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淡粉色的婦産科單人病房裏,一群人圍繞著病床,七嘴八舌地對著病床上,被勒令短時間內不能下床的孕婦碎念。
“就跟你說工作有其他人會做,你急什麼?你這次摔了一跤沒有流産,下一次呢?你以爲自己是九命怪貓嗎?以爲自己上産台沒有危險嗎?你忘記媽媽是怎麼走的?你能不能用點大腦。”
聲音最大,罵得最狠的,正是梅林。
梅紗搗住耳朵,對姊姊的怒吼感到害怕—媽媽是在生弟弟時難産,最後大人和小孩都沒有救回來。
媽媽離世時她還小,但她知道這事帶給父親和姊姊很大的傷痛,所以她初次差點流産時,姊姊的反應非常大。
“姊,你小聲點……”她知道錯了。
“不大聲你聽得進去嗎?我講過多少次不準你來上班,在家裏休養到小孩生下來爲止,你不聽,偏要來,以爲我老到那點小事都會搞砸,我忘性有這麼大嗎?!”
“姊,我真的沒有這樣想。”梅紗小媳婦似地辯白。
“你的作爲讓我這麼想!”梅林火大的怒吼。
梅紗立刻閉嘴,乖巧的喝看姊姊煲的補湯。自己也深深覺得她沒有流産,真的是好運氣。
“梅林姊說的沒錯,紗紗,你太莽撞了,以後不準你到公司來,乖乖在家養胎!”蔣立亭難得生氣,闆起面孔訓斥好友。“那麼會照顧別人,結果卻照顧不好自己!”
梅紗環視來醫院探望她的人,有姊姊、姊夫、公司裏的同事、亭亭,每個人臉上的神情滿是擔憂,她有點心虛地繼續低頭喝湯,不敢看向關心她的親友們。
當她把空碗放到一旁的桌子時,發現不太對勁的地方—是哪裏不對呢?
啊,想起來了,是蔣禦文不見了,如果他在的話,會在她把湯喝光的第一時間收走空碗。
“哥哥去幫你辦一些手續,等等就回來了,紗紗,從你進醫院,哥哥就一直守在你旁邊,他沒有離開過,真的!”看出好友眼裏的疑惑,蔣立亭立刻解釋。
“你不用多說了。”梅紗毫不留情地打斷她。
因爲她都知道。
當她和胎兒脫離險境,被從手術室推往一般病房時,自始至終守在她身邊的人,就是蔣禦文。
他看起來非常不好,一臉的驚嚇恐慌,看見她沒事時,他松了一口氣,可人趕不走也罵不走。
他幾乎是無微不至的照顧她,甚至開口要求—
“我們結婚吧。”
在不恰當的時機求婚,她隻覺得他瘋了。
“我想照顧你,我們結婚,搬來跟我一起住,讓我照顧你好嗎?”他卑微的說。
“照顧?我需要嗎?!”
她當時很生氣,覺得他把自己當成需要人家照顧的小孩,
可接下來的時間裏,她連下床都很困難,上個廁所也無法自理,蔣禦文二話不說,卷起袖管協助她。
這讓她覺得沮喪。
她是不是高估了自己?她太好強,想要把工作做得盡善盡美,下意識地想要當能與蔣禦文匹敵的女人。
可她的好強差點害死他們的小孩。
她是不是太逞強了?
“嗨,紗紗,你很好嘛。”一道跟別人不一樣的輕快語調出現在病房裏。
她定眼看去,是小齊。
他一邊走進病房,一邊低頭玩手機,如時下的年輕人般,低頭族一枚。
“看到你就不好了!”看見他,梅紗便笑了,故意惡狠狠道。“你就隻帶兩串香蕉來?我的補品呢?不要再玩手機了,夠了喔”
兩人從高中時期就是好友,經常打打鬧鬧的,一些沒有告訴亭亭的秘密,她都會告訴小齊。
比如,她跟蔣禦文高中時期短暫交往過的事,亭亭仍想不起來,可小齊早在高中時就知道,因此,他非常討厭蔣禦文。
“奇怪了,我玩我的手機它到你了嗎?不過你是因爲沒有出氣對象才找我麻煩吧,話說,學長呢?”一眼就看穿好友在想什麼,齊厲行故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齊厲行!”被說中心事的梅紗惱羞成怒。
“幹麼這麼兇?我也不是真的隻帶兩串香蕉來好不好。”齊厲行朝她笑得很詭異,讓梅紗有不好的預感。
“你那什麼臉?”如果不是自己不能下床,她鐵定一腳踢過去,讓他知道誰是老大!
“我隻是在想,有人應該很樂意花錢買回這些照片—不過身爲你的黑粉知己,我怎麼可能跟你收錢呢?你的小孩還要喊我一聲幹爹!紗紗,拿出你的手機,我傳照片給你,快點!”齊厲行講了一堆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挑起了衆人的好奇心,末了卻沒有把手上的照片
公布給大家看,隻傳給梅紗。
“什麼照片那麼神秘?我要看!”蔣立亭好奇的不得了,追看齊厲行討照片,
梅紗想不透他葫蘆裏賣什麼藥,剛皺起眉,就聽到手機傳來訊息提示聲。
她拿來擺在手邊的手機,點開A“P消息,看見好友傳給她的照片。
照片不隻一張,場景都是在急診室外,照片裏有很多人,有姊姊、亭亭等等一些得知她情況趕來醫院探視等待的親友。
而照片的主角,竟然是蔣禦文。
第一張他遠離人群,站在一旁,臉上疑似有淚水,下一張則是他很快的抹掉眼淚,沒有讓人看見。
梅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以爲那是幻覺,結果他竟然真的爲她擔心到掉眼淚!
“怎麼樣?照片如何?你覺得主角願意花多少錢買回去?”齊厲行嘻嘻哈哈地擠到病床旁,對她擠眉弄眼。
梅紗聞言卻狠很地瞪他,罵道。“我進急診室,大家都擔心得要死,你還有心情拍照。你隻差沒有打卡了。手機拿來!”
“我也隻是覺得畫面難得一見,可以成爲你的利器……”齊厲行委屈的奉上手機。
梅紗橫他一眼,警告意味濃厚,讓小齊知道她不高興。
接著,她拿著小齊的i-phone,找到剛才傳給她的照片,擡頭問。“有備分在別人那裏嗎?”
“這種東西備分太多還值錢嗎?我隻給你!”齊厲行悲憤宣示,肥水絕不落外人田。
“才良好。”她笑笑,然後按下刪除鍵。
“啊—”齊厲行凄厲慘叫。
可惜來不及了,梅紗刪掉他手機中所有有蔣禦文的照片。
“還你。”做了想做的事,她把手機還給黑粉知己。
檔案都被刪了,還能怎麼辦呢?齊厲行默默的收回手機,可眼睛卻盯看梅紗的白色i-phone4s。
“你不跟進?”現在唯一的檔案在她手裏,照理來說,她也要刪掉不是嗎?
“你說的對。”她把手機拿在手上,不給任何人碰。“這的確是我的‘利器’。”要是以後蔣禦文的壞脾氣又發作,她就可以用這個來提醒一下他!
她身體仍不舒服,但心情卻好了起來。
天氣漸漸轉涼,陽光不再炎熱難當,風勢越來越強,空氣也日漸濕冷。
梅紗在醫院休養了兩周後,在秋末冬初的一個平日下午,被允許出院。
她靠坐在病床上,撫看隆起的小腹,懷孕四個月未讓她身材變形,反而還有點太瘦。
“手續都辦好了。”蔣禦文走進病房,把手機塞進口袋裏,明顯的剛結束通話。
梅紗定定的看著他,仔細回想—他待在台灣的時間是不是太長了點?
多少從亭亭那裏聽說,蔣家將事業重心轉回台灣,由蔣禦文坐鎮台灣總公司。
這麼突然的決策讓她有點錯愕,因爲她很清楚,蔣禦文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
他想將蔣家的瓷器打進歐美市場,與排外的歐洲人一別苗頭。
蔣禦文想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可他現在卻下了個讓事業停滯、進展緩慢的決策。
這讓梅紗不禁想,他怎麼了?
“嗯。”沒有把心中的疑問問出口,也沒有任何排拒的意思,她讓蔣禦文扶她下床,替她拎行李。
看看她沒有表情的面容,蔣禦文心裏有話卻說不出口。
他很想問,可以牽你的手嗎?可害怕她冷然的拒絕,不禁有點急,也有點煩躁。
梅紗真是他這一生最大的弱點。
算了,拒絕就拒絕吧,他豁出去了,就是要牽她的手。
“我們走吧。”蔣禦文試探性地握住梅紗的手,懷著忐忑的心情等待—
她沒有拒絕,反而乖順的讓他牽著,他心底一樂,想笑卻不敢,以免太開心會遭到天譴。
他站在梅紗身前,爲她擋掉迎面而來的人,小心不讓她碰看、摔到。
他聽進醫生的叮濘—她不能再受到一點刺激,不要說跌倒,她連被人碰到都要小心,最好在家休養,連工作都不要。
因此蔣禦文神經兮兮,好像她是一尊易碎的玻璃娃娃。
蔣禦文領看她到醫院的地下停車場,爲她開車門、調整椅座的角度,還爲她系安全帶。
做了這麼多,梅紗難得沒有要他滾遠一點蔣禦文心裏很開心,可想想—也許她隻是遵照醫生的指示,Hold住情緒不太過激動,不是因爲接受他的關系。
一想到理由可能是這樣,蔣禦文就有點失落。
他坐進駕駛座,發動車子,開啓空調,但卻沒有馬上開走的打算,他握看方向盤,思索了零點一秒,決定問清楚。
“紗紗,我上周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他想知道她的決定。
梅紗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結婚,一起生活,他願意照顧她一生。
再次聽他提起,梅紗凝視看他良久。
看不出她的心思,蔣禦文一顆心七上八下。
她終于開口,答案卻是—
“我想吃東西。”
聽見這話時,蔣禦文有種想跌倒的感覺。
“中午沒吃?想吃什麼?”他語氣小心翼翼。
“都可以。”她的回答不再不近人情。
蔣禦文若有所覺—兩人之間的相處不太一樣了,她的態度在軟化。他不禁雀躍。
他放下手煞車,車子順勢駛離停車場,他調轉方向盤,開了約十五分鍾,找了間他曾帶客戶去過的簡餐店。
了解她最近口味清淡,他點了一份烤鰭魚定食、一份甜不辣,正好自己也沒有用餐,他一並點了。
餐點一送上來,梅紗也沒管蔣禦文,自己吃了起來,兩人無聲的用餐。
蔣禦文坐下後隻看了她一眼,確定她有好好的吃飯,便掏出手機,滑開螢幕,與客戶聯絡。
他一連回了數通電話,指示幾項工作給特助。
梅紗是真的餓了,狼吞虎咽的吃看,直到饑餓感平複,她才放慢吃東西的速度,觀察蔣禦文。
他很忙,就算在台灣也一刻不得閑,但他卻幾乎一直待在她身邊,在她有需要時伸手。
蔣禦文正盡他最大的努力對她好。
這一點她是知道的,隻是,她還是氣他,沒有辦法輕易原諒。
“你的東西怎麼還沒送來?”她己經吃得差不多,蔣禦文的餐點卻還沒有送來。
“時間有點趕不及—不用了。”見她一臉難看伸手就要招服務生,蔣禦文知道她職業病發作,這會擺出梅家美宴經理的嘴臉,是想好好訓斥忘性大的服務生以及廚房,他阻止了她。
梅紗一爲他出頭就後悔了,自己對他那麼好千麼?
“那個,你點的東西,千麼不吃?”盯看桌上那盤未動的酥炸甜不辣,梅紗問他,想一想又覺得奇怪。“你什麼時候開始喜歡吃這種小東西?”
她記得除了正餐和主食,蔣禦文是不吃那些有的沒的。
“我點給你的。”他回答,“你怎麼沒吃?不好吃嗎?”
梅紗眨眨眼,有點不敢相信。“你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我不該知道嗎?”回覆完E-mail,蔣禦文收起手機,用她的筷子夾了一塊酥炸甜不辣,嚼了兩下後看著她說。“的確不好吃,不是你愛的味道。你會累嗎?不會的話,我們繞過去延吉街華視停車場那家阿婆甜不辣?”
梅紗愣住了。他竟然知道她最愛的甜不辣店家?
他們其實不常一起外出用餐的,他爲什麼會這麼了解她?
她以爲蔣禦文沒有用心,可事實上,他比她想像中付出得要多。
他隻是犯了一個錯—遷怒,在盛怒之下,說出很難聽的話。
這樣的錯誤,真的不可饒恕?
梅紗放下筷子,手放在隆起的小腹上,皺眉頭。
“怎麼了?不舒服?我們立刻回去看醫生!”一看她不對勁,蔣禦文立刻變得緊張兮兮。
“我沒事。”梅紗搖搖頭,要他冷靜下來。
她睜大眼睛,看看蔣禦文,摸摸自己的心問—
她真的不想要他了嗎?
如果真的不要了,爲什麼不消失,還要一直待在他可以找到的地方?
要躲他,真有這麼難嗎?
她再問自己,還愛看他嗎?
答案是肯定的,她仍愛看這個男人。梅紗仔細想,在腦中列出別繼續這段關系的原因,隻有一個—他脾氣壞,愛遷怒。
可跟他在一起的原因,她卻可以列出好幾個。
第一個很爛,那就是她肚裏的小孩不能沒有爸爸,第二個……
就是她會想念他。
然而,他還沒有吃到苦頭,她怎麼可以就這樣輕易原諒他!
看看蔣禦文,梅紗想起這陣子以來的點點滴滴,看他現在一副王子模樣,正經八百、男子氣概十足的嘴臉,再想到小齊偷拍成功,他爲她落淚的照片……
心呀,很不爭氣的軟了。
超不甘心!不想他那麼好過!
“我暫時不想結婚。”她突然跳到這個話題。
蔣禦文愣怔,懷疑自己聽錯了。
這些日子以來,他不隻一次提了要結婚,可梅紗總是不回答,隻是深深的望看他不發一語,那種眼神、態度就像是在質疑他,能不能做到他說的承諾。
現在她回答了,蔣禦文一方面開心她總算願意正視他的問題,也沮喪答案是否定的。
現在她回答了,蔣禦文一方面開心她總算願意正視他的問題,也沮喪答案是否定的。
“但是,我一個人沒有辦法照顧自己。”
蔣禦文又一次懷疑自己聽錯。她竟然放軟身段,承認自己能力不足?
“我需要你的幫助。”
聞言,他臉都亮了。
“我非常願意照顧你和我們的小孩!”立刻握著她的手,表示自己的真心誠意。“你願意搬來我家,跟我一起生活?”再趁勝追擊。
沒有甩開他的手,梅紗露出看笨蛋的神情,其實內心在暗笑。
這個男人,也滿笨的嘛。
“嗯。”點頭,她答應了。
不結婚,但同居,她接受蔣禦文的幫助,也代表他們不分手,仍然在一起。
“你不會後悔的。”她的軟化,激起蔣禦文的雄心壯志。
破冰了,代表紗紗對他仍有情,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隻要自己繼續努力下去,紗紗會答應他求婚的!
他信心滿滿,對未來充滿期盼,可蔣禦文不知道,事情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簡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