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嗯,今天就先到這裏吧!」
神無月退出內部網路,將電腦關機,伸了個懶腰,望著落地窗外那片璀璨的燈火。
站起身,她走到落地窗前,從高處往下看,全臺北市好像就被她踩在腳底下。
今天是第五天沒有展聿皇的消息了,那傢伙好樣的居然從離開到現在也沒打過一通電話給她。
雖然她不見得一定要接到他的電話,但是這和他先前那種「熱烈」追求她的情形真是差太多了,難道男人對到手的女人都是這樣的嗎?
哦,胡思亂想並不是她的作風,神無月抓抓頭,斜靠在落地窗上,明亮的窗上倒映著她美好的側臉,反映出她若有所思的神情,那是一雙戀愛的眼睛。
「唉!我陷下去了嗎?」神無月喃喃自語著,無奈的走回辦公桌旁繼續那幅先前沒拼完的拼圖。
其實這幾天她只要下了班,工作差不多告一段落時,她就會回去那幢毫無人氣的展家主宅陪曾爺爺下棋。
當然,一開始她只說是為了要增長知識才去向他「請教」,不好明說是為了怕他寂寞,但是幾乎都碰了軟釘子,而她這也才知道自己似乎滿討人厭的。
不過她是那種人家愈拒絕,她就愈要讓對方點頭的性格,這樣她才會有種打敗人家的快感,所以幾乎成為一種報復性的騷擾,她還是天天去找曾爺爺下棋。
當然,直到現在他還是沒答應要和她對弈,不過她看得出來他對她的厭惡感已經沒像一開始那麼嚴重了;至少會問問她看不看書,都看些什麼書,展家的媳婦不可以沒有書卷氣息,這樣會很丟臉之類的話。
如果她看的書是曾爺爺看過的——當然,她不能告訴他她愛看漫畫,他還會當下就開始和她對起詩詞,或是說說一兩句書中的文句,所以她覺得這是好現象,至少他已經開始承認她是展家未過門的媳婦了。
現在幾點了呢?
她再不回去好像也不行了。
神無月把一片拼圖擺在適當的位置上後回過身正想離開辦公室,就被人從背後敲了一記悶棍,她舉起右手擋下那記攻擊,左手擊出一拳捶向對方的肚腹。
但是對方的力道不小,她的右手在擋住那記攻擊時就已經骨折了。
「嘖,真痛。」神無月啐了一聲,隨即發現辦公室裏多出幾道黑影,忍不住更想申吟了。
好極了,她果然很討人厭,居然有人趁著只有她在公司的時候來攻擊她,唉!
「這麼多人打一個小女人好像有點說不過去,你們難道不覺得嗎?」神無月一副老神在在地抱怨著。
「我們只負責拿人錢財替人做事,至於手段光不光明和我們無關。」對方也說話了。
「嗯,言之有理。」神無月贊成似地點點頭,「那好吧!對方是什麼人,和我有什麼仇?」
「我家主子希望你能夠停止調查帳目的事情,否則下次他不會手下留情的。」
那群黑衣人本來也只打算說這些話,畢竟一個女人能做什麼?他們並沒有將她放在眼裏。
「你們好像搞錯對象了,我也只是拿人錢財奉命行事,就算是我不做,我的老闆也會找其他人來做。」神無月無所謂地說著,「若真想掩蓋罪行,打我沒用,應該要想辦法湮滅證據才對,別告訴我你們的老闆不夠聰明,連湮滅證據都還要人教他。」
她居然好心情地告訴對方逃避的方法,弄得對方一愣一愣的。
「呵呵,看來你是不打算接受我們的勸告羅!」入侵者扳動著手指,像是準備動粗了。
「實在是愛莫能助,我已經教你們解決的方法了,我自認為很合作。」神無月笑笑,伸手想觸動保全系統,卻發現保全系統無法動作。
哎呀,看來是自家人所為,真是麻煩,她只用一隻手肯定打不贏,還是乖乖答應對方的條件好了,反正陽奉陰違這種事情她也不是沒做過,識時務者為俊傑。
「我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對方冷酷地笑著,一直在掌心中準備著的黑槍秀了出來,「既然如此,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等一等,你們想對我這個美女做什麼?」神無月發現事情好像有點脫軌了,和她原本推測的有所差距。
對方停頓了一下,笑得有些陰險,「既然你是美女,那麼,我們就只好毀掉這份美麗。」
「哎呀呀!」看來不妙,不管怎麼樣她都得和對方硬拼一場就對了,神無月只得無奈地苦笑著,「好吧!請一個一個來,一下子太多人我可能會無法應付。」
她和對方才要踏出腳步開始拼鬥,淡若輕風的聲音傳進辦公室內:「查到的帳,在我手上。」
神無月和入侵者聽見聲音的同時都往門口望去。
來人穿著一襲白色三件式西裝,優雅俊美的臉龐上滿是陰冷的笑容,令人打從心底升起一股無以言喻的恐懼。
「大少爺?」
他怎麼會在這裏?
而其餘的人馬立刻在此時聚集到神無月的身邊,正想拿下她做為威脅時,展聿皇慢條斯理地從背後掏出槍來,從容地微笑,「嘖,如果四堂叔聰明一點,就不應該再跑來招惹我,我的心,可是比他還狠的。」
四堂叔?
神無月暗自在心中一驚,難道那個四堂叔就是謀殺展聿皇父母的「弟弟」嗎?
他真的這麼想要豐收集團的龍頭之位?
「我就不信你敢開槍。」對方冷笑,「你可是堂堂展氏繼承人,要是真敢開槍,你也難逃刑責。」
「聽起來似乎合情合理,不過,我那個堂叔難道就不怕?」展聿皇摸摸鼻子,「我和他的犯罪機率可是相等的,而且,我不會原諒任何惹到我的人。」
「大少爺,那我們只好得罪了!」所有的人幾乎都在同時開始動作。
神無月轉了轉手,發現自己傷勢沒有她想像中的嚴重,她隨即轉手扳住身旁攻擊者的手,使力用手刀刺入對方的胃部。
為什麼他會在這裏?
她不願去想,卻又不得不想,她記得是他交代她要查帳的,可是他出現的時候卻說他已經把資料都收集好了。
她因為找不出個所以然來還打了電話請教不知火舞,想知道該從何下手會比較方便,但是還是毫無進展。展聿皇沒有打過電話回來問過,照理說他應該不知道她查不到任何東西才是。
這是否代表著,他打從一開始,就沒真正放手給她做過?那麼,她這段日子以來做的到底是什麼?
或是,她在這裏查帳是假的,他避人眼目的離開公司其實為的就是查帳,而她只是他的煙霧彈而已?
所有的力量像是全在這一瞬間被抽幹了,某種被撕裂的感覺遠遠地超過了手上的疼痛,她覺得自己已經用完了全部的籌碼,只是,她終究還是沒有贏。
她終究,還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受他利用的棋子。
拿出蝴蝶刀的男人則是往展聿皇的方向而去,當初沒料到他會出現,所以他們並沒有帶武器,現在到底要怎麼對付這個心狠手辣的男人?
就在神無月失神之際,對方把她抓住了,亮出銳利的刀鋒抵住她的頸項,「東西給我們,不然,這女人就會沒命了!」
「你們敢動手就試試看吧!」展聿皇揚著無懈可擊的笑容,只是緊握的拳頭隱隱洩漏他真實的情緒。
「哼,我就不信如果我們在她的臉上劃上一刀,你會毫無知覺!」對方將銳利的刀鋒逼近神無月的頸項旁邊,絲絲的鮮紅血滴順著優美的弧線,滑落神無月的衣襟,染紅她的衣服。
展聿皇的眼神變得陰暗,手的動作遠比對方的反應更快,在對方的語音才剛落下的同時,子彈已經射中對方的右手臂,讓那人因為槍枝的後座力而向後摔去。
「想不想試試看是我的子彈快或是你的刀快?」展聿皇危險地眯起眼睛,槍管對準的是心臟的位置。
「去!」
對方知道自己不敵,只能準備撤退,但在他們還沒動作之前,展馭王和其他人就沖了進來,轉眼間解決了所有的人。
什麼?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沒想到這個奸詐的傢伙竟然還留了這一手!
「現行犯可以判多重?」展聿皇冷冷地微笑,把槍丟給堂弟。
「你想怎麼玩都行。」展馭王並不喜歡槍,他還是偏好徒手搏擊,當然更不想和兄長討論這個問題,惹到他們展家老大的人大概是嫌命太長了,連他都和兄長保持距離以策安全。
擺擺手,他要保全人員將人全都帶走。
「對了,馭王,這是四叔的帳和公司的帳,你拿去給曾祖父裁決吧!」展聿皇將手中的資料丟到展馭王手上。
「裏面還有令他驚訝的結果,如果曾祖父處理方法我不滿意,我會以豐收集團首領的身分下令。」
「哼!你這個人果然還是只玩陰的。」展馭王從他手中接過帳本,退出辦公室。
頓時間,偌大的辦公室只剩下他們倆。
好空,她覺得好空……
神無月在人走了以後忽然像是失了力氣一般跌坐在地上,心中空空蕩蕩的,沒有著落,她一點也感覺不到手肘上的疼痛,因為她的心已經被毫不留情地捏碎了。
她都知道了?
她不笨,總是能輕易看穿他的想法,她那種神情,他料想得到她必定是已經知道他利用她分散四堂叔注意力的事了。
展聿皇站在原地,無法跨出他的腳步,因為她那種破碎的神情,讓他的心跟著揪痛了起來……
他錯了,他只是想要說服自己並沒有那麼在意她,說服自己她只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所以他狠心地利用她,只是為了要向自己證明他並沒有愛上她。
但是……
他沒有辦法走到她的身邊,他跨不出那一步……
「告訴我,我還是被你利用了嗎?」神無月抬起頭,與他遙遙相望,「我在這裏查帳是假的,你那裏查的才是真的,而你只是利用我引開他們的注意力而已,對吧!」
展聿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肯定地回答:「是的。」
是的,他會不顧曾祖父的反對執意要娶她,正是因為這最後一件他需要她為他做的事情,可是現在雖然一切都已照著他所預定的完成了,但他的心中卻沒有打勝仗的感覺。
他好像就快失去她了……那種痛苦緊緊伴隨著他每一次的呼吸而出,強烈到超乎他原先所能想像的。
「原來如此。」神無月苦笑著,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蹣跚地走向他,令他忍不住伸手扶住她,卻不敢將她擁入懷裏。
「我能夠接受自己被你利用,能夠接受你把我當成棋子,能夠接受你愛自己多過看重我,也能夠忍受你總是把我隔絕在你的心門之外,但是,我要知道,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她抬起頭,認真地問著他,「你心裏除了利用我以外,到底有沒有愛過我?」
到底有沒有愛過?她的問句讓他心痛。
他是踩著所有人的頭頂爬上高位的,他可以毫不留情地併吞弱小企業,但是,他從來不曾在傷害了別人之後有著如此深切的痛苦。
他一直以為自己的血夠冷,以為自己可以不為所動,除了自己他可以不在乎任何人。
除了她……
除了她以外……
是的,他是愛她的,也許在很早以前他就已經知道了,只是他不願意正視,為了證明自己並沒有那麼在乎她,所以一再利用她。
因為從來沒有看重任何東西或是人超過自己,所以他有些害怕,無法接受自己也有弱點,所以總是不斷地重複問著自己,任性地希望對方接受他現在的模樣,沒有條件的愛他。
其實,他希望確定的,是不管什麼樣的他,都能被她所愛,她說過自己若是不再愛了,回過身就能立即將他遺忘,所以,他害怕。
因為害怕,就更想保留完整的自己,想欺騙自己即使她已經不再愛他了,他也不會有任何疼痛。
如果沒有動心,他就只當回到原來的生活,一切都沒有改變,他也還是他,生命中從來沒有過這個人和這些發生過的事情。
但他還是失算了,他愛她,遠比他所知道的還多……
「是嗎?」神無月將他的沉默視為否定,「但是,我愛你。」她緊抓住他的手臂,急切地說著:
「你知道嗎?我愛你!我愛你、我是真的愛你啊……」說到最後,她鬆開了原本抓住他的手,身體竟無力的下滑,緩緩跪倒在地,「即使知道你的黑暗有多深,我也……」
這不是他所認識的神無月,他所知道的神無月應該是擁有不管什麼困難都打不倒,銳利又堅強的眼神,展聿皇痛苦地閉上眼,別過頭去,不想再看見她破碎的神情。
但是,他根本說不出口,在他這麼無情地利用過她之後,他要怎麼開口說出他愛她?
他有什麼資格說他愛她?
他根本不配!
「抱緊我……」她忽然開口脆弱地要求:「求求你……就這一晚,請你毫無保留地愛我……」
她發現了?或是她早就知道了?展聿皇心疼地看著她。
即使是在擁抱她的時候,他也從來不讓自己過於投入,始終保持著冷靜,因為眼前的女人有著操縱他情緒的能力,他其實……很害怕……
她總是能輕易地一眼就看穿他所有的偽裝,總是輕易地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的,總是輕易地就能引起他的注意和情緒,所以他想和她保持距離。
沉默了許久,展聿皇彎身將她抱起,平放在辦公室內的沙發椅上,溫柔地吻上了她……
只有今晚,他將毫無保留地愛她。
只有今晚。
黑夜持續流過,大片落地窗外的城市燈火依然耀眼璀璨,三三兩兩的車聲模糊地傳來,安靜的夜裏,只聽得見彼此的心跳聲。
她知道他沒睡,他也知道她睡不著。
「我們……分手吧!」枕在展聿皇胸膛上的神無月突然打破沉寂開口了。
展聿皇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她以為他睡著了。
但是就在神無月也快陷入睡眠狀態時,他的聲音傳入她耳中:「嗯,好啊!」
一派欣然應允的聲調。
神無月全身頓時僵直了,她以為他會留下她的,沒想到他居然開心地說好。
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她直起身,開始撿起在掉落地上的衣服。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里?」展聿皇拉住她的手,少了她在懷中的空虛感竟是如此的可怕。
「回去。」神無月的眼睛即使是在黑夜中也依然明亮,這樣的眼神總令他想起她說過會忘了他的話,無法控制的恐懼隨即攀升。「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所以我要離開。」
「這個時候?」展聿皇握住她的手有些僵直。
「我有開車,所以你不用擔心。」神無月朝他露出沒問題的笑容,那種笑容卻令他感到好疏遠,「以前當記者的時候,我也時常這種時間還在大街上跑。」
這麼急著要離開他嗎?
她真的轉過身,就把他給排拒在心門之外了嗎?
幾小時以前那個脆弱的她已經不存在了;現在的她,對待他的態度就像是他們只是個剛認識的朋友。
展聿皇收回了手,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對了,那面銅鏡,我會找個時間送過來。」神無月站起來,轉身對他露出微笑,「那麼,再見!請多保重。」
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出辦公室,走出了他的視線。
展聿皇在聽不見她的腳步聲之後坐起身,對著滿室的空曠和寂靜,胸口那種空虛感頓湧而上,逼得他無法呼吸。
即使她的離去就在預料之中,但是一旦面對,那種揪心的感覺即使「心痛」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無法找到任何字眼形容心中那種失落的感覺,只覺得有個東西被狠狠地打碎,讓心頭空空蕩蕩的。連自己是不是還在呼吸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思考也不知道,甚至連自己是不是還存在都無法確定。
那種空洞的感覺……好可怕。
他煩躁地拿起茶几上的煙灰缸,用力地往落地窗丟去,落地窗頓時破了個大洞,大樓內的保全系統也在同一時刻啟動,震耳欲聾的警鈴聲開始回蕩在大樓的各個樓層。
幾層樓以外的MIS部門,以及還在公司留守的人員全在瞬間驚醒,不曉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惶惶不安地到處奔跑,保全人員也在同時出動,整棟大樓一時之間陷入了奇特的熱鬧中。
再見!
這句話讓他該死的想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