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到的愛

紫小R

柯志淑/宇宙光雜誌

一早 就被喧譁嘈雜的聲音吵醒，我揉揉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天哪！這是怎麼回事？院子裡竟然貼滿了大字報「打倒狗特務張普」，父親的名字上還畫了個大大的叉！
衝出大門，大小石塊立刻像雨點般扔擲過來──多熟悉的一幕，高帽子依舊，只是主角換了人，胸前的牌子也換了名字，從車上被拉拽下來的，竟然是我的父親！
昨天我不是還趾高氣揚，跟著大夥兒在 批鬥當權派高官嗎？怎麼一夕之間，我家就成了反革命分子，我也成了狗仔子？臂上的紅衛兵袖章「唰」的一聲被扯了下來，「你是混進革命隊伍的反革命分子！」
「我不是！」還來不及多想，我已經被推著拉著，跟著大夥兒一起上街，振臂高喊：「打倒國民黨特務張普！」
回想起來，不這麼跟著喊也不行哪！那年我才十二歲，國小畢業正準備進中學，卻一頭栽進這場誰也無法避免的文革浩劫。
文革、勞改、下鄉
父親因為曾在瀋陽的國民黨軍隊當過四十天祕書，文革期間和一群「牛鬼蛇神」被拘在單位的「鬼圈」裡，接受批鬥、遊街、隔離反省，長達一、兩年時間。還好每個月我們都可以去「探親」一次，所以，只要看見媽媽忙著桿皮、和餡、包餃子，就知道隔天可以見到爸爸啦！那一顆顆水餃，包的都是一分分思念哪！
爸爸從不吝惜與鬼圈裡的難友分享，除了咱家慣於與人分享的個性使然，餃子也真為爸爸做了不少人際關係，少受許多苦。還記得便當盒一打開，聞香而至的人彷彿見 到陽光，整個人都亮了起來的樣子，以致時至今日，餃子對我而言，除了是北方人特有招待貴客、家人團聚的料理，更有著難以言喻的愛與分享的意義。
後來爸爸被下放勞改，我也在 1974 年成為知青下鄉，跟農民一起學做農活，養豬、種麥、插秧、割稻、打黃豆，甚至跳到糞坑裡刨大糞──冬天零下四十度，大糞硬得像水泥一樣，我就用大鎬一塊一 塊地刨，雙手震裂流血，血黏在手套上，咬緊牙關也絕不叫苦；夏天蒼蠅成群直往臉上撞，我第一個跳下糞坑，再臭也不敢戴口罩。像我們這種黑五類子女，文革期 間什麼出路也沒有，唯有埋頭苦幹、搞好群眾關係、吃苦在前、享受在後、不與人爭競、不自私自利，才可能有一點點希望被推薦上大學。
所幸，從小常聽學中醫的祖父和學西醫的母親討論各種病情，下鄉前又學會靜脈注射、肌肉注射，還會一點針灸，帶在身邊的藥接連治癒了幾個人，「小張大夫好像真 有點本事哦！」口耳相傳之下，果然很快就讓我從幹農活調到衛生所，當起赤腳醫生。媽媽陸續寄來的內科、外科醫書，自然也增進我不少功力，派上許多用場。
1976 年，文革結束，宣布停了十年的高考於 1977 年恢復舉辦，不用推薦，不分黑紅五類，不限年齡報考。十屆考一屆，錄取率千分之三，競爭多激烈呀！我拚了命苦讀，隔年終於順利考取哈爾濱醫科大學，日子總算苦盡甘來。
第一個來自黑龍江的大陸新娘
媽媽 一直是黑龍江省級醫院的醫師，而且特別被指派到省政府的醫務室，專門為省長、高幹看病開藥，說白一點就是御醫，所以我從醫科大學畢業以後，順理成章的就進 了省級醫院中老年病科，專門接手從省政府醫務室轉診過來的高幹病人，後來又轉到整型外科。雖然只是個小醫生，但因為媽媽的特殊身分，我們家理所當然享盡種 種特權；直到認識宋中魁，我才轉而走進另外一個世界……
1989 年冬，我到廣州出差，在飯店遇見長相忠厚老實，穿著卻落魄狼狽到不行的宋中魁，一問之下才知，原來他從台灣來廣州考察鞋廠，不料行李遭竊，渾身上下就剩這 麼一套衣服，以及隨身攜帶的護照和一點現金，隔天還得去天津。「你知道天津現在有多冷嗎？」看他一副可憐樣，實在不忍心丟下他不管，「這樣好了，我剛好多 帶了一條羊毛褲，就借給你吧！」留下聯絡方式，其實我並不指望他真的會還，沒想到他不但還了，而且還為這段奇遇寫下續集。

當時大陸很風行台灣連續劇，不少人對台灣男人、女人過日子的故事頗為好奇，我也不例外；中魁對我這東北大妞有話直說的個性，也覺得非常新鮮；交往一兩年後，我們便決定結婚。
雙方家人一開始當然非常反對，尤其是我父母，「嫁給台灣人，會不會有海外關係？萬一再來一次文革怎麼辦？你一定第一個被鬥！」然而被戀愛沖昏頭的人，哪裡管得了那麼多？就這樣，我成了黑龍江省第一個嫁給台灣郎的大陸新娘！雖 然都講國語，兩岸文化確實有著天大的差異，尤其是不再享有特權這件事！第一次抱著生病的女兒上醫院，心都急死了，還得排隊等掛號。我在大陸哪兒掛過號呀？
忍不住當場一邊掛號一邊哭。不過，我更記得的是，有一天我和兩歲多的小女兒走在巷子裡，老聽見後頭有個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一輛車正慢慢跟在我們後面， 完全沒有按喇叭催我們閃邊的意思。這件事讓我十分感動，深信這塊土地上有這麼好的人文、建築、禮貌、真誠與單純，絕對值得我克服萬難、深入認識。
然而嬌養慣了的心，來到無親無故的異鄉，再加上與婆家不親近，台灣又不承認大陸學歷，我空有一身醫術卻無用武之地，日子實在無聊極了。送孩子上學以後，我便 成天聽歌劇、看芭蕾舞、逛書店、上五星級飯店，物質雖然享受，心靈卻極度空虛，好像一個掉進海裡的人，到處抓不到浮木，隨時都可能淹死。
使文革經歷變成正向經驗的力量
一天早上，逛啊逛的經過教會門口，一位五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熱情地遠遠就招呼：「天氣這麼熱，要不要進來喝杯茶或咖啡呀？」說真的，那時我來到台灣還不到半年，第一次有人這麼親切跟我說話──以前都是花錢消費，當然有很好的接待；但這個人卻讓我有一種被真心接納的感覺。
踏進教會，第一次聽到「耶穌恩友」這首詩歌，就讓我忍不住眼淚直流，「多少平安屢屢失去，多少痛苦白白受，皆因未將各樣事情，帶到主恩座前求。」天底下真的 有這樣的朋友嗎？過去我受了那麼多苦，只能一個人咬牙苦撐，好不容易結了婚，來到台灣，先生仍遠在大陸工作，我還是一個朋友也沒有；皮包裡雖然有錢，卻覺 得自己窮得像孤兒一樣無依。台上講員說著聖經〈路得記〉的故事，就在我最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跟我的婆婆、小姑相處的時候，路得忠心服事婆婆的故事讓我知道：原來這才是一個女人該有的 美德；原來優秀的女人不一定非要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原來這才是我所缺乏、我最需要的生活哲學與智慧。「這是一個有愛、有溫暖、可以觸摸到我心靈深處的地方！我想再來！」就這樣，1991年底我來到台灣定居，1992年我就進了教會，信了耶穌。
也許有人很難相信，深受無神論教導與影響的背景下，我怎麼那麼快、那麼輕易就接受基督信仰？只能說是上帝特別的憐憫吧！經過文革的摧殘以後，人心其實是空虛 無著的，再加上身處異鄉的孤單，所以上帝一伸出祂的雙手，我很快就找著「回家」的路，並且在信仰中改變自己偏差的觀念與個性，讓經歷文革之後自以為人定勝 天的驕傲，很快就轉變為願意完全為主所用的謙卑。
對於我信耶穌這件事，中魁心裡原本是很反對的，但看見不論婆婆、小姑給我什麼臉色，我都可以毫不在意，照舊盡我作宋家媳婦該盡的本分，煮飯、洗衣、理家、為 婆婆按摩……，甚至和婆婆的關係也從以前的「相敬如冰」，到後來「相談甚歡」，有時還逗得婆婆笑到合不攏嘴，中魁不禁好奇，究竟是什麼力量，竟然可以改變 這個熬過文革、充滿毅力、從不輕易改變自己的張同凝？於是，中魁也決定踏進教會一探究竟。
這一踏，中魁很快就經歷到上帝的真實，只不過衝擊遠非他所能想像，因為──我們的工廠倒閉了！慶幸的是，我們在經歷巨變之前先認識耶穌，否則真不知道該如何走過這一遭！
用水餃分享上帝的愛
大陸的鞋廠碰到困境已經好一段時間，之前中魁拜遍世界各地，請了十尊開光點眼的神明，早也拜晚也拜，工廠還是意外頻傳，「為什麼我拜得這麼虔誠，事業還是那麼不順？」中魁忍不住抱怨。及至踏進教會，認識耶穌基督，懂得將人生、工廠、一切大小事情都交給上帝，順服、相信上帝的引導一定都是對我們最好的，這才開始經歷上帝化妝的祝福與不可思 議的神蹟──我們不僅因此斷絕與一切假神偶像的關係；四千多萬元的債務中，有兩位主要債權人竟然不明原因失蹤，彷彿從地球上消失一樣，怎麼樣也找不到人， 就連接替他們職務的人也完全不理會我們的多次聯絡。總之，這兩筆主要債務就這樣奇妙地不了了之！
儘管如此，為了償還剩餘的債務，我們還是過了許多年經濟非常拮据的生活。教會姊妹知道我們的狀況後，不少人建議我們不妨包餃子來賣，因為我每次去探訪或在教 會愛筵包的餃子，總是第一盤被搶光！當我還在猶豫的時候，想不到一台全新的冰箱竟立刻送到眼前，「同凝，我不需要你還我什麼，當你有能力的時候，記得把這 份愛再傳出去！」
就是這份上帝的愛、人的愛，讓我淚流不止，立志把對我而言意義原就非凡的餃子，帶著上帝的愛，繼續不斷與人分享！而一連串愛的故事，果真透過一顆顆餃子，串連出令人意想不到的上帝的祝福！
十幾年來，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莫過於到台北監獄開麵食料理班所發生的故事了！那年，我協助教會幫助一群更生人以包水餃自立更生，計劃還算成功，就連法務部、 監獄都派人來參觀，還有不少媒體報導。剛好進度告一段落，決定放手讓他們自己經營之際，有位姊妹隨口問我，願不願意到監獄教受刑人包水餃？心想大概就一兩 堂課吧，反正暫時也沒事，說不定還可以順便傳福音，沒怎麼多想就答應了。
誰知過了不久，竟然收到法務部寄來一封公文：「台北監獄麵食料理研習班，每天七小時，每週五天，共五週。」天哪！這麼正式！更教人傻眼的是，那時我才剛考
上汽車駕照，根本還沒正式上路呢！更別提我滿腦子問號：「『台北監獄』怎麼搬到『桃園龜山』去啦？」
第一次站在台北監獄大鐵門外，想到裡面刺龍刺鳳的大哥，見過大風大浪的我也忍不住微微害怕起來。走進教室，學員看我渾身是汗、滿臉通紅，第一句話就問：「老 師，你為什麼流那麼多汗？」「因為……今天是我第一天上高速公路，一直到台北監獄門口，我才發現自己緊張到根本忘了、也不知道怎麼開車子的空調……」
第一班麵食料理班學生
雖然 以烏龍開場，上帝卻給了我超過所求所想的祝福！第一期麵食料理班結業時，台北監獄首開先例辦了一場結業式，並且邀請學員家屬到場。一位八十幾歲的老媽媽一 見到我，噗通一聲就跪下，我趕忙扶她起來，老人家淚如雨下，邊哭邊說：「張老師啊，我兒子十二歲就開始吸毒，賣了五十多年毒品，這一輩子他沒有做過第二件 事，就是不停地進出監獄。今天，我第一次吃到他給我包的餃子！我怎麼可能吃到我兒子包給我的餃子呢？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呀！」
其實我除了教他們各種麵食料理之外，關心他們，愛他們，作他們的朋友，更重要的是把上帝的福音傳給他們，這才是我最主要的目的，因為只有上帝的愛與救贖，才能真正解決他們的問題，成為他們一生的幫助。
麵食料理班裡還有一個孩子，從來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十二歲時撫養他長大的阿媽死了，他就成了流浪兒，後來跟著黑道大哥收保護費、賣毒品，小小年紀就不斷進出監獄。知道他的身世背景以後，我對這個孩子總是特別照顧，經常找機會和他說說話、聊聊天。
有一天，這孩子突然問我：「老師，你很愛喝咖啡哦！」我說：「是啊！」「明天你不用帶咖啡來，我有咖啡給你喝。」第二天，桌上果然放了一杯三合一咖啡。其實 我並不愛喝三合一咖啡，但一想到是這孩子的心意，我還是喝了。就這樣連續喝了兩天，一位獄方人員偷偷把我拉到一旁：「張老師，你知道那杯咖啡是某某某送給 你的嗎？」「我知道啊！」「你知道他怎麼會有那兩杯咖啡嗎？」「不知道耶！」「那是他用一個禮拜時間，給十個人洗內衣內褲──天天洗──才賺到的兩杯咖啡……」
結業式上，輪到那孩子上台說自己的感言，他靦腆又小聲地說：「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說過這兩個字，但我今天想說。為了這兩個字，我鼓起勇氣，準備了好幾天……我想對張老師叫『媽媽』……」
所有人都在台下鼓掌，很多人都在流淚。「張老師，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信耶穌嗎？因為我們知道，如果耶穌像你，我們就信。」我聽了覺得好感動又好羞愧，「其實我正在努力學著像耶穌！假如你們覺得我有一點像耶穌，那就說明這條路我走對了，讓我們一起走吧！」
那一期，全班十五個學員外加一名助理，全部決志受洗信耶穌！
更感恩的是，我的婆家和我的娘家人，看到這麼多年來上帝在我和中魁身上奇妙的改變與賜福，也大多受洗成為基督徒，或成為慕道友啦！
哈哈哈餃子歡迎光臨
結束三期監獄麵食料理班之後，上帝讓我有機會接觸美國自然醫學研習班，進一步研究食物的分子結構、細胞分子矯正醫學課程，這讓我突發奇想：為什麼不把這麼好的理論應用在餃子中，讓餃子變成天然大維他命，把上帝的愛和奇妙創造包起來，讓人吃了身心靈更健康呢？
大量使用七種顏色的十種蔬菜、精緻里肌瘦肉、冷榨橄欖油，以及十穀全麥麵皮，再搭配各式上等海鮮，手工捏製而成各種特色水餃，每種口味都有著滿滿的愛的故事，其中水晶七彩水餃還有著我們陪伴癌症病患一起走過的故事呢！萬事具備，「優質健康麵品專賣店──哈餃子」正式開張！
延續用餃子分享上帝之愛的感動，再想到自己剛來到台灣時離鄉背井的孤單，所以我和中魁總是儘可能地留用外籍新娘，關心她們，愛她們，希望這裡能讓她們有另一 個娘家的感覺。還有一些工作夥伴也讓我很感動，好比有一個姊妹，她的教會當時正在鼓勵會友購買讀經卡，以及為了愛地球而推動百萬棵植樹計劃，買讀經卡或種 一棵樹只要兩百元，可是她連兩百元的餘錢都沒有……。那天她正好路過哈餃子，看到門口張貼「應徵天使」，便鼓起勇氣詢問。原來她打工竟然不是為了自己享樂呢！我們當然樂意與她分享上帝的恩典囉！
對了，常有人問我們，為什麼叫「哈餃子」呀？那是因為：第一，我來自哈爾濱；第二，吃了這麼健康美味的食物肯定哈哈笑；第三，為上帝一切美好的創造，當然更應該大喊「哈利路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