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腳錄

割稻仔

老婆三令五申提醒隨時要注意手邊東西。但，還是言者諄諄，聽者藐藐。果惡習難改，劣根未除，硬是把一份珍貴的心意給拋諸九霄雲外。老婆不禁微慍算起糊塗帳，道說：你每次遇到麻吉的就會把東西忘掉。真是信口的欲加之罪，我絕不會屈打成招的。
上去過過老弟的生日，是蘊釀已久的東廠奸謀。從來對於諸如生日或結婚周年這碼輕如鴻毛之事，未曾列入生命筆記中。總覺，平日的感情紮根，更勝於瞬逝的淚閃煙花。也或許是內心的撒野種子對初衷的背叛。我還是來了！
坐上高鐵，巧遇北上看牙好友鄉親，不免開啟略顯淡澀的敘舊。畢竟久未蛇鼠一窩，際遇隨時間的岔流，彼此話題自是少了該有的沆瀣一氣。在偶爾的無語中，飛梭的景移，無端勾起流落異鄉的輕愁，陣陣的悵惘，宣洩在無名的呆楞。我努力盤算著今晚的廝殺，要如何在溫良恭儉讓的氛圍中和平落幕。真是一場飛娥撲火的酒戮。
毛毛的天空。寸寸的不安。走出高鐵板橋站，台北城的彤雲暗捲陰風，行道上邪樹不住妖掃，來不及整肅儀容，就被囚押直抵天母幫招待所。這是我悔不當初的首發失算。懷著踢館的自不量力，大刺刺的搖進招待所，迎面的是雪亮的世故杏眼。這位自稱芳姐的掌櫃，勉強擠出狐疑的淺笑，雖不具敵意，卻也放送著有種就來的陰沈，不寒而慄的山雨欲來，籠照在寸堂斗室。幾番打量，按捺不住火性，悍然撂下狠話一句：給我三杯咖啡。
搞什麼鬼！不是說好要來火拼的嗎?場景怎的龜縮成使性摔杯的咖啡秀。都嘛芳姐的錯。沒來由的親切，一輪和氣昇起滿室祥瑞，家常閒 話烘出人親土故。看她忙的！雖不施任何脂粉，卻掩不住彈指即破的細膚。帶點淺藍的珠子，可謂星眼送秋波；額上輕泛的彎月，又似柳眉飄雅韻。秀外慧中之餘，一指一投，似芙蓉出水；一顰一笑，如羞花閉月，整體給人的感覺是那麼的亮麗脫俗，透露著一份錦字瑤琴的古典美。有這樣的可人在，天傻也得賣聰，庄腳牛性自動真空包裝起來，不由滿嘴市儈。
期間。廊下不時有一秃髮怪叔梭巡，狀似星艦泰坦人；形如銀河蜘蛛漢。偶而入內與芳姐耳語嘀咕個兩句，又星火魑魅鬼閃。啥嘛夭娥子嘛！幾經探報，原是天母幫鎮店頭號殺手許哥。太讓人驚愕了！一時真無法自己。我開始後悔之前的眼瞎，深為痛恨自己的骨傲。早該棄暗投明，山呼吾皇倒向一代英主許哥麾下才對。但，來不及了。
但見許爺使眼芳姐，立馬搬出一罈等著走路的約翰。不囉唆！小杯斟滿，大口而盡，再續一回，三杯不夠。諾曼地灘頭戰，就此如火如荼展開。後宿敵狗哥好整以遐，天外神駕風火輪而來，又是三巡成禮，想縮手賊逃，卻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說不盡的苦，只在狼藉的杯盤中。
之所以會想來這裡蹓躂，也是想看看阿良幫主在泥菩薩過江的困境下，為了幫內車友覓個不再流落街頭的閒餘庇護所，蓽路藍縷草創這麼個招待所，雖屬彈丸，但情義所在，那股歡喜做，甘願受的憨勁，是我真正想獵取的珍貴品質。
本來只抱青山綠水自有相逢時的飄灑，並無意驚動阿良幫主龍駕，惜暗樁密布，刺客充斥，頻傳奪命連環扣，致幫主心猿意馬，顧不得尚在榮總閉關復健，草草拆拷解牢，飛馬踐火而至，惺惜之心，天人共鑒。
熬過小菜的蹂躪，主餐接踵而至。這趟興沖暖壽行程，原計低調溫馨，一敘人倫為主。不意流彈失準，情箭無眼，新仇舊恨分外眼紅，前債後欠索討無門。一時，你兄我弟，酒池肉林；勾拳抱腿，醉生夢死，亂糟糟一團，全沒個體統。席中，生日慶杯不斷，快樂誦耳未停，賓歡主暢，人醉神迷，八仙過海嫌吵，七俠五義蘭結。可謂集天地正義於一堂，化六合罡氣於一宿，要說有多快活，也只能笑問杜康。
翌日。當然是生不如死。天未明，酒醒難眠，胃逆肚陷，非得換個正經黃湯才是。由不得手賤，刷起fb回魂昨夜感情空窗，順便找個倒楣司機外出覓食。都說了嘛！我是鄉下外地人，舉目無親咩。果累世福報山滿，天人護法加持，fb畫面竟自動停格在想晨起偷跑騎車的小龍閣下。二話不說，親情呼喚，道德勸說，留言寫下畢生罪大惡極的血淚謊話。當然嘍！詐得一盆熱腸，專人專車接送，包吃包喝免錢。又是熱滾米台目；又是現切滷菜盤，餓漢飢需，鄉親口味，面面俱到，真個天賜終極保鑣。
一旦福份招來，豈可善罷。走吧！到坪林喝個咖啡，談談心。天知道！我的情調早已賣給阿匹婆，這下又再度張起漫天大謊。今兒個真吃了秤鉈心，準備軟土深掘，吃人夠夠。由於宿醉失溫，天寒不知凍，出門簡衣褲短，來到坪林方覺腦殘誤判。瑟縮風口一角，輕啜醇熱香咖，頓感窩心回暖。傾刻，睥睨腳下芳草茵茵，清溪潺潺，瘦魚結群，或戲白；或翻跳。忍不住，飛食幾許土司打賞。驀見石出綠鴨，姿雅蹼忙，飛奔搶食而來。正應春寒乍暖鴨先知，土司入水鴨也吃。
吃飽喝足，該回家了吧。NO！小龍閣下正惱於無從布施，豈可壞了他一場功德夢。到手肥羊非宰不可！再度坐上黑心娃娃車，嗚咽苟喘到深坑老街小師父。像古惑仔般，下車砍殺白斬雞，快切臭豆腐，活撈冬筍湯，動作俐索，不留餘口。老闆娘似受害成習，哭訴無門，主動孝敬特製醃苦瓜，祖傳辣炒魚乾小菜。前已有風聞這齒的每次上門買賣，橫眉豎眼的，需照慈善折扣行規，買二佰送伍佰，發票還得開一仟，以沖銷花酒黑帳，方能免除砸店之殃。今日果見證歷史黑暗傳奇，不無遇人不淑，同流合污之恨。
秋甜屋！小黑的家。這絕不是北海道民宿廣告，千萬別花痴找我要特惠價。這只是我昨晚的棲息地。一個讓遠方遊民倍感並不孤獨的溫馨巢。小黑夫婦為招待我這村野匹夫，大清早的，打鍋造飯，洗葱刷薑，硬是弄出一桌家常國宴，同時吆喝原班三五人馬續緣，雖簡單素樸，情意卻叫人無以言謝。
怎麼來，就怎麼去。帶著友人滿滿的摰愛搭高鐵回南部屏東，正恣意回沖兩日的甜憶時。猛然！完了！只顧忘形撒野，臨行被重託的生日禮物，仍在行李袋內苦候進貢。就是不能帶著衰退的記憶，擅闖不堪回首的地獄。又被老婆擊中要害。真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