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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 野公主 (昏婚欲醉 1)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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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16 |倒序瀏覽 | x 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1-20 13:04 編輯

身為天雀國第一美男子,為了省卻無端困擾,
他對女子一向斯文有禮卻敬而遠之,
無奈竟招惹上那個惡名昭彰的野公主,
這下不僅得配合演戲將她偷渡出宮去,
一路上更成了公主殿下的御用男奴,
伺候用膳只是小意思,共浴躲追兵才是真刺激,
拖著這個麻煩集合體「私奔」已經夠棘手,
「歐陽少俠攜女同游」的傳聞還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
引來他的「老相好」派人將他們請去喝茶兼瞭解情況,
沒辦法,人長得俊就是有這種煩惱,兩位別再為他吵架──
咦?他是不是錯過了哪一段,為什麼她們居然姊妹互稱,
而公主更笑咪咪的要將他推入那好不容易逃出的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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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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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17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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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嫁!」

  天雀國的公主趙蝶衣跪在父皇的寶座前,編貝皓齒將美麗的下唇咬出一絲絲的血痕。在她眸中的堅決之色,幾乎如冬日下的冰山一樣堅決,然而──

  天雀國的國王,趙闡遠悠悠開口,「你必須嫁,這由不得你自己,因為你是天雀國的公主。」

  「我是公主,不是隨意拿去和親的禮物。」她惱怒地抬高頭,直視著父皇。

  「公主,有應盡的義務,你的臣民需要你。」趙闡遠面無表情道:「去準備一下吧,今天晚上,東遼國的太子會和你見個面,到時候不要讓我、及你的臣民失望。」

  她細白的手指,捏緊袖口上精細繡制的那一雙鳳凰翅膀,咬緊牙關問:「父皇不會後悔嗎?」

  趙闡遠輕闔了一下眼。「如果你有負我的重托,我會後悔當初生下你,更後悔把你接入宮,賜予了你這個公主身份。」

  「除了這個身份,我還有什麼?」趙蝶衣起身,拂袖勃怒而去。

  


  天雀國,曾經是多麼富饒的一個國度,當年週遭十三國來朝,盛況空前,但如今,它的江山依舊秀麗,國本卻已破敗不堪。一百年內的幾場大戰讓它已沒有力氣和金錢再來裝飾自己,而天雀國當年的盛況,只成為國內說書人口中一段令人欷吁感慨的回憶。

  趙蝶衣,可以說她真是生不逢時的一位公主。

  當年在她出生時,趙闡遠正帶著一干大小嬪妃遠離都城到處遊玩,結果戰禍突起,朝中有重臣叛變,周圍登時出現了許多刺殺他的刺客,導致他不得不立刻逃命,連那些嬪妃都顧不上了,有的被丟棄在原地,有的苦苦跟隨,在半路因病或因刺客而死。

  趙蝶衣的母親史妃就是當時被丟棄的一個妃子,當時她已身懷有孕,在逃難至房州時幸得一戶農家相救,才得以平安生下趙蝶衣,保全性命。

  一晃眼,這場仗打了三年,當趙闡遠重新奪回王位之後,才慢慢開始尋找以前失散的老婆們,而趙蝶衣是在七歲的時候才被找到,接回宮中,由一個農家打扮的村姑娘,轉眼變成了千金之軀的公主。

  可惜她的母親就沒有這樣的好命了,剛剛回到宮裡不到半年就一病不起,很快去世。

  趙蝶衣雖然身為公主,在宮中卻常是別人笑話的對象,因為她的教養在許多宮裡人看來顯得粗俗又低賤。剛回宮的第一年,她根本不習慣穿那種曳地的宮裙,也不喜歡坐在那裡安安靜靜地學琴棋書畫。

  她喜歡爬樹翻牆,下河摸魚,但這都是身為公主的最大禁忌,為此,趙闡遠找了無數的老師來調教她,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才終於慢慢改掉了她身上的一些劣習。

  然而她表情中時而浮現的那一絲略帶野性的桀驁不馴,卻是老師們都為之感歎的「本性難移」。

  蝶衣公主名字美,人也美,但脾氣很差。她喜歡各種稀奇古怪的奇珍異寶,喜歡窮奢極欲地享受山珍海味,最討厭被人阿諛奉承,也不愛與人交往。宮中的那些王子和公主們都不願意理睬她,私下裡,大家只叫她──那個野公主。

  如今,天雀國的國力越來越差,日漸衰微的結果就是太容易被外國侵略,於是趙闡遠不得不開始謀求與其他國聯姻來擴大國力。

  只是這一回眾人都沒有想到,去和東遼國聯姻的居然是那個野公主……

  趙蝶衣呼一下拉開自己的衣櫃,將裡面的衣服一件件丟出來,有的丟到地上,有的丟到床上,還有的丟到宮女的頭上。

  她又從抽屜中抄起一把剪刀,將那些衣服一條條地剪開,剪碎。

  宮女們嚇得跪倒在地上,連聲說:「公主,請息怒啊!」

  「息怒?」她冷笑,「你們真的在乎過我的喜怒哀樂嗎?你們不過是怕我會遷怒於你們,帶你們一起去東遼國罷了!我告訴你們,我不會去東遼的,絕對不會!」

  「公主,陛下說東遼太子已經到了前殿,請你前去迎候。」內宮總管太監笑咪咪地捧著一個盤子,「陛下還說,怕公主這裡沒有合適的衣服,所以讓奴才給你備了一件來。」

  趙蝶衣盯著那盤子上金光閃爍的衣料,美麗的容顏蒼白如紙。

  「他鐵了心要犧牲掉我嗎?」她喃喃低語,然後走過去,一手扯下那件華麗的長裙,堅決地說:「好,那我就死給父皇看!」

  將長裙丟在地上,一腳踩踏過去,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後宮,穿過長長的花園曲徑,逕直走入前殿。

  前殿中早已歌舞昇平,還有無數的嬪妃、王子、公主都濟濟一堂,一個個面帶笑容地熱烈談論著。

  只走到門口,趙蝶衣就聽到他們在說:「我們蝶衣公主是宮內最美的公主了,太子能娶到她真的是娶對了人。公主溫順,又可親而且多才多藝……」

  她一步踏進去,大聲說:「父皇,兒臣來了。」

  她的出現讓屋內喧嘩的人聲驟然安靜下來,趙闡遠蹙著眉頭,凝視著女兒的樣子,沉聲問:「不是讓你更衣後再來嗎?」

  「太子殿下要娶的是我,而不是我的衣服。」趙蝶衣將目光調轉,看著坐在父皇下手邊,那個手捧著一截羊腿正在大快朵頤、滿面虯髯的男子。

  難道,他就是……

  果然,只見趙闡遠站起身說:「蝶衣,還不來見過東遼太子嗎?」

  那虯髯男子從羊腿中抬起臉,鬍子上還油膩膩的,透過虯髯只能看到他黑湛湛如鷹一樣的眼睛,和因為風沙而粗糙不堪的皮膚。

  東遼太子瞥了眼她,咧了咧嘴,嘰嘰咕咕地說了一串她根本聽不懂的話,幸虧旁邊還有位翻譯官,站起身笑嘻嘻地對趙闡遠說道:「我們太子殿下說,公主長得挺結實,大概……能多子多孫。」

  她幾乎想把他的鬍子連根拔下來!這叫什麼話?第一次見面,就把她當作多生多養的母豬嗎?

  都說東遼人是遊牧民族,有著野獸一般的狂躁性格和舉止習慣,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

  趙蝶衣不由得面對父皇大聲指責,「父皇真要把我嫁到那裡去,是不是就是逼著我去死?」

  趙闡遠依舊凝著眉。「在貴客面前胡說什麼?你能到東遼國去做太子妃,成為日後的東遼皇后,才是我們天雀國的榮耀,也是你自己的榮耀。」

  「若要我嫁,除非我死!」她一字一頓,意志堅決。

  全場更加寂靜,大家都屏息凝氣,等著聽趙闡遠的回答。

  只見他根本不為所動,慢慢回答,「你用死亡威脅不了任何人,你就是死,在死前也要嫁。今天晚上就是太子正式下聘之期,我們會在兩國昭告你們將要成婚的消息。名義上,從今晚之後,你就是東遼太子的人了,如果你想看著兩國就此交戰,你就去死!」

  趙蝶衣恨恨地說:「我在乎他們的死活,可是他們誰在乎過我?」她的眼睛如刀子一樣刺向周圍那些正等著看好戲的人。

  趙闡遠怒斥,「你當日流落民間,後來有幸做了公主,應該心懷感激才對,怎麼會有這麼多的戾氣?」

  東遼太子坐在旁邊,除了最初瞥了趙蝶衣一眼之外,所有的注意力依舊放在那根羊腿上,等他終於把羊腿啃得乾乾淨淨,隨便拿起桌上的餐布擦了擦嘴,站起身來。

  她幾乎是在同時倒退了三步,倒出一口涼氣。

  天啊、這個人的個頭怎麼這麼高?足有一個半她的身高,肩膀魁梧得賽過一頭牛,肌肉結實,手臂上還裸露著不少濃密的毛髮。

  他,他是人類嗎?人可以有這麼可怕的體型嗎?

  東遼太子俯下身,他呼出的氣息都還有著酒肉的味道,依舊咧開雪白的牙齒,衝著她一笑──如果那種表情可以說是笑容的話。

  「唔裡咕嘟,西西卡其,巴巴拉唔……」只聽他又說了一大串誰也聽不懂的話,旁邊他隨行帶來的翻譯官也笑著頻頻點頭。

  「你們,在說什麼鬼話?」趙蝶衣氣得質問。她不希望別人當面議論自己,她卻一無所知。

  翻譯官對她鞠了一躬,笑道:「我們太子說,能娶你做老婆他很高興,公主這樣橫眉怒目的表情,與我們東遼國的女子有幾分相似,太子本來是很不喜歡天雀國女人嬌滴滴的樣子的。」

  趙闡遠聞言,霎時喜動顏色。「哦?那可真是慚愧,公主生性頑劣,也是朕平日疏於管教,沒想到能讓殿下如此看重……蝶衣,還不還禮致謝?」

  趙蝶衣的肺都快氣炸了,怎麼可能道謝,她冷冷哼了一聲之後,掉頭就向外走。

  只聽父皇在她背後大喊,「蝶衣,別逼我做些讓你我都不好看的事情來!」

  「父皇已經讓我很『好看』了!」她丟下最後一句話,就大步走出了前殿。

  既然沒人能救她,她就只有自己救自己了!


  這一夜,趙蝶衣一夜未睡。她並不是因為第二天就要被宣佈成為東遼准太子妃、緊張得徹夜未眠,而是在思考如何自救。

  自救只有一個方法──逃!

  逃出去,逃出皇宮,逃出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牢籠!

  她命令所有的宮女都不得進入寢宮,一律在宮外等候,而她自己則悄悄收拾了逃跑的行囊。

  首先,她應該有逃跑的路線計劃。她在這宮裡生活了十年,對宮中各條路線都已熟悉,不過那是白天。她身為公主,自然可以大搖大擺地出去,可現在她已經是眾矢之的,父皇必然命人特意關注她,要逃就不容易了。

  不管怎樣,她是一定要逃的!

  「公主睡了嗎?」

  父皇的聲音突然出現在門口,慌亂之下,她急忙將收拾好的包裹藏了起來。

  為了不讓父皇進來,她主動走到門外,依舊冷冷地仰著下巴,問道:「父皇深夜來看兒臣,是還有什麼聖旨要下嗎?」

  趙闡遠深深地望著她,望著這張冷艷傲然的臉,歎了口氣。「凡事不要總是往壞處想,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對不起你。讓你嫁人也是為你好,這宮裡並不是你終老的地方,相信你自己也明白這個道理。」

  「出去就一定可以活嗎?」她不屑地笑,「難道父皇以為讓兒臣嫁到東遼去,就是兒臣最好的結局?嫁給東遼太子那樣的人,兒臣就可以一輩子幸福終老了?」

  「起碼現在的日子你應該是過膩了,而在東遼的未來會怎樣,你我卻都不知道。蝶衣,不要動歪腦筋。」趙闡遠明顯話中有話,看了眼她的身後,「老老實實地待著,不要逼我找人看住你。等明日我們兩國昭告天下之後,父皇會準備豪華的送親儀仗,一路將你護送到東遼去,宮中再沒有第二位公主會有這份殊榮,你應該珍惜。」

  「殊榮?父皇認為這是殊榮?」她只覺得這是她這一生中最大的笑話,「早知父皇原來會把親生的骨肉,當作邀寵獻媚的禮物輕易送人,兒臣當日就是死在民間,也絕不會回來了!」

  趙闡遠的臉色大變,一瞬間怒火衝上他的臉,他的臉色忽青忽白,手掌高高揚起像是要打下來。

  趙蝶衣倔傲地昂著頭,不躲不避,迎接著他即將到來的暴怒。

  但是他只是保持這個動作僵持了一下子之後,又垂下手。「你已經是東遼的人了,我必須給東遼太子面子,我不打你,你也好自為之!」

  他回頭對旁邊一干宮女吩咐,「你們都好好看住公主,若有閃失,唯你們是問。」

  宮女們早已跪倒一片,瑟瑟發抖。

  看來要出逃是更加的難了。

  趙蝶衣的心裡涼了半截,她想靠自己的力量離開這裡幾乎是全無可能。這一夜,她明顯感覺外面的戒備更加森嚴,遠遠地都可以聽到巡邏的士兵呼喊口令的聲音。

  難道真的是死路一條了嗎?難道身為公主就要像王昭君、文成公主那樣遠嫁自己根本不愛的國度,嫁給一個自己厭惡到了極致的人?

  如果真要是那樣,她寧可死!

  站在窗邊,皎潔的明月照著她蒼白的臉,唯有那雙眸子在暗夜下還閃著不服輸的火光。

  依稀間,她想起來,兒時在村口田間與小夥伴玩的各種遊戲中,便有一種叫捉賊找賊,當時夥伴們把自己打扮成各種樣子,互相指認、尋找是誰偷了假想中的財物。

  如今,將這樣的遊戲再玩一次又有何不可呢?

  她再度打開了衣櫃,滿滿的華麗服飾讓她有點頭疼。平日裡太過奢華,現在想找一件樸素的衣服都不容易。

  她眼珠一轉,走到門口,叫道:「春蘭,進來幫我更衣。」

  春蘭是她的貼身宮女,人很老實,話不多,走進來後只是垂著頭,來到梳妝台前,輕手輕腳地為她先卸下滿頭的珠釵頭飾。

  趙蝶衣歎口氣。「不知道我去東遼會怎麼樣?春蘭,也許到時候你也要陪我一起去,你敢去嗎?」

  察覺到春蘭的手顫抖了一下,沒等對方回答,她又歎道:「那種地方不是人待的,你一個小姑娘,怎麼可以讓你去那種地方受罪呢?算了,我一個人去死,何必拉著這麼多墊背的?你放心,我會和父皇說,不讓你們陪我去。」

  「謝、謝公主開恩。」向來話少的春蘭也忍不住出口感謝,甚至要跪下叩頭謝恩。

  趙蝶衣急忙扶住她,苦笑道:「看在你跟隨我這麼多年的份上,我也應該給你留一點東西算是聊表心意。」

  「奴婢不敢要公主的東西。」春蘭又嚇得手足無措。

  趙蝶衣柔聲安撫,「你放心,也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你再過兩年就十八歲了吧?到時候就可以出宮婚配了,那時我已經在東遼,不知道生死,所以你的新婚禮物我只有現在送了。」

  她從自己的首飾盒中拿出一枚戒指放到春蘭手中。「拿著,萬一家中有急難,這首飾可以幫你渡過難關。」

  春蘭雙手顫抖,眼淚已經流下來。她從不敢相信,這個向來脾氣暴躁,只貪圖自己享受的公主,居然也會如此為她這樣的下人著想。

  趙蝶衣又說:「還有,該送你一件新婚的喜服才對,新娘子必然要穿得漂漂亮亮的。我這裡有件去年穿過的紅裙,只穿過兩三次,還很新,刺繡很精緻,你別嫌舊,拿去穿。別人要問起來,就說是我賞的。」

  「公主對奴婢如此大恩大德,奴婢無以為報。」春蘭一邊哭一邊說。

  趙蝶衣笑道:「傻孩子,這也算不得什麼大恩大德,來,換上衣服給我看看,合適不合適?」

  「奴婢不敢。」春蘭囁嚅著。

  趙蝶衣卻半哄半迫地硬是讓她脫下那身宮女裝,換上了金紅色的長裙,然後嘖嘖讚歎,「看,這樣穿起來真是漂亮,哪個男人不愛?穿出去給你的那些好姊妹們看一看吧。告訴她們,如果她們聽話,這一兩天我還會有賞賜給大家的。」

  「是。」春蘭到底是女孩子,急切地跑出去想讓夥伴們看她的新衣。

  屋內,趙蝶衣收起剛才關懷備至的溫柔目光,狡黠地一笑,拾起剛才春蘭換下的衣裙,迅速地換穿在自己的身上。

  兒時家窮,母妃又有病,穿衣梳頭她都會,所以不過眨眼的工夫,她就將滿頭的高堆雲髻梳成了兩個簡單的盤髻,再扎上兩條紅繩,此時誰還能認出這是剛才在金殿上,敢與皇帝怒目相對的蝶衣公主?這不過是個宮內最低等的端茶送水的小宮女罷了。

  她找出剛才藏好的包裹,聽了聽外面沒有動靜,又將剛才從春蘭腰上解下的腰牌繫在自己的腰間,然後輕輕推開房門。

  院中靜悄悄的,因為已經過了子時,其他的宮女都進入自己的偏院去休息,即使有守院的都是在外面。

  這就是逃跑的最佳時機!

  她低著頭,帶著包裹往外走,在院門口遇到一名宮女。「咦?你……」

  她急忙說了句,「公主命我給陛下送點東西過去,讓你們好好地守在這裡。」

  她低垂著頭,又刻意改變了聲音,那宮女在夜色中只看到她的服裝、髮式以及腰上的腰牌,還以為她也是這宮裡的宮女,便沒有多盤問。

  趙蝶衣快速往前走,她知道這裡有一條小路可以繞過士卒們的巡邏大路,直通皇宮側門。側門那裡自然難免有一番盤問,但多走出一點是一點,到了那裡總會有辦法逃出去。

  穿過皇宮內的花園、竹林,以及幾處偏殿,遠遠的,她已經看到的那扇側門前的燈籠,不由得心跳加快,熱血沸騰,恨不得立刻就飛過去。

  「好大膽的小賊──」幽幽的一句男音,不遠不近,不高不低,甚至沒有任何的驚人迫力,聽在趙蝶衣的心上卻像是最可怕的驚雷。

  她倏然站住,旋身一轉,沒有看到半個人影。難道有鬼?

  就在她轉回身時,不由得被駭住在原地,只見距離她不過兩三丈遠的地方,有一個奇怪的男人站在那裡。

  說他奇怪,是因為他沒有穿宮中的兵服或是官服,月色朦朧,照在他的服色上,是一層濛濛的深藍色。他的腰上懸著一柄長劍,意態瀟灑猶如暗夜中降落在宮牆之內的孤鶴,但卻又因為出現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而顯得異常的詭譎。

  「你、你是誰?」她退了一步,暗暗在心中猜測對方的來歷,籌劃著如何應對。既然他沒穿官服,那他應該不是官家人,也許是個來宮中作案,意圖撈油水的大盜,或是什麼江湖中人?

  那人像是笑了,嘴角的弧度上挑。「深夜之中,夾帶物品私逃,我還沒盤問你,你卻來問我是誰?難道你就不怕我帶你去見官嗎?」

  此人的話讓趙蝶衣心頭更是驚懼。難道自己的行藏真的被看破了?

  她不敢大聲喊叫,生怕驚動了附近的士卒,只得急切地說:「你胡說八道什麼?我是奉公主之命出宮辦事去,這些東西是公主讓我帶出去的。你看,我還有腰牌……算了,你算什麼人呢,憑什麼盤問我?我看你倒要小心,別讓人把你當飛賊抓了去!」

  那人又笑了。「好大的氣派,真不是一般小宮女的口氣。公主讓你送她的什麼東西?她在宮內住了許多年,難道在宮外有要好的朋友?而她要送朋友東西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的送,非要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裡,偷偷摸摸地讓你這個小丫頭去送嗎?」

  「這、這是公主的事情,與你何干?」趙蝶衣已經意識到這是個強敵,只怕今天不但走不出宮,還有可能因為這個人惹得一身的麻煩,她不得不考慮自己如何能全身而退。

  那人淡淡地說:「是否與我有關,一會兒你便會知道。不過我奉勸你,最好順原路退回,這樣還能為自己保有幾分面子。」

  「你的廢話還真是多,你以為你是誰?就是我……我們的陛下也不會有你這樣不可一世的架式。該是我奉勸你才對,別讓我喊出來,否則士兵會把你當賊抓起來。」

  「哦?是嗎?那你喊一聲看看,看看士兵到底會抓誰?」這人居然全然不怕。

  趙蝶衣暗暗想,難道他是宮中新進的侍衛官?可是不管是怎樣的頭銜,都不應該是一身便衣啊。

  她一咬牙,忽然放聲喊道:「來人啊!這裡有刺客!」

  那人像是吃了一驚,沒想到她真的會喊。

  而趙蝶衣就在他吃驚的片刻,轉身就往回跑。

  周圍的士兵果然被驚動,呼喊著紛紛往這邊跑來。

  藍衣人在吃驚過後,眉眼嘴角又重新揚起,身形輕飄飄地一閃,竟然如道輕煙消失。

  趙蝶衣快跑了好一陣,路上撞到一隊士兵,她立刻裝出來驚慌萬分的樣子,指著身後說:「有個藍衣人,還帶著劍!」

  宮中的士兵並不完全認得她的樣子,再加上是深夜,她又是宮女打扮,所以唬住了所有人,得以一步步地逃脫。

  但想不到禍不單行,她看到遠處有長長的燈籠火光,像是一條龍蛇陣正在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動。雖然人聲嘈雜,但是她已能從人聲中那一道過於豪放洪亮的聲音,分辨出那個東遼太子身在其中。

  怎麼好像還有父皇的聲音?難道父皇正與東遼太子結伴往這裡走嗎?這可是冤家路窄了。如果讓父皇看到她現在的樣子,大概要氣死過去。

  或者……她該讓東遼太子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如果對方以為她是個瘋子,說不定會決定取消婚事?

  她心中一猶豫,腳步有些遲緩,而那串燈籠火光越來越逼近她的所在。

  就在她終於下定決心要迎向那邊的火光時,忽然腰部一緊,像是被什麼東西勒住,然後她就像在夢中以為自己變成了鳥似的,忽然平地飛起,她幾乎要叫出來,卻被一隻手摀住了口。

  眨眼間,她發現自己已經棲身在一棵大樹濃密的樹冠之中。

  「你這個小賊,就不怕被拆穿把戲嗎?」那聲音何其熟悉,雖然不過只是剛剛聽過,卻讓她熟悉得恨不得用刀將他砍成兩半。

  「你到底是誰?」她終於掰開了那隻手,赫然轉身,想對身後的人怒目而視,卻忘記自己是在樹上,一不小心就從樹上失足掉下去,幸虧被他一手勾住了腿,倒吊著掛在樹梢上。

  「你!拉我上去!」她恨不得自己乾脆摔死算了,這樣吊在樹上的樣子簡直是把臉丟光了。

  但是樹上的人卻很愜意地問:「你要是想讓東遼太子對你死心,不如就這樣讓他看見,說不定他就知難而退了。」

  「你……混賬!」她多年不說的粗話終於忍不住出口了。就算她再怎麼想解除婚約,也不願以現在這個樣子見人啊!

  上面的人笑出聲,手臂一用力,將她重新拉上了樹。

  她再不敢貿然轉身,只得用力扭轉脖子,好看清她這個「仇人」兼「恩人」的樣貌。

  「你還是別看見我的樣子比較好。」那人居然把她的眼睛擋住,修長的手掌貼著她的面頰。

  「為什麼?是因為你的樣子太難看,怕被我看到?」她冷嘲熱諷。

  「激將法對我不管用,我只是為了你好。因為……看到我樣子的女人都會喜歡上我,而我,卻不可能喜歡上你這樣的人,公主殿下……」

  她的心一沉,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他不是人,是鬼,能看透人心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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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18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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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光漸淡,月光不見,天空中低低地壓來了幾重沉沉的黑雲。

  趙蝶衣不得已打破兩人半晌的無聲局面,「要下雨了,難道你想在樹上被雷劈死嗎?」

  「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公主殿下也懂得夜觀星象?」他的話總是不冷不熱,比她一貫冷嘲熱諷的口氣還陰陽怪氣。

  「廢話!」她斥責道:「我又不是笨蛋,你以為公主就一定沒大腦嗎?」

  「有大腦的公主會深更半夜收拾包裹、假扮宮女,企圖矇混出宮嗎?」他的反問很犀利。

  趙蝶衣不禁翻了記白眼。「我要是有別的選擇可選,當然不會這樣為難自己。難道我不想堂而皇之地出去?要不是因為那個可惡的東遼太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至於把自己整到這麼慘兮兮的地步嗎?」

  她越說越氣,即使是坐在樹梢上,依然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身下的樹幹,力氣之大,還捶掉了好幾片樹葉。

  沒想到身後人冷笑更深。「癩蛤蟆?以你們天雀國現在的情形,只怕很需要那只癩蛤蟆做靠山吧?至於你是不是天鵝,也有待商榷。」

  「你這個人的膽子真是大,居然敢胡亂批評朝政,我倒好奇是誰給你的膽子?」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突然想到了父皇才和她說過的一句話──老老實實地待著,不要逼我找人看住你。

  莫非,這個人就是父皇派來看住她的人?

  「喂,你叫什麼名字?」她放低了聲音,放柔了語調,為的是緩解與這個陌生敵人的緊張情勢。

  「公主不必這樣低聲下氣地和我說話,實在有悖公主的本性,讓在下聽著彆扭。不用公主殿下問,在下的賤名也可以相告。在下複姓歐陽,名雨軒。」

  歐陽雨軒?她在心中暗暗念著這個名字,發誓定要念它一千遍,早晚將他咒倒楣。不過……等一下!歐陽雨軒?這個名字怎麼好像很熟悉?

  她蹙眉深思,忽然又一道靈光閃過──她記起來了!這個歐陽雨軒可是個大大有名的人物啊!

  傳說他是天雀國第一美男子,擅使長劍,輕功卓絕,愛穿藍衫,女人緣極佳,愛慕他者無數。但他出身神秘,武功來歷皆無可考,是天雀國的一位傳奇人物。

  但是這樣的人怎麼會突然來到皇宮,和她作對?據她所知,父皇平日並不喜歡和什麼江湖人來往啊。

  見她沉吟不語,歐陽雨軒問:「公主殿下是聽過在下的名字?」

  「歐陽雨軒的大名當然是如雷貫耳,本宮就是想不聽都難啊。」既然挑明了身份,她索性端出公主的架式來,「既然你認出本宮,怎麼還敢對本宮如此無禮?難道不怕本宮叫人殺你的頭嗎?」

  身後歐陽雨軒的笑聲簡直是放肆。「呵呵呵呵……公主殿下真要殺我的頭,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你們皇宮中雖然高手眾多,但卻未必是我的敵手。」

  「你這麼有本事就放我下去,本宮不和你計較這次的無禮,讓你全身而退。否則如果本宮喊來人,你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插翅難飛!」

  「公主總喜歡嚇唬人,但是我說過,我是不怕激將法的,女人的溫柔刀還是冰霜劍都對我毫無用處。我做事向來隨性而為,公主還是少動歪主意,你想下去也容易,但要保證不逃。」

  她惱怒的駁斥,「本宮憑什麼要對你保證?就是父皇都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公主若逃了,必然激怒東遼太子,引起兩國紛爭,到時候兵戈四起,戰火紛飛,公主你不論逃到哪去,都難逃內心的譴責、百姓的唾棄,你願意那樣過日子嗎?」

  趙蝶衣皺眉,恨聲道:「你們不要總拿什麼公主的義務、兩國的兵戈來挾制我。當初我流落在民間的時候,誰曾顧過我的死活?為什麼現在就要我犧牲自己,去為了那些當初幾乎要置我於死地的人?」

  歐陽雨軒沉默片刻,慢聲說:「人不要一輩子總記得對別人的仇恨,開心的事情還有很多。」

  「但嫁給東遼太子我才不會開心!」她使勁地搖了搖頭。「你放不放我下去?」

  「放,當然要放你,我又不想娶你,自然不會一直把你留在樹上,只是……下去之後你要去哪裡?離開了錦衣玉食的你,能過幾天平民日子?只靠著包裹裡的金銀財寶,你可以過一輩子的逍遙日子嗎?外面的風雨你想過要怎樣面對了?」

  「傳說中的歐陽雨軒,不是個灑脫到了極點的人嗎?怎麼會這麼囉唆,好像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一樣?」她不耐地扯扯嘴角。

  他的笑聲又起。「好,既然你這麼想下去,那我成全你!」

  突然間,趙蝶衣只覺得自己的後背被他用力一推,她驚呼一聲,再次失足跌落樹枝,這一次在跌落時她的身體翻轉,面龐朝上,依稀看到樹梢上一雙笑吟吟的眸子,俊逸清亮得如暗夜寶石。

  隨即好像有光影在眼前一晃,但她的大腦一陣暈眩,全身麻麻的,之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聽到有人叫她,趙蝶衣緩緩張開眼,身上那陣軟麻的感覺依稀還在,但身上被蓋著一層厚厚的棉被。

  她輕輕呻吟了一聲,想坐起來,發現枕邊是自己的如雲秀髮,原來不知何時,她的頭髮已被解開,好像平日睡眠時的樣子。

  難道剛才的一切都是夢?她並沒有逃,而是作了個夢?不對!她分明感覺到棉被下自己還穿著整齊的衣服,隨手悄悄一摸,果然還是那套宮女裙。

  在她身邊叫她的人是春蘭,一副釋然的表情。「公主殿下,陛下已經來問過好幾次了,請公主去送一下東遼太子。」

  「怎麼?他要走了嗎?」她的心頭湧起詫異的狂喜。

  「據說是他國內有要事要他回去處理,所以……陛下他……」春蘭又開始囁嚅起來。

  「父皇想怎樣?」心頭的狂喜被更深的擔憂取代,看來事情的真相遠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幸福。

  「陛下他……希望公主殿下能……」春蘭嚥了口口水,很艱難地說:「能先和東遼太子有一個小的行禮儀式,就算是對方的人了,過幾天再啟程前往東遼。」

  趙蝶衣柳眉倒豎,不顧自己本應該遮掩的宮女裙,推被而起。

  春蘭雖有應對她發怒的準備,但是看到公主居然穿著自己的衣服,也不禁嚇得張大嘴巴。

  「公、公主殿下,你怎麼……」

  趙蝶衣的美顏早已是一陣青一陣白,雙手緊緊互握,心頭百感交集。無意間,她忽然覺得袖子中多了個什麼東西,伸手一摸,居然拿出來一個小瓶子,瓶子上還裹著一張紙條,用紅色的細繩綁好,那細繩分明是她昨晚的頭繩。

  她疑惑地將那紙條拆下,只見上面寫著──

  此乃腐骨穿腸的毒藥,服下之後百愁皆無,可往西方極樂世界,公主可敢一試?

  雖然沒有落款,她也猜得出寫紙條的人是誰。

  歐陽雨軒,他留下這紙條和毒藥是什麼意思?他不是才說,如果她逃了,無異於親手點燃戰火,將面臨百姓的譴責。死,不也是逃避的一種?她不由得站在原地躊躇許久。

  春蘭不安地催促,「公主殿下,陛下還在等著……」

  嫁人是生不如死,不嫁人是求生不得,還有什麼可猶豫的?錯過了昨晚逃跑的最佳時機,她其實已是走投無路。

  罷了,天下人都需要她嫁,她就當眾嫁了吧!

  將那個小瓶重新攥進手裡,她說了聲,「替我更衣。」


  宮內雖然人人都瞧不起野公主趙蝶衣,但是也不得不承認她的美貌。當趙蝶衣身著耀眼的金紫色來到金殿之上時,所有人都眼前一亮,滿室生輝。

  「兒臣參見父皇。」她盈盈下拜,連身姿語調都與平常截然不同。

  趙闡遠吃驚於她的轉變,卻又驚喜於她的轉變,親自走下寶座將她扶起。「蝶衣今天真是令父皇刮目相看啊。」

  「聞說東遼太子要走,兒臣特來相送,因為要更衣沐浴、梳洗裝扮,所以來遲了,請父皇恕罪。」她嫣然一笑,秋波流轉,望向坐在寶座下手方的東遼太子。

  只見他虎目灼灼地投在她的身上,並沒有她想像中的那樣色慾張狂,只是很認真地打量著她,然後依舊露出那口難得潔白的牙齒,笑道:「期期卡卡,米亞拉魯……」

  又來了,這聽不懂的熊語。

  趙蝶衣暗自皺眉,臉上卻保持微笑。

  翻譯官立即代為轉達,「太子殿下說,公主這個樣子是與昨天判若兩人,也很有母儀天下的風範。」

  「多謝太子謬讚。」

  她的如花笑臉,忽然讓趙闡遠心中有些不安。為何一夜之間她的變化竟然如此之大?是她認命了嗎?可是為什麼在她的眼中,還閃爍著讓他不安的光芒?

  趙蝶衣在此時看向他。「父皇,今日既然是我與東遼太子的定親之日,是否該和太子殿下交換些信物?」

  「當然。」趙闡遠一擺手,命人托來一個金盤子,盤子上是一個精雕細刻的匣子。「這是我天雀國的金爵,蝶衣,你把它親手送給太子殿下吧。」

  金爵,是天雀國在重大儀式上才會用到的飲酒用具,送給東遼太子這樣嗜酒肉如命的人,的確是很匹配。

  她悠悠一笑,從匣中捧出那尊金燦燦的金爵,笑道:「父皇真是小氣,既然送了金爵,為何不將我金雀國最獨一無二的佳釀『雀翎』也一併注滿杯中,好讓兒臣送太子這一程呢?」

  「說的是。」趙闡遠點點頭,命人抬來了美酒。

  酒封剛揭,大堂中立刻酒香四溢,那東遼太子不禁喜動顏色,手舞足蹈地恨不得立刻一飲而盡。

  趙蝶衣十指纖纖,捧著那尊酒來到他的面前。「太子殿下遠道而來,蝶衣無以為敬,這一杯薄酒,就算是我為前日的不敬而道歉吧,請太子不要和蝶衣計較才好。」

  東遼太子根本沒聽翻譯官翻譯她的話,拿過杯子就將酒一口喝乾,還不停地嘖嘖讚歎,「哈瑪米亞!哈瑪米亞!」

  翻譯官笑道:「公主見諒,我們太子就是這個脾氣,眼睛裡如果看到酒,就再也顧不得別的了。他說這酒很好喝。」

  「本宮怎麼會介意呢?」趙蝶衣的嘴角依然掛著笑,回頭望了眼趙闡遠,「父皇,如果兒臣也喝一杯酒,是不是就算是定親酒了呢?」

  「哦,當然,當然。」他心中的不安之情越來越重,到底是為什麼呢?

  趙蝶衣的手指在袖中輕輕撥開了那個小瓶子上的瓶塞,一揚手,叫太監也端來一個空的金爵,斟滿了一杯酒,左手長袖一擺,在誰都沒有看清之時,她已將那瓶據說是腐骨穿腸的毒藥放入了杯中。

  「這一杯酒是敬給父皇,敬給東遼太子,也是敬給我自己的。」她的目光掃視四周,這一刻,她的傲然與犀利震懾全場。

  「無論你們在座的人曾經多討厭我,憎恨我,從今以後,你們可以為自己慶幸了,因為你們再也毋需為我煩惱。但是,你們又該更加的煩惱,因為從今日之後,你們每個人的日子都不會好過了。」

  她的笑聲如鈴,袖口飄揚,將金爵之酒順喉而下。

  她的這一番話讓所有人都驚訝失色,人人都聽出她的語氣不善,話中別有深意,卻不知道她到底意有何指。

  「蝶衣,你又任性什麼……」趙闡遠起身想喝止女兒的胡言亂語。

  突然間,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因為他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嘴角含笑,身體筆直而僵硬地向後栽倒。

  雖然有太監及時衝過去扶住,但是她的臉色已經由紅潤轉為蒼白。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在驚呼,趙闡遠更是連聲喊道:「快傳太醫!傳太醫!」

  趙蝶衣的意識還在,她的心中蕩起幾分得意。原來她的死亡可以讓這麼多人恐懼,原來……她的存在並非全無意義。

  不過,從今以後,野公主趙蝶衣只是人們的傳說了吧?或者,當東遼為此事震怒,與天雀國開戰之時,她會成為令兩國百姓咬牙切齒的罪魁禍首。

  但那又如何?反正她死了,再多的唾罵和憎恨都與她無關,無關了……

  歐陽雨軒,你想不到我會真的喝下這毒藥吧?可惜不能當面謝你,原來死亡是這麼容易的一件事……




  鳥語……花香?

  這是趙蝶衣再度醒來時,徘徊在意識左右的感觸。

  她為什麼好像聽到了鳥兒的歌唱聲,還聞到了陣陣花香?難道像她這樣的人不該入陰曹地府,接受判官、閻羅的審判,下十八層地獄,而是可以到天宮之上,位列仙班?

  或許她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麼壞?

  「還不肯醒嗎,公主殿下?你真的要睡到太陽落山?」戲謔之語忽然破壞了周圍美好的幻境,這聲音不像是天宮傳來的,聽來還有幾分耳熟。

  她努力展開自己混沌不清的視線,看清周圍的一切,觸目所及的是一張讓她不由得為之驚艷的臉。

  他的眉太過秀逸,鼻樑太過俊挺,嘴唇太過精緻,臉形太過優雅,眼睛太過清澈。窮她所知竟不知該怎樣形容眼前的這個男人,乍一見到還以為是畫中之人。或許古人說的什麼潘安再世、宋玉重生,便該是如此?

  「歐陽雨軒?」她脫口而出這個名字,甚至不需經過任何思量,因為她本已認出他的聲音,而他唇角那抹可惡的笑容,更是與她昨夜想像的一模一樣。

  最重要的是,只有這樣的容貌,才配得上以前她所聽到的那些關於他的傳說。

  「想先吃點東西,還是起身走走?」他擺出一副很關心她的樣子。

  她疑惑地向四周看。難怪剛才一直覺得自己渾身輕飄飄的,猶如處在仙境中,原來是身在一條船上,船身蕩悠悠的,帶著她的身體上下左右地飄擺不定。

  「你……怎麼把我弄到這裡來了?」她明明記得自己已經在大殿之上飲下了毒酒,引起宮廷大亂,怎麼會一轉眼跑到這麼一條古怪的小船上?

  歐陽雨軒只是笑。「公主殿下的問題在下必然會解答,不過似乎從昨夜起你就沒有好好吃過東西,所以我覺得公主還是先吃點東西填飽肚子,才好問在下更多的問題。」

  她翻身坐起,果然覺得腹中空空,一點力氣都沒有。「那毒藥……怎麼沒有把我毒死?」

  歐陽雨軒從旁邊托來一個食盤,放在她眼前,食盤上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面,他沒有回答,只是笑看著她。

  而她一聞到麵條的味道,也就顧不上想那些問題了,抄起盤子中的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公主殿下吃飯的樣子真是與眾不同。」他坐在旁邊,好笑地端詳著她的吃相。

  「你是想說我不夠斯文,不夠有教養是吧?」她冷笑道:「這裡不是宮中,不需要擺出那副臭架子給誰看,吃飯就是吃飯,沒必要故作高貴優雅。」

  「憑公主的人品學識,只怕想優雅也不容易呢……」他故意把尾音撩起,嘲諷的意味更濃,「蝶衣公主雖然深處宮中,但是芳名早已遠播,我雖身處江湖之中,也聽說過公主的大名,今日一見,真是……」

  「見面不如聞名。」她替他說出那後半句。

  沒想到他卻搖搖頭。「是聞名不如見面,公主本人更讓我心生佩服之情。以公主這樣的稟性談吐,生長在宮殿之中,還真的是難為你了。」

  這話似褒似貶,讓趙蝶衣不禁抬頭瞥了他一眼,反唇相稽,「歐陽雨軒的大名我也早有耳聞,聽聞你是江湖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見,果然是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我很好奇那些江湖美女為你傾倒之時,難道就沒人留意你的這張毒嘴嗎?」

  歐陽雨軒愜意地笑著。「我的嘴巴毒不毒要看對象是誰,若是在淑女閨秀面前,我都是謙謙君子,溫文有禮。」

  她柳眉一揚,聽他又在故意貶諷自己,本想立刻發作,但是轉念一想,又詭異地笑了。「這麼說來,我能讓聞名天下的歐陽雨軒,一改君子之風變成毒舌小人,也真是很不容易,該引以為豪才對。」

  推開食盤,她的目光盯著他的眼。「現在說吧,你是怎麼把我從宮中那場大亂中弄到這裡來的?」

  「公主不是很想逃出皇宮嗎?現在眾人都以為你死了,我救你出來,你應該叩頭感恩才對。」

  「讓本宮對你叩頭感恩?你該不是瘋了吧?」趙蝶衣一邊冷笑,心中卻暗暗吃驚。那樣戒備森嚴的皇宮,她自己要逃出來本是不易,更何況是在她以死相抗這樣的大事發生之後,歐陽雨軒還帶著她這個「死人」,是怎樣輕而易舉逃出重重封鎖的?

  「你不是說,我若逃了,會激起兩國戰火,讓百姓受難嗎?為什麼又要幫我逃走?」既然他不肯說實情,她只有拐彎抹角地套話。

  歐陽雨軒淡淡一笑。「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將堂堂公主偷出宮的,我很想試試自己有沒有這樣的本事。」

  這算什麼回答?趙蝶衣翻了個白眼。「現在你證明自己有這樣的本事了,然後呢?又想怎樣?就不怕東窗事發我父皇和東遼國的追兵追緝嗎?」

  「那些事你暫時不用操心。」他將那食盤端了出去,再坐到她對面,慢悠悠地問道:「除了皇宮,公主殿下還有何處可去?在下可以送你一程。」

  還有何處可去?她忽然被問得一怔,眼前一片迷離。離開皇宮,她就是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了,還能去哪裡?

  「我……」她囁嚅良久,終於遲疑地說出,「我想去房州漯河村。」

  這回換歐陽雨軒怔住了。

  「那裡有公主的親戚?」房州漯河是天雀國最偏遠窮困的小村落,方圓百里都沒有大城鎮,也不會有什麼皇親國戚在那裡居住。

  趙蝶衣輕聲歎息。「那裡或許才是我真正的家。」

  房州漯河,是她出生的地方,是她在七歲之前生活的地方,是為她烙下深刻童年記憶的地方。

  十年了,該回去看看了。

  「你可知要去房州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前不久大河上漲,衝斷了京城通往房州的路,這一路坎坷重重,我勸你還是不要去比較好。」

  歐陽雨軒的勸誡並沒有動搖她的決心。「怎麼?說要護送我卻又不敢了?是不是怕我父皇的追兵追到?」她狡黠地轉著眼珠,「歐陽雨軒,你到底是怎麼把我弄出來的?難道是用美色引誘那些監管各城的城門軍?」

  他重重地一敲她的腦門。「你的腦袋裡到底裝了多少污穢的東西?你以為人人都像你們皇宮裡的那些色男浪女一樣,嗜色如命,還不知羞恥嗎?」

  趙蝶衣怒道:「你認得我們宮中幾個人?憑什麼用這樣的言辭羞辱他們?」

  「咦?奇怪了,我本來以為你對他們也是極為討厭的,沒想到你居然還會出言為他們辯駁?你可知當你暈死在朝堂之上的時候,那些人都驚恐萬分,唯恐你死後會牽連他們,有幾個人還暗暗痛罵你的自私自利,恨不得將你碎屍萬段似的。」

  無法反駁這一點,她垂下頭。「那又如何?我死,的確是自私,而他們恨我,也是出於自私。人人都自私,誰也不欠誰。」她一仰下巴,「但他們畢竟是我的手足與至親,我罵他們可以,你一個外人罵就不行!」

  「好不講道理的野公主!」歐陽雨軒哼笑,「難怪沒人在乎你。」

  「又要你管?」他的話總是一針見血地戳中她的心窩。若不是擔心自己沒了他的護持,真的會被官兵抓回去,她早就一腳把他踢到天涯海角去了。

  「不要我管你要怎樣去房州?」他又一眼看穿了她的心思,「誰讓我攬下這個爛攤子,自然要我來收拾。讓我想想,這一路都是誰的地盤,該找誰來幫忙?」

  「誰的地盤?」趙蝶衣的公主脾氣忍不住又犯了上來,「到處都是我趙家的地盤,還能是誰的?」

  歐陽雨軒不屑地嗤笑。「官家自然是你們趙家的,但私下這小小的天雀國早被分得差不多了。從京城到房州,如果我沒記錯,該是追雲宮的地盤。」

  「追雲宮?」她蹙眉道:「從來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的東西還多著呢。」歐陽雨軒一挑眉,「不過這追雲宮宮主逐月與我曾經交惡,我實在不願意理睬她,還是暗地行事好了。」

  「逐月?該是個女子吧?你也會有擺不平的女人?難道是人家向你求愛,卻被你斷然拒絕?」

  趙蝶衣本是打趣而已,沒想到他卻認真的說:「不,不是斷然拒絕,只是婉言謝絕,我對女人從來不會失禮,尤其是對我情有獨鍾的女子,更不忍心傷她們的芳心。」

  大言不慚,恬不知恥。這八個字她真想寫下來,直接貼到他的腦門上。

  不過,這個人也的確是個奇人,別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能夠做到,還做得如此輕而易舉、雲淡風輕。

  他是不是會什麼妖法?還是……另有什麼她還想不透的秘密呢?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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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19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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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沒有到皇宮之外走動過了,趙蝶衣幾乎忘記了民間的樣子。

  當年在村莊中被皇宮的密使找到後,她和母親就被嚴密護送到京城,一路上只能透過車窗向外看兩邊的街道和人群。

  猶記得那時候,她很羨慕街道旁的喧鬧,和那些穿著光鮮漂亮的男男女女。眼饞那些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其他孩子手中花花綠綠的玩意兒,甚至是那些騎在雪白的高頭大馬上的人。

  終於,她可以像普通人一樣也走在這樣平常的街道中,一時間她的眼睛好像不夠用了,一會兒看左,一會兒看右。

  「別再看了,進店來。」歐陽雨軒拽了她一把,將她拉進街邊的店舖。她這才發現自己站在一家製衣店門口。

  「老闆,麻煩拿身衣服給我妹妹換上,料子不用太好,合身就行。」他吩咐道。

  老闆看到進來一對如此俊美的男女,樂得幾乎闔不攏嘴,尤其是看到趙蝶衣身上的華麗服飾,更是慇勤周到地連連點頭哈腰。「好的好的,公子請稍等。」

  她看著老闆拿來的那套服裝,皺起眉頭。「我不穿這樣的衣服,平日裡我穿的都是采蝶軒的針織手工,這種衣服只配給浣衣房的低等宮女穿。」

  歐陽雨軒低聲冷笑道:「你以為你現在是什麼人?不過是一個逃亡天涯的通緝犯,有什麼資格挑三揀四?」

  趙蝶衣不禁氣短,哼了哼。「那也不該是這麼差的東西吧。」

  「你要是想逃開錦衣衛的追捕,就必須換上這身衣服,否則你走不出三里地就會被人抓回。我可不是你的保鏢,如果有人追捕你,我可不負責為你出頭打架。」

  即使不情願,她也只好拿起衣服走到後面換上,原來的裙子她不捨得丟下,但是歐陽雨軒已經直接叫老闆拿去燒掉。

  「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給那些追捕你的人。」他是這樣解釋的。

  她真是心疼那件被燒的裙子,它的價值起碼有七八百兩,就是折算成銀子隨身攜帶,也能吃吃喝喝過上舒服的好幾個月,現在就這樣一把火燒沒了,真是暴殄天物。

  「現在我們要去哪裡吃飯?」她走在街道上,看著兩邊的飯館,「聽說德雅樓的飯菜是一絕,宮中的廚子也比不了。」

  歐陽雨軒卻不理她,逕直向前走,他的身材高瘦,腿長步幅大,走得很快,她只好跟在後面一路狂跑地緊跟。

  「你到底要去哪裡啊?天都快黑了,總要找個地方住宿吧?難道我們今天晚上還要睡在船上嗎?」

  他走到一個街口,四下看了看,轉進小巷,來到一處破廟門口,敲了幾下。不一會兒,門開了,從裡面探出一張臉,是個滿面都是皺紋,穿得也有些破破爛爛的老婆婆,笑咪咪地看著他們。

  「歐陽少俠怎麼來了?」

  「徐婆婆,多有打攪,今晚我們要在你這裡借宿一夜。」歐陽雨軒和她很熟的樣子。

  「好啊,只是這是哪家的閨女?長得這麼俊俏,難道是歐陽少俠的……」徐婆婆眼神曖昧地上下打量著趙蝶衣。

  他勾起唇角解釋,「婆婆別開玩笑了,這不過是個麻煩。」

  「哦?是你自找的麻煩吧?歐陽少俠好像是從來不會惹麻煩上身的人啊。」徐婆婆將他們讓進門,又直勾勾的盯著趙蝶衣。「這丫頭看起來不一般,是哪家的千金?」

  她仰著下巴,不願意與徐婆婆多說一句話。事實上,從她一進門起就開始皺眉。這裡真是破爛到了極點,到處是蜘蛛網和灰塵,哪裡是人住的地方?就是皇宮裡的老鼠洞都比這裡乾淨。這個歐陽雨軒看起來斯斯文文、乾乾淨淨的,怎麼會結交這樣髒兮兮的朋友?

  歐陽雨軒往裡走,回頭見她站著不動,便說:「今天晚上我們睡在這裡。」

  「睡在這裡?」她冷冷哼道:「那我寧可被抓回去。」

  說完,她一轉身,竟然就真的走出了大門。

  徐婆婆笑道:「這丫頭還真是個麻煩,怎麼?你不去追嗎?」

  他淡淡一笑。「她不知人間的疾苦,讓她出去受受罪也好。」

  趙蝶衣走出去好一段路了,悄悄回頭,卻沒有看到歐陽雨軒的影子。他竟然真的不跟過來?

  哼,有什麼了不起的?沒有他,她一樣可以靠自己的力量走到房州去。

  她看到路邊有個金鋪,便走進去問:「誰是掌櫃的?」

  掌櫃的從櫃檯後面迎了出來。「姑娘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

  她從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個鐲子遞過去。「這個鐲子在你這裡能換多少錢?」

  掌櫃的眼睛一亮,立刻看出這鐲子價值不菲。「姑娘,小店店小利薄,姑娘這麼貴重的東西小店可收不起。」

  「你只要隨便給點錢就好。」她想了想,開價,「三百兩,如何?」

  掌櫃的斟酌著說:「小店櫃檯裡沒有這麼多的現錢,大概……只能湊出七八十兩吧。」

  她蹙眉想想,自己急需零用錢,也就不計較了。「好吧,就便宜你了,湊八十兩給我。」

  「姑娘稍等。」掌櫃的微笑著走到櫃檯後面去,翻著抽屜開始一點點湊錢。

  趙蝶衣看他動作慢吞吞,很不耐煩地催促,「快一點啦,我很急著趕路的。」

  掌櫃的瞥她一眼,笑道:「就來,就來。」

  等了半天,他才終於捧了一大堆散碎銀兩到趙蝶衣的面前。

  她也不會算錢,抄起來就走了出去,看見金鋪對面是一家客棧,她便走進去,大聲說:「老闆,我要一間上好的上房。」

  那店主見她口氣甚大,上下打量著她,陪笑道:「小店的上房分大套房和小套房,大套房要五錢銀子一天,小套房要三錢銀子一天,不知姑娘要住哪一種的?」

  她不耐煩的蹙眉。「誰聽你囉唆這麼多?我都說了要最好的上房!」

  「是是,小二,帶姑娘到天字一號房去。」

  趙蝶衣進了客房,四下看看,雖然比不了皇宮,但是也還算是乾淨,於是她讓店小二燒了一桶熱水準備沐浴淨身。

  一切備妥,她正準備寬衣,忽然聽見樓下街道似乎有點動靜,便站在窗邊看了一眼,這一看真是吃驚不小,只見樓下人影幢幢,許多穿官服的人正悄悄向她所住的客棧聚集。

  她的行藏這麼快就暴露了?錦衣衛的本事這麼大,居然輕易就找到了她的住處?她心裡發慌,不知道該怎樣逃出去。

  附耳靠在門邊,只聽樓下有人在問:「那位姑娘住在哪一間?」

  「住在天字一號房。」是客棧老闆的聲音,「不過她剛要了洗澡水,只怕現在正……」

  「頭兒,現在不要進去比較好吧?萬一公主正在沐浴,我們進去可就是殺頭的大罪啊。」另有一個人說話,該是一個錦衣衛。

  趙蝶衣心下明瞭,她的行蹤真的是暴露了。還好那些人因為忌諱她現在可能在沐浴,還沒有人敢上樓,正是她想對策逃跑的最佳時機。

  可是,蒼天啊,客棧四周定被包圍了,她又不能跳窗逃跑,就算是有時間也無路可逃啊。

  她急得在原地轉圈圈,只聽到外面已經有人上樓的聲音了。看來要拚一拚了!她咬緊嘴唇,隨手抓起桌上的一個燭台,只等著外面的人硬闖進來,她就一下砸過去,砸倒一個算一個。

  「不想出人命的話就放下你手中的東西。」有個聲音像鬼魅一樣,從她脖頸後面帶著一絲熱氣撲過來。

  她嚇得差點將手中的燭台掉到地上,就像是算出她會尖叫,有隻手同時從她身後繞到她的面前,緊緊蓋住她的嘴,而她手中正要脫落的燭台也被另一隻手穩穩地接過去。

  「不必叫了,你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要逃。」

  終於認出聲音的主人,她定了定神,待那雙手從她臉上身前移開,她惡狠狠地回頭瞪了一眼。

  「你是鬼嗎?什麼時候來到這裡的,我怎麼都沒聽到?」

  歐陽雨軒愜意地勾起唇角。「號稱天雀國輕功第一的我,如果能讓你聽到足音,豈不是枉費虛名?」

  「真不知道這些錦衣衛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她依然焦躁不安,但是因為有他在,多少覺得有了依靠的感覺,「我從來沒有對別人報出過我的身份啊。」

  他輕蔑地笑道:「說你是個單純的大小姐或許你不服氣,但是有幾個有大腦的人,會用價值連城的金首飾去換幾十兩銀子?那金鋪掌櫃的當然會心裡害怕,於是去報了官,錦衣衛順籐摸瓜地找到你自然也就容易了。」

  趙蝶衣恍然大悟。「難怪那金鋪老闆磨磨蹭蹭地不肯把銀子一口氣拿出來,又總是古里古怪地看著我,原來是這樣。可是……你又是怎麼知道的?難道你早就躲在暗中看了個明白,然後此時才大搖大擺地上來救我?」

  她恨聲道:「你更可惡!」

  「你就是這麼對待屢次救你於危難的救命恩人?」歐陽雨軒從門縫處往外看,「錦衣衛已經到了樓梯口,頃刻就會來敲你的門,你有逃生的良策嗎?」

  「沒有。」她實話實說,心情糟糕到了極點,但是看到他仍是那樣從容不迫,心中又著實奇怪。難道他就有什麼良策可以保她全身而退?眼下四面都是錦衣衛,明明插翅也難飛了啊。

  歐陽雨軒轉過臉,那完美得無懈可擊的輪廓,以及如寶石一樣晶瑩剔透的眸子,讓她都不禁看得怦然心動。

  「其實要躲過他們的耳目以逃跑,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好好利用這屋內的一件東西即可。」他的眼波轉開,移到屋子一角屏風旁的那個大浴桶上。浴桶中因為加滿了熱水,此時還在冒著熱氣。

  趙蝶衣不解地問:「利用它?可是它不過是個浴桶,怎麼能……」她的話音戛然而止,雙目圓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他一邊走向浴桶,一邊優雅而又慢條斯理地解開自己的衣扣,反手一甩,將最外面的藍衣甩掛在屏風之上,還回頭詭異地一笑,輕聲問她,「你不一起來嗎?」

  「你說什麼?」她柳眉倒豎,邁上一步剛要指著鼻子罵他,卻不料被他手指一點,全身立刻癱軟下來,連嘴巴都動不了,更無法發出半點聲音,只有一雙眼睛惡狠狠地盯著眼前這個惡徒。

  而歐陽雨軒卻拖著她來到浴桶旁邊,她不由得惶恐至極。他該不是要溺死她吧?


  錦衣衛隊長蕭山,接到金鋪掌櫃的報說有個女孩子到金鋪,以極低的價格當了一隻金鐲子,這本不是他們錦衣衛所要管的事情,但是如今宮中有密令傳來,說是趙蝶衣公主離奇失蹤,下令全城戒嚴搜索,不能放過任何可疑的蛛絲馬跡。所以當這條消息以極快的速度傳到他耳朵裡時,他本能地覺得這件事與公主失蹤有關,立刻帶人趕來,循線找到了客棧。

  根據兩個店主的形容與宮中影圖相對照,這個女孩子應該就是公主本人了。

  此時房內傳來嘩啦啦的水聲,看來公主是在沐浴。不管公主是犯了什麼宮規而逃出來,迫使陛下下密旨捉拿,她畢竟是公主,千金之軀,冒犯不得,他只好在門口靜靜地等。

  裡面的水聲異常地平緩,從容不迫,半點也沒有急著逃命的意思。

  他等了許久都不見裡面有停止的意思,只好重重地咳嗽了一聲,敲了敲門,說道:「公主殿下,屬下錦衣衛隊長蕭山有密旨緊急求見。」

  屋內沒有人回答,連水聲都沒有散亂。

  他又敲了幾下,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終於,裡面悠悠地飄來說話的聲音,卻是男子的聲音,「閣下是不是找錯了地方,這裡哪有什麼公主?只有我這小小的公子一名。」

  那樣懶散的笑意,和毫無半點畏懼恐慌的語調,讓蕭山萬分吃驚,他回頭瞪著老闆。「你不是說天字一號房裡住的是位姑娘嗎?」

  「的確是位姑娘啊,我眼睜睜地看著她進去的。」老闆也在震驚,還推了店小二一把,「快說,你是不是把那位姑娘領進了這間房?」

  「當然沒錯,我親自領她進來的,後來我給她送洗澡水,還進來了好幾趟,那姑娘一直在裡面啊。」

  蕭山把心一橫,大聲道:「裡面的人聽著,如果是公主殿下,最好立刻表明身份,以免屬下一會兒冒犯了。」

  屋內的男聲不耐地說:「怎麼天下竟有這等事,逼著讓我承認自己是女的?」

  蕭山不再遲疑,推開房門大步走了進來,後面老闆和店小二以及幾位錦衣衛也魚貫而入,看到屋內的情形,人人呆如木雞。

  只見一個上身赤裸的男子正坐在浴桶之中,長髮垂散在背後,水霧瀰漫之中依稀可以看到他那張堪稱絕世美貌的臉,但是身形卻足以證明他的男子身份。

  「好沒禮貌,居然就這樣闖進來了。」美男子皺皺眉,「好在都是男人,看就看吧。這屋內果然沒有女人吧?你們說的公主又在哪裡?」

  「怎麼會這樣?」店小二先叫出來,「你、你是誰啊?剛才這屋裡的姑娘呢?」

  美男子笑道:「雖然我也知道自己比一般男人長得美貌一些,但是總不至於被錯認成是姑娘吧?小二哥開玩笑是可以的,但是開到引得這麼多官爺都跑上來看大姑娘洗澡,是不是太有損我們天雀國的名頭了?」

  蕭山又怒又疑,質問老闆,「你確定當時看到的真是位姑娘?」

  「的確……的確是……」老闆緊張得開始口吃了。明明屋裡是位大姑娘,怎麼一轉眼變成了個小伙子?

  蕭山走到屋中,仔細地向四周看了看,這屋裡的佈置井井有條,傢俱並不算多,要藏起一個人實在是不可能。

  他又死死地盯了幾眼歐陽雨軒。這個男人俊美得實在不像話,也許真的是老闆看花了眼,把他當成了女的。

  既然找不到公主,他只好先收隊。

  轉身向外走,他大聲斥道:「以後擦亮了眼睛再報官,否則小心我抓你個戲弄官府之罪!」

  「是是,小的一定謹記,可是……小的實在是冤枉啊。」老闆在後面跟著下樓,滿口的賠罪又滿臉的委屈。

  坐在屋中浴桶裡的歐陽雨軒始終保持著笑容,悠悠道:「官老爺臨走前都不和在下道歉嗎?」

  當然沒人肯回應他。

  等到四周漸漸平靜,他才自水中霍然拉起一個人來,只見那人全身早已濕透,雙目緊閉,看不出是死是活。

  「這龜息大法真是適合你啊,以後如果你的嘴巴再嘮嘮叨叨個沒完,就用這一招讓你閉嘴好了。」歐陽雨軒勾著眉尾悠然一笑,抓起昏迷不醒的趙蝶衣,破水而出。

  


  又回到這破破爛爛、髒兮兮的地方了。趙蝶衣睜開眼睛,看了四周之後又閉上眼睛,實在不願意多看一眼。

  「只有這裡對你來說是最安全的。」歐陽雨軒那惱人的聲音響起,像是早已算準她會在此時醒來。

  她努力側過頭,盯著他。「不要因為救過我,就老是擺出一副施恩於我的嘴臉。」

  「難道還要我跪下來,叩謝你賜予我救你的機會嗎?」他反嘲道。

  「這個草垛睡得人真不舒服。」她渾身都被扎得難受,「難道就沒有被褥可以用嗎?」

  「這草垛裡沒有蹦出幾隻臭蟲螞蚱之類的,就很給你面子了。」他冷笑。

  此時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咳嗽的聲音。

  「還有誰在這裡?」趙蝶衣坐起身,看到斜對面躺著一個滿身污垢的女人,像是生了很重的病。

  她立刻用手背摀住口鼻,皺眉道:「怎麼回事?這裡怎麼還有病人?她該不是肺癆吧?」

  歐陽雨軒淡淡地說:「是一個過路借宿的人,和你我一樣。你不用發愁,她可能活不過今天晚上,明天就不會煩到你了。」

  她的目光突然一頓,停在那病重的女人身上,揚起聲問:「喂,你生的是什麼病?」

  那女人只是咳嗽,又拚命地搖頭,像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徐婆婆捧著一碗熱水走進來,歎氣道:「她已經被耽擱過了看病時間,如今就是大夫也救不了她的命。其實原本她只是頭疼,後來就會經常暈倒,然後身上長瘡,傷口流膿……唉,她丈夫將她休出家門,眼看她這一輩子只剩下『苦命』二字了。」

  歐陽雨軒原本以為趙蝶衣聽到這女人的病情,會更加的嫌惡躲避,一低頭卻見她只是怔怔地聽,一雙大眼睛中滿是憂鬱的迷惘。

  這丫頭難道是被這個女人的苦命而打動了?可是傳說中的蝶衣公主可沒有這份菩薩心腸啊。

  果然,就在他稍有失神的時候,只聽趙蝶衣哼了一聲。「各人有各人的命,天生命苦怨得了誰?也不必心疼她,反正早死早超生。」說完她一翻身又倒回草垛上去,用後背對著外面,再也不說一個字了。

  徐婆婆皺眉看看趙蝶衣,又看看歐陽雨軒,像是在說:你怎麼弄了個這麼不懂事的丫頭在身邊?

  他的視線卻悄悄投注在背對自己的那個身影。她,真的鐵石心腸,無動於衷嗎?可為什麼剛才她的眼中好像有一閃而過的水光?


  這一夜好像特別漫長,窗外星光閃閃,沒有半點月光,偶爾有蟲鳴鳥叫從窗外傳來。屋內那個病女人的咳嗽聲特別的大,大到歐陽雨軒都不得不時時側目去關注。

  看樣子,她真的活不過今晚了。

  他並不是沒有惻隱之心,只是他向來都認為,如果一個人的生命走到終點,便不必去假惺惺地施以援手,增加病人的痛楚。讓她走得清靜些好了。只是難為了這位嬌滴滴的公主殿下,至今還能安枕在這一蓬草垛上,沒有被吵醒。

  不對,趙蝶衣那裡是有動靜的。

  漆黑的屋子中,歐陽雨軒瞇起眼睛,看到左側本來一直保持睡姿的她,忽然靜悄悄地爬起來了,然後走到那個病女人身邊。她終於忍受不了,要發作公主脾氣了嗎?

  他正準備起身去勸解,卻聽到趙蝶衣用輕微的聲音問:「你的胸口憋得難受嗎?要不要喝水?」

  歐陽雨軒一怔。難道她竟是去照顧病人的?怎麼可能?

  那個病女人的嗓音早已嘶啞,乾澀地憋出幾個字,「我、我想吃點東西。」

  「吃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她伸出一隻手去觸摸那病人的額頭,「你的身體怎麼這麼冷,而且還在出汗?」

  「我、我想吃點東西。」病女人只是反反覆覆念著這一句話。

  「好,你等著,我去弄。」趙蝶衣居然真的走出房間,走向大門口。

  這丫頭要做什麼去?難道她忘記白天被追捕的事情了嗎?他悄然起身,尾隨其身後。

  趙蝶衣拉開了大門,向周圍的街邊看了看,然後迅速地跑上街道。

  歐陽雨軒一躍上了屋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的活動。

  只見她快速地跑過一條又一條街道,像是在尋找可以買到食物的地方,但此時是二更天剛過,所有的飯館都關了門,怎麼可能買到吃的。

  忽然,幾片烏雲飄過來,遮蔽了最後的星光閃耀。難道要下雨了?

  歐陽雨軒半蹲在屋脊上,看著下面已經跑得有些疲憊的趙蝶衣,不明白她為何態度突然轉變,竟會為一個陌生的病人在深夜裡跑到街上買食物。

  她顯然也注意到天氣變化,就近跑到一家飯館門口,狠狠地拍了幾下門。「開門,掌櫃的開門!」

  好半天,有小夥計在裡面睡意朦朧地說:「早就打烊了,現在不做生意。」

  「我出五兩銀子,只要一碗粥!」她飛快地說。

  店裡的夥計大概給嚇了一跳,拉開一道門縫,問道:「姑娘,你沒病吧?五兩銀子一碗粥?」

  「沒說錯!」她舉出銀子,「只要一碗粥!」

  夥計猶豫了一下。「那要等我去問過掌櫃的和大廚,你等等吧。」說完夥計又關上了店門。

  烏雲黑壓壓地堆積在一起,越擠越密,終於,從雲層中發出一聲沉悶的雷音,瓢潑大雨就這樣嘩啦一下從天上傾瀉而下。

  歐陽雨軒身手敏捷,立刻跳到街道旁的一處屋簷下躲避,而趙蝶衣卻不躲不避,只是站在那間飯館的門外,任暴雨將她的身子打濕,目光急切地看著店內,等待著夥計的回話。

  到底是為什麼,會讓她對這件事如此地執著?之前她所表現出的性格與此時截然不同。而外界關於蝶衣公主的種種傳聞,在此刻看來也都是不實的謊言了。

  是那個病女人觸動了她的什麼隱痛吧?他回憶著所有有關趙蝶衣的身世傳聞,想起她曾經那樣幽冷怨恨地說過──

  當初我流落在民間的時候,誰曾顧過我的死活?為什麼現在就要我犧牲自己,去為了那些當初幾乎要置我於死地的人?

  當初,流落民間時,她有過許多不開心的回憶嗎?所以才會養成如此古怪孤僻的性格,甚至不惜讓所有人都厭惡她?

  歐陽雨軒不禁憶起一種青澀杏子的味道。那是在他童年時,費盡千辛萬苦之後,才爬到樹上摘下來的一顆青澀的杏子,咬進唇齒間,流出酸入牙髓的味道,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每個人都有一生也難忘記的回憶,她的難忘……就是在七歲之前?

  終於,夥計打開了店門,讓她進去,過了許久之後,她懷抱著一個瓦罐跑了出來。

  夥計在後面喊著,「用完了記得把罐子送回來啊!」

  她沒命地跑著,甚至顧不上回應夥計的話,直衝進大雨裡,滿地的泥濘濺濕了她的鞋子和裙子,她居然全然不覺。只是在黑夜的大雨中要找到來時的路並不容易,她幾次走入岔路,退出來,再找,又再次走到岔路。

  「唉,還真是個路癡。」歐陽雨軒如一道閃電陡然出現在她的面前,並不停留,只是一手搶過她懷中的罐子,再閃身拐入街角。

  「那罐子是我的!」她大驚失色,根本沒看清搶奪的人是誰,急忙追了過去。

  但那個人影太快、太詭異,每次她跑過去,都只看到一個影子一閃而過。

  幾次她都以為跟丟了那個強盜,但是很快又在不遠的街角看到那個影子,黑夜裡對方彷彿還在對她招手。好大膽的賊人,簡直該死!

  她頓足叫道:「小賊,看我抓到你不把你碎屍萬段!」

  她追了好幾條街,不見了那賊人的影子,不過一抬頭就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徐婆婆的家門口,而且門前赫然擺著的就是那個罐子。她又驚又喜,急忙將罐子搶抱進懷裡,顧不上想其中的前因後果,推門跑了進去。

  那個女病人還躺在草垛上,歐陽雨軒也好像並沒有醒來過。她小心奕奕地跪在女病人面前,解開罐子的封蓋,找來一個破碗,將熱粥倒了進去。

  「粥來了,快喝一口。」她扶著那個女病人坐起身,一口一口地將粥餵進對方的口中。因為病得太重,對方幾乎是喝一口就咳嗽一下,吐出半口,一碗粥喝了大半個時辰只喝了小半碗。

  「謝謝。」女病人用微弱的聲音感謝著她,一雙眼睛開始渙散無光。

  「再多喝一點吧,喝多點就有力氣,明天就會好了。」趙蝶衣柔聲說著。眼前這個虛弱的女子,彷彿不是陌生人,而是十年前躺在村間病榻上的母親。

  那時候,人人都覺得她們這一對外鄉母女看上去來歷古怪,村民總是對她們議論紛紛,而母親孱弱的身體又不能保護她,她只是天天奔波於田野之間的小瘋丫頭。

  曾經有那麼一個晚上,母親病得很重,只想喝一口熱湯,但是家中連一點米、面都沒有,她一連敲了七八家鄰居的門,想討要一點可以做湯的東西,但是……沒有人肯給她開門。

  那天,天色也是這麼的黑,她的雙腳沒有鞋,跑到腳掌被小石子扎出了鮮血,喊到嗓子都已經嘶啞,如果那天她手裡有哪怕幾文錢,也許就可以買到一碗米,或者一個饅頭。

  錢、權、勢,是多麼重要的東西,它們掌控了這個世界,掌控了人心,掌控了人的命運。所以她回到宮裡之後,拚盡一切也要得到它們!

  「再喝一口吧。」她輕聲說著,忽然察覺到手腕中的重量在加強,那個病人全身無力地癱倒在她的臂彎裡。

  死了嗎?終於在死前吃到了她想吃的東西,然後放心地死去?

  趙蝶衣放下臂彎中的人,將那個罐子裡剩下的粥倒到屋外的草叢中。

  她沒有流一滴眼淚,只是靜靜地走回到自己的「床」位上,躺下來,闔上眼,讓自己睡去。

  歐陽雨軒看似熟睡,其實他的目光一直透過眼臉的縫隙注視著屋內的一切,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這一夜,他忽然發現自己過去認定的許多事情,原來是巨大的錯誤。

  趙蝶衣,這個彷彿能一眼看穿的粗魯野公主,其實也隱藏著許多難言的苦衷呵。

  青杏的味道再度湧到他的喉間,他忽然有種衝動,想撥過她的背脊,看清楚此刻的她是否在流淚?是否在傷感?

  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她纖細的肩膀,許久,她的肩膀抽動了幾下,顫巍巍的,讓他的心也隨之被揪了幾下。

  屋外的雨已漸漸地小了,空氣中開始瀰漫清新濕潤的味道。

  天亮後,又該是新的一天。一切,會有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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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20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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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蝶衣伸了個懶腰,咕噥著念了幾句自己都聽不清的囈語,一翻身,發現的眼前是一雙腳,順著腳背將目光上移,對視上的是一雙非常清澈漂亮的眸子,不過這眼眸總讓她想起圈養在皇宮內廷寵獸園的紅毛狐狸。

  「你一大早起來盯著我做什麼?」她拍了拍嘴,打了一個好大的哈欠。

  「昨天晚上去哪兒了?」他故作不解地問:「怎麼身上濕漉漉的?我記得我把你從浴桶拎出來之後,給你買了一身乾淨的新衣服,該不會堂堂公主半夜尿床,尿得全身都濕了吧?」

  「你放……什麼厥詞?」她一急之下差點罵出市井粗口,裹著被子蹦起來,「都是你帶我來這種破地方,昨晚下大雨,吵得我根本睡不著。」

  「所以乾脆出去淋雨了?」他上下掃視著她被破被子緊裹的身體,戲謔地問:「還是外面的大雨居然下到屋裡來了?」

  「我……我半夜內急,出去方便一下才被淋濕,怎麼了?」她一咬牙,不惜自損臉面也要找借口,而目光穿過他的身側,看到他身後那張破席上空空如也,沒有了昨天那個生病的女人。

  「你找那個女病人?」歐陽雨軒盯著她的眼睛,「她一早就斷氣了,我已經讓徐婆婆把她的屍體拉出去,找個地方埋了。」

  「哦。」趙蝶衣好像不經意地垂下眼瞼,「咳嗽了一晚上,那麼吵,總算是死翹翹。」她根本沒有多停留在這個話題上的意思,「我們今天可以繼續走了吧?衣服髒掉了,幫我再去買一身來。」她丟了一塊銀子給歐陽雨軒,依舊是平日裡傲慢無禮的樣子。

  他抓住空中飛來的銀錠,眼眸閃爍:「就知道你會有狀況,所以你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我已經請徐婆婆幫忙烤乾了,就放在你的枕邊,至於這錠銀子,就當是公主殿下的打賞,在下就卻之不恭地收下了。」

  「你居然敢貪圖本公主的銀兩?」她氣得抓起一把稻草丟過去,只是稻草輕飄飄毫無殺傷力,飄到半空中就落地了,根本沒有碰到他的衣襟。

  「在下在外面等公主更衣,我已重新雇了船,我們走水路會快一點。」

  歐陽雨軒掛著笑容走出來,轉過幾處廊簷,來到正在生火做飯的徐婆婆身邊,他的笑容忽然收斂起來,低聲問道:「怎樣?」

  徐婆婆蹙著眉,「我實在想不通,那女人病得那麼重,自己一個人肯定走不掉,怎麼會突然就沒了蹤影呢?」

  「昨夜是我大意了。」歐陽雨軒目光幽冷,他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趙蝶衣的身上,望了她的背影一夜,天亮前終於也止不住困意矇矓睡去,但是一覺睡醒卻發現,那個病重得彷彿已經斷了氣的女人居然不見了。

  「會不會是那丫頭干的?」徐婆婆所指的是趙蝶衣。

  「不,絕不會。」他昨夜眼看著她為了那個病女人,不惜淋雨跑到街上去買粥,這樣的真情流露,絕不是能刻意假裝出來的,更何況以趙蝶衣的本事,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把一個大活人弄出去也是根本不可能的。

  「那個病女人婆婆以前認識嗎?」

  「不認識,昨天你去追那丫頭之後,這女人踉踉蹌蹌倒在我門口,和我說她有多苦命,我聽著可憐才讓她進院子裡來的。」

  歐陽雨軒沉聲道:「看來是這個女人可疑了。」

  「那女人都病得要死了,還能做出什麼事情來?」

  「哼,如果是個武功高強的人,用真氣逆轉經脈,讓婆婆誤以為她病入膏肓,也不是不可能的。」

  徐婆婆一驚,「這人是什麼來頭?為何要騙我?」

  「她的目標本不是婆婆,而是我,或是……我帶來的這個丫頭。」

  「怎麼,你已經猜出那人的來歷了?」

  他悠悠說:「難道婆婆忘記了,這附近方圓五百里都是誰的地盤了嗎?」

  「追雲宮?」徐婆婆先是一怔,繼而又眨眨眼,「聽說追雲宮的逐月宮主對你頗有情意,可是你一直四處躲避,現在到了人家的地盤上,必然沒去拜望吧?莫非是逐月宮主生氣了,才派人來試探你?或是因為你帶了個漂亮姑娘在身邊,逐月宮主吃醋了?」

  「這年頭的確是怪,會有這麼多的『公主』讓人推不開,也躲不掉。」歐陽雨軒苦笑一下。

  「可你若是不把麻煩往身上攬,我就不信你會有推不開、躲不掉的人。」徐婆婆笑著說:「我每次問你,你總是笑而不答,屋裡那個野丫頭到底是什麼來歷?看你挺護著她的,真不像你平日行事的風格哦。她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既然我都沒有回應過,又何必再問呢?」歐陽雨軒還是淡淡地笑著,「多謝你收留我們這一晚,改日我路過京城的時候再來登門道謝。」

  「別給我惹什麼不該有的麻煩,我老婆婆就多謝了。」




  「那個徐婆婆是什麼人?」坐在雇來的大船上,趙蝶衣才想起這個問題,「我看她髒兮兮的好像個乞丐,卻和你很熟的樣子。」

  「你可別小看了她。」歐陽雨軒說:「她看起來又髒又老,身份卻是大有來頭,你沒看出來她住的那套房子有什麼特別嗎?」

  「那套房子?」她皺眉回憶,「只是大一些,髒髒破破的,和她人一樣,有什麼特別?」

  「那房子有上百年的歷史了,曾經是前朝一個王爺的祖宅之一,後來那王爺出了事,全部房產都被沒收,只因為住在這房裡的人是王爺的一位女兒,也是當時皇帝鍾情的女人,所以皇帝格外開恩,將這套房子及其屋內人保留;後來這位王爺的女兒看破紅塵,甘願做個乞丐,遣散了金銀和家人,這套房子看起來才這麼破落。」

  「哦……難道這徐婆婆就是那個王爺的女兒?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她覺得這個故事實在讓人匪夷所思,又不禁嘲笑道:「原來是我祖父的老情人,難怪。」

  「別胡說。」歐陽雨軒板起面孔斥責,「徐婆婆可從來不以自己的身世壓人,不像你,動不動就擺出公主的臭架子,其實這世上一個人匆匆不過百年,榮華富貴都是過眼雲煙,有什麼值得炫耀留戀的?」

  「錯!」趙蝶衣搖著手說:「就因為人生苦短,榮華富貴才要緊緊抓住,難道要碌碌無為過一輩子清苦日子才叫有意義?」

  歐陽雨軒深深地看著她。「這種想法是誰灌輸給你的?你娘嗎?」

  「我娘?」她秀眉一挑,「我娘要是早點想明白這個道理,當初也就不會被父皇丟棄在房州了。當年雖然混亂,但是一些有手段的妃子們,還是緊緊抓住父皇一起逃命,只有我娘那種只知道哭哭啼啼的女人,才會傻慢地留在房州等待,還差點死於亂軍之手。」

  歐陽雨軒問:「在房州的日子過得很辛苦吧?」

  她的眼神一黯,又嬌笑起來,「那麼久遠的事情,我怎麼可能還記得?」

  「既然不記得,為什麼這次要去房州?」他毫不留情地戳破她的假面具,「是想衣錦榮歸震懾一下那個偏僻的小村子,報當年被辱之仇?」

  趙蝶衣狠狠盯住他的臉。「真不知道你這自以為聰明的脾氣,怎麼會成為外面相傳的翩翩君子?真是見面不如聞名。」

  「趙公主現在倒讓我覺得是聞名不如見面。」

  他古里古怪的笑容,讓她的心急然失了規律亂跳了幾拍。這傢伙的笑容果然有殺傷力,即使笑得這麼怪,居然還能讓人看失了神。

  「你這麼幫我,到底是為了什麼?」趙蝶衣決定開始拷問,漫漫水路,就不信問不出他的真實想法。

  但是歐陽雨軒早就算準她會有此一問,更以詭笑回報,「我幫你自然是有條件的。」

  「什麼條件?」她睜著晶亮的眸子,「你是想要金銀財寶,還是功名利祿?」

  他不禁冷笑道:「在你的眼中是不是認定了人活著就是為了這一切?如果你如此在乎它們,當初就不應該尋死覓活地逃避與東遼王子的婚事,要知道如今東遼可是個富庶的大國,嫁給東遼王子,日後做了東遼的王后,什麼金銀財寶、榮華富貴、功名利祿,還不都是唾手可得?」

  「我才不要嫁給野蠻人!」趙蝶衣怒罵,「那種眼裡只有酒肉,長得和狗熊一樣的人,我才不要和他過一輩子!」

  「外表看起來溫文爾雅、知書達理的人,卻未必是可以托付終生的好人,做人不要太以貌取人。」

  趙蝶衣抬起眼,戲謔的看著他。「你是在說你自己這樣的人就會是壞人嗎?」

  他噙著笑,「說不定哦……怕不怕我把你賣到東遼去?」

  她一驚,從船艙裡的椅子上跳起來,看他的笑容始終不變,又慢慢地坐了回去,攤開手,聳聳肩,「算了,都跟著你出來了,就算怕也來不及了。不過我不信你會賣了我,因為我這個公主啊,在別人眼中根本不值錢。」

  「那倒未必。」他別有深意地悠悠說道:「公主殿下是千金之軀,誰敢小覷呢?」

  趙蝶衣聽他的話音好像比平日溫柔了一些,覺得詫異,瞥他一眼,發現他眼神也比平日柔和了許多,不知為何,看得心頭又是怪怪的。

  突然,船身一震,好像停了下來。

  歐陽雨軒警覺地揚聲向外問:「怎麼回事?」

  外面的舟子回答,「有幾條大船攔住了我們的去路。」

  趙蝶衣憂心忡忡,「該不會是父皇的人馬吧?」

  他沉吟一陣,又問:「對方船頭有人嗎?

  「有幾個女子,挺漂亮的樣子。」舟子回答。

  趙蝶衣又不解了,「父皇不會派什麼女子來追我的,難道對方搞錯目標了?」

  「沒錯。」歐陽雨軒長身而起,走到船舷之上,朗聲笑道:「是追雲宮的逐月宮主嗎?在下歐陽雨軒有禮了。」

  對面的一條大船上,有個侍女打扮的人回應,「歐陽少俠,我們宮主有事找你,煩你過船一敘。」

  逐月宮主?依稀記得在哪裡聽過這個名字,她恍然問想起來了,歐陽雨軒曾說這附近都是追雲宮的地盤,又說他曾婉言謝絕逐月宮主的求愛,難道冤家路窄,那個逐月宮主又和他對上了?

  「喂,要不要我陪你過去?」她站在他身後低聲詢問。

  他回頭一笑,「你以為擺出公主的架子,人家就能賣你三分面子嗎?以你那三腳貓都比不了的身手,人家小小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你推到水裡去。」

  「有那麼厲害嗎?」趙蝶衣撇撇嘴,「聽著倒像個魔女,看來我更要跟你過去了。」

  「為什麼?」換作歐陽雨軒不解了。

  趙蝶衣哼笑道:「若是那女人把你綁架了,或是把你害死了,誰帶我回房州?」

  「有你在,難道就能保我平安嗎?」他低聲問,一手忽然摟住她的纖腰。

  「做什麼?你放肆!」她的臉在瞬間就成了天邊的晚霞,但是一雙小手非但沒有推開他,反而拽緊了他的腰帶,「你要是敢把我摔到水上,我可饒不了你!」她又惡狠狠地補充了一句。

  歐陽雨軒縱聲長笑,震得水面上波光閃爍,對面船上的侍女也面露異色。

  突然間,他身形如電,帶著趙蝶衣在水面幾下輕點,轉眼已經落到了她們所在的船板上。

  「請問宮主何在?」歐陽雨軒欠身拱手,優雅如昔,笑容中魅惑力十足,看得那侍女都不自覺地低下頭,不敢再看他一眼。

  「宮主在內等候,但是這位姑娘請留步。」

  「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當然要與我共進退了,否則在下也只有退回去。」他雖然語調輕柔,但是口氣堅決。

  船艙內傳來一個嬌柔的聲音,「無妨,既然是歐陽少俠的朋友,本宮也想結交一下,請進吧。」

  趙蝶衣哼聲道:「我還沒說『本宮』,她倒先把公主的架子端起來了,真是可笑。」

  「還未見面就對上了?」歐陽雨軒打趣著,一手挑開竹簾,慢步走了進去。

  趙蝶衣也趕快跟進,好奇這位曾對他鍾情的女子到底是怎樣的威勢,誰知一眼看過去,不禁大為失望。

  這位應該就是逐月宮主了,不若她想像中的那樣傲慢霸道,一身鵝黃色的長裙,袖口的刺繡尤為講究,頭上盤的是水雲髻,斜插了一根黃鶯雕頭的金簪,容顏清麗出塵,讓人如沐春風。

  此時逐月抬起頭,對她微微一笑,「這位姑娘,請問尊姓大名?」

  「我叫……」她不自覺地對這個女人生出些好感,差點將自己的名字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改口道:「你猜。」

  逐月的笑聲也如出谷黃鶯一般動聽。「姑娘真會說笑話,我又不是街頭算命的術士,怎麼可能算出姑娘的名字。不過看你的年紀應該和我差不多,我就尊你為長,叫你一聲姊姊好了。姊姊請坐,這艙裡小,比不得姊姊家中富庶,定然寬敞這裡許多。」

  趙蝶衣驚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家中富庶?」

  「姊姊氣質高貴,一看就是出身大家嘛。」逐月站起身,一手伸來要扶趙蝶衣。

  突然一隻手臂橫擋,將兩人格開。

  兩個女人同時看向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歐陽雨軒。

  他淺淺微笑著說:「逐月宮主今日真是客氣,差點讓雨軒都認不出來了,宮主費盡心力人力阻擋住雨軒的去路,不知有何事見教?」

  逐月的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聽聞心高氣傲的歐陽少俠居然會攜女眷出門,逐月特意趕來看一看,到底是怎樣風華絕代的女子,才配與歐陽少俠把臂同游?」

  「如今宮主已經看到了,就是這樣一個女子,現在可以讓雨軒和她離開了嗎?」

  逐月盯著他的臉,微笑道:「歐陽少俠怎麼這麼急著離開呢?之前每次好歹都喝過逐月親手烹的茶才走,莫非這位姑娘是個寶,歐陽少俠生怕別人看到之後與你爭搶?」

  趙蝶衣聽她說話的口氣怪怪的,雖然她自己沒什麼戀愛經驗,但也能感覺到逐月話中透著一股酸味,看來歐陽雨軒所言不假,這個女人的確對他有意思。

  真搞不懂,這男人除了有張臭皮囊之外,有什麼好的?

  她忍不住暗中白了他一眼。

  歐陽雨軒恰好低頭看到她的表情,疑問道:「怎麼了?難道你想留下來喝茶?」

  趙蝶衣眼珠一轉,「是啊,坐了半天船,口都干了,看來這位逐月妹妹人很好客,留下來喝口茶也算是給人家面子。」

  「看來你是不識好歹。」歐陽雨軒瞪她一眼,撩袍坐下,斜靠著船艙問道:「既然是要喝茶,宮主怎麼還不把最好的茶奉上來?」

  見他願意留下,逐月嬌笑,「歐陽少俠吩咐,逐月怎麼敢不聽呢?」她拍了拍手,「來人,將上好的茶葉、茶壺、茶爐都拿進來。」

  趙蝶衣見他和逐月坐得很近,明明兩個人剛才還是冷冷淡淡,轉眼就親親熱熱的,不由得心頭恨得咬牙切齒。

  「雨軒,上次你說我烹的露水茶最好喝,可惜近日來連降大雨,露水都不乾淨,所以沒有辦法給你烹露水茶了。」逐月換了稱呼,直接叫他的名字。

  歐陽雨軒居然也一改初時疏離冷漠的表情,微笑道:「好說,自宮主手中烹出的茶,自然是最香的,哪怕是雨水,雨軒一樣喝。」

  「喲,說得真好聽,每次見面都逗本宮笑,難怪我宮中的侍女個個都對你難忘。」

  「讓人難忘的是宮主自己啊,江湖上誰不說宮主美貌如仙?」

  這兩人到底什麼時候是真,什麼時候是假?趙蝶衣冷眼旁觀,只覺得他們雖然臉上帶笑,但是心中都沒有笑意,明明是老朋友相見,卻像陌路仇人。

  兩人都會做戲,做到外人很難看出真假,若非她在宮廷中見慣了這種笑容,又早聽他說過他們的關係,只怕都要被弄迷糊了。

  此時逐月秋波流轉,看著她,「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這位姊姊的名字呢。」

  趙蝶衣斜睨著歐陽雨軒,也展顏笑道:「我嘛,叫……歐陽蝶衣。」

  「歐陽蝶衣?」逐月吃驚地看著她。

  「是啊,」她側身歪過來,坐到兩人的斜對面,也擺出一副大剌剌的架式,「逐月宮主和我家雨軒這麼熟,難道不知道他有我這麼一位妹妹嗎?」

  逐月秀眉深鎖,看向歐陽雨軒。「雨軒,是真的?」

  他聽到趙蝶衣的自我介紹,先是也有點吃驚,繼而噗哧一笑,「是啊,我這位妹妹宮主還未見過。怎樣,我歐陽家的人都是貌美如花吧?」

  這人自我誇耀起來,真是臉皮比泰山還厚!趙蝶衣藉著低頭整理衣裙的假動作,以掩飾自己忍不住想再對他多翻幾個白眼的衝動。

  逐月聽到趙蝶衣是他的妹妹,笑容又重新堆積出來,「既然是蝶衣妹妹,那就快請上座啊,剛才真是怠慢了。」

  「剛才不是叫我姊姊,怎麼一會兒工夫又變成妹妹了?」趙蝶衣追問道。

  逐月笑言,「本以為你是雨軒的朋友,所以理當尊為姊姊,但既然是雨軒的妹妹……以我與他之間的關係,還是叫你一聲妹妹才合適。」

  「你和我家雨軒,是什麼關係?」她故意坐在兩人中間,用手將歐陽雨軒往外頂了頂。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咳了一聲,向後靠坐了些,但是一隻右臂卻摟住了她的肩膀。「蝶衣啊,你的話怎麼那麼多,我和逐月宮主的關係怎麼好講給你聽?出來時不是告訴過你,要想和我闖蕩江湖,一定要聽話嗎?」

  趙蝶衣噘起紅唇,「可是人家好奇嘛,以前從未聽你提過你結交了這麼一位漂亮的逐月姑娘,如今人家又說與你有什麼關係,難道你背著家裡在外面私定了終身不成?否則你有什麼不敢說的?」

  逐月臉色微變,盯著歐陽雨軒,看他怎樣回答。

  他只是笑著拍拍趙蝶衣的肩膀,「好一張利嘴,哥哥在外面做什麼一定要告訴你嗎?這位逐月宮主是哥哥的老朋友不錯,可說到關係嘛……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和她喝過幾次茶,你可不要在爹娘面前胡言亂語哦。」

  逐月的目光一沉,正舉起茶壺的手顫了顫,面上的笑容絲毫未變。「是啊是啊,只是喝過幾次茶,若再有點特別的……就是當年在追雲宮裡,雨軒受傷留宿,由我衣不解帶地服侍了整整一夜。」

  這下換趙蝶衣變了臉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似在說:原來人家對你這麼好,你居然還說人家求愛不成反目成仇,這不是污蔑人家的清白嗎?

  歐陽雨軒淡淡說道:「逐月宮主對在下有恩,雨軒當然沒齒難忘。」

  「所以說,你這次路過京城,都不來看本宮一眼,是不是太無情了?」

  「雨軒此次有私事要辦,所以無法抽空去拜謁宮主,在此先向宮主請個罪。」

  他嘴上說著請罪,表情卻沒有半點歉意。

  逐月咬咬唇,勉強一笑,「何必和我這麼客氣,你我早就無分什麼彼此,實際上,我這次是想好好招待你到我追雲宮作客的,上次你不是說喜歡宮內的桃花,如今有幾株桃樹開花,你不想去看看嗎?」

  「好啊,一起去看看。」開口答允的居然是趙蝶衣。

  歐陽雨軒暗中使勁捏了她的腰一下,臉上雲淡風輕地回答,「抱歉,雨軒還有事,只怕無暇和宮主一起品賞桃花了。」

  「哦?是嗎?那太遺憾了……」逐月幽幽一歎。就在她歎息的同時,船身突然重重地一震,緊接著,就像是被大浪打翻,整條船都向一邊傾斜過去。

  趙蝶衣驚呼,「船要翻了!」

  逐月突然伸過手來抓住她,說道:「快跟我來。」

  趙蝶衣本能地向她那邊靠過去,但是身後有個更大的力量抓住了她的肩膀,向後一拽,她整個人就從船艙的窗戶飛出,一下子跌進了深不見底的江水裡。

  江水無情地淹沒了她的口鼻,淹過了她的頭頂,她驚駭地想大呼救命,卻有一隻大手摀住了她的臉,讓她無法呼吸,立刻暈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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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21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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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次趙蝶衣以為自己真的要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歐陽雨軒名字裡有個「雨」字的緣故,導致她遇到他之後,就不停地鬧「水災」,先是在客棧裡被他按到浴桶中;然後又在大雨中給那個瀕臨死亡的女病人買粥;現在又莫名其妙地掉到水裡,命懸一線。

  她越來越懷疑他是東遼派來要置她於死地的殺手。

  此刻他們身處一個她根本不認得的小村落裡,她躺在一座茅屋裡,歐陽雨軒正在煮一鍋魚湯。

  聽到身後有動靜,他一邊用長勺攪拌著魚湯,一邊隨口問:「醒了?有胃口嗎?要不要吃點東西?這魚湯很新鮮。」

  她沒好氣地說:「你幹麼非要拽我下水,是不是故意想讓我死?」

  歐陽雨軒笑道:「若想讓你死,我就把你交給逐月了,你傻傻地跟她走,就如同進了鬼門關。」

  「人家哪有你說的那麼可怕。」趙蝶衣不信,「是不是你當初對她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然後始亂終棄,所以現在總是躲著她。」

  他側過臉冷冷地瞅了她一眼,這一眼中滿是冷肅:「我雖然遊戲人間,但從不玩弄感情。你看似老成,其實天真到幾乎是愚蠢的地步,難道你看不出她在故意離間你我嗎?」

  趙蝶衣被他看得胃部有些抽冷。奇怪,明明覺得道理在自己這邊,怎麼三兩下就變成了被他教訓。

  「什麼離間你我,我們是兄妹,有什麼好離間的?」她舔舔嘴唇,肚子開始咕嚕叫了,鼻子也聞到魚湯的味道,倔強的就是不想先開口和他要魚湯喝。

  歐陽雨軒的耳朵異常靈敏,回眸詭異地看了她的肚子一眼,笑著起身端過一碗熱湯來,直端到她嘴邊。「偶爾放下公主的架子,說一句低頭的話不會被人笑話,起碼比餓肚子強,對不對?公主殿下,請進膳。」

  她睨著他的笑臉,很想把這碗熱湯倒到他臉上去,看他還會不會總用那種奇怪的笑容對著自己。但是……唉,還是先照顧肚子吧。

  「免禮,平身。」她收下他的湯,喝得涓滴不剩,「等本宮以後有錢了再打賞你。」

  剛才那一次落水,害得她身上最後的一點銀兩都送給海龍王了。

  「只怕在下想要的賞銀,公主殿下捨不得給。」

  他的臉近得離她不到半尺,她努力將眼睛睜得圓圓大大,不想和他對視時落於下風,也不想被他的呼吸牽亂了節奏。

  他的眼睛是很漂亮,像黑葡萄一樣,難怪逐月宮主對他一副一往情深的樣子,若不是她在宮裡見慣了俊男美女,對美男天生比較警惕,只怕也會陷在他這雙漂亮的眼睛裡。

  就這樣彼此凝神注視了許久,他的眼中忽然浮起一層戲謔的笑意。「公主殿下今早忘記洗臉了吧?」

  嗯?這人怎麼突然轉移話題?

  「在下現在手邊若是有一面鏡子,該為公主照一照,看看你美麗眼睛的周圍有著什麼獨特的小『飾物』。」

  她聞言大驚,難道是眼睛裡有眼屎?壞了,這下真是威嚴掃地!她急忙用手一抹,卻在他臉上看到更張狂的笑容,這才意識到自己是中了他的奸計。

  明明剛才在船上才整理過妝容,又掉下江水被洗滌了一番,臉上根本不可能有什麼髒東西了。

  「你這個傢伙,我要是在宮裡,一定誅你九族!」她氣得將湯碗扣向他的臉。

  他身手如電,只是輕輕轉身就避開了她的襲擊,還將她丟過來的碗穩穩接住。

  「公主若是想回房州,就請把殺心收一收。」歐陽雨軒也給自己盛了一碗魚湯,慢慢地喝下,「你自以為在宮中見過的事情多,卻不知道外面的人心更險惡。你可知為什麼追雲宮要找上我們?你又知不知道那天晚上讓你買粥的病女人是什麼來頭?」

  趙蝶衣全身一震。「你、你怎麼知道我曾經買過粥?!難道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了?」

  歐陽雨軒笑笑,「你跑進跑出那麼大的動靜,我怎麼可能會不醒?」

  她突然意會過來,怒道:「搶我的罐子,把我耍得團團轉的人也是你?」

  「沒有我為你引路,你以為自己在大雨之中還要轉多久才能找到來時的路?」

  趙蝶衣一時語塞,除了瞪著他,竟然無話可說。

  「你的眼睛很美,但是如果瞪久了就變成死魚眼了。」他的毒舌功力又開始施展,「話題岔開了,你不要把我當作壞人,而放跑了真正別有居心的人。」

  對哦,她恍然大悟,「你剛才說那個病女人有來頭?一個快死的人能有什麼來頭?」

  「我說她死了其實是騙你的,為的是怕你問東問西,而我當時也無絕對的把握,事實上,天不亮的時候那女人就失蹤了。」

  「失蹤?!」她又忍不住把眼睛瞪圓了,「怎麼可能?她就剩下一口氣了。」

  「如果她是個武功高手,要裝病人騙過你是很容易的。」

  趙蝶衣輕蔑地笑,「騙我這個沒什麼本事的人當然容易啦,可是你是老江湖了吧,怎麼也會被騙?」

  「因為我身邊有個沒什麼本事的累贅要照顧,實在無心去留意其他人。」他當然不會被她擊落下風。

  她誇張地做詫異狀,「哦,原來你也不是本領通天徹底的神仙啊,那平日裡神氣什麼?」

  他不受挑釁,微微一笑,「原來你一直把我當神仙啊,在下真是榮幸之至。」

  「歐陽雨軒!」她一扠腰,「你是不是非要和我打口水仗打到明天早上?」

  「我向來是見招拆招,見人說人話。」他笑咪咪地瞅著她。

  換句話說,見到她就是「見鬼說鬼話」咯?她將銀牙咬得格格作響,下定決心似的一點頭,「好,從今以後我們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互不干涉!」

  這下倒出乎了歐陽雨軒的預料。「你確定?你知道去房州的路怎麼走嗎?」

  「我鼻子下面有嘴巴,會問的!」

  「你有盤纏可以供你走到房州?」

  「我有一雙手,可以賺銀子,更何況……」她晃了晃手指上的一枚戒指,「萬幸被你折騰了這幾天,這戒指還沒掉,至少能換個二三十兩。」

  「然後就繼續被錦衣衛追捕?」他好笑地看著她。

  她面色沉如冰,「若是被追捕,那是我命中注定,最終被抓回宮去,一定要嫁給東遼王子,也是老天安排,我死無怨言。」

  「我千辛萬苦把你救出來,難道是要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嗎?」歐陽雨軒一歎道:「這是宮外,不是宮裡,不是你能耍小孩子脾氣的地方。逐月那邊還虎視眈眈的盯著我們,如果我們有什麼動靜,她稍微用腦子想想就能猜出你不是我的妹妹,到時你的仇人又多一個。」

  「她怎麼會猜出?」

  歐陽雨軒看她自負到了極點的樣子,真的也忍不住要動怒了,「你以為她在派那個病女人來之前,就沒有任何的眼線跟蹤過你我的行跡嗎?就是我們說的話,她都有可能聽去。」

  趙蝶衣默默地望著他,黑眸轉動了幾下,居然笑了,「原來你也不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那種大人物,看你現在的眉毛挑得有多高,我也該拿面鏡子給你看看。」

  「你這個……不識好歹的野公主。」歐陽雨軒的右手向前一探,勾住了她的後頸。

  「怎麼,你還想掐死我不成?」脖子被他的大手握住,雖然他沒有使力氣,卻讓她一陣心虛。

  換他展露那抹萬人迷的笑容了,「在下當然不敢,公主殿下的生死與在下緊密相連,你死了,我豈能獨活?」

  這話聽來有種詭異的曖昧,讓她的臉頰又熱了起來。「你這人說話怎麼這麼沒分寸,到底有沒有讀過書啊?」

  「怎麼,公主要考驗在下的學識嗎?可惜這裡不是公主招婿的考場。」他聽到身後有響動,一邊回頭一邊笑道:「艷娘,衣服帶來了?」

  走過來的女人大概三四十歲的年紀,走路的姿態搖曳生姿,雖是農婦的穿著卻掩不住風韻猶存,手捧著一堆迭好的衣服,笑著回答,「歐陽少俠吩咐的事情,我怎麼敢不照辦呢?只是這村子裡沒有什麼好衣服,繞了一大圈只找到這幾件,不知道這位姑娘可願意穿?」

  趙蝶衣瞅了一眼那些粗布衣裳,嘟囔道:「自從跟你出門,穿的衣服一套不如一套,再換下去大概就是叫化子服了。」

  「衣服是好是壞不要緊,只要不破破爛爛露出你嬌嫩的肌膚就行。」他笑問:「可要在下為公主更衣啊?」

  「去!」趙蝶衣奪過艷娘手裡的衣服,跑進後面那間茅草屋裡。

  艷娘笑望著歐陽雨軒。「這可是你第一次帶別人到這裡,而且還是這麼標緻的女孩子,又弄得人家一身濕淋淋的,你對女孩子向來不會這樣無禮啊。」

  「你覺得像她這樣的女孩子,需要我「有禮」嗎?」他瞇眼望著屋內隱約晃動的暗影,嘴角一挑。

  「這孩子外表美得像花,又好像滿身是刺,有點像只小狸貓那樣利爪利嘴,難以應對,你為何會給自己攬上這樣一個麻煩……少主?」

  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很低很輕,歐陽雨軒回頭看她一眼,用更輕的聲音道:「不是說了,在外面不要這樣叫我,萬一被別人聽到會起疑心。」

  「此地不是別無二人嗎?她在裡面也聽不到的。許久沒有這樣叫過少主了,我至今時常會想起少主兒時的樣子。」她的笑容溫暖而悠遠,「那時候的少主……」她話到一半立刻截住,因為趙蝶衣正走了出來。

  「姑娘先休息吧,我家裡還有點活,先回去了。」

  艷娘的離開並沒有讓趙蝶衣收回視線,她困惑地問:「你的女人緣真是不錯,無論年長的、年幼的都能大小通吃,居然走到哪都有紅顏知己,這艷娘又是什麼來歷?」

  歐陽雨軒的目光梭巡著她的穿著,而後一笑,「你穿村姑的衣服還挺像個村姑。」

  「不要顧左右而言他。」

  「你為何總是對我身邊的女人感興趣?無論她們和我是什麼關係,無論她們是什麼來歷,都與你無關。」

  趙蝶衣語塞了一陣,又沉著臉道:「你這個人本就是個身份不明的危險人物,說不定會再把我交給什麼更危險的人,我死也要死個明白才好。」

  他看著她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個不懂道理的小孩子。「到現在你還不識好歹,不知道到底是誰在保護你,又是誰在傷害你嗎?」

  「人活在世,不得不防。你絕對想不到,當年我母妃被父皇派來的人找到時,仍有人在暗中想追殺她,若不是……有人保護嚴密,我母妃早就死於非命,我現在也不會站在你面前。」

  歐陽雨軒深沉地望著她略顯惆悵的面容。「是誰想殺你們?」

  「當時我年紀小,不知道,母妃也沒有說。我想,該是不想讓我們回宮的其他娘娘吧。所以你看,人生在世,是不是需要小心提防?」

  他再問:「那你為何肯跟著我走?」

  趙蝶衣怔了怔,竟被問住。

  自己為何會肯跟他走?因為這個男人的美色炫惑了她嗎?還是因為他幫自己出宮取得了她的信任?似乎是兩者兼而有之,又似乎不完全因為如此。

  她怔怔地看著他,他唇邊的笑意總是若有若無的掛在那裡,平時當他出言譏諷的時候,她恨不得將那討厭的笑抹得一乾二淨,但是每當她遇險的時候,又忍不住在他出現之時暗暗慶幸能看到這抹笑容。

  她似乎已漸漸地習慣依賴他了?

  想到這裡她全身打了個寒顫,為自己的這種想法而恐懼。

  她早已不肯依賴任何人,因為依賴就意味著有可能會失去。

  兒時她曾依賴過母妃,但是母妃身體孱弱,根本無力保護她。她也曾在回宮之後想依賴父皇,但是父皇的子女眾多,無暇多看她兩眼。

  還能依賴誰?還有誰肯讓她依賴?如今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六七歲,茫然四顧的小女孩了,這十年的後宮生活讓她學會了一切靠自己,無論做任何事,後果只能獨力承擔,如此一來便能全力以赴。

  然而突然間,眼前出現了這樣一個男人,不但帶領她到一個全新的領域,還讓她在不知不覺中又有了久違的依賴感。

  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思及此,她的心情逐漸黯然沉重下去。

  她漸漸陰沉的神色全然看在歐陽雨軒的眼中。不知道這丫頭又在胡思亂想什麼?

  「怎麼,難道我的問題,讓你忽然覺得後悔和我出來了?」他想笑著解開尷尬的場面。

  但是她卻別過臉去,悶悶地說:「我們接下來要怎麼走?」

  「此地離房州不遠。」歐陽雨軒忽然一指天邊,「看,天邊的夕陽。」

  趙蝶衣下意識地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看到一抹嫣紅斜斜地掛在太陽西沉的地方,層層迭迭染透了那一片天空。

  「喜歡夕陽嗎?」他在她耳畔問道。

  她悶悶地回答,「不喜歡。」

  「哦?為什麼?多看看天邊的風景,就會心情舒暢。常在宮裡對著各種各樣的人,腦子裡想的都是爾虞我詐,日子就會毫無樂趣。」

  「夕陽再美,也有成為黑夜的時候,人世上該有的爾虞我詐卻不會消失。」趙蝶衣白眼看他,「你這麼奇怪的想法哄騙小孩子還好,拿來哄我就未免太小看我了。」

  「你從幾歲開始就讓自己按照大人的想法來想事情?」歐陽雨軒搖搖頭,「看來你的兒時一點快樂都沒有。」

  「你兒時有快樂?」她眨著晶眸,頗有興趣的問:「你小的時候是不是都藏在深山裡練功,然後你的師父對你打打罵罵,或者你的父母對你非人般虐待,直到你十八歲武功練成,可以下山了,才放你出來,讓你成就一番功名……」

  他一邊聽一邊笑,最終忍不住朗聲笑道:「你應該去當個女說書先生,想得真是有趣。」

  「不是這樣嗎?」她有些失望,「我聽說大俠都是這樣練成的,再不然你一定曾墜入深谷,遇到什麼妙齡女子,哦,對了,就是逐月宮主,她不是曾經救過你嗎?那時候你們……」

  「兩情繾綣,共度良宵,雨水情深,海誓山盟。」他不冷不熱地說著這十六個字,眼中留意到趙蝶衣果然臉色一變。

  「你們是嗎?」她脫口而出。

  歐陽雨軒又笑了,「我只是幫你想像一切可能發生的事,那日逐月就是這樣引導你想像的,結果你就傻傻上當。」

  「誰傻?你才傻。」她嘟著嘴說:「難道她有說謊嗎?若她說謊,你為何還要當面承認?」

  「她沒有說謊,只是隱瞞了一些實情。她說我受傷不假,但是她沒有告訴你,我受傷就是因為她。」

  「啊?」趙蝶衣開始對這個話題感興趣了,「莫非是因為你英雄救美?」

  歐陽雨軒不屑地道:「我不是什麼英雄,也沒有興趣救她,不過是她糾纏於我,又假裝自殺,我被迫回身救她,不料她反用劍來刺我,所以才害我受傷。」

  「這女人真是詭計多端。」趙蝶衣聽得瞠目結舌,又狐疑地微微瞇起眼,「她照顧你一夜,你們之間難道沒有什麼故事發生?比如說……你感動於她的癡情,以身相許?」

  他無可奈何的歎氣,「我當時若是真的以身相許了,她還能放過我嗎?你怎麼就認定了我是多情種子?」

  「江湖傳聞歐陽雨軒不就是個多情種子嗎?」趙蝶衣圍著他轉了一圈,「憑你的姿色,要騙盡天下女人心也並非難事。」

  歐陽雨軒側目看她,似笑非笑的問:「這天下女人中有你嗎?」

  「我與她們都不同。」她怕被他說動了心,急忙轉開眼睛。

  「哪裡不同呢?」他開始逗弄她,「難道你喜歡女色?」

  「我喜歡的男人才不是你這種樣子的。」她心虛的急忙撇清關係。

  「那是什麼樣子的?東遼王子是英雄氣概,你不喜歡;我自認是溫文爾雅的典範,你也不喜歡。難道你喜歡怪胎?」

  「去!別把自己擺得比天高。東遼王子那樣子叫英雄氣概嗎?那天下英雄大概都死絕了。」

  歐陽雨軒笑答,「你只是見了人家一兩面,並不瞭解他。他十歲的時候就縱馬馳騁草原,射殺群狼,十六歲帶兵上陣,更是萬夫莫敵。若你在戰場上見到他,說不定會對他一見傾心。」

  「你對他真瞭解。」趙蝶衣狐疑地問:「你以前認識他?」

  他嗤道:「東遼王子的威名天下誰人不知,只有你這個養在皇宮深處的公主,只知道坐井觀天,聽那些虛假無聊的江湖掌故。」

  「你是說江湖上關於你的傳聞都是虛假的?」趙蝶衣感興趣地問。

  歐陽雨軒輕輕哼了一聲,「你不覺得老追問我的事情也很無聊嗎?天色漸晚,你該睡了。」

  「哦……」她本不覺得困,但是當他的黑眸凝視她的時候,或許是有若天色般幽暗,她真的有些睏倦了。「明天,我們早點上路……哈啾!」她突然打了一個噴嚏,「糟糕,天天泡在水裡,難道要生病了?」

  歐陽雨軒劍眉微沉,揚聲叫道:「艷娘,有沒有厚被子和薑湯?」

  艷娘就在附近的一棟小竹樓裡,此時探出頭來問:「怎麼,有人病了嗎?上來睡吧,下面風大,如果生病了病情會加重的。」

  趙蝶衣揉揉鼻子,站起來,「好啊,樓上應該比下面乾淨些,我……」她保持同一個坐姿太久,雙腿發麻又摔了回去。

  歐陽雨軒從旁邊一摟,將她抱起來,「公主殿下如果恕草民不死,草民可以護送公主上樓。」

  他愜意的笑聲流響在她的耳邊,伴著他的體息和呼吸,竟讓她有點睜不開眼。

  「恕你……無罪。」她說出這幾個字都覺得臉紅。

  上了樓,原來艷娘早已準備好了房間。

  「就知道你們會上來,喲,是姑娘生病了,看來歐陽少俠並不會照顧女孩子啊。」她拋了一記媚眼給歐陽雨軒,「我去給你們準備薑湯。被子是新的,姑娘可以放心蓋。」

  「多謝。」趙蝶衣又打了一個噴嚏。

  「薑湯做好後我叫人送上來。」艷娘說著便下樓去了。

  歐陽雨軒說:「那我也下樓去了。」

  「不許去。」趙蝶衣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想找艷娘聊天,但是這附近也許會有逐月的人。」

  「你不是把逐月當作好姊妹嗎?難道還會怕她?」雖然嘴上打趣著,但他還是在床邊坐了下來。

  趙蝶衣安心地躺好,但口中並不服輸,「我只是怕你又被逐月欺負了。萬一她又刺傷了你,誰帶我回房州?」

  他幽幽地看著她,眼中都是笑意,「原來你是在擔心在下的安危?我不得不說,在下真是感動。」

  「自作多情。」她將被子拉起蓋住了頭。

  片刻後,聽到有人上樓,接著有個女孩子的聲音說:「這是薑湯,姑媽讓我端上來送給那位姑娘喝的。」

  「有勞姑娘了。」她聽到歐陽雨軒的回答,接著又聽到那女孩子低呼一聲,好像湯碗掉到了地上。

  「哎呀,對不起、對不起。」那女孩子反覆地道歉,但是語氣中卻另有一種驚喜。

  不用看她也猜得到發生了什麼事,一定是那女孩子乍然見到歐陽雨軒「美色」,震驚得掉了托盤和湯碗。

  他溫柔地道:「沒關係,湯還有剩的嗎?」

  「有,有。」女孩子有點語無倫次。

  「麻煩姑娘再端一碗來吧,或者,我跟姑娘下樓去拿?」

  「不,不,我去端。」那女孩子結結巴巴地說,「公子請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聽那女孩子跑下樓去,趙蝶衣歎口氣拉開被子。「你就不能少對女孩子笑?」

  「難道你喜歡別人對你冷面相待?」歐陽雨軒幫她掖了掖被角,「乖乖躺好,一會兒喝了薑湯就睡覺。」

  他的溫柔又讓她開始炫惑,好像他們是認識許久的朋友,不,不是朋友,彷彿是她至親的親人,讓她在最虛弱的時候可以依靠的人。

  依靠,她怎麼又想到這樣的詞彙?無論是依靠還是依賴,她都不要,而且對象也絕對不應該是歐陽雨軒。

  她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卻聽到他柔聲說:「起來喝湯了。」

  「不,不喝。」她很不想現在慵懶、舒適的狀態被打斷。

  但是歐陽雨軒還在碎碎念,「喝完了就可以睡個好覺,否則你一會兒會覺得渾身上下冷得要死。」

  真要命。她只好勉強爬起來。

  他的胳膊撐在她的脖子下面,一勺一勺地往她的嘴裡送薑湯。

  薑湯的味道更要命,她皺著眉才喝了小半碗,又聽到剛才那個女孩子說話,「這位姑娘……是公子的什麼人啊?」

  原來送湯的人並沒有離開啊。她努力張開眼皮,看到個女孩子綽約的身影站在床頭,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年紀。

  歐陽雨軒還在用那該死的溫柔口氣回答,「是在下的妹妹。」

  「哦,這位姑娘真好命,能有公子這樣的哥哥。」那女孩子的口氣滿是羨慕,又好像鬆了一口氣。

  「忘記請教姑娘的芳名了。」

  「哦,我叫睞蘇。」女孩子嬌羞地回應。

  趙蝶衣矇矇矓矓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只是眉頭越皺越深,悄悄在身下狠狠地捏了一下歐陽雨軒的腿,像是在警告什麼。

  他像是渾然未覺,仍笑著說:「我這個妹妹睥氣任性了點,需要做哥哥的多忍耐,如果我有睞蘇這樣善解人意的妹妹,那是我的福氣了。」

  「公子太客氣了。」

  那女孩子大概快樂暈了吧?

  趙蝶衣在心中冷笑著,忽然,一個名字在眼前昏暗的世界裡一閃而過──睞蘇?

  睞蘇!她倏然張開眼,不僅嚇了旁邊那女孩子一跳,也讓歐陽雨軒手中的碗抖了抖。「怎麼了?難道這薑湯這麼管用?還沒喝完你就又生龍活虎了?」

  她直勾勾地盯著那個女孩子,問道:「你叫睞蘇?」

  「是啊。」睞蘇戰戰兢兢地看著她,大概被她嚇到了。

  趙蝶衣又問:「你的家,原來就在這裡嗎?」

  「不是。」睞蘇說到這裡,神色變得黯然,「我家原來在房州的漯河村,今年家鄉鬧災,全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只好逃難到這邊來投靠姑媽了。」

  「你說什麼?!」趙蝶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陡然抓住歐陽雨軒的手腕,身子軟倒下去。

  他急忙環抱住她,薑湯碗脫手掉到地上。

  「哎呀,公子你沒燙傷吧?」睞蘇驚呼。

  歐陽雨軒顧不上回應她,只是將趙蝶衣托抱住,低聲匆匆問道:「怎麼了?她是你以前認識的人?」

  趙蝶衣喃喃低語,「都死了嗎?難道他們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歐陽雨軒深深凝視著她,他本以為在趙蝶衣心中,房州的那些人和事只是童年的回憶,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麼,她之所以從皇宮中逃出來,想回房州,原因或許多樣,但絕沒有敘舊的意思。

  沒想到她會因為房州漯河村人的生死,而受如此沉重的打擊。

  她的身子,火熱滾燙,又軟得像綿,虛弱地垂倒在他的臂彎裡,讓他忽然很想緊緊把她抱在懷裡,依靠著自己。

  以前並沒有女孩子這樣深的被他圈抱過,這個刁蠻、如小狸貓一樣的千金公主,從何時起居然可以牽住他的心神,讓他改變了自己做人的原則?

  「有我在,放心。」情不自禁,他說出一句讓自己都驚詫的承諾。

  沒有聽到她的回應,但是感覺到她的小手更緊地抓住他的衣服,抓住了他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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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22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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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房州之行就這樣半路夭折。

  趙蝶衣一覺睡醒卻沒有睜開眼,她的腦中轉著許多人的影子,那些人的影子明明都已經淡化了,卻不知為何在一夜之間鮮明起來。

  漯河村的村頭有兩棵大槐樹,村東頭有個小胖子最愛和人比賽爬樹,雖然每次都會輸……

  村西頭有個張寡婦,丈夫死了才半年就改嫁給村裡一個裁縫,鄰居都看不起她,說她寡婦失節,不如老妓從良,可人家夫妻卻開開心心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漯河村有個有錢的鐵匠,但是妻子多年不育,他總想藉機再娶一房,妻子天天和他吵架,幾乎成了村裡的一景……

  還有南村打呼比雷響的老王、北村最愛吹牛找人打賭的王小二,以及天天對著鏡子梳妝,卻有著一張東施臉的俏娘……

  都不在了嗎?

  有人在歎息,她本以為是別人,沒想到是自己。

  「今天咱們在這裡多休息一天吧。」歐陽雨軒的聲音適時傳來,就好像他一直在她身邊等待著她醒來,「你的身體還很虛弱,要多休息幾日。」

  「休息之後呢?」她幽幽開口,「我還可以去哪裡?」

  「你想去哪裡呢?」他柔聲說:「我都可以帶你去。」

  「哪裡都可以去?」她疲倦地不肯睜開眼,「你會飛,當然哪裡都可以去,但我只是個凡人,根本無路可走。」

  「我不是說了,有我在,你可以放心嗎?」他的聲音幾乎柔得可以滴出水來。

  她終於慢慢睜開眼瞼,望著對面這個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男人。「歐陽雨軒,你到底是誰?」

  「嗯?」他的眼波微震,「為什麼這麼問?」

  「你突然出現,又這麼出力地幫我的忙,一定是有所圖,但是不知道現在的我還有什麼值得你圖的。」

  「你總用在宮廷中識人的方法來看我,這是不對的。」他的笑容裡似乎沒有了平時的高深莫測,「蝶衣,不要把自己像蠶繭一樣包起來,你應該是只美麗的蝶,自由自在地飛,追逐最美好的東西。」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處世之道,我沒有強求你和我一樣,為什麼你一定要讓我按你的想法去活?」她倦倦地側過頭,沉默良久,突然問道:「歐陽雨軒,你說任何地方都會帶我去,是嗎?」

  「是的。」

  「那麼……」她用手肘支撐起自己的身體,長髮流瀉而下,半掩住了她的臉頰,她以異於平時的堅定口吻說:「我們去東遼。」

  「東遼?!」他為之震驚,「為什麼?」

  「我詐死的消息想必已經傳到了東遼去,後果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犯下的過錯我自然會自己承擔。既然無法去房州,我便等於無路可瘧,東遼,是我命中必須要去面對。」

  歐陽雨軒劍眉微蹙。「難道你準備去東遼做王子妃了?」

  「不,我要說服東遼之主,放棄聯姻這種愚蠢的想法。」

  「嗯?」他發現自己原來真的不瞭解這個女孩子,她的腦子裡怎麼會有這麼多奇怪的想法?「你以為你能說服東遼王嗎?這關係到兩國的政治利益,既然他已答應,就不可能輕易聽從你的意見。」

  「但是我有足夠的理由說服他。」趙蝶衣仰起小臉,直視著歐陽雨軒,她的眼清澈逼人。

  「那你可以先試著說服我。」他正色道:「如果你連我都說服不了,請恕我不能帶你去東遼。」

  「為什麼?」趙蝶衣咬咬唇,「你剛才說過無論哪裡都會帶我去的。」

  「我會帶你去能讓你活下去的地方,而不是將你引入死路。」他接著問:「你的理由很難以啟齒嗎?」

  她深深地吸了口長氣,垂下眼瞼,用極為低緩的語調說出驚人之語,「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一瞬間的死寂,歐陽雨軒以為自己聽錯了,問道:「你說什麼?」

  「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因為我不是父皇親生的孩子。」她再度抬起頭,小小的臉龐上滿是無奈的憂鬱,「沒有人知道這個秘密,只有我和母妃。雖然在我回宮時,也有別有居心的人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但是他們都沒有找到證據。

  「其實我是母妃流落民間時,和一個搭救她的男子生下的孩子。真正的父皇的孩子,已經在母妃落難時流產死掉了。我們的年紀只相差不到一歲,所以在我回宮時,從外表是看不出異狀的。」

  歐陽雨軒的表情變了,他盯著她看了很久,最終從齒間擠出一句,「你們,好大膽!」

  「母妃已經過夠了清苦的日子,而我也不想再被其他人欺負,我們只是想抓住機會好好地生存下去,有錯嗎?」趙蝶衣並沒有羞恥的意思,「我回宮時,是把父皇當作自己的親生父親一樣尊崇,我希望他能抱抱我,好好地疼愛我,但是……就連這一點奢望都得不到。既然得不到親情,我只能努力去為自己爭取值得我用生命保護的東西!」

  「所以你就花盡心機地去搶奪別的公主喜歡的珍寶,不惜糟蹋自己的名聲?」

  他的疾言厲色讓她咯咯咯地冷笑出來,「名聲?名聲值幾個錢?有它能過日子嗎?能吃飽穿暖嗎?」

  歐陽雨軒的眸子更加深沉。「你以為把這件事說給東遼王聽,他就會同意你退親?」

  「任何一個王朝之主都不會允許自己的血統中有著卑賤的血液,我自己主動坦白實情,他應該會原諒我,並且將我棄如敝屣。」

  他冷笑道:「你未免太天真了,國家大事可不是辦家家酒,難道你沒有聽說過王昭君和文成公主的故事?就算明知你是假冒,東遼王也會將錯就錯地認下來,因為他不能在世人面前丟這個臉。

  「而你會因為說出這個秘密,不僅使得自己無顏立足於本族之中,被皇上及其他親人唾棄,讓你已經去世的母妃蒙羞,還會成為天下的笑柄,或是招來殺身之禍,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她的臉色雖然蒼白如紙,但是眼中卻燃燒著旺盛的火焰。「是的,我一定要這樣做。我這一生必然要做一件轟轟烈烈的事情,哪怕是在眾人面前再死一次。」

  歐陽雨軒無奈的輕輕揉著眉心。「你把事情最壞的結局都只想成死,其實死是最簡單、最沒什麼了不起的結果。你啊,還是太年輕、太單純了。」

  趙蝶衣的手蓋在他的另一隻手背上,「無論如何,我說出了我的秘密,你真的不肯帶我去東遼嗎?」

  他的視線從彼此相覆的手背,慢慢移到她的臉上,不由自主地,他的右手撥開了散落在她前額上那一絲散亂的黑髮,忽而一笑,「誰讓我自己非要招惹上你這個小麻煩呢?既然我誇下海口說會帶你到任何地方,那,我們就去東遼吧。」

  「歐陽雨軒,你真好!」她情不自禁地歡呼一聲,撲到他懷裡。

  「多謝公主殿下的稱讚。」他又在戲謔她了,但是口氣中卻多了一分溫存和柔情。

  「歐陽少俠,要吃點早飯嗎?」艷娘忽然出現在他們身後,微笑看著他們。

  趙蝶衣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很不好意思地又鑽回被窩裡去。

  只聽到歐陽雨軒說:「是的,我們要吃一點,這丫頭病了一晚上,害我都沒有睡好,還有,麻煩你給我想辦法找輛馬車,我們要遠行。」

  「還要去房州嗎?房州不是已經……」

  「不,」他的聲音忽然沉下去,「我們要去東遼。」

  「東遼?!」艷娘驚呼,「可是你不是……」

  她的話不知為何戛然而止,趙蝶衣心覺有異掀開被子,看到歐陽雨軒背對著自己,正對艷娘悄悄打了個手勢,而艷娘還是表情詫異的看著他,像是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這詫異中彷彿還有著某種古怪的喜悅。

  他們之間有什麼要隱瞞她的事情?

  她捏緊了被角,就像捏緊了自己的心。她怎麼如此大意地對這個男人交出了心事?現在自己在他面前已無秘密可言,但是他的一切她卻知之甚少。

  趙蝶衣啊趙蝶衣,你為何會如此信任他?而他,真能夠被信任嗎?

  她的心,不知為何,開始下沉。

  


  在趙蝶衣的記憶裡,那個睞蘇小時候話就多,現在居然話更多,從下午開始到現在,她已經坐在門口和歐陽雨軒聊了兩個多時辰了。

  她靠著二樓的欄杆,托著下巴向下看,奇怪那個歐陽雨軒為什麼能和並不熟悉的人這樣熱絡地聊個沒完?她很不喜歡他對任何人都微笑的作風,尤其是當其他女孩子用癡情的目光望著他時,他居然還可以笑得那麼鎮定自若,坦然瀟灑。

  趙蝶衣的忍耐已經快到極限了,她終於按捺不住張口,想叫歐陽雨軒上樓,但是樓梯響動,先上來的是艷娘。

  「趙姑娘怎麼不到樓下去坐坐?坐在江邊看風景,最是好看呢。」艷娘熱情相邀。

  「不必了。」她知道歐陽雨軒已經告訴艷娘自己的真實姓氏,「樓上也一樣,說不定……看的風景更多、更好看。」她的視線又向樓下瞥。

  艷娘心知肚明地笑笑,「有時候風景就在身邊,要走到風景之中,才能看懂它的真意。」

  趙蝶衣認真地審視著艷娘,暗暗納悶。她本以為艷娘不過是個普通的村婦,但細想卻發現艷娘的談吐氣質極不尋常,明顯是受過大家教育的,這樣一個姿色不俗又知書達禮的女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小漁付?又為何也和歐陽雨軒這樣熟識?

  正當地在思忖間,他已也慢慢走上樓來,問道:「艷娘,我們的馬車準備得如何了?」

  「哦,我已經叫我家那口子去鎮上僱車了,不過你是要去東遼,只怕很多車伕不願意去呢。」

  趙蝶衣哼道:「果然東遼在天雀百姓眼中都猶如修羅地獄,所以沒人願意去。」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所謂流言蜚語,其實就是一些無形的殺人之刀。」歐陽雨軒不以為然,「東遼的人又不是妖魔鬼怪,你只是見到東遼王子那樣的豪爽之人,就誤會東遼都是野蠻人,若是東遼也有如我,或艷娘這樣的人呢?難道我們也都是妖魔鬼怪?」

  她哈哈乾笑兩聲,「這話真是好笑,天雀人就是天雀人,東遼人就是東遼人,天生刻在骨子裡的性格與氣質是變不了的。」

  艷娘深沉地笑笑,抬眼看著歐陽雨軒,「睞蘇那丫頭煩到你了吧?她以前很少見到像你這樣的年輕男子,難免……熱情過了頭。」

  趙蝶衣撇撇嘴,想說點譏諷的話,但無意對視上他似笑非笑的眼,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

  歐陽雨軒溫文地回道:「無妨,睞蘇挺可愛的。艷娘,你們當家的是不是快要回來了?」

  這話明顯是在支開艷娘,她那麼聰明的人豈能不明白,無言一笑,便轉身走了。

  「怎麼把嘴巴噘得那麼高?」他彎下腰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她的上下唇,「你看,我都可以捏住,估計也可以拴一頭驢子了。」

  「你越來越放肆了。」趙蝶衣打開他的手,不悅地說:「是不是在下面聊膩了,所以又跑到上面來打趣我?」

  歐陽雨軒笑道:「在下面總覺得一陣陣寒顫,好像有什麼東西從上往下地瞄著我,準備隨時刺我幾劍。」

  「心中有鬼的人才會有這種胡思亂想。」她沒想到他和睞蘇聊天的時候,居然還能關注到自己,心裡忽然有點甜甜的,雖然嘴裡嘲諷他,但其實言不由衷。

  「好了,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怕我和睞蘇聊天誤了你的大事嘛,其實我都記在心裡。」歐陽雨軒和她並肩站在二樓的欄杆旁,看著遠處的江水潮漲潮落,「我既然答應了帶你去東遼,就一定會帶你去。」

  「你不怕東遼人嗎?」趙蝶衣問:「若是他們對你發難,你可以丟下我趕快跑掉,我好歹還是公主身份,關鍵時刻你把我交出去可以換得活命。」

  他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又噗哧笑出聲,「我萬沒想到你肯犧牲自己保全別人,這不像你的性格。」

  面對他的取笑,她卻神情嚴肅。「那要看是什麼樣的人,是否值得我拿自己的性命去換。」

  歐陽雨軒的笑容一斂,畫過眼底的說不出是感動還是詫異。「公主似乎越來越讓我刮目相看了。」

  他凝視趙蝶衣的眼神,讓她的心跳又開始加快。

  「早就說過了你不要小看我。」她很自負地仰起頭,「也不要老做出一副好像能看明白一切的樣子,你沒聽過聰明反被聰明誤的說法嗎?」

  「是是,公主殿下金口玉言,誰敢不聽呢?」歐陽雨軒湊到她眼前,梭巡著她的臉,「只是我不能理解,為何你開始只是想逃,卻沒有想過用你的美貌和智慧去馴服東遼王子的心,成為東遼未來的王后,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幾乎如喪家之……」結尾的最後一個字,他巧妙地收藏在唇底的笑意裡。

  她不高興地皺了皺鼻子。「我說過,我不要嫁東遼王子那樣的人。」

  「但是你也說過會拚盡全力抓住你想要的,東遼王子能夠給你名利、金錢和地位,相比之下,你犧牲的卻並不是很多。」

  趙蝶衣霍然瞪著他問:「你就這麼想讓我嫁給東遼王子?他許給你什麼好處了?」

  歐陽雨軒歎道:「我怎麼會想讓你嫁給他?若這世上會有一個男人不願意看到你嫁給他,八成就是我了。」

  「你、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的,因為他這句話讓她本來就加快的心跳更加紊亂。

  這傢伙難道不知道,他用這樣醉了似的眸子看女孩子,會害人無法呼吸嗎?

  「別離我這麼近。」她很艱澀地說:「男女授受不親。」

  他頗為放肆地大笑,「公主殿下和我一起沐浴過,也被在下抱過了,那種食古不化的規矩似乎並不適用於你我哦。」

  「哼,別笑得那麼張狂得意。」趙蝶衣故意裝作惡狠狠的樣子,「惹惱了我,叫人割了你的舌頭,看你能對誰說這些事情?」

  歐陽雨軒的黑眸中陡然放出奇異的光澤,連嘴角的笑都變得詭異,他緩緩地沉聲說:「哦?那公主殿下現在就可以試試看──」

  「試什……」她話未說完,突然發現自己的朱唇已經被什麼東西含住,而歐陽雨軒的俊容居然近在眼前,有個柔軟靈巧如蛇的東西欺入她的齒中,逗弄著她的舌頭。

  從沒有感受過這麼可怕又奇妙的感覺,彷彿魂魄都被他帶走,身體輕得托不起任何重量,鼻子甚至不會呼吸,剛才還怦怦亂跳的心也停止了跳動,只有唇舌間可以感受到他的戲謔玩弄,和自他唇舌那裡傳過來的熱度。

  「公主捨得割掉在下這樣的舌頭嗎?」他呢喃低語,潮熱的唇自她的唇上移開,貼到了她的耳畔。

  趙蝶衣的雙腿一軟,幾乎摔倒在地上,幸虧被他摟住。

  她怔怔地看著他,不是癡迷地看,而是迷茫地望著,好像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回過神來。

  「怎麼?還沒有魂歸來兮嗎?」歐陽雨軒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陡然醒悟過來,他的笑臉瞬間變得如此清晰,她的唇抖動了幾下,眼中泛起一層水霧,什麼都沒有說,就拔腿跑下了樓。

  她是震驚,因為從小到大不可能有人對她做出如此驚世駭俗的事情。她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卻並非不懂得男女之事,在她心中,這本是極為神聖的一件事,所以每當她想到自己要和東遼王子那樣張飛似的人抱在一起、卿卿我我,就忍不住作嘔。

  在皇宮深處幻想過無數次乘龍快婿的她,萬萬沒有想到,第一次被人親吻卻是在這樣的一個小漁村裡,在這樣一次戲謔的鬥嘴之後,被人毫無預示地掠奪而去。

  即使歐陽雨軒是個賞心悅目的美男子,但是她卻沒有任何準備,瞬間,所有的美夢彷彿都破碎了。

  他怎麼能用這樣卑劣的方法打趣她、玩弄她的感情呢?這個人太卑鄙、太壞了!

  她拚命地跑,也不管歐陽雨軒會不會在後面追,事實上他要追上她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是等她跑到精疲力竭的時候,停下來回頭望去,身後卻沒有人追來。

  這傢伙犯了錯都不會來找她道歉嗎?不知為何,前面的幽怨之氣還沒有消,緊接著又從身體裡冒出一股難言的怒火。

  她真笨,剛才為什麼就這樣跑掉了,都沒有打他一記耳光?

  她咬著牙,腳底下使勁一踢,踢到一塊小石子,石子飛出,劃出弧線,咚的一聲掉到了江裡。

  「哎呀,誰這麼討厭,都嚇跑了我的魚!」有個小孩子哇哇大叫。

  趙蝶衣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站在江邊,她沒好氣地回答,「是我踢的,怎樣?」

  「你賠我!」小男孩跳到她面前,伸著手,「這魚我還要拿到鎮上去賣呢,你把它們嚇跑了,害我白白辛苦一天!」

  趙蝶衣冷笑道:「幾條小魚能值多少錢?」

  「幾條小魚?」小男孩瞪大眼睛,氣鼓鼓地說:「你知不知道我每天就只能釣到這幾條小魚?而賣掉這幾條小魚才能給我娘抓藥!你把魚嚇跑了,讓我娘怎麼辦?」

  她的心頭怦的一下,被這小男孩的話打中了心中的隱痛。

  她收起所有的暴躁,態度軟化,「那怎麼辦?我再幫你釣一條好不好?」

  「就憑你?」小男孩不屑地打量她,「手腳那麼乾淨,一看你平日不幹活,你就是坐上一整天也釣不上來一條魚!」

  趙蝶衣被他說得心頭惱火,但還是按捺住要發作的脾氣,問:「你想怎樣?」

  小男孩的眼珠轉了轉。「你現在賠我錢,要不然就到我家裡去,照顧我娘一天。」

  「讓我去當你娘的使喚丫頭?你知道我是誰嗎?」趙蝶衣真要怒了。

  小男孩更不耐煩地說:「不來就賠我錢!不多,二十個銅錢就好。」

  「不就是二十個銅錢嗎,我……」趙蝶衣突然想起來,自己身上已經沒有一文錢了,看著這小男孩黑黝黝的臉,她的氣焰一點點低落,思忖片刻,重重一點頭:「好,我跟你去見你娘。」

  小男孩吃了一驚,大概沒想到趙蝶衣會答應他的要求,又立刻咧著嘴笑道:「好啊,你跟我來吧!」

  她跟在他的身後,沿著江邊向村子的另一頭走去,漸漸地,他們走到一條小漁船旁;小男孩一指。「我娘就躺在裡面,你去吧。」

  趙蝶衣疑惑地問:「你不上船,你娘怎會知道我是誰?」

  「你怎麼這麼囉唆,你自己和我娘說,她不就知道你是誰了嗎?」

  趙蝶衣踏著木板上了小船,剛剛掀開棉布帷簾就大吃一驚,只見坐在裡面的並不是什麼生病的漁婦,而是優雅美麗的逐月宮主。

  「趙姑娘,本宮等你很久了。」逐月微微笑道。

  趙蝶衣想轉身下船,卻發現木板已經被撤掉,一瞬間船也漂移開了好幾丈,除非她再跳到水裡,否則是不可能回到岸上去的。而那個引她來的小男孩,早已不知去向。

  「趙姑娘,我勸你還是放棄跳船逃跑的念頭。」逐月在第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這裡四周都是我的人,無論你跳到哪裡去,都不可能逃出我的手掌心。而我也並非要你死,只是請你到我的追雲宮去住幾天,你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趙蝶衣故作鎮靜地糾正她,「你叫錯人了吧?我不姓趙,我姓歐陽。」

  逐月笑顏如花。「趙姑娘不必瞞我了,本宮想知道的事情從來沒有查不到的,本宮想抓的人也沒有抓不到的。」

  趙蝶衣回身看著她的笑臉,眉心一蹙,又緩緩舒展開,露出一派優雅威儀,淡淡道:「既然是請我作客,怎麼不見宮主的待客之道,茶呢?」

  逐月驚異於她居然可以如此鎮定自若,從容應對,掛在臉上的笑容有一絲剝落。「趙姑娘不必心急,到了追雲宮,自然可以吃喝不愁。」

  趙蝶衣已經認命了,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既然逃跑無望,不如冷靜面對。她知道逐月雖然心中恨她,認定是她搶走了歐陽雨軒,但暫時也不會為難她。

  看眼前的局勢,似乎逐月還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是什麼,這總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是不知道歐陽雨軒能否盡快知道自己落難的消息,又會採取什麼行動來救。

  那個無德的壞人,若不是他偷吻她,害得她負氣出逃,又怎麼會遇到現在這樣的危險。

  歐陽雨軒真的是她的災星啊!

  可是……可是……如今除了這個災星,她又能指望誰來救自己?

  到底還是要依賴於他,那個「壞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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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23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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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雨軒收到逐月送來的信兩,已經是近黃昏的時候了。

  艷娘見他對著那封信看了很久,眉心都刻出了幾道刀痕似的印記,不由得問道:「少主,趙姑娘真的是在她的手裡嗎?她要你拿什麼去交換?」

  歐陽雨軒漫不經心地開口,「可以交換的自然只有我。」

  「可是少主不是已經當面拒絕過逐月宮主了,為何她就是不死心?」

  「自古癡情女子不知凡幾,多她一個也不稀奇。」他側過臉,正面對著桌上的一面銅鏡,喃喃道:「長了這樣一張臉真的是災難,從小到大,它只帶給我無窮無盡的麻煩。」

  「少主怎麼會這樣想呢?」艷娘安慰道:「有許多人都非常喜歡少主的,只是不敢在少主面前表達,而那些煩到少主的人畢竟只是少數。」

  「喜歡我是因為我長了這樣一張臉嗎?」歐陽雨軒苦笑,「艷娘,其實我也麻煩到你們了,這些年在暗中照顧我的人有很多,我並不想這樣,讓你們為了我,耽誤自己的一生。」

  「沒有啊,要說是托少主的福,我們才可以到外面看看這大千世界,與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呢。」艷娘躬身致意,「少主的心真不應該背負這麼多的壓力,其實大家都是心甘情願追隨少主的。當然,大家最想看到的,是少主真正開心,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們覺得我不開心嗎?」他微微詫異。

  「少主總是對每個人都笑容可掬,但是這樣的笑容並不見得發自真心啊。」她誠懇地說:「這些年裡,我只見少主在趙姑娘面前無拘無束地笑出聲,對其他人則過於溫文爾雅了。」

  「她?」歐陽雨軒一低眉,「我在她面前真的有些放肆了嗎?」

  「不是放肆,是自在。」

  他沉吟著,似在自言自語,「但為何偏偏是她?她有什麼好的?」

  「趙姑娘的好屬下說不上來,但是少主一定是在心底認真品味過的吧?」

  歐陽雨軒看著她,展顏道:「艷娘,這些年你的膽子的確越來越大了,以前你不敢這樣和我說話的。」

  「請恕屬下無禮。」艷娘又欠了欠身。

  「算了,我也不是要和你端什麼主人的架子。」歐陽雨軒笑道:「反正這些年你早已像是我的親人一般。馬車準備好了嗎?我要去拜訪逐月宮主了。」

  「已備好,我家那口子親自趕車,少主可以放心。」

  歐陽雨軒走出幾步,又回頭說:「對了,我去東遼的事情,不要告訴那邊的人。」

  「少主是想來個出其不意?」艷娘笑問。

  他搖搖頭,「因為我也沒有確定好自己的心。」

  吻了那個野公主並不在他的謀劃之內,所以他的心也有些亂了。

  事實上,當初去宮裡見她就是一步錯棋,遇到趙蝶衣之後,他好像步步皆錯,完全被她攪亂了計劃,現在,更是錯誤地直接招惹到她,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跑掉,而他沒有去追的原因。

  因為他不知道追上之後又該說些什麼。

  明知道那個野公主不好惹,可他偏偏要攬上這個麻煩。徐婆婆也好,艷娘也好,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但是他偏偏要墜入其中。

  這野公主是美,但是比她美的女子他生平還見過許多,其中不乏對他傾慕、甘願投懷送抱者,有哪個女人像她這樣,動不動就對他橫眉冷對,出言譏諷,像只好鬥的小母雞?

  猛地,他悚然一驚,該不會就是因為這丫頭是個如此與眾不同的野公主,所以他才會動了凡心?

  他揉著眉心,今生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緒煩亂過。

  無論如何,先見到逐月,將她救出來再說吧。既然招惹了,總要負責到底,更何況還要一起去東遼,那裡才是他們真正的麻煩所在。




  趙蝶衣被關在一間佈置極為講究的華麗房間裡,但是與皇宮中不同,沒有那些奢華的擺設,而是更加精巧。

  她沒想到所謂的追雲宮竟然是在山腹之中,這宮殿修建得如此隱蔽,難怪她在皇宮內從未聽說過。

  「本宮的追雲宮也有上百年的歷史了,不過迎接趙姑娘這樣的貴客還是第一次。」逐月親手為她奉茶。

  她毫不在乎地接過茶杯,笑道:「不會是第一次吧?歐陽雨軒難道不是比我更貴的貴客?」

  逐月沉默了一瞬。「在本宮心中,他不是客。」

  「是追雲宮未來的男主人?」趙蝶衣戲謔地說:「可是你卻沒有足夠的誘惑力能讓他留下來。」

  「像雨軒那樣的男人,一生喜歡漂泊,但是總有一天需要安定下來,追雲宮就是他最好的安身之所。」

  「這麼有把握?」趙蝶衣挑著眉問:「憑什麼?」

  「因為本宮對他有真心。趙姑娘難道沒聽過『黃金易得,真心難求』這八個字嗎?」

  「沒有。我只聽說過兩情相悅和……剃頭擔子一頭熱。」

  逐月並不生氣,微笑道:「趙姑娘大概以為本宮就是那個剃頭擔子吧,但是本宮起碼有如此的自信,也有足夠的手腕,趙姑娘有什麼可以拿來和本宮爭的?」

  「和你爭?」她脫口而出,「我從未想過要和你爭。」

  逐月眼睛一亮,「這麼說來,趙姑娘對雨軒無意嘍?」

  趙蝶衣乍聞這句話,心又開始亂了,對他無意,也就是絲毫沒有對他動過情?要承認這一點並不難,但為什麼口卻如此地難開?

  見她遲疑不定,逐月又陰沉下臉,「若你要和本宮爭,本宮勸你還是早點放棄為好。本宮雖不喜歡殺人,但是為了雨軒也會不惜做出一些非常手段。」

  趙蝶衣最不喜歡被人威脅,從小到大她向來吃軟不吃硬,聽逐月這麼說也忍不住冷笑反擊,「你以為歐陽雨軒是你面前的這杯茶,由得你拿來拿去?他喜歡誰是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你也一樣。」

  「好漂亮的托辭。」逐月笑得很乾,「看來趙姑娘是不準備和本宮好好談條件了,那只好請趙姑娘在此稍作休息。本宮要整裝,想來一會兒雨軒就要來了,本宮要去迎接。」

  趙蝶衣隨手一擺,「請便。」

  逐月出門之後,趙蝶衣立刻聽到房門外傳來上鎖的聲音。真可笑,其實根本不用這麼拙劣的方法防備她逃跑,因為她就算是出了這個房子,也不知道怎樣能走到出口。

  閒坐了一會,門外再無動靜,她漸漸覺得無聊。難道在歐陽雨軒來到之前,她就真的無事可做嗎?

  看到房間的桌上有筆墨紙硯,她心頭一動,走了過去。

  


  歐陽雨軒是第二次來到追雲宮,所以輕車熟路。他剛剛走到山口就感覺到四周有人在監視自己,心知是追雲宮的人,他不動聲色地順著山路慢慢上去,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就看到逐月笑容婉約地站在一棵樹旁等著他。

  「請將不如激將,是嗎?」她有點哀怨地說:「我三催四請都請不到你,但是那丫頭一來,你就立刻跟到。她到底是什麼人,讓你這樣在乎?」

  歐陽雨軒站在山坡下,微微仰起頭,露出慣有的笑容,「宮主叫我來是和我談如何放人的事情嗎?」

  「不是。」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凶狠,「你該知道,我從沒想過要放她走。」

  「哪怕她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人?」

  他的這句話讓逐月一震,「你是說,你與她全無關係?」

  「也不能說全無關係,但眼下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歐陽雨軒笑著,「我來,只是因為我答應了別人要照顧好她,現在把她丟掉了,叫我做人的信義何在?」

  「是嗎?」逐月哂笑道:「只是因為信義所以才收留、照顧她?那你為何要在第一次帶她見我時,騙我說她是你的妹妹?」

  他歎口氣,無奈的說:「逐月,你知我平生不願對女人動怒。你我之間,波瀾壯闊的事情實在不少,以我對你的瞭解,自然知道你會對她充滿敵意,我怎麼敢說實話?」

  逐月盯著他的眼,倏忽一笑,「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是在乎我的感覺?」

  「你可以這樣想,不過……逐月,你認識我這麼久,難道就不知道我的脾氣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

  她一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喜歡我的女人實在不少,但是能近我身的人卻不多。當初你用劍刺我,我本可以避開的,卻為何沒有避,你知道嗎?」歐陽雨軒的眸子忽然蕩漾起柔波。

  她再度怔住,「為、為什麼?」

  他歎道:「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為情而苦,我以為,也許我受了傷可以安撫你的心,我留在你身邊一夜,可以令你想明白一些事情。」

  「你、你真的曾經這樣為我著想過?」逐月半信半疑,「你是在哄我吧?為了救那個趙姑娘而故意哄騙我?」她突然大聲道:「我不信!」

  歐陽雨軒黯然說:「你就是生性多疑,不信任周圍的所有人,才會至今都沒有一個知己,我也知你不信任我的話,但是這件東西你總應該還記得……」他從袖中拿出一枚亮閃閃的戒指,舉起給她看。

  逐月看到那枚戒指,渾身如遭雷擊一般。「這戒指!這戒指你當初不是扔掉了嗎?」

  他柔聲道:「當初你照顧我時,將這枚戒指掛在我胸口,我生氣你自作主張所以才將戒指扔掉,但其實事後我已經悄悄拾起,小心收藏,這還不足以證明我對你的情意嗎?」

  逐月情難自制,激動得眼含淚光。「可是,為什麼這些年我找你,你都對我不假辭色?」

  「大丈夫立足於世,如果沒有功成名就,又憑什麼抱得美人歸呢?」他邁上前一步,手臂長伸,輕輕環抱住她的纖細腰肢,在她耳邊低聲說:「現在,你明白我的心了嗎?」

  她欣喜若狂,仰起臉,將自己的朱唇奉上。

  歐陽雨軒的眼眸中,卻在此時閃過一道狡黠的精光──


  趙蝶衣利用紙筆畫了幾張畫,但是畫來畫去都不是心中所想的樣子,一時煩悶將畫紙揉成團,丟在旁邊,忽然間,耳畔似乎傳來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歐陽雨軒的聲音。

  難道他來了?!她驚喜地跳起來,但仔細一聽,發現除了他的聲音之外還有逐月的聲音。難道兩人已經在為她談判了?

  再一聽,不對,這兩人哪是在爭執談判?逐月是滿腹的幽怨,似在抱怨歐陽雨軒薄情。

  而歐陽雨軒呢?居然柔情款款與逐月說著甜言蜜語,說到最後,還聽逐月提到什麼戒指,而他的回答更是讓她幾乎氣炸了肺。

  好個騙人不眨眼的歐陽雨軒啊!在她面前裝得對逐月多麼厭惡,避之唯恐不及,怎麼與逐月單獨相處時,竟然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原來這傢伙真的是騙子!不僅哄騙逐月,更將她趙蝶衣耍得團團轉。她幾乎以為他親了自己是出自喜歡,雖然當時氣惱,但是在被逐月抓起來之後,反覆思量,發覺竊喜的甜蜜多過了氣惱無數倍。

  然而……所有的甜蜜在這一刻灰飛煙滅,化成滿腔憤怒了。

  她恨不得現在就跳到歐陽雨軒面前,指著他的鼻子把他痛罵一頓。但是現在她被關在這間屋子中,這屋子在山腹之內,歐陽雨軒和逐月在山外,根本見不到也摸不到。

  看來逐月也是故意的,故意將她關在這間能夠用機關傳音的秘密房間裡,就是為了讓自己聽到她和歐陽雨軒的對話,卻讓自己無法見到他。

  「如果我今生還能活著出去,歐陽雨軒,你等著!」她咬牙切齒地抓起畫筆,在紙上迅速塗抹一片亂七八糟的圖形和文字。她氣惱地畫完之後,丟擲下筆,一頭倒在旁邊的一張床上,緊緊閉上眼。

  然而山外那一對男女的聲音卻漸漸不可聞了。他們在做什麼?趙蝶衣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像,眼前飄來蕩去都是兩個人卿卿我我的畫面,甚至是歐陽雨軒也在親吻逐月的景象。

  她忍不住鼻頭一酸,一股熱流衝進眼眶,又無可抑制的從眼眶沖刷而出。

  她許多年沒有流過淚了,為何這一次竟然為了歐陽雨軒那種花花公子、採花大盜而流淚?真是不爭氣!

  她一邊在心中罵自己,一邊使勁擦拭眼角的淚,但淚水擦了又來,彷彿流不盡一樣。

  她赫然明白,自己之所以會流淚,是因為對歐陽雨軒動了真情,所以當聽到他和逐月的對話,發現自己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喜怒哀樂都被他一手操控,才明白原來……她的真心沒有換來他的真情。

  原來,在這世上她是孤獨一人。

  眼淚還在流淌,她趴在床上,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憋死在枕頭裡。

  此時,耳畔再度傳來歐陽雨軒的聲音,這一回,他的聲音彷彿更近了,同時傳來的還有追雲宮侍女的驚呼,「歐陽雨軒,你把我們宮主怎麼了?!」

  她不解地抬起頭傾聽。

  他用滿含輕鬆笑意的口氣說道:「你們宮主有些困了,所以我抱她進來,不知道她的臥室在哪裡?各位姑娘可否領我去?請各位也小聲一些,不要吵醒了她。」

  他還真是憐香惜玉啊!趙蝶衣氣得銀牙暗咬。在外面兩個人柔情似水就罷了,居然還親熱到山裡面來,而且他還親自抱著她進門!

  不,等一下……好像哪裡不對勁?

  不對!逐月明明剛才還在和他深情款款,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睡著了?她的心陡然又提到嗓子眼兒來,直覺告訴她,歐陽雨軒的舉動另有深意。

  外面的侍女說:「宮主的房間在那邊,歐陽公子請隨奴婢來。」

  他們的腳步漸走漸遠,慢慢地又沒了聲息。難道是她想錯了?歐陽雨軒並不是來救她的?

  就在她六神無主,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時候,原本緊鎖的兩扇門驀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條縫,緊接著,像是有什麼金屬的東西在鎖頭上撥弄了兩下,那鎖就嘩啦一下開了。

  她呆呆地看著從門外悄然閃進的人,有點木訥地問出一句傻話,「你怎麼不好好地陪她睡覺,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熟悉的笑臉正慢慢靠近她,戲謔的笑聲也一如往常。「在吃醋嗎?怕我要她而甩了你?」

  她不知怎地,忽然舉起手來,朝那張讓她覺得可惡至極的笑臉打了下去,而他卻並不躲避,只是專注地望著她。

  她的手掌擦到他白皙的面皮時陡然停住,氣悶地問:「你為什麼不躲?你哄女孩子開心時是不是都用這一招,就像你哄逐月一樣?」

  歐陽雨軒抬頭看了看四周,「我就知道她是故意將你藏在某處,好讓你聽到我倆的對話,果然你這個笨腦子就是容易上她的當。」

  「你才……」

  她想反唇相稽,卻被他一手摀住嘴,「噓──不要叫得太大聲,引來追雲宮的其他人你就逃不掉了。」

  趙蝶衣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柳葉眉蹙得緊緊的,那雙滴溜亂轉的眸子裡好像有無數的話要說。

  「我知道你有一大堆問題要問我,但可不是現在。」他一環她的肩膀,將她扯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看,外面的走道靜悄悄的。

  「你別看這追雲宮看似不大,其實在山腹之中有無數條小路,如果沒有她們的人為我引路,我也不能找到確切的出口。」

  趙蝶衣努力扒開他的手,說道:「以你的魅力,對她們多笑幾下不就知道出口在哪了?」

  歐陽雨軒好笑地看著她。「你這話是在吹捧我,還是罵我?」

  「自己想。」趙蝶衣撇著嘴,「你把逐月怎麼了?」

  「點了她的穴,讓她可以安靜幾個時辰。」

  她不滿道:「這樣的壞女人你怎麼不殺了她?」

  他正色教訓,「她並沒有傷天害理,只是為情所困,如果因此就要她死,也未免太不將人命當作一回事了。」

  「哼,就知道你捨不得,所以把人家送給你的戒指珍藏這麼久。」

  「那句話也聽到了?」歐陽雨軒認真解釋,「那的確是我故意保留的。這個女人心計多端,能言善辯,我必項有隨時應對的準備,那枚戒指就是留著應對非常時期的,只是沒想到會是為了救你而拿出來。」

  他無意間看到桌上擺著的那幾張亂畫,好奇地走近一瞧,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你就是這樣糟蹋我的?」

  只見畫上畫了一隻狐狸,轉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正笑咪咪地抱著一隻小白兔,口水橫飛,旁邊還有標注──歐陽雨軒是也。

  「糟蹋?我還覺得把你畫成狐狸是美化你了,應該畫成一隻色狼才對。」趙蝶衣一把扯過他手中的紙,再度揉成了團,丟到旁邊。

  歐陽雨軒微笑著低下頭,一指托起她的下巴,問道:「為了什麼事情對我這樣不滿?是氣我不該抱著逐月,還是氣我不該親你?」

  「沒心情聽你胡扯。」生怕被他聽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急忙轉移話題,「說來說去,你到底要怎麼帶我逃?」

  「還沒想好。」望著她丟了一地的紙團,他隨手撿起一個打開看,疑惑地問:「你畫的這個人是誰?」

  那畫上是個年輕男子,濃眉闊鼻,英武非常。

  趙蝶衣哼了聲,「我的意中人啊。」

  「真的?」歐陽雨軒慢慢轉身,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

  她故意不看他。「什麼蒸的煮的?你以為我就不能有喜歡的人嗎?我早說過不喜歡東遼王子那樣的武夫,你也不對我胃口,我最喜歡這樣又有男子氣概、又有儒雅風範的人。」

  歐陽雨軒的口氣陡然變得有點酸,「只怕這樣的人是你夢中才有吧?」

  「你不要太嫉妒哦,這個人我當然是親眼見到過的。」她一臉幸福地回憶,「至今我都能清楚地記得他的臉、他說話的聲音,還有他抱著我時的爽朗笑聲……」

  「大白天不要發春夢了!」他的聲音陡然變冷,像一塊冰一樣,「如果你還想活著出去的話。」

  「我當然要活著出去。」趙蝶衣的眼珠轉了轉,計上心頭,「你現在還能潛回到逐月的房間去嗎?」

  「怎麼?」歐陽雨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出了鬼主意。

  她抿唇一笑。「想辦法偷出她的衣服。既然她喜歡做『公主』,我們就在追雲宮中來一次『真假公主』逃脫計。」


  追雲宮的侍女們並不是總跟隨在逐月的左右,因為她生性孤僻,在宮中除非她出聲召喚,否則任何人不能輕易到她的房間中去。

  剛才眾人看到歐陽雨軒居然抱著她回來,先是吃驚,繼而又心照不宣地退得更遠,她們以為宮主真的感化了歐陽雨軒這塊堅冰,所以不敢在兩人親近時打擾了他們。

  所以當歐陽雨軒擁著一個穿著她衣裙的女子從眼前走過時,侍女們只是遠遠地垂手肅立,並沒有多問。

  趙蝶衣小鳥依人似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頭垂得很低,外人只能看到她額前的劉海,而看不清她的面容。

  因為不能確切知道出去的路,他開口問了身邊最近的一位侍女,「這山中哪裡的鮮花最美,姑娘可以告訴在下嗎?」

  試問這些自小生活在封閉追雲宮中的女孩子,有幾個能抵擋得住他如此溫柔的語調?那侍女急忙說:「我領你去。」

  但她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逐月」一眼。

  趙蝶衣只是懶懶地揮揮手,好像很不願意說話似的,示意她帶路。

  那侍女果然不再多疑,逕自領著他們往前走。有那侍女引路,其他侍女更不多疑了,片刻之後,歐陽雨軒與趙蝶衣就輕輕鬆鬆地出了山腹之內的追雲宮,來到山間的一條小路上。

  「多謝姑娘引路,在下和宮主就在此地看風景了。」歐陽雨軒滿含笑意地目送那侍女跑回去,這才放開了懷中的趙蝶衣,沉聲問:「行了,現在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站直了吧?」

  「你對別人都深情款款,怎麼一轉眼就對我冷若冰霜?」

  想到剛才那張男子畫像,她忽然覺得有趣,向來和她相處居然都是主導地位的歐陽雨軒,居然會為了她的幾句話而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這意味著什麼呢?

  「現在向山下走,慢一點才不會引起追雲宮人的注意。」他根本不回答她的問題。

  趙蝶衣勾住他的胳膊,見他皺皺眉頭,便嬌笑道:「不是說要避免她們注意嗎?」

  歐陽雨軒低頭看她一眼,手臂才又攬住了她的腰肢,但卻顯得比剛才僵硬了一點。

  兩人慢慢地踱步下山,山腳就挨著滔滔江水,有追雲宮的人奉逐月之命常年都在那裡撐船以待。

  「歐陽公子怎麼這麼快就下山來了?」那侍女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宮主?!」

  趙蝶衣側身站著,那侍女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的衣服。

  「姑娘可否為我們擺渡過去?」還是歐陽雨軒出面。

  那侍女比較警惕,盯著他和趙蝶衣多看了幾眼,躬身說:「宮主也要過江嗎?」

  「嗯。」趙蝶衣只得應了一聲。

  這一聲卻讓那侍女更加警惕,猛地躍到她的身前,定睛一看,驚道:「你是誰?!竟敢冒充宮主!」

  歐陽雨軒出手如電,已在她話音落後點中了她的穴道,反手一拉將趙蝶衣帶上了船。

  而身後的山路上同時有人影追來,有人在喊,「別放他們走!宮主被他們點中穴道,那宮主是假的!」

  「她們已經發現了。」趙蝶衣說。

  歐陽雨軒一聲不吭躍進船艙,抓起放在船艙內的船篙,用力撐在水底,船身立刻漂移出岸邊四五丈,幾下就漂到了江心,後面的追兵雖然趕到,無奈已經追不上了,而追雲宮的其他大船上都沒有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開走的,只能望江興歎。

  趙蝶衣站在船上興奮地跳著腳,「哈哈,逃出來了!看你們誰能追得上!」

  「坐下,不要把船跳沉了。」歐陽雨軒沉聲說。

  她站到他身邊,歪著頭看他,「你板著臉的樣子,比你嘻皮笑臉時要威嚴得多。」

  他並不回答,只是專心致志地撐船。

  趙蝶衣又說:「你是不是在生氣?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生氣,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歐陽雨軒仰著下巴,眼睛直視著遠方,好像旁邊沒她這號人物存在。

  她踮起腳,手在他眼前來回揮動,笑道:「真的生氣了?原來你的心眼兒這麼小。」

  「別鬧。」他蹙眉,終於開口。

  「我偏要鬧。你對逐月都是有說有笑,為什麼對我就冷若冰霜了?你若討厭我,為什麼還要救我?」她的五指彎曲,在他撐船的手背上輕輕地撓了幾下。

  「我說了別鬧!」歐陽雨軒陡然丟下船篙,將她猛地壓到船篷上。

  兩人四目相交,鼻息撲到對方的臉上,熱成一片白霧。

  趙蝶衣眨著晶眸,凝視他微帶慍怒之色的黑眸,悠然笑道:「一直以來都是你惹我生氣,原來讓你生氣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要自以為是。」他冷冷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生氣?」

  趙蝶衣伸出小手,撫摸著他緊繃的唇線,輕聲低喃,「那個人,其實是我爹。」

  歐陽雨軒的唇抖動了一下,沉聲問:「是你父皇?」

  「不……」她垂下眼瞼,「是我的親生父親。」

  歐陽雨軒緊蹙的眉慢慢舒展開,眼波也柔和起來,帶著一種深深的憐惜。「你還記得他的樣子?」

  「嗯,記得很清楚。還沒有回宮之前,他一直照顧我和母妃,但是對外只說他是母妃的遠親。然而我們回宮之後不久,他就因病去世,然後母妃也病逝了。」她長長地歎息,「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可憐的孩子……」他摩挲著她渾圓柔細的小下巴,低垂下頭,含住了她的朱唇,給予溫柔且深情的長長一吻。

  江風還有些涼,但他們的身體卻已變得火熱,他的這一吻與之前大不相同,並沒有挑逗、戲謔的意思,而是滿含憐惜與寵愛,讓她深深沉溺其中。

  「你知道招惹我的後果嗎?」她壓抑住喉嚨深處的喘息,眼中的水氣濛濛,更平添了一份以前從未有過的嫵媚。

  「知道。」他的唇移到她的額頭上,在這裡烙下一個鄭重的印痕。

  「那你怎麼敢招惹我?」她為此不解,卻狂喜於他的承認,「如果我說出去,無論是東遼王子還是我父皇,都不可能會饒過你。」

  「我不在乎。」他幽幽道:「從決定帶你出宮之刻起,我已經知道自己要面對怎樣的結局了。」

  「你真的不怕死?」她不大相信這世上有為了感情而如此無畏的人。

  他的語調似詠似歎,「我們的結局未必會以死亡收場,誰又知道明天的事情呢?我想賭一把,賭我們會一起平安地活下去,但這個賭注需要你我一起來下,你敢嗎?」

  她跳起身,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你既然敢招惹我,就應該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趙蝶衣從來不怕任何人、任何事!」

  就讓他們這對浪跡天涯、沒有明天的人,一起賭這一次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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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0 13:05:24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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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雨軒,在你入宮和我見面之前,我們曾經在別的地方見過面嗎?」

  順水漂流,他們的船似乎行走得很沒有章法。

  趙蝶衣頭枕在雙手上,躺在船板看星光點點。

  她的問題讓歐陽雨軒不解,「為什麼會這麼問?」

  「你若不是早對我圖謀不軌,為什麼會決定帶我出宮?又為什麼會一路照顧我?」

  她的疑慮實在太多,總覺得即使找了千百個理由也說不明白。

  他笑道:「就算是我對你一見鍾情如何?」

  「你是嗎?」她翻身坐起,盯著斜靠在船篷邊的他,「你這樣的人會對我一見鍾情?」

  「你的疑心病又犯了。」他彈指打在她的額頭上,「有時候喜歡一個人,不需要太有說服力的理由,那只不過是瞬間的感覺而已。」

  「我不認為我有什麼足以讓你動心的優點。」這一點她還頗有自知之明,「我的脾氣很差。」

  「我的脾氣還不錯,正好可以容忍你的壞脾氣。」他笑道。

  趙蝶衣想了想,繼續說:「我的出身不好,隨時都有可能被人揭破身世,惹來殺身大禍。」

  「而我萍蹤浪跡,了然一身,沒有太多可以被你連累的牽絆。」

  「我喜歡吃喝玩樂,但是手腳懶惰,貪圖享受又不願意自己辛勞。」這聽來嚴重多了吧?有哪個男人願意找一個這樣差勁的妻子?

  沒想到他居然還笑得出來。「我也喜歡吃喝玩樂,你我並肩正好可以遊山玩水,看盡天下美景,吃盡天下美食。至於貪圖享受不願意辛勞……好在我還有點積蓄,夠你揮霍十年二十年。」

  「那十年二十年之後呢?」她知道自己問得越來越過份,但就是想看看他能承受的底線在哪裡。

  歐陽雨軒一歎道:「若二十年之後我無力支付你的開銷,你就把我休掉,另擇佳偶好了。」

  「歐陽雨軒!」她撲過來抱住他的脖子,感動莫名,「你都好到這個份上了,我怎麼可能休掉你?其實我剛才說的不是真心話,苦日子我能過,但要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可我不敢喜歡你。」

  「為什麼?」

  「喜歡你的女子實在是太多了,萬一隔三差五就有個『逐月』來找我的麻煩,該怎麼辦?」

  他促狹地笑。「所以你也該練武啊,不要每次都叫我去救你。」

  「你怎麼不說自己少招蜂引蝶就好了?」她捧著他的臉,皺緊眉頭,「你這個傢伙,到底是誰生給你這樣一張顛倒眾生的臉來禍害世上的女子?」

  「我娘。」他吐出兩字。

  「你娘一定是位絕世美女。」趙蝶衣悠然想出了神。

  「將來你會見到她的。」歐陽雨軒瞇起眼,看著岸邊的叢叢篝火說:「我們已經進入東遼邊境了。」

  「啊?」沒想到順流而下不過一日一夜,竟然就來到了東遼和天雀的邊境,看岸上的篝火跳躍在夜幕中,她開始有種強烈的不安。

  「這裡是東遼的哪裡?」

  「該是東遼的伊裡,屬於東遼的圍場。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東遼國王和王子們就會到這裡打獵。」歐陽雨軒對東遼的事情很是瞭解。

  趙蝶衣聽了更加緊張,「那就是說,在這裡有可能遇到東遼國王。」

  「是啊,你可以一吐心聲了。」

  她沉思著,不由自主地攥緊拳頭,忽然很用力地點點頭,直視著歐陽雨軒。「我自己去找東遼國王,你不要跟著我。」

  「為什麼?」

  「我不想牽累你。」你鄭重其事地說:「東遼國王光見到我還好,就算是我說出身世實情,他遷怒於我,也未必會殺我,畢竟我還是名義上的公主。但是你要跟著去就不一樣了,讓對方看到我身邊跟著一個你這樣的年輕貌美男子,肯定要起疑心。」

  「多謝公主殿下的讚美,不過我既然說過要保護你,怎麼能將你送入險境?」歐陽雨軒道:「再說見東遼國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你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如何能讓別人相信你是天雀國的公主?也許還沒見到東遼國王,你就被當作胡言亂語的瘋子關押起來了。」

  「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如此無知又無能,如果沒有歐陽雨軒,她簡直是寸步難行。

  「我記得在這江岸的西邊會有東遼人的常駐部落,或許那裡的人會願意收留我們住下,然後……再從長計議。」


  肚子好餓──

  趙蝶衣抱著肚子坐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之上,望著遠處的點點篝火,聞著從那裡飄來的熱辣辣的香味,一個勁兒地往肚子裡嚥口水。

  歐陽雨軒說是去打探情況,怎麼一去不回?她從下了船坐到現在,就一直沒有吃喝,肚子餓扁了不說,嘴唇也幹得要命。

  「他該不是被人抓起來了吧?」她一下子蹦了起來,但是被夜風一吹,腦筋又清醒了,「不可能,那傢伙最會左右逢源,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

  「看來還是要靠自己找吃的了。」她摸了摸自己手指上還留著的那枚戒指,「憑這戒指總能換到一隻烤全羊了吧?」

  她鼓起勇氣,徒步慢慢走向篝火閃耀的地方。

  在那裡,有許多穿著東遼服裝的人正在烤肉喝酒,還有些穿著漂亮衣裙的東遼女孩子圍著篝火翩翩起舞。

  趙蝶衣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她四周尋找了一圈,看到不遠處有張毯子鋪在地上,上面放著一些瓜果,便悄悄走過去,然後迅速地從地毯上抓起一個蘋果,放入嘴裡使勁兒地啃了兩口。

  雖然蘋果汁味道甘甜,但是心裡總覺得彆扭,想她在宮中也是錦衣玉食,怎麼現在會淪落到變成小賊的地步了?

  等歐陽雨軒回來,一定要狠狠地罵他一頓,都是他突然玩失蹤,才害她不得不出此下策。想到這裡,她又狠狠地咬了幾口蘋果。

  突然,身後有只大手重重地拍了她肩膀一下,接著就聽到有人用東遼語在身後嘰哩咕嚕的說了一串她根本聽不懂的話。

  糟糕,這麼快就被人發現了?她極為尷尬地慢慢轉身,一邊從手指上拔下那枚戒指,說:「我用戒指買你的……」

  驀地,有一根鐵鉗子穿著熱呼呼、還流著油的肉串出現在她面前,那個拿著鐵鉗子的東遼老者笑咪咪地看著她,還將鐵鉗子向她嘴邊送了送,又說了幾句,「西氣呼呼,拿以魯,拿以魯!」

  撲鼻而來的烤肉香味,讓趙蝶衣又嚥了一口口水,半信半疑地指著烤肉,又指指自己,「你,是要把它送給我吃嗎?」

  老者只是笑著,繼續說:「拿以魯,拿以魯!」

  「讓我拿我就拿,誰怕誰?」她接過肉串就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

  那老者看她的表情是特別的開心,又從毯子上拿起一個酒壺,送到她嘴邊。

  趙蝶衣也不客氣,接過酒壺又喝了一大口。這酒特別烈,嗆得她咳嗽不已,但是咳嗽完她依然又喝了幾大口,為的是不讓對方看輕自己。

  老者果然高興,笑著對她豎起大拇指,一拉她肩膀,讓她坐在毯子上。

  她這才發現原來東遼人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難以相處,望著四周在篝火後笑得紅通通的臉,和歌舞著的人群,不知是不是酒意上湧,她忽然有些恍惚。難道過去是她錯了?那些說東遼人如同野獸的傳言其實都是些騙人的謊話?

  「怎麼不等我就先吃了?」歐陽雨軒的聲音總是不期而至。

  她側目瞥了一眼。「想你一定是跑到哪個姑娘的手裡要水喝去了,何必等你?」

  「吃醋了?」他促狹地說:「我是去打聽事情,當然不會那麼快回來。」

  那個邀請趙蝶衣吃喝的老者看到歐陽雨軒,立刻笑著跑過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然後一大串的東遼語就飛快地脫口而出,聽得趙蝶衣一頭霧水。

  「你認得他?」她疑惑地問。

  歐陽雨軒居然也能說一口流利的東遼語,對老者微笑著回應了幾句之後,才對她說:「我四處遊走,東遼也常來,這位卡斯拉老人是我的老朋友了。」

  有位正在跳舞的姑娘跳到他們面前,一拉趙蝶衣的手,嘰嘰喳喳說了一串,像是要邀請她一起跳舞。

  她拚命擺手,「不行不行,我不會跳。」

  「去吧。」歐陽雨軒推了她一把,笑著說:「東遼人跳舞只是為了表達心裡的喜悅,沒有什麼特別要學的動作,跳完了心情會更好。」

  大概真的是酒意使然,她糊里糊塗地就被那姑娘拉著下場,到了篝火旁,一群漂亮的東遼女孩子拉起她的手,還在她的頭上放上一個花草編織的花環。

  周圍響起了女孩子們清麗的歌喉,那婉轉自然、不經修飾的歌聲,聽在她的耳朵裡竟是如此地美妙,雖然聽不懂她們在唱什麼,但是她的心情卻在歌聲中越來越歡悅、舒展。

  她覺得自己一直在笑,在旋轉,轉得頭暈,頭上的星光似乎都連成一片銀色的霧,看不清周圍的人,也聽不清周圍的聲音了。

  此時,歐陽雨軒斜躺在毯子上,手中擎著一個皮囊酒壺,靜靜地看著又笑又跳的趙蝶衣,在他的唇邊也飄浮著悠然的笑容。

  「趙姑娘有點像東遼人。」有個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側,也坐了下來,「少主不必太憂慮,趙姑娘已經對你一往情深了,無論你說什麼,她對你的心都不會變的。」

  這突然出現的人竟然是艷娘。

  歐陽雨軒的眉心處聳湧出一層難解的憂慮,「你還不夠瞭解她,她為人行事從來都是隨心所欲,不願意受任何的欺騙或控制,若是有人強加於讓她不服的事情,她哪怕不要性命也會抗爭到底。」

  「那是她還沒有與少主相戀之時,不是嗎?」艷娘低低笑道:「女人如果心裡有讓她牽掛的人,就會改變許多。趙姑娘剛出宮時,眼底、眉角還有許多的戾氣,但現在看她不是溫柔許多了嗎?」

  歐陽雨軒深深看她一眼,「到底從哪裡開始你就跟在我左右了?」

  「從少主潛入天雀皇宮的那天起。」

  見他面露不悅之色,艷娘解釋,「老主沒有別的意思,完全是為了少主的安全。」

  「他總是自作主張。」歐陽雨軒一躍而起,來到篝火旁,拉出跳得暈眩的趙蝶衣,「來,跟我來。」然後拉著她一路跑向遠方。

  這一片草原很大,跑得遠了,漸漸沒有人影和火光,趙蝶衣氣喘吁吁地說:「別跑了,我頭疼,頭暈,看不清路了。」話音未落,她的腳下一個踉蹌,就摔了出去。

  隨著她的身形墜下,歐陽雨軒也隨後而倒,兩個人相擁著在草原上滾了幾圈,終於停下時,趙蝶衣身處上方,歐陽雨軒則平躺在她的身下。

  「好玩嗎?」他望著她。

  「這裡和我想的不一樣。」她笑得嬌喘連連,「很有趣。」

  「開始喜歡東遼了?」他問。

  她媚眼如絲地看著他。「就算我喜歡東遼,也依然不會嫁到這裡。」

  「真的嗎?」他挑起眉,突然反身將她壓在身下,「你確定?」

  「嗯,當然……」她的尾音被他吞沒,在星空之下,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這一輪火熱的唇舌糾纏,簡直像要纏進彼此的咽喉,纏緊靈魂深處。

  她的腹部本被烈酒燒得如同一團火焰,而他的激情澎湃更是讓這團烈火似被澆上了一捧熱油,不消反漲。

  這一場烈火不知道燃燒了多久,直到她喘息著,發現自己的肩膀已經裸露在涼風中時,看到歐陽雨軒滿是憐惜的眼神,她忽然找回意識,又是羞澀,又是興奮。

  「抱歉,」他將她的衣服重新披裹好,「我會把最美的一刻,留到名正言順享受的那一天。」

  「嗯?」她的臉頰羞得酡紅,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兒了。「又胡說八道。」

  「現在你該睡了。」他輕擁著她,「就這樣睡吧。」

  「睡這裡嗎?」她從來沒有露天睡覺的經驗,「萬一下雨了怎麼辦?」她低喃著,但是抵擋不住酒意、困意和倦意的三重襲擊,還是在他的臂彎中找了一個最舒服的位置,闔上了眼。




  這是她逃出皇宮之後最舒服的一覺,當她醒來時,先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很滿足地翻了個身,但是一翻之下,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昨夜記憶的最後,是她和歐陽雨軒躺在草地上,現在身下的感覺未免太柔軟、平整了吧?

  她霍然張開眼睛一看,發現她身下鋪著一張柔軟的鹿皮床墊,身上蓋著輕柔的天鵝絨錦被,她躺在一張高而寬大的床上,床下鋪滿了雪白的羊毛毯。

  這是一間圓形的頂帳,帳門口站著兩位東遼少女,而歐陽雨軒呢?又不知去向。

  「姑娘醒了。」門口的兩位少女走了過來,對她躬身,用標準的天雀國話說道:「夫人說,如果姑娘醒了,請到前帳一敘。」

  「夫人?」趙蝶衣疑問:「你家夫人是什麼人?歐陽雨軒呢?」

  其中一名少女掩口笑著,「你不用擔心他,我們夫人是東遼的貴人,不會傷害你的。」

  東遼的貴人?也就是說,有可能和東遼王有關係?趙蝶衣立刻振奮精神,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沉穩地點頭。「引我去見你家夫人吧。」

  穿過片帳篷群,她們來到了一間紫色鎦金的豪華錦帳前,兩位少女在帳門外分列兩側,對趙蝶衣躬身擺手,示意她獨自走進帳內。

  她的心頭難免忐忑不安,但此時既然已經在人家的勢力範圍之內,就沒有不進去的道理。眼角餘光瞥到周圍還有許多提刀守護的東遼護衛,讓她心頭更添緊張。

  這帳裡的貴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

  她心緒複雜的走進去,隨後卻詫異地站住,原來側臥在錦帳內那席暖榻上的人是一位東遼貴婦裝扮,卻有著一張精緻美麗容貌的夫人。

  美婦看到趙蝶衣進來,露出和藹的笑容,對她招招手:「趙姑娘是吧?來,走近一些,讓我看看你。」

  這話聽來本是十分古怪,以趙蝶衣平日裡的脾氣,必然不能接受別人指使她做任何事,尤其是對她呼來喚去。但不知為何,聽到這美婦恬靜如水的聲音,看著她如祥雲般溫暖的笑容,她的心頭忽然一軟,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幾步。

  滿帳都是紅紅的燭火,映照在兩人身上,讓她們可以更加仔細地看清彼此。

  美婦含笑伸出手,趙蝶衣只覺得她的笑容好像有魔力一樣,不由自主地將手送到對方的手中。

  那美婦握住她的手,將她又拉近一些,說道:「我有許多年沒看到天雀國來的人了,尤其是像你這樣標緻的女孩子,所以見到後就難免覺得你親切可人,很想親近,希望你不要見怪啊。」

  「難道你也是天雀國的人?」趙蝶衣發現這美婦說話是標準的天雀國口音,不帶一絲東遼味道,就連她的容貌都與東遼人有所區別。

  美婦點頭,「我是天雀國蘇劉鎮的人,二十多年前嫁到東遼來,然後就長住東遼了。」

  「二十多年前?」趙蝶衣不解地打量她,「你那時才多大?」她本以為這美婦的年紀不過三十出頭,但對方不該會十歲出頭就嫁人了吧?

  美婦忍俊不住,「蝶衣,你的話該是對我的恭維吧?」

  趙蝶衣一驚,「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美婦依舊含笑,「自然是雨軒告訴我的。」

  「他?」不提他還好,差點忘記了,這傢伙神出鬼沒,現在不知道又潛到哪裡去了,「夫人和他很熟?」

  「多少年的交情了,的確很熟。」

  她更覺得奇怪,歐陽雨軒還真是神通廣大,不僅普通的東遼老漢和他相熟,連這樣的東遼貴族都和他交情很深,看來經由他見東遼國王之事的確很容易了。

  「夫人嫁到東遼這麼多年,不會思鄉嗎?」

  美婦悵然道:「當然會想,但是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丈夫是天,自然要以丈夫為重。」

  「都是屁話。」趙蝶衣脫口而出一句粗話,見對方用驚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她尷尬地笑笑,「我是說,憑什麼我們女人就要任男人擺佈?嫁人之前聽父親的,嫁人之後聽丈夫的,丈夫死了聽兒子的,那要我們做什麼?讓我們生那些男人做什麼?」

  見她如此義憤填膺,慷慨激昂,美婦反而笑了。「你這孩子真是與眾不同,難怪……」

  「難怪什麼?」趙蝶衣困惑於對方戛然而止的後半句話。

  美婦不答,拍拍她的手背,有些讚許地說:「蝶衣,我覺得和你真是投緣,不知道你許過人沒有?」

  「啊?」趙蝶衣愣住,怎麼突然跳到這個話題上來了?

  「若是你還沒有許人,我有個兒子,一表人才,文武雙全……」

  原來是要給自己說親。趙蝶衣避之唯恐不及,忙道:「多謝你的好意,可惜我早已許過人了,我……有心上人。」

  美婦星眸一閃,歎氣道:「是我沒有那個福份讓你喚我一聲娘了,真遺憾。」

  「不過,我見到你就像見到我去世的娘親,她原先也是蘇劉鎮的人。」趙蝶衣惆悵地看著美婦,眼前依稀畫過母妃的身影。

  「那……你若是不嫌棄,就把我當作你的母親吧。」美婦慈愛地看著她。

  感受到久違的母愛,趙蝶衣的胸口漲滿了潮熱的氣息,這口氣一直衝到喉嚨間,衝到鼻翼裡,逸出唇齒,她不由得輕喚了聲,「娘──」

  在錦帳之外,歐陽雨軒獨自佇立在那裡,他將帳內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目光眺望著滿空的星斗燦爛,漾滿他俊美面容上的或是感動,也或是悵然,就如明月一樣,陰晴圓缺,難窺真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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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1-20 13:05:2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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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晚上折騰了這麼多事,趙蝶衣反而更有精神了,和這位新認的乾娘聊了整整一夜之後,她說起要找東遼王的心願,奇怪的是這位乾娘並不吃驚,而是微微一笑。

  「要見他倒也不難。」

  「你可以帶我去見他嗎?」趙蝶衣請求道。

  「當然可以,但是你見了他要說些什麼呢?東遼王的脾氣不大好,經常遷怒左右,你見他可要斟酌好自己該說什麼。」

  乾娘的一席話讓她的心頭又有些不安,她走出錦帳,看見天邊已經露出晨曦的光芒,這才想起忘記問乾娘的名字和姓氏了。但是天亮後看到這一片宏大的帳群,以及周圍比夜間似乎更多的巡邏士兵,讓她心中更是疑竇叢生。

  這位神秘的貴婦到底是什麼人,因何能有這樣的排場?看她的穿著與排場,在天雀國至少要是王妃級的人物。

  若乾娘是王妃,那對她可真是大大的有利,假如東遼王聽了她說的話氣急敗壞,要對她或歐陽雨軒下狠手,至少多了一個可以為他們說話的人。

  正當她左思右想之際,遠處傳來一道長長的嘹亮號角聲,隨著這如凱旋而歸的歡迎號角聲過,有無數馬匹踩踏大地的震動聲音由遠而近的傳來。

  她震撼的極目遠眺,只見有密密麻麻的許多人馬正在向這邊馳騁而來。

  附近的東遼牧民也好,還是正在守護帳群的士兵也好,都面露崇敬的歡悅之色,高舉雙手,大喊著,「烏日拉!那路度!烏日拉!那路度!」緊接著,眾人齊刷刷地跪倒了一大片,只有趙蝶衣詫異地看著那些人臨近,挺立原地未動。

  當先有一人,騎著一匹神駿的高頭大馬,裹著一件長長的黑絨大氅,頭戴束髮金冠,手中握著條纏金線的馬鞭,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年紀,臉形稜角分明,輪廓中透出無比的威嚴。

  駿馬來到趙蝶衣面前時被他一把拉住,他蹙著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長鞭一指,說出一句東遼語。

  她還在猜測此人的來歷,就見紫色錦帳那邊有位昨晚引她來的東遼少女,驚慌失措地跑過來,對她說:「這是我們的東遼國王,姑娘快參拜。」

  原來這就是東遼國王?心頭的猜疑得到了證實,她遲疑了一下,雙手交迭在小腹前,微微躬身,朗聲道:「天雀公主趙蝶衣,見過東遼國王陛下。」

  「你就是天雀公主?」沒想到這東遼國王也能說得一口較為流利的天雀語。

  「是的。」她正思忖著該怎樣開口切入正題,這時在東遼國王身後,另有一騎高頭大馬來到他們旁邊,看清馬上之人,趙蝶衣突然很是尷尬,因為那就是東遼王子。

  東遼王子看到她,咧開嘴又露出他特有的白牙齒,一手指著她,嘰哩咕嚕地和東遼國王說了好長一番話。

  東遼國王只是皺著眉頭聽,眼睛在她身上來回梭巡。

  趙蝶衣的心跳加速,被他看得很不自在。東遼王子到底在說什麼?雖然聽不懂,但是也可以猜到,無非是告她的狀,告她在天雀國的大殿之上當眾拒婚,還喝毒藥詐死以逃避婚事。

  看東遼國王的表情就知道這事情不能善了,她向來不會說軟話,不由得沉下面容,說道:「陛下請不要只聽王子的片面之辭,我來此就是要化解這番誤會。」

  「你不肯嫁給我兒子?」東遼國王緩緩問道,那灼灼有神的目光可以將人逼得不敢直視。

  但趙蝶衣並不怕任何威脅和強勢,她點點頭,「我已心有所屬,陛下應該不會希望兒子未來的妻子與他同床異夢吧?」

  「天雀國真是好大膽!」東遼國王的脾氣頃刻就爆發了,馬鞭一抽,地上草灰飛濺而起,他雄渾的聲音似乎震得四周的大地都在震顫。

  趙蝶衣身體也顫了一下,但她的目光並未逃避躲閃,無畏的迎視著東遼國王震怒的面龐,她暗暗盤算著下一步棋,同時猜測著後面可能會到來的狂風暴雨。

  驀然間,有道藍色的身影如閃電般倏忽而至,擋在了她的面前,對東遼國王快速地說了一句東遼語。

  趙蝶衣哼道:「你捨得出現了?總是這樣把我丟下。」

  那人回頭苦笑。「不好意思,我見你與王妃聊得開心,所以就沒有去打擾。」

  乾娘果然是位王妃?她的心頭一驚。這位王妃的地位有多重,這頭銜有可能是東遼國王的妻子,也有可能是國王兄弟中某位王爺的妻子,那乾娘到底算是哪一種呢?

  歐陽雨軒的出現似是讓東遼國王也吃一驚,瞪著他片刻,剛要張口,歐陽雨軒躬身又說了一句東遼語,東遼國王的臉色較之剛才緩和了許多,一拉馬韁,竟然轉身走了。

  而東遼王子卻笑著對歐陽雨軒做了個手勢之後,又對趙蝶衣咧嘴笑笑,方才勒轉馬頭離開。

  「他們怎麼走了?」她急道。她什麼事都還沒說呢。

  「你想在這裡說些什麼?」歐陽雨軒沉聲說:「你的事情事關機密,周圍這麼多外人,難道你要讓東遼國王當眾出醜嗎?那樣的話,好事都會變成壞事,更何況你這事本就是件壞事。」

  「好,我等。」趙蝶衣長吁口氣,「只是,為什麼東遼王會出現在這裡?他難道不是應該在皇宮中嗎?」

  「我不是和你說過這裡是東遼的圍場,此時也是東遼的狩獵季節嗎?這些天東遼國王帶了許多貴族來這裡打獵。」

  她狐疑地看著歐陽雨軒,「你對東遼的貴族也很瞭解?你剛才和東遼國主說了些什麼?竟能讓他不再發脾氣。」

  「這是秘密,暫時不能告訴你。」他微微一笑,轉開話題,「走,我帶你去草原上轉轉,讓你認識真正的東遼。」

  歐陽雨軒拉著她的手,走向草原的深處,趙蝶衣奇怪地發現,周圍的東遼人都遠遠地對他們微笑致意,每個人的面容都很友善。

  「東遼人並不像你想的那樣難以相處,是嗎?」他雖然沒有看她,但卻已經猜到了她的心事。

  「如果我是一位東遼女子,也許會生活得比較開心。」趙蝶衣閉上雙眼,張開雙臂,長長地吸了一口氣,「只有在這裡長大,才可以有自由開闊的心胸,和像風一樣無拘無束的性格。」

  「你想做風?」歐陽雨軒笑問:「想飛到哪裡去?」

  「不知道,也許是很遠很遠的地方吧,只要那裡可以讓我自由地飛,沒有那麼多的宮規束縛,沒有勾心鬥角,沒有……讓我難以承受的骨肉之親。」

  「蝶衣,那樣的日子並不是可望而不可求的。」歐陽雨軒拉過她的雙手,「跟我走,我可以帶你過那樣的日子。」

  她張開眼一笑,「就這樣跟著你走嗎?讓你背著我到處飛?」

  「只要你以後不要變胖,我就可以帶你飛。」

  他又在戲謔她了,但這話語裡並沒有毒辣的嘲諷,讓她想起了彼此初見時的情景。

  「我喜歡你帶我飛的感覺。」她悠然神往,「即使是你把我從樹上推下去,那種感覺也像是飛翔,想來也奇怪,那時候我並不害怕自己會從樹上掉下來摔死,好像已猜到你定然能夠接住我一樣。」

  「這麼信任我?」他的指背擦過她的臉頰,「真的不怕我是壞人?」

  「天下最壞的壞人都在宮中,他們任意操縱舉國百姓的生死,你再壞又能壞到哪裡去?」她很自信地說:「回宮之後我早已修煉成了一隻小狐狸,是不是壞人,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的。」

  「是嗎?」歐陽雨軒有點心不在焉,「若是有一天你發現我是個壞人……」

  「我就親手殺了你。」她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樣子,手掌在他的臉前比劃了一個嚇唬他的手勢。

  歐陽雨軒笑了,但是笑得有點不自然。

  「會擠馬奶嗎?」他說著,拉起她走向遠處的一個馬圈,「這個時節的馬奶如蜜糖,味道很不錯。」

  「我擠過羊奶,應該是差不多的方法吧。」

  趙蝶衣的回答讓他微微詫異。「是小時候做過?」

  「當然,回宮之後誰還敢讓公主幹粗活?」

  他心疼地按了按她的手。「即使你以後不是公主了,我也不會讓你去幹粗活。」

  這話聽來如此動人心魄,好似一句相許一生的承諾。

  她怔了一下,看著他,眼波忽然變得幽遠。「以前我以為我明白娘為什麼要拋下我的親生父親,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回到皇宮──因為她不甘心從錦衣玉食的王妃,變成操持柴米油鹽的村婦,但是現在,我卻又不能理解她了。」

  「為什麼?」

  「我那時候雖然年紀小,卻看得出來她和我親爹是真心相愛,我的親爹親自將她護送回皇宮,只為了她能活得舒服快樂,可是,相愛的人不能在一起,即使吃穿再好又能怎樣,他們還不是一個個抑鬱而終?如果換作我是她,現在讓我選一次,我寧可和喜歡的人吃粗茶淡飯,放馬牧羊。」

  「你說的是真心話?」歐陽雨軒握緊她的手,「但是一個人的習性如果養成了習慣,只怕很難改。」

  「你不信我?」她晶亮的大眼睛中滿是堅定,沒有任何的動搖。

  然而他卻好像是欲言又止,望著她,遲疑了一下,微笑著搖搖頭,「不,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不大敢相信老天的安排。」

  「什麼意思?」

  「你會知道的。」

  他拉著她繼續向前走,但她卻發覺他的手掌冰涼,有冷汗正從他的掌心泌出。

  她認識歐陽雨軒到現在,從沒見他為什麼事情如此憂心忡忡過,他到底怎麼了?


  本以為在得罪了那位看起來很凶的東遼國王之後,自己很快就會被召見,但是趙蝶衣等了一天,也不見東遼國王派人來。

  歐陽雨軒見她等得如此焦躁不安,勸解又不奏效,只好自己去看看情況。

  趙蝶衣心頭一動,表面上笑咪咪地催他快去,心中卻暗暗拿定主意,要親自去探尋他身上所籠罩的那層疑雲。

  但是歐陽雨軒畢竟是習武之人,要瞞過他的耳目實在是不太容易,她不敢跟得太近,因此很快便跟丟了。

  「這一招還真的是糟糕透頂啊。」她暗暗罵自己愚蠢,「又不是京城神捕,還以為我的這雙腿能追上他那雙閃電腳嗎?」

  正在她嘮嘮叨叨地訓斥自己的時候,眼前忽然閃過一道人影,這人影好熟悉,讓她微微陷入深思之後,立刻醒悟。這不是艷娘嗎?她怎麼會在這裡?她該在遠處的那座小漁村啊。

  艷娘是從一頂帳篷中走出來的,她等艷娘走後,悄悄地靠近了帳篷,正好有一組巡邏兵走過去,奇怪的是,那些巡邏兵只是對她笑笑,並沒有阻攔她的意思。

  她心中更是起疑,反而放慢了腳步,不想被人看出她要走進帳蓬的意思,等其他人一走遠,她立刻如狸貓般輕巧地閃身進入帳內。

  這間帳蓬並沒有什麼稀奇,裡面有一張几案,幾個櫃箱和一張東遼人的軟床。乍看這裡似乎沒有什麼秘密可言,但艷娘卻出入這裡,不得不說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她走到几案旁,看到上頭擺放著一封信,信封上寫著「歐陽雨軒親啟」的字樣。難道艷娘是來送信的?那她為何不與歐陽雨軒碰面呢?

  她正想著,就聽到外面有人聲傳來,她情急之下隨手打開了身邊的一個衣箱,還好裡面的衣服不多,她就跳了進去,將箱蓋又蓋起來。

  箱蓋上鑲嵌著的一對銅扣眼兒成為地唯一可以向外觀察的途徑,看到那並肩走進的兩個人,她登時愣住了。

  竟然是歐陽雨軒和東遼王子!

  他們兩個不但並肩走進來,還有說有笑的,看得出關係十分好,但因為都是說東遼語,她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也就恰在此時,艷娘又出現在帳門口,叫了聲,「少主。」

  少主?她在叫誰?趙蝶衣暗自吃驚。

  但不用想太久,她便知道答案,因為歐陽雨軒已經開口了,「還有事?」

  「徐婆婆托人從京城捎來了要緊的信給少主,剛才屬下沒有找到少主,就放在王子的几案上了。」

  「哦。」

  歐陽雨軒拿起那封信,剛要拆開,艷娘又說:「王妃請你過去一下。」

  「娘又有什麼事?」

  他的這一句低語實在是很輕,輕得就如他唇邊微微泛起的那一絲笑意,但是聽在趙蝶衣的耳朵裡,卻像是一道驚雷之後又一聲霹靂!

  艷娘是歐陽雨軒的屬下,而歐陽雨軒的母親其實是……

  她的大腦像是被什麼東西砸中,暈眩得已經無法思考,只呆呆地看著東遼王子拍著他的肩膀,大聲和他說著什麼話,而他卻是擺擺手,很無奈似的走到帳篷外。

  櫃箱中,趙蝶衣屏住氣息得幾乎快要窒息了,她一直隱約覺得歐陽雨軒是有秘密隱瞞著自己的,但是卻不知道這秘密到底有多大。

  他是江湖人,他是天雀國中享譽四海的人物,絕不可能和東遼人有任何的牽扯和瓜葛啊?

  她拚命地為自己的這個設想尋找否定的依據,但是越想思緒越亂,以前那些零亂的疑點就越是湧現在腦海──

  歐陽雨軒突然出現,一反常理地順利帶她出宮;他與身份特殊的徐婆婆的交情甚密;與東遼貴族及平民如此相熟;說得一口流利的東遼語;還有王妃乾娘提及他時那略顯曖昧的口氣……

  她的腦袋彷彿要炸裂了似的,所有的疑雲都層層迭加在一起,追逼著她,壓迫得她不能呼吸。

  再在這箱子中待下去,她真的會窒息而死吧?她幽幽地想,也許死了才好,死了,就不用想這些頭疼欲裂的事情,也不用去面對這些疑雲背後的答案。

  但……不!她趙蝶衣從來不是任由命運擺佈的懦夫,不管真相如何,都不能抹殺掉她活下去的動力。

  她猛地推開頭上的箱蓋,她的突然出現讓還在屋內的東遼王子大吃一驚,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短刀,但是當他發現從箱子裡走出來的竟然是趙蝶衣之後,他的吃驚轉為大笑,放在腰間的手也鬆開了。

  趙蝶衣聽到他的笑聲心頭更痛,好像被人羞辱了似的,她頭也不回地衝出去,而身後的東遼王子還在用那奇奇怪怪的語言喊叫著,像是要她站住,或是要對她解釋什麼。

  她憑著記憶,在偌大的帳群中找到了那頂紫色的頂帳。

  她情不自禁地握緊拳頭,一步步逼近帳篷的門口,聽到裡面傳來極為刺心的一陣笑聲,那熟悉的笑聲一是來自歐陽雨軒,二是來自她的那位王妃乾娘。

  而守在門口的依舊是昨夜引領她來到這裡的兩位東遼侍女,看到她走近,那兩位侍女的表情明顯有些尷尬,其中一個跑進帳子去,另一個迎著她走來,像是要阻攔她。

  趙蝶衣的面如清霜,低聲一喝,「讓開!」那侍女被她的寒威所懾,不由得側開身。

  當她走到帳口的時候,歐陽雨軒已經神色緊張地跑了出來。

  他果然心中有鬼!她冷冷地看著他,「你有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蝶衣,你……」他似乎想岔開話題,或是做出以往那個輕鬆的表情,但是在她如此嚴峻的態度之前,他的從容瀟灑在這一刻蕩然無存。

  其實,她還不曾聽到什麼決定性的話來證實自己的種種清測,但是由他的古怪表現已足以印證了她的猜忌。

  她咬緊牙關,決定賭一把。

  「裡面的人,是你的母親?」雖然是問句,但她用了很肯定的語氣說出,讓歐陽雨軒不由得為之一怔。

  「你怎麼……」他的話出口半句,又嚥了回去。

  「我怎麼會知道的,是嗎?不是有句話說,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嗎?」她的心頭好像被一把刀狠狠地翻攪。

  「你娘就是東遼國王的妃?」她再次拋出一個新問題,而第一個問題已不再需要答案。

  歐陽雨軒想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往常只要他伸出手,總能抓到她,但是這一次他的手卻落空了──

  「東遼王子是你的兄弟?」她恨恨地拋出第三個問題。

  這一回,他只得啟動雙唇,艱澀而愧疚地點了下頭,「是的,我們是同父異母。」

  「你們的外表如此不同,卻不得不讓我讚歎你們的骨肉之情是如此之深!」趙蝶衣脫口而出的全是尖銳刻薄的話,「哥哥要成親,弟弟代為入宮勾引嫂子,你是來驗證我是否有做東遼王子妃的資格呢?還是怕你的兄長和我成親,辱沒了他這位東遼英雄?」

  「你想錯了……」歐陽雨軒柔聲說:「蝶衣,其實我大哥並非是要娶你之人,他只是奉父王之命……代我求親。」

  趙蝶衣頓時呆住了。原來一切謊言背後,竟然是這樣一個可笑的結局?

  「那,你呢?你入宮到底是為什麼?」她聽到自己憤怒的吶喊,她強力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能流淚,但是眼眶的酸澀感卻已不受她的控制。

  他的目光越溫柔,她就越覺得自己在被人可憐。她堂堂蝶衣公主,何時竟成了如此荒謬大笑話的主角?

  拚命要逃避的人,其實竟然就在自己身邊?他一路行來,對她百般嘲諷、戲謔、逗弄,原來都並非出自一個江湖俠客對皇家公主的嘲弄,而是因為他已深知彼此即將要面對的關係是夫妻,而非陌路人?

  所以他才如此大膽地將她帶出宮,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做了什麼,她的父皇都不會降罪。

  所以他會無所顧忌地與她調笑,做任何親密的舉動,因為他早已知道,她必然會是他的掌中物。

  這樣強烈的怒意夾雜著說不清的恨意,在瞬間衝上了她的頭頂,讓她看不到歐陽雨軒那雙充滿歉意的眸子,更聽不進去他到底在解釋著什麼。

  趙蝶衣奮力推開他,拔腿衝向另一個方向,她知道他會追趕,於是用盡自己最後的冷靜,大聲說:「不要追我,我現在不想看到你,讓我自己待一會兒!」

  她拚命地跑,兩腿的酸痛感在不斷地增加,但是她卻不知疲倦。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裡去,因為她不知道全天下哪裡才不會有謊言、哪裡才會有她的生存之地?

  小時候,她以為自己會一輩子生存在貧困的山村中,和那些衣衫破舊的孩子們永遠打打鬧鬧。

  少年時,她以為自己會做永遠的公主,高高在上,支配著眾人的悲喜,奮力得到一切她想要的東西。

  出了皇宮,認識了歐陽雨軒之後,她幻想會與他攜手江湖,做一對流浪的神仙眷侶……

  原來,都只是她一廂情願的一場夢而已。

  原來……真相是令人如此不堪。

  腳下一滑,她摔倒在地,雖然草地柔軟,卻依然摔痛了她的身,摔碎了她的心,摔出她醞釀已久又不肯流出的淚水。

  不應該哭啊,趙蝶衣!她在心中這樣警告自己。如果哭了,就代表她已經變得軟弱,那她還要怎樣去面對其他那些等著看她笑話的人?

  「趙姑娘。」有人在她身邊蹲下,遞給她一方手帕。

  她轉過滿是淚痕的臉,透過眼前的水霧,看到一張模糊不清的臉──是艷娘。

  「不必你來假惺惺地獻慇勤!」她已經將全天下的人都當作自己的敵人,而艷娘顯然是敵人中的敵人,「去你的少主那裡邀功吧!」她冷笑著,「你為他做了不少事吧?在我們之間你又起了什麼作用?我雖然猜不出,卻已明白你絕對不是個小角色。」

  「你不該如此辜負少主的苦心。」艷娘並沒有一絲一毫要向她求得原諒的愧疚之色,她的態度鄭重而嚴肅,「少主是老主的第二個兒子,他母親是天雀人,但在東遼來說,這樣的身份是會受到歧視的,雖然他也是王子,但同樣難以逃脫這樣的命運。」

  趙蝶衣的臉緩緩抬起,凝視著艷娘。

  「所以少主很小就出宮了,他不顧王妃的阻攔,四處漂泊,誓要靠自己的力量闖出一番天來,你看他身上何曾有過驕奢之氣?」

  趙蝶衣震了一下,眼前彷彿看到年幼的歐陽雨軒,披著蓑衣,或是穿著棉服,奔走在四季變化的山水之中,從小到大,苦樂能與誰人說……

  「老主一直對少主心懷歉疚,所以才會擅自作主,要給少主定下一門親事。為了彌補少主,老主希望為少主找一位門當戶對、可以讓少主揚眉吐氣的妻子,所以,他想到了慇勤與東遼聯繫,雖然日落黃昏,但聲名還在的天雀國。」

  趙蝶衣冷笑道:「所以我就成了你們東遼國王送給他的禮物了?」

  「少主是反對這件事的,所以才會飛身趕至天雀國皇宮,企圖阻攔,而老主也知道少主必會反對,所以派我一路尾隨保護。」

  「而被騙的其實只有我一人。」她有點不耐煩地打斷艷娘的話,「身處在那個漁村,也是你早已安排好的嗎?」

  「是的。」艷娘並不諱言,「少主發現我的跟隨,自然很生氣,但是以當時的情況,他也的確需要我的幫助,因為他不能帶你去房州,那裡正鬧天災,你若去了會有危險。」

  「難道睞蘇也是你們刻意安排的?」她簡直不敢相信。

  「倒也不是,睞蘇的確是我的親人,只是我沒想到她和你曾是舊識。」

  「人算總是不如天算,是嗎?」趙蝶衣此時的冷笑不知道是在自嘲,還是在嘲笑天意。

  「是的。」艷娘卻應和了她的冷嘲,「因為就是少主,也不會算到他原本極力厭惡的政治聯姻,竟然會讓他丟了心、陷了情。」

  「你不必替他狡辯。」趙蝶衣不想再聽下去。

  「但是你豈能否認他為你做過的事情?」艷娘沉聲道:「當你被追兵追捕時,是少主救你於危難之中;當逐月宮主圈禁你時,是少主救你於困境之內;當你病倒床榻之時,也是少主護你於左右。你以為他是在演戲嗎?那都是他的真情流露。他一生自命瀟灑,何曾為女孩子傷過心、費過神?但他一路上為你如此操勞牽掛,難道僅僅是為了耍你嗎?」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對他感恩戴德嗎?」趙蝶衣手掌扶著草地,仰起臉,看到眼前是他們來時的那條大河。這條河,連通天雀與東遼,遠處,正有一條大船向這邊駛來。

  她幽幽地說:「你可知道?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成為別人的笑柄。」

  小時候,誰要是罵她野丫頭,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揮動拳頭和對方打一架。回到宮中,她知道人人都在背後這麼議論她,雖然表面裝作不在意,但是心中卻萬分痛恨。

  她不肯讓人看輕,也絕不能讓人看低,所以即使和眾兄弟姊妹鬧得生疏不和,她也不許別人在面前對自己有任何指責和輕侮,因為她將自己的尊嚴看得高於一切。

  艷娘在她耳畔輕聲道:「並沒有人將你看作是笑柄,真正會看輕你的,其實只有你自己。」

  趙蝶衣銳利的眸光陡然刺向艷娘。「你說什麼?」

  艷娘卻在這一刻走了神,看著前面大河上正慢慢靠近她們的大船,然後驚呼一聲,「糟了!快走,是她!」

  她拉住趙蝶衣的手轉身要跑,趙蝶衣卻仍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根本不肯站起來,煩躁地問:「你說誰要來了?」

  「逐月!」艷娘急得頓足,「徐婆婆今日派人從京城捎信過來,說逐月會對少主不利,讓我們千萬小心,想不到她竟會找上門,如果她發現你在這裡,怎麼會放過你?」

  又是逐月?趙蝶衣本以為已經擺脫了她的陰影,想不到逐月還在窮追不捨。

  她回頭去看,果然看到那船頭上站立的兩個女子,就是逐月身邊的侍女。

  她心頭一緊,突然推了艷娘一把。「你回去告訴歐陽雨軒這個消息。」

  「你不走?」艷娘心急如焚,用力拉它,「逐月是不會放過你的!」

  「她們已經看到我了。」趙蝶衣此刻反而平靜下來,她清楚地看到正從船艙中走出來的逐月,而逐月也在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她們之間的距離如此近,她相信,憑逐月的武功絕對可以在瞬間抓到自己,而逐月沒有立刻動手,就是有自信她已經逃不掉了。

  「你會武功對吧?」她對艷娘說:「你趕快走,她不會抓你,也不會立刻殺我。告訴歐陽雨軒,我們之間的帳以後我再找他算,但是現在我必須幫他先渡過這個難關。」

  艷娘怔在那裡,不敢相信這是剛才那個淚流滿面的脆弱女孩,而趙蝶衣已經催促地大喊一聲,「走──」

  的確,憑自己之力沒辦法帶趙蝶衣盡快脫離險境,一定會被逐月抓到,而這裡距離國王的大本營還有不短的距離,四周空曠無人可以求助,唯有──

  艷娘一咬牙,「你放心,少主一定會來救你!」說罷,她飛身即走。

  「趙姑娘,別來無恙啊。」逐月的笑聲悠悠蕩蕩地從水面上飄來。

  趙蝶衣緩緩站起,一縷傲然的笑容爬到她的嘴角。她不該又去想著依賴其他人,但是艷娘臨走前的那句話,卻讓她的心有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就像每一次她遇到危險時,他都會神奇地突然出現一樣,他,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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