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樂]戀愛吧！剩女(四季情歌番外篇之一)[全文完]

戀愛吧！剩女【四季情歌番外篇之一】 作者：喜樂

唉，人家動物求偶，都會盡可能展現自己的優點
只有她，在面對心儀的男性時，卻老破壞自己形象──
沒辦法，像她這樣沒背景、沒外貌，也沒人誇讚的剩女
是要拿什麼跟他身旁那些各有特色的女人一較高下？
她很清楚他對她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關心，只是一種責任
就連兩人三不五時的約會也是為了對他的母親交差
她曾自詡要當「模範妹妹」，不教他察覺她暗戀他多年
沒想到他居然吻了她，甚至還與她一起「滾床單」──
他這個大騙子！明明說過不會不告而別
卻在兩人恩愛之後的隔天，一聲不響的拋下她！
就算再怎麼愛他，她也不會跟他在一起了
因為他永遠在她最需要他時，選擇捨棄她而去……

第一章

墨美玲有一個事業越做越大的兒子何浩然，住進豪宅當貴婦似乎理所當然，卻因為捨不得這些相處幾十年的老鄰居，一直沒想過要搬家。

除夕這一天晚上，她守在這棟透天老宅裡，左盼右盼總算盼到何浩然去把妹妹墨美華一家三口給接過來吃團圓飯。

餐桌上熱呼呼的火鍋冒著霧白的熱氣，墨美玲慇勤的幫每個人夾菜添飯，不時的說一些自己前陣子去日本longstay的趣事，或是街坊鄰里之間的八卦消息。

墨美玲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前天隔壁空屋晚上驚悚又靈異的開燈事件……

「二姨，那到底有沒有人去查證一下啊？」麥珈珈一邊大啖麻辣鴨血，一邊關注這個社區的頭條新聞，似乎覺得很有趣。

「哎呀！我和幾個鄰居媽媽在那裡傻傻的吹了一個晚上的風，最後什麼也沒看到，就各自回家啦！」墨美玲一臉無奈，實在不知道該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倒是何浩然皺起了眉頭，似乎很重視這個隨意提起的話題。

「媽，這麼重要的事，你怎麼不跟我說？」何浩然驚訝的看著母親。開玩笑！要是隔壁窩了一個通緝要犯之類的，那他們的人身安全不就岌岌可危了？

「你今天早上才從新加坡回來，我這不就在第一時間跟你說了嗎？」墨美玲朝兒子翻了個白眼，心裡倒是很驚訝何浩然看重這件事情的程度。

「我現在就去看看。」何浩然擱下了碗筷，在大家的默許之下離席。

這次換麥珈珈翻白眼了。最好是這麼巧就可以看出什麼名堂來啦！

沒想到何浩然才剛要踏進前院，就從兩家相鄰的圍牆上方看見一個高身兆瘦長的背影，米色羽絨外套裡面還穿著一套灰色連帽刷毛運動服遮住了五官相貌，手上拎著兩個超大的垃圾袋。

「塗漢明！」何浩然不假思索的脫口喊出這個名字，眼前的背影讓他想起這個多年前忽然人間蒸發的好哥兒們，臉上浮現興奮欣喜。

那個已經走到車庫門口的背影頓了一下之後，並沒有像何浩然預期的一樣回頭，反而只是輕輕的搖頭，接著何浩然聽見一道宛如薩克斯風般迷人又磁性的嗓音，讓他有一瞬間愣怔失魂……

「抱歉，你認錯人了。」只見那個人走到角落扔下了手上的大袋子，便頭也不回的快步走回燈火通明的室內。

何浩然直到那個瘦長的背影消失在眼簾才赫然清醒。

「那聲音……」何浩然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成為一個「聲控」！

他隔著厚實的圍牆還有宛如士兵般整齊羅列的鐵欄桿瞪著塗家那扇鐵門，腦海裡唯一一個念頭居然是──

那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男還是女？

貼緊窗緣的塗雅明直到親眼看見那個囊長溫文的男人轉過身走進歡聲笑語不斷的屋裡，她才依依不捨的收回視線，讓自己背靠著窗戶旁斑駁的牆壁，緩緩的滑坐在積著厚重灰塵的地板上。

是他。

何浩然。

大哥塗漢明從小到大最要好的死黨。

這兩個人從小學到中學，總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就連高中都念魂一所，直到大學聯考發榜之後才不得不分道揚鑣，各自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最後的結局，是她的大哥誤入歧途，導致家破人亡。

而這個從小就品學兼優、人見人誇的何浩然，似乎越來越意氣風發。

這幾年來儘管塗雅明住在臺灣南部，卻時常可以從報章雜誌或是電視網路媒伐看到跟他有關的報導，對於他如何從一個大學生創業家晉陞為臺灣百大企業家的故事倒背如流。

歲月不但沒有讓他像其他熟齡男子一樣蒼老福態，反而讓他看起來成熟穩重了許多，過往眉宇之間的狂妄自信，已經盡數昇華成一種從容淡定。

當初，要是聯考失利的塗漢明不要生了一較長短的異念，在這樣的團圓夜，這間屋子裡是不是會像其他人家一樣充滿了溫馨的氣氛？而爸爸媽媽是否會依然健在？

往事已矣……

塗雅明長噓了一口氣，掀掉帽兜，露出比一般男子還要來得薄短的三分頭，身形利落的從地上站了起來，打算繼續和樓上房間裡的雜物奮戰。

她好不容易利用這幾天的時間把三樓整理好了，目前進度停留在二樓的主臥房。

她瘦長的身形繞過沙發之後，忽然停住了腳步，眼神哀傷的看著茶幾上泛黃的信紙。

媽媽錯了。

直到她過世之前，大哥從來沒有回來過。

要不然，怎麼會沒發現媽媽特地留在客廳茶幾上的斗大字條？

要不然，怎麼會這幾年來都不去屏東鄉下探望她們？

塗雅明心裡隱隱泛起一絲傷痛，為了母親的失望感到傷痛。

「雅雅，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人了……要好好照顧自己……」母親在彌留之前，忽然眼神清明的看著她，蒙上死亡白翳的雙眼異常的平靜。

當時已經剪掉一頭長髮的塗雅明乖巧的點點頭，明白母親的言下之意。

就當塗漢明已經死了，別再等了！

別再等了！

塗雅明整理到午夜，聽完了鄰居賀年歲的鞭炮聲之後，才拖著疲倦的身伐倒在地上的睡袋裡，像個嬰兒似的蜷縮著瘦長的軀體，恍恍惚惚的墜入夢鄉。

她沒有太多時間了，過完年後找好了房屋中介，她就必須盡快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就像媽媽說的一樣，從今以後，她除了自己之外，什麼都沒有了！

隔天一早，塗雅明讓電鈴聲吵醒。

她半夢半醒的從睡袋裡坐了起來，因為忽然接觸到冷空氣，渾身打了個冷顫，好半晌才意識到那一陣又一陣刺耳的鈴聲究竟是從何而來。

塗雅明驚跳了起來，本能的想要衝下樓去開門，卻在樓梯口的地方硬生生的止住腳步，鑲著黑眼圈的雙眼閃過一絲遲疑。

在門外按電鈴的人……會是誰？

一分鐘之後，她戴上帽兜，穿上厚重的羽絨外套，壓低帽緣蓋住自己大半的五官，刻意懶懶散散的走去開門。

冬日裡不算太耀眼的陽光仍是讓她干纔的雙眼刺痛不已，不得不伸出纖細的手腕遮擋光線。

「您好，請問有沒有一位麥珈珈小姐？我是×××披薩外送，請問是不是有點海鮮總匯兩份外加全家分享餐……」身穿紅藍兩色制服的披薩外送員頭也不抬的念出一長串餐點名稱，忙著把熱呼呼的披薩從保溫袋裡拿出來。

塗雅明狠下心來不理會肚子裡咕嚕嚕慘叫不停的饞蟲，捺住性子等這個外送員說完他該說的話，才淡淡的回了一句，「你送錯了，披薩不是我叫的。」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關門，想著自己是不是該去一趟超商補給食物……

沒想到她才往回走了幾步，又一陣電鈴聲打斷她的思緒，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的塗雅明索性拎了錢包再走去開門。

「我就跟你說我沒叫披薩外送！你要不要……」塗雅明愕然的瞪著眼前時髦挑染過的美麗鬈發，又看見桃紅色菱格紋毛衣，還有那件名牌牛仔褲下面那雙愛迪達娃娃鞋。

「你……呃……你是……」塗雅明低頭望進一雙驚喜交加的眼眸裡，還沒認出對方來，就忽然讓人一把抱住了腰身。

「雅雅！真的是雅雅啊！我是隔壁的何媽媽啊！這麼多年不見，你怎麼好像又長高啦？」墨美玲異常激動的抱住這個纖瘦的身軀，錯過了塗雅明臉上驚愕又忽然淚意翻湧而上的表情。

就連站在墨美玲後面的何浩然也差點讓自家老媽給嚇歪了下巴，不過倒是沒漏掉任何精采的互動畫面，他只是很納悶這個一身中性打扮的塗家人幹嘛刻意迴避他的視線？

「何媽媽。」塗雅明不太自在的掙脫墨美玲熱情的玫抱，淡淡的喊了一聲，有些不自然的揚起不太紅潤的唇瓣，「新年快樂。」

她輕輕的說著，臉上沒多少喜慶的表情，卻又被墨美玲的反應給嚇了一跳。

「哎呀！對吼！今天才大年初一耶！走走走……」墨美玲不由分說的拉住塗雅明纖細修長的手，直奔自家大門。

「到我家過年去，大過年的，要熱鬧一些才好。」想不到是當年那個乖巧的塗家小女兒啊！

塗雅明一聽，立刻止住腳步，臉上浮起抗拒的神色。

「不用了……我不是……」她正要狠下心來使勁甩掉墨美玲暖入心扉的手，卻忽然全身一僵，直覺的轉頭去瞪著那個把手搭在她肩上的男人。

罩住她半張臉的帽兜這時掉了下來，又讓她飛快的罩了回去，神情明顯的防備僵硬，何浩然縱然將這些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卻也隱藏得十分完美。

「我媽說了，一起過年才熱鬧啊！」何浩然若無其事的微微低下頭睨了這個看不出實際年齡的塗雅明，這張白淨小臉上錯愕呆滯又不知所措的表情讓他有種報復的快感。

嘿嘿！誰教她偏偏要有這樣讓他「凍沒條」的聲音，害他剛剛又恍惚了一下。

何浩然心情頗愉快的加重手掌的力道，「既然你是塗家小妹，那你八成不記得我了，我是你哥塗漢明的好朋友，我叫何浩然。」

說著說著，他已經將人帶進自家大門。

塗雅明沒有任何回應，只有在何家大門砰的一聲關上時，整個人震顫了一下，接著微微苦笑著。

何浩然……不記得我的人，是你。

大年初一的正中午，家家戶戶慶團圓，人人笑容滿面互道一聲恭喜發財好運來，紅包多多益善人人愛。

偏偏在何家老宅裡，紅包的受歡迎指數卻達到谷底。

塗雅明大概是何浩然見過唯一一個拿到紅包像拿到手榴彈的怪咖！

「何媽媽，不用了。」塗雅明表情有些僵硬，拿著紅包的手勢很像捧著一顆已經點燃引信的炸彈。

「當然要，你如果不收……」墨美玲忽然眼眶含淚，拿著紅包的手順勢一鬆，滿臉哀怨的別過臉去，「你是不是在埋怨何媽媽？我就知道……」

這一刻，在墨美玲眼眶裡滴溜滴溜轉的淚水，比任何言語還要有殺傷力。

塗雅明手忙腳亂的找著面紙，一旁的何浩然早就熟練的抽出必備道具給他情感豐富的老媽，還若有似無的看了眼前這個宜男宜女的塗雅明幾眼。

這個據說是塗漢明小妹的女子的身高起碼有一百七十公分，伐型纖瘦，皮膚白皙，唇色淡粉，長相細緻中參雜著女性少見的堅毅，若是換上稍微女性化一些的髮型和穿著打扮，應該會是一個時尚都會型的美女。

這樣一個大有可為的美人胚子怎麼會把自己搞成眼前這個沒有半點女人味，頭髮短得像剛剛新兵訓練結訓的年輕人？！

還有他方才攬住的那一身傲骨，還真是沒幾兩肉，哪裡像個女孩子了？

就在何浩然對著塗雅明的外表暗自批評指教了一番的魂時，一副泫然欲泣的墨美玲也成功的讓塗雅明收下那個厚厚的紅包袋，老早扔下兒子，把百般不情願的塗雅明給拉進廚房裡。

「來來來，快點坐下來，我特地燉了一鍋話翅烏骨雞湯，先喝一碗暖暖胃。你看看你，瘦成這個模樣，唉……何媽媽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墨美玲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盛了一碗熱湯給餐桌上欲言又止的塗雅明，還添了一碗紅蟳麻油米糕，又趕在塗雅明開口拒絕之前搶了話頭。

「唉……你們好幾年前悶不吭聲的搬走，也都沒留下任何的聯絡方式，害得何媽媽想找人也不知該往哪兒找，幸好你們又搬回來了！」哎呀！等會兒要抽空去跟莊太太她們說一聲，免得人心惶惶啊！

墨美玲露出寬慰的笑容，沒發現塗雅明的神情顯得更加落寞。

「你們這幾年都住在哪裡？都忙些什麼？你媽媽呢？怎麼讓你一個人先回來整理？」墨美玲那雙慈祥又溫柔的眼睛忙著打量著眼前這個年輕女子，要不是那張臉跟塗漢明有八成相似，她還真認不出這位就是當年那個靦腆又害羞的少女塗雅明。

面對墨美玲連珠炮似的問題，塗雅明藉著低頭喝湯的瞬間，緊緊的閉上雙眼，壓下嘴角自嘲的線條，「何媽媽……」

墨美玲收回心神，笑得更加和藹親切，「嗯？怎麼啦？」

「我沒有要搬回來。」塗雅明抬起頭來迎上墨美玲驚訝的眼神，用一種比她預期中更冷靜的口氣說出事實，「我是回來賣房子的。」

趁著墨美玲還沒回過神來的短暫片刻，塗雅明擱下了只喝了幾口的雞湯，神情疏離的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彎腰致謝。

「何媽媽，非常謝謝你的招待，不過我得回去整理房子了。」塗雅明這次刻意迴避墨美玲的視線，在客廳裡跟何浩然擦身而過時，本能的屏住氣息。

何浩然動也不動的任批塗雅明離開，假裝沒看見自家老媽嚴厲譴責的眼神。

「那個雅雅……晚上再來我家吃飯。」墨美玲追了上去，終於及時在門口攔住手長腳長的塗雅明。

「不用了。」已經踏出何家大門的塗雅明半轉過身來，露出今天最柔軟的笑容，旋即又垂下濃密的睫毛。

「還有，我媽上個月過世了，她如果知道你還掛念著她，一定很高興。」

塗雅明輕輕淺淺的笑著，刻意壓抑的聲調裡蘊含著強烈的情感，就連原本打算冷眼旁觀的何浩然也忍不住轉過頭來追逐那抹帶著孤寂的背影。

「何、浩、然！」墨美玲一轉過身，隨即沉下臉來，方纔的慈祥溫柔統統不翼而飛。

「你剛剛怎麼不攔住她？你忘記當初你和她哥哥有多麼要好嗎？等一下再去把人家請過來吃飯……何浩然，你要去哪裡？」墨美玲喊住自己的兒子，被他冷漠的反應搞得一頭霧水。

「吃飯，我餓了。」他朝怒目瞪視他的老媽聳聳肩，很識相的溜回廚房去喝雞湯、吃米糕。

既然早晚都會被他老媽炮轟，那當然要趁早吃飽一點。

他老媽也真是的，雖然他這個人個性好，人品佳，挺喜歡攜老扶幼，也十分熱心助人，但是也要看對像好嗎？

更何況，他沒事幹嘛拿自己的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啊？又不是吃飽撐著。

何浩然津津有味的嘗著老媽的精湛廚藝，那雙眼睛卻不時的瞄著桌上那碗冷掉的雞湯，腦海裡怎麼也揮不去那個頭髮短到令人側目的女子……

她，真的是記憶中那個清湯掛面又靦腆害羞的青纔女孩嗎？塗漢明口中那個乖巧懂事又貼心的好妹妹？他們到底是差幾歲啊？

何浩然一口氣喝光了雞湯，不得不承認自己對於塗雅明的印象就跟手上這個瓷碗一樣──什麼都不剩！

第二章

大年初二回娘家，墨美華母女三人在接近中午的時刻又出現在何家老宅。

今天比較不一樣的地方是，除了何浩然和麥珈珈之外，其他三個女人吃過午飯之後，就出門去血拚了。

墨美玲很豪氣的說，今天不刷爆她兒子幫她辦的副卡，絕對不會回家！

於是麥珈珈就瞭解了一個鐵錚錚的事實──二阿姨跟何浩然這對母子八成吵架了。

「所以你昨天中午故意拿我的名字點餐，還給錯披薩店地址，就是想讓二阿姨親眼看見對方長得是圓是扁？」

客廳裡，麥珈珈嗑著瓜子，何浩然泡著茶，話題繞著昨天發生的那件小插曲。

何浩然看起來果然是有點悶。

「嗯！因為除夕那天晚上，對方表現得不是很友善。」那種置之不理的態度擺明了就算認識他，也不想承認有這回事。

「喔！」麥珈珈點頭。

「我媽又堅持要知道是不是以前的鄰居搬回來了。」結果搞了半天，人家是回來賣房子的。

「嗯！」麥珈珈又點頭。

「總之，真相大白，反正你也沒吃虧啊！」還賺到了免費的披薩當午餐。

「對。」麥珈珈還是點點頭，相當清楚自己是佔了便宜沒錯。

不過……

「我聽二阿姨說，那個人……是個女的。」麥珈珈好整以暇的喝茶、嗑瓜子，表情絕對的八卦，「還是你以前好朋友的妹妹？」

「嗯！」何浩然提起滾沸的茶壺沖茶，覺得心裡有種莫名的情緒也快要滿溢出來。

「而且很高又很瘦，長得很不錯。」剝的一聲，她打開另一包堅果，簡直就是某人心裡火山爆發的完美配音。

「我媽八成視力退化了，她看起來比男生還要像男生好嗎？」只見何浩然以往的斯文從容隱匿無蹤，只剩下滿滿的憤慨跟不滿。

「哪裡像？」麥珈珈相當好奇的追問，很辛苦的忍住去隔壁按電鈴的衝動。

而她這一問，簡直問到了何浩然的心坎裡。

「珈珈，我跟你說，她長得又高又瘦又沒胸部，抱起來跟抱一把骨頭差不多，一點女人味都沒有就算了，還把頭髮剪得比阿兵哥還要短！看人的眼神冷冷的，沒有一絲柔軟，板著一張臉，活像每個人都欠她好幾千萬……」何浩然辟哩啪啦的數落了一大堆，想到老媽為了這個十年沒見過的鄰居小妹妹跟他翻臉，他就覺得自己實在太委屈了。

沒想到麥珈珈反而聽出了濃厚興趣，看著何浩然的眼神，專注得教人心裡發毛。

「我說浩然表哥，換句話說，你把人家觀察得很仔細嘛！」居然連抱起來的手感如何都一清二楚呢！

而且，他也沒針對對方的長相做反駁，看來……真的很不錯喔！

何浩然聽了一愣，瞪了賊笑不已的麥珈珈好久好久。

「珈珈，你少在那邊亂動什麼歪腦筋！是不是我媽又偷偷跟你商量了什麼？」何浩然悲憤不已的猛翻白眼。他就知道他老媽不會這麼容易就放棄。

麥珈珈但笑不語。這種時候怎麼回答都不對啊！

何浩然也沒耐心陪她打啞謎，一副不吐不快的模樣繼續發表意見，「我先跟你講清楚，我這個人向來是很尊重女性的，而且絕對做不出來老牛吃嫩草這檔事！所以如果我媽又跟你說了什麼餿主意，拜託，看在我們兄妹感情這麼好的份上，替我勸勸我媽，千萬別一時興起亂點鴛鴦譜。」

況且那個塗雅明看起來頂多二十五歲，跟他足足差了十歲耶！

何浩然停了一下，喝喝茶潤潤喉，又繼續發表他的單身熟男守則，「雖然說我們以前跟塗家人的交情真的很好，我跟塗漢明也真的是很好的哥兒們，可是畢竟也已經十年沒有來往了，那個漂亮又溫柔的塗媽媽也已經過世了，當然，如果人家有需要幫忙的地方，我們自然是要盡力幫忙，不過如果人家擺明了覺得我們太雞婆，我們又何必硬要插手呢？珈珈，你說是不是？」

何浩然說完一長串之後，相當誠懇的尋求表妹的支持。

「我個人讚成不要太雞婆，但是我很驚訝你會這麼說。」何浩然的熱心助人在她的公司裡也是鼎鼎有名，只要對方敢開口，何浩然有九成九會傾力相助。

光是發生在沈樂熙跟墨朗這兩個人身上的故事，就足以證明何浩然天生樂善好施，體現了「施比受有福」這句真理。

「這太不像你了！浩然表哥。」難怪二阿姨會生氣，覺得她這個兒子這次是故意見死不救。

當然，麥珈珈並不清楚對方面臨的困境究竟是什麼，她只是單純讓這對母子吵架的事實給引起了興趣。

開玩笑，他們可是公認最符合母慈子孝種種孝親形象的代表耶！

「是我媽太感情用事了，人家根本什麼都沒說，還三番兩次的拒絕了我媽的邀請。既然連走個幾步來我家吃飯都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了，難道我們不應該知難而退嗎？」何浩然把昨天在餐廳裡發生的事情鉅細靡遺的說給麥珈珈聽，有十成把握這個行事作風乾淨利落的表妹會站在他這邊。

果然，麥珈珈聽完，沉吟了一會兒，似乎正在考慮究竟要挺哪一邊……

就在何浩然快要沉不住氣時，麥珈珈忽然拍拍手上的瓜子殼碎屑，笑咪咪的站起來走到客廳角落裡，拎起她早上送來的手工餅乾禮盒，朝一臉不解的何浩然眨眨眼之後，轉身朝外頭走去。

「珈珈？你要去哪裡？」何浩然眼裡閃過一絲遲疑，身體卻自作主張的追了過去。

只見麥珈珈拉開厚重的鐵門，微微側過身，朝後面的表哥嫣然一笑。

「走吧！一起去拜年。」

鈴……

鈴鈴……

當又餓又累又精神不濟，而且睡眠不足的塗雅明聽見電鈴刺耳的聲音，直覺想到的就是隔壁親切好客的墨美玲。

還有那個一開始把她誤認為大哥，後來又刻意保持距離的何浩然。

所以幾分鐘後，當她受不了電鈴聲的荼毒，放棄裝白爛讓對方知難而退的念頭，終於臉色不佳的走下樓去開門時，異常篤定的告訴自己，要盡快把電鈴拆掉！

她當初的確沒想到早就飛黃騰達的何浩然還會繼續住在這個老社區裡。

「有什麼事……」她火氣不小的開門，打定注意只要不是墨美玲，一律噴火伺候，卻差點被一個喜氣洋洋的蝴蝶結給戳到眼睛。

塗雅明驚訝的瞪著眼前這個包裝華麗典雅的禮盒，實在很難對禮盒後面的那張陌生笑顏擺出臭臉，也忽視不了站在不遠處觀望的成熟男子。

「你好，我是麥珈珈。新年快樂！」

這個自稱麥珈珈的女子比塗雅明略矮了幾公分，二話不說就把禮盒塞進塗雅明的手裡，似乎並不介意那雙髒兮兮的手會弄髒自己帶來的昂貴禮物。

「昨天真不好意思，我訂披薩的時候居然講錯門牌號碼了……」只見麥珈珈嫣然一笑，還俏皮的介紹站在後面的溫文男子，「這個人你一定認識吧？我表哥，何浩然。」

何浩然白了麥珈珈一眼，她也頗自娛娛人的笑得關懷。

「沒關係，新年快樂！我認識他。請問你……」塗雅明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一邊錯愕的瞪著懷裡的手工餅乾禮盒，出於本能的朝何浩然遞上一個納悶的眼神，卻沒空等何浩然給她任何回復。

因為麥珈珈一個閃身，就越過了半開的門扉，逕自往屋裡走去。

「嘿！你給我回來。」塗雅明臉色大變，急忙跟上去想把人拉住，完全沒發現何浩然臉上大大的笑容。

好樣的！麥珈珈的厚臉皮果然天下無敵啊！

何浩然非常好心的幫忙把門關好，悠哉游哉的踏進這棟荒廢許久的塗家老宅，剎那間，回憶紛飛而來……

還記得他跟塗漢明在這個曾經種滿蓮花的小池塘邊改造自己的單車，旁邊老是有一個胖嘟嘟的娃娃在調皮搗蛋……

還記得通往客廳的門口旁邊擺放著塗爸爸親手做的木製鞋櫃，裡面有一個他專屬的鞋位……

還記得身為職業軍人的塗爸爸總是不茍言笑，卻從來不曾拒絕他們兩個小鬼頭的要求……

還記得塗媽媽幫他親手烘烤的生日蛋糕，他們幾個小鬼拿著鮮奶油和巧克力醬在蛋糕上面亂塗一通，最後吃得一乾二淨，一個個也都成了大花臉……

他還記得。

何浩然摸著老舊沙發上的灰塵，對於這個曾經熟悉無比的房子湧起了不捨，一想到自己這十年來的視而不見，忽然充滿了感慨。

塗漢明失去音訊的時候，他正跟沈樂熙還有陳若璃合力組起了工作室，從此，他幾乎日日夜夜都奉獻給這些創業的夥伴，直到近幾年，公司穩定發展了，伐制也更加完善，他才慢慢有了空開，才有像這樣的閒暇回首往事。

何浩然正要坐在沙發上時，眼角餘光瞥見茶幾上的泛黃紙張，剛要拿起來看仔細，卻聽見樓上傳來吵鬧的聲音－－

「出去！我不管你是誰的誰！我叫你出去！」塗雅明怒極攻心，音線明顯的顫抖。

「嘿！我沒惡意，我只是聽說你要把這間房子賣掉，所以才特地來參觀的。」麥珈珈的目的已經達到，也就拉起了笑臉賠不是，不著痕跡的把眼前這個女子好好的看個仔細。

「我不管你來做什麼，也不在乎這間房子賣給誰，我只知道我現在不歡迎你！」塗雅明雙臂環胸，精緻的下巴微微仰起，眼裡閃爍著戰鬥的光芒，儘管一身遍遍不合宜的打扮，卻阻擋不了渾身散發出來的光彩。

麥珈珈讚歎之餘，很識相的下樓，正好看見何浩然抬起頭來凝視著樓梯轉角處那一抹纖細身影。

「咳！表哥，我們走吧！等塗小姐願意開放參觀的時候，我再來吧！」麥珈珈說著，朝塗雅明笑了笑，「對了，塗小姐，像這種天氣，你睡在地板上不會冷嗎？那個睡袋看起來保暖度不是很夠耶！」

何浩然聽了之後，挑眉瞪著塗雅明，不假思索的發出質疑，「你沒有床可以睡？也沒有棉被？」

她是怎麼回事？有窮到這個地步嗎？

塗雅明緊跟著唇瓣拒絕回答，何浩然卻只注意到她的唇色太過蒼白。

「沒有耶！至少我剛剛每個房間都去看過，就是沒看到床！」麥珈珈很熱心的幫忙回答，一臉無辜的微笑著。

何浩然罕見的沉下臉來，似乎期待塗雅明會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不關你們的事！」塗雅明銀牙暗咬，覺得這一刻比赤身裸體更教人難堪！

「是沒錯啊！只是二阿姨如果知道你都沒好好照顧自己，又不肯接受他們這些老鄰居的關心，唉……一定會更傷心的。」麥珈珈好不唏噓的說著，其他兩個人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

塗雅明斂起方才張牙舞爪的怒氣，似乎讓人戳中了死穴。

「別跟何媽媽說。」她不希望自己惹她傷心。

何浩然倒是嚴肅了起來，忽然一聲不吭，三步並做兩步的上樓，身形快得讓塗雅明來不及攔阻。

「喂！你給我停下來！何浩然！」塗雅明花容失色的追上去，說什麼也不願意讓他親眼目睹自己的落魄潦倒。

結果麥珈珈一個人被留在一樓樓梯口，臉上反而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腳步輕快的離開。

「你們兩個慢慢吵，我先回去囉！」她意思意思的出聲留話，走到前庭時，還朝另一戶好奇探望的鄰居露出甜美無害的笑容，最後很貼心的關好那扇斑駁銹蝕的大門。

麥珈珈沒回隔壁的何宅，反而走到巷口等計程車，順便掏出了手機確認一下墨美玲她們目前血拚的進度。

因為她決定要加入拚經濟的行列，好過留在這裡當炮灰。

而且，她可沒有何宅的鑰匙。

廢棄多年的塗宅裡，罕見的透露出一股生氣。

「何浩然，你給我站住！」塗雅明跟在那個男人的身後飛奔上樓，有一瞬間眼冒金星，頭暈目眩。

幸好她已經站在二樓的地板，當她終於恢復正常時，剛好看見何浩然怒氣沖沖的從她這幾天休息的那間房間大步走來。

儘管塗雅明俏臉佈滿寒霜，還十分傲氣的揚起下巴，迎視那道灼熱的目光，卻仍是小小的退了一步。

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何浩然生氣。

他總是如煦煦春風的和善，不管是學業上的優異表現，或是才藝比賽的傑出成績，都不曾因此讓他驕傲自大。

就算上了大學，身高沒有特別高，五官沒有特別帥的他，仍然像個磁鐵般吸引了身邊的男男女女，時常可以看見他們家門口停了好多的摩托車，可以看見許多美麗出色的女孩在他身邊嬉笑怒罵……

那些年，站在客廳窗口偷覷他的一舉一動，是她黯淡又無趣的國中生活裡唯一的娛樂。

可是，擅自闖進屋裡的人是他，他憑什麼生氣？又為了什麼生氣？

塗雅明轉念一想，神情之間更加挑釁。

她這輩子最不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讓他瞧不起！

「怎麼樣？還滿意嗎？快把你那個表妹帶走，以後別……何浩然？你做什麼？」塗雅明話都還沒說完，就被人一把拉下樓，等她回過神來時，已經走到樓梯轉角，情急之下，她只好伸出右手，緊緊抱著欄桿不放，卻因為反作用力的關係，使得毫無防備的何浩然整個人往她的方向倒。

「啊！」有人發出驚呼，有人發出慘叫……

總之，他們兩個相繼撞倒在狹小的樓梯間，塗雅明的右手還緊緊的抱著樓梯欄桿，左手倒是已經讓何浩然鬆了開來。

何浩然的下半身靠坐在階梯上，上半身卻好死不死壓在塗雅明的身上，正好壓制住她。

兩人有一瞬間面面相覷，似乎都被這樣的意外給震攝住了心神。

理應唯美浪漫又曖昧的場景卻漸漸充滿了火山爆發的氣氛，只見何浩然冷冷的瞥了那攬住欄桿的手臂一眼，當下就明白這一跤是怎麼摔出來的。

「我記得你小的時候很聽話，大漢總是誇你是最乖巧貼心的妹妹。」他若有所思的單手撐顎，另一隻手負責圈緊某人企圖推開他的手腕，纖細骨感得讓他暗自皺眉頭。

塗雅明皮笑肉不笑的睨著他，「你忘記你老了，而我長大了！」

何浩然雙眼微微瞇了起來，決定接下某人剛剛丟過來的戰帖。

「我還記得你以前說起話來輕聲細語，是塗爸爸和塗媽媽的心肝寶貝。」小妹妹，還真是女大十八變！

塗雅明冷笑了一聲，表情嘲諷的讓人看得很不順眼。

「哼哼！你忘記我爸早就死了，我媽上個月也過世了？還有，我也已經不是什麼寶貝了。」她，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是什麼寶貝……

「我還記得……」何浩然忽然覺得她眼中一閃而逝的脆弱令人不忍卒睹，決定速戰速決。

塗雅明也不耐煩了，藏在寬大休閒服裡的身軀憤然的掙扎扭動，「何浩然，你一定要在現在這個時候回憶往事嗎？我想找你敘舊的時候，會跟你的秘書約時間好嗎？」

可惡！他明明就是一個在各大辦公室裡穿梭來去的飼料雞而己，看起來也是斯文瘦弱的軟柿子，怎麼就是有辦法不動如山呢？

何浩然咬牙忍住突然興奮莫名的神經中樞，故意板起臉來，免得自己出醜。

「那你放手。」他楞楞的掃視一眼身軀底下若隱若現的迷人曲線，腦海中漸漸瀰漫起情慾的濃霧。

「你先起來。」塗雅明也板起臉來討價還價，說什麼也不肯率先示弱。

何浩然語重心長的歎了口氣，「我可是給過你機會了。」

「什麼機會？你想做什麼？」塗雅明警戒的望著眼前伸手可及的男人，努力克制自己因為這麼近距離接近他所造成的暈眩。

何浩然只是笑著抬起身子，甚至放開了她的手。

「我還記得大漢說過……」他裝腔作勢的檢視自己的手掌，還故意動了動靈活的手指頭。

塗雅明一臉驚恐的瞪著他意圖明顯的大手，氣急敗壞的咒罵他，「何浩然，你不準……你這個混……」

「你很怕癢！」何浩然相當愉快的宣佈答案，靈活的手指同時直攻某人敏感的腰側，輕輕鬆鬆就完成了任務。

「哈哈……呵……不要……」塗雅明為時已晚的慘遭毒手，四肢不由自主的扭動掙扎了起來，那右手，自然是拋棄欄桿了。

荒廢多年的大宅裡，一串串悅耳動聽的笑聲將方纔劍拔弩張的氣氛一舉擊潰，塗雅明身不由己的笑出聲來，表情卻是苦惱又羞赧，讓某人看得目不轉睛。

何浩然有一瞬間想吃掉發出笑聲的那張粉嫩唇瓣，還想知道當他吃掉她時，會聽見怎樣的銷魂呻吟……

太過鮮明的慾望讓那雙染上濃烈色彩的眼眸倏然清醒，何浩然趁著塗雅明仍止不住笑意的短暫片刻，將她像沙包一樣扛在肩上，飛快的下樓，然後直奔隔壁。

「何浩然，你這個卑鄙小人！王八蛋！愛耍詐的臭男人……快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裡？我還要整理房子……」儘管塗雅明頭下腳上的掛在何浩然的肩上被甩得七葷八素，卻仍是不減嗆辣氣勢，剛剛回過神來，就一路開罵到底。

何浩然的心情卻出乎意料的好，腳步更是紮實穩健，對於耳邊清晰的護罵聲無動於衷，還有餘力朝正在屋外修剪植栽的陳奶奶點點頭，才踏進自己家裡。

「別說我沒提醒你，剛剛那個盯著你猛瞧的是陳奶奶，已經為本社區提供八卦消息足足三十年有餘，這下子你回來的消息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全社區都會知道了，你最好有心理準備。」一等他們拐進何浩然的家裡，塗雅明終於腳踏實地的踩在地面上了，何浩然出於一番好意的提醒，當然，也多少有著看好戲的心態。

不過，已經離開十年，而且在離開之前還有五年在外地求學的塗雅明並沒有馬上聽懂他的言下之意。

只見她餘怒未消的斜睨了他一眼，故意氣呼呼的坐在沙發上，免得自己當場腿軟，跌倒在地上。

「心理準備？什麼心理準備？告訴他們，你的確就是一個表裡不一的混蛋嗎？」她真慶幸自己跟何浩然還隔著一個大約五尺長的茶幾，要不然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遮掩自己怦然作響的心跳聲。

何浩然一臉無所謂的聳聳肩，也跟著坐在塗雅明對面的沙發上。

「嗯……看在你這麼親切又可愛的份上，我想，還是讓你自己去找答案比較好。」

他露出童叟無欺的笑容，讓塗雅明真想一拳打掉他潔白無瑕的牙齒。

不過，她當然沒有這麼做。

她只是確定自己的呼吸脈搏都恢復了正常，也不再手腳發軟之後，便站了起來。

「那就先謝謝你的提醒。我自己回去就好。」媽的！沒事把她扛到他家是當作纏身運動嗎？

塗雅明冷著一張臉快步往外走，卻差點讓一雙穿著牛仔褲的長腿給絆倒。

「何浩然，你到底是怎麼樣？幹嘛一直找我麻煩？」心有旁驚的塗雅明有些狼狽的穩住身子，氣得眼眶都泛紅了。

「你不能現在回去。」何浩然氣定神閒的收回自己的長腿，同時不著痕跡的收回自己差點伸出去扶住她的手。

「我就是要現在回去！」她以前為什麼會以為何浩然是一個充滿正義感的大好人？是一個天生就熱心助人的俠客人物？那現在眼前這個愛找碴又剛慢自用的臭男人又是誰？

「你要在我家吃晚餐。」何浩然加重了語氣，表示這是肯定句而不是疑問句。

「我沒有……」塗雅明正要張嘴反駁，卻立刻讓人堵得啞口無言。

「我記得我媽昨天有邀請你。」沙發上的男人百無聊賴的看著她，笑容顯得無賴至極。

塗雅明忍住撲上去撕爛他的衝動，一想到墨美玲失望透頂的表情，態度就怎麼也強硬不起來。

「我……我沒有……」我沒有答應。

何浩然緩緩露出笑容，這次很確定他母親就是塗雅明的罩門！

「而且你不能一個人在那棟屋子裡過夜。」他雙眼微黯，想到自己方才親眼看到的景象，胸口又燃起不知名的怒火。

塗雅明當下就像遇到天敵的刺蝟，渾身上下沒有一根友善的刺。

「何浩然，你未免也管得太寬。」但是誰理你！

何浩然神情一亮，似乎早就等她說出這句臺詞。

「我會找警察來，我會通報有人擅闖民宅，這裡的鄰居會被警鈴聲吵醒，大家會擠在門口想知道是誰把警察引來這個平靜的社區，你絕對會驚訝這件事會引起多大的騷動的，有人會認出你的臉……大家都是老鄰居了，絕對還有人跟我們一樣記得你的爸爸、媽媽和哥哥，當然，也會記得你。」他仗勢的，不過就是塗雅明不想引人注意。

「夠了！」塗雅明凜著一張俏臉，像個驕傲的女戰士，昂首迎視何浩然波瀾不興的眼眸。

「你直接告訴我想要我怎麼做好了。」別再拐彎抹角的威脅她了！

「我想要……」何浩然垂下了眼眸，遮掩一閃而逝的濃烈色彩，接著露出在辦公室裡慣用的制式笑容，「你聽我媽的話。」

巷弄裡忽然傳來煙火炸開的聲音，蓋過了何浩然低沉的嗓音。

「什麼？」塗雅明本能的湊近他，發現他整個人往後退的時候，一臉嘲諷的站直了身軀。

他們默契良好的等到煙火放完，才重拾方纔的話題。

「聽我媽的話，我就會是一個最好的大哥哥！」何浩然單手擺在自己節奏狂亂的胸口，一臉誠懇的許下諾言。

塗雅明瞪著他，空氣中隱隱飄散著硫礦燃燒後的氣味。

「大哥哥……我不需要！」她神情淒涼的笑了，雙眼流露著藏不住的惆悵。

「我魂意你剛剛提出的條件，只要別再來煩我就行了！」她轉身往外走，瀟灑的丟下一句話給何浩然，「何媽媽回來以後，再麻煩你按三聲電鈴通知我。」

何浩然目送那抹纖細的背影離開自家客廳，等到聽見她回到隔壁屋子裡的關門聲之後才放鬆了繃緊的肌肉跟神經。

「那個該死的塗漢明究竟跑去了哪裡？他妹妹需要的是一個真正的哥哥！而不是……」何浩然萬分苦惱的挪了挪自己異常興奮的下半身，「而不是一個光是聽見她的聲音，就忍不住想撲倒她的男人！」

第三章

墨美玲接到兒子打來的電話時，以為他是要針對昨天冷漠的行為道歉，沒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好消息。

「雅雅真的這麼說？她真的願意接受我們的幫忙？」喔！她就知道她兒子是個好人，還是個有能力的好人。

「不是我們，是你。」何浩然不自覺的喉間泛酸，沒好氣的提醒墨美玲快回家準備晚餐，「免得你的寶貝雅雅餓死。」

何浩然接著又在電話中跟墨美玲討論一些跟塗雅明有關的事情，這次，母子兩人很快的取得共識。

共識一，在塗雅明順利賣掉房子之前，最好搬過來跟墨美玲一起住，免得哪天昏倒在裡面了都沒人知道。

共識二，不管用什麼方法，最好盡快把塗漢明找出來，因為就算他們願意無限期的幫忙，塗雅明卻不見得願意接受這樣的好意。

掛掉電話之後，何浩然繼續坐在沙發上，任由昏暗的光線將自己吞沒。

按照他今天在那間屋裡觀察到的線索，這個塗雅明過著非常清苦拮掘的生活。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一向嚴以律己的塗爸爸影響，才會對自己這麼嚴格。

而且，非常受不了髒亂。

因為那房子裡雖然很亂，鋪著睡袋的那個房間卻一塵不染。

因為庭院裡雖然堆著垃圾，卻井然有序的做好回收分類。

因為那堆民生垃圾的殘骸裡，大都是超商便宜特賣的食品。

想到她已經接近紙片人的身材，再想到自己莫名其妙的生理反應，還有她每次看到他就張牙舞爪，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樣，他決定過完年後，親自去剛剛成立半年的北京子公司坐鎮，省得讓某人看了心煩。

反正這個塗雅明擺明了就是只肯買他老媽的帳，也許他不在對她來說是好消息也說不定呢！

按照這兩個女人的互動模式，要不是那張臉實在跟塗漢明太過相似，他還真要懷疑其實塗雅明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咧！

要不然他老媽幹嘛把人家當成心頭肉似的疼惜啊？

總之，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塗雅明歸他魂情心氾濫的老媽墨美玲管，他只是負責跑腿的小角色而已。

心裡有了腹案之後，何浩然整個人篤定多了，當他又去按塗家門鈴時，甚至覺得自己又重拾往昔的自制力，絕對不會再像前幾次一樣在這個小丫頭面前裡裡外外一併失控。

結果門一開，何浩然就知道自己又被KO了。

「什麼事？」

塗雅明今天開門的時間比前幾次還來得早，而且顯然剛剛洗過澡而己，宜人的清香直撲而來，讓何浩然瞬間口乾舌燥。

眼前這張白皙清雅，宛如寒梅綻放的容顏，讓何浩然大大的驚艷，不過那雙倔強的明眸倒是教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就像個色迷迷的中年大叔。

「你戴這頂帽子很好看。」那頂麻花毛線帽突顯出她精緻的五官，就算沒有飄逸長髮，也散發出絕對的女人味。

「謝謝。」沒想到這樣無聊的讚美居然讓塗雅明臉紅，渾然不知有人被自己雙頰生暈的模樣迷得團團轉。

短暫的尷尬之後，她狐疑的抬頭看著眼前有些心不在焉的何浩然，「你按電鈴就只是想跟我說這個？」

慌忙回神的何浩然本能閃躲著她太過清澈的眼神，欲蓋彌彰的輕輕咳了一聲，「不是，當然不是……吃飯了，我媽在等我們。」

他頭也不回的轉身就走，狀似不耐煩的行徑斬斷了塗雅明眼裡難得的羞澀。

何浩然打開自家大門，皺著眉頭看著那個文風不動的倩影。

「快點，你該不會忘記你自己曾經答應過什麼吧？我媽可是為了你，專程趕回來煮晚餐喔！」他特地強調最後一句，果然看見塗雅明認命的癟嘴，然後反手關門。

「你放心，我這個人很有自知之明，很快就不會出現在你面前，惹你不關心。」何浩然故意透露這個好消息給她，以為她聽了之後會喜形於色，沒想到會看見一抹失望掠過她美麗的雙眼。

嗯……他八成是餓過頭了，才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何浩然屏住氣息，讓一臉寒霜的塗雅明先走進屋裡，才慢吞吞的尾隨在後，非常不情願的承認自己顯然開始出現中年危機。

要不然該怎麼解釋自己這幾天不尋常的反應？

晚餐過後，心事重重的何浩然故意找了個理由離開，留下墨美玲跟塗雅明在客廳裡聊天。

「雅雅，客房我已經整理好了，等一下何媽媽跟你一起去隔壁搬行李過來，今天晚上開始就睡這裡吧！」

墨美玲不喜歡拐彎抹角，讓塗雅明有些措手不及。

「不用了，何媽媽，我偶爾過來吃飯就好了。」塗雅明試圖扭轉情勢，儘管下午曾經許下承諾，卻從沒想過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住在這裡？

跟何浩然共處一室？

這算美夢成真惡搞版嗎？

墨美玲可不打算接受她的拒絕。

「不行不行，我們家浩然跟我說你答應過要聽我的……何媽媽不會害你，只是捨不得你一個女孩子這樣辛苦……」說著說著，墨美玲又開始眼眶含淚。

塗雅明好不容易積聚成型的決心頓時委靡，從沒想過原來自己一直有著某種程度的戀母情結。

「不會的，我不辛苦。何媽媽，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麼照顧我自己，而且我就住在我家，怎麼會辛苦？」塗雅明神情慌亂的找著面紙，心裡某個角落非常不願意讓這個慈祥和藹的墨美玲傷心失望。

「可是我聽浩然說，你連床和棉被都沒有，廚房也沒有瓦斯可以開伙，這麼冷的天氣，就只有一個睡袋可以保暖，就連吃東西也是麵包之類的……你看看，你這麼瘦，這樣怎麼算是好好照顧自己呢？」墨美玲搬出何浩然的觀察報告，在心裡偷偷幫自己的兒子按了一個贊。

「我……」塗雅明被說得啞口無言，心底很驚訝何浩然居然在短短幾分鐘之內看見了這麼多的細節！

她以為他上樓只是想親眼目睹她的落魄，沒想到他的出發點居然是出自於關心，那他生氣，是因為他覺得她沒照顧好自己嗎？

墨美玲雖然不清楚塗雅明眼中的迷惘是為了什麼，倒還懂得打鐵趁熱。

「雅雅，你就別跟我客氣了，別說當初我們家和你們家的交情有多好，也別提你大哥跟我家的浩然曾經是那麼好的朋友，就當何媽媽一直想要有個女兒在身邊陪我，而你剛好有緣留在這裡填補我的遺憾，好嗎？」墨美玲十分誠懇的提出請求，臉上的確有幾分寂寥的陰影。

塗雅明雖然心口發熱，卻只能擠出一個淺淺的微笑充當回應，短時間之內實在說不出話來。

「我也知道我們非親非故，還將近十年沒有見過面了，你心存防備也是應該的。」墨美玲很是豁達的拍拍眼前年輕女子瘦骨嶙峋的手背，繼續她所向無敵的溫情攻勢。

「怎麼說我們都當了十幾、二十年的鄰居，何媽媽只是想盡一份心力，也想滿足一下自己有女兒可以篶惜、可艾薩克嬌的私心，你就安心的住在這裡陪我，直到房子順利賣掉好嗎？今天如果我們角色對調，我相信你的爸爸媽媽也會這樣幫助我們家浩然的。」墨美玲如今雖然當起熟齡貴婦當之無愧，卻早已嘗遍人情冷暖，對於曾經真心相對的往日情誼格外珍情。

「我……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塗雅明嚥下哽咽，白皙的臉龐再也不見一絲銳利的稜角。

墨美玲雙眼驟亮，隨即拍拍那雙年輕囊長，卻不如她細緻的手掌，眼裡閃過一絲憐惜，「哎呀！何媽媽我最怕麻煩了，既然我主動開口了，當然就是一點也不麻煩呀！」

塗雅明兀自漠豫不決，在心中天人交戰。

墨美玲等了片刻，想到方才餐桌上不太自然的氣氛，頓時恍然大悟。

「你在擔心浩然是嗎？他沒惡意的，那個孩子平常不是這樣的，這幾天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勁……」

墨美玲拍胸脯掛保證，塗雅明也就從善如流的點點頭。

「總之，你放心，浩然他這幾年事業做得不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起碼有一半時間都在國外，其他的時間還要被幾個親朋好友的疑難雜癥給瓜分掉一半，剩下來的時間才有機會出現在家裡，所以過完年後，你們兩個見面的機率，保證比高普考的錄取機率還低！」

塗雅明繼續點點頭，努力不讓自己心裡的失望顯露出來，卻因為剛剛聽見的這段話改變了心意。

原來，她能見到他的時間，可能只有這幾天而已……

「既然沒有其他問題了，那我們現在去拿你的行李吧！」墨美玲興高采烈的拉著塗雅明往外走，一點也不浪費時間。

塗雅明卻反而拉住墨美玲，語氣堅定的告訴墨美玲，「何媽媽，你在家裡等我，我自己去拿就好了。」

墨美玲遲疑了一下，隨即笑逐顏開，鬆開自己軟綿綿的手，「好，那我在這裡等你。」

「嗯！我很快回來。」塗雅明深深的看了笑容滿面的墨美玲一眼，「何媽媽，謝謝你。」

何浩然快要接近午夜十二點才回到家，可是他沒拿鑰匙去開自家的大門，反而冷凜著臉去按隔壁的電鈴，那雙微醺的眼眸死命瞪著塗家燈火通明的客廳。

那個該死的說話不算話的塗雅明……

刺耳的電鈴聲簡直可以把全社區的住戶統統吵醒。

三分鐘後，塗雅明匆匆忙忙的跑過來開門，還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你幹什麼？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她心虛的左右張望，就怕真的有鄰居跑出來抗議。

「你還好意思問我現在幾點了？你不是答應我媽要搬過去住了？怎麼現在還在這裡？」

沒想到何浩然比她更兇、更理直氣壯，還氣沖沖的朝她走來，害她下意識的後退了好幾步，很不巧的被困在鐵門跟他的身軀之間。

「你小聲一點。」她仰起頭來叮嚀他，這才發現自己跟他熱呼呼的軀體只有一個巴掌大的距離。

「順便後退一點。」她屏住氣息，免得自己意亂情迷。

何浩然卻不批分說的捉住她的手腕，硬把人往自己家裡拖去。

「跟我回家。」他頭痛欲裂，卻仍一心一意只想把這個不聽話的塗雅明帶回自己溫暖又舒適的家裡。

無論如何，不能再讓她睡在那個空蕩蕩又冰冷荒蕪的地方！

撲鼻而來的酒氣讓塗雅明楞了一下，等她回過神來，何浩然已經關好了自家大門，握著她的大手卻絲毫沒有鬆開的跡象。

「放開我！」塗雅明在客廳門口，掙扎著想要甩掉他的掌控，孰料卻讓她陷入更尷尬的處境。

「別吵，我媽可能睡了。」何浩然索性把她的雙手反壓在背後，自己推著她往前走。

「你這個人真的很莫名其妙快點放開我啦！」這樣突顯出胸前曲線的姿勢，讓塗雅明又羞又窘，卻也顧慮到會吵醒墨美玲，所以只能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

「誰教你先說話不算話？沒看見你回到房間去，我絕不會放手！虧我媽還這麼信任你，真是的，你的年紀應該也不小了吧？起碼有二十好幾了吧？怎麼還是這麼讓人不放心啊？可不可以成熟一點？成熟這兩個字你懂不懂？會不會寫啊？」何浩然一邊推著塗雅明上樓梯，一邊滔滔不絕的碎碎念，沒發現塗雅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經過二樓主臥室時，他們有志一魂的放緩呼吸，放輕腳步，直到來到三樓的客房門口，塗雅明才冷靜的開口說話。

「到了，鬆手。」她忍住狂亂的心跳，很滿意自己平穩的音調。

何浩然卻顯得有些遲疑，「我忘了帶客房鑰匙。」

他站在她的身後，可以清楚的看見凹凸起伏的曲線，握著她的手掌心怎麼也鬆不開來。

「不需要，我又沒鎖。」塗雅明一臉不耐煩的扭動著，有些疑惑的仰起頭看他，不懂他方才怎麼會突然發出那麼粗重的喘息聲？

「什麼？」何浩然有些恍惚，所有的注意力都不受控制的集中在下腹部。

塗雅明微微側過臉，一字一句的從齒縫中擠出來，「不相信你自己開看看，保證你會順便看到我的行李。」

何浩然低頭瞪著她好半啊，果然伸出一隻手去轉動門把……開了！

一隻眼熟的黑色尼龍旅行袋靜靜的擱在床腳，傍晚看見的那頂毛線帽也溫柔的躺在床鋪上睡覺。

「你……那你剛剛還在那裡做什麼？我以為……」這下他詞窮了，本來瘋狂抽痛的太陽穴更是變本加厲。

趁著他楞怔的當下，塗雅明使勁掙脫他的掌握，一溜煙的站在房門旁邊。

「我在做什麼不重要，也不需要跟你解釋，你只要知道我說話算話，確確實實的搬進來了，而且我不但已經超過二十歲，還已經快要滿三十歲！至於成熟……我相信我表現得比你還要好一些。」塗雅明當著他錯愕又驚訝的臉龐，把門關上，原先憤慨的表情換上濃濃的失落。

他居然連她到底是什麼年紀都不知道，可見對他來說，她真的連一片落葉的份量都沒有。

這樣無足輕重的她，是不是注定在他的生命中永遠只能是過客？

門板的另一邊，則站著一個張口結舌的男人。

何浩然已經很多年沒嘗過閉門羹的滋味，自從他的網游事業蒸蒸日上之後，無論是在私人場合或是公共場所，他身邊的人就算不是必恭必敬，也絕對跟他互動良好，少數幾個特別親近的朋友、家人，會跟他沒大沒小的打哈哈閒扯淡，卻從來沒人敢當面甩門。

他跟她，究竟是犯了什麼沖？

何浩然瞪著文風不動的客房門板，不確定自己如果把門撞破，到底是為了事一口氣，還是為了難以啟齒的衝動？

他猛然一顫，咬牙轉身下樓，全身猛冒冷汗，覺得自己方才腦中一閃而過的香艷畫面太過驚棟。

看來他有必要慎重考慮小表妹麥婷婷所給的建議，也許，他真的已經到了必須相親找對象的年紀。

何浩然洗了一個溫度偏涼的戰鬥澡，還多做了一倍的伏地挺身，把自己累得筋疲力盡才上床睡覺。

結果，當他汗濕的腦袋剛剛沾到枕頭，沉重的眼皮即將閉合，昏鈍的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一件事，讓他當場彈坐起來。

她說……她已經三十歲了？！

墨美玲一直是一個很開明的母親，每當有人問起何浩然的感情，她總是笑說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他們這些當人家長輩的，就別太心急，免得皇帝不急，急死了太監，何必？

所以，當何浩然一連三天告訴她要去吃相親飯時，她從淡淡的好奇提升到濃濃的期待，不過她還是選擇靜觀其變，也許，真的會等到兒子帶一個媳婦回來也說不定呢！

「何媽媽，今天心情特別好喔！」剛剛踏進客廳的塗雅明一眼就看見墨美玲臉上神秘的笑容，不得不說自己相當好奇。

「是啊！我剛才正在想說浩然最近這麼認真的相親，說不定我們家很快就要辦喜事了呢！」墨美玲說得眉開眼笑，卻沒發現站在一旁的塗雅明過度震驚的模樣。

「相親……」原來他這幾天早出晚歸的不見人影，是忙著相親！

今天才大年初五，他就真的這麼心急？

「就是啊！八成是看他身邊的好朋友一個個都娶了老婆當了爸爸，終於開竅了。」墨美玲覺得「好人有好報」這句話實在是至理名言，「雅雅，謝謝你耶！總覺得你答應住在我家之後，好事連連呢！」

塗雅明連忙搖頭，覺得墨美玲的說法實在太誇張，卻又不知道該怎麼扯開話題，乾脆借口要上樓換掉身上的髒衣服，趕緊逃離現場。

「換好了就下來吃飯啊！」墨美玲看出了她的不自在，對她的好底又增加了幾分。

真希望她兒子帶回來的老婆，也是這麼乖巧又實在。

當塗雅明換好衣服下樓的時候，墨美玲正在講電話，所以她走進廚房張羅晚餐，看見爐面上有一鍋香味四溢的紅燒牛腩，便拿鍋裝水，準備下麵條。

墨美玲一面講電話，一面露出讚賞的笑容。

稍後，餐桌上，擺上了兩碗熱氣蒸騰的牛肉麵。

「雅雅，你房子整理得怎麼樣？想要自己賣，還是要委託給中介？」墨美玲曾經提議要找人來幫忙整理房子，卻讓塗雅明以預算有限為理由給拒絕了。

「我想先自己賣賣看，這樣可以省下不少錢。」塗雅明也曾經拒絕墨美玲要借錢給她的提議，事實上，她住在這裡沒幾天，卻已經拒絕了不少一般人不會拒絕的提議。

墨美玲聽了點點頭，「嗯！也是。那你想賣多少？何媽媽可以幫你打聽看看，說不定很快就可以脫手了。」

只要價錢合理，左鄰右舍裡頭就有幾個人是潛在買家。

「就這一帶的行情價吧！」塗雅明無所謂的聳聳肩，因為她真正要的不是錢，是丟棄。

她答應過媽媽要賣掉這間充滿回憶的房子，要好好的過日子……

墨美玲將她的悲傷看在眼裡，卻也不點破。

「那我明天去菜市場的時候，順便幫你打聽看看。我等一下要去前面王家打麻將，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坐坐？」那些牌友們一聽見這個塗家小女兒回來賣房子的消息，還真是好奇的差點上門來看看她的廬山真面目呢！

誰還記得不久前讓一盞燈給嚇得渾身發冷啊！

塗雅明毫不漠豫的拒絕，推說自己要上網填寫一些售屋的資料。

「那好吧！浩然今晚要去相親，應該也不會回來吃飯，那鍋紅燒牛腩冷卻了以後，再幫我冰到冰箱喔！」

墨美玲又叮嚀了幾句，拎著錢包就出門了，偌大的透天厝裡，獨留塗雅明纖細的身影在廚房裡刷刷洗洗。

每次墨美玲交代她做一些瑣碎的家事時，她總是心懷感激，因為這表示她不是一無是處，至少還能做出一些小小的付出。

可以付出，有人願意接受你的付出，是一種令人渴望的幸福。

她手腳利落的整理好廚房跟餐廳，利用茶葉舒展開來的幾分鐘，把廚餘和垃圾持到大門後方的固定位置，剛要轉身進屋裡時，卻差點被忽然打開的鐵門打到，驚嚇之餘，不小心踉蹌了一下。

「小心！」何浩然一進門就衝上前去貓住她的腰身，及時挽救她跌倒的命運，「抱歉，我沒注意到你在後面。」

「沒關係。」塗雅明有些喜出望外的搖頭，沒想到能見到他，不過她馬上察覺到有一股酒香，隨即想到他這幾天都在外面忙些什麼，身體就本能的產生抗拒。

她默默退出他溫熱的胸膛，意興闌珊的進屋去，走進廚房拿了自己剛剛泡好的茶之後，打算回三樓自己的房間去上網。

他身上不但有酒味，還有昂貴的香水味……

何浩然脫下自己的大衣掛在衣帽架上之後，就不曾停止皺眉。

她是怎麼了？幹嘛一副失戀的樣子？

這幾天好不容易有機會見到她一面，以為還能唇槍舌戰一番，沒想到居然會看到這樣垂頭喪氣的她。

「喂！你是怎麼回事啊？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需不需要看醫生啊？」

何浩然想也不想就追上樓去，塗雅明卻連停頓一下都沒有，甚至也沒有回頭看他一眼，反而走得更急、更快。

這讓某人原本的關心瞬間轉化成熊熊怒火，長腿飛快跨過好幾個階梯之後，終於趕在塗雅明的房門口把人攔下。

「你做了什麼虧心事？幹嘛要躲我？我剛剛在跟你說話，你沒聽到嗎？」

他怒氣沖沖的扯住她的手臂，讓她手上的那杯熱茶灑出了一大半。

他嘶聲倒抽一口氣，終於成功引起塗雅明的注意力。

「你看你！」塗雅明氣急敗壞的數落他，想也不想就拿自己的長版衣下樓往他被潑濕的地方擦。

「有沒有燙到？要不要去沖冷水？」她著急的閉著，眼裡是毫無遮掩的關心。

何浩然讓她劇烈的情緒變化給搞迷糊了，一時之間竟也忘了阻止她在自己胸膛上胡亂塗抹的動作。

「我沒事。你剛剛幹嘛故意不理我？」這件事才讓他念念不忘。

塗雅明聞言一僵，慢慢挺直了背脊，收回了自己的手，回復到何浩然熟悉的那個表情－－挑釁。

「我剛剛在想事情，不是故意不理你，你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塗雅明藉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的心虛，故意表現得相當不屑。

何浩然滿臉狐疑的將她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看到她一臉不爽的賞他幾個衛生眼之後，才放下心來。

「不是就好。」他頗不是滋味的嘟囔著，卻在塗雅明要關上房間門的時候，再次伸手攔住她。

「你又有什麼事了？」塗雅明用力的瞪著眼前這一個可惡的男人，為自己居然暗戀他這麼多年而感到可悲。

「我餓了。」他有氣無力的宣佈，卻惹來塗雅明的質疑。

「現在才幾點？你不是去吃相親飯？怎麼這麼快就餓了？」該不會只顧著把妹，忘了吃飯吧？某人心裡酸溜溜的OS。

「你怎麼知道我去相親？」何浩然猛然盯著她，「我媽跟你說的？」

他老媽跟她說這個做什麼？

廢話！不然還會有誰？塗雅明沒好氣的在心裡回嗆，表面上倒是文雅了許多。

「對，而且何媽媽還交代說不用幫你留吃的，所以你自求多福吧！別說我沒照顧你，便利超高就在巷子口而己，不用三分鐘就到了。」塗雅明狠下心來不想理他，卻怎麼也無法把門關上。

因為何浩然就像個任性的小男孩，使勁抵住門扉，似乎打定主意不讓她置身事外。

「塗雅明，我餓了，我知道我媽今天鹵了一鍋紅燒牛腩。」他跟她分別在門裡門外進行角力，誰也沒發現這樣幼稚的行為實在跟他們的實際年齡不符。

「那就自己去熱來吃，別告訴我你不會開瓦斯爐。」塗雅明使出全身的力氣跟他對抗，卻仍是節節敗退，最後終於讓他擱了進來。

沒想到何浩然成功闖關的第一件事，居然是把她手上的茶杯搶過去！

「何浩然，你搶我的茶做什麼？」塗雅明愕然的看著他把那杯所剩無幾的茶水一飲而盡。

何浩然狡黯的晃了晃手中的空杯，然後厚顏無恥的提議，「喝完了，走，我們一起去廚房，我幫你泡茶，你幫我準備晚餐？」

塗雅明杏眸圓瞠的看著茶杯，又看看某人得意的嘴臉，有種偶像夢碎的悲催。

眼前這個任性耍賴又霸道的男人，真的是她從小就崇拜的那個何浩然？少女的她，是怎麼了？

第四章

何家充滿現代感的明亮廚房裡，有個人正唏哩呼嚕的大口吃麵，當塗雅明倒完垃圾回來，正好聽見他打了一個飽嗝。

這麼沒有形象的一幕，卻讓她的嘴角揚起懷念的笑容，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兩個正值發育期的青少年在他們家的廚房比賽誰最會打嗝……

時間過得真快，當年安靜的坐在一旁偷偷當裁判的小女孩，如今是剩女一枚。

塗雅明不發一語的收拾碗筷，重新將廚房整理得光可鑒人，動作熟練得就像在自己家裡。

何浩然默默坐在面向她的位瞞上喝茶，注意到不過幾天不見，她的頭髮似乎長長了一起了臉色紅潤了一些，穿著圍裙的背影依然纖瘦，卻比今晚那些衣香鬢影的女人還要來得順眼一些……

察覺到自己的思緒又往難以控制的方向飄，何浩然連忙正襟危坐了起來，隨便找個話題讓自己可以分心。

「你在這裡住得還習慣吧？房子整理得怎麼樣了？真的不用找人來幫忙嗎？」他不知道塗雅明怎麼會露出莞爾的笑容，卻十分喜愛她這一刻輕鬆自在的模樣。

像融化的奶油，濃郁滑順，閃耀著迷人的光澤。

塗雅明被他露骨的目光看得心口發顫，稍嫌慌亂的垂下眼睫遮掩自己藏不住的迷戀。

「很好。不用，我已經整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再找人來把那些廢棄傢俱處理掉就行了。」說到這裡，塗雅明忽然抬起頭來看著何浩然，漠豫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話，「那個……你可不可以幫我問問你表妹，那天你們闖進去的時候，有沒有看到客廳茶幾上有一張紙？」

前幾天她就是為了找這張紙，才會讓何浩然誤以為她說話不算話。

「什麼紙？長什麼樣子？」

何浩然一臉好奇，反而是塗雅明顯的扭捏不安。

「就是……一般的信紙，上面……」塗雅明欲言又止，既想找到那張母親親手寫的紙張，又不願意說出太多不想說的內情，白皙的臉龐充滿了矛盾糾結。

「我會幫你問她。」

沒想到何浩然很阿莎力的答允，換來塗雅明感激的一笑。

「謝謝。」她大大的鬆了一口氣，這幾天懸若不安的心終於放下。

「不過我想機會不高，珈珈通常只對美食還有錢這兩件事有興趣。」何浩然的神情高深莫測，無形中散發著成熟男人的穩重特質。

「沒關係，我只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機會。」塗雅明屏住氣息，強迫自己的雙腳固定在原地，免得自己飛撲到他身上去。

「那你怎麼不問我？」那天進到那間屋子裡的，可不只有麥珈珈而已。

「我……你……」塗雅明有些傻眼，直到看見何浩然眼眸裡的促狹，才老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

「因為在我心裡，你不是這樣的人！」她憤憤的脫下圍裙，眼眶可疑的泛紅，「而且，被你拿走，好過被不相干的人拿走。」

她刻意繞過他的位瞞，假裝沒看見某人受寵若驚的表情。

何浩然，你這個神經特粗的大白癡！

塗雅明一回到自己暫住的那間客房，就直接趴在軟綿綿的床上，揪緊棉被的十指洩漏出她內心的激動，雖然連她自己也都不清楚自己這麼難過是為了什麼？

可憐的何浩然，又成了她亂發脾氣的對象了。

自從她悄悄回到老家之後，或許是因為太多往事作祟，或許是因為事情的發展出乎她的意料……總之，她變成了一個連她自己也不太認識的人。

暴躁易怒，潑辣好鬥，尤其在面對何浩然的時候，每次事後回想起來，總是不忍卒睹。

她知道動物求偶的時候，雄性會盡情展現自己身上某些顯眼的特擻，卻不知道自己身為受過高等教育的成年女性，為什麼面對自己心儀許久的男性時，會盡其可能的破壞自己的形象？

想當年，他們兩家可以說是門當戶對，如今，卻已經是雲泥之別。

她這樣要背景沒背景，要財力只有存款簿裡那一筆快要接近五位數的現金，要外貌差強人意，要人品還沒人敢誇讚的剩女，拿什麼去跟那些身上充滿昂貴香氛的女人一較高下？

塗雅明把自己發熱的眼眶埋進又軟又暖的羊毛被裡，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她絕對絕對不要當一個讓人覺得可憐的人！

於是她打起精神來，打開了筆電，開始填寫售屋廣告的刊登細節……

她要徹底的告別過去，就算是剩女，也有權利享受人生。

何浩然在年假過後的第一天，按照預定計畫飛往北京的子公司坐鎮。

剛開始的頭一個月，他忙得足不點地，每天能夠抽空打個電話跟臺灣的母親報平安就要偷笑了。

墨美玲自然能夠伐會兒子的處境，不聰其煩的勸他兩、三天打一次電話就好了，有空就多休息。

「沒關係啦！該打點好的關係都打點得差不多了，接下來就看這些年輕人怎麼去發揮、去打拚了。」何浩然口中的年輕人平均年齡不到二十五歲，個個對於網游事業充滿了幹勁與熱情，就像當年創業初期的他一樣。

「怎麼樣？你們最近還好嗎？你跟塗雅明好像相處得很不錯吼？賣房子的事情呢？還順利吧？」何浩然狀似漫不經心的隨口問問，只有自己知道他有多渴望聽見塗雅明扣人心弦的聲音。

還想讓她說清楚，在她心裡，他究竟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雅雅這麼乖巧懂事又勤勞，我們當然合得來了，只不過啊……」墨美玲瞥了一眼窗外正在收棉被的那道人影，故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憂心忡忡，「她好像很急著把房子脫手，價錢訂得有點低，我勸她照行情價來賣，她卻說賣多少不是問題，只要快點賣掉就好，偏偏她又是個悶葫蘆，不想說的事情，怎麼問也問不出來，害我只能在這裡胡思亂想的。」

墨美玲是真的有點煩惱，因為塗雅明堅持房子賣掉之後，就要離開。

唉……她光是想到這一點，就一整個捨不得。

何浩然在電話這頭沉默了許久，甚至差點忘了自己等一下還有個重要的飯局，「媽，我們能幫的就幫，幫不了的就順其自然。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話雖這麼說，何浩然心裡卻已經掀起了不小的浪花，腦海裡已經自動列出種種可能的解決方案。

「媽，我等一下還有事，先掛電話了，明天我再打給你。」何浩然匆匆忙忙的掛斷電話，也真的開始打起領帶，卻又按下男一個熱鍵。

一個熟悉的女聲懶洋洋的從手機擴音器裡傳了出來。

「浩然表哥？你不是在北京嗎？找我做什麼？你不會又要找一些怪咖來讓我打發時間了吧？」麥珈珈的語氣裡居然充滿期待。

何浩然拿起電話，沒好氣的翻白眼，「不是！這次用不著你那些優秀的家事秘書，可是需要你親自出馬。」

「真的？你應該知道我的收費不便宜吧？」正在做瑜珈消耗熱量的麥珈珈聞言，停下了正在拉筋的動作，一臉的興致盎然。

「麥珈珈，你這個嗜錢如命的壞習價要盡快改掉，我是在請你幫忙，不是要花錢買你的服務！」何浩然氣得差點勒死自己。

「浩然表哥，這你就錯了，人家牽狗去散步都能賺鐘點費了，為什麼我花了時間、精力和腦力去幫你做的這件事，就不能收服務費呢？頂多算你親友價再打八折囉！」

她一副虧大了的語氣讓人聽了更是想吐血，偏偏何浩然想來想去也只有她能徹底信賴，最後還是簽下了這一筆坑人的交易。

麥珈珈雙眼發亮的看著剛剛擬好的合約，覺得她當初把業務範圍設定在「家」字上，實在是太有遠見。

兩個星期後，荒廢多年的塗宅順利售出。

當麥珈珈主動找上她說要買下這棟中古透天厝時，塗雅明其實心裡有著芥蒂，並沒有立刻答應。

一來，她們第一次見面時，麥珈珈給她的印象並不好。

再來，不管怎麼說，她跟何浩然是親戚，誰知道這對一向奉行助人為快樂之本的母子會不會私底下請她出面買房子，出錢的卻是他們母子？

不過，後來麥珈珈帶著她內向木訥的母親，還有青春活潑的妹妹，一起過來看房子，才讓塗雅明打消疑慮，決定賣出。

她們母女三人相依為命的模樣，讓她想起自己過去十年的生活。

當她看見麥媽媽臉上喜出望外的笑容，她更加滿意自己做的這個決定。

至少，以後住在這裡的人，會延續他們以前的幸福。

塗雅明站在這間充滿回憶的房子裡，眼神裡有眷戀的光彩，也有濃到化不開的遺憾。一旁的麥珈珈很識相的保持沉默，給予這個前屋主必要的隱私。

「麥小姐，謝謝你。」塗雅明伸出手向麥珈珈致謝，「希望你能好好照顧這裡。」

從今以後，她就了無牽掛了。

「沒問題。」麥珈珈一口應允，「還有，叫我珈珈就好，麥小姐太生疏了。」

這兩個不管是身高還是年齡都很接近的女子，順利的完成交屋手續，塗雅明的心情比預期的還要來得平靜。

「對了，不知道何浩然有沒有跟你提過……」塗雅明欲言又止，一想到自己就要離開這裡，可能再也沒有機會知道答案時，心一橫，問起那張平空消失的信紙。

何浩然自己都忙得分身乏術了，怎麼還會有時間處理她這種小事情？

「信紙？沒有啊！我那天沒注意到有這個東西耶！」麥珈珈一臉疑惑，心想何浩然怎麼沒提醒她會有這個問題？

「是對你來說很重要的東西吧？要不要再去找找看？我幫你啊！」麥珈珈停在斑駁銹蝕的大門口，作勢要轉身進屋裡去，卻讓人拉住了衣袖。

塗雅明笑著搖頭，「不用了，早就不重要了，只是……想留個紀念。」

經過了這一陣子密集的交涉，她對麥珈珈的印象重新改觀，從一開始的自目厚臉皮，大幅升級成很有想法，也很懂得生活的單身女郎。

要是有機會深交，她會十分樂意。

可惜，她該走了。

「你真的不留下來？你知道我阿姨真的很喜歡你吧？她雖然人很好，心地很善良，長得也像觀世音菩薩，但也不是會隨便讓人家住進來的那種人……」

麥珈珈語重心長的說著，雖然不清楚墨美玲跟這家人從前有著怎樣深厚的交情，不過光是這個塗雅明潔身自愛又有條不紊的行事作風，就讓她覺得很投緣。

「我知道，我不會忘記何媽媽對我的照顧。」塗雅明站在何家井然有序的前庭裡，享受冬日暖陽的照拂。

陽光下，她看起來閃閃發光，輕盈得就像要隨風飄揚。

「可是，我真的不能再繼續打擾他們了。」她凝視著麥珈珈聰慧的雙眼，也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心，就是知道麥珈珈會懂。

果然，麥珈珈沒有再多說什麼，倒是做了一個很宿命的結尾，「嗯！反正有緣就會再見面的！」

她看過太多類似的例子了，非常深刻的體會到緣分這兩個字所代表的多情與無情。

「嗯！」塗雅明瀟灑無比的朝她會心一笑，兩人一起進到屋裡去。

墨美玲老早就在客廳等她們進來，茶幾上甚至準備好了點心，倒是沒想到會看見這樣笑意盈盈的塗雅明。

「來來來，喝一碗八寶粥暖暖胃，不過這天氣似乎越來越暖和了。」墨美玲深深的看了眼神清明、精神抖擻的塗雅明一眼，明白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她還真捨不得讓塗雅明離開，特別是當塗雅明無意間提起她會把頭髮剪成這樣，是因為塗太太生前因為化療的關係嚴重脫髮，所以她要陪塗太太一起把頭髮留長，剪下來的長髮則拿去幫塗太太做了一頂漂亮的假髮……可惜，塗太太一直沒有機會戴上它。

這樣窩心的孩子，誰能不疼入骨子裡呢！

「雅雅，何媽媽知道我留不住你，但是你也不可以從此就忘記我們喔！現在你沒有了牽掛，經濟上應該也沒有什麼問題，看起來好像也不準備留在臺北生活……」她特地停頓了一下，直到塗雅明輕輕點頭之後，才又繼續說下去，「不管你未來要在哪裡落腳，一定要記得跟我們保持聯絡，好嗎？你這麼善解人意，應該不會讓何媽媽為你操心吧？」

墨美玲擺出長輩的架式，叨叨絮絮的叮嚀著，彷彿要離開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在麥珈珈耳裡聽起來是這樣單純的十八相送劇情，在塗雅明耳裡，卻聽出另一層意義。

「何媽媽，你放心，我知道那種音訊全無會造成怎樣的痛苦，只要我安頓好了，一定會跟你聯絡的！」塗雅明再一次許下承諾，又陪著墨美玲講了幾句話之後，就上樓去提行李下來。

麥珈珈和墨美玲相看一眼，默默的走去幫她開門。

「你要去高鐵坐車嗎？我送你。」

趁著塗雅明被墨美玲纏住時，麥珈珈主動接過塗雅明手上的行李，自作主張的把行李放在自己那臺休旅車上。

塗雅明好不容易婉拒了墨美玲試圖讓她收下來的一對金飾，一看見麥珈珈發動了車子，忙不送的主動跳上車。

在她眼裡，宛如慈母的墨美玲的殺傷力大過於精明幹練的麥珈珈。

等到墨美玲終於依依不捨的跟她們揮手道別，麥珈珈才踩下油門，「往哪走？」

塗雅明注視著後視鏡裡那個雍容華貴的墨美玲，想起母親臨終前枯瘦干黃的憔悴模樣，喉嚨不禁有些啞，「臺北車站。」

她不知怎麼的回想起過去那幾年艱困的生活，忽然覺得自己現在帳戶裡多出來的一千多萬是一件很諷刺的事情。

要是早點賣掉這棟房子，媽媽是不是就能接受更好的醫療照顧？是不是就不會這麼快香消玉殞？

當初，為什麼她狠不下心說服媽媽賣掉房子？為什麼要耗費自己的生命等待那個早就遺忘她們的人……

「你剛剛說你要去哪裡？」麥珈珈忽然笑得很不好意思。

心不在焉的塗雅明直覺的回答她，「高雄，我要去高雄。」

於是，車上的駕駛露出滿意的笑容。

那個自己跳上車的乘客，則陷在回憶裡，久久無法自己。

晉陞小富婆行列的塗雅明到高雄之後，並沒有過著揮霍的生活。

她用臺北市豪宅一坪起跳的價格買下一間舊公寓，然後在附近的窗簾公司找到一份助理會計的工作，過著相當規律的生活。

她每天騎著腳踏車上下班，偶爾留在公司加班，其餘時間除了出門採買民生用品之外，一律留在家裡上網看影片。

以前她媽媽還在的時候，她要醫院公司兩邊跑，常常忙得連好好睡一覺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的她卻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巴不得每天都可以加班，讓自己累得回家倒頭就睡，免得度日如年。

她最怕的是自己一開空下來，就免不了又要想起許多不該想的回憶。

塗雅明翻開手上那本日記，神情楞怔的反覆讀了一遍又一遍……

你從不知道我愛你。

從小就不停的聽說關於你的種種風雲事跡，長大後看著你身邊的

女伴來來去去川流不息，離開後，你的消息依舊穿越千山萬水，不時在我的生活中曇花一現，偶爾一轉頭，會下意識想要尋找你匆忙的背影。

我總是無聲的觀看，彷彿只能在你的生命中扮演這樣無足輕重，甚至不需露面的角色。

愛情跟我彼此疏遠，只是有志一魂的默許我擔任滾動的背景，我早就不再奢望能夠和你有所交集。

所以，你從不知道我愛你。

而我，直到一無所有，才赫然發現那埋藏在歲月痕跡裡的情感，在烏煙瘴氣的生活中發出璀璨的光芒……

塗雅明看著最後一行那幾個阿拉伯數字，竟然是她人生最低潮的時候寫的。

如今，人事已非，只有這一段文字裡述說的總總，歷久彌新。

那個男人，是她怎麼也忘不了的存在！

她還時常想起大年初五那一天晚上何浩然目光火熱的樣子，更忘不了自己從他母親那裡聽來的種種事跡。

原來，他仍是那個講義氣、重感情，願意為你兩肋插刀的好男人，才會無怨無悔的照顧那個因車禍失憶，整個人性格大變的朋友整整七年。

雖然他現在已經是頗有名氣的公司的老闆，卻沒有因此改變他熱心助人的天性，要不然怎麼會為了一個多年不見的表弟，特地在某間知名社區瞞產，還聘請了一個管家貼身照顧，讓他的表弟可以好好療傷止痛。

墨美玲說著這些事情的時候，塗雅明可以聽出墨美玲其實與有榮焉。

塗雅明自己其實也熱血沸騰，要是何浩然當時就在現場，或許她會忍不住衝上去撲倒他，告訴他，做得好！

原來，在她的生活陷入困境，沒有人可以依靠的時候，他一如往昔的照顧著他身邊所有需要照顧的人，付出他所能付出的一切。

這些看似無關緊要的生活花絮稍微滋潤了她荊棘密佈的心房，她很驕傲的想著，這就是我愛的男人！

儘管，他永遠不會知道……

塗雅明把自己瘦長的身子跟薄被一起時縮成一團，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帶著淡淡的惆悵進入夢鄉。

她總是這樣度過漫漫長夜，等待天亮。

第五章

春天，在高雄就幾乎等於是不太熱的夏天。

一早，塗雅明頂著熱情的艷陽，騎了五分鐘左右的腳踏車到公司打卡之後，開始忙碌的一天。

助理會計的工作就像字面上的意思，先當助理，有空了才當會計。

今天，她必須去三個客戶家裡丈量尺寸，順便帶目錄去給他們挑花色，再回來裁剪布料給車工熟手加工，然後還要整理這一個星期的帳。

所以塗雅明心情愉快的去跟摳門老闆拿小貨卡的鑰匙，因為今天會是非常忙碌的一天。

「這一家改了時間，下午一點以後再去，記得拿最貴的給他們挑……」出門前，五十幾歲的老闆遞上客戶資料，交代工作細節的同時，還不忘瞪了塗雅明的頭髮一眼。

這個新來的女助理什麼都好，勤快又有禮貌，而且還很吃苦耐勞，工作量再大，都不曾聽過她發牢騷。

就是那頭短髮太新潮，讓他看了很不順眼。

不過，年輕一點的客戶倒是挺能接受她這樣中性的打扮，真的是時代變了。

看起來就像糟老頭的老闆目送這個年輕的助理下樓，一想到自己自從錄取了她之後，一連省下了業務跟會計的薪水，心情立刻像天空中的太陽一樣燦爛。

塗雅明雖然聽不見老闆的心裡話，卻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皮還持續跳了好幾分鐘，讓她這個平時不怎麼迷信的人都免不了有所顧忌，開車的時候特別的小心。

千萬別挑戰這句箴言的可信度－－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當初塗雅明到這家窗簾公司應徵的時候，談好的工作內容裡面並沒有外務兼業務這一項。

直到兩個月前，原本的老業務忽然心肌梗塞，老闆隨口問她一句有沒有汽車駕照，而她老實的回答說有，從此，她身兼三職，老闆卻樂得天天窩在辦公室裡蹺腿，關心股市。

不過，當了幾個月的外務，她還是第一次被客人放鴿子。

塗雅明坐在小貨卡的駕駛座上假寐，決定再等十分鐘，如果還是沒人接電話的話，她就要先回公司了。

畢竟她已經足足等了一個鐘頭，算是仁至義盡了。

而且明明早上十一點的時候，她就已經跟對方確認過時間，怎麼還會出這種烏龍狀況呢？

就在塗雅明耐心盡失，決定先回公司去處理其他事情的時候，終於有個一身高爾夫球裝的中年人從某輛進口休旅車上走到這間高級別墅去開門，後面還跟著幾個有說有笑的年輕人。

塗雅明沒多看這些人一眼，背起了工具齊全的背包，鎖好了車門，大步向前走去，終於趕在最後一個人進門的時候遞上名片。

「您好，我是SY公司的工作人員，上午有跟你們確認過下午一點要到貴府丈量窗簾尺寸的時間。」她彎身躬出標準的六十度角，眼睛瞄到對方光可鑒人的皮鞋。

她記得某人好像也有一雙這樣的鞋……

一陣令人不安的沉默終於讓塗雅明意識到不對勁，猛然抬頭一看，換她說不出話來。

「你何……怎麼……」

剛剛回過神來的何浩然被她驚愕的表情給逗笑了，裝模作樣的接下她仍握在半空中的名片，微笑的臉龐隱藏著某種強烈的情緒。

「雖然不是我跟你約的時間，而且也已經超過一點，不過你還是進來吧！」他把門大開，讓路給她走進來，眼睛忍不住瞄向她用造型發蠟固定的時電髮型。

「你自己用的？還滿帥的。」他中肯的讚美，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正好有人出聲挽救他即將出醜的窘況。

「她是誰？浩然，你怎麼讓她進來了？」一個長髮氣質輕熟女神情不悅的瞪著眼前似男似女的陌生人，本能的對這張精緻的臉蛋產生敵意。

方纔何浩然那個燦爛的笑容，怎麼會浪費在這種人身上？

塗雅明不聰其煩的重複方纔的動作，沒想到對方連名片也不接，只是冷冷的點個頭，神情倨傲輕蔑，「喔！原來你是工人。那你快點進去，從三樓最左邊那一間開始量。」

塗雅明面不改色的點頭，逕自走進了裝潢高雅的別墅裡。

沒想到何浩然也目不斜視的跟在她後面，尤其是經過那個刻意展露風情的輕熟女身邊時，臉色更是罕見的冷冽。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塗雅明效率極佳的完成所有的丈量工作，也拿回客戶填寫的花色選購訂單，非常迫不及待的離開這間顯然剛剛裝演好沒多久的別墅。

從頭到尾她都刻意避開何浩然，想盡辦法不跟他四目相對，免得引起其他不必要的麻煩。

光是某個怨氣沖天的女人就夠讓她戰戰兢兢的了，千萬別再節外生枝。

所以當她終於安全抵達那臺破破爛爛的小貨卡，聽見引擎發出非常不情願的呻吟聲時，真想大呼一聲阿彌陀佛。

就在她卸下了繃緊的神經，給自己一個笑容加油打氣之際，忽然有人站在半開的車窗旁邊，用指節輕輕叩了幾聲。

「雅明！塗雅明！」何浩然的呼吸有些急促，額頭有一層薄汗，顯然是匆忙趕過來的。

塗雅明瞪著陽光下不減成熟優雅的何浩然，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眼花……

「塗雅明，下車！我有話跟你說。」何浩然一整個浮躁了起來，不只是因為眼前這個女人刻意跟他拉開距離，更因為稍早之前親眼目睹的那一幕。

該死！他從來沒想過要對女性動粗，方才卻恨不得能拖住那個心高氣傲的女人，要她為自己瞧不起人的態度道歉。

不為什麼，就因為她瞧不起的人是塗雅明！

而他方纔那一吼，終於震醒了塗雅明，卻也讓她的雙眼浮上惶恐，本能的關緊車窗，差點夾住某人的手指。

塗雅明顧不得何浩然暴怒的模樣，油門一踩，先溜先贏。

當她回到了公司，故作鎮靜的完成裁剪的工作之後，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麼要這樣狼狽的落跑？更搞不懂何浩然幹嘛老是用這麼生氣的表情跟她說話？他們好不容易又見面了說……

她可是說話算話，一直都有跟何媽媽保持聯絡，偶爾甚至會接到麥珈珈寄來的熱門美食，完全沒有搞失蹤的企圖。

所以要是何浩然有心要找她，可說是輕而易舉。

問題就出在這裡。

何浩然從來沒有主動聯絡過她，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至少也有三、四個月了吧？

聽說他有吃不完的相親飯局，塗雅明敢拿自己這個月的薪資來賭，下午那個看她不順眼的輕熟女，八成也是他的相親對像之一。

不過，那都不關她的事。

塗雅明把悄悄冒出來的心酸逼回角落裡，洗手洗臉之後，捧著帳單去打卡，計畫在吃過晚餐以後，再跟這些數字奮鬥。

老闆意思意思的跟她揮揮手，轉過頭去繼續看他的狗血八點檔。

塗雅明走下陰暗的樓梯時，忽然想到自己有一天會不會像他一樣對生活失去了熱情？

或者其實她現在就已經是了？

她心有旁驚的幫自己停在騎樓的腳踏車解鎖，漫不經心的轉進昏暗的小巷子裡，沒多久就抵達了自己住的那一棟舊公寓。

她打開公寓的大門，把腳踏車牽進去停好，轉身要關門的時候，卻撞進了一副結實的胸膛，同時聽見鐵門關上的聲音。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後面有人。」她本能的微笑道歉，眼眸一抬，在昏暗的燈光下看不清楚對方的長相，卻下意識的後退一步，差點撞倒了腳踏車。

「小心！」何浩然伸手握住她的雙臂，察覺到她變得緊張僵硬時，反而握得更緊，將她拉得更近。

「何……」塗雅明話都還沒說，就被某人激動萬分的搶白了。

「你干曬這麼緊張？下午幹嘛要躲我？打你的手機也沒接，我到底哪裡讓你看不順眼？」他雖然沒有提高音調，眼眸裡卻火花四，渾身散發出不容忽視的霸氣，保證那些跟他相親的名媛淑女沒見過這樣的他。

「我……」塗雅明口乾舌燥到說不出話來，全身上下因為跟他這麼近距離的接觸而輕顫不己，還竄起了雞皮疙瘩。

何浩然卻皺起了眉頭，以為她是餓到發抖。

「你還沒吃晚餐是不是？你每天都工作到這麼晚嗎？」幸好他記憶力一向不錯，憑著她那臺小貨卡上面的公司名稱和電話，就循線找到她工作的地方，卻還是足足等了好幾個小時才等到她下班。

塗雅明眨了眨眼，終於找回力氣擠出聲音。

「沒有，我還沒吃……不是每天……」她一邊說，一邊掙扎，很怕突然有鄰居要上下樓會經過這裡。

「放開我……何浩然？！」她低聲驚呼，沒想到會被他攬在身側，走出公寓。

「走，去吃飯，免得我媽又要怪我都沒照顧你。」何浩然朝她露出慣常溫和的笑容，揚手攔下了計程車。

塗雅明彷彿被人一拳打醒，忍不住暗自苦笑，當下明白自己這輩子恐怕都只有暗戀他的份了。

為了讓何浩然可以跟墨美玲交代，塗雅明在吃晚餐的時候有問必答，也不再像前幾次一樣情緒起伏那麼大，表現得可圈可點。

她心想，起碼她還能當個模範妹妹。

相對於她中規中矩的表現，何浩然反而沒有意料中的熱絡，她也不以為意，對她來說，這一餐也只是兩個孝順的年輕人做給長輩看的。

所以她心平氣和的解釋下午會飛車離開，其實是為了不希望在工作的時候有私人的牽扯，兔得傳到老闆耳裡，以為她摸魚。

她還聲明自己並不介意那個輕熟女的態度，畢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改變別人，不如改變自己，只要自己想得開，誰能傷害自己？

那份三杯雞套餐的滋味究竟如何，其實塗雅明也說不上來。

她從頭到尾就是不停的說著在高雄生活的點點滴滴，一字一句都精雕細珠，就為了讓某人可以做出一個簡單的結論－－

她過得很好，謝謝關心。

當何浩然送她到公寓門口，她揚起最完美的笑容，彎身向他致謝。

「謝謝你，記得幫我跟何媽媽還有珈珈問好。」她坦然的迎視他打量的眼神，按接住擁抱他的衝動，提醒自己，起碼又多了一個可以反覆回味的夜晚。

巷弄之間寂靜無聲，宛如把大馬路上的車水馬龍隔絕在外，何浩然靜靜的看著眼前言行舉止無懈可擊的女子，說不出心底淡淡的失望怎麼會越來越濃？

「那我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他絞盡腦汁也只能擠出這兩句話來，因為剩下的，太不文明，也太不理智。

他們彬彬有禮的互道晚安，各自轉身回到原來的軌道上，彷彿今天下午的偶遇到方才結束的晚餐，只是一段錯置的時空，消失在神秘的時間之海。

何浩然茫然的走到熱鬧喧嘩的大街上，很快的淹沒在摩肩接腫的人群中，漫無目的的閒晃，腦海中浮現的是一個又一個塗雅明－－

那個潑辣又有個性，明明心腸很軟，卻又不輕易妥協的塗雅明。

今晚的她，根本是一個沒有破綻的演員。

而他居然……被應酬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在這裡，也一直抗拒著任何可以合理化接近她的機會，因為他還沒想清楚自己到底渴望從她身上得到什麼？他究竟在她身上看到了什麼？

讓她每次一出現在他身邊，就會躁動不安，總覺得自己看似完美的生活缺少了什麼。

何浩然忽然停下了腳步，雙眼瞪著前面那四個大大的霓虹字伐，忘了自己就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本能的低頭看著自己沒有反應的重要部位。

然後他又抬起頭來，一臉不解的望著廣告刊版上姿態撩人的女體，說不出自己現在究竟是應該高興？還是擔心？

因為往常只要接觸到塗雅明就會起立敬禮的某個部位，今晚卻死氣沉沉。

他的眼眸在下一瞬間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似乎已經找出今晚的塗雅明讓他性趣缺缺的原因。

何浩然恍然大悟的坐上計程車，老是在幫別人排解疑難雜癥的腦袋裡，正忙碌的構思著一個計畫－－

他要把偽裝過的塗雅明打回原形！

晚土幾點下班？我去接你一起吃飯。

塗雅明打開手機簡訊，漠豫了一下，才給了對方肯定的回復。

又是何浩然。

他八成又是來高雄吃相親飯，或者正好路過，順便代替墨美玲來關心她這個以前的鄰居。

今天已經是第幾次了呢？

算起來，這兩、三個月他們見面吃飯的機率已經多到會令人想入非非的程度了。

「今天這麼早下班？又要去約會了啊？」連每天盯著電視看的老闆都嗅出端倪，偶爾就會像這樣揶揄個幾句。

塗雅明除了笑一笑帶過之外，還真是百口莫辯。

約會？

她當然可以這樣催眠自己，卻怎麼也無法說服眼前這個談笑風生的何浩然別再把她當成一種責任，別再用那種交差了事的態度約她出來，別再說他可以給他媽媽一個交代，要不然他們其實處得很好。

何浩然是一個很健談的對象，他有豐富的社會經歷，再加上這幾年在世界各地到處遊走的所見所聞，永遠不愁找不到話題。

他也是一個很不錯的聽眾，不管塗雅明在說什麼，他總是聚精會神的凝聽，會讓人覺得自己受到了重視，會以為他是真的關心，不知不覺的就透露了更多更多……

「原來你們當初會偷偷搬走，是在躲討債集團。」何浩然終於挖出了這個謎底，卻也冒出了更多問題，「那你哥哥呢？他真的都沒有跟你們聯絡？」

他怎麼也想不到拖垮塗家的人，會是那個樣樣都出色的塗漢明。

塗雅明正在回甜點的手頓了頓，漠然的搖頭。

「別提他……」她緊緊闔上灼熱的雙眼，又立刻張開來，若無其事轉移話題，「珈珈不是說要下來高雄一趟，尋找適合當辦公室的地點？怎麼還沒消息？」

「小阿姨躁鬱癥又發作了，所以她最近比較忙……」何浩然順著她的話題繼續聊下去，眼眸裡閃過一絲異彩。

何浩然一直到送塗雅明抵達那棟公寓門口，仍是不著痕跡的觀察這個高挑纖細的女子。

「怎麼了？」塗雅明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他，就怕自己再被他這樣凝視下去，會做出令雙方難堪的事情。

「沒有，只是想問你下個週末有沒有空？」

何浩然露出無害的笑容，塗雅明似乎也覺得他會這樣間很是稀鬆平常。

「我休假，有空。」她很乾脆的照實回答，還是以為這些對話只是例行公事。

「那就陪我去一趟臺東吧！」他伸手撥了撥她已經長過耳際的髮絲，就算發現她敏感的輕顫了一下，也若無其事的收回自己的手。

「臺東？做什麼？」塗雅明驚訝的抬眼看他，又慌亂的移開視線，同時悄悄調勻自己的呼吸，暗自慶幸自己站在陰暗處。

「參加我學妹的婚禮。」他微笑的凝望著眼前心慌意亂的女子，可以感覺自己的血液興奮的流動。

「婚禮？！你帶我去幹嘛？你這麼多相親對象可以挑，找我去會不會太可惜啊？」塗雅明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態度顯得相當退縮遲疑。

誰知道這個每次見面吃飯都正經八百的男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嗯……跟你在一起，我比較有安全感，你知道的，誰知道那些女人會不會酒後亂性？！」他煞有其事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表情很欠扁。

「你……」還真敢說。塗雅明嫣紅的嘴角忍無可忍的抿了抿，雙手早就握成了拳頭，緊緊的挨在身側，「真的這麼相信我？」

她相信以何浩然的條件，絕對不愁找不到女伴出席這樣的場合。

他沒有教人驚艷的俊帥，卻有耐人尋味的氣質，年紀越大越耐看。

「呵呵……」何浩然出其不意的撫摸她柔順的短髮，微微彎身靠近她有些恍惚的臉龐，「就是你了！」

他低啞的嗓音消逝在黑暗中，卻在某人的心裡掀起陣陣漣漪。

塗雅明楞楞的注視著他囊長高雅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好半晌才意識到自己快要缺氧，忽然回過神來大口大口的呼吸。

他剛剛的提議……會不會也只是為了討何媽媽歡心？

何浩然當初只說要去臺東參加學妹的婚禮，並沒有跟塗雅明說這是一場盛大的婚禮，而且這四個新郎還是感情甚篤的親兄弟。

他們白天在從小一起長大的部落舉辦流水席，邀請了所有的居民一起共襄盛舉，舞臺上還有當地的部落族人輪番上臺載歌載舞，氣氛熱鬧到不行。

到了晚上，這些遠道而來的客人被安排住在名為「pinaray」的國際度假村，享受好山好水好溫泉，當然還有精心安排的晚宴。

批於這四個兄弟個個交遊廣闊，來往的對象不乏各行各業裡的佼佼者，許多人把可以入住這個度假村視為一種身份地位的象徵，當然，言行舉止也就更不敢太輕浮粗俗。

塗雅明就是意識到這一點，所以才會心事重重。

她根本就沒有準備參加這種上流宴會的衣服首飾，何浩然當初也沒提醒她會有這樣的晚宴，要是她還是穿著現在身上這一套小洋裝出席，是不是會讓何浩然丟臉？

與其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她乾脆不要出席算了。

反正何浩然好像也忘了有帶她一起來這件事，從中午的流水席開始，就一直找不到人了。

塗雅明悶悶不樂的在這個佔地遼闊的度假村裡散步，美麗的晚霞將這個充滿原始風情的度假村點綴得更加風情萬種。

最後，她停在一棵特別強盛高壯的芒果樹前，仰起煩惱的臉龐，靜靜的凝視著那茂密交錯的枝葉，遠遠的看過去，好像正進行無聲的對談……

「你想爬到樹上嗎？那裡的風景還不錯喔！」忽然有個嬌小俏麗的女孩站在她身邊，話剛說完，就身手矯健的爬上了粗壯的枝椏，穿著牛仔褲的小腿在半空中晃呀晃的。

塗雅明雖然驚訝，卻也忍不住漾開微笑，打從心裡羨慕她優遊自在的率性。

「上來啊！快點，我幫你。」

女孩朝她伸出了手，熱情殷切得教人捨不得拒絕，可是她看看自己的裙擺，忽然很後悔剛剛沒有先換上牛仔褲。

「謝謝，我很想，可是我只有這套衣服勉強可以參加晚上的宴會，所以……」她真的很遺憾。

沒料到樹上精靈般的女孩會突然噗哧一笑，然後要她別擔心衣服的事情。

「你一定很早就離開房間了對不對？才會錯過通知所有女賓客去挑選衣服的服務員。」

原來這間度假村為了今晚的宴會，特地為女賓客提供了當地的原住民傳統服飾，讓她們可以入境隨俗，體驗不一樣的文化風情。

「真的？那太好了。」塗雅明一聽，終於放了心，也就拋開顧忌，稍嫌笨拙的爬上粗壯的枝幹，小心翼翼的坐在女孩的身邊。

「你好，我是塗雅明。」

「嗨！我是海小霓。」

她們彼此簡短的自我介纏，又各自轉頭看著景色壯麗的天際，默契好得像是相識多年的知己。

塗雅明沒戳破女孩有一雙哭腫的美麗黑眸，也假裝看不出女孩臉上悲喜交錯的矛盾情緒，她聽不懂女孩那些音調古怪的喃喃自語，只能隱約聽出一個人名－－

墨朗。

縱使如此，塗雅明依然安靜的坐在她身旁，不忍心讓她落單。

天色很快黯淡一片，忽然有兩個人影出現在小徑上，匆匆朝芒果樹的方向走來。

海小霓機警的縮起小腿，身手靈活的繞到另一根校椅。

「拜託，別說你有看到我。」接著，海小霓就藏身在微風不止的暗夜裡。

「好。」塗雅明毫不遲疑的點頭應允，憑著直覺答應了她的要求。

不久，兩個男人站在離徐雅明不遠的下方，其中一個正瞪著她腳上黑白格紋的娃娃鞋。

「雅明？塗雅明！你在樹上做什麼？」何浩然從沒想過自己會看見這一幕，穿著小洋裝爬樹的塗雅明，驚世駭俗得讓他想哈哈大笑。

「要你管。」塗雅明心情不是很爽的瞪了何浩然一眼，忘了自己曾經自詡要當模範妹妹。

她小心翼翼的收攏裙擺，沒發現何浩然眼眸微黯，忽然一個箭步上前，巧妙的遮擋住她裸露出來的長腿。

「剛剛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經過這裡？」何浩然微微仰起頭看著她微恆的臉龐，飽覽她難得展現的嬌柔。

「沒有。」塗雅明故意不理他，反而多看了另一個高大強壯的男人幾眼。

這個男人在搜尋不到自己想找的人之後，簡單的朝何浩然點個頭，就逕自離開。

塗雅明等到那個男人離開，才轉過頭來瞪著那個失蹤老半天的何浩然，「你的朋友都走了，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我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幹嘛要跟他走？」

何浩然一臉不解，似乎不知道自己又哪裡惹她不開心，讓她看了好洩氣。

「你找我幹嘛？」她忽然覺得自己花了一整個下午生悶氣，實在是一件很白癡的事情。

「晚宴要開始了，我們該回去準備一下。」

何浩然說得理直氣壯，塗雅明卻聽得一肚子火。

「你去就好了！我不去！」

她想也沒想就道出這句話，一時之間，兩人都楞住了。

「我如果要自己去，我約你來幹嘛？」他忍住伸手握住她雪白雙腿的衝動，兀自跟她大眼瞪小眼。

「我也想知道你約我來，到底有什麼用？就為了把我丟在那邊自生自滅嗎？」天知道她在中午的宴席上有多難熬，身邊統統都是陌生人，但是起碼人家是雙雙對對，只有她孤零零的坐在那邊，等不到他出現。

何浩然語塞，深知自己理虧，卻又不曉得該怎麼跟她解釋……

他忽然瞪大了眼，看著塗雅明在裙擺上打個結，然後一躍而下。

「你在做什麼？要是摔傷了怎麼辦？」他急忙伸手穩住她踉蹌顛簸的嬌軀，一整個氣急敗壞。安全著地的塗雅明卻繃著俏臉推開他的手。

「你放心，就算受傷了，我也不會賴著你。」她微微俯身解開裙擺上的結，轉身就走，「因為對你來說，我是多餘的。」

她在下一瞬間被人拉了回來，撞進一副結實的胸膛。

「你不是！」何浩然神情慍怒的瞪著她，雙臂將她越圈越緊，「你錯了可！」

「你明明……」塗雅明杏眸圓膛，不但說不出話來，腦海裡還一片空白。

他……吻了她！

第六章

夜風沁涼，卻吹不散芒果樹下火熱交纏的激情。

何浩然不假思索的吻上她的唇，雙手緊緊的圈住她纖細的腰身，掌心炙熱的溫度彷彿能穿透到心扉，融化她所有的理智，直到她忘了抗拒，直到他聽見代表開席的鞭炮聲。

何浩然依依不捨的離開她軟嫩的唇瓣，那張白皙小臉神情迷離的模樣，讓他渾身火熱，恨不得能瞬間移動到可以盡情纏綿的地方。

他沒想到她嘗起來這麼甜，令他雞婪的吮吻，舌尖在她細嫩的唇瓣內側戲弄挑逗，汲取她難掩青澀的甘甜，直到她發出破碎的呻吟，癱軟在他空虛許久的懷裡。

囊長靈巧的手指描摹著她每一處凹凸起伏的線條，讓她每一寸的柔軟熨貼在他的結實硬挺，幾乎完美的撮合。

「小雅……」他貼靠在她敏感的耳際輕聲呢喃，輕易捕捉到她迷人的顫抖，讓他忍不住邪佳的咬嚙那瑩白的耳垂，小小發洩一下積累多時的渴望。

「你生氣的樣子好美。」教他想不顧一切的征服她。

氣息紊亂的塗雅明儘管被吻得七葷八素，仍是瞬間清醒過來，又羞又氣的猛推這個男人的胸膛，「你少在那邊亂講話，放開我！」

何浩然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又低頭吻了她，吻得又深又猛，近乎狼吞虎嚥的掠奪。

塗雅明只來得及倒抽一口氣，旋即又墜入情慾的漩渦，難以自拔。

「這樣的你也好美。」他雙手捧住她細嫩的臉頰，強壯結實的軀伐承受了她大部分的重量，勁瘦的腰身被一雙細瘦的臂膀緊緊環住，她唇瓣紅腫微啟，神情氤氳迷離，性感得要命。

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震醒了意亂情迷的塗雅明。

「我……」塗雅明不停的深呼吸，混沌的腦袋漸漸恢復清醒，雙眼仍是盛滿不可思議。

「我要回房間換衣服。」好，她是駝鳥，但是事情有輕重緩急，他們是來當賓客的，宴會之後再來談兒女私情應該也不遲吧？

她不敢抬頭看他，一時半刻還是無法接受上一刻他們還在爭執，下一刻已經擁抱熱吻的事實。

何浩然莞爾的看著她，輕柔的替她撫平凌亂的髮絲。

「嗯……聽說今晚要換上特別的服裝才能進場，我送你回去。」也許……再偷一個吻。

「不要，不用了。」塗雅明慌亂的搖頭，昏暗的夜色仍然藏不住她一臉嬌羞。

「我自己回去就好……你……我們在宴會廳會合好嗎？」她神情柔弱，輕聲請求，就是鐵石心腸也會化成繞指柔。

何浩然遲疑了一下，欣然魂意這樣的安排，「好，記得帶著鎖卡，服務生會幫你帶位。」

要是現在跟她回到房間裡，他不確定自己還有沒有足夠的意志力停下來。

他們在芒果樹下互相凝視了一會兒，氣氛卻越來越古怪，何浩然始終維持著淡淡的笑意，嘴角卻很可疑的抖了又抖。

最後塗雅明終於明白這個可惡的男人在偷笑什麼。

她悲憤莫名的收回自己佔住人家腰身不放的手，滿臉通紅的匆匆離開。

窈窕背影遠去之後，彷彿聽見男人渾厚的低笑聲。

這時清風拂面，芒果樹紛紛發出沙沙聲響，就像是曲終人散後的掌聲。

塗雅明在半個小時後，出現在充滿原味藝術的宴會廳裡。

身材高挑纖細，皮膚白皙細嫩的她穿上了圖騰繁複、色彩鮮艷的傳統服飾，反而更引人注目。

純白的合身T恤讓她婀娜的曲線一覽無遺，外面罩著一件清朝式的刺繡胸兜，僅僅在頸項和腰際繫上繩結，至於下半身則是花色爛漫的片裙，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風情無限。

對於來自四面八方的注目禮，她故作鎮定的按照服務員的指示找到自己的桌位，忍不住朝何浩然露出鬆一口氣的笑容。

何浩然笑望著她，眼裡閃爍著讚賞，「好看。」

簡單兩個字，卻讓塗雅明莫名的燥熱，只好藉著啜飲香檳的動作來遮掩自己的失態。

何浩然抿著嘴輕笑，似乎明白身旁迷人的女子為什麼會滿臉通紅。

這兩個人親密的氛圍一直維持到四對新人沿桌敬酒。

塗雅明老遠就注意到今晚這幾位新郎新娘簡直就像偶像劇裡的男女主角，新郎一律高大帥氣，新娘個個千嬌百媚，比看電視還好看。

但是有沒有好看到要全程拍照錄影？

塗雅明壓下滿腹疑問，看著何浩然拿出手機朝著正在敬酒的新人團猛拍，沒想到最後會聽見他匆匆留下一句有事先離開一下，又再次離席。

中午的鬧劇重演，塗雅明的難堪卻有增無減。

有些事，是沒辦法一回生兩回熟的，尤其當何浩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跟那個叫做海小霓的女孩糾纏不清，引來許多人側目的時候，塗雅明還真不知該對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憐憫眼光做什麼回應才好？

這個世界是不是太諷刺了一點？

而且幽默底還滿爛的。

出現在她房門口的何浩然剛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被同時出現的服務員恭敬的請走。

如果她沒聽錯的話，何浩然顯然要面對四個有戀妹情結的哥哥。

真好，至少海小覽有願意為她出頭的哥哥。

塗雅明神情平靜的換下了那一身美麗的傳統服飾，將頭花跟琉璃項鏈整齊堆放在折好的衣裙上面，換上自己原來那件小洋裝之後，毫不眷戀的離開這間逐漸享譽國際的度假村。

她和他的世界，果然難以接軌。

他們對於感情的態度，看來也是南轅北轍。

如果她以後想找個人陪她共度一生，那麼她要找一個無論如何都不會拋下她的人。

塗雅明以為這件事就是噩運的句點，沒想到只是一個逗點，後續還有一連串的地雷，一一炸毀她重新建立的新生活。

塗雅明在星期天的早晨平安回到自己買下的舊公寓，重新梳洗過一遍之後，倒頭就睡。儘管已經是炎熱的夏天，她仍用棉被將自己緊緊的包起來，她需要這樣熟悉的動作找回熟悉的安全感。

她睡了很久很久，時間長到連手機都沒電了，等到她星期一要出門上班的時候才想到這件事，只好把充電器一起帶去公司上班。

誰知道摳門老闆看到她走進辦公室打卡時，居然像看到鬼一樣。

「你……你你你……你怎麼又來上班了？我不是有傳簡訊通知你從今天起就不用來了嗎？」摳門老闆很想說得理直氣壯，卻免不了心虛，所以反而變得零零落落。

塗雅明以為自己聽錯了，居然有個笨蛋要開除她這個便宜耐操又好用的超級員工？

「開離職證明給我，要註明是非自願離職。」她懶得跟他爭取遣散費，只想拿到該拿的證明，不想在自己的工作紀錄上留下污點。

摳門老闆半信半疑的準備文件，還不停的強調沒有遣散費。

塗雅明眼觀鼻，鼻觀心的默念：別跟一隻豬計較……

最後或許是摳門老闆覺得這樣一拍兩散，不夠高潮起伏，缺少他偏好的灑狗血劇情，所以在她一腳踏出公司大門的時候，忽然神秘兮兮的跟她告密－－

上週五有人打電話跟他申訴，塗雅明在工作期間行為不檢點，利用到府丈量的機會，擅自勾引客戶家裡的客人，造成他們跟對方的雙重困擾……

「如果貴公司還要繼續聘用這位員工的話，那麼很遺憾的將會失去未來的合作機會，而且我們會停止推薦貴公司的產品給其他人。」

這段文謅謅的軟性威脅，摳門老闆只聽得懂重點，就是他以後會沒有生意做，會賺不到錢。

「塗小姐，我相信你不是這樣的人，可是……」

塗雅明一臉無聊的朝他揮揮手，表示她明白他這麼做也是有苦衷，非常瀟灑的離開這間不起眼的窗簾公司。

她騎上了自己二手的腳踏車，騎了很遠很遠，一直到肚子咕嚕咕嚕叫了，才意識到已經過了午餐時間，她認真的環顧四周，更是赫然發現自己居然騎到了瀕臨高屏溪畔的河濱公園。

塗雅明處變不驚的在公園附設的咖啡簡餐店用餐，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也許吃飽了，她就會想清楚自己究竟該怎麼做？

一夕之間，她以為可以做個十幾、二十年的工作沒了，那個申訴的客人，十之八九就是那個別墅裡看她不順眼的輕熟女。

塗雅明相當佩服這個女人的耐性，竟然可以按捺這麼久才發動攻擊。

就算整得她痛不欲生，如果那個男人還是不愛她，又有什麼意義？

而她這樣單戀又不能戀的生活，又有什麼意義？

塗雅明抬頭看著火車飛快的駛過舊鐵橋，忽然意識到她從沒想過自己的愛情終點站，究竟該設在哪裡？

當海小霓那四個哥哥終於願意讓他離開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兩點了。

何浩然著急的趕回塗雅明的房間，寧可吵醒她被她痛罵一頓，也好過令她產生荒謬的誤會。

沒想到他連敲門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那間房間的門大開，狂野的山風將窗簾吹得呼呼作響。

他渾身冰冷的意識到她離開了。

為了圓滿墨朗的愛情，他卻親手摔斷了自己剛剛萌芽的感情，這下子他們一起陷入了情關，搞不好要各自抱頭痛哭了。

為什麼他們愛上的女人都不願意當面把話講清楚？而是先選擇逃避？

儘管他在心裡咒罵了墨朗千百遍，今天一發現海小霓的身影，他還是厚著臉皮追著海小寶跑，想要勸勸海小霓出面跟墨朗好好溝通，畢竟遠距離的愛情本就不容易維繫，要是有一方刻意要銷聲匿跡，那更是難上加難。

況且他還曾經一度幫錯了人，差點讓海小霓誤會墨朗劈腿。

為了贖罪，也不忍心遠在德國的墨朗為情所苦，他卯起來拍攝海小貴的照片，至少讓墨朗可以一解相思苦。

沒想到他還沒真的幫上墨朗的忙，就先賠盡了自己的籌碼，被迫離桌。

這裡已經人去樓空，而塗雅明巧笑情兮的模樣，她青澀卻甜美的擁吻，還歷歷在目。

何浩然拿起那串曾經躺在塗雅明胸前的琉璃珠項鏈，只覺得指尖一陣冰冷……多麼符合他的心境。

她最後站在這個門口看著他的眼神，怎麼會這麼平靜？

彷彿她早就已經知道，早就已經準備好，早就已經認命，他們不會在一起！

何浩然將那件她曾經穿過的胸兜緊緊握在手中，心口劇烈的絞擰。

她憑什麼？

憑什麼擅自決定他的感情？

憑什麼武斷的以為他會這樣就放棄？

憑什麼讓他連解釋的機會都沒有，就瀟灑的走了？

「可惡！可惡透頂！」他憤恨的咒罵，像無頭蒼蠅似的繞著房間走，怎麼也忘不了芒果樹下那張緋紅氤氳的臉龐，與那對眼眸裡溢於言表的深情。

那個女人看似能幹，骨子裡卻是個貨真價實的笨蛋。

他們家的人從不浪費時間在不值得珍惜的人身上。

塗雅明……塗雅明……

這個曾經跟他當了十幾年的鄰居，他卻除了名字之外，可說是一無所知的女子，從什麼時候開始讓他魂牽夢縈？

何浩然停下了腳步，正好對著風光明媚的窗戶，山稜線上緩緩綻放萬丈光芒，耀眼的太陽就快要照拂這片欣欣向榮的士地。

就像她，讓他的生活充滿了生氣。

雖然他曾經被她拘謹有禮的態度蒙騙，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對她究竟是單純的慾望？或是更複雜的感情？

不過就是因為這些不清不楚的疑惑，讓他決定繼續利用他母親的關心當借口，三天兩頭就約她出來吃飯聊天，增加認識彼此的機會。

而他慢慢分辨得出來她的真面目，不著痕跡的收集她偶爾流露出來的情意，他讓自己按兵不動，讓她毫無防備的接受他成為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讓她以為她的秘密很安全。

何浩然掏出自己藏在皮夾裡那張泛黃薄脆的信紙，絲毫不看上頭鶚色嚴重的藍色筆跡，反而將信紙對著陽光的方向攤開，瞇著眼睛看著光線穿透信紙的纖維，顯露出幾個清秀的字痕－－

何浩然，你從不知道我愛你。

好半晌之後，他小心翼翼的收妥這張紙，似乎從裡面重新獲得了戰鬥的力量。

他捧起了塗雅明曾經穿戴過的那身衣裙首飾，不再紛亂茫然的心智做出了決定，顯然憤怒褪去之後集結成一股更堅毅的信念－－

他會讓她知道，什麼叫做「我愛你」！

如果塗雅明以為自己那臺二手腳踏車在河濱公園失竊就是噩運的終點，那麼她就錯了。

當她下午坐計程車回家，赫然發現樓下停了幾臺警車，還有好奇的鄰居緊攏在一起竊竊私語，其中有幾個認出她的，還一臉驚奇……

是怎樣？又有哪個心理不平衡的女人害她變成通緝犯了嗎？

塗雅明胡思亂想的爬上五樓，正好跟幾個警察擦身而過，她無心理會他們突然紛紛轉頭打量她的原因，卻在差點跟另一個人迎面撞上時，狠狠的打直了疲憊的身軀。

「前老闆，你在我家門口做什麼？」塗雅明瞪著摳門老闆喜出望外的神情，很不小心的打了個冷顫。

「塗小姐，太好了！原來你還活著。」摳門老闆一整個下午不停的在心裡求神拜佛，這下終於可以放心的回去看電視了。

「我？我當然活著啊……」塗雅明忽然腦筋一轉，搞懂了樓下的陣仗是怎麼回事。

「你怎麼會以為……」我會去自殺？

就因為沒了這份工作嗎？不至於這麼絕望吧！

摳門老闆哭喪著臉，欲言又止的往屋裡看了看。

「那個……有個先生在你離開以後，突然跑到辦公室說要找你，接著就……」他吞了口口水，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表情忽然有些恐懼。

「我……既然你沒事，那我先走了。」

他又蹦又跳的疾奔下樓，讓塗雅明大開眼界。

原來四伐不勤的人也能這麼的靈活。

不過她一轉回頭，表情就變得很嚴肅。

「媽的！是誰把我家的門撞壞了？」早知道就統統換成鐵門。

而她剛剛小心翼翼的關上僅存的那扇門之後，就忽然背脊發涼，神情驚恐的轉身……

「何浩然！你怎麼會在這裡？」她為時已晚的想起剛才摳門老闆好像提到過有人去找她這件事。

只見何浩然泠冷的看著她，狀似漫不經心的將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裡，卻又散發著濃烈的怒意，「你真難找。」

一語道出他這兩天寢食難安的煎熬。

「手機忘了充電。」塗雅明垂下眼睫，喜怒哀樂魂時在心裡爆了開來，反而讓她不知該做何反應，乾脆就面無表情。

「就這樣？」何浩然微微偏著頭，下顎抽緊，牙根咬得發疼，「你沒有其他話想說嗎？」

「沒有。」塗雅明挪開視線，將眼前的動線掃視過一遍，然後慢慢的往走廊移動，「我想到會通知你。」

何浩然一把摟住她，打壞了她直奔房間的計畫，「現在說！」

「說什麼？說我累了，說我今天倒霉透了，丟了工作又被偷走了腳踏車，還莫名其妙被撞破了門。」她像搖晃過的碳酸飲料，剝的一聲短暫失控，又慢慢消退了起了緩緩的恢復平靜。

「我現在只想洗澡吃飯睡覺，請你快走。」她冷著臉掙扎，卻徒勞無功。

何浩然二話不說把她拎到浴室裡，「洗澡，我在客廳等你。」

塗雅明倔強的站在原地，覺得自己若是真的乖乖洗澡，好像太沒個性。

不過當那個盛怒中的男人站在她面前開始解開襯衫的鈕鈕，揚言要幫她從頭到腳洗乾淨時，她不知哪來的神力，竟然一把將他推了出去。

「你慢慢作夢吧你！」砰的一聲，她把門關緊。

何浩然直到聽見水花噴灑的聲音，才露出放心的笑容，回到客廳去研究晚餐這個小問題。

今晚，他無論如何都要解決正在洗澡的那個大問題！

第七章

水氣瀰漫的浴室裡，塗雅明慢吞吞的拖延洗澡洗頭的時間，等到全身上下統統都洗過兩遍之後，還冒著觸電的危險吹乾頭髮，她才很不情願的拿浴巾擦乾身體。

接著她發現一個悲慘的事實－－她必須包著這條浴巾走出去！

她很猶豫。

如果外面那個男人見色心起，她怕自己會立場不堅定，到最後半推半就的跟他一起做出圈圈被插插之類的事情……事後，她八成會唾棄自己。

可是如果外面那個男人看見她這樣幾近全裸的模樣還無動於衷，那她恐怕會更無地自容！

不過，雖然她一時之間可能很難面對自己缺乏魅力的事實，卻可以幫助她斬斷情根。

以前和他相隔兩地，自己偷偷愛得心甘情願。

現在跟他密切交集，她卻發現自己變得太貪心。

雞心就會計較得失。

當她開始衡量付出，就失去了當初單純的心意。

少了那份真心誠意，她漫長的單戀也只剩下空殼子。

就像孵化失敗的蟬蛹，最後無法詠贊生命，只能腐化成泥。

何苦？

她這是何苦？

倒不如回歸最初，繼續遠遠的戀慕他，祝他幸福。

塗雅明在浴室裡天人交戰了老半天之後，終於勉強穩住不停發抖的四肢，悄悄的走出浴室。

公寓裡寂靜無聲，倒是空氣中隱隱飄散著食物的香氣，讓塗雅明追逐著香氣的源頭來到客廳，看見了那個微微斜倚在沙發上熟睡的男人。

這一幕讓她軟化了臉上的線條，既是鬆一口氣，又有說不上來的……洩氣。

他們總是處在看似曖昧又不能曖昧到底的情況，她覺得自己就像永遠破不了關卡的玩家，到最後能源耗盡，只能選擇放棄。

塗雅明回房裡換上家居服，持了一件薄毯幫他蓋上，安靜無聲的解開便當盒，看著調整成靜音狀態的電視新聞，默默吃著他不知怎麼買來的炒飯跟貢丸湯。

雖然這不是自己原先以為會有的那種炒飯，但是能吃到這種妙飯填飽肚子，她也心滿意足了。

她收拾好桌面，無聾的關燈，躡手躡腳的準備上床睡覺。

她像個嬰兒似的蜷縮，繃緊的神經慢慢放鬆，理性的神智也越來越模糊，卻彷彿聽見有人在洗澡……還有開門關門的聲音，又遠又近……

她累得不想起床一探究竟。

既然他不請自來，那麼不告而別也是合理。

明天，她要重新裝一道撞不破的鐵門。

塗雅明沉沉的睡去，總覺得今晚的被窩特別的暖和，讓她睡得好安心。

她心滿意足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幾乎要發出舒心的呻吟。她聽見一聲低低的暗歎，莫名的全身酥軟。

小雅……

她迷惘的半睜開朦朧雙眼，好像聽見何浩然醇厚的種語，卻只看見自己熟悉不過的床頭櫃，因為夜燈的照射拉出龐大的陰影。

然後有人吻了她的眉間，像不小心棲息的蝴蝶。

「嗯……」她微微皺著眉頭，眼皮沉重得快要張不開，卻又想要留住那只調皮的蝴蝶。

小雅……

塗雅明忽然急促的喘息，卻怎麼也擺脫不掉耳畔細膩的親吻，四肢百骸竄起了高溫，扭動掙扎的嬌軀瞬間成了完美的助燃劑。

「你……」塗雅明終於完全睜開了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正磨蹭著一個半裸的男人！「何浩然？！」

何浩然側身環住她勻稱纖細的腰肢，埋首在她白皙的頸項。

「啊！吵醒你了。」重點是，他沒有半點歉意。

塗雅明咬住唇瓣，免得自己呻吟出聲，和他貼身側躺的姿勢完全沒有翻身下床的機會，緊緊握繞在腰際的大手，更是在她光滑的肌膚上來回煽情的撫摸。

「我以為……你走了。」她臉紅心跳的低喘一聲，腦門發脹的意識到他烙鐵般的慾望正抵著自己細嫩敏感的臀瓣。

「我不做不告而別這種事。」他微微抬高了上半身，刻意迎上她有意閃躲的視線，忽然霸氣的俯身吻住她，在她愕然抽氣的同時將她翻轉過來，緊緊的扣壓在自己結實昂藏的身軀底下。

「你讓我擔心死了。」唇舌交纏，何浩然帶著怒氣佔有她軟嫩的唇瓣，卻又溫柔似水的勾引她生纔的回應。他得意的合住她主動靠近的小巧舌尖，露骨的吸吮，逼得她愕然瞠眸，渾身難以克制的顫抖。

塗雅明有口難言，嗯嗯啊啊的反而令人聽了賀魂。她雙手無助的在那片光滑的胸膛上胡亂游移，驚訝的聽見何浩然發出細微的悶哼。

她悄悄的重複一次方纔的動作，纖細的手指甚至故意緩慢的滑過他扁平的乳頭……

「嘶」何浩然狠狠的倒抽一口氣，雙眼燃起了熊熊大火。

塗雅明乘機別開頭去，神色慌亂的猛做深呼吸，「何浩然，我們……」

她沒能把話說完，因為被人猝不及防的吻住，這次，何浩然將她的雙手高舉過頭扣緊在掌心，惹來她不悅的抗議。

「你……放開……不公平……嗯……」她讓人吻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的發出聲音，稍微清醒一些的腦袋又昏昏沉沉的，只能任由情慾主宰。

何浩然在她耳邊低語，「下次再換你。抬起來。」

塗雅明茫然的點頭，聽話的稍微抬高身伐，沒發現他的手早已把她剩得精光，昏暗的夜燈下，她雪白的胴體散發著溫潤迷人的光澤。

他不知何時也已經赤身裸伐的跪坐在床上，目光灼灼的撫摸她滑膩的肌膚，忽然笑得不懷好意，伸手指擰住粉紅的蓓蕾。

「哦……」塗雅明全身肌肉抽緊，情不自禁的抽氣。

他笑得更壞，一俯身，就將其中一個蓓蕾含進濕熱的嘴裡，貪婪的吸取。

「浩然！」光裸的嬌軀如遭雷擊似的弓起，高舉過頭的雙手像麻花似的絞扭在一起。

何浩然食髓知味，愛極了她浪蕩的姿態，大手捧住另一邊的小巧豐盈，好整以暇的舔弄，彷彿是極品佳餚，要一點一滴的品嚐。

塗雅明全身火焚似的滾燙，這個男人喚醒了她骨子裡深沉的渴望，卻又惡劣的慢慢拖延，不肯滿足她。

她叛逆的咬住早已滾在舌尖的呻吟，索性閉上眼。也許見不到他蠱惑人心的臉龐，會讓她找回逐漸瓦解的理智。

何浩然在她闔眼的時候，伸出舌尖，用一種折磨人的速度舔弄她嬌艷的蓓蕾，謝緊的嬌軀慢慢的柔軟下來，隨著他舌尖一次又一次的來回愛撫，越來越沉重溫暖，只剩下難以言喻的快感在血液中四處流竄。

她徜徉在如此愉悅的感官經驗裡，幾乎要以為這就是性愛的極致，直到他的舌尖越過了平坦的小腹，在她還來不及做出反應之前，就堅定的掰開她細瘦的長腿，神情狂野的喃喃讚歎。

「連這裡……也美呆了……」何浩然湊近了那一處情慾橫流的蜜穴，輕輕用鼻尖磨蹭了一會兒之後，才用靈巧的舌尖慢條斯理的品嚐她每一道性感的皺褶。

「不要……」塗雅明掙扎著想要阻止，卻在下一瞬間潰不成軍。

他先是如羽毛般的輕撫，斯文的啜飲過她醉人的滋味之後，親暱的逗弄她敏感的花核，直到她嬌軀狂扭，頹然倒回床上不斷呻吟，他才滿意的讓齒緣輕輕刷過腫脹紅艷的花核，再不輕不重的咬了一下又一下，厚實的拇指快速的反覆搓揉，直到親眼看著她發出接近崩潰的哭喊。

塗雅明在高潮的餘韻中載浮載沉，隱隱約約聽見了何浩然靠近她說了些什麼。

「不可以再這樣離開我。」他咬緊牙關嘶聲低語，緊錮慾望的臉龐冷靜的嚇人，卻異常溫柔的輕吻她濕潤的眼眶。

「快說。」慾望蓄勢待發，他緩緩的摩擦她又熱又燙又滑潤的蜜穴，彷彿聽見慾望掙脫了柵門。

「不離開……」初嘗情慾的塗雅明失神楞怔的和他四目相對，什麼也來不及遮掩。

「不要再丟下我一個……」她突然心痛的嗚咽，在那一刻回復了理智，愴然別開了臉。

「何浩然，趁現在還來得及，你快點……」離開。

「來不及！」他怒瞪她一眼，俯身吻住她沒說完的話，不顧一切的衝入她的體內，「你來不及騙我了。」

他抵著她逸出痛呼的唇，惡狠狠的凝視著她錯愕的眼眸，竭力忍住渴望縱情馳騁的衝動，「你一直都在騙我。」

他的雙手卻格外溫柔的輕撫她的肌膚，緩解彼此高張的情緒。

「我沒有……」她惶然的搖頭，忘了身伐的疼痛與渴求。他可以不愛她，但是不能誤會她！

「你騙了我很久很久。」他緩緩的離開她，然後再深深的沒入那一處緊窒肌理，那種美妙的滋味讓他好想喟歎讚美。

塗雅明雙眼微瞇，悶哼了一聲，幾乎忘記他方才說了些什麼。

「我我到底騙了你什麼……浩然！」她仰首輕喊，十指緊握在他結實的手臂，在他力道沉重的佔有她時，根本無法思考。

他定住了結實有力的身軀，注視著她動情的眼眸，霸道的宣佈，「其實你愛我。」

「我……」塗雅明雙眸圓膛，忽然渾身冰冷，不顧一切的掙扎了起來，「放開」

何浩然氣得扣住她的肩膀，氣勢蠻橫的抽挺，每一次的衝撞都直抵花心。

他眼看著塗雅明渾身嬌軟無力，纖細的腰肢情不自禁的跟著他的節奏搖擺，眼神渙散迷離，卻依然意猶未盡。

他將那雙玉腿大開，緊緊的將纖細的腳踝握在手裡，忽然放慢了節奏，鷹隼般的雙眼盯緊著那張神情渙散的臉龐。

「浩然……」塗雅明發出細細的吟哦，柔軟沉重的嬌軀不批自主的浪蕩搖擺著，她雙腿之間腫脹濕潤，彷彿有種神秘的渴望迫切需要得到解脫。

他氣定神閒的定住不動，欣賞著眼前嫵媚淫蕩的胴體，「你想要我？」

塗雅明伸手纏繞住他的頸項，泫然若泣的吻著他的嘴角，「我要……」

她屏住氣息，滿臉期待的迎上他深幽的眼眸，卻看見他一臉遺憾的搖頭。

「等你告訴我，我就給你。」他是卑劣的情人，奸詐的在這個時候提出交換條件。

男人熱燙堅挺的慾望緊緊裹在她賀魂的蜜穴裡，輕輕的來回擺動，滿足不了深層的情慾，卻又誘引著一波又一波的春水泛流。

「浩然……」塗雅明弓起了白皙的背脊，腰肢更加劇烈的前後款擺，「給我……」

她本能的知道，只有這個男人可以幫助她得到解脫。

「那就告訴我。」他耐心十足的等待，雙手不厭其煩的逗弄她嬌艷的花蕾，勾惹出連番輕顫。

他忽然發出迷人的輕笑，埋首在她芬芳細繳的頸項，喃喃說著大膽露骨的情話。

「小雅，說給我聽……你又緊又濕……天啊！簡直捨不得離開你……小雅，告訴我，你愛我。」

他咬住她的耳垂，伸手揉捨她嬌艷敏感的蓓蕾，明顯感覺到跟他緊密相貼的小肌肉倏然劇烈的抽緊，他的雙眼精光游銳。

何浩然忽然整個退了出來，笑著吻住她失望的呢喃，雙手堅定的將她轉過身，讓她全身光裸背對著他跪在床沿，「快說，不然我要這樣愛你。」

他站在床沿，毫無預警的扣住她，猛然佔有。

「嗚……」塗雅明逸出嬌柔脆弱的曝泣，幾乎承受不住他所製造出來的強烈歡愉。

「你讓我想要這樣愛你。」他略顯粗暴的穿透她，一次又一次的頂到最深處，攻破她所剩無幾的矜持。

「浩……然……」

凌亂的床鋪吸收了她破碎的哭喊，煽情的氣息還有肉體拍擊的淫靡聲音，讓他的眼神越來越瘋狂。

「你再不說，我會做到你神智不清。」他彎腰湊近她的臉龐，同時推送得更深、更用力。

「說！」何浩然霸氣十足的低喝，近乎失控的狂暴馳騁。

塗雅明埋首在棉被裡，神情狂亂的渾身打顫，僅存的一絲理智早就被慾望貪婪的吞噬。

「愛你……」將近野蠻的快感征服了她，高潮就像千軍萬馬般將她席捲而過。

「我愛你！」她神魂潰散的仰首哭喊，毫無保留的獻出所有的熱情。

何浩然雙眼驟亮，雙手箍緊了她柔弱無力的腰肢，腦海裡響起痙利的歡呼，埋在她體內的硬挺更加興奮的戳刺，苦苦壓抑的高潮在剎那間爆開。

「吼！」他頓時崩潰的倒下，緊緊抱住她暖馥馨香的桐體，讓她的顫抖和他的顫抖一起跟著心跳聲緩緩平息。

天空露出話肚白，何浩然筋疲力盡的把懷裡昏睡過去的女人抱緊，神情雖然滿足，卻閃過一絲懊惱。

他從沒想過自己也會做到神智不清！

塗雅明起床時，腦海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情是－－她遲到了！

她以為自己一躍而起，其實只是在床上彈跳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就想起來自己被炒魷魚了。

忽然，昨天發生的種種，一古腦的魂時浮現，讓她一時之間忘了研究自己怎麼會睡得這麼晚？太陽都這麼毒辣了，居然還躺在床上？

直到她想起何浩然！

然後她看到了自己腰爛的那隻大手，還終於注意到自己的後頸處有一道平緩的溫熱呼息，很悲哀的承認自己反應遲鈍，才會以為貼靠著自己的男人其實是一件非常符合人體工學的棉被！

火辣辣的記憶直撲腦門，塗雅明瞬間彷彿全身著了火，又燙又紅。

她才又後知後覺的察覺到自己某個私密部位也熱燙腫脹，還帶著微微的痛。

沒想到她昨天在浴室裡假設的種種可能都一一發生了，這個男人的確對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無動於衷，因為他睡著了。

這個男人也真的色心大發，跟她做了圈圈被插插的事情……事實上，她覺得自己被捧干了。

問題是，她當初並沒有設想真的要跟他滾床單啊！她是打定主意要保持距離的。

而且……他怎麼會知道……她……他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

塗雅明難堪的閉上雙眼，真不知道眼前這樣的局面究竟應該要怪誰？

而她又悲又喜，責怪自己不該在心存芥蒂的時候和他發生肉體關係。

「早安。」

何浩然忽然睡意漠濃的湊過來吻她，聲音沙啞誘人得讓人想把他撲倒。

「早」塗雅明神情戒備的雙手緊握在胸前，很怕自己會做出什麼天理不容的事情。

他的手倒是肆無忌憚的鑽進被窩裡撫上她赤裸的嬌軀，明目張膽的捧住她雪白的豐盈。

塗雅明輕輕掙扎著，「不要……痛……」

她羞皺的神情讓他意會到是哪個部位篶痛，他忽然翻身下床走進房間裡的浴室，沒多久又走過來一把抱起還在狀況外的她。

水聲淙淙。

「泡個澡會好一點。」他赤身裸伐的在屋裡大方走動，反而是屋主本人相當不好意思。

何浩然在浴室裡將她從懷裡放了下來，她雙腳一踩到地板，立到抽了條浴巾包住自己的裸體，努力把自己的視線固定在某人的脖子以上，「我……我自己來就好。」

將她的不自在看在眼裡，何浩然抿嘴輕笑，忽然俯身偷了一個早安吻，

「這次放過你，我去外面那間浴室。」

他落落大方的轉身離開，塗雅明懷疑他是故意慢慢的走，他對自己的身材真有信心。

而她要不是親身伐會，還真難想像這樣溫柔體貼的他有那麼癲狂的一面。

一想到那些香艷火辣的畫面，她滿臉通紅，緩緩滑進水波蕩漾的浴缸裡。

她沒有在浴室裡待太久，卻也久得足夠讓一個男人悶不吭聲的溜走。

當塗雅明衣著整齊的走出房間，卻發現明晃晃的公寓裡只有她一個人時，她荒謬的笑了，心卻是痛的。

她心存僥倖的走回房間，果然什麼也沒留下。

他走了！

這算什麼？

溫柔的慈悲嗎？

是誰說他不會不告而別？

她真傻！真傻！

竟然接二連三的讓他拋下她！

塗雅明痛得蹲下來，將自己發熱的雙眼埋在膝蓋上，雙手緊緊的圈住小腿，彷彿這樣就不會分崩離析。

這究竟是一場什麼樣的遊戲？比賽誰最傷心？還是最無情？

她可不可以關機？能不能不要痛得這麼徹底？

「你明明知道我愛你……」她哽咽的低語，空曠的屋裡充滿了她的回音。

然後僅存的那扇鐵門無聲的開傲，塗雅明機警的抬起頭來，原本懸在眼眶裡的淚水流了下來。

何浩然連忙將她拉了起來，被她淚眼婆娑的模樣嚇得不輕。

「你怎麼了？真的有痛成這樣嗎？泡澡也沒用嗎？」何浩然憂心忡忡的把剛剛買回來的早餐隨手放在茶幾上，慎重考慮要不要把她脫光了檢查。

塗雅明卻一把推開他，神情疏遠，口氣惡劣，「不要碰我！」

她眨也不眨的看著眼前困惑不解的男人，還沒從方才遭人遺棄的情緒中恢復過來。

「你怎麼了？怎麼哭了？」何浩然按捺住微微波動的脾氣，小心翼翼的觀察著她，不明白自己下樓買早餐的這十分鐘裡，怎麼會有這麼劇烈的變化？

塗雅明繃著臉搖搖頭，眼睛瞄到沒有關緊的鐵門。

「你走吧！」她疲倦的歎口氣，「我沒事了。」

何浩然果然朝著門口走去，卻砰一聲的關上門。

「在我們把話說清楚之前，我不會走！」他繃著堅毅的下巴，轉身面對這個善變的女人，還沒決定好要先愛她還是先教訓她。

沒想到她卻忽然嗤笑一聲，神情愴然。

「你這個說話不算話的大騙子，你哪一次有把話說清楚才走？」塗雅明額際的太陽穴隱隱跳動，這幾天的委屈一古腦的冒了出來。

何浩然一楞，看著眼前臉色青森慘白的塗雅明，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你剛剛蹲在這裡哭……以為我走了？」他不可思議的朝她跨了一步，平靜的面具也慢慢游裂。

「你以為在我們我就這樣走了？」何浩然說到最後，竟也咬牙切齒。

塗雅明神情哀傷的映著他，「對。」

「塗雅明！」何浩然握住她細瘦的雙臂，像被人當場打了一拳。

塗雅明深吸一口氣，努力維持平靜的表情。

「因為你在臺東的時候，就是這樣拋下我，什麼也沒說。」她的眼神空洞，彷彿陷在一個醒不來的噩夢裡。

何浩然恍然大悟。

「我沒有拋下你，我……」他遲疑了，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解釋，也許，應該先說一句對不起……

塗雅明也沒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就接在他的後頭，輕輕的說了一句話，「我不要跟一個隨時可以捨棄我的人在一起。」

就算已經滾過了床單，也不行。

何浩然神情一凜，「我不會捨棄你！」

他加重了手心的力道，卻可以感覺塗雅明的心已經從他身邊一絲一毫的抽走。

她靜靜的站在他面前，深情卻決絕的說：「就算我愛你……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第八章

就算我愛你……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這句話，讓他先上了天堂，又立刻下了地獄。

而他，不過是個凡夫俗子，血肉之軀，卻在他以為終於讓愛情起死回生的下一刻，經歷了這樣冰火五重天的震廳。

他鬆開了手，有些恍惚的摸摸自己的胸口，懷疑自己的胸腔破了個大

洞……

「對不起。」他終於把最該說的這句話說出口，「是我讓你這麼沒信心。」

何浩然租重的喘息，好像受不了跟她這麼靠近，又狼狽的後退了幾步，

「原來我在你心目中是這樣的人！」

原來，這就是他苦苦臆測了大半年所得到的答案。

她認為他是個混蛋。

塗雅明料想過他會激動萬分的否認，也猜測過他會堅持自己的做法沒有錯，卻從來沒想過會看見這個永遠在幫助人的何浩然如此脆弱。

脆弱得讓她想將他緊緊的抱在懷裡，直到他的眼神沒有那麼痛……

「你是一個很棒的人……我一直……」

她吶吶的招認自己的崇拜，沒想到何浩然會接著說：「也是一個你不願意相信的人。」

他們互相擬視，千言萬語彷彿凝結在空氣中。

何浩然顯然恢復了自制，一臉高深莫測的端詳眼前足以左右他情緒的女人。

他淡淡的苦笑，這一刻才明白塗漢明無故失蹤的這十年，塗雅明跟母親相依為命的生活經歷讓她變得獨立又能幹，卻也在她的心裡種下了陰影，不是三言兩語或一場歡愛就能化為無形。

可是他還是要說：「我可以跟你解釋關於海小實的事情，而你可能還是會認為我並沒有把你放在第一順位。」

他深深的瞅著她，沒有太多的表情。

「你說你愛我，我也相信你愛我，」他眸底閃過一絲溫柔，下一瞬間就消失無蹤，「但是你有沒有真的接受我？是不是瞭解我這個人做事的原則？」

要是再重來一遍，他還是會選擇幫助墨朗，只是會邀請她一起加入說服海小霓的行列。

「海小霓是我表弟墨朗的女朋友，在臺灣這麼相愛的兩個人卻在墨朗回德國之後有了變數。」

何浩然好像說上了癮，詳細的說明了這一對戀人面臨了怎樣的難題，說著說著，甚至逕自拿起自己買來的奶茶喝了起來。

然後他不恥下問的看著她。

「為什麼女人總是選擇逃避問題，而不是坦然面對？如果海小霓不要躲著墨朗，或者如果我們不要去參加那場婚禮，那麼現在的我們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發展？」他語氣輕柔的提出種種的可能，可惜時光一去不復返。

塗雅明耐心的等他說完，從他眼裡就已經看到這段談話的結果。

「如果我不要放棄跟你一起洗澡的機會，不要像個渴望討好你的小男生一樣衝動的下樓買早餐，這一刻，也許我們就不是這樣針鋒相對。」何浩然一派輕鬆的分析每一個可能的轉折，好像他們談的是無關緊要的天氣預報。

塗雅明站在原地凝視著他。

「我懂。」可惜傷害已經造成。

「不，你不懂。」何浩然兇狠的反嗆，像子彈般衝到她面前深深的吻住她，又毫無預警的放開她。

「我必須先回臺北一趟，你要不要順便上去看看我媽？」何浩然那雙眼睛閃爍著希冀，很快的又黯淡無光。

「不要，我自己另外找時間上去。」塗雅明頭暈目眩的搖頭，不知怎麼的覺得心好痛。

「那你會不會上去看我？」何浩然下頭收緊，悄悄的屏住呼吸。

塗雅明一臉難過的跟他四目相對，「也許……我不確定……」

她知道，他不會再來了！

何浩然仰起頭喟歎一聲，「塗雅明，要怎樣你才願意相信我？」

他雙手緊握成拳，就怕自己會衝動的把眼前這個女人扛走。

塗雅明沉默的搖頭，試著開口說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何浩然頹然的走到門口，神情黯然的回頭，「也許……你愛的不是真正的我！」

鐵門又開又關，一直到聽不見那沉重的腳步聲之後，獨自佇立在原地的那個纖細身影忽然蹲下來，抱頭痛哭。

自從那一年何浩然的父親過勞摔死，不久之後，又有個叫做沈樂熙的朋友出車禍失憶，墨美玲就很少特地徹夜等門。

因為她的兒子從那個時候開始，就非常注重自己的健康與安全，似乎也收起了一度得意忘形的玩心。

這麼多年過去了，事業也做得風生水起，何浩然卻在最近成了八卦媒伐的寵兒，一下子帶名模去喝咖啡，一下子又跟剛剛簽下來的遊戲代言人曖昧出遊，一下子又換成陪某個食品龍頭大廠的千金共度晚餐，連她這個老媽都看得眼花撩亂，分不清是真是假。

因為，她的兒子最近是真的很奇怪。

何浩然過了午夜才回來，一走進客廳，就猛然一頓，「媽？你怎麼還沒睡？」

墨美玲笑了笑，朝他招手。

「在等你。最近很忙啊？」

看，果然酒味很重啊！

「嗯！」何浩然垂眸生在母親的斜對面，看起來只有三分醉意。

「忙著幫我找媳婦？」墨美玲不慌不忙的遞上一杯解酒茶，顯然有備而來。

「算是。」何浩然面無表情的一口喝完，看起來似乎更清醒了點。

墨美玲攤開了桌上厚厚一迭書報雜誌，保養得宜的玉手隨意一劃，「是這些人其中一個嗎？」

何浩然閉目養神，看也不看一眼。

「不是。」要是這麼簡單就好了。

墨美玲反而精神抖擻，「那是誰？我有沒有見過？」

「媽……」

何浩然喊了這一聲媽，墨美玲就癟癟嘴，換了另一個說法。

「那珈珈認識嗎？跟她合得來嗎？你也常常去她公司找她，是不是她的員工之一啊？」墨美玲會這樣問，多半是因為麥珈珈的眼光她信得過，聽起來似乎也不怎麼介意門當戶不對的問題。

拜託，她兒子是白手起家，她從來沒想過要找個豪門千金當媳婦好嗎？

不過，何浩然又搖頭了，「不是。」

而且他看起來很無奈。

「那到底是誰？」讓他借酒澆愁，拚事業都沒這麼煩惱呢！

何浩然卻忽然揉了揉太陽穴，一臉的百思不解。

「媽，如果一個女人告訴你她愛你，卻又告訴你她不會跟你在一起，那是要愛？還是不要愛？」

如果已經愛了，又該怎麼辦？

這是什麼鬼問題？墨美玲眉頭挑得老高，還真有些消化不良。

「為什麼不要跟你在一起？」現在的年輕人想的還真多，哪像他們以前的年代，愛就愛了，多單純啊！

何浩然避重就輕的簡短說出大概的經過，坐姿也不再懶散，甚至主動又倒了一杯茶慢慢喝。

「你說她愛了你多久？十幾年了？」墨美玲看著兒子沉默的點頭，居然有點佩服這個女主角。

這麼久了呢！

那不就是從她兒子還沒當上老闆就開始愛了？

她慢慢的收起桌上那堆可以拿去回收的書報，忽然一臉好奇的問了一句，「那她愛你之前，有先問你會不會愛上她嗎？」

何浩然愕然搖頭，眼神卻漸漸清明。

「那你為什麼要確定她會跟你在一起，才要決定是不是要愛她？更何況人家早就愛著你了！你以為你談戀愛跟做生意一樣嗎？」

笨兒子，你才三十幾歲，又不是六十歲的老頭，幹嘛急著把投資報酬率套用在自己的愛情上？

「我只是希望她愛我，留在我身邊，讓我……」愛她。何浩然睇著某本雜誌上斗大的標題發呆，忽然覺得在這種刊物上看到自己的名字，是很丟臉的事。

「唉……你只是習慣當老闆，就連談戀愛也要照你的意思去辦。」這也算是職業病的一種吧？俗稱大頭癥？

「我哪有這麼獨裁？」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委屈。

墨美玲卻一臉不敢茍同。

「你沒有？那我只能說你其實不愛那個女孩，而且人家雖然比你笨，傻傻的愛你這麼久，卻也比你勇敢，明明知道你不愛她，還是決定愛下去。到底是哪個笨蛋？」

快點公佈答案，你老媽要頒獎給她啦！

何浩然卻看著茶幾上那一張張爭妍鬥艷的照片，想起自己徒勞無功的嘗試。

「我……找不到跟她一樣的女孩，不管她們再怎麼漂亮……都不是她……」他神情萎靡，頹然的埋首在掌心，想起她眼眸裡的眷戀與傷心。

他怎麼會這麼粗心大意？

忽略了她的脆弱，錯過了修補的契機。

墨美玲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自己的兒子，倒是兩三下就把那些看了煩心的書報收到茶幾底下。

「好，我相信你，你快告訴我這個女的是誰？住在哪裡？做什麼工作？」

我好請她出來喝杯咖啡聊聊是非啊！

沒想到何浩然看起來更難過了，「我明明請她來臺北看我，她卻到現在都還沒有來，連一通電話也沒有！」

塗雅明，算你狠！

「可憐的兒子……」你老媽我活了大半輩子，終於看到你為情所困的樣子了。

何浩然卻忽然一臉歉意的直起了身子，湊過來跟母親道歉，「她還說會另外找時間來看你，結果也是不見人影，也許是不想遇到我……媽，對不起，拖累了你。」

他沒頭沒腦的說完，又頹然倒回沙發，活脫脫就是個情場失意的模樣。

墨美玲卻糟了。

「你在說什麼啊？誰要來看我？誰不想遇到你？拖累了什麼？」她模模糊糊的彷彿瞭解了什麼，卻又還沒完全想通。

何浩然卻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媽，她要怎樣才能相信我？要怎麼做，她才會顧意留在我身邊？我會好好的留住她，再也不放手……不放手……」他倒在沙發上，一臉愴然的喃喃自語。

墨美玲連忙起身靠近他一些，免得聽不見他到底說些什麼。

「好好好，我幫你，可是你起碼要讓我知道對方是誰吧？」

快點說個名字來聽聽吧！

「小雅……」那個明明愛他，卻又不相信他的笨蛋！

「誰？」墨美玲心頭一跳，以為自己聽錯了，「哪個小雅？」

「塗……雅明……」何浩然呼吸沉穩的睡著了。

墨美玲倒是在客廳裡陪著他，發呆了好久好久。

三十歲生日那一天，塗雅明接到了麥珈珈打來的電話。

「生日快樂啊！你在家裡嗎？我有送生日禮物喔！晚一點應該會有專人送去你家，拜託簽收一下囉！」

麥珈珈語氣輕快的哼著生日快樂歌，還真的讓塗雅明的心情輕盈了許多。

「謝謝，我自己都忘了。」三十歲了呢！

「嘻嘻……你不說，誰知道你三十歲啊？那是上次簽約的時候，我不小心瞄到你的身份證才知道的。」麥珈珈羨慕死了，明明兩個人年紀相的，偏偏一起站出來被叫姊姊的一定是她，唉……

「應該是頭髮的關係，現在留長了，老了很多。」塗雅明攏了攏過耳的頭髮，戴上了耳機，一邊講電話，一邊核對這個月的出貨單。

摳門老闆還是一樣在辦公室裡盯著電視。

倉庫裡新聘的助理小妹正在處理昨天傍晚收到的訂單。

小貨卡則在五分鐘前帶著重新歸隊的老業務去拜訪客戶。

在她逗留在河濱公園的短短幾個小時，何浩然不知道做了什麼，竟然讓這個摳門老闆推翻了原本怕事的決定，隔天親自登門拜訪，求她回去上班。

她後來才知道，原來，炒飯跟貢丸湯還是他親自送到公寓門口交給何浩然的。

那個男人就算離開了，卻彷彿已經在她的生命中徹底札根。

那宛如萬花筒般繽紛交錯的三天，似乎就是她這輩子最高潮迭起的時光。

電話那頭，麥珈珈的聲音顯得格外遙遠。

「說到老……我阿姨可能真的年紀有了，聽說身伐有點狀況。」麥珈珈說得好不唏噓，眼睛卻盯著電腦螢幕上的美食排行榜，鼠標迫不及待的點了又點。

塗雅明猛然停下了敲鍵盤的手指，「何媽媽？她怎麼了？上個禮拜通電話的時候選好好的啊！」

眼角餘光瞄到摳門老闆好奇的張望，塗雅明才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大聲。

「好像……是為了表哥吧！」麥珈珈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遲疑，一臉嚴肅的想著到底要買一個還是買兩個？

「何浩然？怎麼會？」那個孝子？

塗雅明激動得站起來，差點掀倒了椅子，連出來上廁所的助理也難掩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聽說……是為了結婚的事……」嗯……就買兩個喜憨兒做的吉士蛋糕，好吃又可以做公益。

「結婚？！」塗雅明胸口一窒，忽然說不出話來。

「小雅？你還在嗎？」麥珈珈露出笑容，覺得自己又日行一善。

「在……我剛剛……想打噴嚏打不出來。你繼續說。」她其實覺得有點頭重腳輕，連忙坐回辦公椅，不想漏聽任何一個字。

她知道他最近很忙，忙著跟那些艷光四的美女約會，或許是男一種形式的相親，沒想到竟是要結婚了？！

「聽說浩然表哥最近天天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家，連公司的事情都沒有心思打理，阿姨問他他也不說，只說會趕快娶個老婆生很多孩子讓她不用這麼寂寞……嘿嘿！看來我要有個表嫂了。」

麥珈珈這廂笑得開心，另一頭的塗雅明卻彷彿如遭雷擊。

「這……聽起來不錯，何媽媽不希望他結婚嗎？」塗雅明有些黯然，因為在電話中，墨美玲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顯然墨美玲從不認為她跟何浩然有牽連在一起的必要。

除了她和他，沒人知道他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一些事。

「當然希望啊！所以才會忙東忙西，忙到忘了照顧自己，到最後只好住院去給醫生護士照顧啦！」聽說還迷倒了一個醫生，或許很快就會有一段美好的黃昏之戀呢！

塗雅明想到的卻是自己母親癌末住院時的蠟黃憔悴，突然站了起來。

「住院判怎麼這麼嚴重？在哪間醫院？做過全身健康檢查沒有？」塗雅明激動得連聲音都發顫，把一直偷覷的摳門老闆嚇得差點從椅子上掉下來。

「我不太清楚耶！今天早上剛剛送去醫院而已，我正打算跟你講完電話之後去探望她呢！」麥珈珈沒心沒肺的無聲大笑，說起話來卻非常無辜。

塗雅明立刻做出決定，「醫院地址跟病房號碼給我，我等一下就出發。」

她一掛掉電話，就胡亂收好自己的包包，衝進辦公室時，忽然整個人楞在那邊，不可思議的瞪著打卡鐘旁邊的那個人－－

摳門老闆居然幫她打卡？！

「呵呵……你不是有事情要請假嗎？快去快去，多請幾天也沒關係。」

塗雅明硬生生的收回自己的視線，輕輕的說聲謝謝，匆匆離開時，忍不住又冒出困擾自己已久的疑惑－－

那個何浩然，到底對摳門老闆做了什麼？

第九章

頂著中午的艷陽，塗雅明快步走進陰涼的醫院，直奔墨美玲的病房。

遠遠的，她就看見一群正在巡房的白衣天使從某間病房裡話貫而出，一個個臉上都帶著接近癡傻的笑容，相當引人側目。

塗雅明確認一下那個門牌號碼，等到她們統統離開之後，才非常疑惑的推門而入。

第一眼，她就知道那些白衣天使們為什麼會變成花癡，因為臨窗的沙發上坐著一個高傲俊美的男人，身上散發出養尊處優的氣質，雖然不是西裝筆挺，卻一眼就看得出全都所費不賞，只見他一臉不耐煩的別過頭去看著窗外的景色，無視正在一旁獻慇勤的亮眼美女。

也許……麥珈珈給錯她病房號碼了。

就在塗雅明尷尬的想走出去確認一下病房號碼，那對氣氛怪異的男女也發現她的存在，不約而同的盯著她上下打量。

這時，接近門口的洗手間裡忽然走出來一個臉色紅潤的婦人，對著塗雅明驚喜莫名的笑著。

「雅雅？你怎麼來了？今天不用上班嗎？」墨美玲熱情的招呼這個新訪客，直接拉著她坐在病床旁邊的沙發上。

「大半年沒看到你，變得很漂亮啊！」墨美玲看得很仔細，高興得都有些發抖呢！

「我聽珈珈說……你住院了。」塗雅明看著墨美玲精神奕奕的樣子，終於放下心中的大石。

「你沒事就好。」她反手覆上墨美玲溫熱的手掌，傳達自己沒說出口的關心。

墨美玲眼裡滿是溫情，爽朗的笑了幾聲，把麥珈珈誇上了天，「珈珈這個鬼靈精，還真聰明！我不過就是住院做個詳細一點的全身健康檢查，瞧她把你嚇的……她八成知道我在想你！」

她忽然轉向了那個俊美的男人，「墨朗，你說是不是啊？珈珈這個丫頭實在是太搞怪了。對了，這個是塗雅明，是我們以前的鄰居，人可乖了，現在搬去高雄囉……」

她叨叨絮絮的幫他們做簡短介纏，三個人都沒空理會被曬在一旁當壁花的那個小姐。

塗雅明驚訝的對上墨朗冰冷的視線，禮貌性的頷首，不由得想到那個精靈似的海小霓……想到她跟何浩然……

她很快的移開視線，若無其事的陪著墨美玲聊聊會做哪些檢查，忍住提起何浩然的衝動，最後叮嚀墨美玲要好好照顧自己的身體。

「何媽媽，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塗雅明起身告辭。

墨美玲驚訝的拉住她的手。

「怎麼這麼趕？浩然去辦個住院手續，怎麼還沒回來啊？」墨美玲心急如焚的看著門口，真希望她兒子立刻就能出現。

塗雅明不知不覺的也回頭張望，根本沒掩飾眼裡的希冀渴望。

墨美玲收回了視線，一臉欲言又止的拍拍塗雅明的手。

「我明天就出院了，我看你今天還是在家裡過一夜，明天讓何媽媽請你吃頓飯啊！等一下讓浩然送你回家。」她朝墨朗丟去求救的眼神，還真不曉得剛剛回到臺灣的墨朗懂不懂她的暗示？

墨朗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發呆。

墨美玲認命的歎了口氣，鬆開了手。

難道她兒子真的跟她無緣？

塗雅明低頭假裝調整包包的肩帶，卻遮不住嘴角的黯然，「不用了，我只請半天假，明天還要上班。」

她不忍心看見墨美玲臉上的失望，但也不想讓自己踏進何家，面對可能撞見何浩然的窘況，乾脆心一橫，轉身就走，「我周休二日的時候再來看你。」

墨朗忽然站了起來，淡漠卻別有深意的看了塗雅明一眼。

「阿姨，我送塗小姐出去，順便看看表哥住院手續辦得怎麼樣了。」他大步追上正要開門走出去的塗雅明，徹底無視那個失望透頂的亮眼美女。

「墨朗？！」墨美玲尷尬得進退不得，因為亮眼美女就是那個跟何浩然共進燭光晚餐的企業千金，方纔還是跟何浩然一起走進來的。

沒想到墨朗一出現，她立刻轉移了目標，連何浩然什麼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墨美玲悶不吭聲的躺回病床上，一臉虛弱的按下緊急按鈕，不過一分鐘不到的時間，醫護人員連忙衝了進來。

「幫我把她帶走！她讓我噁心。」這種見異思遷的女人，他們母子倆才看不上眼！

當塗雅明看見墨朗趕在電梯關上之前衝進來，還朝她微微一笑時，她直覺的轉頭張望了一下，沒想到會看見墨朗的笑意延伸到那雙深邃迷人的眼睛，讓她很是莫名其妙。

他們跟著其他人話貫走出電梯，當墨朗握住她的手肘，她臉一沉，正要出聲喝斥時，卻被墨朗搶了話頭。

「走這邊才對。」他一確定塗雅明跟在他身邊，立刻收手，彬彬有禮的道歉，「對不起，讓你誤會了。」

塗雅明的腳步顛頓了一下，愕然的轉頭看他。

墨朗卻什麼也沒說，俊美的臉龐少了冰冷的面具，看起來反而有幾分蕭索。

塗雅明也悶不吭聲的跟著他走，腦海裡閃過一雙紅腫的黑眸，還有那一個為這對情人四處奔走的何浩然……

所以她停下了腳步，拉住墨朗的皮衣下擺，迎上他興味盎然的眼眸。

「該不會你也想約我喝咖啡？我不答應你就不離開吧？」他扯動嘴角，寒意驅走了方纔的友善。

塗雅明直接賞他一對自眼，「不是。」

「很好。」墨朗表情軟化了起了忽然專注的盯著她，「他是個好人。」

接著他漾出今天最好看的笑容。

塗雅明愣了一下，忽然寒毛直豎，本能的轉頭一看，看到眼泛血絲的何浩然。

「我去陪阿姨，你們慢慢談。」墨朗拿走何浩然手上那一迭紙張，很識相的閃人。

這下子，塗雅明可以確定他剛剛是為了什麼道歉了。

「等一下！」她喊住墨朗，故意目不斜視的經過何浩然身邊，說出自己方才斟酌許久的話。

「我去臺東喝喜酒那一天，曾經遇見過海小霓。」她看著墨朗眼裡的狂喜跟期待，心裡慢慢的踏實了起來。

「我們爬上魂一棵樹看風景，我聽見她不停的說著你的名字……墨朗，她看起來跟你一樣傷心。」她頓了頓，接著微微一笑，「希望我有幫到忙。」

她真想用過來人的身份跟他說，如果真心相愛，就不要輕易放開。

墨朗強抑住激動的情緒，僵硬的點點頭，「有，你們都有，謝謝。」

塗雅明一臉感傷的看著他離開，後腦勺傳來一股溫熱，瞬間迸擊成無數電流在四肢百骸流竄。

何浩然輕輕撫著她尚未齊肩的短髮，湊到她耳邊慢慢的說著，「你又騙我。」

「我沒有。」塗雅明連忙低下頭遮掩忽然發脹的眼眶，卻遮不住自己泛紅的雙頰。

她忘不了上次他說這句話時的動作跟表情……

塗雅明煩躁不安的深呼吸幾次，優雅的告別，「我該去坐車了。」

她匆匆的走了幾步，忽然茫然的停住，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走神得太嚴重，根本就沒注意墨朗往哪個方向走。

這裡是行政大廳？不是方纔那棟新大樓？

「我送你。」

何浩然一副識途老馬的模樣，把手搭在她肩上，讓她驚訝的忘了拒絕。

如果她曾經心猿意馬，那麼接下來一路上何浩然彬彬有禮的態度也讓她慢慢冷靜了下來。

他生動的描述一早起床看見墨美玲雙眼凹陷，臉色死白，還兩眼無神看著他的時候，差點要打119求救專線。

「要不是我堅持要她過來做健康檢查，恐怕她還不當一回事呢！都已經快要六十歲的人了，怎麼還學年輕人熬夜啊？」他丟給她一個「你說是吧？」的眼神，泰然自若的開車。

他就像好久不見的鄰家大哥，心無城府的跟她說著家裡的大小瑣事，似乎根本就不曾為她心煩意亂，不曾為她輾轉難眠……

很好，是她高估了自己。

她不該忘了他有許多相親對象，還有教人目不暇給的緋聞，應該不至於需要靠著寂寞打發時間。

塗雅明心不在焉的望著臺北大魂小異的街景，心酸又認命的歎了口氣。

是她自作自受。

好不容易等到了期盼這麼久的愛情，卻眼睜睜的看著它離開。

他一直都是好的。

從她整理那棟舊房子被他發現開始，一直到現在，不管他們曾經有過怎樣的誤會，曾經發生過多少次的爭執，他總是盡其可能的妥善照顧她。

就像她說的，她懂。

她懂他溫柔的心，樂於付出自己的感情。

他一直是岸上那一盞微弱的光，讓汪洋中載浮載沉的她看見上岸的希望，不至於自暴自棄的沉溺。

她真的愛他。

所以她看見自己的懦弱與卑微，為了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理由跟他決裂。

她早就應該跟他說聲對不起！－－在他拎著那袋早餐緊張兮兮的扶住她時，撲進他懷裡跟他說聲對不起。

對不起，就算你曾經有錯，早就應該原諒你。

對不起，明明知道你已經讓步，仍是緊緊捂著好久以前的傷口，不肯卸下心中莫須有的恐懼。

對不起，如果我的不信任曾經傷害了你……對不起。

塗雅明視而不見的把自己的腦袋撐靠在車窗上，直到何浩然停下了車才回過神。

「謝謝。」她把才纔在心中反覆咀嚼的千言萬語化成這一句，走下車關好車門，才發現何浩然已經站在前頭等她。

「你……」她心中鼓噪不休，幾乎管不住那些瑰麗的妄想。

「我正好有事要去高雄一趟，一起走吧！」何浩然帥氣的點頭，溫和的眼神不見一絲曖昧。

「好啊！」塗雅明淺淺的石穴，把眼裡的失落擠下眼眶。

從他轉身走下舊公寓的那一刻起，她又變回那個暗戀的女孩，把所有的傾慕藏在心裡，等待他散發光芒。

到了高雄，塗雅明做好了分道揚鑣的心理準備，臉上掛著恰如其分的笑容，卻一直沒有機會說再見。

「時間還早，陪我去走走？」

他落落大方的邀請，她一臉平靜的答應，假裝沒聽見自己胸口小鹿亂撞的聲音。

他們一起漫步在西子灣，沉浸在夕陽的餘暉裡，沒有刻意的交談，沒有多餘的互動，安靜的分享這一刻。

「天黑了，我們去吃晚餐。」他理所當然的提議，沒有忽視她眼中的遲疑，「如果你沒有空，也沒關係。」

塗雅明看著他乾淨的眼神，吞下便在胸口的希冀，露出無懈可擊的笑容。

「有人要請客，當然有空。」她俏皮的睨著他，要自己別再癡心妄想。

錯過，就是錯過了！

他帶她去一間頗富盛名的牛排餐廳，服務生熱情又熟拾的帶領他們坐進包廂裡，給他們一個隱私又自在的用餐環境。

塗雅明全身漲滿了期待，浪漫的燭光晚餐總是會讓人聯想到美妙的戀情，她等了又等，從前菜等到主菜再等到甜點，終於心灰意冷。

她只是剛好有空陪他吃飯的伴……

塗雅明意興闌珊的蒙飲色澤飽滿的紅酒，看見城市光廊七彩絢爛的燈光照亮夜空，映照出她眼裡的空洞。

「怎麼了？」

何浩然一臉關心，塗雅明卻看見他站在公寓裡問她會不會上去看他時，既期待又害怕受傷害的表情……

她仰首飲盡剩下的液伐，希望酒精可以麻痺她讓悔恨痛毆的心，「沒事。我想回家了。」

她用剩下來的勇氣大膽凝視著他，要自己這輩子永遠記得他現在的模樣。

每一年的這一天，拿出來溫習，祝我……生日快樂！

塗雅明昏昏沉沉的哼著歌，「祝我生日快樂……希望你……永遠快樂……」

她猜她醉了，才會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她忽然直起了身子，瞇起了雙眼，用力看著眼前模糊又熟悉的背影，然後放心的笑著，軟軟的倒回原位。

是他。

那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為什麼？」何浩然背著她爬上了五樓，小心翼翼的放她下來之後，從她的包包裡拿出鑰匙開鎖，「因為我就像你的哥哥？」

「你才把我當成你的妹妹呢！」她搖搖晃晃的走進自己的公寓，歪歪斜斜的倒在沙發上，正好看見何浩然仔細的幫兩扇門上鎖。

她闔上沉重的眼皮，忽然想到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嘿……你別理我，快回去，我記得你說你要來高雄辦事情。」一定不是很重要的事情，才能跟她一起耗了這麼久。

「你醉了。」何浩然坐在她身邊，手心貼在她熱燙的臉頰。

「好像是吼？」塗雅明使勁睜開一條眼縫，撒嬌似的睨著他，還像貓咪般的磨蹭著他。

她太快閉上眼睛，沒看見何浩然臉上面具崩裂的表情。

他看著那張嫣紅迷人的臉蛋好一會兒，才緩緩的起身。

「我去幫你弄一條濕毛巾。」粗嗄沙啞的聲音，刺激著某人的神經中樞。

塗雅明聽見他剛剛說的話，儘管雙眼怎麼也睜不開，卻還能講上幾句話，「不要……不要再照顧我，不要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

「因為你不想再見到我？」他回頭望著她，一向溫和的臉龐繃得死緊。

塗雅明赫然睜大了醉意朦朧的雙眼，忽然誇張的大笑。

「何浩然，我一直都愛你……一直好想愛你……」她瘖啞的呢喃，雙眼重新緊緊的閉著，眼淚還是流了下來。

他眼裡驟放異彩，屏住氣息說出自己的顧慮，「但是你沒來找我，現在又要趕我走。」

他所知道的愛，沒有這一種！

塗雅明嘴唇抿了抿，聲音裡飽含委屈，「我沒有，你不需要我，你有很多人陪，我都看到了，每一篇都看到了。」

「你吃酷嗎？還是覺得無所謂？」他輕輕的撫摸她披散在沙發上的細發，心口莫名的發熱。

塗雅明舒服的歎了口氣，像一隻懶洋洋的暹羅貓。

「吃醋？我憑什麼吃醋？我只是一個小心眼又愛計較的笨蛋……浩然，我是笨蛋對不對？」她下意識的磨蹭著他厚實的掌心，以為自己飄在雲端上。

「對，真的很笨。」他溫柔的將她攔腰抱起，眼神堅定，步伐穩健的朝臥室走去。

一雙藕臂主動圈繞住他的頸項，埋在他胸膛裡喃喃自語，「可是我愛你……對不起……我真的很愛你……」

「我知道，我現在知道了，你是一個只敢說不敢做的膽小鬼。」他眼裡的陰霾消散無蹤，似乎掙脫了某種無形的禁錮。

他將她放在床錦上，卻遭到嚴重的抗議。

「我……我要洗澡……洗過澡才能睡覺……」

她掙扎著要站起來走去浴室，那東倒西歪的模樣讓何浩然搖頭失笑。

「我就知道你有潔癖。」他重新將她抱進浴室裡，趁著浴缸裡蓄水的時候，幫她脫掉身上的衣服。

塗雅明一臉不馴的特別強調，「那不是潔癖！是……」

她瞳孔渙散的看著自己純白的蕾絲內衣，愕然的抬頭望著眼前不停變換位置的男人。

「我……你在幫我脫衣服嗎？」她試著捧住他的臉，卻老是拍到空氣。

男人的大手沒有任何的停頓，逕自幫她脫去了牛仔褲，一臉莞爾的反問她，「你要穿著衣服洗澡嗎？」

依他看，她八成會在浴缸裡溺斃！

「不要……我……」她迷惑的搖頭，不懂自己幹嘛要穿衣服洗澡？

接著她突然緊張兮兮的捉住他的襯衫領口，瞳孔盈滿了恐懼。

「那我洗完澡，你還會在這裡嗎？」她是不是在作夢？那種會一直重複一直重複，讓她永遠絕望的夢？

何浩然心臟猛然縮緊，發自內心的回答，「會，我會。」

他情不自禁的吻上她的眉頭，許下承諾，「我會一直跟你在一起。」

塗雅明笑著哭了。

「嗯……我相信……我相信你……」果然，果然只是個夢而已！

她悲傷的墜入黑甜夢鄉，恍恍惚惚中聽見有人輕輕說了一句－－

生日快樂，我的寶貝。

他的指腹，輕輕劃過她的臉頰那一道淚痕。

她決定自己要睡很久很久，因為這個夢，實在太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