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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黎孅]8元的前妻(一起幸福8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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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7 22:03:5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Finmy妃 於 2012-12-8 11:46 編輯

楔子

內容簡介:
男:藥廠公司負責人+嚴肅內斂的工作狂丈夫
女:醫院小兒科護士+溫柔善良的單純小妻子
事件:他出差碰上車禍,動完腦部手術醒來卻失明又失憶,
如今在他黑暗未知的世界裡,她被迫變成他8元的前妻……

在這間私人醫院靜養很無聊,復健的痛苦令他日益暴躁,
就算他很有錢,忘了一切又看不見也只是個廢人而已,
即使未婚妻優秀貌美又怎樣?勾勾纏的讓他煩死了。
不過自從來了這新的特別護士後,他心情好多了,
他喜歡她柔柔的聲音、清淡的語氣,還有身上溫暖的氣息,
有她在,任性的他總會變聽話,莫名的就是害怕她生氣,
越來越想見她,他於是堅持再動一次手術好重見光明,
終於看見她的笑容後,他知道自己栽了,因為太想愛她,
可他都為她休了未婚妻,這小女人心裡卻還住著她「前夫」,
真是笨死了,那男人有什麼好?像他就絕對不會拋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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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7 22:04: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深藍色毛衣外搭,穿在粉紅色護士服外頭。

那名一身護士裝扮的女人站在那裡,看著其他醫護人員忙進忙出地自身邊走過,她就站在原地,大眼盛滿驚慌,全身不停的發抖。

不可能的。

宋雅鈞拒絕相信,躺在加護病房內被單獨隔離、緊閉雙眼的男人,是她新婚八個月的丈夫——嚴恕。

蒼白的容顏、多處擦傷的四肢,頭上纏繞著繃帶,因為他剛動了一個緊急腦部手術。

現在他像睡著了一樣躺在那裡,可宋雅鈞知道,他不是睡著,而是昏迷不醒。

她站在病房外,隔著透明玻璃凝望昏迷不醒的他,雙手緊緊環抱住自己,全身依舊不由自主的輕顫。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可能?這是玩笑對不對?她的丈夫才不會躺在那裡,像是再也不會醒來。

「醒一醒……你快醒一醒。」她睜著一雙大眼,看著摸不到的丈夫,眼淚不斷落下,內心的恐懼、擔憂、心疼全數寫在臉上。

她不想相信,早上還開車送她上班,跟她約好了待他出差回來後一起吃晚餐的人,不過幾個小時的分離,他竟是在鬼門關前徘徊。

他一定很痛很痛,她多想摸一摸他、碰一碰他,感覺他的溫度,感覺他……還活著。

「醒一醒……阿恕……」宋雅鈞哽咽了,語不成句,她祈禱著奇蹟發生,她的丈夫能睜開眼睛,用那雙深沉的眼寵溺地望著她。

她好恨自己沒有辦法幫他,她好歹也是個護士,卻只能站在外頭看著他掉眼淚,什麼都不能為他做。

怎麼辦?他會不會死?不,不會的,阿恕不會丟下她一個人……

自二十歲那年失去雙親之後,多年來,她不曾感到害怕失去一個人,可現在,她很害怕失去自己的丈夫。

老天,她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她的丈夫能醒過來!

「雖然動過緊急手術,不過阿恕情況不算穩定。」一個女人說話了,她年近五十但保養得宜,一身名貴套裝襯托出她貴氣又精明幹練的氣質。

女人原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後來突如其來地起身走向前,與宋雅鈞並肩一同望向病房中昏迷不醒的嚴恕。

中年女人斂下眼,掩去眸中流轉的諸多心思,用平鋪直敘的口吻道:「撞得那麼嚴重,整個人飛出車外,能撿回一條命算命大了,不過阿恕得再動一次腦部手術。」

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說明她丈夫的傷勢,就像是在唸一份無聊的報告,聽不出有緊張或關懷……

是她多想了吧?宋雅鈞猜想大概是她太激動,所以舅媽才用這麼冷靜的口氣對她說話,安撫她的慌亂。

對,宋雅鈞,妳想太多了。

「可他現在很虛弱……」這麼虛弱的嚴恕,還能再動一次腦部手術嗎?宋雅鈞收回對舅媽態度的疑惑,告訴自己不要多想,先想著嚴恕的傷勢吧,這才是她現在應該要關心的。

「安蓓……我姪女,妳記得吧?在美國學醫,很有天分才華的一個女孩子。」舅媽打斷了宋雅鈞的話,逕自說著。「難為了她,四處奔走找醫師,要在四十八小時內再為阿恕動一次腦部手術。安蓓用盡她每一分人脈,為的就是要救回嚴恕的命。」

宋雅鈞聽著舅媽在她耳邊說的話,不解的微蹙眉。

嚴恕現在仍在鬼門關前徘徊,生死未卜,舅媽卻在她耳邊說這些話,為什麼?

安蓓,那個出身名門的千金,長得漂亮、身材高且學醫,宋雅鈞當然記得那個女孩子是誰——在她和嚴恕僅宴請少數親友的婚宴上——如果那能稱之為婚宴的話。她就是在那個場合,見到了安蓓小姐。

安蓓是嚴恕舅媽的姪女,宋雅鈞也記得對方當時看著自己丈夫的眼神,那是一往情深。

原本環抱住自己是想止住不停的顫抖,但此刻,宋雅鈞顫抖更甚,大眼中除了驚慌,還浮現不安。

「阿恕和妳結婚之後,安蓓傷心遠走紐約,一個女孩子離開出生長大的家,到異鄉工作,可一聽見阿恕需要幫忙,她立刻就義不容辭回來,還說動紐約首屈一指的腦外科醫師親自為阿恕主刀,他們現在人已經上飛機了,再過幾個小時就會到台灣。妳看看,安蓓對阿恕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

宋雅鈞繼續聽著舅媽說的話,感覺好不真實。

還是那種平鋪直敘沒有高低起伏的語調,可這次聽在她耳中,深深感覺到了惡意。

從得知嚴恕車禍重傷的那一刻起,她就覺得她的世界變得不真實了,她害怕。

害怕失去嚴恕,害怕他再也不會睜開眼睛看她一眼,害怕……他不在身邊,她自己一人要面對的人事物。

比如舅媽。

從一開始,她就知道這個女人不喜歡自己。

「妳好歹也是個護士,卻只會在這裡看著嚴恕掉眼淚,兩相比較之下,妳覺得自己跟安蓓誰較適合阿恕呢?」

宋雅鈞終於聽明白了舅媽的用意,迂迂迴迴說了這麼多,不就是要她離開嚴恕、成全安蓓小姐嗎?

她臉色慘白,小臉低垂,不發一語。

「妳跟阿恕,本來就不配。」

舅媽用輕柔的語調說出這句話,聞言,宋雅鈞身子一顫,但卻無法抖落心生的恐慌。

「我跟阿恕相愛……」她虛弱的回應舅媽,可憐兮兮的。

「相愛?」舅媽像聽見了什麼笑話般,笑了出來。「既然妳愛阿恕,為什麼不為他想想呢?他現在需要的不是沒用的愛情,而是安蓓的能力、人脈及醫術。阿恕是嚴家的未來,麗研製藥執行長……總之安蓓就快到了,我不想她來還看見妳,影響她的心情,更影響手術,我這麼說,妳明白了嗎?」

宋雅鈞捏緊雙拳,告訴自己不能哭,她絕對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掉眼淚,表現出軟弱的一面。

她瞭解自己的丈夫,他無論如何都不想欠舅媽恩情,但是如今……他可能會死。

舅媽、安蓓有人脈可以救他,代價卻是要她離開,不只是離開醫院而已,而是離開嚴恕的人生,兩人再也無交集。

這樣好嗎?

用他們的婚姻,交換嚴恕活下來的機會?

這樣好嗎?再也見不到她所愛的人……

「雅鈞,我不會虧待妳的。」安慈雅從精美的鱷魚皮柏金包中掏出支票簿,簽了一張即期支票給她。

眼前的支票數字後面有六個零,這是宋雅鈞結束婚姻的補償。可她不要錢,她要阿恕醒過來……但,是不是她不收下這筆錢離開他,她所愛的他就再也不會醒來?

她的拒絕,會不會害死他?

難道這就是她所祈禱的奇蹟?只要嚴恕能醒來,她可以付出一切……

「我要阿恕醒過來,但我不要妳的錢。」宋雅鈞感覺被羞辱,死都不肯接受那張支票,她的婚姻、她的愛情,不能被收買。「我不跟妳談,讓律師來。」她強硬起來,拒絕再跟這個惡鬼一般的女人談話。

她扭過頭看著丈夫,期望發生奇蹟,他能在她簽下那紙合約之前醒來。

可惜到最後,宋雅鈞期望的奇蹟,並沒有如願出現。

「阿恕……醒一醒……」

在無窮無盡的黑暗中,那傷心的哭泣,是他唯一聽見的聲音。

這個聲音呼喚著他、指引著他,帶他在黑暗中摸索。

那是誰?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令人心碎?為什麼……聽見那哭聲,會令他慌張,心底湧現濃烈的不捨及心痛?

「醒一醒,不要丟下我。醒一醒……阿恕……」

她一聲聲呼喚,一聲聲的哭泣,他伸長了手想抓住那個聲音的主人,可在黑暗中,他碰不著,也抓不到。

他只能四處摸索,順著聲音的方向前進。

「阿恕……」她哭得越來越慘烈了,幾乎泣不成聲。「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為什麼說愛他會這麼傷心欲絕?為什麼她說愛他的語氣,像是要訣別?

不,不要哭,留下來!

他想開口,可他發不出聲,伸長了手拚命揮舞,卻只感覺自己的身體有如萬斤重,像是陷入泥沼般動彈不得。

厭惡這樣的感覺,他開始掙扎,試著發出聲音吼叫,用盡一切的力量讓自己掙脫——

「啊……」他總算聽見了自己的聲音,不過使盡所有力氣發出的咆哮,竟虛弱微小的連他自己都以為,那是幻覺。

「你醒了?阿恕,你醒了!」

他聽見了另一個聲音,喜極而泣的呼喚,是女的,但不是﹁她﹂。

不是聲聲呼喚他醒過來,哭著說愛他的那個人。

「你醒了,你總算醒了,天哪,太好了!你先不要動,也不要說話,你昏迷了好久,慢慢來,不要急。」

一個濕軟冰涼的東西放在他唇瓣上,濕潤了他的嘴唇,冰涼的液體一點點、一滴滴滲入他唇間。

水。

乾燥的唇舌品嚐到清涼甘霖,他忍不住張口想渴求更多,對慢吞吞哺餵他喝水的人發出不滿的低咆。

他要大量的水灌入他的喉頭,以解他目前的渴,還有,他也很餓。

「咕嚕咕嚕……」

才想著餓,他的胃就發出抗議聲,他需要食物,還有水。

「再等一等,檢查完我會讓人帶你能吃的東西來給你。」女人用耐性十足的聲音安撫著他。

可不知為何,他想開口對她吼叫,叫她不要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無奈一開口,他的喉嚨就像灼燒般疼痛,於是他只好閉上嘴,不再試圖發出聲音,讓她對他做一連串的檢查。而從女人的觸碰他可以得知,他非常討厭別人碰自己的身體。

「阿恕,你醒了,謝天謝地!」

另一個女人的聲音伴隨著刺鼻香水味而來,他不禁皺眉,他不喜歡這種難聞的氣味,他喜歡的是清爽肥皂香氣,簡簡單單,就像……

慢著,像誰?

「阿恕,這陣子我好擔心,你昏迷了好久,都快半年了,大家都以為你不會清醒過來,只有安蓓一直不放棄你,每天都來探望你,她的心意啊……」

「姑姑!」

稍早因為他清醒喜極而泣的女人,出聲打斷了那個有難聞香水味的女人說話。

「有什麼關係?還怕我提啊?阿恕,這半年來,只有安蓓不離不棄陪在你身邊,這樣的好女孩不多見了。」

「姑姑,妳不要說了。」

兩個女人在那裡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他實在懶得去揣摩她們講這些話的用意,他比較在意的點是——

「阿……阿恕?」他發出的聲音低沉沙啞,像被車子輾過一樣,破碎不完全。「我叫阿恕嗎?」

他這個簡單的問題,讓兩個女人同時僵住,她們一左一右地靠在他床邊,緊張地詢問他。

「阿恕,你知道我是誰嗎?」

左手邊那個女人先問他,他從香味判別,「安蓓?」另一個身上有很濃香水味的女人是這麼喊她的。

感覺對方鬆了一口氣時,他又接著問:「但妳是誰?跟我什麼關係?」

這回換右手邊的女人倒抽一口氣,顫抖的雙手握住他的。「阿恕,你不記得我是誰了?」

他偏過頭,疑惑地反問:「我應該記得嗎?」

「你叫嚴恕,嚴恕的嚴,寬恕的恕。」

啊,總算有一個好心人告訴他他是誰了,真是謝啦。

「嚴恕……」他在心裡咀嚼著這個名字、適應這個名字,讓這個名字代表他。「好,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嚴恕是誰?還有妳們又是我的什麼人?」

他的口吻是發號施令、上對下的,這的確是嚴恕平時會有的模樣,但他的口吻傲慢無禮,跟她們所認知、冷淡拘謹的嚴恕判若兩人。

﹁失憶﹂這兩個字重重打在安蓓心上,她慌亂的思索著——不可能,手術很完美,他不可能會失憶。手術過程她全程參與了,沒有問題的。

「我是你的舅媽,安蓓……是你的未婚妻。」在姪女傻住時,安慈雅回答了這個問題。

接著,她編了一套新的記憶、一個假的過去,告訴嚴恕他是個什麼人。

「你叫嚴恕,麗研製藥執行長,你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自從你舅舅和你父母車禍過世後,一直都是我照顧你。我視你如子,你跟我一向親近,安蓓是我最疼愛的姪女,你們相愛,原本要結婚了,但後來因為你車禍的關係拖了婚期。不過無妨,現在重要的是你的身體,你跟安蓓的婚事來日方長,不急於這一時。」

「是嗎?」嚴恕皺眉,消化著這叫舅媽的女人告訴他的這些事。

他叫嚴恕,是一個擁有不凡身分地位的人……見鬼﹗他連自己是什麼人都要去適應一下了,怎麼可能馬上就接受有個未婚妻?

他需要時間,來認識自己。

「那麼,我的工作內容是什麼?我幾歲?我是一個怎樣的人?」他有一堆問題想要問,一個又一個問題丟出來,讓安慈雅及安蓓應接不暇。

可最後,他丟出的一個問題,竟讓她們兩人說不出話來了。

「我現在搞不清楚狀況,不過讓我先弄明白一件事——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是一片黑暗嗎?」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不開燈?」他雙臂環在胸前問。

開燈?

安蓓和安慈雅兩人面面相覷,一同望向窗外,此時刺眼的陽光直射,幾乎讓人睜不開眼睛,只有嚴恕的黑色瞳仁,不會因光線的強弱放大或縮小。

安慈雅又驚又疑,伸出手在嚴恕眼前晃了晃,卻見他的視線並未因她的動作而做出正常人的反應。

嚴恕他……瞎了。

「姑姑,妳怎麼可以……」在醫院的樓梯間,安蓓將安慈雅拉進安全門內,關上了門之後才對姑姑發難。「妳怎麼可以欺騙嚴恕?他還有一個老婆,我跟他也不是未婚夫妻,他……他不愛我。」

嚴恕不愛她,對安蓓來說是最大的打擊。

安慈雅看著自己美麗的姪女,伸手捧起她的小臉仔細端詳。

誰會不愛這樣的女孩子呢?

巴掌大的小臉、白裡透紅的肌膚,有著明眸大眼以及一張粉嫩的唇,更別說還是一名優秀的醫師,個性溫柔、善良,這樣的女孩足以匹配得上任何一個男人,包括嚴恕。

「宋雅鈞已經離開了。」相較於姪女的沮喪、懊悔,還有對說謊的心虛,安慈雅顯得從容,毫無罪惡感。

「可她還是嚴恕的妻子,嚴恕沒有簽名,那紙離婚協議書不可能會生效。這裡是台灣,不是美國,離婚沒有這麼簡單。」安蓓反駁姑姑的話。她當然知道姑姑讓律師跟宋雅鈞談了什麼條件,要她離開嚴恕,可那根本就不據法律效力。

「我當然知道沒這麼簡單,找律師來,也只是騙騙宋雅鈞那個笨女人,她以為自己簽了名,就真的已經跟嚴恕離婚了。」思及自己是怎麼攆走那個礙眼的女人,安慈雅就感到很愉快。「她想救嚴恕,我利用她這一點就夠了。」

「早晚會被發現的。」安蓓咬著下唇,臉上滿是做了虧心事的不安。

「那不要被發現就好啦。蓓蓓,妳喜歡嚴恕不是嗎?現在就是妳贏得他的最好時機。姑姑都幫妳想好了,嚴恕車禍後,從手術到清醒已近半年,也就是說宋雅鈞已離開半年,而以後她也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了,所以只要再兩年……不,一年半,這期間她不照顧嚴恕、不履行夫妻義務,屆時我們就可以主動訴請離婚。

「不管嚴恕有多喜歡宋雅鈞,接下來這一年半妳就陪在他身邊,投他所好、讓他愛上妳,到時候,就算他知道了宋雅鈞這個人的存在,他還會在乎嗎?他會去解決這件事情的。從現在起,妳要做的,就是把嚴恕的心牢牢抓住。」

安蓓的心咚地一沉,這代表她要編一堆謊言去欺騙她喜歡的人。

這不符合她的行事準則,她不喜歡欺騙,她喜歡坦誠,嚴恕就是一個這樣的人。從前他不喜歡她,明明白白的拒絕了,斬斷所有會讓她誤會的互動交流,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妻子宋雅鈞。

安蓓為這樣的嚴恕,更為傾心。

但嚴恕也為此離她更遠,安蓓忍受不了這樣的失落,於是接了紐約醫院的聘書,遠走他鄉。

她知道嚴恕有多疼愛他的妻子,看過他們夫妻之間甜膩溫馨的氣氛,安蓓羨慕,並且強烈地嫉妒擁有嚴恕的宋雅鈞。

怎辦呢?

拆散他們夫妻,安蓓為此感到罪惡,可擁有嚴恕的愛、他專一的對待,卻充滿了誘惑……

「安蓓,我相信妳才是最適合站在嚴恕身邊的人。」姑姑的聲音像惡魔,催促她選擇會帶來毀滅的路走。「妳絕對有資格得到妳應有的幸福。」

但是姑姑說的沒有錯。

她是誰?她是安蓓,安家大小姐,她有美麗外貌,聰明的腦袋,又有人人敬重的好工作,她不會辱沒了誰。

她才是最適合嚴恕的那個女人,比如此刻,他最需要的人就是她,一個專業的醫師。

只有她可以幫助嚴恕。

「姑姑……嚴恕,是我的幸福。」愛他和被他所愛,原本是安蓓此生唯一爭取不到的東西,現在機會來了,即使得到他得犧牲別人,她也顧不了了。

如今的嚴恕已不記得宋雅鈞是誰,他忘記她了,很好,那就永永遠遠忘了那個女人吧,只記得她安蓓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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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8 11:4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1

海天一色的美景,在眼前漾開,白浪卷上金色沙灘,在地上留下白色的泡沫。寄居蟹在沙灘上爬呀爬,留下細小的足迹。

  「不要跑!站住!」宋雅鈞打着赤腳,在高及腳背的白浪中追逐叫喊。

  「不跑是笨蛋。啦啦啦,咧……」跑在前頭的是一個小男孩,他回頭倒退着快走,對着追趕上來的宋雅鈞拉下眼睑,吐舌扮鬼臉挑釁。

  「你完蛋了!」宋雅鈞突地加速,隻差一臂就能抓到他了。

  「哇啊——啊啊啊啊——」小鬼又叫又尖叫,大笑的跑走。

  他跑跑跑,跑到前方,跑到一對笑看他們玩鬧的男女身前。

  「爸爸、爸爸,救我!」他驚慌的說,伸手朝父親求救。「虎姑婆來了!」

  男人大笑,抱起兒子,不在乎兒子腳上的泥濘将他身上名貴的襯衫、長褲踩得髒兮兮。

  「你又頑皮欺負人了。」一旁的女人清秀美麗,五官與小男孩相似。她眉眼含笑地掏出手帕,擦拭兒子額頭上的汗水。

  「我們家寶貝才不會欺負人,寶貝隻是跟虎姑婆開玩笑,對不對?」男人表現出溺愛小孩的蠢爸爸模式。

  「你又來了,小孩子不可以這樣寵。」看來柔弱的女人以嚴厲的口吻責備小孩的爸。

  「寶貝,你看,媽咪吃醋了。」男人額頭靠着兒子,與兒子一同裝可愛,對妻子求饒。

  「你們好煩……」女人無奈地一歎,笑了出來。

  遠遠看着那一家三口甜蜜溫馨的氛圍,宋雅鈞雙腳站在原地,不動了。

  她任憑海浪撲打她的雙腳,一波接一波,幾個稍大的浪甚至将她及膝的裙襬浸濕,她也不爲所動。

  她帶着豔羨的眼光,看着他們夫、妻、子一家人幸福的畫面。

  恩愛的夫妻啊……她看着看着,想到自己的丈夫,心痛蔓延,不自覺眼眶一紅。

  直到海風吹落她眼角滑落的淚水,她才回過神,火速抹掉眼淚,帶着笑容走向他們。

  「好啦,開心了吧?東東,我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喔,不可以再說我食言而肥。」宋雅鈞對小男孩說。

  「……好啦。」小男孩臉色紅潤,有着運動過後的好氣色,他睜着圓圓大眼,不甘心地嘟起嘴。

  宋雅鈞笑了笑,對家長說明海風還是有點大,擔心孩子玩水會感冒,催促他們快快回去。

  于是一行人轉身,離開沙灘往前方那棟有如城堡般的白色建築物而去。

  這棟建築物并不是什麽度假民宿,而是南台灣一間頗負盛名的私人醫院,擁有一片私人海灘,周圍沒有任何民宿或吵雜的市集,連出入口都嚴格把關,不允許閑雜人等随意進出。

  由于兼顧隐私且環境舒适,一些身體不适卻無法公開就醫的高官顯要,都會來這裏進行治療,院方也會爲這些VIP病患找來名醫,在此動手術。

  而在這裏工作的人,一律得簽署保密條款。

  宋雅鈞自半年前被迫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後,就離開了原本服務的醫院,來到這裏工作。

  此刻,她在醫院後門,扭開水龍頭,清洗腳上的污漬後,才套上鞋襪踏進醫院裏。

  其實這裏不像醫院,大廳玄關裝潢得像飯店大廳,挑高的天花闆、明亮的采光,連一點消毒藥水味都聞不到,隻聞到清雅的花香。

  「雅鈞,B36的出院手續妳辦好了沒有?」一見她踏進大廳,櫃台後方穿着鐵灰色套裝的行政人員就朝她走來,低聲詢問。

  「差一點,我馬上去辦。」她在腦中思索了一下,告知行政人員。

  「好,麻煩妳快一點。」

  才向行政人員道别、打算開始跑文件流程,宋雅鈞就看見前方有個穿醫師袍的男人,帶着笑容往她這邊走來。

  「雅鈞。」

  她腦中立刻警鈴大作。

  「林醫師。」對方靠近後,她回以疏遠的淺笑,點了點頭。

  林醫師年輕有爲,是院内衆多單身護士、行政人員眼中的金龜婿,他正對着宋雅鈞露出白馬王子般的微笑。「今天——」

  「不好意思,我正在跑出院流程,有點忙,改天聊吧。林醫師再見。」不給對方開口的機會,她借口忙碌,頭也不回的逃了。

  約會、新戀情,都不是她現在最想要的東西,她唯一想要的隻有嚴恕,她的丈……不對,是前夫了。

  她想知道她的前夫好不好?是否已經清醒?是不是……恨她的離開、氣她的妥協和條件交換?

  她一直很想知道嚴恕的近況,但嚴家是什麽身分地位?多少大大小小的醫院都得仰賴嚴家,她不過是一個小護士,怎麽有辦法探聽到嚴恕的消息?

  尤其,嚴恕的舅媽,以及那位安蓓小姐,根本不給她任何接近嚴恕的機會……

  「唉,想這些做什麽?」宋雅鈞搖搖頭,甩掉腦中的思緒,開始忙碌起來。

  她忘記林醫師很明顯的追求訊息,忘了剛才帶病患及其家屬散心而勾起的過去回憶,忘了嚴恕,忘記她也曾經擁有令人豔羨的愛情……

  一般醫院裏,出院手續都是病患本人或家屬去辦,但這家私人醫院,以隐密及專人服務爲訴求,收取高昂的費用,因此這些「雜事」,自然是由她們特别護士來辦理。

  花了一些時間把手續辦完後,接着就是要去告訴病患以及家屬們,他們可以離開了。

  B36,代表B棟三樓第六号病房,她走到門前輕敲兩下,待裏頭人應聲之後,才開門踏進去。

  「虎姑婆來了!」剛才在海邊玩得一身濕的小男孩已洗過澡,穿上漂亮的外出服,他的母親則在一旁整理要帶走的行李。

  「東東,不可以沒禮貌。」女人輕斥兒子道。

  宋雅鈞沒有生氣,畢竟是小朋友,而且是久病的孩子,加上家人寵,個性多少會任性别扭一點。

  「太好了,你總算可以回家,以後我不用照顧你了。」她來到小男孩面前蹲下來,看着氣色極佳的他故意道。

  這小鬼剛來醫院的時候,瘦不拉叽小小一隻,連她都懷疑他能不能活過今年冬天。還好,他的手術很成功,術後經過半年調養,現在已康複得幾乎跟一般小孩沒兩樣了。

  「哼,我才不要被妳照顧呢!」

  「東東,你現在健康了,可以跑可以跳,但是仍然不能勉強,不舒服就要說,知道嗎?吃東西不可以任性,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你還是要好好的吃飯,營養要均衡,青菜要多吃,知道不知道?」她沒把小男孩的不屑态度放在眼底,徑自彎着腰,調整他脖子上的領巾叮咛。

  「……好啦。」任性的小霸王不情願地道,然後撇過頭去。

  「東東,你要跟雅鈞姊姊說什麽?」當爸爸的男人總算開口說話了,口吻難得有點嚴厲。

  「……謝謝,再——」小男孩吞吞吐吐地說。

  「不要說﹗那兩個字不能說。東東,我再也不想在醫院看見你了。」她阻止小男孩對她說出禁忌的兩個字。

  揮手送走自己照料将近一年的小病人,她忍不住眼眶泛紅。

  一年……她離開嚴恕,也一年了啊?

  這一年來,借着照顧東東的忙碌,她暫時忘記失婚的傷痛,她用盡全心全力,把東東當成自己的小孩般愛護。

  所以,他們培養出了深厚的感情,東東看似讨厭她,其實很黏她,而她也是。如今東東健康出院了,走向自己的人生,她很開心,但也感到惆怅。

  又剩她一個人了……

  「哔——哔——哔——哔——」

  挂在腰間的Call機響了,她看了下上頭的代号——8055911!

  會用這個代号的人,是這間醫院的院長,還在後頭加了911,代表事态緊急。

  宋雅鈞跳了起來,火速往回沖。

  這間醫院的院長,是個精明的生意人,正因爲夠精明,才會在南台灣斥重資買了一塊連接私人海灘的土地,開了一家穩賺不賠的醫院。院内設施和醫療資源都是最高檔,因此病患個個是VIP,金字塔頂端的消費族群。來這裏,看一點點小病就要收取昂貴醫療費,就算隻是小感冒,錢包多半也會被剝下一層皮。

  「我知道妳資曆還很淺,不過妳表現不錯,所以我給妳一個機會,去照顧CA的病患。」

  宋雅鈞一到院長室,院長就用那張笑得很溫和,卻令人毛骨悚然的臉對她說,她接下來的新工作是照顧﹁超級VIP﹂病患。

  CA,那代表C棟全被那位病患包下來了!之前,唯有一點病痛傳出就會影響政經情勢的大人物,才會如此重視隐私,現在這個病患來頭肯定很不得了,而依宋雅鈞的經驗,這病患難搞的機率大概是百分之兩百。

  「CA需要一個認真負責口風緊的全天候特别護士,照料期間禁休,當然,薪資方面不會虧待,怎麽樣?想挑戰一下嗎?」院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笑望眼前呆愣的她。

  「可是院長……」宋雅鈞有些爲難。「我是小兒科的護士。」那個CA的特别病患是成人吧?那不是她的專長啊。

  「有什麽關系?照顧大人和小孩有何不一樣?妳在醫院待了這麽久,沒聽說CA的病人有多難搞嗎?跟小孩子差不多了吧。」院長不以爲然,大方說出院内近來流傳的八卦。

  宋雅鈞其實也有耳聞,那位入住CA的病患确實難搞得要命,近一年來一連罵跑多位護士,甚至還有工作了六年、抗壓性極強的前輩被罵到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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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8 11:41: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2
「少羅唆。雅鈞,就是你了。」院長往她肩膀用力一拍,表示事情就這麽決定了。
  不這麽強迫好說話的她,他還真不知要去哪裏找人來照料那位大少爺。
  今天他不曉得找了幾位資深特别護士來,但大家一聽到要去CA,就拿辭職來威脅他,這樣下去,他的醫院還怎麽運作?
  「我?」宋雅鈞對上院長那雙眼,實在不敢相信爲什麽是她。
  「懷疑嗎?」院長挑了挑眉,不容她反對的逼她接下這份工作。
  宋雅鈞哪敢講什麽,大頭的指派,她這個小員工當然隻能認命接受。
  不過這樣也好,工作一個接一個,她才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想「前夫」,她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忙碌和疲憊。
  内線響了起來,院長接起電話。「是……我是……」他動作很快,随手丢了病曆給她自行研究,便揮揮手要她離開,又忙碌了起來。
  現在她該怎麽辦?應該是去報到吧,還有認識一下自己要照顧的病患。她曾聽其他人說過,那位先生非常不好相處,可至于有多難相處,因爲簽了保密條款不能說出來,傳書非常多。
  宋雅鈞漫步走到棟大樓,這裏隻有一間病房在使用。
  說實話,那不能稱之爲病房,而是一個擁有一整面落地窗的景觀套房,可以一眼望見廣闊的海景。
  房内的擺設更不像病房,加大尺寸的雙人床鋪着柔軟舒适的床單,沒有隔間的房内有一會小牛皮沙發,正對着一台四十八寸的液晶電視。粉刷成米色的牆面取代了冰冷的白,有種溫暖的氣氛,像家一樣上挂着多幅畫,也令這裏多了點人氣。
  可宋雅鈞知道,隐藏在這些美輪美奂的家具下,有很多特殊醫療器材,比如說床頭上那片咖啡色的飾闆,上頭雖挂了不少小東西,但隻要把暗格拉出來,就是一個可以垂挂點滴的架子,類似這樣的巧思設計,在這個房間裏随處可見。
  她到的時候,房裏沒有人,于是她拿出醫院分配下來的ID,登入自己的密碼,看着她現在負責照料的病患人在哪裏。
  「在複健室……好吧。」她轉身離開房間,往複健室走。
  這間私人醫院爲顧及病患的隐私,複健室也有專屬時間表,一次隻公開放給一名病患登記使用,去了那裏,她應該很快就能看到對方。
  「我說過我不需要特别護士,更不需要你,我一個人也可以很好!」
  越走越近,她遠遠就聽見了粗暴的吼叫聲,接着是乒乒乓乓的物品砸落聲。
  「不要這樣,你冷靜一點!會受傷……」一個女人好聲好氣的哀求道。「嚴恕,拜托你不要這樣。」宋雅鈞隻差拐個彎就踏進複健室,但她卻聽見一個女人的聲音,喊了她魂牽夢萦的名字,因此她停下腳步。
  嚴恕?他在這裏?
  「嚴恕,你讓我照顧你吧……」是安蓓的聲音,快哭出來的語調。「讓我陪着你。」
  宋錐鈞全身顫抖,不敢相信這個奇迹……嚴恕就在裏面,她隻要踏進複健室就可以看見他了,但是——安蓓在裏面,安蓓小姐正陪着他。
  她知道自己應該要火遠離開,因爲她答應了舅媽不再出現,要跟嚴家劃清界線,然而,嚴恕在這裏……
  禁不住内心的想望,她躲在門邊,偷偷的往門内一探——
  「滾!」嚴恕咆哮着,随手拿了東西往發出聲音的人一砸。
  緊接着是砰的一聲,肉體重重捧在地上的聲響。
  看見嚴恕就這樣摔下椅子,宋錐鈞顧不了那麽多,連忙沖上前将他扶起。
  「嚴恕……」安蓓一臉要哭的表情,也急着伸出手要扶他。
  「你不要碰他!」每次進行複健都被搗亂,這女人一說話就把病患情緒弄得更糟,忍無可忍的首席物理治療師強尼終于出聲并輕輕打掉安蓓的手,把哭得很慘的她拉到門口。
  「安小姐,從這一刻起,你和你的姑姑都不準再來騷擾我的病患。你們一出現,他就合很激動,他一激動,就不合作,這樣下去我的招牌就要被你們砸了。」
  「可是嚴恕需要我……」安蓓滿眼都是所愛的男人,從她的角度看去,隻看見一個個頭嬌小的護士很有力氣的把嚴恕扶起來。她巴不得飛身過去,對嚴恕仔細檢查一番,看他有沒有摔傷。
  「鬼才需要你!煩死了,滾出去!」耳力敏銳的嚴恕暴躁地吼。
  安蓓瑟縮了一下,滿腔熱愛的心,被他的态度刺得都是傷。
  「我們有優秀的護理人員會好好照顧他,請你現在離開吧。」強尼見安蓓還賴着不走,隻好直接按鈴,讓警衛來把她架出去。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我是醫師,我的病患需要我!」安蓓掙紮看不從,想要留在嚴恕身邊。
  「先生你的意思呢?」強尼一臉無奈,朝裏頭的男人問。
  「把她丢出去,她吵死了!我要換一個安靜的主治!」嚴恕二話不說,讓警衛架走了吵鬧不休的安蓓。
  總算可以安靜了,不過……這個扶住他的人是誰?
  「你是誰?」嚴恕警戒地皺眉,用很快的速度抽回自己的雙手,即使他摔得全身都在痛,也堅持不要人碰。
  宋雅鈞驚魂未定,慶幸自己沒有被安蓓認出來,但她才放松沒多久,就立刻發現到不對勁。
  眼前的男人是嚴恕沒錯,可他怪怪的,不隻問她是誰,而且他的雙眼也沒有焦距,好像一直探頭想細看就在面前的她,目光卻是茫然的,身爲護理人員的她頓時明了,他看不見了。
  心痛……無法抑制的蔓延。
  「我是你的特别護士。」
  她腦子一片混亂,一邊回答,一邊走到門口檢起方才情急之下掉落在地上的病曆,顫抖着手打開,上頭寫着「李先生」。
  名字當然是假的,但病曆卻是真的。
  李先生……應該說是嚴恕、她的前夫,目前雙眼因車禍後遺症而失明,而另一個緻命的後遺症,則是……他失憶了。
  宋錐鈞心一震,怎麽也沒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他重逢。她沒有想過他連恨都不恨她,因爲……他根本就不記得她是誰,而且也看不見她了。
  嚴恕讨厭自己跟别人不一樣。
  他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的過去,必須靠别人才能了解自己是個什麽樣的人,這一點,讓他十分不滿;而他看不見,生活無法像常人自理,需要人照顧,這點更令他自厭。
  他脾氣日益暴躁,因爲連爲自己倒杯水這個小動作,他都沒辦法順利做到。
  他讨厭沒用的自己,讨厭未知的世界,更讨厭繞着他打轉的「未婚妻」。對他來說,那個不知五官的女人隻是一個陌生人而已,可一個陌生人,卻一直在他身邊說着要他愛她、說他們很相愛……
  容他爆一句粗口——愛你媽!你是什麽東西?
  舅媽告訴他,他身份地位不同,若車禍後失憶又失明的消息傳出去,對家中事業會有影響,因此才安排他住進一家偏遠的醫院,并說這裏的醫療水準及環境絕對可以滿足他的需求。
  的确,他有一流的物理治療師,眼科權成醫師也找到了,可連未婚妻都塞給他是怎樣?
  他真是恨死那個老愛在他身邊繞來繞去的安蓓了,她好煩!
  不過算了,反正那女人已經被趕走,現在他不想想那麽多,重要的是,他該死的什麽時候可以重見天日?最好那個眼科權威能順便把他的記憶也一并恢複,他真是厭倦死自己這個樣子了。
  「你是誰?」他不想要護士,而且還是個女人,若像安蓓和舅媽一樣成日吱吱喳喳,吵都吵死了,現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噪音。
  「我是你的……特别護士。」
  一個女人快快的聲音傳入他耳中……慢着!
  「你是誰?」
  這個聲音,他爲什麽那麽熟悉?不,不隻是熟悉,他聽過這個聲音,絕對。
  在他昏迷的時候,在黑暗中低聲哭泣着要他醒過來、喊他阿恕的女人,和這聲音好像……他頓耐心急了起來。
  「你是誰?你認識我嗎?我聽過你的聲音。」他激動地站起來,往她的方向走去,邊走邊摸索。
  他的動作太急、太粗魯,撞倒了椅子、器材,不顧身旁的強尼阻止,他伸手堅持要觸碰到那個女人。
  一雙溫熱柔軟的小手伸來,握住了他胡亂揮舞的手掌。
  「這是搭讪嗎?李先生,這招未免太老套了吧。」爲避免強尼起疑,宋雅鈞強自鎮定打趣道,目光貪婪的看着嚴恕。她看着他英俊如昔的臉龐,想把他的樣子深深記憶。「我說了,我是你的特别護士,宋雅鈞。」
  他瘦了,臉頰都凹了進去,一定是老毛病又犯了,沒有好好的吃飯。他一直都這樣,從前如果不是她千叮咛、萬囑咐,他肯定會因爲忙碌忘記吃飯這件事。
  他頭發變得好短,發型不再像以前那樣一絲不苟,他原本習慣把頭發都往後梳攏,露出光潔的前額和他的美人尖。現在他的頭發應該是理了光頭之後長出頭發的發型,像是剛入伍的男孩子剪的三分頭,配上削瘦的臉頰,看起來更年輕,也很虛弱。
  「請你坐好,會受傷。」她堅定的扶着他,把他按回椅子上坐下。目前她的力氣甚至比他大,要是以前的他、健康的嚴恕,她哪有可能撼動他分毫?
  「你會冷嗎?一直在發抖。」察覺到掌中的小手不斷地輕顫,嚴恕挑了挑眉疑問。
  宋雅鈞火遠抽回手,不想讓他發現自己的異樣。
  「你需要好好休養,我會照顧你。」她冷靜的說,逼自己不要再發抖,不能讓人看出她不對勁,她得表現出專業的一面。
  嚴恕現在已不是她的誰,不是她喜歡的人,不是她的前夫,他隻是一個病人,一個需要人照顧的病患,而她是護士,所以他需要她的協助。
  是的,護士和病患,就是他們之間此刻的關系。
  「宋雅鈞……雅雅?」不知爲何,這個小名就自然而然的從他嘴裏吐出來,這是自清醒之後,他第一衣這麽想親近一個人,大概是因爲她的聲音很熟悉吧。
  而且,他不讨厭她的觸碰,她握着他的手時,掌心很溫暖,也沒有讓他感覺被大吃豆腐——安蓓就是這樣惹他厭,每次她握着他的手,心急地講述他們的戀愛史時,他都非常想把她的手甩出去,而他也真做了。
  可惜那女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強,無論他怎麽叫她滾遠一點,她還是會纏上來。
  呃,不想了,光想到就讓他打冷顫。
  因爲他讨厭被人觸碰,所以一向拒絕特别護士跟前跟後,但是這個叫宋雅鈞的新護士卻很得他的緣。
  宋雅鈞心一沉。他叫她雅雅——這是從前他爲她取的,他一人專屬的小名。
  ……不,宋雅鈞,你不能再耽溺,一切都結束了,你已經離婚了,還有什麽資格留在他身邊?
  沒有了。
  「請叫我宋小姐。」她語氣堅定地糾正,在他伸手又要摸她的時候,她慌得用力一拍——
  啪一聲,聲音極大,嚴恕悻悻然抽回被打的手背,神情像做錯事被老師抓到的小男孩。
  始終在一旁看戲的強尼和剛進來複健室要打個招呼的院長見狀,忍俊不住,盡管噴笑聲很小聲,但嚴恕還是聽見了。
  他眉毛攏起,面容一凜,那些細碎的聲音立刻不見。
  「李先生有什麽需要,都可以麻煩雅鈞,她是個有耐性的護士,會好好照顧你的。」院長止住笑意說明。
  「喔,我可以想像宋小姐會怎麽照顧我。」嚴恕挑了下眉,把被她打的那隻手揮了揮,譏诮地道,但話中已沒有剛才那麽反對有個特别護士全天候照料他。「她真的合非常有耐性,是吧?」
  宋雅鈞不再說話了,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哭出來,因爲她很想念他,也很心疼他此刻的模樣。她好恨自己沒有在他需要的時候,待在他身邊陪伴他。
  她看着嚴恕,打量着他。
  他變了好多,不隻是外表,還有個性。
  她所認識的嚴恕,就像他的名字諧音一樣——嚴肅,冷淡矜貴,喜怒不形于色,唯獨惹她不開心的時候,會露出像小男孩做錯事時的表情,别扭地尋求她的原諒。
  而現在,他語氣嘲諷、脾氣暴躁,看什麽都不順眼,任何一件小事都會被他挖苦嘲弄。
  「如果李先生不滿意我,院方可以随時換人來照顧你。」她不管院長的蹙眉,小聲地問,若他不要她的陪伴,她起碼可以守住界線,不會妄想自己還能陪在他身邊……
  「我不換。」嚴恕不想聽不見她的聲音,立刻否決。
  「這是你的權利,我自己恐怕沒有足夠的能力照顧你。」反正他都罵跑了很多個,也不差她一個。
  「我說我不要,我就要你。」她冷淡的口吻,不知爲何讓嚴恕想生氣。
  他不隻生氣,而且還莫名恐慌……她要丢下他了嗎?
  怪了,他怎麽了?爲何會對一個陌生人執着至此?該死!一定是她的聲音跟他夢中女人太像的關系。
  「我們都聽見你的告白了,李先生。」院長忍不住插話,口吻有些戲谑,但警告的眼神卻掃向宋雅鈞,深深一瞥。
  其他跟随的醫護人員和強尼都笑了。
  隻有宋雅鈞笑不出來。院長那藏在溫和眼神下的嚴厲警告,她看見了。
  怎麽辦?她要拒絕這個工作嗎?
  身爲一名專業的醫護人員,不能跟病患有感情上的牽扯,尤其她還簽下了合約,早該不再見他。
  若讓她照顧嚴恕,她該怎麽把持住自己的心?怎麽讓自己和他保持距離?
  安蓓和舅媽什麽時候會來到他身邊,将她驅趕出去?
  但,她最大的問題不是這些,而是……她想留在他身邊照顧他。
  想到這是自己唯一能爲他做的事,她牙一咬,決定留下來,不去管是不是會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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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8 11:42: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得到新的特别護士這一晚,嚴恕作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個看不清五官的女人,在對他生氣。
  那種生氣方式是溫溫的、平和的,不是大吼大叫或歇斯底裏。他看不見她的五官,但知道她在微笑。
  她微笑着爲他做早餐、爲他帶飯盒,溫柔地叮咛他三餐要正常、飲食要均衡,囑咐他不要忘記吃飯。
  明明她态度這麽溫柔,卻不知爲何讓他慌張,他緊張兮兮的吃完早餐,連不愛的紅蘿蔔煎蛋都吃了,可惜他這麽乖,也沒有辦法讓她不再生氣。
  直到他吃完早餐,要出門了——
  「我去上班了。」他口氣生硬地道,高高在上的姿态像個國王。
  「路上小心。」女人背對着家門口,沐浴在陽光裏,親自送他出家門,像個溫柔的小妻子。
  「我要出門了。」他再說。
  「嗯。」女人輕應一聲,微笑點頭。
  他皺眉看着她的笑臉,焦慮在心底——goodbye-kiss呢?
  等不下去了,最後他隻能歎口氣,放下男人的自尊和驕傲将她拉進懷裏,不顧她的驚呼迅速捧起她的小臉,先吻了她的額頭,再來是左右兩邊的眉毛、眼捷以及兩頰,一、二、三、四、五、六、七,第八個親吻,落在她唇間。
  他抵着她的唇,妥協悶聲道:「好,我今天會把你做的便當吃掉。」
  「那以後呢?」女人柔柔地問。
  他爲難的皺起眉。
  她歎了口氣,伸手整理他已打得很完美的領帶,幽幽地道:「我不喜歡你因爲沒有好好吃飯胃痛,我不喜歡看你痛得睡不着,不喜歡看你難過……」她用着溫柔的口吻,一遍說了很多個「不喜歡」。
  他投降地歎息。「我知道。」
  「你每次都說知道……」這個幸福美夢,最後在一片漆黑中消滅。
  他再也看不見陽光,沒有她溫暖的笑容,聽見的隻有她一聲聲的哭泣。
  阿恕,我愛你……阿恕……醒一醒,阿恕……對不起……
  「不——不要走!留下來!」嚴恕在黑暗中掙紮,伸手想抓住那個哭泣的女人。
  偏偏他怎麽掙紮,怎麽伸長了手,卻隻感到女人在黑暗中漸行漸遠,最後消失不見。
  「不!」他發出痛徹心屏的晰吼,像失去了重要的寶貝般難受,那感覺讓他心裏空了一塊。「留下來——」
  嚴恕喘着氣醒來了,他睜開眼,看見的還是一片黑暗。
  他懊惱又失落,分不清楚現在看見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可無論是現實或夢境,都一樣是黑暗無邊。
  「你作惡夢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就是這個聲音……是那個女人!他還在夢裏?!
  随着聲音而來的,是一陣溫暖濕熱的觸感,似乎是熱毛巾在他臉上遊移,拭去他因爲惡夢盜出的冷汗。
  原來是現實,不是夢。
  他用力呼吸,大口喘息,睜開雙眼,但仍什麽都看不見。
  「宋小姐?」他低聲喊着,嗓音瘩啞。
  「是。」
  是了,是他的特别護士,全天候二十四小時照顧他的人。
  「你去睡吧,我沒事了。」他說。
  宋雅鈞看着他,她就睡在外頭的房間,方才聽見他的聲音立刻奔來,卻發現他作了惡夢,全身盜汗。
  現在他醒了,一隻手臂覆在額上,還不停的喘息。
  什麽夢讓他如此驚慌?她從來不曾看過他這樣子,像是恐懼着什麽。
  她可以問嗎?雖然那是病患的隐私,她該做的事也是好好照顧他就好,但她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己關心他的欲望。
  「要談談嗎?」她忍不住坐在他床沿,低聲詢問:「你作了什麽夢,讓你這麽害怕?」
  是車禍吧?那場可怕的車禍将他們拆散……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他想起那個恐飾的經過。
  「幸福的夢。」嚴恕搗看看不見的雙眼,回答道。
  宋雅鈞沒料到是這個答案,她很不解,既然是幸福的夢,他爲什麽會害怕?
  「可是她走了……」他悶聲道,聲音中透着傷心和絕望。
  「誰走了?」
  「一個女人。」
  「女人?」安蓓嗎?
  「我不知道她是誰,我隻知道她的聲音跟你很像……每一晚,我都會夢見她……」
  宋雅鈞連忙搗住口,阻止自己差點出口的驚呼,淚盈于睫。
  可能嗎?不可能吧?失憶又失明的嚴恕……夢見了她?
  他似乎夢見他們曾有的幸福,但她在夢裏一樣離開了他,是這樣嗎?
  她的思緒不禁憶及自己和嚴恕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是一個飯局——
  她是小兒科護士,由于曾照顧過院長生病的長孫,直到孫子康複出院,因此院長對她感激在心,邀請她參加他們家在聖誕節舉辦的餐會。
  那是一個不屬于她世界的聚會。
  在院長陽明山的豪宅裏,有如電影場景般的大餐廳,賓客們分别坐在長長的餐桌兩旁,吃着飯店大廚精心準備的外繪料理。
  料理是非常講究用餐禮儀的西餐,可眼前的餐具多到要使用哪一支她都搞不清楚,幸好嚴恕就坐在她面前,完美的用餐禮儀令她贊歎,手握刀叉的模樣像個責族般優雅,她有樣學樣,笨拙地學他拿刀叉。
  她知道他是誰,是醫院合作的藥廠負責人,醫院使用的藥物及醫療設備,有一半來自這位嚴先生所經管的公司。院裏一些動辄上億的檢驗設備,沒有龐大的預算可購入,院方也是向他公司租來的。
  也就是說,這位嚴先生雖然是跟醫院做生意的人,但院方一定得跟他打好關系,才能在談租賃儀器設備的時候有個好價錢。
  她不是很清楚這位嚴先生家世有多傲人,可她知道醫院的經費一直都不足,知道小兒科一直都是賠錢的科别,不過這位嚴先生卻指給了醫院小兒科許多設備。
  像她稍早幫病童使用的超音波,上頭就貼着「嚴恕贈」三個字;燙傷病房那裏還有不少免費提供低牧入戶病童使用的美容膠帶,外盒上也都是「嚴恕贈」。
  貴客。她在心裏下了結論,然後繼續跟面前的食物奮戰。
  「錯了。」坐在她對面的嚴恕忽然出聲,慢條斯理地将一塊松露鴨胸送進嘴裏。
  宋雅鈞以爲自己聽錯了,困惑的擡頭看他。
  「叉子。」嚴怒看着她的臉,咬字清晰地又道,眼神掃向她,臉上沒什麽表隋。
  可宋雅鈞就是覺得,他在笑她。
  她眯起眼,不服輸的個性來了,不理會他好心的指正——如果那能算好心的話。總之,她不理他,迳自使用對主餐來說太小的沙拉叉,當着他的面毫不淑女的切了一大口鴨肉,張開大口塞進嘴裏。
  當她得意揚揚的對他挑眉時,意外發生了,她被噎到,不能呼吸,而坐在她左右的人卻沒人注意到,光顧着跟一旁的人聊天,是坐在她面前的他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她身邊,爲她拍背、遞水解決了窘境。
  他們,就是這樣認識的。
  宋雅鈞所認識的嚴恕,用餐禮儀完美标準,舉手投足皆優雅迷人,絕對不是像現在這個樣子——
  「媽的!」嚴恕第一百零一次低咒出聲。
  他使用筷子,想像正常人那樣吃飯,可他看不見,因此空挾了好幾次菜,然而他不放棄,也堅持不要人幫助,自己固執摸索着用餐。
  他是個愛面子的人,以往即使餐盤裏有不愛的食材,面對不熟悉的人,他通常會硬着頭皮把食物吞下去,更不會把餐盤弄得像學習用餐的幼兒,一片狼籍。
  可惜他失憶了,不知道自己是誰,也因爲看不見,他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有人盯着,他不在乎自己儀容不整,隻随意套了件T恤和棉質長褲就過一天。
  宋雅鈞看着他使用筷子和湯匙空挾了好幾次菜,食物的油漬濺得他上衣滿滿都是,但盡管沮喪、暴躁,他仍堅持憑一己之力吃飯。
  心抽痛了,他這樣子,讓她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場。
  「吼……」嚴恕又一次失敗,發出挫敗的低吼。
  他挾起的肉塊掉落在湯碗裏,濺起的湯汁噴到他的臉,他毫無防備,一慌又打翻了湯碗,溫熱的湯汁在桌上散開,滑落到他腿上,他的棉質長褲發揮了極佳的吸水力,讓他的腿又黏又燙。
  「有沒有燙傷?」被趕出去吃午餐的宋雅鈞其實一直躲在一旁,原本不敢發出聲音的她,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出聲後立刻奔向他,檢視他有沒有受傷。
  「你?!我明明叫你滾出去!」被人看見醜态,讓嚴恕惱羞成怒,隻好用粗暴的口吻掩飾困窘。
  她會怎麽看他?一個愚蠢到連吃頓飯都沒辦法自行完成的廢人……
  「我沒有答應你。」宋雅鈞溫柔地回答。确定湯的溫度不是太燙、他也沒有燙傷後,她松了一口氣。
  不在乎他的臭臉及惡劣的态度,她不發一語地爲他清理滿桌的髒亂,還拿了濕毛巾爲他擦拭雙手。
  「原來我剛才是問你的意見?我真是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現在你聽清楚了,再去把我的午餐拿來,然後滾出去。」嚴恕高高在上的下令,推拒她的好意。
  「你需要幫助。」她直截了當說出他需要協助的事實。
  「我不需要。」他很讨打地回答。
  他的固執讓她有點火大……好吧,是很火大,所以她忍不住了——
  「你掉在桌上、地上的食物比你吃下肚的還要多,你需要補充更大量的食物營養,否則撐不過下午的複健療程,就像昨天一樣。」她逼自己殘忍揭開他高傲的面具。「我連想都不用想,你若這樣下去,明天一定也沒有體力,後天也一樣。」
  兇惡隻是假面具,來掩飾他對自己的沮喪。
  嚴恕車禍後昏迷了半年才清醒,即使有護士照料,但身體的肌肉協調性不佳,因此他需要物理治療複健加上适當的運動,來讓自己恢複以往的體态和肌力。
  偏偏他不是一個配合度高的病人,清醒近半年來,治療的效果始終有限。
  「你一天不接受自己需要人協助的事實,就永遠都沒辦法準備好動手術。James·Li願意幫你動手術,但前提是你的體力要能負荷,再這樣下去,我不認爲你可以。讓人幫你,不是什麽丢臉的事。」宋雅鈞的語氣溫柔堅定,沒有任何看輕他的意思,隻是就事論事的告訴他,他的倔強固執對事情沒有幫助。
  「哼。」她說的是事實,嚴恕沒有辦法反駁。
  不過,這種話他聽多了,覺得說這些漂亮話的人都是在放屁。尤其是安蓓,說什麽他們可以一起攜手度過難關,這是誰的難關啊?媽的!
  但不知爲何,宋雅鈞訓他,他會沒有半點讨厭的感覺?
  可惡!一定是聲音的關系,他喜歡她的聲音,所以才對她網開一面,如果是别人,比如那個自稱是他未婚妻的安蓓,他早就火大叫她滾了。
  「好啊,你要怎麽幫我?喂我吃飯嗎?啊——」不想讓宋雅鈞太好過,隻憑聲音就讓他折服,嚴恕故意張大嘴要她喂。
  以後他找到機會一定要找麻煩欺負她,他不會向她投降的。
  他幼稚不講理的一面讓宋雅鈞神情一愣,可她隻是一笑,用着溫柔的語氣回答:「李先生,你不知道吧?我原本是小兒科的護士。」她喊他「李先生」,照着院長給的假資料稱呼他,裝作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哄病童吃飯,一直是我的工作之一。」
  「等一下,你什麽意思?是指照顧我就跟照顧小孩沒兩樣嗎?唔——」嚴恕正要發火,斥責這女人把他跟小孩比較,結果竟被塞了一口飯菜。
  這就是小兒科護士逼小孩吃飯的手法?好厲害——不對,現在不是贊美她的時候。
  「爲什麽會有紅蘿蔔?」送進嘴裏的飯菜含有他最讨厭的紅蘿蔔,他功力很高深的把能吃的都吞下去,剩下完整的紅蘿蔔塊全吐出來。「呸!」
  宋雅鈞頓時哭笑不得,不知是該糾正他,還是由着他才好……不行,現在是非常時刻,她不能寵他。
  「不可以挑食。」她吸了口氣,咽下想哭的沖動,趁他看不見把他吐出來的紅蘿蔔全數倒進湯匙裏,又喂了他一口。
  在嚴恕發現滿嘴都是紅蘿蔔、想要吐掉的時候,她又出聲侗吓,「你是小孩子嗎?」
  嚴恕死皺着眉,他才不是小孩子,但是他讨厭紅蘿蔔。
  「我又不是馬。」馬才愛吃紅蘿蔔好嗎!雖然這樣講,他終究不甘願的咀嚼,把滿嘴紅蘿蔔吞進肚子裏。
  宋雅鈞聽着他說的話、看着他的表情,差點笑出來。
  一樣耶……跟以前她逼他吃紅蘿蔔的時候一摸一樣。那時候,他會用優雅的語氣說他不跟馬争食,現在卻直接任性的說他不是馬。
  「你不知道吃太多這種惡心的食物會變馬臉嗎?」嚴恕吞掉紅蘿蔔,連忙找水想蓋掉口中的氣味,手摸到一個鋁箔包,他大喜,插進吸管拿來用力一吸——
  要命!爲什麽是果菜汁?
  「誰講的?」他的歪理和喝到果菜汁的氣惱表情讓宋雅鈞忍不住微笑。還好他看不見,所以她表情可以自在地流露,他不會發現她的眸中充滿笑意和柔情。
  「我講的。」嚴怨理直氣壯。
  在他抱怨的時候,宋雅鈞又把餐碗遞給他,并附上一支湯匙。她知道一個好手好腳的大男人,是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喂食的。
  「好了,你還是快點吃吧。」她很盡責的在他湯匙裏又放了一塊紅蘿蔔。
  「哼,你真是好心的白衣天使啊。」嚴恕吃下肚後挖苦地道,神情難掩暴躁。
  照以往他會幹脆不吃了,沒人可以勉強他做不願做的事,但是有過跟這女人相處過招的經驗後,他決定算了。
  不過就是紅蘿蔔嘛,反正牙一咬、忍一下就過了,那就吃了吧。
  可是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了……」今天他吃着醫院夥食,第一次覺得這裏的食物這麽合他胃口——除了紅蘿蔔之外。
  「奇怪什麽?」
  「我入院的時候,院方曾再三向我确定過,菜單裏不會有紅蘿蔔這種東西。」可爲什麽現在他無論怎麽吃,都會吃到紅蘿蔔?
  宋雅鈞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因爲她拿給他吃的,不是她去醫院廚房再拿一份的餐點,而是她爲自己做的便當。
  「大概是廚房疏忽了吧。」她簡單帶過,把自己未動過的便當全讓給了他。裏頭有用鹽水燙過的花椰菜、四季豆,再淋上她特調的芝麻普汁,還有她自己炖的東坡肉以及豆幹……紅蘿蔔嘛,則拿來炒蛋。
  「這個肉是我入院以來吃過最好吃的主菜了。」這股好味道讓嚴恕不禁多吃了兩口飯。
  宋雅鈞聞言露出微笑,不由得眼眶泛紅。
  他還是很喜歡她炖的東坡肉,無論他記不記得她是誰,可他依然喜歡這個味道,這點讓她熱淚盈眶。
  「……等一下,爲什麽還有紅蘿蔔?我不是已經吃光了嗎?」又吃到紅蘿蔔了,嚴恕苦不堪言。
  「還沒有。」宋雅鈞忍笑回答,看着他吃她做的菜,是一種幸福和樂趣。
  離開嚴恕後一年,再回到他身邊時,她才重新體會到快樂的感覺,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揚,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
  後來,宋雅鈞就這樣默默、偷偷的,在沒人發現的情況下,将嚴恕的三餐調了包。
  反正隻要多準備一會餐具,把她爲他做的食物放進餐盒裏,不把飯菜分開,再給他一支湯匙,他就可以自己一個人吃得很幹淨,不會發現她動的小手腳。
  爲此,她做的菜色口味更爲清淡,米飯選用十谷米,連他每天下午的點心,她都會特别準備能迅速補充營養和體力的水果或小點。
  嚴恕自然不曉得她用的心思,隻知道自己越來越有體力應付每天的複健及物理治療,不像一開始的時候那麽虛弱,挫敗得想攻擊物理治療師。
  「加油,你可以的……!太好了,你讓好我驕傲!」
  今天是他第一次站上跑步機,在醫師的指示下在上頭跑了半小時,身上裝了心電圖以及血氧量測量儀,用來監控他的身體狀況。
  來到這家高級的私人醫院後,所有的醫療人員與病患都是一對一,可他知道因爲自己的特殊,所以是衆對一,有很多人隻照顧他一個人,全心全力。
  嚴恕明白他們都很優秀,尤其是這位院方自美國爲他聘來的首席物理治療師——但是每一天,嚴恕都很想掐死他……
  「再五分鍾,隻要再五分鍾,你可以辦到的,沒問題,堅持!」年輕且活力充沛的強尼在一旁加油打氣道。
  太吵了。慢跑對他來說已經夠吃力了,強尼還在一旁讓他更火大。
  可惡……他跑、他喘,他打算一下跑步機就立刻撲上強尼把他掐死。如果掐不死,起碼也要剪掉他的舌頭,看他還怎麽再開口激怒他……
  過了會兒,跑步機的速度總算緩緩地慢下,嚴恕的腳步也随之放松。他仍不停的喘氣,一面伸手摸索,在跑步機面闆上找尋到毛巾,擦拭臉上的汗水。
  最後,跑步機停了下來。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強尼又是這一句。
  嚴恕轉身,順着聲音的方向,伸出手打算巴下去——
  「辛苦了。」一雙溫軟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動作。這個觸感他很熟悉,是他的特别護士,宋雅鈞。
  他信任地反手握住她,讓她牽着自己走下跑步機,随後她立刻在他手中塞了一根香蕉。他是餓了,而手裏又有食物……好吧,暫時放了個吵死人的強尼一馬。
  接着他又被她拉到一旁,手上再被塞了一個有重量的東西,他拿起晃了晃,聽見水搖動的聲音。
  他先喝了一口水,再摸到手中的香蕉,自己剝了皮開始吃。
  吃了東西,肚裏有食物,他臉上的暴怒消退,不若剛才像是要殺人一樣,宋雅鈞看他情況還不錯,這才放下心來。
  「Anson-baby!」哪知強尼又在這時候出聲,喊嚴恕的英文名字後面還加個寶貝。
  「我要掐死你!」嚴恕立刻跳起來,張牙舞爪的要攻擊強尼。
  宋雅鈞臉都綠了,她放心得太早了。
  「尼,你不要招惹他!」她連忙上前擋住嚴恕,一邊制止強尼的調戲行爲——對的,就是調戲。
  強尼是個經驗豐富的物理治療師,在美國極有名氣,收費昂貴,可惜他有個很不良的嗜好,那就是遇到喜歡的「類型」,他就會誇張的贊美對方、調戲對方,以激怒對方爲樂。
  「你不要上他的當,不理他就沒事了,你就是一直生氣,強尼才愛招惹你。」宋雅鈞夾在他們中間,使出所有的力氣來阻止嚴恕。
  呼,好累,嚴恕力氣怎麽這麽大?才沒多久時間,原本他虛弱到她一個人就可以壓制他,現在她都使出全身力氣了,還擋不了他前進的步伐。
  不過這也證明了強尼的厲害之處,才一個月左右,就讓嚴恕的肌肉恢複作用了。再這樣下去,嚴恕要恢複之前的體力根本不是問題。
  「強尼,現在沒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喔……」強尼被她驅趕,扁了扁嘴,做出傷心欲絕的表情。誰教她是女生呢?他絕對不會對女士無禮的,于是隻好朝嚴恕抛去一記飛吻,依言不舍的離開了。
  「他滾了沒?」幾秒後,嚴恕火大地問。
  「他離開了。」宋雅鈞第一次覺得,他雙眼看不見也不是那麽糟糕的事,起碼他不會沖上前,把強尼打成豬頭。「好了,冷靜下來。」
  「他下次敢再這樣對我講話,我就掐死他!」他沒有辦法冷靜。
  宋雅鈞看他生氣叫嚣的模樣,覺得真是不可思議,好幼稚的嚴恕,但也好可愛。她忍不住微笑。
  她帶着他走出複健室,回到他的房間,經過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都是透明玻璃,一面向着花團錦簇的花園,一面向着藍天碧海。
  陽光透過玻璃灑在他倆身上,映照着他的皮膚,白皙沒有光澤。
  她記得以前他雖然每天西裝筆挺地坐在辦公室裏工作,可皮膚卻是健康的古銅色。
  他喜歡運動,總愛在清晨起床慢跑,沒有應酬的假日也都會到球場打球,因此曬出一身健康的膚色。
  直到車禍後,他開始卧病在床,在室内待了很久很久……
  他應該很想念曬太陽的感覺吧?她想。
  「李先生,你的右手邊是花園,開了很多花。」
  「喔。」他一副沒興趣的樣子。
  「你的左手邊是海。」
  「海?」他停下腳步,側耳聆聽。
  沙……沙……
  「嗯。然後呢?」他很快又一臉無聊,同樣不感興趣。
  「還有一片沙灘。今天太陽滿大的,不過現在快傍晚了,沙子應該不會太燙……要不要去沙灘上走一走?」見他意興瀾珊,宋雅鈞提議道。
  離開這棟舒适的牢籠,到外頭去走一走……嚴恕心動了。「可以嗎?」
  「可以,我交代一下就好。吹吹海風、曬曬太陽,對你沒有壞處。」
  她讓他在原地稍等,自己快速的跑去報備,告知他目前的新任主治醫師并得到首肯後,又告知負責安全的警衛,不如此的話,她們這些護士是不能把病患帶離醫院建築物的。
  她火速回來了,重新牽着他的手,離開了醫院。
  「小心,這裏有台階……來,我牽着你。」她告訴他前方的障礙物,伸手牽着他、支持他。
  随着她帶着他往前走,嚴恕心裏有種莫名的期待,這間醫院裏沒有難聞的消毒藥水味,卻有陽光曬得他皮膚痛,顯示采光非常好,現在她隻是打開了一扇門,迎面而來的空氣就完全不同。
  很大的風吹拂在他臉上,還有呼呼的聲響,那風的氣味鹹鹹的,感覺有些沉重……
  陽光好似非常的熱辣,但一點也不燙,大概是因爲近傍晚又有強風的關系吧。
  鹹鹹的海風、熱辣的陽光,照理應該很不舒服,可是他很喜歡大概是因爲……有一種自由的感覺。
  「最後一階了,你現在踩在沙灘上。」
  他走下階梯,踩到的卻不是平穩的地面,這感覺很驚奇,他的每一步都會令地面下沉。
  「我會掉進去嗎?」他踩着沙地,狐疑地問。
  他的問題讓宋雅鈞忍不住莞爾。「不會。」
  「那就好。哇喔——」不習慣踩着沙地行走,加上又看不見,他走路歪歪料料,幾次差一點跌倒。
  「你還是牽好我吧,小心一點。」宋雅鈞及時握住他的手,讓他扶持。
  除了必要的時候外,她不會讓他握着她的手,但以護士的立場而言,她照顧的是名看不見的病患,握住他的手有引導的意味,現在……應該算是「必要的時候」吧?
  「早這樣不就得了。」他還怪她手伸得太慢呢。
  他們手牽着手走,她引導着他走向大海。
  嚴恕看不見,隻聽得見聲音,海風呼嘯聲、海浪拍打的聲音……還有海水鹹鹹的味道。
  「現在的海是什麽樣子?」他問,好奇地想知道眼前的一切。
  他腦中有畫面,海的畫面,那代表他的記憶對「認知」的部分沒有障礙。
  宋雅鈞讓他坐在幹爽的沙灘上,掬起一把海沙放在他掌心裏。
  「這是沙灘上的沙,是貝殼沙……貝殼風化後的樣子,偏白金色,很柔細,你可以摸摸看。」
  嚴恕握起一把海沙,那些沙在他指縫中流逝,他細細體會,發現自己似乎是第一次這麽體會大自然。
  「海沙是熱的?」竟然是熱的?他都不知道。
  她回答:「因爲曬了一天的太陽,所以海沙會是熱的,除了摸一摸,還可以踩一踩,我滿喜歡腳踩沙地的感覺……」
  「嗯,那我也來踩一踩。」嚴恕聽她說喜歡,連想都不想,站起來直接脫了鞋襪,讓兩腳接觸沙灘,也感受一下她喜歡的感覺是什麽。
  這感覺怎麽說?癢癢的,腳趾縫有沙子卡在其間,可他不讨厭這種觸感,甚至可以說是喜歡。
  難得的,他露出沒有嘲諷意味的微笑。
  海風吹拂,他閉上眼睛感受。
  宋雅鈞坐在他身旁,旁若無人地看着他的臉,沒有任何掩飾,任憑眼中愛意流轉,就隻看着他。
  突地,她想起有人說:世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真的呢,如今他們靠得這麽近,手握得這麽牢,但他卻不知道,她愛着他。
  他不記得她了,他的記憶裏,沒有她宋雅鈞。
  其實,她很想告訴他,卻又不敢告訴他,因爲怕自己真的是夜夜糾纏他的惡夢,那個抛棄他的女人。
  她怕他知道他們之間的關系後,會憎恨她。
  所以,她隻好什麽都不說,就這樣陪在他身邊,做自己能爲他做的事,讓他健康、讓他快樂,把這一段時間……當成偷來的。
  因爲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發現她的秘密,不知道他哪天會恢複視才看見她,不知道他何時會恢複記憶,不知道……舅媽和安蓓何時會再出現,把她趕離他的身邊,她隻能保持沉默,和他維系着最遠的距離。
  她不想離開他啊,真的不想。
  「起來吧。」宋雅鈞拉回思緒,抹掉眼角滑落的眼淚,對他說。
  「要回去了?」也太快了吧?嚴恕明顯不想這麽早回去。「……你在幹麽?」
  才想要拖延一下回去的時間,他就感覺到褲管被人卷了起來,還卷到了膝蓋上。
  「來到海邊,當然要玩一下水。」宋雅鈞幫他卷好褲管後,拉着他的手奔向海浪。
  「玩水?我怎麽會做這種事?哇——這啥?」他本想抗拒,才不想把自己玩到全身濕,可來不及了,他踩到了濕濕的沙地,接着是一陣冰涼的水突如其來撲打在他腳上,讓他驚跳起來。
  嚴恕的反應讓宋雅鈞笑出聲來,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被不在意料中的事物搞得狼狽的模樣。
  「海浪啊。」她告訴他,那一波接一波打在他腳上的水,是海浪。
  這也是嚴恕醒來後,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喜歡的東西——
  海、沙濰,還有宋雅鈞銀鈴似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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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嚴恕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一個怎樣的人,靠着别人的轉述來了解自己的過去,他覺得那些人說的都是屎。
  但無論如何,他明白自己不喜歡事情僵在原地,進退不得。
  他失憶了,也失去視力,這兩件事情哪一項比較讓他頭痛——答案是兩個都一樣,他分辯不出有何差别。如果能一并解決,那最好,如果不行,起碼也要解決掉一項。
  若讓他想起他是誰、他的過去,好歹他能知直接下來要怎麽走。
  若恢複視力,起碼生活起居他可以自己來,也能靠自己的雙眼重新認識這個世界。
  目前,他隻知道「嚴恕」這個人很有錢,不用爲生計煩惱,隻要花錢就能找到願意照顧他的人,包括爲他動手術的人。
  James·Li就是據說花了他很多錢請來的眼科權威醫師,對方願意解決他失明的問題。
  「我有把握能讓你恢複視力。」遠從美國來到台灣爲嚴恕主診的James·Li,看了下他的病曆資料之後說道。
  「那還等什麽?快點動手術吧。」
  「不過,我沒把握你的視力能夠維持下去……」James·Li皺了下眉頭。「手術後三周,隻要維持三周你還能看見東西,那就沒有問題了。如果三周内,你的視力沒有恢複,那麽你的眼睛,就會是别的問題……」
  「少羅唆,反正動手術就對了。」
  「等一下!風險呢?」較之嚴恕的急切,宋雅鈞的考量就多了一點。「爲什麽手術後視力有可能隻會維持三周?」
  James·Li睨向她,向她解釋嚴恕的雙眼可以透過一個精密的手術來恢複視力,但考量到他車禍也造成了失憶現象,這部分若腦内淤血擴散,仍有可能再引發失明的問題,情況沒有那麽簡單。
  宋雅鈞了解手術危險性不高、卻還是忍不住擔心。「如果跟腦外科會診……」
  「夠了!我醫師看得夠多了。我的腦子很好,我隻是失憶,不是失智。」嚴恕打斷她的婆婆媽媽,問醫師:「我什麽時候可以動手術?」
  「明天早上。」
  「那好,就明天。」他火速決定了明天就動手術,想快點恢複視力,看一看這個世界。
  「好的。宋小姐,明天拜托你了。」James·Li欣賞嚴恕的決斷,确定了明天一早九點的手術時間後,便結束這次的會診。
  「你會不會決定得太倉卒了?」宋雅鈞一點也不苟同他做事的方式,手術是他想做就做的嗎?完全不考慮後遺症的!
  「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麽。」嚴恕淡淡地回答。
  這問題如果是别人問起,他一定不會理,不過對象是她——在他身邊待得最久的特别護士、照顧他最不遺餘力的人,所以他才特别回答她。
  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麽。
  聽見他用果斷的語氣說這句話,宋雅鈞如連雷擊,僵在原地。
  他說這句話的神情和語氣,都讓她想起了以前的他……
  向她求婚的時候,他也是這樣說的。
  他們在那場聖誕餐會相識後,嚴恕禮貌性的向她要了電話,但她從來不認爲他會再打電話給她,因爲他們的世界有如雲泥之别。
  可出乎意料的,嚴恕真的打了,他在電話中跟她聊天、約她出去。
  相識兩個月、約會第八次後,他開口向她求婚,令她吓了一大跳。
  她驚訝也很驚喜,但才剛交往就決定結婚,會不會太快?
  然而她的遲疑,卻因爲他那一句信心滿滿的「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麽」,化爲鳥有。
  他們的婚禮很簡單,沒有大宴賓客,隻有邀請幾個親友。他們的父母都不在了,兩人都不希望婚禮太鋪張,簡單的爲了手續便結婚了。
  大概是因爲才剛開始戀愛就結婚的關系,婚後他們一直很幸福。
  直到八個月後,一場車禍讓他們的幸福中止。
  他們分開了,各自展開人生,偏偏命運又讓他們重逢,然後,她又聽見了那句話——
  她好懷念……
  「人呢?雅雅?」未聽見她追随的腳步聲,也未感覺到她在一旁扶持,嚴恕停下步伐,戲谑地喊她。
  宋雅鈞眨掉眼中的淚意,打起精神,用着沒事的口吻回應,「在這裏。請你叫我宋小姐,李先生。」
  「你很羅唆。還有,我不姓李。」
  相信我,我很清楚你是誰,你是我的「前夫」嚴恕。可惜這些話宋雅鈞不能說出口,隻能吞進肚子裏。
  「喔。」她能給的回應,隻有不痛不癢的一個字。
  「就這樣?」嚴恕挑了下眉。
  「來到這裏靜養或接受治療的人,幾乎都是使用假名。」她稀松平常地回答,反正她所任職的這間醫院非常特别,他不是不知道。
  「哼。」嚴恕冷哼一聲,心裏不太高興她一點也不意外,沒有好奇他的本名。
  是因爲簽了保密條款不得探問病患的隐私,還是……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是誰?
  比較起來,後者讓他更不開心。
  「我已經厭倦了什麽事都得靠别人告訴我——我是誰、我的過去和我的未來。我失憶已經夠糟了,還失明,所以我想親眼去看,想清楚了解自己是誰,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就是想要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原來是這樣,很有嚴恕的風格,他不喜歡主控權不在自己手上的感覺。
  「嗯。」宋雅鈞點點頭,她能理解。
  「嗯?就這樣?」嚴恕眉頭皺得可以夾死十隻蚊子了。他不敢相信,他在對她說心事耶……他可沒有向誰主動提起他行事背後的意義,她就這樣一個「嗯」敷衍他,連問都不想問?!
  「你不是已經知道你想要的東西是什麽了嗎?她納悶的反問。
  「對啊。」
  「那還需要我多說什麽?」
  是不用——嚴恕一怔,覺得奇怪,爲什麽這個小護士好像非常了解他的想法?
  「我想親眼看見——」看見清醒後聽見的無數聲音、見證别人告訴他的故事是否真實;想看着陽光,看着海和沙灘,想着她告訴他的,南台灣的夕陽有多美……
  還有這些日子以來,在他身邊照顧他起居、他唯一不讨厭的人。
  「什麽?」她聽不清楚他下面的話。
  ——你,我想見你。
  他微笑不語,期待重見光明的那一天。
  嚴恕就要動手術了,宋雅鈞擔心得一夜未合眼,睜眼直到天明。
  她希望他能恢複視力,但又害怕手術帶來後遺症,害怕他……重見光明之後,看見她會失望。
  早上六點半,宋雅鈞認命起床,反正輾轉反側都睡不着,幹脆早起吧。
  她走進浴室洗了把臉,從鏡中看見自己的臉。
  「好醜。」她眼睛腫得好難看。隻要一熬夜,她眼皮就會浮腫,像是大哭過一回。
  嚴恕看見這樣的她,會不會很失望?
  啊,在想什麽?就算他視力恢複、可以看清楚了,他依舊沒能記起一切。
  他不記得她,就等于他們是陌生人,他不見得會再一次的愛上她……
  「我真傻。」對着鏡中的自己苦笑,原來她還在奢求、還在妄想,偷偷期望幸福的日子還會再回來。
  漱洗過後,她來到醫院宿舍的小廚房,拿出前一天準備好的食材,開始炖湯。
  她計算着湯炖好大約是中午,那個時間如果順利的話,嚴恕的手術已經完成,若沒有問題,等麻藥退了回到病房,他就可以開始進食。
  爲了動手術,從昨晚十點起他就實施禁食,因此她想他現在一定餓壞了,便決定炖鍋清爽營養的雞湯給他補一補。
  設定好電鍋的火候及時間,她回到房間着裝,換上護士服後離開宿舍,到醫院看看嚴恕術前的準備工作做的怎麽樣。
  誰知道不過早上七點半,她一到他病房門口,發現他人是醒了,卻在跟人吵架——透過手機。
  「……我已經決定了。」他冷硬地對着電話那頭的人說。「不要安蓓,我受夠她了!」
  聽見安蓓的名字,宋雅鈞如遭雷擊。
  「我就要進手術室了……舅媽,隻是小手術,我可以自行決定……不,不用你或安蓓,我現在不需要你們。如果真要人來,派一個你信得過的助理來,就這樣決定了。」
  他不再多說,結束通話收了線。
  「雅雅,你來了。」早就聽見她的腳步聲,嚴恕出聲喚她。「怎麽來了不出聲?」
  「看你在忙,不想打擾你。」宋雅鈞腦袋空白一片,呐呐的說。
  對,他要動手術,他的家人應該來的,他現在剩下的親人,應該隻有舅媽了吧?
  那麽,舅媽會來嗎?如果舅媽來到這裏,看見她的話,她該怎麽辦?
  「沒什麽,一些煩人的人。」他撇了下嘴,一副不打算再提的模樣。
  她心跳加速起來,在心裏告訴自己——宋雅鈞,不要問,不要關心他,不要再問會讓你擔心多想的事情,但是……好難!
  「怎麽了?」她終究是問了出來。
  「沒什麽。」嚴恕不願告訴别人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任何人問他都不想說明。
  不知爲何,尤其對象是舅媽,那個聽說是他世上如今最親近的人,以及他那纏人的未婚妻,他更是不想與之打交道。
  他絕不會告訴她們,他懷疑自己活在「楚門的世界」裏,唯有親眼所見,他才會相信。
  「隻是覺得煩,我讨厭别人告訴我,我是怎樣的人、我以前如何、現在又應該要怎麽做。」但是面對宋雅鈞,他說了。
  「我知道我家世很好,父母留了一大筆錢給我,還有一間很賺錢的公司。聽說我賣一個儀器就有花不完的錢,我也聽說我有一個未婚妻……見鬼的誰知道她是誰!」
  他說了一堆,從他的背景到他的家人以及他的事業,宋雅鈞仔細的聽了,那些全是摻雜着謊言的虛拟人生。
  假的。
  「舅媽告訴我,我對安蓓一見鍾情。」他皺眉說。「喔,就那個苦苦哀求要留在我身邊的女人,你見過。」
  「嗯……」她胡亂的點頭回答,雙手則絞緊他身邊的床單。
  說謊!安慈雅說謊!
  嚴恕沒有對安蓓一見鍾情,她們說謊,甚至還隐瞞了她這「前妻」的存在。
  怎麽會這樣?她們沒告訴嚴恕他曾有過一段婚姻嗎?她們怎麽能這樣……讓嚴恕連恨她的資格都不給,就這樣把她的存在和他們的過去抹殺了。
  「你說,哪種女人會是我喜歡的型?」他忽然問。
  「問我做什麽?」宋雅鈞清了清喉嚨,努力用正常的口吻回答:「等你做完手術,觀眼所見不就知道了?」
  聞言,嚴恕一愣,而後笑出來。「你果然不一樣,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他突如其來的告白,态度很大方。
  「你說什麽?!」宋雅鈞吓到了。
  「好話不說第二遍。」嚴恕粉飾太平的答案,聽起來就很假。
  宋雅鈞第一百零一次感謝他看不見,因此她可以盡情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瞪着他,像發現新大陸一樣。
  他的語氣有點别扭,還有掩飾的意味,聽起來就像不懂追女生的大學男生,在試探心儀女孩心意的爛手段。
  他是誰?他可是嚴恕,從來不暧昧迂回。他如果喜歡,肯定會讓對方知道他有多熱情……喔,不,宋雅鈞,不要又想起來了。
  「真是謝謝你的誇獎呢。」她學他挖苦的語氣道。
  「好說。」嚴恕方才被「家人」搞差的壞心情突然好了起來。「欸,女人,我告訴你,其實我不相信任何人。」他搖了搖頭,坦白自己的疑慮。「就像你說的——眼見爲憑。就算我失去記憶,可我不是白癡,我隻是忘記關于我這個人的一切而已。而且我隐約覺得,口口聲聲自稱我家人、爲我好的人,似乎背地裏瞞了我一些事,因此無論如何,我想先恢複視力,好去印證一切。」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别人,從車禍到清醒這一年多以來他的想法,直覺告訴他不能相信那兩個對他太過親切的女人。
  也許……是舅媽過分的熱情讓他感覺虛假,安蓓握着他手叙述他們愛情的内容,讓他感覺空洞吧。
  他沒有辦法去相信,因爲無法看見對方的表情。
  「到現在爲止,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了……喂,女人?」他粗聲粗氣地喊她。
  「你叫我?」
  「對,就是叫你。」嚴恕忽然有點緊張,「我手術後出來,你……會在我旁邊吧?」
  雖然兩人相處的時間不長,隻有兩個月左右,但是這個原本陌生的小護士和他朝夕相處,陪他度過惡夢連連的夜晚,還有那些該死的複健;是她帶他探索未知的世界,讓他心中對光明充滿期盼。
  所以,他想見她,想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見這個女人。
  他好奇有着他喜歡的嗓音的女人,會有怎樣的五官,笑起來會是什麽樣子;她小小的雙手卻有堅定的力量,讓他也想知道她個頭有多高、多壯。
  反正不知爲何,這女人就是給他一種很安心的感覺。
  他想見她。
  「拆線的時候,我希望你也在我身邊。」他說着,語調和緩地要求。
  「爲什麽?」
  「因爲我想第一個看見你。然後,到時我會告訴你,我叫什麽名字。」
  「爲什麽要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宋雅鈞,我可以喊你宋小姐或雅雅,但我不希望你繼續喊我李先生……我總覺得我們之間,不應該這麽生分。」他說不上來心裏對她的特别感覺是什麽,隻是覺得自己不該以假身份對一個真心待他的人。
  「就這樣決定了。」他最後說。
  手術房的人來了,爲他換上防菌衣,然後将他推進手術室進行手術。
  宋雅鈞呆呆的站在外頭,看着「手術中」的燈亮起,腦中萦繞着他前一刻對她說的話。
  他說,他喜歡她……
  這是第一次,她從他口中聽見類似告白的話語,以前她總不停的對他說喜歡他、說愛他,像小女孩般對他撒嬌,希望從他口中聽見一句情話,讓她心裏再踏實一點。可惜他不是一個浪漫的男人,從來不說愛。他認爲說那些話太娘,因此總是用行動表現。
  但不夠啊,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是怎樣都不夠的,女人會想聽見最愛的那個男人,用話語回應她同樣的感情。
  結果,她居然聽見了他說喜歡、說想見她……在他們分開之後、在他腦中已經沒有關于她的回憶的時候。
  「怎麽會這樣……」她無語問蒼天,想開心,卻又開心不起來。
  她跟嚴恕的緣分,何時會斷呢?
  思及一年多前舅媽對她說的話,以及嚴恕現在的未婚妻安蓓小姐……強烈的自卑感讓她不知所措。
  手術三天後,纏繞在嚴恕眼上的紗布拆了線,他緩緩睜開眼,适應了光線、看見了陽光。他看見自己的雙手以及周遭的一景一物,還看見「她」就在一旁,一臉凝重的模樣。
  他笑了。
  「你就是宋雅鈞?雅雅?」他一眼就認了出來,她身上有股他熟悉的氣息,讓人感覺很舒服。
  面對他的笑容,她卻笑不出來。
  「總算看見你了。我原本就很喜歡你的聲音,可現在我覺得,我也很喜歡你的臉。」他看着她說,先前無焦距的眼中有了光芒,還有她的倒影。
  宋雅鈞認出他眼中迸射的光彩,他凝視她的方式,正如那次他們初見面的聖誕餐會。
  嚴恕像獵人,鎖定了目标。
  而她,耽溺在他那雙火熱的黑眸中,被他的柔情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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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當早晨的陽光穿透玻璃窗,嚴恕被刺眼的光線驚擾而輾轉蘇醒,他伸長手臂覆住眼睛,呻吟一聲。
  「太亮了。」他咕哝,翻過身欲繼續睡,卻突然身形一僵,意識到某件事情——刺眼?他不是覺得熱而已,而是覺得刺眼。
  他倏地睜眼,南台灣特有的烈陽亮得他睜不開眼,他閉上眼再睜開,如此反覆數次才漸漸習慣了光線。
  對啊,他,看得見了。
  坐起身,腦子還有些剛睡醒的昏沉,他伸出手,看見身下白色的被單,再擡眼細看,左手邊有張方方的矮桌,他腦中迅速閃過那矮桌的名稱:床頭拒。
  床頭拒上,擺了一盞台燈。
  他掀開被單,雙腳着地,踩着冰涼的地闆,在腳邊看見一雙室内拖鞋。
  套上拖鞋後,嚴恕不禁一笑。雙眼能視物的感覺很好,腦中自然而然浮現出事物的名稱,這種感覺更棒。
  一無所知的感覺太糟,他不喜歡。
  他心情很好,起身走向浴室,雖不是第一天恢複視力,但能夠不碰撞到任何家具,暢行無阻地來到浴室如廁、梳洗,這讓他情緒大好。
  可他的好心情,在來到浴室看見鏡中的那個人後,很快消失無蹤。
  鏡中反射出一個男人的樣子,身材高瘦結實,濃眉大眼、五官突出。他伸手撫摸自己生出胡碴的臉龐,鏡中的男人動作和他如出一撤,而他也在鏡中看見自己流露出不解疑惑的表情,及對未知的惶惶不安——
  他能看見了,能确認所有的事物,唯獨對鏡子裏的這個人,他腦子仍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感到惱火,生起悶氣,低頭刷牙洗臉。
  待嚴恕漱洗完畢,立即聽見房門被人輕敲的聲音,他踏出浴室,看見一抹嬌小的身影跨了進來。
  「早安。」宋雅鈞端着早餐走進來,擺在餐桌上,伺候他大少爺坐下來。而後趁着他用餐的時間,便是倒行性的檢查。
  将他的體溫、血壓等資料記錄在随身的上後,醫院使用的系統立刻接收到她傳輸上去的數據和時間。
  今天的早餐是蓮子排骨粥,嚴恕聞到味道了,二話不說坐下就開始吃。
  用高湯熬煮的粥品還能聞到蓮子香氣,再搭配味道清淡的普菜,他因此胃口極好的連喝了兩大碗,把所有小菜一掃而空。
  尤其這餐沒有讨厭的紅蘿蔔,他甚是滿意。
  「你今天好慢。」吃飽喝足了,他才開始抱怨。「你遲到了。」像小孩子逮到别人小辮子,他很幼稚地道。
  「嗯……爲了你的早餐,所以多等了一會兒。」宋雅鈞說了實話,但并沒有解釋得太詳細。
  聽在嚴恕耳中,自然是理解成她在院内領他的餐點時,中央廚房那裏讓她桔等了一些時間,也就沒有繼續爲難她,哼了一聲便作罷。
  事實是,她今天爲準備他的早餐費了一番苦心,可是錯估粥品熬煮的時間,以至于來晚了。
  時至今日,她仍親自爲他烹調三餐,她深知他的口味和偏食的毛病,所以每次都絞盡腦汁,務必做出會讓他有好胃口的餐點。至于院方中央廚房調理出來的那些食物,則是進了她肚子或是廚餘桶。
  「看在爲了我的分上,我就原諒你的遲到。」
  她應該要說謝謝嗎?不,宋雅鈞,不要被他騙了,他這話肯定有鬼。
  想通了這一點,她立刻提高警覺,等着這家夥待會兒出什麽招來讓她頭痛,果然——
  「今天天氣非常好,趁着早上太陽不大,雅雅,我們去海邊走一走。」嚴恕站起身來走到大片落地窗前,一臉希冀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散散步、玩玩水,體驗大自然。」
  窗外是海天一色的藍,陽光将沙灘映照成一片雪白,湛藍的大海上有幾艘漁船。看向遠處,海面堪稱平靜,稍有海浪起伏,但往近看嘛……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拍打在白色沙灘上,而且還不是那種撲打在腳裸的小浪花而已。
  宋雅鈞看見一個足以将人淹沒的大浪把一名沖浪客卷進去,那沖浪客連人帶着沖浪闆消失在海潮中,最後人和沖浪闆又分别被沖到沙灘上。
  然後,那名私自闖進醫院私人海域的沖浪客以及他的同夥們,被發現他們行蹤的醫院警衛驅趕,抓着沖浪闆火速逃了。
  雎然遠遠的聽不見聲音,但光看畫面,她也可以猜到那些人肯定正皮皮的大笑着。
  嚴恕也看見了,宋雅鈞見他一臉躍躍欲試的神情,心中警鈴大作。又來了,他這個表情就像對什麽事都好奇的小孩,仿佛不知道危險,都想試一試。
  「不可以。」思及他現在的情況,以及他過去的行事風格,宋雅鈞知道自己得阻止他。他一向是個覺得有趣就會嘗試的男人,可眼下的他個性已和從前不同,哪知道什麽叫「适可而止」?
  「什麽?」嚴恕不接受否定的答案,他一挑眉。「你再說一次。」
  「你沒有時間。」她簡單地回答。
  「是嗎?」
  「今天你有物理治療得做,還有例行的檢查。醫師也交代過這三周是關健,你的眼睛盡量不要接觸到太強烈的光線,要多閉眼休息。現在你情況好,更不能掉以輕心。」宋雅鈞不理會他惱怒的表情,迳自說着醫師交代的事,她不怕死地與他眼對眼四目相交,立場比他更堅持。
  嚴恕原本打定主意今天不能輸給這個女人,一定要讓她乖乖聽自己的才行,但是一對上她的眼睛、聽見她的聲音,他的心竟莫名地就軟化。
  還沒看見她的臉時,他就喜歡她的聲音,她在他最狼狽的時候陪在他身旁,他是聽着她溫柔堅定的話語,把她的鼓勵當成動力,認清自己需要協助,才能熬過一次又一次辛苦的複健。
  當他能視物、能看見她了,該怎麽說呢?感覺很奇妙。
  她這張小臉,應該不算絕頂漂亮,個頭嬌小,身材以時下的審美觀來着絕對不夠瘦,五官頂多稱得上清秀,圓圓的眼睛、圓圓的鼻子,但有一張菱型的小嘴,模樣很讨喜。
  她不是他重新恢複視力之後唯一看見的人,卻是他唯一一個有好感的人,不知爲何,他就是很喜歡親近這個女人。
  看不見時,喜歡她的聲音,看得見之後,更覺得她很可愛。
  就是因爲覺得她認真拒絕他的要求、直視他雙眼說「不可以」的表情可愛得要命,才讓他忍不住每天都想辦法來刁難她,想着她爲難的表情。
  糟糕,這種行爲算不算騷擾?
  管他的,就算是騷擾,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欺負她的決心。
  「我不管,我現在好得很,我就是要去!」想要爲難她,想着她哀求自己,嚴恕擺出難搞的姿态堅持道。
  而宋雅鈞聽見他這番幼稚的話,沒有皺眉也沒有求饒,更沒有大聲喝斥,她擡起眼,就這樣無聲地望着他。
  她表情很平靜,就隻是這麽看着他,唯獨扯平的嘴角洩露了她的心情,唯一可解讀的情緒,是擔心。
  嚴恕原本得意揚楊、好整以暇,哪知被她這樣直接的視線看着看着,他渾身都不自在起來。結果,她看丢了他的自信滿滿,看掉了他的惡趣味心态,反倒讓他一肚子挫折。
  「好啦……不去就不去!」
  嚴恕,你沒用!他在心底暗罵自己,她區區一個眼神就令他敗下陣來。
  說也奇怪,他不怕她生氣發火,更不怕她苦苦哀求,就怕這女人用那雙圓圓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嘴角扯平或下垂,一語不發。
  「等天氣真的穩定,海面的情況也安全,确定你恢複的情形良好後,我會向主治醫師幫你說說話,讓你去玩浮潛。」宋雅鈞終于提議,果然見到嚴恕眼睛一亮,滿臉笑意。
  她突然覺得,失憶之後的嚴恕變得幼稚單純了,像小孩子一樣愛玩又愛鬧,尤其是愛招惹她。哪像他們從前認識的時候那副優雅矜貴的模樣,冷淡疏遠,就連使壞心眼都是暗着來,總讓她慢半拍才發現他噙着笑意、雙眼發亮的看着自己。
  「真的?」他一臉開心,興奮之情超級明顯。
  她莞爾。現在這個嚴恕脾氣真的很好摸,隻要喂他吃飽就很好說話,雖然有時會想些怪點子來爲難她,可也意外的容易打發。
  沒想到,無論他記不記得她,以前和現在,他同樣都拿她沒撤啊……
  思及此,宋雅鈞輕輕一笑,點了點頭應允。
  她笑得甜蜜,卻又有點心酸,她隻能這樣照顧他了,以他專屬特别護士的身份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不着痕迹地關心他的飲食,偷偷的……收藏與他有關的回憶。
  她不是笨蛋,也知道這種日子不會太長久,眼前的快樂隻是短暫的。
  如今她宋雅鈞之于嚴恕,隻是一個還談得來的護士,如此而已,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牽手的那個人。
  那個人該是安蓓小姐,宋雅鈞記得的,她答應舅媽離開嚴恕,就是爲了報答安蓓爲嚴恕挽回生命的奔走之恩,因此她簽下離婚協議書,答應了舅媽開出來的條件。
  她已經不是嚴恕的妻子,再也不是了……
  「那現在要做什麽?」嚴恕沒注意她的失神,興緻盎然地詢問。
  宋雅鈞聞言拉回思緒,默不作聲地拿出一個東西。
  嚴恕見了,臉立刻垮下來。
  「那個庸醫!」他認命的讓她爲自己戴上防止強光侵襲的眼罩,再度回到黑暗世界裏。「我讨厭看不見。」
  由于他的眼角膜是完整的,跟一般人失明的情況不太一樣,所以他雖搞不懂自己的眼睛出了什麽事,反正結果就是聽從那個James·Li的建議,開刀修複了他某條神經,然後他就能看見了。
  可爲了能讓他的視力繼續保持,James·Li要他一天隻能比前一天多使用眼睛半小時,直到三周後确認他的視力與平常人無異,适應了生活,他才算完全康複。
  隻不過,明明才剛起床沒多久,他又得戴上眼罩回到黑暗,這讓他感到很不滿。
  「再忍兩個星期。」見他不悅,宋雅鈞柔聲安撫。「時間一下就過去了。」
  因爲看不見,聽覺更爲敏銳,嚴恕聽見她的聲音說着安撫的話語,不太甘願的點了點頭。
  就再兩個星期,他就耐着性子等吧。
  「喏。」反正他現在又變成看不見的盲人了,幹脆就大大方方的伸出一手,作勢要她牽。
  宋雅鈞把手放進他掌心裏,握着他的手,就像他手術前那樣地牽着他走向物理治療室,展開一天的療程。
  「你的手很小。」不過軟軟的,很好摸。嚴恕嘴巴上贊美,手上卻是打着病患牌大吃豆腐,多摸了兩把,否則他拿下眼罩後,哪有這種福利?
  「因爲我是女生。」宋雅鈞淡笑地回答,沒有擺脫他的毛手毛腳。
  也隻有在這個時間,在他看不見的時候,他會信賴地握着她的手,随着她行進的方位移動,沒有絲毫懷疑。
  也是隻有這一刻,她才會放任自己流露出甜蜜卻又傷心的表情,貪婪地将他此時的模樣看得仔仔細細,印在心田。
  她能留在他身邊的日子不多了,這短暫的幸福,稍縱即逝……
  「喔。Anson,你在這裏過得很爽嘛?」
  笑容僵在嘴角,血色迅速自臉上消失,這聲音……宋雅鈞回頭,目光迎上那位出聲的男子。
  對方氣質斯文,穿着一身筆挺西服,但戲谑的神情卻在看見她時一凜,眼中閃過疑惑。
  「餘啓明……」聽見來人聲音,嚴恕揭開眼罩,笑望男子。「原來你長這模樣?」
  宋雅鈞緊張起來,連忙朝那男子眼神示意,露出求饒的表情。
  拜托……不要洩露她的身份。
  這個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嚴恕最得力的左右手,高級特助餘啓明。現在,她隻希望這個一心維護嚴恕的男人,不要拆穿她……
  「什麽風把你吹來?」嚴恕懶懶地詢問特地南下的男子。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餘啓明坐在沙發上,喝着院内提供的伯爵茶。「你堅持不讓安經理和安蓓小姐探視,她們隻好派我來一探究竟了。畢竟隻有我不會怕你恐吓或威脅,會确确實實地把你的現況轉達回去。很高興看見你恢複視力了,手術應該很成功才是。」說話的同時,他眼神不自覺地掃向外頭。
  一眼望去,他就看見那躲在門邊偷聽的小女人,她發現他的視線之後,迅速閃回門闆後方。
  看着這一幕,餘啓明表情莫測高深地一挑眉。
  「我剛才看見一個可愛的小護士牽着你,她叫什麽名字?可以介紹一下嗎?」
  「不關你的事!給我滾!」一聽見這家夥表現出對宋雅鈞的興趣,嚴恕立刻就火大,叫他滾得越遠越好。
  餘啓明不禁笑出來,搖了搖頭,心想狀況怎麽和往昔一模一樣?隻是……事情似乎出手他的意料,有特别的發展呢。
  他剛才絕對沒看錯,那小護士肯定是宋雅鈞,她曾經是他的老闆娘、他的妻子,因此他還曾代老闆吃過妻子準備的愛心便當。
  不過,她不是害怕再也醒不過來、要一輩子照顧變成植物人的他,所以提出離婚了嗎?
  那麽,她怎麽又會在這裏?
  「問一下又不會死,她什麽時候來照顧你的?」餘啓明不着痕迹地問。
  「沒幾個月。」他含糊回答,不想說太多。
  「能待上一個月?啧啧啧……」不是沒聽聞過這位壞脾氣的少爺罵跑多少護士,所以能有一個人待超過三個月,真的是讓人啧啧稱奇。
  原來,是人不對才什麽都不對——思及此,餘啓明微微一笑。
  「你人看到了,可以滾了吧。」嚴恕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餘啓明聳聳肩,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壞口氣,「我隻是來看看你,然後順便帶些資料來給你。既然看得見了,那麽你就可以開始接觸公司的事,說不定對你恢複記憶也有幫助。就這樣,不打擾你做物理治療,你們可以開始了。」
  他朝等在一旁的強尼點頭,而後由複健室外會客區的沙發站起來,看着嚴恕和強尼走進去。
  出了複健室後,他筆直走向宋雅鈞躲藏的方向,在嚴恕看不見的視線範圍内譏诮地喊了一聲:「好久不見,老闆娘。」
  宋雅鈞聽見他這麽喊自己,沉着一張臉走了出來。
  「我沒想到還會再看見你。」餘啓明站在她面前,雙手插進褲袋裏,輕松的模樣像是在寒喧。
  但是宋雅鈞明白,他說這句話的意思,沒有那麽簡單。
  「我以爲連你都被換掉了……幸好沒有。」看見他,她很緊張,但同時又松了一口氣。
  知道有這個人還沒離開,那嚴恕的人生便不會一直都活在謊言裏。
  連他都被換掉?聽見這句含義很深的話,餘啓明一挑眉,深思起來。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要求你,但拜托你,請不要告訴安經理和安蓓小姐我在這裏。我……也不要告訴阿恕,我是他的誰,他快康複出院了,我們以後不會有交集,請不要……在他最需要靜養的時候,告訴他這件事情。」
  「所以,不知道你是他前妻?」他刻意強調的問。
  那兩個字刺痛了宋雅鈞,她心一抽,搖了搖頭。
  餘啓明盯着她,這情況有趣了。他一度以爲自己錯看了宋雅鈞這個女人,覺得她那些對Anson的關懷在意、噓寒問暖都是假的,畢竟Anson在出事後,她隻丢下一紙離婚協議書就離開了。
  原本他聽信了安經理的話,就這麽隐瞞Anson反正像她這樣的女人沒什麽值得讓Anson去煩惱,一切等身體狀況穩定下來再「處理」即可。
  可是,她卻在這時候出現了,時機會不會太過湊巧?
  「你該不會知道Anson清醒了,就打着回到他身邊的主意?你不會得逞的。」他微笑向她宣告。
  聽見這威脅性十足的話語,宋雅鈞不感到害怕,反而安心的笑了。
  嚴恕會用的人,多半是跟他一樣的工作機器、菁英分子,有學曆、能力以及果決手段的人。
  她一點也不懷疑,如果她有一點點危害嚴恕的意圖,都會被眼前的男人摧毀到灰飛煙滅。
  「謝謝你。」她忽然笑着對他道謝。
  「什麽?」見鬼了,餘啓明搞不懂這個女人。
  「謝謝你在他身邊。」既然嚴恕身邊還是有可以信任的人,那麽,舅媽編的謊言不會持久的。
  确定了這一點後,宋雅鈞微笑對他行了個禮,然後便轉身走人。
  結果換餘啓明呆掉。
  「你這女人——我在威脅你耶!你不怕我去Anson面前揭穿你?」
  「怕有什麽用?你一定會告訴他的啊。」她轉頭笑着回答,像是他說出來的秘密根本不會影響到她。「阿恕說過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我也看過你們相處的情形,你從來不怕他、會跟他争執,所以,你不會騙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認真地道:「我隻央求你,在對他最好的時機再告訴他這件事。我想你剛才沒有戳破我,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餘啓明聽見她的回答,像是第一次認識她似的,直盯着她瞧。
  「一直以來,我都不能理解Anson爲何選擇你。」而且是非常迅速的墜入戀情,很沖動的求婚了。在他看來,她這樣的女人當然配不上自己完美的老闆,遑論她還常常讓無奈歎息。
  可是這一刻,他突然可以理解爲什麽Anson會選擇她成爲妻子。
  她看起來什麽都不了解,其實那雙大眼睛把很多事都看得透徹——竟然看得出來他的話隻有威吓的意味,他暫時不會揭穿她。
  這樣的女人,會如安經理所說的,見Anson可能不會清醒就離開嗎?
  那麽,現在她又回來做什麽?剛才她是不是正要陪着Anson去複健呢?
  「你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我得去準備阿恕的午餐,得先離開了。抱歉。」
  面對餘啓明直言她和嚴恕不配,宋雅鈞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露出傷心的樣子,對他微微一笑就離開了。
  此時餘啓明眼尖的看見她手裏憐着一個碎花拼布包,他眼皮一跳——
  在一年多以前,Anson未發生車禍、生活一如以往時,那個新婚的男人每天都會拎着花紋類似的手提包,裏頭擺着妻子爲他做的便當。
  可惜他們上班都很忙,忙到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然後,Anson那個怕妻子失望擔心的男人,就會把便當随便丢給一個助理,囑咐對方快點吃光來消滅他沒有吃午餐的證據。
  他絕對不會把愛妻便當丢進垃圾桶,定會想辦法讓那些食物進到某人的肚子裏。
  而餘啓明有幸也吃過幾次她爲Anson做的午餐,手藝平平,但吃得出來菜色有用心去準備。
  有幾回被她發現了Anson忘記吃飯、給助理吃掉,引來了她溫溫的怒火,之後那幾天,Anson就會異常的懊惱……
  「該不會……」看着宋雅鈞的背影消失在長廊另一端,餘啓明心裏出現了一個直覺。
  這個女人是真心的。
  看來事情真的很奇怪,現在他該怎麽做?
  如果是Anson又會希望他怎麽做?
  不,如果是Anson就會用那雙冷眼看着他,接着用冷冰冰的語調詢問他——
  「我失憶又失明,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信任的人,這種情況,你認爲得利的人會是誰?」
  一番思索後,餘啓明眼神一凜。
  想到他帶來放在Anson房間,要讓Anson打發時間看的文件資料,他舉步往回走。
  來到房間,他走向那隻擺在桌上的紙箱,掏出一本放在自己西裝暗袋中的手工手劄本,将之放進紙箱的最下一層。
  「我的權力不夠大,隻能讓你自己發現。你有必須握在乎中的東西,目前我隻能幫你拖延時間了。」餘啓明皺眉。「快點記起來吧,混蛋Anson!」
  他真擔心這樣下去,Anson失去的,就不隻是記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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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告别了嚴恕的助理餘啓明,宋雅鈞來到醫院棟的茶水間,将她準備的便當放在電鍋裏蒸,然後再繞回嚴恕的房間去整理一下東西,記錄一些倒行檢查的數據。
  原以爲餘啓明會待在嚴恕的房間裏等,可她一到,他已經不在了,反倒是桌上留了一大箱的資料,看來是公司的文件、雜志以及報章媒體的報導。
  她把這箱東西放在嚴恕的床邊,好讓他順手便能拿到。
  在午餐時間快到的時候,她到廚房領取嚴恕的餐點,再繞到臨近的茶水間,把她放在電鍋裏的餐點和醫院的供餐調了包。
  三色蛋、涼拌小黃瓜、糖醋魚,再搭配一碗山藥枸杞排骨湯。今天她做的菜都是嚴恕愛吃的,而且沒有紅蘿蔔,她想他應該會很開心。
  思及他看見菜色時會流露出來的高興表情,她不禁跟着微笑,稍早遇見餘啓明時的不安,消散了。
  「雅鈞。」
  才剛調換完餐點一回頭,就聽見有人喊她一聲,她吓了一跳,笑容自臉上消失,定睛一看,看見站在眼前的人是院裏的林醫師。
  「林醫師。」她驚魂未定,猜測着他不知是否看見她剛才做的事?
  希望沒有,否則事情傳出去,她私自調換嚴恕的餐點,上頭若怪罪下來,不隻是被罵一頓而已,她鐵定會完蛋。
  因此,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問:「有事嗎?」
  不要怕,林醫師喊她的時候口吻很正常,不是突然冒出聲音的大喝,所以他應該沒有看見。不要自己吓自己,反而露了馬腳。
  「沒事不能找你嗎?」
  林醫師年紀很輕,不過三十出頭,是被挖角來到這間醫院擔任麻醉科醫師的。
  他跟宋雅鈞是同一批入院就職的人員,從一開始他就對她特别親切,宋雅鈞不是沒有感覺,可她隻能一直閃躲,裝作不懂他給的任何暗示。
  「我看你很久沒休假,如果晚上沒事的話,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走一走?我們去喝一杯吧。」
  這邀約很明顯是約會,這男人一點也不保留的表現出他的追求之意。
  宋雅鈞瞧出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男人對女人的興緻盎然。她垂下眼,避開他的目光,想着避嫌别讓人誤會。
  「院長派我照顧的病患,我禁假很久了。」
  「就算是禁假,也有休息的時間吧?晚上早點讓那位小朋友睡了,時間空了,不就能跟我去喝一杯?」林醫師聽不出她委婉的拒絕,執意要她答應跟他一同去喝酒。
  宋雅鈞見他不死心,隻能明白的告訴他了。
  「但是我不想去。抱歉,我的病患還在等我送中餐,不聊了。」她捧着托盤,經過他身旁離開。
  「你還在想着他嗎?」豈料,在她與他擦肩而過時,他突然冒出了這一句。
  宋雅鈞不想跟他多費唇舌,加速逃離的速度。
  「你的前夫。」
  聞言,她止住步伐,回頭看着那個不死心的男人。
  林醫師見她停下腳步,以爲自己的話奏效了,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離了婚,透過關系才來這裏工作,一年多了,你一直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樣。」見她回頭了,他不禁更欣喜,擺出自信的态度接着說:「所以我想追求你,我有自信能讓你忘了你的前夫,我缺的隻是一個機會。」
  聞言,宋雅鈞生氣了。
  他怎麽有膽這樣說話?他以爲他是什麽東西?
  「你沒有機會。」她幹脆把話挑明了講,直視他的眼睛,以溫柔堅定的語氣斬斷他的過度自信。「是,我離婚了,現在我一個人,可我宋雅鈞這一輩子隻會嫁給一個男人,就是我的前夫。你說的沒錯,我還在想着他,我惦記着他、我深愛他。即使他不需要我的陪伴,我還是愛着他。」
  她嚴肅地說明自己的立場,她喜歡的男人隻有一個,不會給任何人機會。
  不在乎醫院裏的流言傳遞速度有多快,她決定快刀斬亂麻,就讓林醫師把她的事情說出去也好,省得沒多久又遇到另一個「林醫師」來擾亂她的工作。
  啊,想到工作……嚴恕一定等她等得很不耐煩了!
  匆匆點了下頭,她沒有多餘心思再去看林醫師的表情,捧着托盤就走了。
  來到嚴恕房間裏,她立刻就把這個插曲抛在腦後。
  把餐點擺在桌上。她出聲喊,「嚴恕?」在房間裏搜尋他的身影,剛才進門沒看見人,不曉得他會不會在浴室裏?
  腦子才剛這麽想,一回頭,她就看見嚴恕一臉的冷凝,站在門口。
  那是她這幾個月來都沒有看過的表情,嚴肅、憤怒……還有一些她不明白的情緒,這時全在他那張俊朗的臉上顯現出來。
  「餓了?」宋雅鈞一怔,自己耽擱了很久嗎?讓他餓到抓狂了是不是?他現在的表情像要一口吞了她啊!
  嚴恕在用餐時間可以脫掉眼罩,此刻他正瞪着她,反覆想着他剛才聽見的消息。
  「你結過婚?」
  這個女人,宋雅鈞這個女人……她結過婚還離婚了?
  他不是故意偷聽,而是她動作太慢,他出了房門去尋她,誰知道會撞見剛才那一幕。
  「你離婚了?」他又問。
  知道她曾屬于過另一個男人,嚴恕心中就生出一股濃烈的不滿,将他的心擠得快要爆掉,非常不快。一口氣悶堵在胸前,讓他咽不下去。
  她結婚了,可那個豬頭男人沒有珍惜她,讓她又是一個人——對于這一點,嚴恕的心情很複雜,他不爽她結過婚,也很不爽她離婚,但又有點開心那個男人沒有眼光,所以她現在是一個人了……
  總之,他目前的心情五味雜陳。
  「你偷聽?」宋雅鈞聞言一愣,瞪大眼看着他,「你怎麽可以偷聽我跟别人說話?」
  「那不重要。」他強硬表示,用着銳利的眼神掃視她,「你告訴我,那個男人有哪點好?」
  「哪個男人?」
  「你的前夫!」見她一臉不解,還敢回問他「哪個男人」,嚴恕突地低吼出來,咬牙切齒地道:「娶了你又不好好跟你走下去的男人,你還愛他幹麽?」
  這話帶着濃烈的酸味,宋雅鈞就算再遲頓也聽出了他話中的意思,但是她該怎麽回答?
  「你該吃飯了。」她隻好先敷衍他。
  「現在我哪有心情吃飯!」他暴怒了起來。「他是誰?你就這麽對他念念不忘?他有這麽好?你這是一個離了婚的女人該有的态度嗎?你應該恨你的前夫!」
  吼完最後一句,嚴恕才發現自己心頭竄燒的怒火所爲何來。
  她結過婚,不是重點。
  她離過婚,也沒關系。
  甚至,她帶着和荀夫生的小孩也無妨,重點是——
  她不應該還愛着那個男人!
  她心裏有了人,怎麽還會接納其他男人走進她的心?
  那他怎麽辦?
  「我沒有辦法去恨他……」宋雅鈞搖搖頭,聲音軟軟的回答。
  很好,這下嚴恕終于理解自己的行爲模式——這是喜歡、是在意、是想獨占,否則他不會因爲餘啓明問了她的事就橫眉豎眼,叫對方滾開,現在更不會因爲她執迷不悟的态度暴跳如雷。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是因爲她的聲音嗎?起先,他隻是因爲她的聲音跟他夢中哭泣的女人很相似,因此才能接受她,可爲什麽到後來,他越來越喜歡親近她?
  這世界之大,聲音相似的人又怎麽會少?難道光憑聲音,就能讓他如此迅速的對一個人卸下心防?
  不,現在想這些都無意義了,總之就是他在意宋雅鈞,他的特别護士。
  他不知道這樣的情況對不對,病患與照料自己的護士日久生情,這可能是病中依賴造成的短暫迷思,可……媽的!爲什麽隻是迷思就會讓他這麽躁動不安?
  尤其看見她苦惱的說她沒辦法恨她的前夫,那副憂愁無奈的模樣惹人心憐,她目光中甚至還有點寵溺……
  shit!他氣得隻想罵三字經,至于是哪裏學來的,那不是重點。
  「爲什麽不能恨?反正就一個沒用的男人啊!你記着他幹麽?」他不爽,他怒吼,他對她咆哮,但又馬上覺得懊悔。他吃别的男人醋,對她發脾氣幹麽?
  男人要大器一點,不過這好難……
  「他不是你說的那種人……」宋雅鈞好爲難的看着他,很認真地回答。
  她該怎麽辦?總不能明白的告訴他,他就是她的前夫吧?他會相信才有鬼!而且,聽他鬼吼着要她恨他,她竟然覺得滿好笑的。
  她的前夫要求她恨他耶……哪一個離了婚的女人有這麽大方的前夫?光想到值傻傻的什麽都不知情,宋雅鈞就覺得好笑,不自覺的也真笑了。
  看她唇上浮現的那抹笑意,嚴恕不禁惱怒了。
  她爲什麽笑得那麽可愛?因爲想到那個男人嗎?
  在他面前想着别個男人——他不許!
  嫉妒懊惱化爲了沖動,嚴恕想都不想便将宋雅鈞往自己身前一拉,不管她的驚呼和有點驚慌的神情,他順勢捧起她的小臉,低頭吻了她。
  這是一個宣示主權、毫不保留的吻,他不讓她逃離,不容她拒絕,将自己的氣息全數沾染在她唇上。
  「我不準你想着他,你隻能想着我。宋雅鈞,我要你!」
  被熟悉的唇瓣吻住,讓宋雅鈞一瞬間忘了今夕是何夕,甚至來不及阻止,直到她軟倒在他懷中,聽見他占有欲十足的宣言,才如夢初醒。
  老天……可能嗎?失憶後的嚴恕又一次愛上了她,這是不是奇迹?
  喔,她就當作是奇迹吧。
  身份随時會被拆穿,以及可能下一秒就要被迫離開他的危機,讓她一點也不想拒絕他的要求。
  眼眶濕潤,她嘴唇顫抖地回答:「好吧,你想要,就給你了。」
  問嚴恕沖動吻了一個人,後悔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後悔吻了宋稚鈞,不後悔當着她的面表現出自己大吃飛醋的模樣,反正不管如何,他的目的達到了。
  沒錯,身爲一個男人,他先前的舉動的确很幼稚,但他不後悔。如果可以,他會幹脆把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觑。
  然而她的态度卻讓他感到躁郁不已。
  他親耳聽見她告訴其他追求者,她深愛她的丈夫,隻愛着那個男人,可他開了口,她就答應了?
  「也太容易了吧……」爲了這一點,嚴恕整夜輾轉反側睡不着,心口像是梗了一個東西,他咽不下也吐不出來,悶得難受。
  後來,他索性坐起身睜開眼睛,不睡了。
  關了燈的房間一片漆黑,但大片玻璃落地窗并未拉上窗簾遮掩,燦爛星光如銀河,映照着平靜無波的海面。
  他下床走向茶水擺放的位置,爲自己倒了一杯水。
  捧着水杯站在窗前,他望着星光燦爛的美景,心思卻不在眼前的景色上頭,腦子裏轉的、想的,都是宋雅鈞。
  他想要的,她就願意給——他應該要開心不是嗎?爲什麽心頭卻感覺到沉重的郁悶呢?
  是太過容易了,還是他仍介意她的過去?
  不,應該不是後者,他不是小器的男人,他在意的應該是……
  「她愛我嗎?」想通了這一點,嚴恕眉頭皺得更緊,可以夾死十隻蚊子了。
  看來他一定得好好問一問她,她的同意究竟隻是因爲同情、敷衍,還是真的對他有好感?
  他和她的前夫,在她心裏孰重孰輕?
  喔,媽的!拿他自己和她過去的男人比較實在太爛了,偏偏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比那個男人更好、更讓她喜愛。
  可是,他該怎麽問?
  宋雅鈞那個女人看似溫錐柔弱,無欲無求的樣子,雖然幾乎不太開口,可一說話常常就是切中核心,這樣的女人有她表達意見的堅持,他真的能從她嘴巴裏問出想要的答案嗎?
  越想越煩,他一口喝掉水杯裏的水,把杯子随手一擺,接着開始找事情做。他需要能夠讓他分心的事,來排解心中這股郁悶。
  看電視,無趣;上網,他要幹什麽?
  突然,擺在床頭拒上的紙箱吸引了他的視線,那是餘啓明送來、讓他試着閱讀的文件資料,據說都跟「嚴恕」有關系。
  是了,這件事情很重要,他竟然擱置了。
  他走向床頭拒,點亮了燈,拿起其中幾份文件,翻閱了起來。
  每一份文件都充斥着醫療專業術語——儀器、設備以及販售租賃的價格,不過這些東西他讀起來卻沒有障礙,甚至在看見幾宗數據時,他還忍不住拿筆圈起來,在上頭打了一個大問号……
  他一愣。
  這樣的動作,他似乎習以爲常?他真是一名掌權者?
  丢開資料,他再度翻找紙箱内的東西,其中有幾篇報導及一本商業雜志,是以他爲封面。
  「真的假的?」雜志封面上的男人,一看就是他,但也不像他。
  合身剪裁的手工西服,襯出他的身村高大;名家設計的發型,突顯出他的五官,照片中男人的眼神,銳利而充滿侵略性。
  嚴恕對封面上的自己有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可他沒有發現,眼下他神情凝重的模樣,跟照片中的男人如出一轍。
  他坐在床沿,開始研讀起這份雜志裏的報導。
  字很小,他看得很吃力,多半都是與他事業有關的介紹,但從這份報導裏,他可以了解自己從前是個怎麽樣的人——冷峻嚴肅的工作機器。
  他身價不凡,對慈善不遺餘力,平日工作忙碌,因此最大的休閑樂趣,就是假日跟新婚妻子在家窩一天……新婚妻子?!
  嚴恕把這篇報導看了兩遍,「新婚妻子」這四個字隻出現了一次,但卻重重敲在他心版上,讓他爲之怔愣。
  「我結婚了?」但爲什麽那個女人不在他身邊,反而多出了一個未婚妻安蓓?
  爲什麽口口聲聲說視他如己出的舅媽,沒有告訴他,他曾有過一段婚姻?
  事情實在不單純,他丢開雜志,再度從紙箱裏翻找,看見了一個巴掌大小、跟其他文件格式不搭的手工牛皮手劄。
  嚴恕拿起那本手劄,發現本子裏記錄了一些電話,可上頭沒有任何人名,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漆拿的符号,字迹他很熟悉,因爲這是他的字。
  最後一頁書皮中,夾着一張折疊得很小的東西,他皺起眉,因爲這不是他會做的事情,怎麽會把紙夾在這種地方呢?
  他不滿的将那紙張取出、排開——那竟是一份拿拟的離婚協議書附頁?!
  上頭沒有名字,僅有代稱甲方和乙方,從文字看來,甲方是他,乙方是女方,而女方求償的贍養費,竟然是八元?!
  「八元?」他爲這少得離奇的數字笑了出來。
  爲什麽是八元?他很有錢不是嗎?要結束一段婚姻付出的代價,至少也該有個幾百萬吧?怎麽會是八元呢?
  這個數字有問題,而他那段幾乎被抹去痕迹的婚姻,也有問題。
  他想了想,再度翻了一次那本手劄,從那些沒人看得懂的符号中找到一支電話号碼,直覺的撥出。
  「唔……這麽晚這支電話竟然會響起,請問是打錯電話了嗎?」電話那頭,傳來餘啓明不确定的詢問。
  「應該沒有錯。」嚴恕聽見了他的聲音,很确定地回答。
  「Anson?你記起來了?」餘啓明心一跳。
  「不,隻是覺得稍微上手了。你給我的資料,我發現有一些數據對不上。」嚴恕再把那些文件翻出來,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掃過,确定了數據确實有問題。
  聽見他用這種口吻提起公事,餘啓明一瞬間愣了一下,而後輕笑。「Anson,你回來了。」
  這一句話,包含了很多的意義。
  「你準備帶來給我的東西,還讓誰看過?」最後,嚴恕丢開那些文件,問了一個極爲重要的問題。
  「安總說你需要靜養,拿走一半,剩下的就是這些了。」餘啓明老實告知。
  「嗯。」嚴恕點了點頭,大緻了解了情況。「你想辦法探問其他股東的口風,下周我會撥個時間再跟你聯絡。還有一些事情,我要你去做……」
  「Anson,你發現了什麽了」餘啓明聽着老闆交代的事項,一面仔細記錄,這是自Anson車禍之後,他第一次感覺到熱血沸騰。
  直覺告訴他,有事要發生了。
  「騙局。」嚴恕談淡地回答,黑眸一片深沉。
  那些零碎的資料其實互不相關,但他仍能從中發現弊端,湊起來之後,他便揭穿了一個巨大的騙局。
  有人利用他的失憶,策劃讓他失去一切,而這個真兇,他直覺想到的人是……
  「有機會的話,你向幾位股東透露我開始對管運有興趣吧。」嚴恕眯起眼,再下指示。
  餘啓明聞言笑出來。「Anson,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爲你恢複記憶了。」
  「就讓他們這麽以爲。」嚴恕眼中迸射出精光。「那個在背後搞鬼的人,沒多久就會自動出現在我眼前了。」然後,他就會利用機會,逮住對方的小辮子。
  此時嚴恕還不算完全了解車禍前的自己,但他已掌握到自己有經商的才能、有謀略的心機,以及無比的耐性。
  所以他等,等到最合适的時機,一舉反攻。
  夜空星光燦燦,可卻遠不及他眼中這一瞬間的光芒耀眼這人。
  鑽石即使蒙了塵,也無法掩去其永恒閃亮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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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8 11:44: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南台灣的白天時間特别長,天亮得早,太陽升得快,才不過早上八點,陽光就大到讓人無法直視。
  今天起床晚了,幫嚴恕弄早餐又花了點時間,宋雅鈞匆匆趕到醫院,将她煮的幹貝粥及小菜放到餐盒後,快速端了來到他的房間。
  一到他房間,卻見他還賴在床上不肯醒來,太陽可都曬屁股了。
  她忍不住微笑,把餐盤放在小客廳桌上,出聲喊他起床。
  「嚴先生,起床了。」
  他重見光明後,就告訴了她他的真實身份,其實她早就知道,但也順從的改口喊他「嚴先生」。
  「唔……」聽見聲音,嚴恕仍舍不得從床上起來,翻身繼續睡。
  宋雅鈞繞到床的另一邊,再度喊他,「嚴先生,早餐要涼了。」
  他發出模糊的咕哝聲,把臉埋進被單裏,就是不肯起床。
  她無奈地歎息,深深爲他賴床的舉動感到好氣又好笑。
  「嚴恕。」她走向他所在的大床,彎腰探身輕喚。「起床吃早餐了。」邊喊,她邊伸手拉開他卷起來的被單,不料看見把臉埋在枕間的他露出一隻眼望着她。
  她愣了一下,他那清亮的眼神,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嗎?
  這個念頭才剛閃過,她便發現自己手腕被人握住,低頭一看,是他的手正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不對,她上當了!
  還來不及反應,她頓時失去重心,被一股力量拉扯,直直往他身上倒去。
  「欸——」她驚呼出聲,感到一陣天旋地轉,可她沒跌在他身上,而是跌在柔軟的床褥間。
  然後他壯碩的身子立刻欺上來,将她牢牢壓制在身下。
  「早啊!早餐時間?很好,我餓了。」嚴恕露出邪氣的笑容,一臉精神很好的樣子,開始大吃豆腐。
  「我說的早餐不是我,别鬧……」宋雅鈞看他一臉壞笑,掙紮着想起身,無奈她的力氣不敵他的大塊頭,隻能眼睜睜看着他用新生的胡碴磨蹭她的頸子,惡劣地刺得她吱吱叫。「不要不要……不要……」她受不了的嬌呼,拼了命的閃躲。
  看她反應這麽激烈,跟平時的文靜差距甚遠,嚴恕覺得自己像強迫良家婦女的壞蛋,但他一點差愧心都沒有,反而興起更邪惡的點子,咧開嘴笑、露出白牙,然後張口合住她小巧的耳垂——繼續欺負良家婦女!
  宋雅鈞敏感地全身顫栗,眼一閉,差點就順了他的意讓他吃盡豆腐。但僅存一咪咪的理智告訴她,不行!他是病人,她是照顧他的護士,他們不可以這樣……因此即使被吻得全身發軟,她仍使盡所有的力氣,将壓在她身上的不良病患用力一推——
  「喔!」這股力道來得太突然,嚴恕沒有防備,被她這麽一推,他竟然就滾下床,慘叫一聲。
  他高頭大馬的身材碰碰撞撞,撞歪了床旁的床頭櫃、扯落了台燈,發出一連串的聲響。
  宋雅鈞一推開他立刻跳起來,原本以爲可以松一口氣,結果馬上又被他慘叫的聲音吓到。
  「嚴恕!」聽那聲音就知道他撞得不輕,她急忙繞過大床來到他身邊,彎身将他扶起。「有沒有怎樣?」
  嚴恕在她扶持下站起來,剛剛頭撞上了床頭櫃才摔下床,因此他有一陣頭昏腦脹。他閉上眼,低垂着頭,等待那股暈眩感消失。
  「沒怎樣。」
  宋稚鈞看向撞歪的床頭櫃,以及掉在地上摔碎的台燈,不禁擔心。「真的?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撞得不輕,真的沒事嗎?她可不希望他有什麽差錯。
  嚴恕不願她擔心,想講些讓她安心的話,不過她專注在他身上的眼神讓他感覺很好,便興起了捉弄她的念頭。
  「我頭痛。」他皺眉。「手痛腳痛。」裝作一副弱不禁風的痛苦模樣。
  「很痛嗎?我叫醫師來!」宋雅鈞立刻轉身,自責地要去找醫師來看他的傷勢。他還是病人啊!她怎麽可以這麽不知輕重呢?
  隻顧擔憂着他的狀況,她一點也沒想到是自己先被吃豆腐。
  「不用找醫師。」嚴恕很快拉住她的手,沒讓她按下呼叫鈴,不然真讓醫師來,他的西洋鏡不就被拆穿了嗎?「你親我一下就沒事了。」他嘟起嘴,作勢要她吻。
  宋雅鈞瞪着一臉無賴的他,這下才明白怎麽一回事。
  「快點,親一下。」嚴恕不耐地催促,深覺她爲難的表情很可愛,就是忍不住想欺負她。
  見被自己欺負的女人像小媳婦般聽話的探身彎腰,他屏息以待。oh!她要主動吻他了,他好期待……
  「哎唷!」下一秒,嚴恕慘叫。
  沒有得到預期中的香吻,鼻子反而得到狠狠一捏,痛得他大叫。
  「這是懲罰你的騷擾。」宋雅鈞捏完他鼻子後松手,立刻閃離他三大步,因爲一靠近,他就會找機會對她毛手毛腳。「不要賴床了,去刷牙洗臉吃早餐!」她沉下一張臉道,用有點兇的态度來掩飾面上的潮紅,拉開距離避免他的接近。
  天知道這家夥好像轉了性,老愛對她手來腳來,找到機就會吃她豆腐,如果她不離他遠一點,他的手又要摸上來了。
  他對她非常有「性趣」,這一點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失憶後都一樣,害她都不知該怎麽應付他才好。
  「我剛剛是在吃早餐啊。」嚴恕厚着臉皮道,雙眼炯亮地看着她,她就是他的早餐。
  面對他的不正經,宋雅鈞的反應是不發一語地站在浴室門口,看了看浴室再看向他。
  接着,無賴的嚴恕變了臉,笑臉垮了,乖乖的走進浴室洗臉刷牙。連他自己都搞不懂爲何要這麽乖,她連催都不用催。
  可要進入浴室時,他與她錯身,卻見她馬上跳離他兩步,這令他不禁火氣上升。
  「你不用像防色狼一樣防着我好嗎!我身上沒有病毒。」
  「誰教你欺負我……」她軟聲反駁。
  滋……熄火。
  也對啦,如果不是他老愛對她手來腳來,她也不會看見他就想躲,偏偏她越躲,他就越想吃她豆腐,這真是一個可怕的惡性循環。
  搖搖頭,嚴恕踏進浴室漱洗,等他出來之後,直接走到餐桌前,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碗,一口氣喝掉半碗粥。
  「吃慢一點。」見他狼吞虎咽,宋雅鈞不禁搖頭,勸他放慢速度。
  「我餓!」嚴恕回答,繼續狂吃,似乎對今天的餐點感到很滿意。
  宋雅鈞聞言,露出隻有自己才懂的微笑。
  她多希望時間能一直停留在這個時候,仿佛世界隻有他們兩個人,她的生活以他爲重心而轉動。
  嚴恕的日子不再忙碌、嚴謹,光是吃一頓飯就像在打仗,他可以坐下來細細品嘗她做的菜,而不是趕着上班、趕着工作,隻爲了填飽肚子而随意塞東西進嘴裏,匐匍吞下肚。
  現在他需要她,他的世界隻有她,這讓宋雅鈞感覺到很滿足、很幸福。
  但是,這一份幸福時間有限,手術後三周是關鍵期,如今隻剩五天時間,屆時,主治醫師就會宣布他康複、可以出院了,然後……他的家人會來接他離開這裏。
  舅媽會出現,安蓓也會出現,到時她隻能離去,因爲舅媽和安蓓不會容忍她留在嚴恕身邊的。
  宋雅鈞斂下眼,神情黯淡,她沒有忘記,他還有一個美麗未婚妻呢。
  「爲什麽這個表情?」嚴恕吃飽喝足了,看見她臉色沉重,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臉。「還在不開心?」
  宋雅鈞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你很奇怪……心情不好?沒睡好?還是在想什麽?該不會在想你的前夫吧?」他一副打翻醋壇子似的口吻。
  「我沒有。」他的疑心病換來她沒好氣的歎息和白眼。「我隻是在想,再五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是啊。」思及手術後視力恢複的狀況極佳,沒有目眩或殘影等現象,嚴恕也感到很開心。
  他就快可以脫離病人的身份了,太好了!
  「到時候,你的家人會來接你吧?」她微笑,但笑容無法掩飾她的心慌和顫抖。「你的未婚妻一定也會很開心。」
  對喔,他都忘了未婚妻這件事,她一提起,他才猛然想起還有這一号人物。
  「她開不開心與我無關。」嚴恕很任性地回道。「誰知道她長什麽樣子。」而且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連他有過老婆這件事都沒講。未婚妻?他才不相信咧!
  不過這些話,他沒有說出口,怕眼前的女人覺得他男女關系太複雜,萬一她嫌棄他怎麽辦?
  所以在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隻好閉上嘴,決定先隐瞞他得知自己有過一段婚姻的事。
  而且那段婚姻,關系似乎并未結束,因爲假設有簽名也沒辦理好手續。
  所以……他現在是婚外情了?
  想到這他就覺得頭皮發麻,愧對宋雅鈞。也好,他們目前暫時保持距離是對的,盡管他想對她做的事不隻是摸摸小手、親親小嘴、抱一抱如此簡單。
  「我不管失億之前我對她有什麽承諾,現在她之于我,隻比陌生人好一點。我頂多知道她的名字叫安蓓,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沒有興趣知道。我隻想跟你好好的過,隻想牽你的手……」說着,他執起她的小手捏在掌心,沉吟道:「你不用擔心,這件事情我會處理。」
  他會用盡辦法,把那位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未婚妻給處理掉的。
  「這樣對嗎?」宋雅鈞忍不住問。「忘記以前給過承諾的人,因爲你現在有新的對象想守護,就這樣……把以前的一切都抹去,這麽做對嗎?」
  她知道自己這麽問很怪,可她就是忍不住會想如果她還是他的妻子呢?若她沒有答應離婚、離開他呢?當他失憶了,忘記他們的幸福,然後在失憶期間有了新的想守護的人,他會像要解決安蓓一樣來「解決」她嗎?
  「我不是沒有試着去相信。」嚴恕歎了一口氣,回答道:「剛清醒過來時,什麽都不記得,我能相信的隻有身邊的人,可是起碼半年了,跟安蓓相處,我沒有半點感動,甚至隻感到厭煩,和跟你相處時完全不一樣。我是失憶,卻不代表我失智,不會分辯自己的感情是喜歡還是讨厭。我原本就打算恢複視力或記憶其中一樣後,就會跟安蓓說清楚,這不是你的問題,也絕對不是因爲你的關系,你不必爲此感到自責。」
  他再三強調自己跟安蓓之間從來就沒有可能,不是她從中作梗。
  「我會解決的,不用擔心,你隻要放心跟我在一起就好,沒事的。」
  嚴恕再次保證,越想就越覺得安蓓的事要盡快處理,一來讓宋雅鈞安心,二來他也不能一直耽誤人家女孩子。
  想到就做,他掏出手機開機,傳了一封簡訊給遠在北部的舅媽安慈雅。
  我有喜歡的人了,安蓓那裏就請你轉告,先這樣。
  一封簡訊,幾句直接又不負責任的文字,就這樣傳送了出去。
  嚴恕也給宋雅鈞看簡訊的内容,告訴她,他是認真的在解決這件事。
  看着嚴恕發出這封簡訊,宋雅鈞感受很複雜。
  她爲了他失憶後沒有愛上美麗優雅的安蓓松了一口氣;爲了他失憶後還是對她有感情感到開心,但是,又爲了他這麽直截了當的「解決感情問題」覺得很傷感。
  她不禁想,如果她留在他身邊,而他沒有再一次愛上她呢?
  想到那後果,她便忍不住渾身發抖。
  當接到姑姑傳來的訊息後,安蓓再也按捺不住,忘掉姑姑要等她耐心等待的勸告,忘掉嚴恕先前把她趕走時臉上厭惡的表情,她立刻南下,來到嚴恕所住的醫院。
  他有了喜歡的人?!怎麽可能?怎麽可以?
  在她花了那麽多心力陪伴他之後,才不過幾個月未見,他就以一封簡訊告知她們,他心裏有了人?!
  安蓓不能接受這個消息!不能!
  她火速趕來醫院,嚴恕正在複健室中跑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去,站在他面前質問他。
  「爲什麽?」她一身風塵仆仆,美麗的臉龐滿是慌亂,失去慣有的優雅冷靜。
  她隻想知道爲什麽,她究竟輸在哪裏?爲什麽有了第二次機會,她還是會輸?沒有宋雅鈞,她還是輸給了别人……
  「原來你長這樣啊。」嚴恕仍在跑步機上慢跑,滿身的汗,他分神看了這女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平心而論,安蓓的确是個美女,但卻吸引不了他的視線,讓他有興趣再看第二眼。
  不夠漂亮嗎?不,以男人的眼光來說,夠了。隻不過這女人讓他莫名生出一股厭惡的感覺,明明才第一次「看見」她,他的心裏就不舒服。
  他自問,連看第二眼的欲望都沒有,這樣的女人要怎麽和她結婚共度一生?
  這麽一想,他連敷衍她都懶了,迳自看着前方,繼續跑他的步。
  「你走吧,别煩我。」
  安蓓目瞪口呆,沒想到她匆匆趕來,得到的就這麽三句話!
  他南下靜養不要她陪伴——好,她忍。
  他動手術不要她和姑姑探視——好,她再忍。
  她甚至逼自己不要幹涉他的治療,要做一個聽話的女人讨他喜歡,即使一直認爲身爲未婚妻,不在他身邊爲他打理大小事是不對的,她也隻能甘願地放棄她的權利。
  當他術後恢複視力,可以看得見了,她得知消息喜極而泣,多想立刻南下到他面前,讓他看一看她的樣子。
  可是,他不要任何人的探視,就連姑姑都不被允許來見他,因此姑姑要她耐心等,說服她嚴恕一旦恢複健康,就會回到她們身邊。
  隻是,她按捺所有想見他的心情、壓下那些快發瘋的思念擔憂,結果換來什麽?
  他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有了喜歡的人!
  她不顧一切地趕來想問個明白,結果又得到什麽?
  原來你長這樣啊。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你走吧,别煩我。
  他隻用不耐煩的語氣對她說了這三句話,接着便撇過頭,不再理會她。
  「這算什麽?」心高氣傲的安蓓,不能接受他這樣的對待。「我是你未婚妻,我不值得你尊重嗎?」
  回應她的,是嚴恕的沉默。
  耳邊聽見的,隻有他因運動而微喘的短促呼吸聲、步伐規律的跑步聲,其他的,什麽都沒有。
  嚴恕沒有理會她,連發脾氣都沒有,這讓安蓓感到難堪。
  好歹對她發個脾氣啊,連生氣都沒有,就代表她根本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點重量。
  他這态度……就像是失億前的嚴恕。
  明知道她一心在他身上,但他對她總是冷淡疏遠,偶爾有機會過上了,她滿心歡喜,可他的視線卻總是忽略她迳自與旁人招呼談話,不曾把她放在眼裏。
  這種感覺讓安蓓不舒服,她讨厭不被嚴恕看見,讨厭……無法争取他心中的位置。
  「嚴恕,我沒有同意解除婚約!我不會同意的,到死,我都是你的未婚妻!」她克制不住地對他強硬發出宣言。「我不介意你愛上别人,隻要你處理好——」
  「等一下!」嚴恕打斷她的話,按下跑步機面闆上的鍵,從慢跑的速度降爲快走。然後,他朝四下便了個眼色,讓陪在他身邊的物理治療師及醫護人員都先避開,因爲他之後要說的事,實在不想被這些人聽見,再被轉遊到宋雅鈞耳中。「未婚妻?我有承認過嗎?我們的關系又不是你說了算,我怎麽知道你沒有趁我失憶騙我?」他口吻譏诮地道。
  安蓓心一沉,不禁心慌的想:他發現了嗎?恢複記憶了嗎?所以知道了一切都是騙局……
  「當然沒有。」她堅持否認,慌亂的神色卻掩飾不了真實的情緒。
  「是嗎?」嚴恕看着她微笑,可笑意不達眼底,他緩緩停下步伐,走下跑步機,拿起一旁的水壺仰頭喝了一大口,舉止從容,慢條斯理地開了口,「我很清楚你跟舅媽騙了我,你是我未婚妻這件事絕對是個謊言,因爲我有一段尚未解決的婚姻關系……眼睛瞪這麽大,我說中了?」
  安蓓無法抑止心跳加快的速度,她看着嚴恕,想從他臉上發現什麽端倪。他知道自己有過一段婚姻、有個妻子,那麽,他知道宋雅鈞嗎?
  宋雅鈞這個女人對安蓓來說,是一根非除去不可的刺,她莫名其妙的出現,在短短的時間内便擄獲嚴恕的心,讓工作至上、感情淡泊的他在意、疼惜她,才交往八周就開口向她求婚……安蓓爲此嫉妒不已。
  宋雅鈞對嚴恕有強大的影響力,安蓓絕對不願那個女人再度出現在嚴恕面前。
  「我跟姑姑是爲你好,那個女人嫁給你不安好心,爲了錢而已。知道你傷重、可能一輩子不會清醒,她丢來離婚協議就跑了。」
  「要錢?」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嚴恕笑出來。「你告訴我,一個爲錢嫁給我的女人,贍養費怎麽會隻要八塊錢?不是八百萬、八千萬,而是八塊?」
  他知道了?!安蓓心一慌,他怎麽會知道協議内容?
  那份文件早被她和姑姑丢進碎紙機裏,全部都毀去了啊……
  「再說,如果真的要錢,當時我車禍傷重,她留在我身邊不是正好?說不定我傷重不治,名下所有的财産便都歸她,不是嗎?」
  一個又一個疑點被掀出,嚴恕咄咄逼人地戳破安蓓所有的藉口。
  「我不相信你對我說的任何一個字,也不需要你或舅媽告訴我,我的前妻是誰,我自會查清楚她是什麽人。至于你……看在你爲我奔走找醫師開刀的分上,我就不計較你自稱我未婚妻的事了。安蓓小姐,往後請你自重。」
  嚴恕的話像兩巴掌,重重甩在安蓓臉上,她一張臉蒼白如紙,愣愣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回來了……真正的嚴恕就是這樣一個男人,精明算計又冷酷無情,先前她怎麽會天真的以爲失憶又失明的他就像個小孩,可以任人搓圓捏扁,好好教導指引就會變成她想要的樣子?
  錯了,她全盤皆錯,沒有宋雅鈞,她還是輸給了别人……
  但怎麽可能?憑她怎麽可能會輸?
  「是誰?你喜歡的人她比我美?比我優秀?我哪一點不如她?」
  「她沒有你美、沒有你優秀,可我最虛弱的時候,是她陪着我。」嚴恕很想告訴她,宋雅鈞全身上下都比她好,不過他不想再跟瘋女人糾纏,隻得随便想了個理由來搪塞。
  「我也可以陪着你啊!我也陪了你很久!」安蓓不接受這種爛理由,如果陪伴就能讓嚴恕愛上她,那麽在來到這間醫院之前呢?她不也陪了他半年,爲何得到的隻有他暴躁的咆哮以及深深的厭惡?
  不公平,他根本就不給她機會。
  「唔?」嚴恕一頓。也對,安蓓之前是真的常常陪在他身邊,隻不過他完全忘了這回事。
  大概是因爲宋雅鈞不像安蓓那麽吵,會一直在他耳邊重複說那些他聽爛的規勸。宋雅鈞平時不愛說教,但真要訓人,她話也隻會說一次,若他真不聽,她就再也不說了。
  偏偏,他就是怕她這一點,怕她不理他,所以他在她面前很乖巧,連她說的話都能聽得進去……
  想到宋雅鈞,他神情忍不住柔和起來。
  「我想,那是因爲她的陪伴比較讓我喜歡。」很自私也很獨斷的理由,就隻是他喜歡而已,沒有誰先來後到的問題。「她陪着我的感覺比較舒服。」
  産恕神往的表情讓安蓓呆掉,她記得他這個表情,以前,他隻會對妻子流露出這樣的柔情。
  他又一次動了情,對象仍不是她……安蓓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我不接受!」她忽然沖動地伸手拉扯他的衣袖,不讓他離開。
  「你不要拉拉扯扯,很難看。」嚴恕不耐煩地一揮手,将她撣開,皺眉的樣子像極度厭惡她的觸碰。
  安蓓一時氣不過,看着他背過身去的身影,雙手如有自己的意識,用力推了他一把。
  全然無防備的嚴恕就這麽狠狠撞上門闆,發出好大的聲響。
  「嚴恕?」
  一聲柔細的驚呼傳來,伴随着擔心的詢問:「怎麽會撞到?你有沒有怎樣?」
  「我頭痛……」嚴恕撫着頭呻吟,閉上眼睛,一副很痛苦的模樣,但卻沒有任何排斥地倒進來人懷裏。
  安蓓看着他跟那位護士的互動,血色白臉上盡失……宋雅鈞?!她怎麽會在這裏?又是她!
  「還有哪裏不舒服?很痛嗎?怎麽會這樣……」宋雅鈞剛才被院長叫去交代一些事項,回來後就聽見嚴恕撞上門闆的巨大聲響,令她焦急得不得了。
  「很痛……」腦部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讓嚴恕支撐不住,隻能靠着她喘息,阻止她去找醫師。「我頭昏,先等一等!」
  「會不會是我前兩天推倒你的關系?我記得你的頭撞到床頭櫃,當時就應該檢查一下的……」宋雅鈞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思都在他身上,沒有空暇去注意現場多了别人。
  「雅雅,你不要緊張。」待頭痛的感覺微微消退後,嚴恕緊緊握住她的手,安撫道:「去聯絡James·Li。」
  「爲什麽?」
  「因爲我突然又看不見了。」他試圖用雲淡風輕的語調說,但宋雅鈞聞言仍震愕得紅了眼眶。
  「嚴恕……」
  「去聯絡醫師!」安蓓這時候出聲了,趁着宋雅鈞慌亂時搶奪過主控權。
  直到安蓓上前爲嚴恕檢查,宋雅鈞才發現安蓓的存在,她頓時一怔,臉色蒼白,但仍點了頭火速去找人來幫忙,并聯絡醫師。
  她心頭一團亂,嚴恕快康複的身體狀況忽然急轉直下,可是安蓓又出現了,這是不是宣告她待在嚴恕身邊的日子提前結束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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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2-8 11:44:4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頭很痛、很暈,眼前一片漆黑。
  又回到了看不見的世界,嚴恕難掩暴躁。
  「走開!滾遠點!」他感覺身邊擠滿了人,吵雜不休,冰涼的儀器在他身上遊走,他想揮開那些在他身上造亂的東西,以及那些煩得要死的人。
  「嚴恕,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嚴恕了」
  是那個吵死人的女人,他厭煩得要死的安蓓小姐。
  「你給我閉嘴!」他無法忍耐地大吼大叫。「不要碰我!」
  他又看不見了……在恢複視力之後再度回到黑暗世界裏,這令他更恐慌害怕,用粗暴的态度拒絕任何一個人靠近他。
  「阿恕。」
  直到一個聲音柔軟的響起,穿透那些吵雜的噪音傳入他耳中。
  「雅雅?你在哪裏?」他認出聲音的主人,扯開喉嚨叫喊,「你過來!」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溫熱的小手鑽入他掌心,他躁動的情緒才趨于平緩。
  他甚至因爲握住了她的手而松一口氣,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你還在?」
  「我在這裏。」宋雅鈞忍住想大哭一場的沖動來到他身邊,任憑他握住自己的手,逼自己不去看安蓓的表情,也不去看接到通知後趕來的院長那深思皺眉的目光。
  她隻看嚴恕,隻要他需要她,她就哪裏都不去。
  「你不要走。」嚴恕又變成任性的孩子,要求身邊要有她陪伴。
  「你合作一點,我們正在幫你檢查,确認你失明的原因。」強烈的自責壓在胸口,宋雅鈞想會不會是因爲她的關系?是她前兩天的粗魯對待,才讓原本快康複出院的他又一次陷入黑暗裏。
  都是她的錯……
  「把那個庸醫叫來!」嚴恕輕哼一聲,倒是聽話合作了,沒有再反抗其他人員對他的處置,隻不過手一直握着她的,不肯放開。
  「去預約James·Li。」安蓓在一旁,心中五味雜陳,一方面擔心嚴恕的情況先爲他預約了斷層掃描,另一方面忌憚宋雅鈞的再次出現。
  又是她……自己又一次輸給了宋雅鈞這個女人,是不是如果沒有她的話,嚴恕就會看見她安蓓了?
  要是沒有宋雅鈞就好了……
  得不到想要的愛情,她的付出未得到想要的回應,令安蓓的心扭曲了,良善不再——也許,她良善的那一部分,早在她聽從舅媽建議隐瞞、欺騙失億的嚴恕時,就已經失去了吧。
  「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進去?」躺在病床上,準備要被送進做斷層掃描檢查的嚴恕,又一次抓住宋雅鈞的手詢問。
  「真的不可以。我就在外面,儀器裏面有麥克風,你害怕或覺得不舒服就開口說一聲,我會陪着你的。」宋雅鈞像安慰小孩子一樣安撫他。「合作一點。」
  「好啦。」嚴恕撇了撇嘴,終于松開她的手,乖乖躺在床上,不再胡鬧。
  宋雅鈞明知他看不見,仍忍不住對他笑了一下,捏捏他的手,讓其他醫護人員協助他躺上RT儀才離開他到操控室去。
  操控室裏隻有安蓓以及一名技師,她硬着頭皮踏進室内,不知該怎麽對安蓓開口。
  此時,安蓓美麗的臉上沒有半點笑意。
  嚴恕躺平後,緩緩被送進巨大的儀器中,光正在掃描他全身。
  「喔,我肚子痛……今天早上吃壞肚子了,不好意思我上個廁所,馬上回來,兩分鍾就好。」技師突然抱着肚子喊痛,随手在操控闆上按下幾個按鈕暫停,抱着肚子很快離開了操控室。
  接下來,就隻剩下她們兩個人了。
  「我沒有想到還會見到你,宋小姐。」安蓓一等沒有旁人,立刻對宋雅鈞發難。「我以爲我姑姑跟你說得很清楚了,而你也簽下了合約,答應離婚後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尤其是嚴恕面前。」
  話就這麽由安蓓美麗的唇瓣吐出,因爲她嫉妒,嫉妒令她做出過去她最不屑不齒的行爲——謊言、計謀、破壞。
  對,她瘋了,看見嚴恕不讓任何人接近,隻接受宋雅鈞一人,她嫉妒得發狂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沒有了宋雅鈞,那麽陪在嚴恕身旁、能夠安撫他躁動情緒的人,就會是她了。
  能夠得到嚴恕特别對待的女人,也将是她……
  「你爲什麽又出現了呢?在我們好不容易培養出感情的時候。」殘忍的謊言和責備一句接一句的由安蓓口中吐出來。「他車禍,我幫他找醫師爲他動刀;他昏迷不醒,是我陪在他身邊;他清醒後失憶又失明,更是我帶他複健,憑什麽你一出現,就搶走我所有的功勞?」
  「我……」宋雅鈞不擅爲自己辯白,而安蓓也不給她任何辯解的機會。
  「你已經跟嚴恕離婚了!你聽清楚,離婚了!」安蓓大聲對她吼,仿佛這樣吼叫就能造成事實,其實她自己心裏很明白,那紙離婚協議書根本不算數。「你承諾不會再出現他面前的,卻還是出現了……這一切都是你的計謀。」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嚴恕會來這裏靜養,我也不知道自己會被安排來照顧他……」宋雅鈞急忙的說。「我沒有想打擾你們的意思。」
  「姑姑說的沒有錯,你配不上嚴恕。」安蓓瞪着她,無法接受自己會輸給這樣平凡的女孩。「嚴恕出車禍,你隻會在一旁掉眼淚……」攻擊敵人、粉碎敵人,隻要宋雅鈞不在,她就有機會了。「一點忙都幫不上。」
  安蓓故意忽略嚴恕親口告訴她的話——他喜歡宋雅鈞的陪伴,隻有在宋雅鈞的陪伴下,他才樂意做那些要命的複健和物理治療。
  「嚴恕好不容易恢複視力,就快可以出院了,你卻在關健時刻把事情搞砸……前天是你害他頭撞了一下,是不是?」剛才掃過的幾張影像一張張在螢幕上呈現,安蓓指着一張嚴恕頭部的掃描質問道。「你看,血塊壓迫到視神經——」
  她皺起眉,仔細看那道細小到幾乎看不見的血絲,将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宋雅鈞身上。
  對,一切都是宋雅鈞的錯,與她無關。她隻是輕輕推了嚴恕一把,因爲她氣不過。她那一推不會造成什麽的,不會,絕對不會……
  安蓓不承認也不會告訴任何人,就是她推嚴恕的那一把,才讓他的頭直擊門闆,瞬間頭暈眼花,眼前又一片黑暗。
  不,不可能是她害的!
  安蓓強悍起來,抛開所有的原則,她要得到想要的愛情,這一次,她會确定不再有任何人來跟她搶。
  「托你的福,血塊不停擴散,嚴恕得立刻動手術把血塊清除,否則他不隻會失明,還可能會死。血塊的位置太危險,他很可能再一次失去記憶、語言能力還有其他的并發症……宋雅鈞,你到底能爲嚴恕做什麽?你爲什麽不徹底在他生命中消失?」
  她硬起心腸,對快哭出來的宋雅鈞說出惡毒的話。
  永永遠遠,在我眼前消失!
  「我會消失……我答應過的事情我會做到。你放心,嚴恕不知道我跟他結過婚,我沒有告訴他,我真的沒有說……」
  宋雅鈞嗓音低切地保證,心中一片死寂。
  她就知道,幸福,稍縱即逝。
  頭更痛了……
  嚴恕躺在床上,臉色不好看,他被勒令在床上休息,随時都準備再進手術室。
  爲他動眼睛手術的James·Li,人先前正好在香港,已火速趕來台灣确認他的情況。
  「我一開始就懷疑你失明的原因,跟你車禍後,大腦殘留的血塊有關系,所以我……」
  James·Li說了一大堆話,大意是先前的手術修補了他什麽構造神經之類的,不過嚴恕不想聽,他要聽的是解決辦法。
  「所以現在我必須再動手術,清除我腦中的血塊才能恢複視力?」
  「沒錯,現在一定得開刀清除腦中血塊,但後果是你的記憶可能再次出現斷層,因爲血塊的位置非常微妙——」
  「嗯,那就動手吧。」嚴恕懶得再聽,就這麽決定了。「不過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要求?」
  「我的治療團隊裏,不要有她。」他手一指,憑稍早的發聲印象指向在他左手邊的安蓓。「就這樣,我們進手術室吧。」
  「但是眼下我們醫院沒有比安醫師更好的腦外科醫師了……」院長知情之後,來到嚴恕病床旁會診,聽見他的要求皺起眉。「如果不讓安醫師主刀,後果恐怕更嚴重。」
  「總之我不要她就對了。」嚴恕眼一閉,毫無商量餘地的決定了跟賭博沒兩樣的手術。
  「阿恕,你怎麽搞的?這樣跟安蓓說話!」安慈雅得知嚴恕的事,也立刻放下手邊的工作趕來南台灣,想了解他的情況。
  「安蓓也是爲你好,才幫你——」
  「我不想聽廢話。」嚴恕拒絕聽舅媽的勸慰,撇過頭不理會。
  「有安蓓這麽好的醫師幫你開刀,你不接受,偏要将就其他人,你這不是在賭命嗎?」安慈雅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就賭吧。」嚴恕不信邪,他就不信換了一個醫師之後,他的人生會又一次改變。「我肯賭,這是我的意願,我知道我的權利在哪裏,總之你們誰也别想阻止我。就連你也一樣,宋雅鈞——等我手術完,我再跟你算帳!」
  宋雅鈞才要開口勸他,就被他勒令閉嘴,不解地問:「跟我算帳?我哪裏讓你生氣?」
  「别吵,我現在不想說,我一生氣就覺得頭痛得快炸掉了!」嚴恕暴躁地說,但手仍握着她的,不在乎是不是被其他人看見。
  他是看不見,不過想也知道身邊圍繞着一大群人,可他不介意被看見,更不介意當着大家的面前對她撂話。
  「我醒來後就要看見你,你最好聽清楚我的要求,不要再惹我生氣,聽見了沒?」
  丢出這一堆話後,嚴恕就被送進手術室裏進行手術。
  宋雅鈞待在他的房間裏,動手整理他的東西,把他穿過的村衫拎起來拉好,折線對齊,籍由這樣的動作來排遣她的心慌。
  又一次的大手術……這一次嚴恕可以平安度過難關嗎?
  這一次,嚴恕還會記得她嗎?
  「你還在這裏做什麽?」嚴恕不在了,房間裏沒有别人,安蓓走了進來,把被嚴恕排斥的不滿全數發洩在宋雅鈞身上。
  「嚴恕要我留下來……」她不想離開他,不想在他動手術期間、一點意識都沒有的時候走。
  得不到嚴恕手術成功、他平安無事的消息,她會發瘋的。
  「讓我留下來,我保證不會造成你們的困擾。隻要讓我留下來,确定他平安無事就好。我、我會走的,求你們……」宋雅鈞很久很久沒有掉眼淚了,但這一刻,嚴恕病況突如其來的急轉直下,她慌了、害怕了,淚水湧了上來。
  無助的感覺再一次出現,她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抱着他的村衫,嗅着他殘留在衣物上頭的氣息,讓自己得到一點安全感。
  「以後我真的不會再出現在你們面前了,他醒來後可能也不記得我是誰,我隻是想确認他清醒後沒事,不會給你們添麻煩……」她聲淚俱下,乞求她們不要剝奪她留在嚴恕身邊最後的機會。
  「你……」安蓓見她沒骨氣的模樣便一肚子氣,不能忍受嚴恕身邊的女人如此可憐愚蠢。
  「好吧。」跟着安蓓身後進房的安慈雅答應了。
  如果手術如她所料,清除血塊時傷到了嚴恕的記憶區塊,那麽他将會再次失憶,代表她又可以得到一次機會,能再次努力得到嚴恕了。
  隻要宋雅鈞這個女人不會出現在嚴恕眼前……兩次了,她要确保嚴恕不愛她的狀況沒有第三次。
  「好歹她跟阿恕夫妻一場,她想留下來,就讓她留吧,我們目前也需要人手幫忙。」安慈雅斂下眼,捏了捏侄女的手背,暗示她稍安勿躁。
  「公司還有事得處理,我先回去了,這麽一來一回浪費了很多時間。安蓓,這裏就交給你了,有任何事情立刻跟我聯絡。不過……這是最後一次了,宋小姐。」她如毒蛇般銳利陰狠的眼神,掃向一臉無辜的宋雅鈞。「嚴恕清醒後你得立刻離開,聽見了嗎?這是我最後一次對你網開一面,你看你把安蓓氣的。」
  宋雅鈞僵硬地點了點頭,她知道無論她同不同意,她們都會把她從嚴恕身邊趕走。
  可她有什麽辦法?是她自己簽下的合約呀……
  在一片黑暗中,嚴恕又聽見了那個熟悉的聲音。
  不是哭泣,不是一聲接一聲的哭喊,而是銀鈴般的笑聲。
  「我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
  那是一個脾氣很壞的小男孩,因爲久病的關系加上家人寵溺,個性就像個小霸王,專門欺負照顧他的醫護人員,一使性子還會拿東西砸人。此時,隻見那個小男孩穿着病童的服裝,抱着女孩子才會玩的洋娃娃,在醫院長廊上奔跑。
  他撞倒了人不道歉,反而惡狠狠地瞪着擋他路的人,小臉滿是不服輸。
  「閃開啦!死三八!」他甚至咒罵巡房的護理人員。
  他是醫院裏的小霸王,讓人頭痛的重症病童。
  小霸王一直跑,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什麽都不在乎。
  直到一抹纖細的身影出現在他眼前,他飛揚跋扈的模樣立刻消失不見,露出像是老鼠見到貓似的孬種神情。
  讓小霸王變臉的人,有一張清秀的五官,表情很柔和,笑容淡淡的,看起來脾氣很好的樣子,也看不出有半點威脅性。
  「唉。」
  但是,她隻歎了一口氣,已讓小霸王手足無措。
  「我、我、我我我……」
  「不想妹妹回家,說一聲就好啦,如果你有乖乖吃藥,就可以回家跟妹妹玩了不是嗎?爲什麽要故意惹妹妹哭呢?喜歡的話,坦率說出來不就好了嗎?」她蹲在小男孩面前,用輕描淡寫的語調對他說話。
  「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錯,妹妹不會這樣就讨厭你的。」
  「可是我把媽媽搶走了啊!還搶走了她的娃娃……」小霸王臉一垮,哭了起來。「我也想去上學,去參加運動會,嗚哇……」他在她面前哇哇大哭了起來。
  面對小男孩的哭泣,她好無奈,卻也好寵溺的笑了。
  「傻孩子。」她說。
  嚴恕沒有辦法轉開自己的目光,看着那抹溫柔的笑意,他久久移不開視線。
  後來他知道了,那個女孩是小兒科的護士,而她照顧的那個小霸王,是醫院院長的長孫。
  原本他不打算再租給那家醫院一項大型設備,因爲有出價更高的醫院願意承租,那天,他是打算去回覆不續約的。
  但是他看見她了,向來對工作以外的事不威興趣的他,就這樣把她的臉印在心版上。
  最後,那天他在醫院裏找上了院長,續了約并且捐了錢,然後向院長探聽那名小護士的姓名。
  宋雅鈞,未婚、單身,父母雙亡,自護校畢業的二十五歲年輕女孩。
  接着籍那家醫院院長舉辦的聖誕餐叙,他制造了跟她見面的機會。
  她是個性很淡定的一個人,對大部分事情都不感興趣,例如當天的餐會有多少名流、豪宅裝橫有多豪華、宴會的女士們穿哪個牌子的訂制禮服,甚至是他——她都一點興趣也沒有。
  她的眼神在宴會中常常放空,直到健康出阮的小霸王出現在眼前,她眼中才迸射出光采。
  越是如此,他越忍不住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而他也成功了。
  找到機會要了她的電話,生怕她就這麽忘記他,他很勤快的邀約,很快就發現她是他想要牽手一輩子的人。
  于是他就求婚了。
  他們的婚姻來得太迅速,可是很幸福,結婚八個月,一直都有戀愛的感覺。
  他們不吵架的,但他最怕惹她生氣,她不會對他大小聲潑婦罵街,通常就隻是溫溫的看着他,不說話,也沒有掉眼淚,可他就怕她這一招。
  他記得他的妻子從來不掉淚,如今他卻在黑暗中聽見她聲聲哭泣,要他醒來。
  爲什麽他沒有回應她的期待?這是頭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她開口對他提出的要求啊……
  嚴恕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他想伸手抹掉滑落的淚水,卻發現沒有辦法移動自己的身體分毫。
  他身體沉重的像灌了鉛,無法動彈,他爲此焦慮地掙紮、呐喊,仍然隻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放輕松,好好休息,沒事的。」
  讓他安心的聲音傳入他耳中,伴随着滴在嘴唇的少許水分,身旁有了人,讓他安靜下來。
  「我在這裏。」那個聲音說。
  他努力睜開眼睛,依稀看見光線以及模糊的輪廓,但卻看不清、看不真切,也分不清他看見的是現實還是夢境。
  他好累,頭好痛,好想閉上眼,而身邊陪伴的人有着令他安心的氣息,他因此不再躁動,安下心來,沉沉入睡。
  他作了無數個夢,大部分都跟他的妻子宋雅鈞有關系。他夢見他們相識相戀,夢見他的主動追求,夢見她的嬌柔婉轉,夢見他們的幸福。
  當然,也曾夢見她心碎哭泣,而他總會在這時急躁起來,掙紮着想清醒、想起身。
  「再睡一下。」那個聲音也總是如此安撫他。
  每一次睜眼,他就會看見不同的光線,亮得刺眼或者暗到昏黃看不見,但在這些光線中,都會有個模糊的人影,細心地陪伴在他身旁。
  于是他就這麽睡睡醒醒,不知過了多久的時間,直到有一天,他對四周的感覺不那麽遲鈍,呼吸不再深沉規律,甚至聽得見細微的海浪聲後……他發現,他可以睜開眼了,不再覺得睜眼是件疲憊不堪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還看得見。
  他反轉雙手,在眼前反覆翻動,确定了自己看得很清楚,這是他的手。
  而後他又看見一整片玻璃落地窗,也看見一片星海銀河……他在哪裏?
  嚴恕移動沉重的身體,自床上坐起身,擡手摸摸自己的頭,那兒依舊纏着一圈紗布。
  他仔細思索,頭有點痛,腦子有片段的畫面掃過,一幕又一幕,迅速在腦中串聯成形。
  車禍、醫院、手術、失憶、失明,以及他的妻……他想下床,想去尋找他重要的人,他拉掉所有纏在身上的心電圖、點滴等,吃力地挪動雙腿,腳踩在地面,是磁磚冰涼的觸感。
  他一站起身,卻感覺自己無法平衡,僵硬的雙腿讓他沒辦法正常向前行。
  可他仍是要走,不在乎身體的肌肉尖聲吼叫着要休息。
  他走路的樣子像一具活屍,一步拖着一步,慢慢走過有如飯店房間一般的病房,來到長廊上。
  空氣中有着熟悉的食物香味,他循着味道走向房間隔壁的小廚房,在那裏,他看見了一抹嬌小的身影。
  他就這麽站着,不動了,拼命的喘息。他好累,才走這麽一小段路,就讓他累慘了。
  宋雅鈞在小廚房裏炖煮着補身的湯品,想着嚴恕清醒後可以喝,雖然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會醒來,又記不記得她是誰,可她還是想爲他做這些事。
  倏地她聽見微喘的喘息聲,她心一驚,火速的轉身。
  「咦?」她看見了他,清醒的嚴恕,一臉蒼白虛弱、一身淩亂的衣物和雜亂頭發,頭上還纏着繃帶?她吓了一跳。「你、你清醒了?!怎麽下床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她連忙放下湯勾走向他,生怕他是幻影。
  看顧了他一周,他總算清醒了,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卻又不知道要先開口說什麽。
  「哦。」嚴恕撫摸肚皮,皺眉對她裝可憐。「我要吃。」
  宋雅鈞看見他醒了,能走、能說話、能視物,高懸已久的一顆心終于放下。
  太好了!即使又動了一次手術,他仍然沒事……太好了,他恢複健康了。
  「你先坐下來。頭會不會暈?會不會舒服?」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間、逼他在床上躺下後,她一連問了好多問題,還讓醫師來爲他檢查一番,直到确定他真的沒事,她才松了一口氣。
  宋雅鈞看着他,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去弄點湯給你喝好不好?」她不敢問他記不記得她是誰,很多很多的問題他沒說,她就不敢問。
  她在心裏假裝他記得她,一個他很喜歡的女生,先這樣就好,她暫時不想再面對又被他遺忘一次的事實,這對即将離開他的她來說,打擊太大了。
  「嗯。」嚴恕點了點頭,将心中轉動的思緒壓下,閉上眼睛假寐,藉此掩飾他眸中的銳利精明以及謀略。
  聽見她離開房間的關門聲後,他睜開眼睛,拿起床頭的電話撥了一通外線。
  待電話那頭的人接起,他用沙啞卻沉着的語調向對方說:「我回來了。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不在公司這段期間的事告訴我。」
  對方回他一串哈哈大笑,然後隻告訴他四個字,「改朝換代。」
  「是嗎?」他輕哼一聲,認爲這真是可笑極了。
  他嚴恕的江山,「豈有這麽容易被奪走?」
  他被搶走的事業還有被錯待的妻子,這些帳,他會向同一個人讨回來!
  「我們合作吧。」他說,語氣像是已笃定對方會跟他合作。
  「我有什麽好處?」
  嚴恕輕笑,給了對方一個絕對滿意的報酬數字。
  結束通話沒多久,宋雅鈞就端着熱湯回來了,他微微一笑,在她的照着下緩緩喝着湯。
  他在心中贊歎她的手藝還是一樣好,偏偏表情卻要維持漠然,令他覺得很爲難。
  「今天是幾号?」
  宋雅鈞猜他可能想知道自己手術後昏迷了多久,不疑有他的跟他說了日期,并說:「你睡了一周了,這期間一直反反覆覆清醒又昏睡……」
  所以,他睡了一周,都是她在他身邊陪他喽?是了,沒錯,那股讓他安心的氣息,就是她身上散發出來的。
  「嗯。」他輕應一聲,壓抑着心中的感動和激動,其實他的心思不在自己手術後睡了多久,而是——從他車禍到現在一年又三個月的疇間,竟然還無法把他的權力轉移出去,他真是對他的對手太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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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15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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