不油膩的小菜，裝了滿滿一個大便當盒，份量足夠楊雅娟吃個兩、三餐。

　　提著便當盒出門後，他先到水果行買了一籃水果，再到花店請店員幫他包了一束花，大包小包的來到楊雅娟的公寓樓下時已經將近中午，電鈴按了十分鐘都沒有回應，他只能繼續在鐵門外吹著刺骨的寒風，後來是其他住戶好心幫他開了門，他才來到楊雅娟的家門口。

　　尹柏安等了很久還是沒人來開門，心想會不會是楊雅娟在屋子裡發生了什麼意外？他不死心地繼續狂按電鈴，直到半個小時後門終於小小的開了一個縫。

　　「你怎麼在這裡？」楊雅娟穿著寬鬆的運動衫，平時束起的長髮披散在背後，沒有戴眼鏡的她看起來更清秀，眼睛瞇成一條線地看著門外的不速之客。

　　「我是代表大家來探望你，順便帶了一些熱食來，感冒吃熱的會好得比較快。」

　　楊雅娟一直看著他……看著他……看到他懷疑她是站著睡著了，她才開門讓他進去。

　　「我幫你放東西吧。」尹柏安先將食物拿到廚房，走出來看到大門沒關，楊雅娟蜷縮在客廳的沙發上，似乎睡得很不安穩，他趕緊把門關好，再叫醒她。

　　「雅娟，回房間睡好不好？睡在客廳會著涼的。」把她當成孩子般哄著，她囈語了聲，反而縮得更緊。

　　他又喚了幾聲，她還是動也不動，整張小臉皺在一起，感覺似乎很不舒服，難怪剛才他按了那麼久的電鈴都沒反應，可見這次她真的病得很嚴重，而她居然沒有請家人來照顧，這讓他又惱又怒又心疼。

　　尹柏安最後只好輕輕扶起她，哄著她起身走回房間；她像小孩子一樣不依地扭動，皺起的小臉有了怒意。好不容易連哄帶騙讓她回到臥室，她馬上窩在床上就不肯再動一步，他小心挪動她的身子，確定棉被把她包得密密實實，再到浴室拿了條濕毛巾幫她擦臉；她的額頭還是很燙，一定是沒有去看醫生才會發高燒。

　　他退出房間時輕手輕腳地把門帶上，原本想把早上買的那束花插起來，但是找不到可以充當花瓶的容器，只好先擺在餐廳的桌上。進了廚房也沒看到熱水瓶，他又燒了些開水倒進保溫瓶裡，如果她起床的話，馬上就可以喝杯熱開水。

　　整理完之後走回客廳坐著，尹柏安這才仔細打量著屋內的擺設。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楊雅娟裝潢後的房子，也是他看過最簡單的擺設。

　　客廳裡只有一個電視櫃、一台液晶電視和一組紅色布沙發；地上鋪著大片的米色長毛地毯，連張桌子都沒有，餐廳也只擺了一組雙人餐桌，果然很符合她討厭麻煩的風格。

　　她的生活這麼簡單，他想要融入卻是難如登天。

　　她需要的會是什麼樣的伴侶？能夠讓她放心地依偎，還是能夠讓她繼續獨立生活？

　　如果問她這個問題，她一定會說自己什麼都不需要吧。

　　楊雅娟是個獨立又倔強的女人，不管面對任何情況都能處變不驚，從來不需要、也不肯向他人求助；但他的眼光卻沒有辦法從她身上移開，只要她有一點小麻煩他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明明答應過她不會再干預她的生活，他卻忍不住打從心底想要保護她，結果做的儘是些沒有實際幫助的蠢事，他也知道她總是在嘲笑他，她一定覺得他是個很沒用的男人，現在又意外多了樁緋聞，讓他連追求她的信心都沒了，又怎麼能奢求她會對他動心？

　　如果自己不是這麼優柔寡斷的性格，可以多一點男人的氣魄，不知道她會不會對他改觀？甚至他的身材只能算精瘦，連時下最流行的猛男都做不到，實在想不出自己還有什麼優點值得她欣賞。

　　尹柏安回想起兩人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許多糗事連自己都覺得不堪回首，楊雅娟會嘲笑他其實也不是沒有道理，哎……

　　時鐘滴答滴答走著，少了陽光陪伴的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沒有燈光的屋內有如深夜般不見五指，冷冽的寒風持續侵襲，尹柏安的身子瑟縮了下，依然沉浸在甜蜜又苦澀的回憶中。

第七章

　　「你怎麼會在這裡？」

　　突來的聲響把尹柏安嚇了一跳，從屋外射進的微光勉強看出楊雅娟的身影站在房門口，他趕緊走過去。

　　「站在這裡吹風會著涼的，先拿件外套來穿好不好？肚子會不會餓？我有幫你帶了些稀飯和小菜來，你想吃的話我現在就拿去熱，很快就好了。」他看她沒動作，乾脆把身上的長大衣脫下來披在她身上，正好將她從頭到腳包得密不透風，細心幫她拉攏，又退回幾步與她對望。

　　她還是瞇著眼直盯著他，因他還沒回答剛剛的問題。

　　尹柏安有些不安，難道她忘記自己開口讓他進來的事了？

　　「中午的時候我帶了一些午餐和水果來探病，是你親自開門讓我進來的。後來你回房間睡覺，我就一直坐在客廳到現在，你還記得嗎？」幸好今天來的人是他，不然她在意識不清的情況下隨便放人進來，豈不是太危險了！

　　她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沉默了幾分鐘之後才開口：「我自己做過的事當然會記得，東西已經送到了你還不走？」濃濃的鼻音讓她的聲音聽起來比平常更低沉。

　　「因為你一直很不舒服，我擔心你沒辦法好好照顧自己，如果我留下來的話有什麼事也好照應。」

　　她冷哼一聲，「我憑什麼相信你不是披著羊皮的狼？」

　　「我只是擔心你，絕對沒有任何非分之想。」他急著解釋，不想被她誤會為趁機佔便宜的登徒子。

　　「沒有任何非分之想？」非常懷疑的語氣。

　　「真的沒有！」

　　她咳了幾聲，尹柏安馬上衝到廚房拿了杯溫開水，讓她捧著水杯喝了幾口，慢慢的比較不會咳了。

　　「你喜歡我。」

　　她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

　　尹柏安退了幾步，懷疑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

　　楊雅娟緩緩抬起頭，眼神裡有著尹柏安再熟悉不過的譏嘲。

　　「你喜歡我。」語氣非常肯定。

　　頭上出現好幾道閃電，劈得他動彈不得。

　　她怎麼發現的？他明明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連最照顧他的陳逸文也不知道，他應該隱藏得很好呀。

　　現在她直接說了出來，他卻一點也不高興楊雅娟終於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有更大的恐慌。

　　如果他否認，她一定會覺得他是睜眼說瞎話的騙子，更何況他根本不願意欺騙她；但是，承認這個事實對他也沒有任何好處，反而可能會讓兩個人的關係更惡化，以後他恐怕連接近她的機會都沒有，他……到底該不該承認？

　　「把你那些不合邏輯的愚蠢行為串連在一起，這個事實就會成立。只要有點腦袋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又道。

　　也對。她的心思這麼細膩，會猜出他的感覺其實一點也不意外，任何事在她面前總是無所遁形。

　　他澀澀地開口：「對於男女感情之間的發展我並不瞭解，也沒有設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哪一種類型的女生，只不過看了週遭有好有壞的例子，我想人生的路上能夠擁有一位知心的伴侶絕對是最大的幸福，若是遇不到能夠與我共度一生的人，一個人的生活對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因為強求的幸福並不會快樂。」

　　楊雅娟沒回話，似乎聽得很專心，尹柏安卻說得很羞澀。

　　「可能就是因為我這種被動的態度，到現在我還是不瞭解其他人說的『心動』是什麼感覺，愛情對我來說好像也不是很重要。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存在我的腦海裡，你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影響著我，不知不覺就把你擱進了心裡，等到我發現自己變了的時候，就已經喜歡上你了。」第一次向自己喜歡的人告白，原來是這樣的感覺一一有點緊張、有點不安，還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至少以後不必再偷偷摸摸地喜歡她了。

　　她又沉默了很久，才動手將身上的大衣脫下塞回他手中。

　　「你要喜歡誰是你的自由，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對任何人都沒有興趣。」

　　雖然被她拒絕是預料中的事，但是親耳聽到，還是讓他的心隱隱作痛。自從認識她之後，他也體會了許多不曾有過的情緒。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當然也不敢要求你接受這份感情。但是站在一個朋友的立場，我還是想盡我所能為你做些事，如果你為了逞強而弄壞自己的身體，我相信你的家人和朋友都會難過的。」

　　「你又想要自以為是我的朋友了嗎？」她淡淡的語氣正譏嘲著他的愚蠢，「在公事上你只是一個上司，私底下則是一個有錢沒處花的凱子，我願意幫你花錢純粹是各取所需，無論在哪一方面都沒有任何情感的關聯，我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你可以把你的自作多情收起來，因那只會讓你更令人討厭。」

　　「我不是自作多情，而是真心想要當你的朋友；一個在你開心的時候可以和你分享、在你難過的時候可以聽你訴苦的朋友；如果你有困難，我會第一個站出來幫助你，如果你失去力量，我會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你，只要你能夠微笑地度過每一天，我都會真心地為你祝福。」沉靜地望著她的眼，無奈昏暗的光線只照出她朦朧的身形，教人看不清她眼裡的情緒。

　　「因為得不到喜歡的人，所以選擇以朋友當作借口，這是你用來自我安慰的方式，還是妄想能夠翻身的手段？」

　　她一點也不領情。他越是糾纏，她就要越絕情；她已經越來越厭煩看到這張桃花臉，最好能夠從此遠離她的世界。

　　他沉默了。杯裡的水逐漸冰涼，她的身子有些顫抖，他卻沒有發現。

　　彷彿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夜，楊雅娟的話還是讓他的心好痛，但每一次的心痛都是為她。她還是不肯接受任何人，總是露出讓他心疼的孤傲眼神。

　　她將每個人的付出都帶上了附加條件，不相信有不求回報的無私，現在又堅持要一個人住，如果不是為了生活要外出工作，他相信她一定會徹底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

　　「以前我相信當愛情無法完滿的時候，雙方都應該理性地退回原點。若我拒絕了其他的女孩子，我們就只能是普通朋友，這應該是很自然的道理。直到遇見梁紅梅時，她的不甘和堅持讓我困擾，我不明白為什麼她不能接受，甚至不敢再和她有所往來；可是你讓我明白了她的感受，我的存在同樣讓你產生困擾，但我還是想要繼續喜歡你，繼續為你做些事情……」手握緊了又放鬆，他幾乎是垂頭喪氣地說：「喜歡你是我最自私的衝動，但是我不會為我的心動後悔，因為你是值得我心動的人，我願意為你做的事包括收回我的感情……我不曉得自己以後會不會再對誰動心，但你一定會是我心中最特別的存在。」

　　他的眼誠摯地看著她，哀求著：「所以求求你，只要今天就好了，只要今天比我照顧你一天就好，你不需要再逞強，只要好好養病，等你病好了以後，我一定會離你遠遠的，你不想理我就不要理我，我也不會再主動去打擾你，我們之間就像你所希望的只剩下公事上的關係，好嗎？」

　　「我很清楚自己的健康狀況，如果課長是擔心我會影響到工作，就請你上班時間再來擔心吧，這個週末足夠我把病養好了。」頭有點暈，她還是硬撐著把話說完，真不曉得他還要跟她耗多久。

　　「……我現在不能走。」走了就沒有人照顧她了。

　　他的堅持在她心中燃起無名火，她想直接踹他下樓了事，但是虛軟無力的身軀無法配合，只好繼續對他「曉以大義」。

　　「你知道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冥頑不靈嗎？如果你用這種愚蠢的毅力去拍經理的馬屁，你今天絕對不會只是一個小小的課長。硬是賴著我這個無權無勢的助理對你有什麼好處？就算你是因為有被虐傾向而喜歡我，跟我也沒有任何關係。究竟是誰賦予你這種莫名其妙的權利，讓你打著『為我好』的名義來干涉我的生活？你在我的世界中什麼都不是，只要你趕快停止這些不切實際的幻想，我可以勉強對你的無理取鬧既往不咎……」

　　「小心！」

　　尹柏安穩穩接住了突然向後倒去的楊雅娟，她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下一刻就已經躺在他的懷中。

　　「放開我。」身體雖然不聽話，但說的話還是很有力道，她最討厭別人對她動手動腳了。

　　「你又發燒了！」她的額頭比中午時還燙，都怪自己讓她在門口吹了這麼久的風，她身上又只穿了一套運動衣，體溫才會上升得這麼快，「我先扶你回房間休息。」

　　「只要你趕快離開我的視線，我自然就會痊癒。」奮力掙開他的懷抱，靠著牆壁暗暗喘氣，卻沒有力氣再張開眼。

　　他再度扶住她下滑的身軀，輕聲哄著：「只要今天就好，好不好？」

　　全身上下像是有團火在燒，現在的她連一步都動不了，最後只好妥協：「我討厭軟弱的男人。扶我回房間。」

　　好不容易回到被窩裡，她用棉被把自己捲成一團；他打開房內最小的燈，再細心地用濕毛巾擦乾她臉上的冷汗，過了不久，蠕動的身子才回復平靜，重新幫她蓋好被子退出房間。

　　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大衣，尹柏安默默穿起又坐回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屋外的細雨已經停了，冷風卻還是不停灌進來，四周的溫度急速下降他也不在意，仰頭看著烏漆抹黑的天花板，想起那個靜謐又溫和的下午，心裡泛起濃濃的酸。

　　直到將近晚餐時間，他突然起身將屋內的燈打開，再到廚房把中午帶來的飯菜熱好裝盤，看到餐桌上的花束，他沉思了一會兒，直接丟進垃圾袋裡，順便打個電話向母親報備今天會晚點回家。

　　「你怎麼會在這裡？」

　　尹柏安從廚房走出來，正要到房裡喚楊雅娟起床吃飯，她卻已經站在房門口。

　　他將大衣脫下披在她身上，又摸摸她的額頭，確定她退燒了，溫柔地說：「我怕你睡太久，所以先幫你把晚餐準備好，正要去叫你起床吃飯，睡這麼久，一定餓了吧？」

　　他真的在她的屋子裡，那剛剛發生的事就不是夢嘍？

　　瞇瞇眼注視了他一會兒才道：「我記得我說過討厭你。」

　　「我記得，」他的笑暖如春風，絲毫沒有受傷害的感覺。

　　她愣了一下，又道：「我記得我要你離開我家。」

　　「我也記得。」同樣溫暖的微笑。

　　「那你還賴在這裡做什麼？」

　　「我不能就這樣丟下你，今天絕對不行。」溫柔的笑裡添了一抹堅決。

　　他扶著她坐在餐桌邊，溫熱的飯菜冒著暖呼呼的香氣，她沒有任何情緒波動，只是虛弱地用雙手支額，沙啞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道：「我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家人，更不需要這種不可靠的愛情。」抬起頭來望著前方的牆面，她的思緒飄得好遠，眼神卻比平時更加冰冷。

　　「愛情這種東西，不過就是前一秒說愛你、下一秒抱著別的女人對你說不小心劈腿了所以對不起，然後你要很有度量的盡釋前嫌，還要祝福他們白頭偕老，哼，不過是一堆屁話！」

　　劈腿……難道她曾經被人傷害過？

　　他不敢想像她曾經被傷害得多重，但是他知道這個傷害已經造成了不可抹滅的傷痕，才會讓她直到現在都不願意信任別人。憤怒的情緒溢滿了他的身軀，如果可以，他一定會親手教訓那個可惡的傢伙，為她這麼多年來的不快樂出一口氣。但，即使是這樣又如何呢？她所受的傷害依然存在……

　　「……友情也不過就是為了方便勾引好朋友的男友，當她從他床上爬起來的時候還能笑嘻嘻地說聲打擾了，大家都是好朋友千萬別介意。你說，我要這些人做什麼呢？」她望著他，那無所謂的微笑只令他心疼。

　　「其實我還挺感謝他們，讓我明白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其它的東西我還真要不起呢。」

　　他忍不住握緊她的雙手，蹲跪在她面前與她平視，只為了讓她看見他眼中的堅決，「我一直都不瞭解你的過去，不知道你曾經那麼徬徨無助，也不知道有人會那麼狠心傷害你，把你的心一起帶走了……你根本就不允許自己喜歡任何人，這讓我更加難受，因為你毫無來由地選擇放棄，讓我連證明自己的機會都沒有。」他緊握著冰涼的小手不肯放開，「讓我照顧你，好嗎？」

　　「我說過我不吃這一套。」她撇開頭。

　　他笑道：「那我只能用行動證明了。」

　　兩人又僵持了好一會兒，他突然又驚慌失措，「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她抬起手摸摸自己的臉頰，才發現臉上濕濕的，眼眶也是濕濕的，視線變得好模糊，是……眼淚嗎？

　　回憶的門突然被開啟，週遭是一片模糊的景象交錯一一一個高大的男人老是走在她後面，最喜歡問她好不好，動不動就跟她道歉，從來不會質疑她說的每一句話，對她的命令唯命是從。

　　她甚至覺得自己比那個男人有氣魄多了，這種一無是處的男個就像多餘的傢俱，留下來並不會有多大的幫助，倒不如丟掉了還能擁有更多的空間。

　　但是她太小看了他的毅力，把他丟得再遠他都能再厚著臉皮走回來，一直到現在還賴在她身邊不肯離開，甚至對她說喜歡她，他喜歡她……

　　她早就不再相信任何人了，不是嗎？為什麼她卻記得他為她做的每一件事？

　　一條素色格子手帕出現在她面前，她接了過來，眼淚卻掉得更凶。

　　「好醜……」

　　「你不喜歡這一條，我明天馬上換一條漂亮的，好不好？對不起，是我不好，你不要再哭了……」早知道這條手帕會丑到讓她掉淚，說什麼他也不會拿出來。

　　趕緊抽了幾張面紙過來，輕輕替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她的臉和平時一樣面無表情，只是眼淚掉個不停。

　　「風太強眼睛才會痛。」

　　他很知趣地改口：「我知道你沒哭，等等用熱毛巾敷一下比較不會痛，好不好？」

　　「我眼睛痛跟你有什麼關係？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哄，一個大男人這樣做很噁心，離我遠一點！」她氣到口不擇言，恨恨地瞪著他。

　　雖然被瞪了，他還是面不改色，只是收回雙手，平靜地看著她。

　　「晚餐已經準備好了，多少吃一點補充體力吧。」

　　她拚命地瞪、瞪、瞪，他還是沒有反應，眼淚又開始狂飆。

　　「我看到你就討厭。」

　　「我知道。」

　　「我真的很討厭你。」聲音有些哽咽。

　　「我知道。」

　　她終於克制不住對著他罵：「從一開始我就討厭你！我討厭你一直陰魂不散，討厭每天中午被迫看著你的臉吃飯，討厭你什麼事都問我好不好，討厭你有事沒事就跑來我家，討厭你四處留情的桃花臉；討厭你沒事就盯著我看的眼神，討厭你的身高，討厭你的自以為是，討厭你的溫柔！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喜歡我，你知不知道！咳、咳、咳……」

　　冷冽的空氣讓她又開始輕咳，他讓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雙手輕拍她的背；她把整張小臉埋進溫暖的肩頭，悶悶地說：「傳染給你最好。」

　　「那你把病毒通通傳染給我吧，這樣你就不會再生病發燒了。」

　　「只要有人投懷送抱你就高興了吧。」

　　「我只想要你對我投懷送抱。」她抱起來好單薄，像是一不小心就會傷到骨頭，所以他只敢輕輕摟著她。

　　她一直說討厭他，最後卻願意走進他的懷抱，這樣究竟是討厭還是喜歡呢？

　　「讓我照顧你吧。」

　　「哼。」不置可否。

　　她將所有的感情收藏在最深處，他永遠摸不著也猜不透，但至少現在喜歡的份量會比討厭的份量來得多一些，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天大的恩惠了。

　　或許就是因為她在討厭他的同時也喜歡上了他，所以偶爾會出現自相矛盾的舉動，原來煩惱的人不只是他呀。

　　他又笑了。她不悅地把他礙眼的笑臉推開。

　　「既然梁紅梅不嫌棄你，你就應該跟她湊合一下。」

　　「我心裡已經有了你，不叮能會同時喜歡兩個人。」

　　「她每天對你噓寒問暖，我只會擺臭臉給你看，你是被虐狂嗎？還是覺得找個人緣差的比較具有挑戰性？」

　　他拉過她，神情專注地望著她的眼；她冷冷回望，不知道他的腦袋又是哪裡出了問題，沒事笑得這麼開心。

　　「你在生我的氣嗎？」

　　「我不跟沒大腦的人計較。」言下之意是他根本不值得她傷腦筋。

　　「你討厭我跟別的女生太親近？」

　　「你要去哪裡灑花粉關我什麼事？不要再問這些沒營養的問題！」

　　「你在生我的氣，因為我跟別的女生太親近，所以前陣子是在和我冷戰？」他全身上下都甜滋滋的，原來她也很在意他，只是因為害羞，所以不肯承認。

　　「你就抱著這種虛幻的假象活下去吧。」她往後退了幾步，他故意用雙臂圈住她，不讓她逃走，她只好繼續跟他大眼瞪小眼。

　　「對不起，我應該早點跟她說清楚，才不會害她誤會這麼久，你也生氣了這麼久。謝謝你這麼在意我。」

　　她從來不會向別人解釋她的行為，只會強迫別人接受，態度又那麼強硬，所以他老是猜不出她的目的，想不到真正的原因是因為他，這讓他心裡的陰霾瞬間消失，來到了鳥語花香的新世界，而這個世界裡只有他和他心愛的人。

　　如果這樣任性的生氣可以讓她多在意他一些，他不介意繼續寵壞她。

　　「你們兩個每天在公眾場合卿卿我我，吵得我沒辦法睡午覺，連吃個飯都想吐出來，要我裝作不介意還真難。公司不是你家開的，請你來上班不是為了讓你在辦公室偷情，隨便上演限制級戲碼有害善良風俗，你們想毒害老百姓的眼睛也請不要挑在大家工作的地方，這樣只會讓那些愛八卦的人更沒有工作效率，連帶地加重我的負擔。在一個淫亂成性的課長手下做事已經是我三生不幸，如果還要被批評沒有工作績效豈不是更冤枉？」

　　從她的這詞用句就知道她真的很生氣。她說討厭他的桃花臉應該是因為不想看他和別的女生親近，這樣吃醋的她讓他覺得好可愛。

　　「我保證不會再有這種事發生了，以後我身邊只會有你，心裡也只能容納你一個。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馬上出現，如果沒辦法馬上出現，我也會盡快出現，你吩咐我做的事我一定會盡力去做，如果做得不夠好，我就會一直做到你滿意為止。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他將她摟進懷裡，在她耳邊低語：「我只希望你能夠答應我一件事，不要再逞強，偶爾讓自己學會依賴別人，只要你願意，大家隨時都可以讓你依靠。」

　　她想到肥皂劇裡面經常會出現這種情節，通常這時候討人厭的女主角要抱著萬人迷男主角痛哭，最好可以一路滾上床來刺激收視。男主角犧牲自我，讓女主角痛改前非，原本討厭女主角的路人們也慢慢地被她的真心打動，結局一定要以和樂的喜劇收尾。

　　可是她已經習慣了令人討厭的角色，連自己以為隱藏得很好的本性都快要消失殆盡，不會再有痛徹心肺的傷心，也不會再有隨意大笑的日子，只有不停的針鋒相對，現在的她毫無選擇，只能繼續演孤傲的獨腳戲，沒有人能夠帶領她回到從前的生活，她也沒有辦法再帶給任何人幸福。

　　既然結局早該如此，她還貪圖什麼？

　　「這種花言巧語路上到處有人說，可惜對我並不管用。你應該多對梁紅梅說幾句，她會樂得每天幫你準備滿漢大餐。」語氣相當不以為然。

　　她後悔了，早就提醒自己不應該再去碰任何的感情，卻還是忍不住一時的衝動，這下子情況更棘手了，桃花臉肯定會更糾纏不清。

　　算了，就當作她感冒燒昏了頭，所以才做出這些莫名其妙的舉動，明天就忘了吧，忘了今天的一切，也要徹底忘了一直在身旁的人。

　　「我喜歡的只有你。」不厭其煩地重申。

　　「我討厭的也只有你，扯平了。」

　　她不是真的討厭他，只是不擅表達自己的情感，其實她的內心還是喜歡他的。他如此努力地安慰自己，不讓好不容易發芽的信心枯萎。

　　「你還不放手是想讓我餓死嗎？」她看著始終環在腰上的雙手。

　　他依依不捨地看著她回房換了件外套，把脫下來的大衣還給他，又兀自走進餐廳裡，他趕緊從廚房裡盛了碗熱稀飯出來。

　　她的食量本來就不大，生病的時候更沒有食慾，只吃了幾口菜就吃不下了，連一碗稀飯都吃不完。

　　「吃不下了嗎？要不要喝點熱湯？」他有點擔心她的體力會吃不消。

　　她硬撐著把眼前的稀飯吃完，起身對他道：「不合胃口的菜不需要勉強自己吃。我家沒有廚餘桶，不過你看起來滿適合的，應該塞得下吧，如果冰箱裡有什麼不該出現的東西記得一併處理掉。」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在冰箱塞了；堆食物，當她是被飼養的家畜嗎！

　　還好他只準備了一人份的菜量，冰箱裡的菜她不喜歡他也可以帶回家吃，不過廚房裡還有一大鍋稀飯，不曉得他的胃能不能撐過今夜……

　　她把餐具洗完之後看到地上有個包起來的塑膠袋，幾片鮮嫩的花辦從袋口露出來，她歪頭問著努力吃稀飯的男人：「那些花挺好看的，是你買的？」

　　被看到了！

　　剛要吞下口的稀飯梗在喉嚨裡，他被嗆得咳了幾聲。

　　「本來是打算送給你的，後來就……」怎麼說得出口是被自己丟掉的，「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再幫你買一束。」

　　「這種沒有經濟效益的高價值產品是有錢人的花樣，你如果錢多到買來就丟我也沒意見，反正我對於不切實際的東西不感興趣，等會兒記得把垃圾帶走，不要故意丟在我家。」

　　又被罵了。

　　她果然跟一般的女生不一樣。不會責怪他為什麼把漂亮的花丟掉，只會諷刺他把錢拿去買了最沒效益的花，這個奇特的女人豪不費力地就擄獲了他的心，而他也心甘情願敗倒在她面前了。

　　他又努力嗑掉三碗稀飯，但鍋子裡還有一半，他知道再吃下去他一定會吐出來，但是她在盯著他，她最討厭隨意浪費資源的傢伙，尤其浪費食物更是罪加一等，如果他現在不吞下去，恐怕以後她都不會再跟他說話，就算胃病復發他也要拼了！

　　「吃飽了？」她看著淨空的鍋子和他發青的臉。

　　「吃飽了。」嗯！飽到稀飯都快逆流了。

　　「你餓很久了？」

　　「咦！我都有正常吃呀。」她想問什麼？

　　「喔，那就是你很喜歡吃這種沒有味道又濃稠到像乾飯泡水的東西嘍？」

　　「其實也還好……」她在笑他煮得不好吃吧。

　　她冷笑道：「我以為你會把剩下的打包回家吃，想不到你可以一次吃完一整鍋，還滿厲害的嘛。」幫他拍拍手，「我這裡家徒四壁，沒有多餘的經費提供嘔吐袋，想吐的話請自行到外面解決，不過清潔工每天領微薄的薪水還要擔心被酒駕的人撞到，課長人那麼好，應該不會為難他們，那你就忍到回家吧。」

　　他只覺得頭上降下無數條黑線，他真的沒有想到可以打包回家吃……

　　他起身默默收拾桌上的碗盤，在她譏笑的眼神下走進廚房裡洗碗，大胃王距離他想要的男子氣概還差得很遠哪……她走到客廳窩進沙發裡，打開電視看著當紅的日本美食節目，等著他收拾完東西就要請他出門，玄關卻傳來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糟了！

第八章

　　「電話打了一整天都不接，今天也不回來吃飯，你到底跑去哪裡混了？」

　　中氣十足的吼叫聲響遍屋內，楊雅娟不得不摀住耳朵，避免耳膜受損。

　　「這幾天感冒不想出門，手機剛好沒電。」楊雅娟還是盯著電視看，沒把母親眼中的殺氣當一回事。

　　身為母親，居然被女兒視為無物，楊母的怒火熊熊燃燒，衝上前關了電視。

　　「你還敢有借口啊！哪次回家不是我三催四請的，平常也不會打電話回來，出去就跟不見一樣，打電話給你又叫我不要浪費錢，你是想當孤兒是不是？是不是？」

　　「我不敢。」電視沒得看了，可惜了今天的主題是她喜歡的炸豬排。

　　「你不敢？你不敢就沒有人敢了啦！」

　　尹柏安提著中午帶來的大包小包從廚房走出來，就看到一對母女在客廳對峙，戰火似乎相當猛烈，他猶豫著該不該先回廚房避避風頭。

　　「帥哥課長，你怎麼也在這邊？」本來還想繼續發火，突然瞥見之前的帥哥課長也在，楊媽媽當下變得熱情了起來。

　　尹柏安還來不及轉身，只好迎向前去和楊母打招呼。

　　「楊媽媽好，因為雅娟生病了，所以我代替其他同事來探病。不過她現在已經好多了，您不用擔心。」

　　「其實你不用特地跑來啦，我們雅娟從小就不會生病，感冒也是一下子就好，我不會擔心的啦，還要這麼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捏。」

　　「我才覺得麻煩。」楊雅娟偷偷拿回遙控器，繼續看美食節目。

　　楊母轉頭用銳利的眼神掃射楊雅娟。

　　「人家願意來看你就很好了，居然好意思在那邊碎碎念，枉費我怕你餓死在家裡，還幫你帶了大餐過來，再吵就不給你吃晚餐，拿去！」把手上沉甸甸的袋子塞給楊雅娟，裡頭的菜色比吃喜酒還豐盛。

　　「我剛吃飽，明天再吃吧。」

　　楊雅娟把料理拿到冰箱冷藏，楊媽媽又熱情地邀尹柏安留下來聊天。

　　「不用麻煩楊媽媽了，我現在正準備要離開。」尹柏安再次體會到這對母女的性格差異，一個熱情得讓他受寵若驚，一個卻冷淡得讓他手足無措。

　　「等一下再走也沒關係呀，陪楊媽媽聊聊天嘛，呵呵呵。」不容拒絕地拉著尹柏安坐下，他也只好跟著坐了下來。

　　楊媽媽提高嗓音對廚房裡的楊雅娟吆喝：「雅娟！你等一下去便利商店買兩罐飲料回來，家裡連招待客人的飲料都沒有，多丟臉。」

　　「喝開水比較健康。」楊雅娟才不想出去吹風。

　　「不用麻煩雅娟多跑一趟，我喝開水也可以。」尹柏安也捨不得楊雅娟出去吹風，萬一又發燒了可不得了。

　　「不用擔心啦，她壯得跟牛一樣，呵呵呵。」回頭又是一臉凶神惡煞，「還不快去！」

　　楊雅娟無法違抗母親的懿旨，只好回房多加幾件衣服再出門，今天真的是她的大凶之日。

　　「帥哥課長，你手上拿的水果是要給我們雅娟的嗎？」精緻的竹籃裡裝著各種水果，價格應該不便宜，看來這個帥哥還滿有心的。

　　「本來是送給雅娟的慰問品，不過她好像不大喜歡。」笑容有些尷尬。

　　「她就是愛嫌東嫌西，你千萬不要見怪，以後也不用再這麼破費了啦。」

　　「哪裡，這是應該的。」

　　楊母看著眼前彬彬有禮的年輕人，實在是越看越滿意。如果是她的孩子多好，不會像雅娟一樣每天都把她氣得半死。原本以為那孩子只是一時還看不開，誰知道這麼多年來卻越變越孤僻，搬出家門以後連回家看看都懶，活像是要跟他們撇清關係，教她怎麼不心痛。

　　「帥哥課長，楊媽媽跟你說幾句話，你不要嫌我囉唆咧。」楊母語氣突然慎重起來。

　　「不會的，您儘管吩咐。」尹柏安有點好奇楊母想要跟他說什麼。

　　「其實楊媽媽也知道，你喜歡我們家雅娟對不對？」

　　連楊母也發現了！他真的有做得這麼明顯嗎？該不會只有他自己以為沒有人知道吧？

　　「是。」尹柏安紅著臉老實招認。

　　楊母被他憨厚的樣子逗樂了，連害羞也這麼可愛，雅娟真是走了狗屎運才會有帥哥喜歡她。但自己畢竟是個局外人，雅娟的心結一天未解，她就一天無法放心，就算她很中意帥哥課長當女婿，但是做媽媽的私心還是偏向了自己的女兒。

　　「帥哥課長，楊媽媽真的很喜歡你，你對我們雅娟這麼好也是她的福氣；可是楊媽媽想拜託你一件事，如果你真的願意照顧雅娟一輩子，我一定二話不說支持你；但是如果你沒有辦法確定會不會變心，就請你趕快離開她，不要讓她抱著希望跟你在一起，以你這麼好的條件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孩子。」

　　他們還沒開始交往就要談分開的事了，尹柏安覺得自己摸不著頭緒。

　　「楊媽媽是反對我追求雅娟嗎？」

　　「當然不是！你長這麼帥又有禮貌，雅娟又老又孤僻，她想跟你在一起還怕高攀不上，只是……」老人家歎了口氣，「其實雅娟以前的個性跟現在完全不一樣，以前的她活潑又外向，很喜歡耍寶娛樂大家，校內校外的朋友多到數不清，老師都誇她是認真積極的好孩子，每次學校有活動一定都會指名她參加，她總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不會讓我們為她操心，真的讓我感到很欣慰。」

　　第一次聽到關於楊雅娟的過去，令尹柏安震驚不已，原來她的冷漠真的不是天生的。

　　「雅娟平常就喜歡黏著我說心事，我以為自己夠瞭解這個孩子，她的堅強和成熟讓我很放心，但是我一直忽略了當她跌倒的時候也需要有人扶她一把，才會讓她變成現在這樣，都是我的失職。」隨著年紀越大，愧疚感就越深，想到自己耽誤了孩子的幸福，楊母就忍不住流下淚來。

　　「雅娟高中的時候跟班上的男同學交往，那個男孩子也是像你一樣彬彬有禮的，雖然我們不太贊成她這麼早談戀愛，但是雅娟很固執，她一直向我們保證絕對不會耽誤學業，也不會做出逾矩的行為，我們也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知道那個男生上了大學就移情別戀，而且還是她的好朋友。我們知道雅娟很傷心，也很努力地想要安慰她，但是她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哭過，每天還是照常過生活，我們以為她已經慢慢走出來，也就沒有再特別注意，結果那一天她就離家出走了，整整一個月沒有跟任何人聯絡，我們才知道原來她心裡的壓力那麼大。那一個月家裡的人每天以淚洗面，好不容易等到她回來了，但她卻不肯告訴我們她這一個月去了哪裡，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行為也越來越孤僻，連以前的朋友都不聯絡，好像要把自己跟全世界隔離，看得我心好痛。如果當初我們多關心她一點，她現在也不會這樣，都是我的錯。」比起那個負心的男人，她才是真正傷害女兒的罪魁禍首，但是再怎麼彌補也來不及了。

　　楊母激動地抓著尹柏安的手，懇求他：「雅娟已經受過這麼大的傷害了，我不忍心她還要再承受一次這種傷痛，如果你真的沒有辦法保證未來，就請你趕快離開她吧，楊媽媽不會怪你的。」

　　尹柏安心裡五味雜陳，憤怒和難過的情緒在胸中翻攪，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只能安慰著傷心的老人家。

　　如果冷漠無情不是她的本性，那麼現在的她一定很不快樂，他還不能輕言放棄；她已經錯過太多的美好，他想一點一滴為她慢慢找回來，讓她重拾過往的歡笑。

　　「我的確無法保證未來的事，但如果雅娟願意選擇我，我就絕不會再讓她傷心難過，請楊媽媽放心。」他許下承諾。

　　「謝謝你答應楊媽媽這麼無理的請求，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雖然帥哥課長的年紀比雅娟小，處裡事情卻很穩重，能夠把雅娟托付給他讓她安心不少。

　　「雅娟如果知道楊媽媽這麼擔心，一定會很感動。」他們母女倆只是不習慣直接將感情表達出來，其實內心都很關心對方，不然楊母不會特地帶晚餐過來，楊雅娟也不會甘願冒著寒風外出，雖然每次見面都在鬥嘴，但這也是家人間親密的表現。

　　「她不要老是頂撞我就很好了，我才不希罕她感動咧。」楊媽媽的眼淚說停就停，開始挑剔起自家女兒。

　　尹柏安始終帶著微笑，專心聽著楊媽媽說楊雅娟小時候的趣事，以及她努力廚藝多年，卻依然一塌糊塗的秘密，原來她對於生活上的瑣事很迷糊，不像工作上表現得那麼精明幹練；他想像得出來她逞強的小臉，一定會若無其事地把自己的失誤合理化，其實她也有孩子氣的一面呀。

　　「感情這麼好？」楊雅娟挑眉看著客廳裡親熱得像母子的兩人，略略對自己獨自出門面對無情寒風吹襲感到不滿。

　　楊媽媽故意抓著尹柏安的手炫耀：「那當然！人家帥哥課長跟我多合得來，哪像有人一天到晚只會惹我生氣，哼。」

　　楊雅娟也學她冷哼一聲，把手上的兩罐熱飲丟給尹柏安，「喝完快走，我要休息了。」

　　「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拔到這麼大，居然還要趕我回家，真是家門不幸哪。」恐怖的哭調頗有孟姜女的架勢，「反正我也不寄望你會孝順我了，乾脆我自己先回家，免得還要被人趕。冰箱的菜要記得吃完，再、見。」

　　楊媽媽拿起手提包往門口走去，哇！外面真的好冷。

　　楊雅娟關上大門，避免冷空氣再透進來，整個人又縮進軟綿綿的布沙發裡，用眼神暗示尹柏安「你還不走」。

　　尹柏安在她面前蹲了下來，雙手撐在她小小身軀的兩旁，定定地看著她。

　　「終於要變身成狼人了？」她撐著頭，眼睛半瞇地問。

　　「其實楊媽媽很關心你的。」他說。

　　「別人的家務事你倒管得很勤。」她哼。

　　「楊媽媽剛剛說了很多關於你的事。」

　　「喔，有發現任何可以利用的把柄嗎？」原本還想譏笑他一番，卻只見他深情地凝望著她；他的眼眸深邃如黑玉，每次對她說話的時候總是閃著溫和的晶亮，從來不曾摻有一絲雜質。多少個夜晚，她就是被這雙眼眸干擾到無法入眠。她努力想忘掉，卻是越來越清晰，現在又出現在她面前鎖住她，讓她想逃跑卻動彈不得。

　　他爬上沙發，硬是把她抱進懷裡，不忘把她的手放進口袋裡取暖。

　　「以後只要你走得累了，我的懷抱隨時讓你依靠。」掬起她的一撮烏絲輕吻，烙印下他的承諾。

　　懷裡的人肉娃娃動也不動地任憑他抱著，彼此的心跳聲規律呼應著，她悄悄閉上眼，感受著他傳遞過來的體溫，身體的疲憊感越來越重，真的好累、好累，她究竟走了多久了呢？

　　她更縮進他懷裡，一直以來都是黑白的世界有了變化，天空轟隆隆破了一個大洞，五顏六色的大雨傾洩而下，一個男人拿著畫筆拚命著色，為她塗上了繽紛的色彩，她想要擦掉，卻再也來不及了。

　　終於，她投降了。

　　「你一直不肯死心，證明了你果然有被虐傾向。」也只有他才會一直死纏著她不放。

　　「我倒寧願你把不好的情緒全發洩在我身上，也好過悶在心裡讓我擔心。」唔，胸口馬上挨了一拳，「想不到你的拳頭這麼有力，看來我要多學點防身術了。」

　　她把自己調整到最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地將全身重量壓在身後的人肉坐墊上，背後伸出一雙手緊緊環著她的腰身；除了家人以外，只有這雙手從不曾放開她。

　　「我睡著了。」她閉上眼。

　　「嗯，我會等你醒來。」偷親一下。

　　「我睡覺的時候喜歡說夢話，不准偷聽。」

　　「好。」真的越來越迷戀她的香味，好希望一輩子都不要放開。

　　兩人就這樣互相依偎著，溫馨的氣息蔓延了整間屋子，屋外呼嘯的寒風逐漸減弱，世界彷彿靜了下來。

　　「我已經記不得他的名字、他究竟長什麼樣子、對我說過什麼，我通通忘記了。他只是曾經和我擦肩而過的陌生人。」她像在喃喃自語，卻讓身後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塵封已久的門扉被開啟了，恍如昨日的情景在腦海中交錯著，她幾乎要承受不住那些過往，畫面不停震盪著，一隻溫暖有力的手突然抓住她，她知道自己不會再獨自傷心，她可以繼續邁開大步向前走。

　　他沒有出聲，雙手緊緊與她十指交扣，不管她要到哪裡去，身邊都會有個他，他會和她一起承受一切。

　　她看著兩人交纏的手，慢慢走進回憶中。

　　「能夠和喜歡的人天天在一起是人生最幸福的事，即使他只是露出一個淺淺的微笑，也能夠讓人像得到全世界一樣狂喜。相愛的兩人互相扶持走到最後，這才是故事應該有的結局。愛情不就是這樣子嗎？我真的以為我遇上了一生一世的愛戀，但它還是隨風消逝了。故事中的主角不再是我，有沒有人能夠告訴我該怎麼辦。曾經那麼深愛過的人卻毫不留情地傷害了我。這個世界真的好不公平，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人瞭解我的痛苦，只能強顏歡笑去面對每一天，我覺得這樣活下去好累，生活不再具有任何意義，只要一閉上眼就像要窒息一般的恐懼，所以我害怕得逃跑了，我只想要遠離所有的一切。那一個月我跑到韓國，是基訓好心收留我到教會的宿舍借住；其實就算流落街頭也無所謂，只要能讓我徹底遠離這裡的一切就好。那段時間我拚命想著他離開我的理由，我不能原諒他為了自私而拋棄了我們的感情；我的付出只因為一句話就被全盤否定，我真的好不甘心，他根本就不值得我這麼痛苦。我不會再留戀了，他只是一個陌生人了。」

　　「我知道。」她會這麼說是為了讓他安心，他都知道。

　　「回家的那一天我媽哭著抱住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哭；以前只會跟我吵架的姐妹也哭得淅瀝嘩啦，我覺得好驚訝，原來我的逃避傷害了這麼多人。即使地球上少了一個我也不會停止轉動，但是他們少了我就失去了一個家人，我甚至比那個人還可惡，至少我可以選擇不再為他傷心，但是我傷害了這一生跟我最密不可分的家人，我真的很可惡吧。」

　　「這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一時想不出更好的方法罷了，沒有人會責怪你的。」原來她不肯原諒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她自己，真的好傻。

　　「因為我的自私而傷害了這麼愛我的家人，我沒有辦法原諒自己，我不想再傷害任何人了，我要退出每個人的生活，沒有人會記得我，也沒有人會想念我，直到我真正離開的那一天，再也不會有人因為我而感到難受，這是我唯一能讓每個人都幸福的方法了。」

　　他心疼地摟緊不停發顫的人兒，不願意再讓她陷入回憶裡，無法相信她竟然用這麼可怕的方式懲罰自己一一拋棄過去，也拋棄了原來的自己；用盡一切方法不讓任何人接近，只為了保護她所愛的每個人，為什麼她會這麼傻！

　　他感覺整顆心糾結在一起，好半晌才逼迫自己平靜地開口：「那些疼愛你的人並不會因為你無心的傷害就放棄愛你，就是因為這些傷痛才能證明你對她們的重要性，眼淚帶給她們的是更多擁有你的感動，你應該要更珍惜自己，而不是無止境的自責，這樣對誰都沒有好處。原諒自己才能真正放開過去，未來的路我會陪你一起走，我們一起看更多的風景，製造更多的回憶，等我們成了老公公、老婆婆以後，就有無數的故事可以回味，直到我們分開的那一天，我都會因為曾經有你的陪伴而感到喜悅。」從來沒有人對她這麼說過，他的話卻一把剪開了她心中的死結。她終於可以將自己鬆綁，不必顧慮一切地大步跨出去；但她還是好害怕，等待著她的會是什麼結局？他描繪的未來讓她好心動，不用再一成不變地過生活，她好想要、好想要，可是她做不到。

　　「來不及了，我已經變了，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楊雅娟，沒有人會喜歡現在的我。」

　　「你從未變過，只是不敢表現出來了，那個善良體貼的你依然存在；就是這樣的你才讓我深深著迷，你的冷靜、你的倔強、你的善良，只要是屬於你的一切我通通都喜歡，但我更希望你快樂，我會陪著你一起努力。」

　　他的眼神依然真誠而清澈，「我可以相信你嗎？」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的決心不曾動搖。

　　「假如我說我走不動了呢？」她問。

　　「那我就背著你慢慢走吧。」他答。

　　就是這種自信的笑容老是刺傷她的眼。不高興地撇撇嘴，她又奮力撲上前把他壓倒在沙發上。

　　「重死你最好！」她壓，她再壓。

　　他倒是很享受這種投懷送抱的虐待方式，笑得很開懷。

　　「你還是重一點好，太瘦了我會擔心。」

　　「男人都是用這種話來哄女人，等到女人放心地讓自己變成了胖子，男人就有借口可以另覓對象了。」她歪著頭想了一下，「不過這種陰謀論不適用在我們之間。」

　　「謝謝你這麼相信我。」她願意放下所有防備信任他，他已經很滿足了。

　　「 再怎麼看我都比你聰明多了，照理說是你被我開除的機率比較大。」

　　又是讓他哭笑不得的回答，雖然事實真的如她聽說。

　　「不過你這張桃花臉這麼吃香，就算被公司裁員也可以考慮轉行當小白臉，真要好好感謝你媽把你的臉生得這麼好。」

　　她果然還在記仇，唉，「對不起，我以後絕對不會再做出讓你不安的事了。」

　　「其實我也仔細觀察過了，你跟公司裡的女職員說話的時候，只有跟我的距離隔得最遠，表示你很不想接近我？」

　　「這……」該怎麼向她解釋呢？「我只是怕你說話的時候太吃力，如果我站遠一點的話，你就不用把頭抬那麼高，脖子也比較不會酸……」他說出了她最忌諱的身高，不知道她會不會生氣？

　　意外的是她給了他笑容，「我知道。」他的心意她都能感受到。

　　喜歡一個人就會想看見她的笑靨，即使將來必須更加努力，他也覺得一切都很值得。

　　「今天我發燒了。」她突然換個話題。

　　伸手測試她額頭的溫度，「現在沒事了，再休息幾天就會完全康復。」

　　「但是我今天燒得太厲害，什麼事都忘光了，剛剛說的話通通不算數。」

　　她又想躲回去了嗎？反正說什麼都不會答應的。

　　「現在我退燒了，意識也還算清醒，所以這些話才是我真正想說的。」附在他耳邊輕聲道：「我可以答應跟你一起走下去，但是你要負責讓我看到故事的結局。」

　　「我答應你。」終於得到了她最討厭說出的承諾，他真的可以陪著她一起走下去了，他心中填滿了感動。她又抬起頭，若有所思地說：「但是跟你走在一起太累了，你知道矮子跟高個兒說話脖子容易酸，不如你去把小腿骨鋸掉，我們兩個的身高就差不多了，以後做事也比較方便，如何？」

　　她還是很愛記仇，唉。

第九章

　　尹柏安看著楊雅娟離去的背影，嘴角又不爭氣地上揚。

　　「柏安，最近發生什麼好事啦？上禮拜看你還無精打采的，今天卻整個人春風滿面啦。」周務會議結束之後，幾個八卦課長又圍了過來。

　　「可能是課裡的工作都進行得很順利吧。」他微笑回答，想到跟她兩人共度的週末，心中就泛出蜜糖流遍全身，甜得膩人。

　　星期天早上出了大太陽，他一早就準備了便當到楊雅娟的公寓，她的病情已經好轉許多，只是說話還有濃濃的鼻音，他終於可以放下心中的大石，高高興興地陪她吃早餐。

　　本來想趁著好天氣帶她出去走走，但是她懶得出門走動，所以一整天都窩在家裡看書。她的三間房間分成臥房、書房和遊戲房，書房的每一面牆都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書櫃，地上簡單鋪了一塊長毛地毯就可以直接坐下來看書；不過她喜歡趴在地上看書，他就負責讓她坐正，如果她看到睡著了，就把他當枕頭躺，兩人相擁入眼的感覺讓感情更踏實了。

　　真希望這樣幸福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續下去，他又呆呆地笑了起來。

　　幾個課長半信半疑，不過是課裡的小事，有必要這麼開心嗎？

　　「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職訓課長的猜測引起大家的驚呼，會議室裡又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可是你不是上禮拜才拒絕了一個女同事嗎？這麼快就找到新歡啦？」

　　「當然就是不喜歡才會拒絕的嘛，柏安又不是第一次拒絕人了，公司那麼多女孩子喜歡他，難不成要叫他一一滿足那些愛慕者嗎？」

　　「對呀，柏安人品這麼好，才不會做那種玩弄感情的事。」

　　「那你說有喜歡的人是真的嘍？」

　　焦點再度回到尹柏安身上，他很大方地承認：「是。」

　　「是公司裡的女孩子嗎？」

　　「辦公室戀情耶，好刺激喔！」

　　「說說看嘛，我們可以幫你刺探軍情耶。」

　　「難不成是之前的徐麗玟？」

　　「聽說她調到總務之後就交到男朋友了，不可能。」

　　叩、叩。

　　「課長，高雄的林課長請你八卦完之後回電給他。」楊雅娟簡短報告完畢，轉身走回辦公室。

　　「抱歉，我先失陪了。」尹柏安也跟著出了會議室，其他人還在裡頭聊到忘我。

　　處理完幾件雜事之後便到了午休時間，楊雅娟已經在老位子睡著午覺，尹柏安則慢慢吃著自己的便當。

　　這幾天的天氣越來越冷了，她的午餐還是冰冷的沙拉，這對身體是很大的負擔，所以昨天他提議要幫她帶便當，但她說如果想害死她的話就儘管放手去做，他只好打消這個念頭。

　　上班的時候他們是上司與下屬，除了公事之外很少有機會交談，他還是像以前那樣經常被她奚落；下班之後他們是一對很普通的情侶，她喜歡黏在他身上磨蹭，把他當成大型布偶來蹂躪，而他也被蹂躪得很開心。

　　他很喜歡這種既是夥伴又是情人的感覺；就是因為他們清楚地劃分了兩種身份，所以他才能毫無顧忌地做事，不必擔心她會公報私仇，也不會擔心她把工作上的不滿延伸到生活中，這是最適合他們的相處模式。

　　目前他們的關係還不急於公開，他也瞭解她不喜歡因為私人關係而影響到公事，如果真的被發現的話，可能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在公司裡他們還是照著原來的步調在走，等到哪一天時機成熟了，他一定會大方地說出心愛女人的名字。

　　自從有了她之後，他無時無刻都覺得好滿足，許多原本無關緊要的小事也變得很有意義。原來談戀愛的感覺就像擁有全世界，自己何其幸運能夠遇見帶給他全世界的人，他的心再也離不開她了。

　　在他心目中最理想的愛情模式無疑是自己的父母親，當最初的激情褪去之後，能夠擁有堅定的信念相互扶持一輩子。父親曾告訴他「選擇值得堅持的人，才能堅持值得的選擇」；正因為父親和母親都信了自己的選擇，所以才能一同在人生的風雨中堅持下去。

　　直到他遇見了她，他也想要和她一起欣賞人生的各種風景，嘗遍酸甜苦辣的滋味，這才是真正相愛的感覺。心滿意足地看著她熟睡的小臉，連白米飯也吃得津津有味。

　　「課長，請問我可以坐這邊嗎？」梁紅梅突然蹦了出來，笑意盈盈地指著尹柏安身旁的空位。

　　「請坐。」尹柏安趕緊挪向沙發另一端，因為這裡是公共空間，所以他沒有理由拒絕，只好多保持一點距離。

　　「謝謝。」梁紅梅優雅地坐下，精緻的便當盒擺放在桌上，拿出餐具細細品嚐著美味的菜餚。

　　自從上次尹柏安拒絕了梁紅梅之後，她的行為就收斂了許多，不會再幫他熬燉補品或養身茶，也不會再向他害羞地撒嬌，讓他的生活稍微平靜了一些；但他記得她說過不會輕言放棄，心裡難免還有些顧忌，所以能夠避開的場合他都盡量避開，只有中午的時候還是會碰在一起吃飯，他無法強迫她改變心意，還是得要她自己想通才行。

　　「課長，馬上就要年底了耶，好快喔。」梁紅梅隨口聊著。

　　「是啊。」天氣又要變冷了，不知道雅娟的冬衣夠不夠？

　　「我記得課長的生日是在年底……哎呀，就是明天嘛！」好驚訝的表情。

　　「只是普通的日子而已。」連他的生日都知道了，果然不是普通的執著，這樣下去該怎麼辦呢？

　　「我媽說好孩子可以許三個生日願望，所有的願望一定會實現，所以我每一年都會許下同樣的願望，希望我可以成為最幸福的女生，讓我遇見世界上最完美的男生，未來可以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我想我的願望就快要實現了。」清純的大眼凝望著夢想中的白馬王子，「課長也有想要實現的願望嗎？」

　　「我並沒有特別想要實現的願望。」梁紅梅的眼神讓尹柏安冒出幾滴冷汗，他不敢亂接話，深怕她又要誤會。

　　「喔，還是課長有什麼特別想要的禮物？或許……大家可以幫你準備唷。」淌純的大眼眨了眨。

　　就算尹柏安再遲鈍，也明白了梁紅梅的企圖。

　　「謝謝大家的好意，不過我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有你們這些工作夥伴我就很感恩了。」拜託千萬不要送他禮物，他不想卡在收與不收的尷尬之間。

　　「課長平常為招選課勞心勞力，大家一起為課長做點事也是應該的呀，真的不用那麼客氣嘛。不然明天晚上來我家辦個餐會，邀請大家一起來替課長慶祝生日，課長覺得如何呢？」這樣她就可以親自下廚，說不定大家發現她的優點之後，就會認為她是最適合課長的賢內助，然後一起撮合他們，到時候課長也會被她感動，結局一定很感人。

　　「真的不用這麼費心了，我還是習慣簡單過生活就好。」想不到梁紅梅的火力還是很猛烈，只是換了個方向而已。

　　嬌嫩的紅唇扁掉了，「這樣好無趣唷。」那她的計劃不就泡湯了？

　　「不會的，你們的祝福就是我最大的鼓勵。」

　　「好吧，課長如果有什麼需要，一定要跟我們說唷。」

　　「會的。」呼，暫時過關。

　　梁紅梅從便當袋裡拿出一個小巧的點心盒。

　　「課長，這是我媽親手做的巧克力蛋糕，本來是要給我吃的，可是我現在在減肥，丟掉又好可惜，你可以幫我解決它嗎？」

　　「不好意思，我不太吃甜點，或許你可以問問其他的女同事。」這個方法還真是熟悉。

　　「只是一塊小蛋糕而已嘛，課長幹嘛那麼介意。」紅唇不依地噘起來，嫵媚風情中帶點俏皮，照理說應該是個賞心悅目的美人圖，但他卻無心欣賞，英雄難過關人關是因為美人都很會纏人吧。

　　有殺氣！

　　「午安，楊助理。」她醒了。

　　「午安。」楊雅娟淡淡掃過兩人一眼，從冰箱裡拿出沙拉就直接回辦公室。

　　梁紅梅沒理會她，一直要把手上的蛋糕塞給尹柏安。

　　「課長真的不要嗎？」眼眶裡開始有淚水在打轉，似乎他不答應的話馬上就會山洪爆發。

　　尹柏安站起身，還是沒有收下。

　　「真的很抱歉，我想我們之前已經溝通過了，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但是我實在無福消受，送給我真的不值得。」

　　「我只是純粹想請你吃個蛋糕，難道這樣也不行嗎？」他怎麼可以拒絕得那麼徹底，這樣她很沒面子耶。

　　茶水間門口悄悄聚集了圍觀群眾。最近真的是好戲連連，繼上個禮拜梁紅梅被拒絕之後，想不到這禮拜馬上就有新戲碼，簡直比八點檔還精采！

　　尹柏安被這個天真的小女孩打敗了。愛情並不是玩具，不是死纏爛打就一定能擁有，偏偏她以為只要能夠耗下去就贏了，該怎麼讓她瞭解呢？

　　「感情並不是單方面的付出就一定會有收穫的。既然我已經心有所屬，當然不可能再對其他女孩子動心，而且……」他猶豫了一下，才道：「我已經有交往的對象了，我們對彼此的心意都是非常誠懇的。她是我想要相守一輩子的人，所以我更不可能做出令她傷心的舉動，這是我對她的承諾，希望你能體諒我和她的心情，謝謝。」

　　門口的人牆自動讓出一條路給尹柏安，他走回位子上收拾餐具，楊雅娟像是沒有感覺到週遭的騷動般吃著午餐，下班後再跟她解釋吧。

　　一到下午，消息就傳遞了整棟大樓，上個禮拜尹柏安只是心有所屬，這禮拜就已經交了女朋友，想不到他的行動力居然如此快速，該不會下禮拜就傳出閃電結婚的消息了吧！

　　最悲情的角色還是對尹柏安一往情深的梁紅梅，始終死心場地，男主角卻投入別的女人懷抱，她到底能不能再堅持下去？還是會記取教訓選擇另一個男人？

　　所有人注意著這兩人的一舉一動，今年最八卦的新聞非這樁莫屬。

　　尹柏安嘴裡唸唸有詞，過沒多久鐵門就被打了開來。

　　「你來做什麼？」門內的人似乎不太高興。

　　「我幫你帶消夜過來。」手裡提著香雞排和珍珠奶茶。

　　「我不吃消夜。」

　　「我覺得今晚月色很美，所以想到你家吃個消夜順便賞月，不知道方不方便？」馬上改口。

　　楊雅娟佩服他越來越厲害的瞎掰功力，側身讓他進門。房子裡沒有開燈，陽台落地窗的窗簾也全部拉了起來，只有電視螢幕上閃著微光，畫面停格在放大的足球上。

　　「對不起，我打擾到你看電影了。」難怪她臉色不大好。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你這種不請自來的方式了。」按下播放鍵，她抱著枕頭坐在地上繼續觀賞。

　　現在不能打擾她看電影，只能等她看完再說了。

　　尹柏安與楊雅娟並肩而坐，看著周星馳在電影裡一層球技，她很自然地依偎在他身旁，他似乎僵硬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伸手摟著她。

　　雖然已經升格為情侶，但他還是不敢主動碰她，每次都是她主動靠過來他才敢有所行動，他還是覺得很……害羞呀。

　　「你看過了？」她問。

　　「大學的時候和同學去電影院看過。」記得這部片當年滿紅的，所以班上的男生才會相約去看，幾個死黨也抓他去湊熱鬧。

　　「你覺得好看嗎？」他反問。

　　「嗯。」不大明確的回答。

　　影片播放到劇終，她把電視關掉，跑進廚房不知在做些什麼，他才注意到地上有一疊租來的光碟，全是周星馳從以前到現在的電影。她怎麼突然這麼喜歡周星馳了？不過她平常幾乎都在看書，偶爾看點影片也是不錯的休閒方式。

　　過沒多久，她就抱著一桶爆米花回來交到他手上，把光碟機中的影片換了一部。

　　「好吃嗎？」餵他一口。

　　「好吃。」嘴裡有鹹鹹的起司味，只要有她陪伴就很美味。

　　「既然你喜歡吃就全部給你好了。」

　　「你不喜歡？」原來這一大桶是要給他的。

　　「我喜歡吃甜的。」

　　「那我幫你拿些甜味的好不好？」

　　「不用了。」

　　她的語氣悶悶的，不似平常的活力十足。

　　「發生什麼事了？」她好像有點怪怪的。

　　她看著電影裡的斧頭飛來飛去，不肯開口，過了好久才說「你喜歡我？」

　　「我喜歡你。」十分肯定的回答。

　　「你覺得我喜歡你？」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她怎麼突然有了這種不安的疑惑。

　　「你和我，兩情相悅。」特別加重語氣。

　　「我本來也是這樣以為，可是好像不是這樣。」

　　「怎麼突然這麼想？」稍微摟緊她，因為他很確定彼此真誠的心意，所以他不怕她會突然反悔，只是她沒來由的不安讓他擔憂。

　　「情侶之間要心有靈犀才是正常的吧，可是我們之間沒有這種默契。」

　　「你覺得我們不合適嗎？」

　　「我們的口味不一樣。」她很喜歡吃甜甜的零食，卻為了他買了不喜歡的爆米花口味。

　　他聞言笑了，用手揉揉她的頭，像是逗弄小狗一樣，說道：「每個人的口味本來就不一樣，何況我也不是完全不吃甜品，只是不會特別喜歡吃，你不必勉強自己配合我，可以盡情吃你喜歡吃的東西。」

　　「你喜歡周星馳，我卻只對恐怖片有興趣。」連看電影的口味也不合。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喜歡周星馳？

　　「是上次坐巴士看的電影？」印象中那次播的正是周星馳的。

　　她點點頭，他幾乎要忍不住笑出來，她怎麼傻得這麼可愛！

　　「因為那時候你坐在我旁邊，我不敢亂動，就只能盯著電視看了。」

　　連這種小事都記得，還特地租了一大堆影片回家研究，她真的把他放在心裡了，「如果你這麼擔心的話，以後我們可以常常一起看電影，多看幾部說不定就會找到我們都喜歡的電影了。」

　　「搞笑的恐怖片？」真詭異。

　　「也是有可能啊。」忍不住偷笑一下，呃，胸口又挨了一拳。

　　她對電影的內容已經沒什麼興趣，乾脆把電視關了，專心地煩惱究竟該如何談場正確的戀愛。

　　她以為第二次的戀愛可以駕輕就熟，反正他不會要求她有什麼表現，只要像平常一樣過生活，記得身邊有個男人在陪她就好；可是真正進入到愛情裡才發現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她開始會在意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連要掌握自己的情緒也很難；倒是這個情竇初開的男人掌控了大局，甚至懂得如何消除她的煩惱，這讓她感到很不公平，明明她才是真正有經驗的人。

　　是不是她真的太久沒有談戀愛了，所以愛情到底是什麼感覺她都忘了？

　　現在的她根本一點都不開心，只有越來越多的煩惱。

　　她把頭埋進他的懷抱裡，不甚高興地說：「我不知道你的生日。」

　　就是這樣！她是他的女朋友，卻沒有想過要瞭解他。

　　他煩惱了一整天的事被她提起，不過和他想像的不同，她不在乎梁鈕梅的獻慇勤，卻很在意自己不夠瞭解他，剛剛準備的道歉詞似乎不需要了。

　　「我也不曉得她是從哪裡得知的，不過我本來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所以你知不知道我的生日沒有關係，我不會介意。」

　　「你覺得我在庸人自擾？」她最討厭看小說裡的女主角動不動就胡思亂想，可她現在卻成了自己最唾棄的角色。

　　他柔聲安慰：「你只是太心急了。你想要馬上完成心裡渴望的愛情的模樣，所以無法理解為什麼會出現這麼多小問題。我們的愛情剛剛起步，這些都只是必經的過程，未來還有很長很長的路要走，也會出現更多不同的問題，必須要我們一起通過考驗才能達到目標，我會陪著你一起努力的。」

　　「我們之間的一切才剛開始，你怎麼能保證會永遠跟我在一起？等到哪天熱情消失了，你會發現這不過是一時的激情，最後一樣是曲終人散。」這就是她無法信任感情的原因。

　　他又揉揉她的頭，「我的腦袋很笨，所以每次都只能專注做一件事，但是當我專注於工作的時候還是會不停地想起你，那時候我就知道你在我心中勝過一切，我僅存的腦容量通通被你佔據了，哪裡還有空間去承載另一份感情？我把未來通通押注在你身上，直到你嫌棄我的那一天，我才會強迫自己放手。」

　　雙唇在黑暗中被偷襲，他也熱情地回應著，燃起火花的身軀在長毛地毯上糾纏著，久久不能幹息。

　　「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甜言蜜語都很肉麻？」她趴在他身上微微喘氣，聽著他同樣激昂的心跳聲。

　　「到目前為止只累積了一位聽眾，如果你不喜歡，我會再改進。」

　　「雖然會讓我起雞皮疙瘩，但看在你是男朋友的份上，勉強可以忍受。」

　　「謝謝你的包容，也謝謝你願意跟我分享煩惱。」誠摯地以擁抱表達出內心的感動，愛情的天氣將會越來越晴朗。

　　「其實我還在煩惱一件事。」

　　「哦？」他洗耳恭聽。

　　「我不知道應該送你什麼生日禮物。」不實用的禮物她買不下手，但又不知道他還需要什麼，不如直接問本人比較快。

　　「你就是我最好的生日禮物了。」她的心意已經讓他很滿足了，他不敢再奢求。

　　她側頭想了一下，非常爽快地說：「好。」

　　「嗯？」

　　「今天晚上你就住下來吧。」再偷襲一吻，她起身開始收拾東西。

　　咦？

　　她要他今晚留下來，會不會……發展得太快了？他還沒有心理準備呀！他們只有牽手、擁抱、接吻……糟了，好像不該做的都做了……

　　可是既然都已經認定了彼此，小小的逾矩應該沒有關係吧……

　　不行、不行！他不能為了自己一時的衝動就做出這種事，這樣對她不公平，應該還是要等到結婚以後才可以。

　　但是如果真的拒絕了，她一定覺得他在硬撐……

　　「你要睡覺了嗎？」她站在房門口問。

　　她在邀請他……究竟該不該答應呢？

　　「好。」魔鬼，你贏了。

　　一件毛毯朝尹柏安飛去，他趕緊接住。

　　她看著他有點錯愕、有點安心又帶著失望的神情，挑眉道：「我家的沙發很保暖，不用怕著涼，晚安。」

　　他果然是色慾薰心、色慾薰心啦！居然會想到做那種事，這樣怎麼對得起她對他的信任呢！

　　楊雅娟關上房門後聽到有重物撞擊沙發的聲音，她可不希望明天早上看到一個腦震盪的病人和一組壞掉的沙發，這樣她會很心疼她的沙發。

　　舒服地躺在軟綿綿的床上睡大覺，她沒發現自己是帶著微笑進入夢鄉的。

　　隔天早上，一副鑰匙靜靜躺在尹柏安的身旁，形狀跟楊雅娟掛在牆壁上的大門鑰匙一模一樣。

　　三個月後，第二顆枕頭正式進駐楊雅娟的臥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