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次世界大戰的約定

notabird

【01】

　　「你曾經約定，在戰爭完結以後，便會來找我。」



【02】

　　血的氣味在空氣中蔓延。鮮紅色的視覺，刺激大腦的感觀，留下抹不去的片段。像是過了一段時間的血跡，乾透出一層鐵鏽色；與髒灰的牆壁互相映襯，襯托那顆連接眼球的跳動心臟。

　　活着與死去之間，有十秒鐘的灰色地帶。

　　遊戲正在等待重新開始——



【03】

　　第一次世界戰爭爆發前，象徵和平的麥田擁有金黃色的頭髮；而農民在秋風叫喚下，將麥子輕送至人類手中。那個時候，他們能夠想像天災的可怕，卻未發現「世界大戰」這咒語般的文字。

　　——「Weltkrieg」

　　是誰在呼喚惡魔的氣息？



【04】

　　二零一二年，在某個晨曦照耀的早上，陽光透進咖啡廳的窗邊。我坐在玻璃旁，手上拿着布希亞所寫的《恐怖主義的精靈》，口中不禁默念出︰「不再有前線，沒有疆界，敵人藏匿在這個與它激戰的文化的心臟裡。」

　　八時正，鳥兒叫了八聲。人流不自覺地漸多，咖啡香氣吸引不少人偷嚐它的美。老闆走至一角，「Last Carnival」的旋律徐徐響起；歌又名「最後狂歡節」。

　　我在等待甚麼？期待與希望，在絕望的世界看不清面容。

　　一九四五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幾千萬的靈魂，成為了大地的種子，震撼了地球的核心。覆亡的命運，預示了第三次的來臨。於是，知曉歷史的人們便在猜測，各自的未來。國家暗處匿藏了軍人，不動聲息，卻懷有蠢蠢欲動的戰意。

　　城市是隔絕的空間，無知的人民不恐懼戰爭，只怕貧窮沒福享。在第三次以前，第四次世界大戰早已降臨。科技帶來進步，我們不懂甚麼武器，卻明白網絡遊戲所虛構的世界。虛擬中秘密地發展出立體空間，與現實的相似程度達至80%，卻看似是更美麗潔淨的世界。

　　我的編號是N701，封測的六千人之一。

　　電子世界的大地正在呼喚迷失於城市的人類。十二時正，遊戲再次啟動——



【05】

　　我躺在蒼白房間的單人床上，將身軀連接上秘密換來的機器。創作人是N，遊戲公司是N；除此之外，關於遊戲的現實背景的資料，對我而言都不重要。只要連接成功，我便成為另一個世界的人。

　　封測日子將會維持一個月。

　　這是第七天，我的級數為十八，排行第二十九。登入的名稱是「nota」。



【06】

　　遊戲故事以「第四次世界大戰」為中軸。門派分成了不同的國家。玩家來自世界不同的地方，因此我們之間並沒有共同語言。只是，六千人之中，還是有重疊的地區，作為中國同盟，我認識了「trickster(魔術師)」。

　　玩家的共通點是：十七歲。這樣年輕的戰爭，似乎只是依靠一股氣勢向前衝，沒有甚麼政治因素的束縛。我們的武器不是核，也不過是傳統RPG所指定的劍、拳、弓箭、魔杖。我拿的是劍，trickster固然是魔杖派。

　　既然是不同的職業，我和他很自然組成一隊，相輔相成。



【07】

　　第一天登入，出現在眼前的便是trickster。似乎因為BUG的問題，我登入後暈倒了四小時。Trickster說他是在草原上看見我的，那是他正跟日軍的人打鬥，怎知有個呆子阻着他前進，便回到重生起點。不久，這呆子也出現了，那便是我。

　　我問他為甚麼參與這埸戰爭，他說是有趣。我說我也覺得很有趣，對他微微一笑，他便說我像是留有甚麼意味似的。

　　石塊與磚頭的城堡，有着熟悉的懷舊氣氛。隙縫間長着草綠色的蔓藤，延伸着大地的記憶。這吋土地，與大自然彷彿融為一體，溫柔的色彩儘管是虛構卻更加美麗。離開城市的籠子，想像甚麼時候活在這裡，是幻想卻實在。



【08】

　　可惜美麗的風景總是短暫。鮮血很快佔領了各個城市，第十天，我和trickster都強烈地感到戰爭的氣味。虛構的世界變得不平衡，一場惡夢染紅了天空與河流，軍隊裝備了一雙又一雙血絲滿佈的眼睛。

　　六千人中，有四千多名玩家精神狀態崩潰，在新聞報紙中可見他們的病態。十七歲這個年紀，不太適合戰爭遊戲。這是陷阱。只是，我和trickster都不選擇逃出。不是因為沈迷遊戲的魅力，只不過，在現實世界我們都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至少在裡我們可以守護甚麼。在這裡，有了甚麼意義。

　　腦海劃過了一個問題︰人類為甚麼總是在創造後，都要破壞？

　　即使是虛擬之地，這片地方也是確實存在。或許不過是由網絡粒子組成，或許我們所說的現實世界也不過是虛構的，或許我們的存在都是假的。在這樣一個未知空間，呼吸過空氣，好像就再也離不開。



【09】

　　「Trickster，我覺得這個世界很可怕……」溫暖的手撫摸着我的頭髮，血腥的氣味變得柔和。深沉的聲音彷彿來自天空的盡頭︰「Nota，拿起你的劍吧。歷史記載過世界大戰的殘酷，多少次我們都不願看見死傷；可是，在絕望的時代，還有無數士兵選擇戰鬥下去。Nota，這是一埸生命的戰爭，你是為了甚麼而戰鬥下去？」

　　只是眼睛在溫柔中不自覺閉上，我渴求着某把聲音喚醒我。「Trickster，我累了。真的很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深夜十一時五十九分，遊戲再一之邁向關閉之門。Trickster的身影化成了光茫。世界空白一片，只剩下我一人。

　　四面白牆沒有氣味，無聲無息。

　　我到底是誰？我是N701。



【10】

　　過了兩天，上線的時候我都沒有遇上Trickster。手中拿着劍，我孤軍作戰。昨天上官網調查，發現玩家人數只剩一千多人。Trickster，你會是其中一個嗎？

　　電視的評論繼續，遊戲本該終結；只是，背後由多個國家投質，先收手的相信很快成為被攻擊對象。這個遊戲本來就是試驗，決定結束的次序。最終的結局，只能留下十個國家。於是這些國家早已變得瘋狂，退出的玩家，下埸是醜惡的殘酷。他們問︰「誰要背叛？」

　　太陽升起，總會有落下的時候。鮮紅色的血劍一直在滴下冰冷的無情。揮劃不停的日子，河流成為屍體的搬運者。然而，過了數秒鐘，一切的環境便會自我復原，彷彿剛才的殺戮都是幻覺。

　　對了，這是一埸惡夢吧。



【11】

　　血液是熱的。我的身體變得愈來愈強，死亡次數也愈來愈少，現在是近乎零。只有殺掉對方，我才得活下來。在視線裡，四周的生命都是冰冷的。即使消失，我的心也沒有半點哀傷。只是，哪裡好像有甚麼空了。

　　遊戲隨着時間流逝，夜幕模式也逐漸降臨。我躺在與Trickster最初相遇的草原上，看星星的歌劇表演。即使牛郎與織女相見，一年的時間是不是已讓他們錯失了許多，各自的改變或許已成彼此內心的隔閡。

　　小孩子在陽光泡沫中跑跑跳跳，有一天，這些美麗的虛幻都會隨時間消亡；卻不知何時，早已滲透血液中。很久很久以前，懵懵懂懂未明離別時，錯失說出回頭的祝福。然後，只留下模糊的名字。

　　遇過多少臉容，錯過多少眼神。

　　Trickster，你知道第四次世界大戰為甚麼會存在嗎？因為人類長大了的時候，很清楚一條法則︰必須保護自己，才能活在這個世界。於是，不知不覺中，我們便會消除對自己不利的事物。那是本能哦。就像很小的時候，我們的父母就已經叫我們學多些技能，這樣才比得上別人，然後有一天站在高處。



【12】

　　第十五天，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半。墨綠色的瓦片，朱赤色的牆壁，中國古風的宏大建築，名字叫「故宮」。「故」，是逝去的故。它的穩重不讓強國攻破，只是風沙吹打，竟傷了情懷。靜候登入時段，99%的載入，還差一點兒。遙望遠處風景，我的心竟然能夠保持平靜。

　　剛上線，踏出主城，黑色斗篷便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拿出劍，退半步。「是誰？」陰森的笑意傳來一股寒氣，血液的流動突然減緩，身體像是石頭。我動不了。心裡一暗，是BUG，還是……？他走前，跟我距離只有大概一米。我發現他戴上了面具，白色的、蒼白的。眼睛，血紅色。

　　「我是N。」

　　聲音經過了變聲器的處理，分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四周環顧，不見一人。風聲掩蓋了寂靜，卻逃不過蒼茫的殺意。我不禁皺起眉，「N」出現在的面前是不可能吧。我猶疑地問道︰「甚麼？」



【13】

　　黑色的手抹去我的眼睛，看不到半點光茫。回過神來，黑暗充斥整過世界，機械束縛我的雙手；失去了活動能力的我，不禁感到恐懼。然而，心裡哪處卻有着無比的平靜。我閉上眼睛，呼喚不存在的盡頭，等待着、等待着。

　　燈光亮起。黑色斗篷在光滑的地板上流動。

　　紅眼像是野獸的注視，他不快也不慢的說道︰「已經過了一天，你的排名是八十一。」我抬頭迎接他的眼神，輕笑道︰「甚麼嘛，你想要的是排名？我最高峰也是排第九，你何不抓第一名的Aki。還是，你認為打不過他？」

　　突然間，他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認為我會打不過他嗎？」黑與紅，讓我想起墨水與赤紅。他的身影有一種揮脫感，像是不管一切的狂牛。他繼續說道︰「你知道你在中國榜排名第二麼？」我問︰「那第一是誰？」

　　他笑了。可是，這一笑，我竟然覺得有一絲溫柔。他說︰「是我。」脫下面具，露出一雙熟悉的黑眼睛，那雙眼睛跟我說︰「我是Trickster。」



【14】

　　在Trickster威逼下，我換上白色裙子。純白的潔淨，讓我感覺脫離了戰爭，柔和而寧靜。他拉着我的手肘，走到最初相遇的草原。我們坐在河邊，彷彿回到遊戲剛開始的時間。彼此都沉默，或許，我們都渴望懷念，於是不停地回想。

　　那個莫名其妙的BUG，讓我得到Trickster的照顧。那個時候，很記得溫柔的他這樣說︰「既然相遇，想必是緣份。不如我們做拍擋，打出天下！」

　　我說︰「好哦。」輕輕的一個答應，展開了不少回憶。隨着時間的打磨，儘管有些已經忘了，卻在生命中佔有了重量。想起相約在第二天一起做任務，前一晚我便高興得睡不了。我想，這便是我存在於這個遊戲最好的理由。只要有Trickster在，我覺得作戰一整天也不累。

　　電腦計劃過的時間︰十時正，流星雨在夜空中流動。Trickster說道︰「很美麗。記得嗎？第一個星期，我們每天都選草原為戰鬥埸地，就是為了在勝出後，看這片星空。那個時候我就想，不知道流星會否實現我們的願望？雖然是虛幻的世界，但是，在現實裡看流星都一樣吧。說穿了，只不過是可頭。」

　　我不語，他摸摸我的頭，又繼續說︰「Nota，你知道嗎，在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我覺得我應該保護你。想也想不透，為甚麼一個女孩子，竟來參加戰爭遊戲。後來，我便知道你不簡單，遊戲技巧你都比我純熟。」

　　他頓了頓，我閉上眼睛躺在草上，聽他的延續︰「有一天，你跟我說︰『這個世界不該存在吧。它很美好，也很殘酷。但是，為甚麼呢？為甚麼人類要創造這個世界……』然後我答你︰『那要問問N囉。』你苦笑︰『可能連N他本人也不知道呢。』那個時候，我不禁敲敲你的頭，你就一直笑。真可愛。」

　　我敲了敲他的頭，笑了笑說道︰「我也不可愛呢。說起來，你為甚麼消失了？」他忽然看着我說︰「有兩天我上不了線，是政府的人抓了我。」

　　我沉默，他抓抓他的頭，又繼續說︰「他們告訴我……在那間只有木桌的房子裡，他們告訴我……N的事情……」時間像是停了下來。只是流星雨漸漸消失，這些逝去的變化，彷彿都要告訴我一切不盡的流動。

　　「他們要我殺了你。不然，我的家人都會不見。」



【15】

　　也許深秋葉落，紅黃交錯，蒼涼裡總有一片溫柔。我確信陳舊的咖啡色是我們的回憶，看不到的擁抱，是微風。

　　記憶中，母親的懷抱特別溫暖。

　　在收成的季節，各家各戶都會將一些農作物互相交換。我們家沒有田地，每一年也是靠父親小小的發明來與別人交換。父親製作過一些收割器，或是食物加工機。這些小玩意都教村民喜愛，以致四季的糧食姑且不用愁。

　　我六歲那年，父親被政府的人提拔到城裡，就是為了大量生產這些方便的農業機械。記得父親臨走前，我哭鬧起來，躲在房中不理他，說他要掉下我們。父親說到城裡找些錢回來，便可以買些玩具給我。我呼喝︰「我才不要哩！」

　　中午父親便走了。晚飯的時候，母親告訴我，這房子加了租，我們付不起；所以父親才要到城裡工作，村長也就幫忙介紹了父親給政府。這房子是你爺留下來的，倒也不能隨便搬走。我點點頭，像是懂了又不懂。



【16】

　　三年後，我九歲生日的時候，父親送了一部電腦給我，還附一封信，寫着︰現在城裡的人都用電腦學習，所以父親送你一個，希望你可以在村裡拿個好成績。就是有機會到城裡讀大學，有了學位，過的日子便不同了。

　　自父親到城，看着母親幫人家種田，好拿一些米回家，以幫補家計。隨歲月而變得瘦削的身體實在教人心痛。我一心決定努力讀書，十五歲在偶然的程式設計比賽中，被驗證為電腦界的天才；於是，有了機會上大學研究程式，政府讓我以「第四次世界大戰」為題材，提供資料開發遊戲。

　　第二年，遊戲開發成功，吸引全球各國參與。同時，收到父親死去的消息。

　　這件事是政府的人告訴我們的。沒有遺體也沒有遺物，只是一個輕薄得可以壓死人的消息。很難相信，卻是一個真實得殘酷的事實。突然想起，多久沒見父親。沒來得及說回頭的祝福，生命就這樣輕易被奪去。



【17】

　　我從大學趕回村裡，還發現母親的蹤影不見了。村長跟我說︰「政府的人說你母親犯了罪，所以帶走了她。只是……你也知道你母親身體不好，途中就病死了……我們甚麼都做不了，真的很抱歉。我們也只能把你母親安葬在山頭，你就去看看她吧。」

　　也許臨近深冬，樹葉的稀疏總有種凋零的意味。心，空了一個洞。我甚麼也感覺不到。其實我覺得，這世界的戰爭一直都在進行。弱肉強食，被欺負的人太多了。他們沒有親手殺人，但他們殺了許多人。我跪在母親的墓前，不停唸着︰「媽，我很恨哦……」為甚麼我們被傷害，卻沒法還手？

　　記憶中，母親的懷抱特別溫暖；而我從此失去。



【18】

　　純白的裙子沒有鮮血的流淌，卻觸碰到Trickster的溫暖。他說︰「可是，我怎捨得殺你……」我抓緊Trickster的衣袖，收在拳頭裡，我說︰「殺了我吧。我不想悲劇再次重演。我甚麼都沒有，我可以甚麼都不在乎。」

　　Trickster輕輕推開我，說道︰「不，你還有我的。」他的臉上有一種幸福的笑容；可是，我知道幸福的另一面，背負着沉重。我苦笑道︰「如果沒有那個BUG，其實我們不會相遇吧？如果你不是那麼溫柔，就不會留在的身邊。你知道嗎？我和你其實都是虛構的角色，但你的家人是有血有肉的在你跟前。」

　　他說︰「為甚麼我們要屈服？如果我為了家人的性命而殺你，我和我的家人在以後的日子也不會幸福的。你能明白嗎？我的家人就由我保護，一定沒問題的。」

　　我說不出半點話，口裡吞下了沉重的傷感，一直落到胃中卻不想消化。於是，像是有甚麼塞住了在我的身體，渴望着哪裡的侵蝕。Trickster開口︰「答應我，要活下去。戰爭完結了，我會來找你的。我們約在香港機埸等，那麼大概可以脫離中國的掌控。記得找一個穿着黑色斗篷的人。」

　　風，吹走了他的身影。我始終沒法再開口，甚麼祝福只能在心裡說。



【19】

　　故事，或許在這裡完結：

　　我是N。我有能力創造遊戲，也有能力結束。我來自中國，遊戲出現的原因是一個陰影，而我身不由己。失去一切的我，本來就沒有再活下去的意義。可是，我卻妄想自己能夠活在另一個世界。草原與星空是我的心結。

　　第四次世界大戰，在遊戲消失之時彷彿結束了。

　　我用短訊指引Trickster和他的家人離開中國，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事。

　　在機場的結局，雖然我不能看見，但是，到了這一刻，我覺得很完滿。我的心暖暖的。或許放下現實的束縛，虛擬世界更見真情。我在網上留下這個故事，一個小小的真相。



【20】

　　獻給Trickster，謝謝你。

jes872148

一流的文筆，這就是所謂的意識流小說嗎？

notabird

jes872148 發表於 2012-11-19 16:01  
一流的文筆，這就是所謂的意識流小說嗎？

文筆也沒有那麼好啦> <
寫故事都是因為……在思念甚麼吧。嘻。
不過，謝謝你，我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