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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湍梓]路長情更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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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39:45 |倒序瀏覽 | x 1
路長情更長  作者:湍梓

磊哥,我已同意解除婚約,連帶著也解除你對自己的承諾,速回……
一則報紙上的莫名啟事,宣告父親主導的婚約中止,
不惜觸怒父親離家兩年的魏昕磊,終於決定回家。
但想不到回去後面對的,會是這番景物依舊、人事全非的情況──
父親意外去世,弟弟接任總裁之位,「前未婚妻」沈海貝雙眼失明?!
海貝……他一路看著長大、柔順乖巧的海貝變了,
雖然一樣與世無爭、善解人意,
然而陌生的倔強和獨立,卻悄悄在骨子裡生根,
她甚至毅然決然地決定解除婚約!
過去,總是依賴著他,如今,卻顯然不再需要他……
當年的負氣離開導致今日的局面,他既心痛又後悔,
為何直到傷害了她,自己才肯承認──他愛她?
他願意放棄一切,只求她能重新接納他這個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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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40:18
楔子

  「……」

  「……」

  位於加拿大西岸溫哥華市中心的某棟大樓裡,傳出一陣模糊的聲音。仔細聽,那是兩個男人在對話,而且隨著雙方聲量的加大,越聽越清楚……

  「你到底對海貝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

  「我沒有對她不滿意,只是希望她能解除婚約。」

  「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們訂婚超過二十年,現在才講這種話,不覺得可笑嗎?」

  「可笑的是你,用這種無聊的婚約把我拴住,天曉得我根本不想跟海貝結婚。」

  「為什麼,她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

  「除了不肯跟我解除婚約以外,她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地方。」

  「那麼你就該跟她結婚。」

  「我不會同意的。」

  「該死,你聽不懂嗎?你一定要跟她結婚!」

  「我一定會退婚!」

  他們吵得很凶,即使有厚重的木門做為屏障,魏氏父子之間的爭執依然流竄出來,引發門外秘書惴惴不安的心情。

  「海貝不是小貓可以說丟就丟,你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不是該考慮一下她的心情?」魏老董事長擰著一對濃眉,對著他的大兒子說道。

  「那你就不要自作主張,硬把她塞給我,現在才要我考慮她的心情。」魏昕磊認為那不是他的錯,把問題又丟回給他父親。

  父子倆再一次怒目相向,他們難得吵架,若有的話必定是爭執同一個問題--解除婚約。

  「為什麼你一定要解除婚約,昕磊?」魏老董事長疲倦的歎道。「海貝是個好女孩,這點你應該比誰都清楚。」

  「我知道海貝是個好女孩。」全世界都知道。「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我跟她結婚不可,她也有選擇的自由。」而不是任由他安排。

  「該死,昕磊,她選擇了你。」魏老董事長想不透他兒子怎麼會這麼頑固。

  「她沒有選擇我,是你選擇我,別弄錯了。」就魏昕磊的立場,他才覺得他父親食古不化,不肯給他應有的自由。

  「她沒說反對。」魏老董事長並不否認此事是由他安排,也不認為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她哪敢?」魏昕磊譏誚的說。「而且就算她敢,她也不會說的,她根本就是你養的一隻狗,你說什麼,她都會點頭的。」

  「注意你的用詞,她現在還是你的未婚妻。」魏老董事長氣得咬牙,手背的青筋都浮起來。

  「就快不是了。」魏昕磊一般來說不會把話說得這麼難聽,但由於他父親實在太固執,他也只好口不擇言。

  「你要是敢真的去跟海貝提這件事,看我怎麼對付你。」魏老董事長撂下狠話。

  「你的警告來得太晚,我早已經提了。」魏昕磊冷笑。

  「可惡!」魏老董事長氣得雙手握拳。「海貝怎麼說?」

  「她還能說什麼?」魏昕磊的笑容更冷了。「你沒點頭,她當然也不敢答應,我說過了,她是你養的一隻狗。」只聽主人的命令。

  「我不許你這麼說她!」魏老董事長想不透,他大兒子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恨未婚妻,他們可是從小一起長大。

  「我就是要這麼講!」魏昕磊昂頭。他不是恨她,也不是討厭她,他只是想爭回對婚姻的自主權,不想任人擺佈。

  「除非海貝自己說要解除婚約,否則你這輩子都別想。」魏昕磊越是反抗他父親,他父親越是不肯鬆口。

  「這話等於沒有說,你明知道海貝是不可能主動解除婚約的。」魏昕磊受夠了這種無意義的對話,口氣益發不耐煩。

  「這就表示,她不想跟你解除婚約。」所以還是省省吧,他不可能答應的。

  魏氏父子間的對立,因魏老董事長這句話而顯得更加強硬,幾乎沒有軟化的空間。

  魏昕磊長吐一口氣。很好,他總算已經盡到告知的義務,接下來要怎麼決定,就看他父親了。

  「如果是這樣,我走,等到海貝點頭我才要回來。」長期以來,他就一直處在和他父親戰鬥的狀態,夠了也累了,他要休息一下。

  「你說什麼?」魏老董事長簡直不敢相信他竟然敢這麼說。「你要離開?」

  「對,我要離開加拿大,離開海貝,離開你,離開這令人窒息的空氣,拓展更寬闊的視野。」魏昕磊答。

  「原來我們令你窒息。」親耳聽見自己的兒子說出這種話,魏老董事長心痛得直發抖。「你有沒有想過,你今天擁有的這一切,都是誰給你的?」

  那些豪華房車、位於海邊的高級別墅……是的,他想過,但他仍想離開。

  「我可以為自由放棄一切。」或許他是這些物質生活的受惠者,但同時也是犧牲者。他為了家族事業,付出了同等價值的心血,並不欠誰。

  「好、好,好你個自由!」魏老董事長氣得心臟發疼,直摀住胸口。「既然你想走,那你就走,我不會留你!」

  魏老董事長氣呼呼。「但我警告你,你若真的走的話,我的財產,你一毛錢都拿不到,我會全部留給別人!」

  「隨便你,錢是你的,你愛留給誰就留給誰,我沒意見。」魏昕磊這回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走不可。

  「這是你說的。」魏老董事長幾乎承受不了與兒子的爭吵,手扶著桌面不停地喘息。

  「你走……」他再也不要見到這個孽子。「愛滾到哪裡,就滾到哪裡,我不會干涉……」

  魏昕磊沒料到他的一番堅持,竟引來他父親莫大的痛苦,正躊躇著是否該上前扶他的時候,魏老董事長卻朝著他大吼。

  「還不快滾!」他不想再和他說話。「快滾……」

  而後,魏老董事長摀住心臟低頭調整呼吸,魏昕磊見他父親已經逐漸恢復正常,真的採取行動。

  「我走了,爸,你多保重。」恍若電視連續劇才有的情節,魏昕磊真的當著他父親的面關上門,追求他自己的人生。

  「孽子……」魏老董事長和他兒子一樣倔強,既不肯開口留他,也不肯答應他開出來的條件,父子兩人就這麼僵著。

  門外的秘書早已被這情景嚇呆,確定魏老董事長沒事後,偷偷撥了一通電話給沈海貝,通知她魏昕磊要走的消息。

  沈海貝聞訊後,立刻趕到魏昕磊的公寓。他早已搬出魏氏大宅,一個人居住。她猜想他可能正在整理行李,而出來開門的魏昕磊也證實這一點。

  「妳的動作還真快,是王秘書通知妳的?」身為溫哥華僑界的古老家族,跟隨他們的職員幾乎都做了十年以上,他父親的秘書也不例外,做了二十年。

  「磊哥……」沈海貝手掐著裙襬,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尖銳的問題,櫻桃似的小嘴微張。

  見狀魏昕磊不自覺地詛咒一聲。

  「該死,海貝。妳來幹嘛,看我收拾行李?」他實在受夠了她那副畏畏縮縮的表情,以前她不是這個樣子。

  「沒有,我只是……」同樣地,她也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變得這麼尖銳,她都快不認識他了。

  「有話快說,我還要整理行李。」沒空和她耗。

  魏昕磊不客氣地轉身,沈海貝只得跟過去。

  偌大的房間,擺滿了他即將帶走的東西。沈海貝突然覺得一陣驚慌,他真的要走?

  「磊哥……」她鼓起勇氣開口。「你能不能不要走,留下來……」

  「不行。」魏昕磊斷然拒絕。「除非妳答應解除婚約,否則我一定會離開加拿大。」

  一股難堪的沉默,隨著魏昕磊毫不留情開出的條件,包圍住沈海貝。

  磊哥說他可以不走,只要她答應解除婚約。可她若真的答應解除婚約,魏爸爸一定會生氣,她該怎麼辦才好……

  「怎麼樣,妳答不答應?」他要不要繼續整理行李,全看她了。

  「我……」她知道他希望她說YES,但就是說不出口。

  魏昕磊於是又詛咒一聲。

  「我懂了,妳走,我繼續整理行李。」看樣子他的條件是白開了,她不會點頭的。

  「磊哥……」沈海貝既說不出YES,亦說不出NO。只得無助地站在一旁看他,心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半個鐘頭後,魏昕磊將行李箱的蓋子蓋上,冷冷地看著沈海貝問:「我給妳最後一次機會,YESorNO?」

  「磊哥……」她根本無法決定,又何必如此逼她?

  「算了。」活該他多事,要一隻狗聽得懂人話,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沈海貝慌亂無助的目光下,魏昕磊離開了加拿大,開始他追求自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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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41:35
  第一章

  磊哥,我已同意解除婚約,連帶著也解除你對自己的承諾,速回。

  海貝--

  台灣各大報的第一版版面,不約而同出現了這麼一則廣告。廣告的內容很簡單,只有簡短的兩行字,卻佔了幾乎半個版面。

  可以想見的是,刊登廣告的人非常想要見到這位叫「磊哥」的人,要不就是事態緊急,需要他回去處理,否則不會花大把的鈔票刊登半版廣告,只為吸引他的視線。

  愣愣地注視報紙上那兩行醒目的文字,魏昕磊的視線確實被吸引住,不為別的,就為最後的署名。

  海貝。

  這兩個字,就像最深沈的醇酒,近來常在他心底沈澱。每當夜幕低垂,每當心靈疲累,特別容易想起她如天使般的笑臉。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沈海貝的名字上,諷刺的是,他也是因為這個名字才離開,這個名字既像賜予,也像詛咒,緊抓住他不放。

  「小魏,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

  不知從哪裡伸來一隻手,搭住魏昕磊的肩膀,魏昕磊只得微笑。

  「我在看報紙。」他來不及收回視線。

  「是哦!」同是臨時工的同事探頭。「咦?是廣告啊,還半版咧!這個登廣告的人一定很急著找這個叫「磊哥」的人,才會花這麼多錢。」半版廣告最起碼要好幾十萬,普通人根本登不起。

  「我已同意解除婚約,連帶著也解除你對自己的承諾……這是什麼意思啊,我怎麼都看不懂?」同為臨時工的同事左看右看,就是看不懂句中的意思,卯起來問魏昕磊。

  「可能是這個男人和她之間有什麼約定吧!」魏昕磊苦澀的回答,不知道該對這則廣告作何反應,深深陷入矛盾的情緒之中。

  「這樣子啊!」同事恍然大悟。「那簡單,現在承諾沒了,這個叫「磊哥」的也可以回家了,皆大歡喜。」

  同事無意中刺痛他的傷口,也使得魏昕磊想起不久前關以升說過的一句話。

  「你的眼中填滿了思念。」

  那是當時他們在台北某地區的下水道相遇,所經歷的簡短對話。

  是嗎?他的眼中,真的填滿思念嗎?在他飄泊不安定的心裡,是否已感覺到累了,想停下來?

  「我真的覺得這個叫「磊哥」的人該回家,人家都登了這麼大的廣告找人了,再不回家就太沒意思,你說是不是?」

  同事突然問魏昕磊,而他還沒準備好該怎麼回答,只是看著同事。

  「對吧,小魏?」

  對吧?魏昕磊。現在你已沒有繼續飄泊的理由,或許該是你回家的時候。

  「是啊!」是啊,他該回家把一切事情弄清楚。為何海貝會在他離家兩年後,突然答應解除婚約,他父親呢?難道都沒有反對?

  關以升的話再加上同事的關心,讓魏昕磊當場決定回加拿大。為了表達謝意,他拍拍同事的肩膀,跟他說了聲:「謝謝。」

  同事瞪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魏昕磊笑笑,一句話都沒有說,便走向工頭說他不幹了,從此揮別臨時工的生活。

  隔幾天,他即收拾好行李搭機離開台灣。離家的這兩年間,他待過很多地方,台灣是他最後的落腳處。他不知道海貝是如何得知他在台灣的,也不急著知道,反正兩、三天後就會碰面,到時候就可水落石出,不必急在一時。

  回到加拿大後,他沒有回到魏氏大宅,反而先回到自己的公寓。魏氏有很多產業座落在加拿大各地,其中大部分集中在溫哥華。這裡是華人的大本營,也是魏氏發跡的地方,就連魏氏的總公司也設在這裡,算是對這個城市有很深的感情。

  悄悄地轉動鑰匙進門,魏昕磊原以為會看見覆滿灰塵的傢俱和髒污的地板,沒想到卻意外地打掃得很乾淨,好像他不曾離開一樣。

  他放下行李,到酒櫃拿出酒和杯子,然後坐在沙發上,徹底放鬆自己。

  他仰頭看天花板,圖樣依舊沒變,仍是一個鬈發的天使,臉上漾著無限的笑意,看起來既天真、又純潔,可愛得教人心痛。

  天使啊……

  整個頭仰靠在沙發的靠背,癡癡凝視天花板上的天使像,浮雕立體的輪廓上是一對恍若真人的大眼睛,與他對視。小巧豐腴的嘴唇,彷彿想跟他說什麼似的張開。

  隨著天使像的放大,魏昕磊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一直褪化到現在與過去的界線消失,孩提時的臉孔與成人的輪廓重迭為止。他還記得那淺淺的笑靨、那似有若無的梨渦,鑲嵌在肥嫩的臉龐,緊緊扣住他們的視線……

  「給我抱啦!」

  「不,給我!」

  魏家座落於英吉利海灘附近的別墅裡面,傳來兩個小男孩吵鬧的聲音,兩個人都爭著要抱他們父親手上的小女嬰。

  「乖,小磊、小浩,你們還太小,不會抱嬰兒,看就好了。」魏董事長挪出一隻手,分別摸了一下兩個兒子的頭,他們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安靜下來。

  他們的父親,不知道從哪裡抱回了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小女嬰。圓圓胖胖的,皮膚很白,嘴巴很小,細短的髮絲還翹起來,說有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她好像天使哦!」看著小女嬰肥嘟嘟的小手和圓嫩的臉,年僅四歲的魏昕磊都著迷了。

  「對啊,而且她的眼睛好漂亮,好像玻璃彈珠。」年紀和哥哥相差一歲的魏昕浩也這麼認為,直嚷嚷。

  「你們都說得很對,海貝真的很漂亮。」魏董事長抱起小女嬰細心呵護。「只可惜她父母沒辦法再照顧這個漂亮的孩子。」真是遺憾。

  「為什麼她的父母沒辦法再繼續照顧她?」魏昕磊好奇地問他父親。

  「因為她的父母都死了。」魏董事長再次摸摸魏昕磊的頭,語氣裡儘是惋惜。

  「所以她才來我們家嗎?」魏昕磊雖然只有四歲,但小腦袋很聰明,又受英才教育,一點就通。

  「小磊真聰明。」他父親果然讚美他。

  「以後她都會跟我們住在一起嗎?」魏昕浩雖然沒他哥哥那麼優秀,但對小女嬰的喜愛程度一點都不亞於他哥哥,頻頻問他父親。

  「應該是吧!」魏董事長點頭。「你沈叔叔沒什麼親人,大概也不會有什麼人出面收養她,我想爭取監護權應該沒有問題。」

  「原來是沈叔叔的孩子!」魏昕磊終於弄懂小女嬰的來歷,益發喜愛她。

  「哪個沈叔叔?」魏昕浩聽不懂他哥哥的話,也不知道什麼是監護權,但他很高興小女嬰將會留在他家,以後大家就可以一起玩了。

  「小磊還記得沈叔叔呀?」魏董事長很驚訝大兒子的記憶力。

  「嗯。」魏昕磊嚴肅的點頭。「沈叔叔人很好,他太太也很漂亮,還送了我一顆球,現在還放在我的房間。」

  「真的啊,可以借給我看嗎?」魏董事長問他兒子。

  魏昕磊馬上跑到二樓的房間,把沈叔叔送給他的球拿下來,雙手捧住舉高拿給他父親看。

  魏董事長垂眸看他兒子手中那一顆球,腦子裡閃過萬千思緒。從年輕時一起闖蕩,到好不容易終於有點成就的朋友,就這樣死於遊艇翻覆的意外之中,連最後一句話都來不及說即離開人世,大中的心裡一定有很多的怨恨吧!

  他失神地望著兒子手中的球,再看看懷中的嬰兒。嬰兒天真的笑臉,純淨得不染一粒塵埃,有誰想得到,她是一個孤兒呢?

  「她真是漂亮。」受嬰兒笑臉吸引,魏昕磊忍不住偷拉嬰兒的手,輕輕地搖晃。魏董事長低頭看兒子熱切的表情,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小磊,你喜歡海貝嗎?」他彎腰問兒子。

  「海貝,這是她的名字嗎?」魏昕磊反問。

  「是的,小磊,海貝是她的名字。」魏董事長答。

  沈海貝;沈入海中的貝殼。她的臉小小胖胖的,皮膚又好白,真的跟故事書中的海貝好像。

  「我喜歡海貝。」他入迷地看著父親懷中的嬰兒,好想接過來抱一下。

  「那你願不願意照顧她?」魏董事長又問。

  「照顧她?」聽不太懂耶。「是陪她玩的意思嗎?」

  魏董事長聞言失笑。

  「差不多,只不過更麻煩點。你要隨時隨地看好她,還要照顧她的心情。」

  心情?還真複雜耶,他自己就時常心情不好,老是跟弟弟打架。

  「我不會照顧心情。」是要摸她還是怎樣,如果她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不是還要被她K?

  「沒關係,等你長大後就懂,不急。」魏董事長摸摸他的頭,笑得十分愉快。

  「哦!」那就可以,反正離長大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的學。

  「我看海貝就給你當未婚妻吧,好不好?」

  「什麼是未婚妻?」魏昕磊忙著逗女嬰,幾乎沒空理他父親。

  「就是新娘的意思。」魏董事長笑著回答。

  「新娘」魏昕磊瞪大眼,這兩個字他懂,就是以後要嫁給他的意思。

  「對。」魏董事長點頭。「海貝長大以後當小磊的新娘,你說好嗎?」

  「好啊!」魏昕磊馬上點頭。「我喜歡有一個長得像天使的新娘。」酷斃了。

  「不公平,我也要她當我的新娘,我也要有未婚妻!」一旁的魏昕浩突然跑來鬧場,魏昕磊不耐煩地把他推開。

  「你什麼都要跟我搶,走開啦!」他打死不讓出未婚妻。

  「你才是什麼都拿走,你才應該走開!」魏昕浩反推他哥哥,魏昕磊瞪了他一眼,兩人當著父親的面打起來。

  「海貝是我的!」他已經把她的名字記起來。

  「她才不是!」魏昕浩也記住她叫沈海貝,以後要跟他們住在一起,認真程度並不輸他哥哥。

  兄弟兩個打成一團,魏董事長手抱女嬰沒空處理兒子們的爭議,只是忙著嘟嘴,逗女嬰發笑。而女嬰真的笑了,笑容好像天使……

  記憶中的天使,隨著魏昕磊無意識揚起的嘴角,慢慢與現實中的浮雕分離,剝掉了記憶的幻境,也將他飄遊的靈魂重新拉緊,助他回到現實。

  他慢慢直起身,拿起桌上的酒杯。在外飄泊了兩年,突然間回復到原來的生活,還真有點不習慣,看來人真是一種善變的動物。

  仰頭喝完杯子裡面的酒,魏昕磊放下酒杯,走向擱在角落的行李箱,抽出一張報紙,專心盯著上頭的文字。

  磊哥,我已同意解除婚約,連帶著也解除你對自己的承諾,速回。

  海貝--

  事隔兩年,海貝終於同意解除婚約,這令他不解。他不禁回想起兩年前他們最後一次的會面,就在這屋裡,她蒼白著臉,咬著下唇,寧可惹他生氣,也不願違背他父親心意的模樣。當時他還以為她會堅持一輩子,沒想到兩年後的今天,她居然登報說她願意解除婚約,究竟是怎麼回事,莫非是他父親的命令?

  魏昕磊怎麼想都找不出原因,決定明天一早去找他父親問清楚。他相信這其中一定有什麼不得了的理由,才能讓他頑固的父親改變心意。

  位於溫哥華市中心的「魏氏大樓」,向來是溫市華人成功的標誌。溫市是溫哥華市的簡稱,許多當地的人都習慣如此稱呼這座城市。

  這天,魏氏大樓如往常一樣忙碌,員工進進出出,奔跑穿梭在總樓面二十七層的大樓裡。這是魏氏一貫的景象,看在魏昕磊的眼裡卻別有一番滋味,由衷升起一股懷念之情。

  「早。」他先到業務部打招呼,同事們看見昔日主管回來了,手中的筆紛紛掉下來,個個說不出話。

  「我回來了。」他又瀟灑的揮了揮手,被魔法定住的員工才愕然回神,對著他的背影大叫。

  「總經理!」

  是的,他們的總經理回來了。

  這個消息立刻有如野火燎原般地延燒開來,從業務部到庶務部。從一樓大廳到二十六樓財政中心,每個人都在討論這個話題,唯獨位於頂樓的董事長室,還不知道這件事。

  「王秘書。」

  董事長室門外的秘書,不期然看見魏昕磊的身影,握著話筒的手當場僵在空中,半天無法反應。

  「我回來了。」

  是的,他回來了。魏昕磊看得出王秘書有多意外,她的眼眶都泛出淚光。

  「總、總經理……」顧不得正和客戶通電話,王秘書用顫抖的手將話筒掛回原位,激動的起身。

  「好久不見,王阿姨,我回來了。」魏昕磊抱住激動的王秘書,從她頻頻發抖的擁抱中感受到她有多想念他。他也是,他也一樣想念這些有如家人的老職員。

  「你怎麼會突然回來?」王秘書邊拭淚邊問。

  「這就要問我父親,我父親在裡面?」魏昕磊對著厚重的門板揚揚下巴。

  「你……你還不知道嗎?」王秘書的臉色蒼白,彷彿他說了什麼不能理解的事。

  「知道什麼?」魏昕磊一臉莫名,不明白一向溫和的秘書何以臉色大變。

  「老董事長……已經過世了。」

  「過世?」魏昕磊壓根兒聽不懂王秘書在說什麼。

  「是的,總經理。」王秘書心痛的說。「就在你離開加拿大不久後,老董事長便發生了車禍而意外身亡,至今已經一年多。」

  對於追隨在魏老董事長身邊長達二十年的王秘書來說,最捨不得的,莫過於上司的辭世。然而站在魏昕磊的立場,他根本不想聽到這個消息,甚至懷疑她是在跟他開玩笑。

  「這個玩笑不好笑,王阿姨,換點別的。」不可能,他父親不可能就這樣死掉,這一定是惡作劇。

  「我也希望這是個玩笑。」王秘書感傷的說。「但事實上,你父親真的過世了,我也很抱歉。」

  「為什麼沒有人通知我?」魏昕磊的腦子亂成一團,怎麼樣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因為我們都不知道你在哪裡。」王秘書歎氣。「事情來得太突然,你又沒有留下半點訊息,就算我們想通知你,也不知從何找起,只好自己辦了。」

  說來說去,都是他任性惹來的禍,他不該負氣離家出走,落了個家破人亡的命運。

  「現在公司……是由誰在掌管?」魏昕磊幾乎被這殘酷的事實擊倒,最終還是能夠鎮定下來,試著把事情一件一件弄清楚。

  「你弟弟。」王秘書答。

  「他在裡面嗎?」魏昕磊指著厚重的木門問,而秘書點頭。

  「是的,他正在裡面辦公。」

  很顯然地,他弟弟現在是新任的董事長。但魏昕磊並不在意繼承問題,只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不需王秘書通報,魏昕磊逕自打開沉重的木門。這間辦公室他已經進出太多次,甚至有一度以為必定屬於他。事實上,他若不離開加拿大,董事長的寶座也不會拱手讓人,即使這個人是他親弟弟。

  正坐在皮椅上,輕鬆蹺腳的魏昕浩,怎麼也想不到推門進來的人竟會是他的親哥哥,仍是手拿著最新型的手機,一個勁兒地講個沒完,邊講邊轉正皮椅。

  「上次那場舞會真好玩,那些小妞--」魏昕浩正和朋友聊得起勁,未料眼前卻突然出現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硬生生地打斷他和朋友的通話。

  「哥……」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他的眼睛,站在他眼前的竟是他失蹤兩年的大哥;魏昕磊。

  「你正在忙嗎?」魏昕磊朝他弟弟的手機點點下顎,魏昕浩才急忙切斷通話,手足無措地面對他的哥哥。

  「你這樣無緣無故掛別人電話,不太好吧!」魏昕磊冷眼看著弟弟慌亂的動作,提醒他要注意禮貌,魏昕浩只能懊惱的搔頭。

  「是不太好,我下次會改進……」魏昕浩話說到一半,才發現自己竟在求饒。該死,他現在已經是董事長了,他就不能表現得爭氣些,一定非得像小孩子不可嗎?

  「你、你怎麼回來了?」即使魏昕浩不斷地提醒自己,現在他已非昔日阿蒙,然則面對魏昕磊,他仍忍不住怯懦。

  「我不能回來嗎?」魏昕磊銳利地反問。

  「不,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魏昕浩被他哥哥強悍的語氣震住,再次退縮成只懂在他陰影下成長的小弟弟,話都說不清。

  「爸是怎麼死的?」

  魏昕浩還來不及從魏昕磊尖銳的問話中喘口氣,下一個問題就接著來,引發他更嚴重口吃。

  「爸他……是因為……車禍……」

  「我知道是車禍。」魏昕磊彎身,單手撐在辦公桌上,俯視他弟弟。「我是在問你,難道你沒有試著救爸?」

  「我當然、當然有試著救爸。」魏昕浩的自信心幾乎被他哥哥高大的身影壓垮。「但、但是醫生說,發現得太晚,來不及急救,所以……」

  「所以你就任憑爸死掉。」魏昕磊冷冷幫他弟下結論,魏昕浩霎時無話可說。

  「我、我……」他試著再解釋些什麼,但他大哥已經直起身,他終於能喘口氣。「我真的有試過要救爸,但當時情況真的很緊急,我們也曾想聯絡你,可不知道你人在哪裡,只好暫時放棄……」

  魏昕浩又囉囉唆唆的說了一大堆,試著表明他的立場。只可惜魏昕磊從頭到尾一點反應都沒有,仍舊冷著眼,目光如炬的看著他弟弟。

  與其說他是氣他弟弟,不如說是氣自己比較恰當。要不是他任性,要不是他要命的自尊心,他父親仍會活著,他也不必站在這裡,聽他弟弟胡言亂語,扯些不相干的話。

  「……現在你回來了,我也可以喘口氣,把公司交還給你管理。」魏昕浩說了一大串,最後終於用這句話做為結尾,說完已是揮汗如雨。

  魏昕磊的眼神還是一樣地冷,腦袋糾成一團。

  就算昕浩說的話都是真的好了,他是真的聯絡不到他。但為何海貝想得到以登報的方式尋找他,昕浩卻不能?這真是奇怪。

  「海貝呢?」存在於他心中的疑問一大堆,其中最不能理解的是他未婚妻的所作所為。

  「呃,她……」冷不防被問及這個問題,魏昕浩支支吾吾。

  「她在家嗎?」不對勁,魏昕磊瞇起眼睛。

  「她、她不在魏氏大宅。」魏昕浩做了個深呼吸,顫聲地說。「她和李媽在海邊的別墅。」

  「她為什麼要一個人搬到海邊的別墅?」疑問越來越多,從他們十六歲以後,海邊別墅就空著,只有在夏天才偶爾回去避暑。

  「因為……因為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的想法。」魏昕浩盡可能挑最接近的事實講,魏昕磊聽得一頭霧水,搞不懂他弟弟打什麼啞謎。

  「呃,對了哥,有關公司業務交接的事--」

  「不急,我要先回別墅。」魏昕磊揚手阻止他弟弟再說下去,決定先弄清楚一件事。

  「什麼?」魏昕浩愣住。

  「我要去找海貝。」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公司的事,就先暫時交給你處理,反正你已經管理了一年多,應該很上手才對。」

  「話是沒錯,但是--」

  「就這麼決定。」

  魏昕磊斷然阻止他弟弟的辯解,魏昕浩苦笑,從小到大,他就是爭不過他,就算他佔盡全世界的理都一樣。

  「是,大哥。」可悲的是,即便如此,魏昕浩仍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下意識地服從他哥哥的命令。

  魏昕磊只是淡淡地看他一眼,甚至連一句話都懶得回,便轉身關上沉重的木門。

  「……偉大的魏昕磊,你去死吧!」待他走後,魏昕浩憤怒地抓起擺在桌上的黃銅文鎮,朝已然關上的木門丟過去。

  文鎮「啪」一聲掉落在地面上,惹來魏昕浩的喃喃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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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42:05
  第二章

  天使降臨人間,圍繞在世間翩翩飛翔。不管是森林,或是霓虹閃耀的城市,到處都有祂們的影子。

  站在大廳的正中央,魏昕磊環視繞著他飛的天使像,有種到達天堂的錯覺。他走近最靠近他的浮雕,伸出手摸了一下天使的臉。事實上魏家所有產業的裝潢都採用天使,幾乎已成為魏家的標誌。

  他鬆開手,朝更深的庭院走去。發現屋裡上上下下都沒人,既沒看見女傭,也沒看見未婚妻,不曉得她們人都上哪裡去了。

  魏昕磊不自覺地蹙起眉頭,整座別墅空空蕩蕩,像是歡迎外人入侵似的門戶大開,萬一小偷真闖進來怎麼辦?兩個弱女子豈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完蛋?真是太沒有警覺心了!

  魏昕磊或許是在外面漂泊久了,忘了這一帶其實很安全,治安方面的控管亦相當優良,一個勁兒地煩惱她們的安全。

  海貝到哪兒去了?

  曾經信誓旦旦,絕不再看沈海貝一眼的魏昕磊,此刻反倒渴望見她一面。兩年的時間太長,長到足以令他忘了誓言,容納更多不同的思念,沈海貝就是思念的核心。

  「你的眼中填滿了思念。」

  因為這一句話,他回家了。卻又因為回家,而陷入一種困窘的狀態。生命中曾經熟悉的一切都已改變,這些改變來得如此驟然,他需要一樣熟悉的事物,來向他保證,這裡還是他的家、他所熟識的人。所以他迫不及待的前來會見沈海貝,卻找不到人。

  海貝到底在哪裡呢?

  魏昕磊找了很久,幾乎是把別墅上下裡外都翻遍了,才找到沈海貝。原來,她正躺在椅子上休息。

  他悄悄地挨近躺椅,面向海的陽台,是他們最愛的位置。這座陽台,雖名為陽台,離地面卻只有幾公分的距離。因此他們經常腳一跨,就直接走下沙灘散步或玩耍,相當方便。

  躺椅上的沈海貝顯然正在睡覺,一點都沒有察覺有人靠近。魏昕磊在她身邊安靜地蹲下,屏息注視她的睡臉。沈海貝甜美平和的臉龐,既像她的外號「天使」,也像她的名字「沈入海中的貝殼」,那般的沈靜動人、惹人愛憐。

  然而,這麼美的女孩卻是屬於他的,他該怎麼面對這個事實?

  失神凝望沈海貝,魏昕磊不禁回想起多年以前那場兄弟之爭。同樣是在這棟別墅裡,海貝同樣帶著天真的笑意,仰望著他和昕浩。那是她的三歲Party,好多人都來跟她慶賀,他們兄弟兩人卻互相競爭,看誰能夠先親到她的臉頰……

  「你走開,我先親!」

  「你才走開,我先!」

  七歲的魏昕磊和六歲的魏昕浩,為了誰能先親到沈海貝而大打出手。週遭的大人都習慣了,甚至還在一旁拍手加油,氣壞了他們的母親。

  「不要打了!」

  美麗賢淑的魏董事長夫人,試著想分開兄弟倆,卻被她丈夫拉開。

  「讓他們去爭。」魏董事長笑著說道。「有競爭才有進步,我想看看到最後會是誰贏。」

  「你哦!」魏董事長夫人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好。「有一天他們兄弟要是爭出問題,都是你害的。你應該教導他們要互相禮讓,怎麼會教他們互相競爭?」背道而馳。

  「但是商場上的敵手可不會讓你,我這麼做只是提早讓他們適應社會。」魏董事長一副無辜的樣子。

  「還貧嘴,快去把他們拉開。」魏董事長夫人又好氣、又好笑的打她丈夫一下。魏董事長這才笑笑的走過去勸架,兄弟倆卻已分出勝負。

  「YA,我先親到。」魏昕磊帶著得意的笑容宣佈。

  「不公平,你本來就長得比較高,而且一直把我推開。」魏昕浩抗議。

  「你也一直推我。」魏昕磊朝他弟弟做鬼臉。「輸就是輸,誰教你長得比較矮,動作又比較慢,親不到活該。」

  「媽咪,妳看哥啦!」魏昕浩爭不過哥哥,索性耍賴。

  「小磊,不可以這樣欺侮弟弟。」魏董事長夫人出來打圓場。

  魏昕磊還是做鬼臉,逕自彎下腰逗沈海貝。小小的海貝不知道他們在爭什麼,只是伸出手讓魏昕磊握住,格格笑起來。

  「不公平!」魏昕浩嚷嚷。

  一旁圍觀的大人們笑成一團,魏董事長夫人也被逗笑了,只有魏昕浩淚眼汪汪,委屈得不得了,魏董事長只好過來哄他。

  「小浩乖,海貝本來就是哥哥的,等你長大,爹地再幫你找一個新娘。」魏董事長安慰魏昕浩。

  「為什麼海貝是哥哥的?」大家明明都在一起玩,魏昕浩不解。

  「因為她是哥哥的未婚妻。」魏董事長摸兒子的頭。

  「我不管,我也要海貝當我的未婚妻!」他才不要輸給哥哥。

  「你別想啦,海貝是我的,你不要跟我搶。」魏昕磊趕緊把沈海貝抱走。

  魏昕浩見狀放聲大哭。「不要啦!我要海貝、我要海貝!」

  弟弟哭到猛揉眼睛,哥哥卻不理弟弟,帶著未婚妻到角落裡玩球。週遭賓客於是又開始笑鬧,歡笑聲不絕於耳……

  那是他記憶中的童年,發生在這棟屋子裡面的事。

  收拾起幼年時美好的回憶,回到現實中的魏昕磊,必須面對的是破碎的家庭和不可知的未來。昔日那些歡笑,隨著母親的去世,和父親日趨嚴厲的態度而遠揚。在他父親的嚴厲督促下,他漸漸變得不能呼吸,日漸遠離天真。他父親變得嚴苛且殘酷,唯獨沒有改變對海貝的寵愛,他視她為寶貝,並且要所有人都抱持著相同態度,終於引來他的不滿。

  勾起一個淡到不能再淡的笑容,魏昕磊突然覺得自己好傻,她本來就是全家人的寶貝,他為何要抗拒?

  她溫柔淡雅,善解人意,或許黏人,但從來不多話。更不會像上流社會那些動不動就發脾氣的富家千金,那般趾高氣昂。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負氣離開,導致今日的局面?

  或許是他想得太入神了,魏昕磊竟沒有發現自己在碰沈海貝的臉頰。直到椅子上的人兒嚶嚀一聲,蠕動著身軀,魏昕磊才察覺自己的動作,連忙縮回手,等著給沈海貝一個意外的驚喜。

  在他的想像之中,她一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她向來如此,只要他對她的態度稍微軟化一點,她就會如獲至寶地露出興奮、甚至感激的笑容。

  魏昕磊在一旁安靜地等著對方甦醒,而沈海貝果然如他所願的張開眼睛。那是一雙清澄到與鏡子無異的美麗眼眸,魏昕磊曾經因閃爍在其中的不安和依賴而痛恨它們,如今卻幾近迷戀地凝望它們,期望看見獨一無二的自己。

  宛若明鏡的眼眸轉向他,照映出魏昕磊的身影。

  魏昕磊欣喜若狂,以為她會不停地眨動眼睛,以淚水歡迎他回來。沒想到那雙清澄的眼睛沒有泛出任何一滴淚光,只是單純的反映出他困惑的表情。

  「誰?」

  在他萬分迷惑的時候,她開口說話了。

  「是誰摸我的臉頰?」

  她的聲音又輕又柔,既像緩流的小溪,又像音樂,然而魏昕磊卻聽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她是在跟他開玩笑嗎?

  魏昕磊不可思議的望著她。

  難道她登報要他回來,只是為了捉弄他?那麼她成功了,他的確被嚇到,然而該死的!他知道以她的個性,絕不可能開如此惡劣的玩笑,莫非……她真的看不見?

  不相信他掛念的未婚妻,真的變成瞎子,魏昕磊張開五指,在沈海貝的眼前晃了晃,她依舊相同反應。

  「是誰?」

  是誰。

  魏昕磊頹然放下手,怔怔地看著沈海貝,那天使般的臉龐,佈滿了困惑,不曉得她正面對誰。

  他的未婚妻……他的海貝……真的變成了瞎子!

  時間彷彿停格,幻化成永恆,停在他木然呆滯的表情之中。

  對於魏昕磊而言,天地恍若翻轉了,到達一個陌生的世界。先是父親死亡的消息,現在未婚妻的眼睛又失明,這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他,這一切只是一場夢,等他醒來,世界就會恢復正常?

  「……磊哥?」

  現實終究是殘酷的,他不是在作夢,他的未婚妻也不是,她真的失去了視力。

  魏昕磊清了半天的喉嚨,就是擠不出任何一個字。他向來自認為抗壓性很強,可他真的無法一下子承受這麼多打擊,真的不能。

  「是你吧,磊哥。」這時沈海貝臉上卻漾出笑意。

  「是你回來了,對不對?」她的語氣淡得跟問候他天氣好不好一樣,魏昕磊只能白著一張臉,想辦法發出聲音。

  「是我,海貝。」他盡可能讓聲音聽起來快樂點。「我回來了。」

  「我就知道是你。」沈海貝溫馴地笑笑。

  「妳……妳怎麼知道是我?」冷靜,魏昕磊。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前,不可以倒下去。

  「聽呼吸聲啊!」她笑得好甜。「每一個人呼吸的方式都不一樣,我也是學了好久才分辨得出來,不容易呢!」

  沈海貝露出她一貫的笑容;甜美、淡雅、不誇張。她總給人家一種很舒服的感覺,所以別人才會給她「天使」的封號。但即使是天使,面臨這種狀況也該顯露出一絲驚慌吧!為何她的表情還是一樣的平靜?

  「妳的眼睛怎麼會……」反倒是他不知該怎麼說。

  「看不見。」她笑笑地幫他把話說完,魏昕磊無言。

  「要不要喝茶?我泡給你喝。」沈海貝說完起身,魏昕磊也跟著直起身體。

  「我扶妳。」他直覺地想攙扶什麼都看不見的沈海貝,卻被她婉轉拒絕。

  「我認得路,謝謝。」沈海貝客氣的拒絕他,沈穩的腳步,彷彿「失明」這兩個字只是醫學上的名詞,魏昕磊相當不以為然。

  他猜想她只是逞強,雖說她的個性柔順,偶爾也會有倔強的時候,就像現在。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她身邊,準備萬一她要是踩空,隨時扶住她。沒想到沈海貝卻走得很好,速度雖然不若正常人,倒也平穩,沒幾分鐘就摸進廚房。

  「要喝什麼茶?」沈海貝邊找水壺邊問。

  「隨便。」其實魏昕磊什麼都不想喝,只想叫她安靜坐下,但另一方面又想看她能逞強到什麼時候,心情相當矛盾。

  「那就喝伯爵茶,你最愛的茶品。」她顯然打算再撐個幾分鐘,不但順利找到水壺注滿水,還打開瓦斯。不過過程看得魏昕磊是膽顫心驚,很害怕她會被火燒到或是打翻水壺。但這些都沒有發生,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

  「李媽呢,怎麼沒看見她?」他想起應該在家的女傭。

  「開車去超市買菜了。」沈海貝笑著答。「一次要買足一個星期的分,一定很重,只可惜我沒有辦法幫忙提。」只好委屈她了。

  她的笑容充滿了抱歉,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習慣幫忙做家事,天知道以前她根本是不做事的,十足的大小姐。

  「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他指所有事。「我不過才離家兩年,怎麼人事全非了?」難怪昨天昕浩會露出為難的表情,他甚至不敢讓他知道她失明的事。

  「你是指我失明的事,還是魏爸爸車禍去世的事?」沈海貝平靜的反問。

  「都有。」該死,她未免也冷靜得太過分了吧!一點都不像他認識的她。

  「那我先從魏爸爸出車禍的事說起。」她的口氣仍是一貫平穩。

  「隨便妳。」他沒好氣的瞇起眼,瞪著她。

  「大約在你離開加拿大三個月後的某一個早晨,魏爸爸照平常的時間到公司去上班,在快到公司的時候,突然有一輛瘋狂的車子迎面撞過來。司機為了躲避來車,不幸撞上安全島。結果因為車速過快,車子連續擦撞了安全島好幾下才停住。魏爸爸和司機傷重不治,送到醫院時生命跡像已經相當微弱。醫院雖然盡力急救,但還是回天乏術,當天早上,魏爸爸就過世了。」

  這是個令人感傷的回憶,凡是經歷過這件事的人,都不願再提起。沈海貝雖然外表堅強,但一樣不希望想起這件事,只因為魏老董事長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再也沒有人能取代他的位置。

  「妳有見到他最後一面嗎?」她或許是魏老董事長最疼愛的人,魏昕磊卻是這世界上最遺憾的人,他連他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著。

  「見到了,他要我好好過日子。」沈海貝感傷的說。

  「我呢?」魏昕磊的心好痛。「他有沒有提到我?」

  沈海貝搖搖頭,表情不無遺憾。

  魏昕磊難過地苦笑。想當然耳,以他父親的個性,怎麼可能會原諒他這個背棄他的兒子,遑論是提起他。

  「但他也沒有提到浩哥,他只跟我一個人說話。」沈海貝雖看不到魏昕磊的表情,但從他沉重的呼吸中,感受到他的失望,連忙出聲安慰。

  魏昕磊聞言笑笑,她就是這麼可人,難怪大家都叫她天使。

  「妳呢?」只不過天使已經看不見世間情愛。「妳又是怎麼失明的?」

  「也是車禍。」沈海貝聳肩。「魏爸爸發生車禍不到兩個禮拜,就有一輛車用同樣的手法迫使我撞上安全島。不過我比魏爸爸幸運,沒死,但是壓迫到視神經,從此失明。」

  「妳沒再看醫生嗎?」魏昕磊不解地追問。「這聽起來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開刀應該能夠解決。」

  魏昕磊的口氣仍是一貫強勢、自信,彷彿醫院是他開的似地,聽得沈海貝都笑起來。

  「醫生說只有百分之三十的機會能夠復原,他不敢貿然開刀。」就算醫院真的是他開的好了,面對這麼棘手的病患也只有歎氣的分,哪能責怪別人?

  聽她這麼一說,魏昕磊果真鎖緊眉頭沈下臉。百分之三十的成功率真的是太少了點,難怪醫生不敢動刀。

  「怎麼會這麼巧,都是車禍?」不對勁,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問題,得進一步追查才行。

  「是啊!」沈海貝開朗的微笑,魏昕磊一肚子火,現在他們談論的人是她耶,她怎麼一副沒事的樣子?

  「看樣子你看見我登的廣告了。」沈海貝不期然提起這件事,讓他腹中的火越燒越旺。

  「對,但為什麼?」他口氣非常沖的說。「為什麼妳會突然同意解除婚約?」以前拜託她,她都不肯,現在倒肯主動放手。

  「這不是你從小到大的願望嗎,怎麼反問起我來了?」沈海貝顯然覺得他的反應很有趣,不客氣的調侃他,魏昕磊的反應更加激烈。

  這不是……他認識的沈海貝。他記憶中的沈海貝,應該更加柔和,懂得在他生氣時住嘴。可如今她非但沒有住嘴,更反過來調侃他,這是怎麼回事?

  「啊?水開了。」不過反正她看不見他的表情,就不會在乎他的反應,反倒更在乎瓦斯爐上的開水。

  魏昕磊一方面氣她不在乎的表情,一方面擔心她會被開水燙著,正想伸手幫她,這時她卻說--

  「我還沒有要提水壺,磊哥。」她笑得好甜。「總要先找到茶葉和茶杯,才能泡茶吧!」

  然後,她當著魏昕磊的面,打開上方的櫥櫃拿出茶葉和杯組擺好,費力打開茶葉罐。

  「我來。」從頭到尾,魏昕磊就很緊張,怕她出意外,只見沈海貝堅定的搖頭。

  「我可以靠我自己,你不要幫我。」她不要他插手,她要靠自己的力量辦到這件事,無論是誰,都只有旁觀的分。

  「妳不需要如此,萬一受傷了怎麼辦?」魏昕磊的考量與她不同。

  「敷藥就好啦,沒什麼大不了。」她說得雲淡風輕,魏昕磊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耳朵,這真是那個凡事都要依靠他的小麻煩?

  「茶泡好了,希望還合你的口味。」昔日的小麻煩,不但失去了視力,還變成一個泡茶高手,三兩下就泡好一杯熱茶。

  魏昕磊愣愣地接過她遞來的伯爵茶,不明白她為何會改變這麼多,有什麼特殊的理由嗎?

  「海貝--」

  「你去過公司了嗎?」她又提起另一個話題。

  「就是去過了,才知道妳在這裡。」魏昕磊懊惱地回話。

  「我想也是。」沈海貝微笑,很高興所有事都按照她的計劃進行,魏昕磊這才警覺地瞇起眼。

  「妳是因為擔心公司,才同意跟我解除婚約?」他終於搞清楚原因。

  「嗯。」沈海貝點點頭。「因為我知道唯有這個辦法,你才會回加拿大,所以我就登報紙了。」

  她說得沒錯,當初他離去時,就是開出這個條件。只是事隔兩年,他反而不太能理解當時的想法和堅持。是他變了嗎,改變的不只她一個人?

  「如果你是擔心我會出爾反爾,那麼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反悔。從現在開始,你愛跟誰交往,就跟誰交往,不必顧慮我。」沈海貝以為他的短暫沉默是因為不相信她,連忙疾聲保證。

  魏昕磊反倒無法適應她的轉變,沉默了更久後回句:「再說。」而後沉默繼續蔓延,偌大的廚房,只聽見水滾的聲音。

  魏昕磊見狀索性伸長手,將瓦斯爐關起。雙手抱胸,靠在餐桌旁看著沈海貝,低聲沈吟道--

  「等會兒李媽回來,叫她幫妳整理行李,我們回市中心去。」有什麼事回到家再說,他還有一堆事要處理,沒空耗在這裡。

  「我不要回去。」沈海貝卻搖頭。「我要留在這裡。」

  起初魏昕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直到看見她空洞卻堅定的眼神,他才明白,她是認真的,她真的想一個人留在這棟別墅。

  「別傻了,海貝。」他的脾氣漸漸被挑起。「妳怎麼可以一個人留在這個地方?」

  「我不是一個人,我還有李媽陪著我,你放心好了。」沈海貝微笑。

  「那還不是一樣。」魏昕磊頻頻詛咒。「兩個弱女子單獨住在這裡還敢叫我放心,更何況妳眼睛又看不見,萬一要是有歹徒闖入怎麼辦?」

  「不會的,我已經在這裡住了一年多,從來沒見過歹徒。」她柔聲反駁。

  「就算歹徒真的闖進來,妳也看不見,怎麼能判定從來沒有?」他真想敲開她那顆頑固的腦袋,看看裡面都裝了些什麼,怎麼這麼固執。

  其實,不是沈海貝固執,而是真的認為他多慮,她們的生活真的過得非常平靜。

  「我不會跟你回去市中心。」她喜歡這裡,也習慣這裡,不想再改變。

  「那我也不走。」來比誰比較固執好了,他不會輸的。

  「公司怎麼辦?」沈海貝下放心的問。「你不打算處理公司的事嗎?」

  「反正公司現在有昕浩撐著,不急。我可以陪妳慢慢度假,直到妳點頭答應離開為止。」魏昕磊決定跟她耗上了,硬要留下來。

  聞言,沈海貝沉默了大半晌,才幽幽地說--

  「你這是何必呢?」她歎氣。「隨便你,反正我是不會答應跟你回去。」

  話畢,她隨即轉身走出廚房,沿著牆壁慢慢地摸上二樓,留下魏昕磊瞪著她的背影發呆。

  這個海貝……他不認識,除非有人來告訴他怎麼回事,否則他可能要呆立在這兒一輩子了。

  魏昕磊呆立在廚房,盯著空無一人的樓梯,深覺得不可思議。他被自己的未婚妻拋棄,不,應該說他被一個陌生女子拋棄,只是這個陌生女子恰巧是他的未婚妻。

  他太驚訝了,以至於聽不見外面的引擎聲。汽車引擎噗噗噗地響了一會兒,隨即熄火。不多久,一個婦人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別墅,直接進廚房。

  「大少爺?!」不期然見到房子的主人,李媽「砰」一聲丟下剛買的日用品,手搗住嘴巴,不敢置信地看著魏昕磊。

  「李媽。」魏昕磊綻開一個溫和的笑容,才想跟老傭人打招呼,老傭人就撲過來,抱住他激動的哭泣。

  「你回來了。」李媽感動得渾身顫抖。「你回加拿大了。」

  這才是他預期的反應,海貝的表現實在和大家相差太多,看來她真的不太正常。

  「我回來了,李媽,這次再也不走。」魏昕磊向老傭人保證,只見老傭人激動的點頭,喃喃說道--

  「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李媽拚命的拭淚。「我還以為你打算一輩子都不回來呢……」

  「不會的,李媽。」魏昕磊迷惘地看著空蕩蕩的樓梯。「我說過我只是暫時離開一陣子,不會永遠在外飄泊。」

  是啊,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只要海貝小姐答應解除婚約,他就會回到加拿大,但是他萬萬沒料到,當他回來時已是人事全非了吧?唉!

  「你見過小姐了嗎?」她注意到他迷惑的眼神。

  「見過了。」就是見過才會那麼生氣,他完全不知道她在幹什麼,簡直就像個陌生人。

  「小姐變了很多吧!」李媽曉得他想說什麼,因為她也有同樣想法。

  「變得我都不認識了。」魏昕磊不諱言他不怎麼欣賞這個全新的沈海貝,那使他驚慌,而他不喜歡。

  李媽只能苦笑,就她下人的立場,沒有權利發表感想。但若問她,她也會說小姐變了很多,多到令人難以將她和以前的沈海貝連接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魏昕磊比女傭更難接受沈海貝的轉變,只得問她。

  李媽搖搖頭,沈吟了好一會兒才回道--

  「我也不知道,也許是家裡接二連三發生了太多事,她沒人可依靠,所以性情大變。」李媽哀傷地歎氣。「自從小姐車禍失明以後,就把感情埋得很深。以前她老愛黏著我,要我教東教西,可都不是認真想學。現在她學什麼都很認真,樣樣都堅持自己來,有時我真想念她以前纏著我撒嬌的樣子……」

  李媽從小看這些孩子長大,什麼人什麼性子,她一清二楚。原本她也以為魏昕磊只是一時氣憤,不會真的丟下家人不管,沒想到他一去就是兩年,而且兩年內全無音訊,她還以為在她有生之年,再也見不到他。

  想到兩年前過世的老董事長,她不禁悲從中來,老淚縱橫。父子兩個人的脾氣都倔,誰都不肯服輸。其實他們都非常關心對方,也愛對方,卻因一時僵持而天人永隔。這份遺憾,恐怕到死,都無法釋懷吧!

  「妳曉得海貝為什麼突然答應解除婚約嗎?」既然海貝不肯直接給他答案,他只好轉而問旁人。

  李媽又搖頭。

  「不曉得,大少爺。」她也很納悶。「我說過,自從她眼睛看不見以後,便學會隱藏心事。以前她什麼事都會告訴我,現在就算我逼問她,她也不見得會說。解除婚約的事情也一樣,若是我沒有親眼看你回來,我還不知道她已同意和你解除婚約。」

  換句話說,這是個秘密,是她一個人的決定,她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靜靜地聆聽李媽這一席話,魏昕磊發現,無法適應沈海貝改變的,不只他一個人,就連跟她最親近的老傭人也一樣霧裡看花,不知道她為何改變。

  海貝……他們所熟知的海貝變了。

  個性雖然一樣沈靜,外表看起來一樣與世無爭,但他們所陌生的倔強和獨立,卻悄悄在她骨子裡生根,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非找出讓她轉變的理由不可。

  「對了,大少爺!」

  在他暗自在心裡做決定的時候,李媽像突然想到什麼事情似地叫了起來。

  「嗯?」他偏過頭看李媽一眼,心裡還掛念著沈海貝的事。

  「你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煮碗麵給你吃?」到底是在他家服務了快三十年的老傭人,比誰都貼心。

  「好啊!我一路開車過來,什麼都沒有吃,吞碗麵也好。」魏昕磊開心地看著李媽,突然發現:回家真好,可以擁抱家人。

  「我馬上去煮。」李媽高高興興地提起袋子,走到流理台,從袋子裡一一翻出材料,為她心愛的大少爺做菜。

  這就是家的感覺、家的味道。

  魏昕磊的嘴角不禁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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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海風,巨浪。

  魏昕磊躺在床上,隱約聽見海潮翻覆的聲音,透過陽台送進他的耳裡。

  哈哈,海貝,妳的動作好慢!

  等等我嘛,磊哥,我跑不動了……

  海風的味道是那麼鹹濕,帶有一點點黏,就跟追在他身後的小人兒一樣。

  妳永遠追不上我!

  他在前面跑得好愉快。

  等等我嘛,磊哥、磊哥!

  哈哈哈……

  冰涼的海風,隨著兒時的記憶,竄進魏昕磊二樓的房間。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不期然看見金黃色的夕陽,一時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他回到加拿大了。

  捧住暈眩的頭,魏昕磊發現自己還沒有完全適應時差,是因為在異國待了太久的緣故嗎?

  他翻開棉被下床,走到半圓形的陽台,手抵在白色欄杆邊俯看下方的海灘。白色的沙粒被陽光染成金黃色,散發出粼光,像是魚鱗,又像是遺落一地的稀世珍珠,柔和又眩目。

  他不只回到加拿大,更回到他的故鄉,他兒時居住的地方。這個地方有他歡樂的回憶,他和海貝,在這裡度過了無數個寒暑……

  「哈哈哈哈……」

  由樓下傳出的大笑聲,打斷了他的思緒,蹙緊了他的眉頭。

  魏昕磊鬆開扶住欄杆的手,轉身走出房間下樓。聲音是由廚房傳來的,而且還夾帶著男人的笑聲,究竟是誰……

  答案很令他意外,是他的弟弟。他和海貝正在做蛋糕,他在一旁幫忙打奶油,兩人互相沾麵粉在對方的臉上,所以才笑得那麼開心。

  突然間一股酸溜的醋意,快速地湧上魏昕磊的心頭。他們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這麼要好?昕浩一向喜歡海貝,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但他也明白海貝是他的未婚妻,所以儘管喜歡,也只能保持距離,這也是大家公認最好的做法。過去他還曾為他打抱不平,認為長輩們對他太殘忍,如今看起來他的仁慈都是多餘的,昕浩早已在一旁等待多時。

  魏昕磊越想越不是滋味,眼光也越冷。然而流理台邊玩鬧的兩個人打得正火熱,根本沒察覺到他就倚在廚房門口,觀看他們的一舉一動。直到魏昕磊的目光,快把他們燒灼了,魏昕浩才發覺有人在看他們,驚訝的叫了起來。

  「哥,你醒了?」魏昕浩邊說邊躲避沈海貝的襲擊,玩得好不快樂。

  「是啊!」魏昕磊的表情充滿了譏誚,灼熱的眼光看得他弟弟很不自在。

  「我和海貝正在做蛋糕,歡迎你回來。」魏昕浩尷尬地笑笑,轉頭看沈海貝。

  「看得出來。」魏昕磊也將目光轉往沈海貝,她柔美的臉龐上沾滿了麵粉,銅鏡般的眼眸裡面沒有任何生命,只是單純的反映著他的憤怒。

  「李媽呢?」不知怎麼搞地,她的冷淡讓他生氣,激起他內心深處,最張狂的怒意。

  「到超市去了。」魏昕浩明顯嚇一跳,他哥哥的臉色不怎麼好。「她說有一些食材沒買到,去補買。不過你放心,該準備好的東西,我們都已經準備好了,絕對可以準時開飯。」

  魏昕磊向來是家中的老大,敬畏他,已成了他們的習慣。過去魏昕浩如此,現在也沒改變。反倒是比他更聽話的沈海貝,臉上全然沒有畏縮的表情。是失明的關係嗎?現在的她,已經變得深奧難懂?

  「我管能不能準時開飯!」他生氣的不是有沒有準備好的問題,而是、而是……

  「哥?」魏昕浩不懂魏昕磊為什麼突然發脾氣,不明究理的問他。

  魏昕磊深吸一口氣,逼迫自己冷靜,調整好一會兒呼吸後才冷冷地問:「公司那邊的業務都不用管了嗎,你怎麼有空回來幫忙做菜?」

  這個問題相當尖銳,魏昕浩又被嚇著,一樣不能理解地陪笑。

  「公司一天沒有我,不會怎麼樣。」不會造成太大問題。

  「這倒是。」魏昕磊冷笑。「你從以前就經常不在公司。」雖然掛名副總經理,但一天到晚往外頭跑,永遠不見人影。

  面對魏昕磊如此不客氣的責難,魏昕浩頓時僵住,表情尷尬下已。該死,海貝也在場,他哥哥非得在她面前教訓他不可嗎?他又不是小孩子,自然懂得分寸。

  「我明天一大早就開車回去。」魏昕浩實在很想跟他哥哥翻臉,但又沒那個膽,只得委曲求全。

  「但願如此。」魏昕磊瞥了沈海貝一眼,她的臉上寫滿不贊同,引發魏昕磊更深的怨氣。

  「我不喜歡待在廚房,等你們都弄完了再通知我,我再下樓開飯。」不想再待在原地看他們你儂我儂,魏昕磊掉頭離開廚房,卻在大廳不小心撞上剛進門的李媽。

  「大少爺,你要去哪裡?」李媽問。「待會兒就要開飯了。」事前工作都已準備完畢,接下來就容易多了,可以很快進行。

  「休息。」魏昕磊口氣不怎麼好地回答李媽。

  李媽一臉莫名地看他上樓,滿頭霧水的走進廚房,一面走一面喃喃自語:「這大少爺真奇怪,發什麼脾氣……」

  老傭人無法理解魏昕磊為何發火,只當他是下床氣,隨口念了幾句便趕緊去做菜。

  「哎呀!大小姐、二少爺,你們在做什麼?弄得滿臉都是麵粉!」李媽看見廚房,差點沒昏倒。整間廚房亂糟糟,這兩個老佛爺沒幫到忙也就算了,還把麵粉撒得到處都是,氣壞她老人家。

  「我們在幫妳呀,李媽。」魏昕浩笑呵呵,從笑聲中就可以聽得出他有多快樂,李媽只得快快把他們趕出廚房。

  「去去去,別打擾我工作。」李媽下逐客令。「你和小姐先去客廳,等會兒弄好了,再叫你們上飯桌,現在馬上給我出去。」

  「是,李媽。」魏昕浩頑皮地笑了笑,隨即牽著沈海貝去客廳納涼,省得又留下來被念。

  「妳臉上都是麵粉,等我拿張面紙把這些麵粉擦掉……」

  魏昕浩顯然和沈海貝玩得很樂,樓上的魏昕磊雖然聽不見沈海貝的回答,但可以想像她一定是點頭說好,說不定還會感激他的見義勇為呢!

  這真是怪了。

  魏昕磊皺眉。

  他不記得他們以前有那麼要好,雖然從小一起長大,但海貝比較迷戀他,也凡事以他為主。對於昕浩,只是純粹把他當哥哥,而且刻意與他保持相當的距離。不為別的,只因她明白她是他的未婚妻,對於別的男人要有分寸,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有如親哥哥的昕浩也一樣,她不會踰矩。

  踰矩……

  這兩個字宛若繩索,捆綁住他們三個人的靈魂。

  曾經他希望她能不要那麼守規矩,給昕浩多一點機會。然而等到那機會真正來臨的時候,他又希望她回復到原來那個嚴謹守禮的沈海貝,他這是什麼心態?

  魏昕磊就這樣悶悶地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了,他的心情依然沒有轉好,樓下依然不時的傳出爆笑聲,益發加深他內心的苦悶。

  天色在他陰晴不定的心情中,悄悄改變了顏色,由原來的金黃轉為深藍。停留在岸邊的珍珠褪去了光澤,成為蟄伏在沿海的普通沙粒。等待隔日的黎明再次將它們喚醒,又一次將它們染成為耀眼的珍珠。

  週而復始,日復一日。

  大地因遵守這自然界的法則而生生不息,人生亦然。只是人的變量太多,魏昕磊發現,他再也不能用過去的眼光,來看待新的事物,這給他不小的打擊。

  「大少爺,下來吃飯嘍!」

  唯一沒變的,是李媽親切的呼喚,和熟悉的飯菜香。

  魏昕磊緩緩地從床上爬起來,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而後懶懶下樓,大家已經在飯廳坐好等他。

  「歡迎你回家!」即使魏昕磊從頭到尾都沒有給過魏昕浩好臉色,他仍然盡力巴結。

  「謝謝。」魏昕磊不情願地瞥了他弟弟一眼,拉開餐椅坐下。沈海貝就坐在魏昕浩的旁邊,這讓他更不爽,因為她以前一定跟他坐在一起。

  「開動了!」老傭人一聲令下,所有人都拿起筷子開始挾菜,沒有人敢不賞臉。

  這即是魏家的傳統--敬老尊賢。就算對下人也得抱持同樣態度,越是資深,份量越重。李媽在他們家待了近三十年,份量自是不輕。

  魏家兩兄弟,外加沈海貝,每個人莫不努力挾菜,討老傭人的歡心。只不過,這項任務對沈海貝來說是困難了點,魏昕浩只得盡力幫忙。

  「來,吃塊雞肉,味道很棒的……」

  半頓飯吃下來,只看見魏昕浩在一邊拚命挾菜,一會兒說青菜好吃,一會兒說紅燒魚做得不錯,魏昕磊這個正牌未婚夫反而沒什麼機會表現,讓他十分郁卒。

  他用力的放下筷子,製造出不小的聲響,所有人都停下來看他,包括他的未婚妻。

  「這道醉蝦的味道不錯,蝦子夠新鮮。」他當著大夥兒的面拿起筷子,狀似悠閒的說。

  「只可惜麻煩了點,還要剝殼,就勞煩昕浩為海貝服務了。」魏昕磊話說得雖輕,但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什麼意思,他在不高興了。

  「我會盡力幫海貝。」魏昕浩不曉得是沒聽懂他的意思,還是故意扭曲他的話,反倒卯起來幫沈海貝挾菜。

  魏昕磊瞇起眼,怒看弟弟的一舉一動,沈吟了好一會兒才換別的話題。「公司目前的營運狀況如何?說出來聽聽看。」

  冷不防被問及最敏感的事,魏昕浩差點亂了陣腳。

  「還不錯。」魏昕浩邊答,額頭邊冒汗。「公司一直以來都保持著極好的業績和收益,大哥你不必擔心。」

  「哦,怎麼個不錯法?」魏昕磊聞言挑眉。「每一季我們都有訂定某個範圍的成長率,都達成了嗎?」

  很顯然地,魏昕磊不相信魏昕浩的工作能力。這也不能怪他,過去他只懂得玩,沒有多少實務經驗,坦白說,他還真擔心他弟弟會將公司弄垮。

  「呃,已經達成大約六成……」魏昕浩低頭承認道。

  果然。

  見狀,魏昕磊的眉頭挑得更高了。就如同他擔心的,他弟弟不是個經營公司的料,玩倒比較拿手。不過他沒讓公司的營業額出現負成長,也算是不錯了,不能再多要求。

  「哥,你打算什麼時候才要回公司?」魏昕浩一副巴不得丟掉燙手山芋的模樣。

  「再過一陣子才回去。」他這句話是看著沈海貝說的。一來他不放心她一個人待在海邊的別墅。二來他也想弄清楚,她內心到底在想什麼,為何如此撲朔迷離,讓人捉不到方向?

  許是魏昕磊的目光太專注了,魏昕浩也注意到他不正常的眼神及表情,這給了他可乘之機。

  ……有趣。

  魏昕浩暗笑。

  看來迷惑的,不只他一個人,他哥哥也同樣弄不懂海貝的想法。他還可以屈就自己去配合她的轉變,可驕傲如他哥哥,根本不可能放下身段去陪她或者哄她,看來有得磨了。

  「好,那我就先回公司等你了。」不過,他還是想得到海貝。這是他從小到大的願望,非實現不可。

  「好好做,別又搞砸了。」魏昕磊仍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看得魏昕浩咬牙切齒。

  又將他當成一無是處的小孩,難道他不知道他已經可以獨當一面,還像往常一樣對他呼來喝去?

  「我會努力。」然而他哥哥越瞧不起他,越給他更多可以上下其手的機會,他會讓他後悔。

  「那就好。」魏昕磊無法探知他弟弟的想法,眼睛只是盯著始終無言的沈海貝,靜觀她默默吃飯的容顏。

  這本該是慶祝重聚的一餐,卻在各自滿懷心事的情況下,草草結束。

  當晚,夜很深沈,海風呼呼地響。

  熟睡中的魏昕磊,耳邊又響起--

  等等我嘛,磊哥……

  哈哈哈……

  像是最古老的歌曲,隨海風吟唱著。

  次日清晨,陽光耀眼,魏昕磊又被笑聲吵醒。

  「哈哈哈……」

  岸邊的沙粒再次披上珍珠色的光澤,跟隨著海面吹拂而來的冷風飄蕩,宛如一條乳黃色的綵帶,沿著海岸蜿蜒散佈。

  「浩哥,你不公平,怎麼可以……」

  綵帶中的某一段,被兩個正在堆沙堡的人影截斷,陷落在他們此起彼落的歡笑聲中,魏昕磊也在同一個時間甦醒。

  他張開惺忪的眼睛,推開被子走上陽台,居高臨下地看著沙灘上笑成一團的兩人。

  魏昕浩和沈海貝兩個人,一早就跑到沙灘上堆沙堡,而從他們的成果推斷,他們可能已經玩了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這又讓昕磊瞇起眼睛,再次覺得不是滋味。

  很好,他的未婚妻當著他的面,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他該怎麼做才好?

  魏昕磊當下決定捍衛他的主權,於是想也不想地換好衣服下樓,往沙灘走去。

  腳底下的細沙依然那麼溫暖,像是甜度最高的糖,歡迎遊子的歸來。這若換做平時,魏昕磊可能會很感動,但他現在只想踢它們幾下。

  「海貝,妳這邊的牆壁堆歪了,我幫妳扶正--」魏昕浩玩興正濃,眼前不期然出現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座高塔般矗立。

  「哥,是你啊!你怎麼這麼早起?」被嚇了一跳的魏昕浩,像小孩一樣地拍拍胸脯壓驚,引來魏昕磊更多不悅。

  「你也挺早的嘛!」幹嘛一副見鬼的樣子?「我不記得你有這麼早起床。」

  魏昕磊提醒魏昕浩,他一向是非睡到太陽曬屁股了才肯起床,今天倒起了個大早。

  「難得回來嘛!」魏昕浩嘻皮笑臉的看著沈海貝。「況且海貝說她想堆沙堡,我反正沒事,就陪她一起玩了。」

  很好的借口,也只有像他這種無所事事的人,才想得出來。

  「你確定你無事可做嗎?」魏昕磊不客氣的反問。「公司內部的事,你是不是該關心一下?」他說得一副魏昕浩只會玩,什麼事都不管的樣子,魏昕浩著實尷尬了許久。

  「我沒有說不關心公司……」他偷偷瞥海貝一眼。

  「那就趕快回去。」魏昕磊嚴厲地打斷魏昕浩的話。「現在開車回去,剛剛好還可以趕得及上班的時間,正好打卡。」

  「但是我們的沙堡還沒有堆好……」

  「我幫你堆。」

  非常清楚的逐客令,顯然魏昕磊並不希望他弟弟繼續留在這裡,跟他的未婚妻卿卿我我。

  面對魏昕磊如此不合理的態度,魏昕浩先是小愣一下,然後看看沈海貝。那如天使般的臉孔,此刻正浮現出不悅的表情。

  呵,她生氣了。

  魏昕浩相當有技巧地低下頭,對沈海貝的表現滿意得不得了。看樣子等他走後,他哥哥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乾脆先祭出哀兵政策,乖乖回市區好了。

  「哥,那堆沙堡的事就拜託你了,我先回公司了。」魏昕浩表面服從,其實心中另有打算。

  「嗯。」魏昕磊頷首,同時彎下膝來,繼續魏昕浩未完成的工作。魏昕浩瞄了他們一眼之後,隨即帶著笑意轉身回溫哥華市區。

  魏昕浩前腳一走,沈海貝後腳果然就責怪起魏昕磊。

  「你對他太嚴厲了。」沈海貝為魏昕浩打抱不平。

  「我對誰太嚴厲?」魏昕磊聞言皺眉。「妳是指昕浩嗎?」

  沈海貝點頭。

  「我不覺得我什麼地方嚴厲了。」魏昕磊不高興地說。「倒是妳,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和昕浩這麼要好?」

  「浩哥以前就對我很好。」並不是現在才開始加溫。

  「對,但妳以前都不理他,現在卻跟他很熱絡,為什麼?」

  為什麼?

  這個道理很簡單,因為寂寞,因為看不見的恐懼,使得她和浩哥的距離拉近。但她懷疑驕傲如他,會懂得這個道理,他是個非常優秀的人,但他的眼裡只有自己。

  「你現在的口氣,就好像一個被搶走玩具的小孩,我不跟你說話了。」

  令魏昕磊感到十分意外地,沈海貝竟連回答都不回答,便毫無預警的起身,摸索走回屋內。

  魏昕磊怔住了。不,與其說是驚訝,不如說是被嚇到,她怎能這樣對他?

  忘神地盯著剛成型的沙堡,魏昕磊滿腦子都是疑問。他懷疑他看見的,不是真的海貝,而是被外星人綁架後,再放回地球的替身,因為那不是她。

  那不是海貝。

  一直強調這五個字的魏昕磊,怎麼也無法適應她的態度。雖說人事全非,但她的態度未免也轉變得太大,他還記得,以前他們三人也經常在海邊堆沙堡,那個時候的海貝……

  「小磊哥哥的沙堡堆得好高哦,我都迭不起來。」年僅六歲的沈海貝嘟起一張櫻桃般的小嘴,對著魏昕磊不斷地抗議。

  「沒關係,我幫妳!」一旁的魏昕浩熱心地靠過來幫忙,拚命在沙堆裡面加水,試圖迭高沙堡。

  「不必了,小浩哥哥。」沈海貝手忙腳亂地護著她的小小城堡。「你每次幫我,沙堡都會垮下來,我又得重堆。」

  沈海貝才說完話,她好不容易才迭起來的小沙堆,果然一瞬間傾倒,都是魏昕浩急著加水的緣故。

  「你什麼都做不好。」魏昕磊推開魏昕浩,不耐煩的看著他弟弟。「不會堆就不要堆嘛!你看,越弄越糟,海貝的沙堡都沒了。」

  原本沈海貝的沙堡還有點型出來,被魏昕浩這麼一鬧,又變回原先的沙粒,結成一塊一塊。

  「反正我什麼事都做不好,都輸給哥哥你,我不玩了!」年幼的魏昕浩丟下手邊的挖沙工具,便負氣回到屋裡,沈海貝好煩惱。

  「小浩哥哥生氣了,怎麼辦呢?」她不想小浩哥哥生氣,只想大家一起玩,一起堆沙堡。

  「沒關係,別理他,他就是這個脾氣。」雖然只相差一歲,魏昕磊可比他弟弟成熟得多,也自負得多。

  「可是魏爸爸說大家要一起玩,不可以放小浩哥一個人。」沈海貝最記得的就是魏董事長說過的話,每一句都牢記在心中。

  「管他的。」魏昕磊聳肩。「是他自己不跟我們玩,又不是我們不理他,我們也沒辦法啊!」

  「可是……」

  「快堆沙堡。」魏昕磊懶得理他弟弟。「不然我幫妳堆好了,堆好了我們再一起進屋子吃冰淇淋。」

  「我最喜歡吃冰淇淋了!」聽見冰淇淋三個字,沈海貝什麼不愉快的事都給忘了,只惦念著吃。

  「對啊,草莓口味最棒。」魏昕磊笑著點頭。「不過我比較喜歡吃巧克力,有一股戀愛滋味。」

  「什麼是戀愛滋味?」小磊哥哥說的話都好難懂,沈海貝一臉納悶。

  「就是……」魏昕磊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就是什麼?」她好好奇。

  「就是……呃……」他抓抓臉,想最貼切的形容詞。「就像妳跟我。」

  「我跟小磊哥哥?」哇,越說越困難,她根本聽不懂。

  「我聽說到最後戀愛的人都會結婚。」他們以後要結婚,所以他才會把這兩個字跟他們連在一起。

  「是嗎?」沈海貝有聽沒有懂。「原來戀愛的人,到最後都會結婚啊!」那他們不是從出生就戀愛?因為她從被抱回魏家開始,就是他的未婚妻。

  「應該是吧!」魏昕磊其實也不真的那麼明白,反正大人怎麼說,他們就怎麼做,況且他也真的喜歡海貝。

  「我們趕快把沙堡堆好,然後去吃冰淇淋。」未來的事情太複雜,還是眼前的享受比較吸引人,這點他們都能理解。

  「嗯。」魏昕磊也不想花腦筋去想未來的事,他目前的任務是先把沙堡堆起來,和沈海貝一起進屋吃冰。

  魏昕磊或許不是一個太體貼的哥哥,但在做事情方面,確實有他的一套。沒多久,就幫沈海貝把沙堡堆起來,沈海貝高興得不得了。

  「謝謝小磊哥哥。」她小小的臉龐,淨是崇拜。「你真的好厲害哦,好會堆沙堡。」

  「我比小浩厲害吧!」魏昕磊可跩死了。「我就說他什麼都不會嘛!連堆個沙堡都會搞砸。」同樣接受英才教育,程度硬是不同。魏昕磊什麼都強,魏昕浩樣樣都不如他哥哥,一直在後面追趕。

  「小磊哥哥真的很厲害!」沈海貝年紀太小,不懂兄弟間的競爭。她只知道小磊哥哥幫她把沙堡堆得很漂亮,小浩哥哥則是把她的沙堡弄壞掉,其餘的事,她一概懵懂無知。

  「我們進屋去吃冰淇淋吧!」魏昕磊得意洋洋。他最喜歡海貝這樣看他了,好像全世界只有他這麼一個大哥哥,剩下的人都不算數。

  「好。」沈海貝乖巧地讓魏昕磊拉住她的手,手牽手進屋去,不時回頭看他幫她堆砌的沙堡,嘴角泛出笑容。

  那年,她六歲,而他十歲。

  所有美好的回憶,都在這片沙灘上演,然而她的眼神卻已經不再閃爍著崇拜的光芒。

  海風漸漸增強,陽光照痛他的眼睛。

  魏昕磊舉起手臂,抵擋越趨灼人的光線。他腦中的影像依舊清晰,只是那雙回憶中的美眸,變得太過平靜,幾近空洞。

  突然間,他心裡升起一陣恐慌。

  他已經變得和昕浩一樣了嗎?

  在她的心裡,他的地位是否已下降到和他弟弟同級,她的眼裡,也不再有他?

  一連串的疑問,在他心中生根發芽。

  這根本不合理!

  他搖搖頭,拒絕這個可能性。更重要的是,他根本不該思考這個問題,畢竟是他率先提出解除婚約的,不是嗎?

  原來戀愛的人,到最後都會結婚啊……

  耳邊響起沈海貝幼年時的童言童語,魏昕磊又被搞糊塗,究竟他這矛盾的心情所為何來?

  也許,海風能給他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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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51:59
  第四章

  下午,風方歇。

  海面又恢復平靜,沙灘上沒有半個人影,只留下未完成的沙堡,在風中減損生命。

  一粒、兩粒。

  一陣風,吹走一堆沙。

  從海面偶爾吹拂而來的微風,捲起沙堡上乾涸的沙粒,在這寂靜的午後,顯得特別荒涼,卻又悄悄透露著暖意。

  天氣真好。

  站在落地窗前,感受迎面而來的和風。沈海貝眼睛雖看不見,但觸覺卻相反地變得更為敏銳,她甚至能聽見大海的聲音。

  泡杯咖啡吧!再來幾片餅乾,就是一頓簡單的下午茶了。

  沈海貝決定不要浪費如此美好的下午,於是摸索著進廚房,緩慢地走近流理台,打開底下的櫃子拿出水壺,放在水龍頭底下注滿水。

  她用手指頭探測水位……唔,八分滿,正好。然後關上水龍頭,將水壺提到瓦斯爐上,轉動開關燒開水,接著又拿出咖啡杯,等水滾。

  一分鐘、兩分鐘……

  已然完全失去視力的沈海貝,只能聽聲音分辨水滾了沒有。若是水壺傳出的聲響很大,表示還早得很。若是聲音突然變小,則代表水快滾了,但真正提醒她的還是「嗶嗶」的聲音,要一直等到水壺發出聲響,才能確定水真的開了。

  「嗶嗶!」

  李媽特地為她買的嗶嗶壺,終於在經過十分鐘後發出聲音,提醒她該關火了。她摸索著想關上瓦斯爐,手卻不小心碰到了水壺。沈海貝直覺地畏縮,反被溢出的水花燙著。

  「好痛!」

  「海貝!」

  她和魏昕磊幾乎同時喊出聲,但動作卻明顯的不同。沈海貝想縮回手,魏昕磊卻抓住她的手,硬將她拉到水龍頭底下衝水,她的手立時覺得舒服許多,不再那麼疼痛。

  「妳該死的以為妳在做什麼?」魏昕磊既忙著抓住她的手,又得騰出另一隻手去關瓦斯爐,口氣想當然耳不會太好。

  「我在燒開水。」沈海貝盡可能忽略他輕藐的語氣,平靜的答道。

  「我當然知道妳在燒開水。」魏昕磊詛咒個沒完。「我是在問妳,妳幹嘛一個人做這麼危險的事,難道妳對自己的處境都沒有自覺嗎?」他真不明白她在想些什麼,沒燒掉房子算她運氣好,一簇小火苗都可能釀成大禍。

  「我知道我看不見,不必你再提醒我。」她的表情很平靜,幾乎是沒有表情。魏昕磊見狀又詛咒一聲,不曉得該怎麼解釋。

  「我沒有侮辱妳的意思。」該死,她怎麼變得這麼難纏?

  他煩惱地用手扒扒頭髮。

  「我只是覺得,妳的行動既然不方便,許多事不一定非得自己來,吩咐一聲就行。」就算他在樓上睡午覺,只要她喊一聲,他也會立刻衝下樓,沒有必要冒險。

  「謝謝你。」沈海貝向魏昕磊道謝。「但我想靠自己,不想麻煩別人。」

  由於她說這些話的時候,表情就跟石膏像沒兩樣。魏昕磊根本猜不透她真正的心意,只得無言的瞪著她,默默拿出藥箱為她上藥。

  「你不必幫我塗藥,只要告訴我該用哪一瓶藥膏就行了。」她大小姐眼睛看不見東西,口氣倒是不小,連他要幫忙塗藥,都一律拒絕。

  魏昕磊原本擠藥膏的手,當場停在空中,連皺了好幾次眉,才火大的反問沈海貝。

  「妳看得見東西嗎?」他會氣死。「妳什麼事都想自己來,任何時候都不願依賴別人。但妳有沒有想過,現在妳什麼都看不見,怎麼學習獨立?」魏昕磊沒忘記李媽說過的話,也親眼看見她的改變,卻深深不能認同。

  一陣難堪的沉默,隨著魏昕磊這一番話,在他們四周蔓延開來,直至死寂。

  「該死,海貝,我並不是--」

  「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更要學習獨立。」

  魏昕磊原本以為自己的說詞傷到她,正想解釋,沒想到沈海貝搶先他一步把句子說完。

  他只能張大了嘴,看她堅毅的表情,這又是一個全新的海貝,他不認識。

  「海貝……」

  「以前我過得太幸福了。」沈海貝說。「過去有太多人包圍著我、寵愛著我,以至於淹沒了內心真正的感覺。現在的我雖然什麼都看不見,觸感卻比任何時候都還要敏銳,所以才說是學習獨立的大好時機。」

  過去的她,是個十足的千金大小姐,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你可以說她美麗、說她可人,但絕對走不出溫室,除非有他罩著,否則極容易缺氧而死。

  魏昕磊比誰都瞭解她這項缺點,因為他就是供應她的氧氣,她另類的氧氣筒。只是當氧氣用盡,他想出外補充一點新鮮空氣,再回頭卻發現原先的病人已經拔掉了呼吸器,再也用不著他,他竟變得彷徨無所依,甚至有那麼一點恐慌。

  瞬間,他無言以對,竟想不出任何話反駁沈海貝,這時她又道--

  「再說,你不是一直希望我能獨立一點?現在我正朝著你為我預定的目標前進,你應該高興才對。」

  這就像一道難解的數學題,永遠有正反兩面。是正數或是負數,完全取決於當時的題目,他曾經是那個出題的人,現在卻不確定了。

  「我並沒有嫌妳煩,妳不要誤會了。」不曉得怎麼搞的,他唯一能想到的只有這一句話,而且一點都不搭軋。

  「可是在我的感覺裡面,你就是這樣看我,把我視為一個大麻煩。」他的語意雖含糊,但沈海貝每一句話都聽得懂,也記得他傷她多深。

  就如同他們重逢後的每一次場面,她一定是說完話就走,他一定是瞪著她的背影發呆,思索她話中的意思。

  他把她視為一個小麻煩,是這樣嗎?

  魏昕磊怎麼也想不起,他做了什麼事讓她這樣看他。他是對她有些抱怨沒錯,但同時也很照顧她。除非她還在記恨當時的事,否則沒有理由這樣說他。

  隨著魏昕磊無法理解的表情,時光倒回到從前,那段誰也忘不了的青澀歲月……

  「Ray,你的未婚妻在教室外面等你哦,不要讓她久等。」

  從一年級開始,他就被貼上「沈海貝未婚夫」的標籤,走到哪裡都有人嘲笑。

  「我收拾好書包就過去,你們不要欺侮她。」雖然如此,他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海貝就像他妹妹,哥哥照顧妹妹是應該的,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好好哦,有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同學之中有人羨慕的說道。

  「不是啦,是未婚妻,你搞錯啦!」也有同學雞婆更正。

  「未婚妻是用來做什麼的?」總是有人搞不清楚。

  「結婚用的。」

  「那Ray以後要跟Belle結婚嘍?」

  「就是這樣。」

  「好棒哦,我也要,我也想跟Belle結婚。」

  年幼無知的孩童們,連少年都構不上,也搞不懂結婚究竟代表什麼意思,就搶著要沈海貝,不為什麼,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可愛了。

  「她長得好像畫裡面的天使!」

  「對,好像!」

  同學們議論紛紛,每個人都好羨慕他有那樣的未婚妻。魏昕磊本身也很得意,神情間充滿了驕傲。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這份驕傲,起了微妙的變化。

  隨著青春期的來臨,他對週遭同學的嘲笑越來越不耐煩,當中最糟的,要算是他對高中校花表白的那一次,那回他幾乎翻臉。

  當時,他快要念完十二年級,準備升大學。在他即將畢業之際,他終於鼓起勇氣向金髮碧眼的校花表白,誰知道所得到的答案竟是--

  「我是很欣賞你啦,Ray。」校花笑呵呵。「但是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都有未婚妻了,還來招惹我。你看,你那可愛的未婚妻就站在柱子旁邊等著你呢!你還不趕快過去?」

  分不清是開玩笑還是諷刺,金髮碧眼的美女,就當著全校同學的面嘲笑他,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困窘。

  他立即氣憤的轉身,瞪著一臉無辜的沈海貝。多虧他父親頒布的聖旨,規定他每天一定要先送海貝回家,接著才能做自己的事,讓他成為同學們的笑柄。

  魏昕磊明白,這不是她的錯。每次都要等到幾近天黑,他才肯帶她回家,其實她也很委屈,但他總是忍不住要把罪怪到她頭上,搞得大家心情很不好。

  這樣的情形,隨著魏昕磊上大學越演越烈。活躍於大學的他,根本抽不出空來接送沈海貝,終於有一天,他發火了,卯起來大罵特罵。

  「妳可不可以不要再像一隻沒人要的小狗跟在我後頭?我又不是妳的保母!」通常他不會吼她,只會哄她。可身心都不自由的他真的受夠了,再也不想帶著她這支拖油瓶。

  「我知道磊哥你不高興。」沈海貝唯唯諾諾的答道。「但這是魏爸爸的吩咐,我也沒有辦法……」

  「去妳的沒有辦法!」他簡直快要抓狂。「妳真是沒有主見,而且不但沒有主見,還是個小麻煩,真想不透當初我怎麼會覺得妳可愛,搶著抱妳!」

  「磊哥……」

  「我拜託妳饒了我吧!」他的頭煩到快爆炸。「妳要去當誰的未婚妻都好,就是不要當我的,我快受不了了。」

  「磊哥--」

  「我恨妳,沈海貝。」他抱著發疼的頭低吼。「妳是我人生最大的污點,怎麼也擺脫不掉的麻煩,妳最好離我幾百公尺遠,永遠不要靠近我!」

  這是他大學時講的話,當時他正值血氣方剛,將世界踩在腳下。任何一粒灰塵,都將它視為絆腳石,更何況是讓他成為同學們嘲笑目標的海貝?他當然會不耐煩了。

  可是在我的感覺裡面,你就是這樣看我,把我視為一個小麻煩。

  令人很沮喪的,她誤會他了。他不否認,他確實有一段時間覺得她很煩,但那是學生時代的事,難道她就不曾覺得煩過?

  收起不解的眼光和紛亂的思緒,魏昕磊又一次深深感到,這個蛻變後的海貝他不認識,一點都不熟。

  海風吟唱著古老的旋律,隨著浪潮的起落敲打它的節奏,遠忽近的將浪花拍打上岸。天剛破曉,四周仍是一片灰蒙,沉重的霧氣,像是玻璃罩般的籠罩著這一片沙灘,以及留在沙灘上的城堡。

  「城牆倒了,得趕快補上才行……」身穿白衣的沈海貝,一個人蹲在沙堡的前面,努力地修復沙堡。四周的霧很濃,稍不注意,很容易忽視她的存在,和她那一雙小小的手。

  「妳堆錯邊了。」和她一樣早起的魏昕磊,並未忽視她的存在。她或許嬌小,窈窕的身影或許和濃霧呵成一氣,但從不是一個能被輕易忽略的人。

  「真的嗎?」沈海貝仔細摸昨日未完成的沙堡,發現她真的補錯邊,不禁綻開一個甜美的微笑,用手把沙堡撫平。

  「妳越弄越糟。」魏昕磊見狀搖搖頭,也跟著蹲下來,重新再堆一座沙堡,氣氛是前所未有的好。

  他們默默地堆著沙堡,雖然動作不若往日的流暢,但默契倒沒變,仍是相當契合。

  「記得以前我們經常像這樣,一起堆沙堡。」魏昕磊首先打破沉默,淡淡地提起往事。

  「嗯,幾乎每次回來度假的時候都會堆上個幾座,而且還會頒獎呢!」從他們開始上學以後,他們就搬到市區去住,但暑假經常回來就是。

  「我通常都是冠軍。」魏昕磊得意的笑道。

  「我經常殿後。」沈海貝承認自己的功夫沒有他的好,沙堡怎麼堆怎麼倒,難得一次例外。

  這些屬於過往的美好回憶,分分秒秒都保留在彼此的時空膠囊裡,不曾流失半個顆粒。魏昕磊不懂自己為何想逃脫這份寧靜,又為何會覺得她煩,她分明是一個天使。

  「我從來沒有把妳視為麻煩。」偶爾的煩躁是會有一點,但從沒有看輕她的意思。

  「是嗎?」她聳聳肩,不對他的話表示任何意見。但光這個動作,就已經教他很不是滋味了,過去她從不會質疑他的話。

  過去又過去,無數個過去。

  魏昕磊突然想起不久以前,關以升對他說的話。他說:「你的眼睛填滿了思念」,當時他就無法否認,現在更是不能。

  他想念她,想念這個家。

  家的感覺依個人的需求而定,有的人追求心靈的皈依,不在乎外在的飄泊與否。有的人卻一定要有華美的大宅,才能產生家的感覺。但就他的認知,只要能夠讓心定下來,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寧靜,那就是家了。

  在外飄泊了兩年,也迷惘了兩年。許多事他都能說得冠冕堂皇,唯獨這件事,他是到了最近才明白,想想也真可笑。

  「我想念妳,海貝。」更可笑的是,他不知道自己眼中的思念為誰而生,直到關以升提醒他,他才愕然驚醒。

  沈海貝原本在堆沙堡的手,因他這一句話而止住,久久無法動作。

  所謂思念,可以很單純,也可以很複雜。最重要的,是要能確定,此刻她就無法確定他說的是不是真的。

  於是,她空洞的看著他。失明奪去了她眼裡的靈魂,卻也巧妙地掩飾了她的感情。她毫無情緒的表情令人生氣,也令人洩氣,魏昕磊甚至不知道該不該繼續。

  「我在台灣遇見了關以升,他對我說了許多話,這些話非常有用。」雖然她沒多大的反應,但他仍然選擇延續話題。

  「關以升?」沈海貝對他的話反應不怎麼熱烈,對這個名字倒是充滿好奇。

  「好幾年前我們曾在這裡見過面,妳忘啦?」魏昕磊提醒沈海貝,遠在他們還躲在父親羽翼下的時期,曾在這棟海邊的別墅打過招呼。當時他們都年輕,也很拘謹,未曾有太深入的交談,但對彼此的印象都不錯。

  「啊,我想起來了。」經他這麼一提醒,她恍然大悟。「我記得他好像跟他父親一起來加拿大拜訪魏爸爸,魏爸爸還為他們父子舉辦了一場盛大的派對。」

  「對,就是他。」魏昕磊咧嘴一笑。「我們在台北的下水道相遇,妳說妙不妙?」

  「他是一個很出色的男人。」沈海貝淡淡一笑,未曾對他的話多做任何一句批注。魏昕磊除了生氣之外同時亦十分懊惱,難道她都不會對他這兩年的生活感到好奇?

  「妳想念我嗎,海貝?」他問了一個從回來後就想問的問題,並且在腦中擅自寫上答案。

  她想念他,這是一定的。從小她就跟在他屁股後面打轉,沒有理由不想念一個隨時隨地照顧她的人。

  他是如此的有自信,然而當沉默逐漸蔓延,幾乎掩蓋過濃霧,焦慮同時湧上他的胸口,堵住他的呼吸。

  他想起魏昕浩,想起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他不想嫉妒他弟弟,說服自己他只是一時無法適應,但沈海貝的沉默刺激了他,使他不自覺地朝這個方向推想……

  「我當然想念你,磊哥。」幾乎經過了半個世紀的沉默後,沈海貝才幽幽地說道。「但同時我也看清了一些事情。」

  她終於回答了他的問話,卻是附帶但書,魏昕磊無法理解。

  「這話是什麼意思?」恍若啞謎般難懂。

  「意思是我終於有時間思考,並且鬆了一口氣。」

  「能說得更清楚點嗎?我並不特別欣賞啞謎。」魏昕磊口氣不怎麼好地回道,沈海貝只好進一步解釋。

  「磊哥,你曾說過,只有在我同意解除婚約的情況下,才會回到加拿大吧?」

  這是他臨走前撂下的誓言,而且也做到了,但他還是不懂這跟她說的事扯上什麼關係。

  「當時我十分埋怨你,因為你讓我的立場變得很困難。我一方面想讓你高興,另一方面又不能對不起魏爸爸,所以我不敢答應,你就當著我的面走掉。」難堪的回憶,不會因為時間的流逝而消失,只會烙印在心裡的更深處,變成一個印記。

  面對這個印記,魏昕磊無話可說。是他讓這個印記留在她身上,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可以說是烙下這個印記的劊子手,沒有資格辯解。

  「海貝,我--」

  「我一直很後悔,當時我為什麼沒有答應你。」

  犯下罪行的人誠心懺悔,但受害人卻寬宏大量不再計較,魏昕磊不知道能說什麼。

  「我應該答應你的,磊哥。」沈海貝的語氣滿是遺憾。「如果當時我答應解除婚約,你就不會離開加拿大,魏爸爸或許就不會死,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命運的轉輪一向嚴苛,沒有人能預測何時會發生不幸,包括魏昕磊自己。

  這句話,本該是由他說的,她卻搶先說對不起,魏昕磊只能苦笑。

  「就算我沒有離開加拿大,車禍還是會發生。」這跟她完全無關。

  「或許吧!」她不置可否。「但無論如何,我都不該為了一個不確定的信念而固執,搞得大家都累。」

  「海貝……」為何她一定要把所有過錯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我對不起你,磊哥。」沈海貝向他道歉。「直到我決定解除婚約,才知道我有多傻,才瞭解你有多痛苦。」

  「我並不覺得痛苦。」他只是猶疑,只是一時衝動?並不像她說的那麼為難。

  「謝謝你,磊哥,你總是這麼寵我。」直到他再也受不了為止。「但我瞭解,被一個不愛的人綁住有多難受,你實在不必為我忍受這麼多。」

  「我沒有為妳忍受什麼。」他苦笑。他忍受的不是她,而是自己的心情,為什麼她會這般誤解?

  「我們都自由了。」

  在她說過的一連串話之中,就屬這句最令他感到震撼,連帶地掀起他的恐慌。

  「自由?」這是什麼意思?

  「是啊,磊哥。」她綻開一個微笑。「以前我不瞭解,直到決定放手,才發現被綁住的人不只是你,我也被束縛了。過去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愛你,也必須愛你,但之後發生的事改變了一切,也更讓我看清,信念不一定是對的,它可能不真實,可能欺騙妳。遺憾的是,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你能原諒我嗎,磊哥?原諒我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美麗的微笑中,帶著淡淡的愁。是為了自己突然頓悟而笑,還是為了她也同樣浪費這麼多時間而哀愁?魏昕磊也不能確定,因為他同樣懷疑自己的信念。

  她的信念是愛他,為了遵守自己的信念,她遠離了許多原本可以成就的美好戀情。而他的信念卻是相反地疏離她,他雖疼她、雖寵她,但在他的心裡,卻將她視為妹妹,除此之外,不可能產生其它感情。

  然而,真的是如此嗎?

  離家以後,他才發現,他對她的想念是如此之深。要不是自尊心作祟,他或許早就回家,早就擁她入懷。

  有可能他的信念也是錯誤的嗎?他也同樣被不真實的信念騙了?欺騙自己想遠離她,其實是在逃避自己蠢蠢欲動的慾望?

  看著沈海貝沈靜柔和的臉龐,魏昕磊迷惘了。

  他愛她嗎?他自己也不確定。他們幾乎相處了一輩子,感覺早已混亂,但他知道自己是想念她的,所以才會回來。

  「現在我們好不容易同時得到自由,真的該趁這個機會好好思考一下,因為之後你就很忙了。」沈海貝看不見他困惑的表情,決定事情的語氣倒是很堅定,引起他強烈的不滿。

  「我為什麼會很忙?」說得一副是他秘書的模樣。

  「因為公司的事啊!」沈海貝很自然的回道。「你已經兩年沒進公司,可以想像公司一定有很多事情等著你處理,當然會很忙了。」

  原來,她已經把他的行程都安排好了。

  魏昕磊再次覺得她絕對不是他認識的沈海貝,以前的她根本不管公司,只懂得做一個盡責任的未婚妻,和現在相差太多。

  「你什麼時候回公司?」顯然她還是很盡責;盡責在管理他的行程。

  「等我覺得休息夠的時候。」他極不爽的回答。

  「磊哥……」她還想再多說什麼。

  「我先進屋去了。」不想再留下來聽她安排接下來的行程,魏昕磊突兀地起身,循著原路回到別墅。

  這次輪到沈海貝望著他的背影歎氣,只不過她什麼都看不見,甚至是他生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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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53:39
  第五章

  午後,風速增強,沁涼的微風引人入眠。

  沈海貝一如往常,在一樓陽台的躺椅上睡午覺,面容寧靜且安詳,呼吸非常平穩。

  相對之下,魏昕磊就顯得有些煩躁,翻來覆去睡不著,一直瞪著天花板發呆。

  ……好煩,乾脆起床好了。

  魏昕磊決定不再強迫自己睡午覺,反正也沒人規定住在海邊的別墅,非得午休才行,倒不如起來走走。

  心情極度不穩的他翻開被子,起身走到陽台,發現一樓陽台的沈海貝睡得很熟,幾乎是沈睡。

  真好。

  他諷刺地想。

  把他弄得心神不寧,然後自己倒頭呼呼大睡,果然是最毒婦人心。

  魏昕磊非常小人地把所有罪過都推給沈海貝,瞪了她沈睡的容顏一眼後轉身回房間,又倒回床上,雙手枕在腦後怒視著天花板上遍佈的天使畫像。

  天使……鬼扯淡。

  她若真的是天使的話,怎麼會不瞭解他的心意,還對他說出這麼冷漠的話?

  我們都自由了。

  這句話最是傷人。

  以前我不瞭解,直到決定放手,才發現被綁住的人不只是你,我也被束縛了。

  接著這句話又傷他一次,讓他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口。

  過去我一直告訴自己,一定要愛你,也必須愛你,但之後發生的事改變了一切,也更讓我看清,信念不一定是對的,它可能不真實,可能欺騙妳。

  也許,他也被騙了,被他一直堅信的信念蒙蔽。

  你能原諒我嗎,磊哥?原諒我浪費了你這麼多時間。

  她要他原諒她,原諒她拖住了他如此漫長的時間,但在同時,他又何嘗沒得到快樂,難道過去二十幾年的歲月都是虛假?對他們兩個一點意義都沒有?

  他好累。

  疲倦地閉上眼睛,魏昕磊感覺前所未有的疲累。為什麼才過了兩年,所有的事都變了,誰來告訴他答案?

  小磊哥哥!

  頭頂上的天使,彷彿在安慰他不要氣餒,只要他用心,總是會找出答案的。

  他歎口氣,睜眼回望鬈發的小天使,默默感謝祂的鼓勵。

  現實中的天使,沈睡入眠。魏昕磊很羨慕她能如此悠然自在,也想學她入睡,卻怎麼也睡不著。

  他再次起身下床。

  這次他不再到陽台探頭,而是一個人在屋子裡面四處行走。夏日的午後,大家都昏昏沉沉的,李媽也禁不住困意到房間睡覺休息,就他一個人清醒。

  眾人皆醉我獨醒。

  面對安靜到連一根針掉下來都聽得見的屋子,魏昕磊忍不住自嘲。

  算了吧!

  魏昕磊反正孤獨慣了,過去那兩年,他都是一個人過日子,經常整天不見半個人影。

  他在屋子裡面四處亂晃,越晃越覺得可笑。這明明是他成長的地方,但他卻覺得陌生,好像他不曾住過一樣……

  咦,那是?

  被走廊轉角邊透進來的光吸引,魏昕磊的目光轉向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樓梯,樓梯上面就是閣樓。

  他突然靈機一動,轉個方向往那邊走去。以前他們老愛鑽進閣樓去玩,那裡可說是他們的小天地,不知現在變成什麼樣了?

  童年時的回憶,有如舊時代的留聲機,發出古老的旋律。那旋律是緩慢的、是舒適的,在不經意間挑起人們的感情:心靈也為之悸動。他已經十幾年沒到過這間小閣樓了,以前覺得它很高、很寬,現在卻必須彎著腰才能不碰到天花板,小孩子的眼光果然與成人不同。

  記憶中的秘密花園,早已成為了一間普通的儲藏室。魏昕磊跪蹲在地板上,翻著沾滿灰塵的箱子,一箱一箱地尋寶。

  「啊?這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水槍。」他喜孜孜地看著童年時的玩具,嘴角泛起愉快的笑容,原來尋寶這麼好玩,難怪總有人鍥而不捨。

  帶著尋寶的心情追憶童年時光,魏昕磊找到不少古董玩具,其中大部分已停產,有的甚至市價不錯,真該拿去拍賣。

  魏昕磊每翻完一個箱子,嘴角就要上揚一次,李媽真是一個最好的傭人,幫他們把記憶都留起來,一點也沒遺漏。

  不過說到記憶……那個箱子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特別不一樣?

  魏昕磊注意到,角落邊有個小箱子被特別保存,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他打開箱子,發現箱子裡面裝的不是玩具,而是他童年時的日記。

  魏昕磊呆住了,他連小時候寫過日記都下記得,李媽居然還幫他保留住,真是難為她老人家了。

  他一頁一頁地翻閱日記,其中大多都記載著他們在這棟屋子發生的事情。當時他和海貝整天黏在一起,感情說多好就有多好,簡直是形影下離。

  日記中歪斜的字體,也證實了他們當時真的很親密,內容全部都是有關海貝的事。

  海貝昨天怎麼樣,今天又怎麼樣等等,沒有一行不提到海貝,那時候他真的很疼她。

  信念不一定是對的,它可能不真實,可能欺騙妳。

  耳邊響起她平靜的話語,魏昕磊忍不住勾起一抹苦澀的笑容,嘲笑自己。

  他錯了嗎?他所堅持的信念可能不真實?

  魏昕磊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迷惘,他需要有人告訴他答案,但他也明白這是奢求。一個連自己的的內心都搞不清楚的傢伙,誰能給他答案?除非是他自己。

  魏昕磊諷刺地笑了笑,隨手翻開的扉頁卻止住了他的笑容,「過去」的他正試圖解開他的迷惑。

  我愛海貝,我會永遠愛她一輩子。

  這是某一天,他們在海灘邊玩瓶中信遊戲時寫下的話。那時候他好興奮,確信大海會響應他的請求,讓海貝永遠留在他身邊。

  他是愛她的。

  這個事實,有如晴天巨雷,「啪」一聲將他打醒。

  他總以為自己不愛她,總以為那只是兄妹之情。他討厭他的人生因她而束縛,討厭她總是沒有自己的想法,凡事以他為主。但公平地來講,是誰造就她這種個性?他爸爸是要負一點責任,但他自己也是主要兇手,憑什麼在她養成了習慣以後,才要求她獨立?

  不甘心束手就擒,不甘心凡事聽從父親的命令,所以他鬧起了獨立革命。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這場革命是沒有意義的,他只是白白浪費了兩年,並得到人事全非的下場。

  他愛海貝!

  這個認知重重地敲了魏昕磊一記,掀起他欣喜若狂的心情。

  長久以來的迷惘,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解答,他好高興!

  迫不及待地想和沈海貝分享這項新發現,魏昕磊毫不猶豫地放下手中的日記,衝出閣樓到一樓陽台找她。

  她仍然在躺椅上睡覺,睡容安詳甜美,任何人只要見到她,都會愛上她,他不明白以前自己為何如此固執。但是一切的猶疑都已成過去,從現在開始,他將更加清醒。

  不想吵醒熟睡中的沈海貝,但又壓抑不住興奮的心情。魏昕磊索性躺下來,將她擁入懷中,悠閒面對海洋。

  記得以前,他們經常像這樣一塊兒擠在躺椅上,聆聽海浪的聲音。海洋的旋律時而幽靜,時而激昂。每當海浪過大時,他們都會不約而同的摀住耳朵,接著格格笑彎腰。直到李媽發現他們不在,出來把他們拎回屋內為止。但到了屋內,他們還是一直笑,約定下次還要一起躺在椅子上聽海浪,還要再摀住耳朵,還要再笑得開心。

  「轟隆!」

  海浪一如以往,在捲起每一道巨浪時發出震天的聲響。魏昕磊重複孩童時期最常做的動作--摀住她的耳朵,同時卻也不小心吵醒了她。

  「……磊哥?」她不問是誰,只因他的氣息再熟悉不過。

  「還會有別人嗎?」魏昕磊愉快地微笑,沈海貝可以從他起伏的胸口感受他的心情。

  他的心情非常好,雖然她不知道為什麼,但她已經發現他們目前的狀態--他正抱著她。

  「磊哥,我想你最好放開我。」她不想和他那麼親近。

  「為什麼?」他的口氣倏地轉沈。「我們是未婚夫妻。」

  這簡短的幾個字,讓沈海貝的身體僵了一下,不是太激烈的掙扎,也很快地被魏昕磊壓制下來,氣氛登時尷尬起來。

  「妳知道嗎?剛剛我到閣樓冒險,發現了一些有趣的東西。」他的口氣亂興奮一把的,完全不受懷中僵直人兒的影響。

  「是嗎?」她的口氣聽起來不怎麼感興趣,魏昕磊的眉頭都皺起來。

  「我發現了小時候寫的日記。」她怎麼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然後呢?」而且甚至帶點無聊。

  「我翻到了我們在玩瓶中信時所寫的話,我寫著:我愛海貝,我會永遠愛她一輩子。」這已經算是變相的表白,如果她聽得出他話中的意思,就應該有點反應。

  「哦。」她是有反應,不過只是簡單響應一聲,搞得魏昕磊相當火大。

  「妳這是什麼意思?」只會「哦」!

  相較於魏昕磊暴躁的脾氣,沈海貝倒是顯得十分冷靜,沉默思索的時間也較長。

  「我只是覺得,日記上那些話只不過是童言童語,不需要太過理會它們。」她的表情淡得像風,口氣如煙一樣輕,卻激起魏昕磊心中最深的怨氣。

  「妳是在告訴我不必當真?」他生氣的問她。

  她點點頭。

  「好妳個不必當真。」他的口氣壞得不得了。「好啊!那妳告訴我,妳信裡面的內容都寫了些什麼?」

  很顯然他不相信她,不相信沈海貝真有她表面說的那麼瀟灑,必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忘了,那麼久的事,我記不住,而且也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她避重就輕的回說。

  這倒是,整家子就他一個人最熱衷這種無聊的寫字遊戲,而且也沒持續多久,不久就放棄。

  「這倒是個滿好的借口,應該學起來。」他諷刺的說道,看來她的秘密藏得比他深,更不容易鬆口。

  「妳以前說過的話,也是童言童語嗎?」沒有文字做為證據?沒關係,反正以麗她也掏心掏肺對他說過不少話,這些話她總該賴不掉了吧!

  她說:她會一直愛著他,當他最甜美的妻子。她會安靜無聲,會如天使一般可人。這些話,不只在她童年時期說過,甚至在她長大以後,她都如此保證,不知她是否還記得?

  魏昕磊半是挑釁、半是緊張的等待她的回答。發誓如果她敢再來那一套「我忘了」,他會當場掐死她。

  只不過,他作夢都沒想到她竟會--

  「我已經用行動證明了,不是嗎?」

  這句話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已經解除婚約,拒當他的未婚妻,過去說過的話,當然是童言童語。

  魏昕磊不明白,她怎麼變得這麼冷漠、這麼無情?過去她的話一向不多,他也老早習慣,有如溫水一樣的沉默。而今,一切都變了。現在的他害怕她的沉默,以及接踵而來精準鋒利的言詞,那往往傷得他體無完膚。

  突兀地鬆開沈海貝的身體,魏昕磊根本搞不懂她的想法。以前無論怎麼求她,她都不肯放開他。現在他醒悟了,瞭解自己內心真正的感情,她反而跑得越遠,讓他難以追隨。

  欲擒故縱,是這樣嗎?

  什麼時候開始,她也變成一個狡猾的女人,抑或這是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不想讓自己更生氣,魏昕磊選擇留下沈海貝一個人,進屋去。

  「你什麼時候回公司?」傍晚時分,魏昕磊還來不及吞下第一口飯,沈海貝就如此開口問道。

  魏昕磊冷冷地打量著沈海貝,下午的氣還沒消,她又來雪上加霜,真是有夠無情的。

  「我還沒有休息夠,不急。」老話一句,他就是不想這麼快回公司,看她能怎樣。

  「但是公司需要你。」她顯然比他還急。

  「昕浩也可以處理得很好,不一定需要我。」他淡淡反駁。

  沈海貝聞言重重地歎了一口氣,不曉得該拿他怎麼辦才好,只得輕輕地說了聲:「我很煩惱。」

  簡短的一句話,卻包含了千言萬語,魏昕磊不禁蹙起眉頭來。

  「妳在擔心公司?」魏昕磊問。

  沈海貝點頭。

  「為什麼?」魏昕磊不解。「妳不是很信任昕浩嗎?」看他們這麼要好,有說有笑的,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才是未婚夫妻呢!

  魏昕磊的疑問都寫在臉上,沈海貝雖看不見,但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充滿疑惑的口氣。

  「你知道魏爸爸為什麼要把財產全留給我嗎,磊哥?」經過了許久的沉默,沈海貝才緩緩丟出這顆震撼彈,著著實實把魏昕磊懾住。

  「我爸把全部財產都留給妳?」魏昕磊一臉恍惚。

  「嗯。」她苦笑。

  「這、這件事……昕浩知道嗎?」恍惚之後,是更多的疑問,魏昕磊的思路都混亂掉了。

  「是我拜託他打理公司,他當然知道這件事。」

  「他都沒有怨言嗎?」他實在難以置信,他那凡事都要爭到底的弟弟會不採取行動。

  「我不知道。」沈海貝聳肩。「就算有怨言,他也不曾向我提起。」

  看來,大家都學會了隱藏心事。海貝,及他弟弟,每個人都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唯一沒變的反倒只有他了。

  「反正公司都有人管了,妳幹嘛還要我回來?」魏昕磊有點不是滋味的問沈海貝,越問越火大。

  「因為我想把財產還給你,只好想盡辦法找你。」

  他問得很快,她也答得很急,誰也不輸誰。

  「妳說什麼,把財產還我?」他驚訝地看著她,她的眼中只有平靜,不帶任何感情。

  「是的,磊哥。」沈海貝說。「我已經虧欠魏家太多,沒有理由再拿魏家的財產,何況那原本就不屬於我。」

  「我爸既然把財產都留給妳,財產自然就是妳的。」沒有歸屬上的問題。

  「不,磊哥。」她一點都不這麼想。「那些都不是屬於我的錢,我不想拿,只想把這些財產還給它真正的主人,也就是磊哥你。」

  「妳也可以把財產直接轉給昕浩,他也是魏家的一份子,他會樂於接受的。」魏昕磊飛快反駁。

  「浩哥當然會樂於接受,但那不是魏爸爸的本意,所以我不能這麼做。」

  「海貝……」魏昕磊不懂她為什麼一再堅持財產屬於他,也搞不懂她的想法。

  「我只是暫時替你保管財產,磊哥。」她就是這麼堅持。「現在你回來了,請你快點把財產拿回去,減輕我心理上的負擔。」

  人會因沒錢而狗急跳牆,或是憂鬱,但像她這麼急著歸還財產的人,還真不多見。

  「何以見得我爸是要將這些財產留給我?」他沒忘記父子決裂前他父親撂下的狠話,他當時就說過不會留給他一毛錢。

  「如果他真的要把這些財產留給浩哥,直接在遺囑上說明就好了,不必把財產全部留給我。」以魏爸爸的精明,他不可能犯如此重大的錯誤,一定是別有用心,而她也瞭解他的心意。

  看著沈海貝平靜但堅定的表情,魏昕磊知道,她說的話都是對的。他父親就是因為信得過她,才會把全部財產都留給她,交給她保管。他不明白的是,他父親為什麼沒有將財產留給他弟弟,難道這其中有什麼隱情?

  「現在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急著要你回公司了吧?」

  在他迷惑之際,沈海貝又說。

  「魏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公司,我會聯絡律師,在最短的時間之內,辦妥財產移轉事宜。魏爸爸若知道你又回公司重新執掌大權,一定會很高興的。」

  她左一句公司,右一句高興,不外乎急著趕他回去。魏昕磊雖然知道她是為他好,但還是很不爽。

  「要我回公司可以,但妳要跟我一起走,不然我不回去。」反正他就是跟她卯上了,看誰比較堅持。

  「你真是不可理喻。」她沒想到他會臨時來這一招,秀眉都攢起來。「公歸公,私歸私,兩者怎能混為一談?」甚至以此要挾。

  「在我看來都一樣。」沒有所謂公私的問題。「妳和公司,基本上是套在一起的,當然不可以分開處理。」

  沒有她,就沒有公司。公司因為她而保住,她理應和公司一起過繼給他,沒得商量。

  魏昕磊像個流氓一樣,硬要沈海貝買一送一。沈海貝雖然明知道這是個無理的要求,但為了能順利將魏爸爸交代給她的任務完成,也只得硬著頭皮答應。

  「好吧!」她歎氣。「我答應跟你一起回市區。」

  這看似小小的讓步,卻用掉了魏昕磊不少力氣。說實在的,他真的很擔心她一個人住在這裡,會發生什麼危險。不過話說回來,以前他根本不需這麼費力說服她去做某件事,莫非十年風水輪流轉,這句話真的有它的道理?

  「現在魏氏大宅是誰在住?」魏昕磊想起魏家在市區的豪宅,以前大家都住那兒。

  「浩哥。」她也想起那棟滿是回憶的屋子,他們在那兒度過了大部分的時光。

  「是昕浩?」魏昕磊有點驚訝竟是他弟弟守住那棟房子,以前他動不動就在外過夜,也有自己的公寓,現在倒戀起家來了。

  「既然是昕浩住在那邊,那妳就搬來跟我住在一起好了。」省得他們兩個人又搭上。

  「跟你住在一起?」她愣了一下。「你是說,住進你的公寓?」他們兄弟兩個各自擁有一棟公寓,坪數都不小。

  「沒錯,驚訝嗎?」他取笑她的表情。「跟我住在一起,讓妳這麼驚訝?」以前她可是很愛黏著他的。

  「我當然驚訝。」她不否認。「我還以為,你會要我搬回魏氏大宅。」

  「我才不會讓昕浩再有接近妳的機會。」他話說得很白,以前他不明白自己的心意,不覺得有什麼太大的問題。現在既然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當然得誓死保衛國土。

  「我愛住哪兒,就住哪兒。你沒有權力決定我應該住哪裡,這是我的自由。」不容得人剝削。

  沈海貝由不得他人左右。

  「我當然有權力決定妳的住處。」魏昕磊跟她卯上了。「別忘了妳是我的未婚妻。」哪有跟別的男人共住一棟房子的道理。

  「我們已經解除婚約。」沈海貝氣得臉都紅起來,懷疑他是故意找碴。

  「我還沒有答應。」不是她說了就算數,是的話,當初他也不會離開加拿大,發生這麼多事。

  乍看之不是他無理,但仔細想想,道理又全站在他那邊。在他們沒有正式解除婚約之前,她的確沒有權力和別的男人住在一起,即使這個人是她從小相處到大,有如親哥哥一樣的浩哥。

  「就照你的意思做。」沈海貝明白她輸了,這次她不能說他無理取鬧,他有他的考量。

  「很好。」魏昕磊勾起嘴角,迎接這得來不易的勝利。

  隔天早上,他們便打包回到溫哥華市中心,開始他們的「新同居關係」。

  魏氏大樓又恢復一貫的朝氣,不為別的,就因為他們的總經理回來了。

  「總經理早。」

  「你好,總經理。」

  到處都聽得到員工跟魏昕磊打招呼的聲音,大家都好高興他終於又回到公司,跟他們一起為公司打拚。

  魏昕磊仍然使用原先的辦公室,將他父親留下的董事長辦公室繼續交由魏昕浩使用。然而儘管如此,在所有員工的心目中,他早代替了他父親,成為魏氏集團最新的領導人。這對領導了他們一年多的魏昕浩很不公平,但卻沒辦法,因為他跟他哥哥真的相差很多。雖然不至於把公司弄垮,但經常決策錯誤,造成許多無法彌補的過失,連帶著使公司獲利減少,影響他們的獎金。

  也因此,當魏昕磊決定回公司繼續領導他們的時候,大家莫不普天同慶,薄海歡騰地歡迎魏昕磊回來。

  親眼目睹這樣的狀況,魏昕浩的心裡當然很不是滋味,不過他不會傻到去跟他哥哥抗議,這兩年的時間教會了他凡事都該三思而後行,必要時還得忍氣吞聲,虛以委蛇,方能成為人上人。

  「哥,你終於又回來公司上班,真是太好了。」魏昕浩別的本事沒有,逢迎拍馬的功夫倒是練得不錯,這會兒已在魏昕磊的辦公室,恭賀他歸隊。

  「謝謝。」魏昕磊冷淡地響應他弟弟,忙碌的雙手翻個不停,檢視堆積如山的檔案,連帶牽動魏昕浩緊張的心情。

  他看看一臉嚴肅的魏昕磊,感覺上好像又看見他的父親,讓他十分不自在。

  「我終於可以放假了。」為了舒緩緊張的心情,魏昕浩假裝開朗的提出休假的要求。「你不在的期間,我幾乎每天都必須待在公司,早煩透了,該是出去走走的時候。」

  魏昕浩的原意是希望他哥哥能留他,沒想到魏昕磊甚至連頭都懶得抬,只是隨口應了聲:「那就休假吧!」一句話便將他的後路都堵死掉,當面給他難堪。

  深感受辱的魏昕浩,只能摸摸鼻子,在心裡詛咒個不停。所謂熱臉貼冷屁股,他這張熱臉早已被當面甩回過好幾回了,他卻拿他哥一點辦法也沒有。

  事情不該如此的,魏昕浩在心裡不斷地咒罵。

  要不是他哥哥突然出現,他手裡現在應該端著酒,坐在海灘上摟著金髮碧眼的美女,大玩調情遊戲,而不是像個小丑一樣,想盡辦法逗他哥哥開心。

  魏昕浩越想越懊惱,想不透魏昕磊怎麼會突然回加拿大,順口便問。

  「哥,你怎麼會突然回來?」他盡可能裝出一副無心的樣子,感覺像純聊天,魏昕磊想也不想地回答--

  「因為海貝登報說要解除婚約,我就回來了。」魏昕磊顯然非常忙,沒空留心到魏昕浩不尋常的語氣和驚訝的表情,一直在翻閱成堆的檔案。

  「海、海貝登報?」魏昕浩這回真的是被嚇住了,他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

  「你不知道嗎?」魏昕磊終於抬頭看他弟弟。「我以為憑海貝跟你走這麼近來看,她應該事事與你商量,但這顯然並不是事實。」

  「她當然不會每件事都跟我商量,哥你誤會了。」魏昕浩被他哥哥瞪得有些心虛,也有些害怕。他那雙眼睛就跟X光似的,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法眼。

  「是嗎?」魏昕磊用手指敲敲檔案,精明的眼睛,似乎想分辨出他弟弟有沒有說謊,最後還是選擇相信他。

  「她是在台灣找到我的,這點她就比你聰明,懂得利用這個方式找我。」魏昕磊廢話也不多說,挑明了點出他的無能。魏昕浩除了當場紅了臉,就只能握拳納悶。

  為什麼海貝不告訴他這件事?虧他從她出車禍後,就一直圍繞在她身邊,追求她、想辦法逗她開心,結果她竟背著他,暗地裡登報找他哥哥回來?

  「怎麼了,還有事嗎?」看他弟弟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魏昕磊的眉頭挑得老高。

  「沒、沒有,沒什麼事,只是身體不太舒服。」魏昕浩假裝虛弱的搖搖手,腦子裡還在想沈海貝登報尋人這件事。

  「既然沒事,我要繼續辦公了。」魏昕磊不怎麼客氣的下逐客令。「出去的時候,記得把門帶上。還有你腰際間的手機,一直在晃個不停,最好趕快解決。」

  魏昕磊向來不喜歡在上班時間做私事,閃著情人專屬炫光的手機屏幕更是犯了他的大忌,魏昕浩只得尷尬地將手機關掉。

  「那我先出去了。」魏昕浩一邊暗罵挑錯時間打電話的女朋友,一邊走出魏昕磊的辦公室,一關上辦公室的門,臉色全變。

  去他媽的大哥,以為全世界的人都該跟他鞠躬彎腰嗎?這般囂張!

  說不出有多怨恨魏昕磊,魏昕浩的不滿全寫在臉上,但最令他感到不滿的,當屬沈海貝,她怎麼可以背著他,做出這麼惡毒的事情來?

  魏昕浩當下就決定去找沈海貝,他先開車回魏氏大宅,找了半天沒發現沈海貝的人影。接著他又去找李媽,老傭人告訴他,她沒回魏氏大宅,而是住在他哥哥的公寓,這又讓他一陣錯愕。

  以往只要她人在市區,就一定會住在魏氏大宅,多年來都是如此,這次怎麼不一樣了?

  腦中的疑問越來越多,魏昕浩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魏昕磊的公寓,沈海貝果然在那兒。

  「浩哥!」沈海貝不知道他有什麼事電鈴按得那麼急,但還是露出一貫的笑容,頃刻安撫魏昕浩的情緒。

  她真是一個天使,難怪所有人都喜歡她。

  「不要光站在門口,先進來坐嘛!我泡杯茶給你喝。」沈海貝看不見他迷戀的表情,清澄的大眼裡,有的只是過去的影像,這讓他產生些許不安。

  「好。」魏昕浩柔聲應許,他一向就無法拒絕她的要求,不管她的眼睛裡面有沒有他。

  「伯爵茶好嗎?味道很香喲!」她一面取出泡茶工具,一面問魏昕浩,魏昕浩的心情瞬間沈了下來。

  「我沒意見。」事實上他很有意見,他喜歡的是茉莉而非伯爵,這點她應該非常清楚,卻依然凡事以大哥的喜好為優先。

  思及此,魏昕浩苦笑。

  他們兄弟間的競爭,似乎從沒停過,尤其在海貝的身上,最為明顯,她究竟喜歡誰?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泡好了茶,沈海貝摸索著把茶端給魏昕浩,他立刻起身接走。

  「還說呢!」他勉強微笑回道。「妳既然回到市區,為什麼不回家裡?害我還開車四處找妳。」

  「我也想啊,但磊哥不准,硬要我待在這裡。」她也很頭痛。

  「妳還是那麼聽大哥的話。」魏昕浩淡淡反駁。「他說什麼,妳就做什麼,從來沒有自己的意見。」

  「你知道我一向如此。」面對魏昕浩尖銳的批評,沈海貝僅是冷靜以對。

  「但我以為妳想改變。」魏昕浩的笑容苦澀。

  「我是想改變啊,但總要一步步的來嘛!」相較之下,沈海貝的笑容卻是異常甜美。「不必為我擔心,浩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的笑容是如此自信,語氣是如此堅定,讓魏昕浩覺得自己若再堅持下去,倒有些不識抬舉了,於是連忙更改話題。

  「我聽哥說妳在台灣的報紙上登尋人啟事,有沒有這回事?」雖然他哥是這麼說,但魏昕浩還是想聽她親口證實。

  「我沒有登尋人啟事,我只是說我同意解除婚約。」比較像是小廣告。

  「都一樣。」他暗聲詛咒。「妳為什麼沒有先來跟我商量,就擅自在台灣登廣告?」若他事先知情的話,一定會想辦法阻止這件事,也不會導致今日的局面。

  「你太忙了,浩哥。」沈海貝依舊保持微笑。「你每天都有那麼多公事要處理,我想這只不過是一件小事,沒必要驚動你,就決定自己登報了。」

  她沒問他會不會怪她,這若在以前,她一定會這麼問。可現在的她,既神秘又自信,外表雖柔弱,但內在卻是堅硬得不得了,簡直跟礦石沒兩樣,任誰也移動不了。

  「說到底,妳還是不信任我。」魏昕浩苦澀的語氣中有深深的無奈。

  「沒這回事,浩哥。」沈海貝的表情看來相當驚訝。「我若不信任你,就不會將公司交給你管理,你擁有一切的裁量權,不是嗎?」

  此話倒不假,無論是公司的業務或是財政方面,他都實際掌握,她不曾過問半句。

  「我還以為妳是因為不放心公司,才急著找哥回來。」儘管她話說得很漂亮,他依然有所疑慮。

  「這部分的因素當然也有。」她不否認。「不過最重要的是,我想趁這次機會解除婚約,還雙方自由。」

  「妳終於下定決心,要跟哥解除婚約了?」先前他以為這只是她要他哥哥回來的借口,沒想到是真的。

  沈海貝點頭。

  「太好了。」魏昕浩高興得快跳起來。「那……妳跟哥說了嗎?」

  「說了。」她回道。

  「哥怎麼說?」一定是滿口說好……

  「他沒答應。」

  令魏昕浩感到十分詫異的,魏昕磊竟然拒絕。

  「他說我們還是未婚夫妻。」沈海貝接著笑一笑,笑容裡有許多無奈。

  哥他居然不願意解除婚約,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說,他的心意變了?

  魏昕浩起先弄不懂魏昕磊的想法,但當他看見沈海貝沈靜、宛如雕像一般的容顏後便豁然開朗,開始明白他哥為什麼不願放手。

  到底海貝太可人了,只要是心智正常的男人,沒有人能對她不動心。他哥哥表面上雖厭惡她,其實內心也和所有的男人一樣,無法跳脫她的魅力,所以才會急著逃離。

  這下可有趣了。

  魏昕浩陰鬱地想。

  跳脫籠牢的兔子急著回頭吃鮮嫩可口的紅蘿蔔,他這只從頭到尾就打蘿蔔主意的兔子,該怎麼反擊才好?這可有待他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其實這樣也不錯啊!」

  在他思索的當頭,沈海貝又說。

  「磊哥回去掌管公司,浩哥你肩上的擔子也不會那麼重,可以多挪出一些時間陪我,又有什麼不好?」

  沈海貝的話說得輕輕柔柔的,聽起來很舒服,也極具說服力,魏昕浩到今天才發現她原來是一個很出色的說客,不禁莞爾一笑。

  「敗給妳了。」他投降。「妳說得有理,這樣沒有什麼不好……不過話說回來,妳不一定要找我作陪,妳不是還有許多朋友嗎?可以跟她們聯絡啊!」他記得以前她身邊的女性朋友一大堆,每個人都爭著跟她攀談。

  「都是一些吃喝玩樂的朋友,不聯絡也罷,我只要有浩哥陪我就夠了。」她是有許多女性朋友,但那都是過去式了。自從她失明以後,那些朋友就漸漸遠離她,終至了無音訊。

  一場車禍,讓她看清世間的冷暖,也學會了許多事。

  魏昕浩明白她表面上不說,其實內心受到很大的創傷。而且說實在的,若不是他對沈海貝還有依戀,沈海貝對他也還有利用價值,他恐怕老早遠離沈海貝。畢竟,照顧一個失明的人太累了,他沒有那份耐性。

  不過,這些話他當然都不會說,也不會傻到讓她察覺他的不耐煩。相反地,他要趁這次的機會將她追到手,利用婚姻關係取得她繼承的遺產,這才是聰明人的做法。

  「那以後我可得常常來找妳,免得妳無聊。」算了,短暫休息也好,這樣他才有時間進行他的計劃。

  「嗯,歡迎浩哥。」沈海貝不疑有他的笑開懷,好高興終於有人陪她。

  魏昕浩也跟著綻開笑容,只不過想法與她不同,他的目標是跟她結婚,進一步奪得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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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54:00
  第六章

  午夜時分的溫哥華,非常寂靜。

  或許偶爾會傳出有人喝醉酒的吵鬧聲,破壞這份寧靜。但總的來說,溫哥華仍是靜謐的,尤其是位於西區的高級住宅區,更是門禁森嚴,鮮少有外人能夠闖入。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魏昕磊算是破壞寧靜的罪人之一。他座車的引擎聲,著實喧囂了一陣,才匆匆熄火,沒入同樣寂靜的車陣之中。

  他盡可能小力地關上車門,在這高級住宅區內,沒人像他如此辛勤工作,甚至搞到半夜才回家。但他不在意,這是他欠他父親的,此刻存在他腦中唯一的念頭,是窺探沈海貝天使般的臉,這比任何事都重要。

  說來可笑,以前可以天天見到她的時候,他覺得厭煩。現在卻渴望見她一面,這莫非就是人們口中所謂的「犯賤」?

  然則犯賤也好,自作多情也罷,他終究見著她了,她正躺在床上睡覺,像個天使一般安詳。

  海貝就像個天使。

  這是所有熟悉她的人給她的稱號,甚至就連不認識的人,也這樣稱讚她。

  蹲下身,用手輕撫她分明的輪廓。在燈光的照耀下,她安詳的睡臉恍若來自天國的詩篇,那般的寧靜、那般的與世無爭。

  他不禁回想起兩年多以前,那場充滿了火藥味的舞會。當時他心中的不滿正到達最頂點,稍一刺激便會沸騰,偏偏又有人不小心點燃了他心中的導火線,衝突終於爆發……

  「好一個迷人的天使!」

  寬闊的海邊別墅裡,擠滿了受邀而來的嘉賓。其中最受矚目的是來自美國的史密斯父子,他們是魏氏集團在美的合作夥伴,是公司重要的客人,魏昕磊當然第一個為客戶引薦他的未婚妻。

  「天使嗎?」魏昕磊冷嘲。「我不這麼認為,我倒認為她是個小麻煩。」

  他不附和便罷,反而在對方讚美沈海貝時,當面潑了她一大桶冷水,潑到大家都很尷尬,不知如何緩和場面才好。

  「你、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史密斯先生急忙出面打圓場。「像Belle這麼可人的女孩怎麼可能是個麻煩,Tony,你說是不是?」

  「是啊,她真是我見過最迷人的天使。」史密斯的兒子不斷重複這句話。「我若有這樣的未婚妻,高興都來不及,絕不可能把她視為麻煩。」

  小史密斯絲毫不掩對沈海貝的欣賞,魏昕磊根本懶得理會他們的話,只是冷冷打量一臉不自在的沈海貝,發現她和Tony史密斯真是呈現強烈的對比,一個尷尬,一個迷戀。

  「我可以請妳跳一支舞嗎,Belle小姐?」Tony史密斯很有禮貌地邀請沈海貝,眼露渴望之色。

  沈海貝為難地看著魏昕磊,他也不答話,只是露出一個嘲諷的表情,沈海貝只好把手放進對方伸過來的掌心裡,答應與他共舞。

  「我不太懂得東方的審美觀,但我覺得妳真是一個大美人。」Tony史密斯雖不吝於誇獎人,無形中卻帶給沈海貝很大的負擔。

  「謝謝你的讚美,不過我沒你說得那麼好。」她無力地笑一笑,好希望他別再說了……

  「不,妳真的很美、很可人,好像天使。」Tony史密斯無法體會沈海貝的難處,且在說話的時候,抬頭瞄了一下天花板,那兒到處都是天使。

  「謝謝你。」她只能苦笑,只能偷瞄一旁喝酒的魏昕磊,怕她若表現得過於愉快,他會不高興。

  這時Tony史密斯不小心踩了她一下,她嚇了一跳,Tony史密斯搔搔頭,紅著臉說抱歉,羞澀困窘的模樣好像一個小男生,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

  「沒關係……」枉費她憋了一個晚上,終於因他這一踩而破功。由於兩個都是年輕人,年齡差距不大,自然而然便攀談起來。

  要知道沈海貝之所以會被稱為「天使」,除了面孔之外,態度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沒多久,就看見兩個年輕男女有說有笑,羨煞了旁人。

  「喂,你的未婚妻正跟別人跳舞耶,你都不會生氣嗎?」來賓中不乏同是後一輩的華人子弟,他們正用著開玩笑的語氣警告魏昕磊。

  「一點都不會。」他冷笑地回答。「我還巴不得將她送人。」省得被糾纏個沒完。

  「喂,你不要開玩笑。」大夥兒明顯嚇一跳。「這句話要是被你老爸聽見,你的總經理位子就不必坐了。」

  「還有等會兒要是被你老爸發現,你竟撇下未婚妻,縮在角落喝酒,一定會剝掉你一層皮。」

  「我勸你最好趕快把你的未婚妻搶回來,否則到時就來不及了。」

  大夥兒的烏鴉嘴,一張比一張毒,話才剛落下,就看見魏老董事長扯開嗓門,笑嘻嘻的走進大廳。

  詛咒應驗,烏鴉們立刻一個一個排隊站好,等待魏老董事長點名。

  「Jason、Jeff、Steven,你們都來了--」魏老董事長原本的心情極好,未料一進門,即瞧見沈海貝在和別的男人跳舞,魏老董事長的臉立刻拉下來。

  「這是怎麼回事?」魏老董事長冷著臉問一旁悠哉喝酒的魏昕磊。「海貝怎麼在和別人跳舞?」

  基於魏家父子倆最近正為沈海貝的事吵得凶,凡是熟悉內情的人都閃一邊去,或是戰戰兢兢的隔岸觀戰,魏昕磊只得孤軍奮戰。

  「我又不是保母。」決心獨自迎敵的魏昕磊,語氣嘲諷得不得了。

  「她愛跟誰跳舞,就跟誰跳舞,我管不著。」話畢,他又低頭啜酒,輕忽的態度,明著跟他父親槓上,氣壞魏老董事長。

  「你那是什麼說法和態度?」魏老董事長的臉色鐵青。「海貝是你的未婚妻,你本來就該照顧她。」還說什麼管不管得著的渾話。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她的保母。」魏昕磊不耐煩的反駁他父親。「她有腳,也有自己的想法--等等,或許她沒有自己的想法,全聽你的話?」

  如果說他先前的語氣還嫌不夠輕蔑的話,那麼此刻說的話無疑已經成功傷到人了。更糟的是,他還是用英語說,鬧得全場皆知。

  「昕磊……」大夥兒連忙用中文勸他,免得事情越鬧越大。

  「幹嘛突然說中文,這樣對客人不是很不禮貌?」魏昕磊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將朋友們的好意丟回去,擺明了給沈海貝難堪。

  沈海貝的確很難堪。

  尤其他是故意用英文同魏老董事長爭吵,完全不顧她的顏面,她當場愣在原地。

  「咳咳!」不只她難堪,就連邀她跳舞的Tony史密斯也很尷尬,不知道如何是好。

  沈海貝只得虛弱的笑一笑,紅著眼眶說抱歉。魏老董事長卻是當著大家的面,厲聲斥責魏昕磊,父子兩人又吵起來……

  仔細想想,自己是多麼傻啊!

  將思緒拉回到現實,魏昕磊撫著沈海貝的臉悶笑。

  現在若再要他將她讓出來與別的男人跳舞,他一定不肯。畢竟天使好不容易才降臨人間,怎可輕易拱手讓人?

  就好像感染到他腦中的思緒般,沈海貝濃密長翹的睫毛,在他自私的想像中眨了幾下,緩慢地醒來。

  魏昕磊臉上原本的悶笑,立即轉為深刻的微笑。

  都說眼睫毛長翹的女人很凶,海貝脾氣卻出奇得好,一點都不「名副其實」。

  「磊哥?」掀開長翹的睫毛,沈海貝的呼喚充滿了不確定。

  「當然是我。」他低笑,自從她失明之後,總是愛用疑問句,特別是對他。

  「我想也是。」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但從他的語調中聽出他心情很好,不由得跟著勾起嘴角。

  「現在幾點了?」她問。

  「凌晨兩點。」他再一次輕撫她的臉龐,感受她細緻的溫柔。

  「你忙到這麼晚才回來?」沈海貝相當驚訝。

  「沒辦法,第一天上班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總得等事情告一段落。」他個性縱然有千萬個缺點,但公事上卻認真負責,這點誰也無法否認。

  「你肚子餓不餓?」沈海貝比誰都瞭解他這個優點,也欣賞它。

  「有一點。」工作了一整天,只吃了幾個三明治,是有點餓了。

  「我煮麵給你吃。」她自告奮勇要解決他的民生問題,魏昕磊除了抬高眉毛,騰出空位讓她下床之外,未曾說出任何反對意見。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過招,他學會了一件事,那就是別在這種小事上同她爭辯,天曉得她拗起來有多難對付。

  腦中想著她有多難纏,魏昕磊的眼睛竟在不知不覺中,纏上了沈海貝的身影。

  這一纏,不得了。

  原本他還沒注意到沈海貝睡衣的顏色,怎料在燈光的照射下,棉質的白色睡衣竟變得透明,隱隱約約顯露出她曼妙的身軀。

  魏昕磊看呆了,也看癡了。過去忙著和自己的自尊心抗爭,根本無暇顧及她的身材問題,現在才明白他錯過了什麼。

  他錯過了她的成長期。

  更進一步來說,他錯過了花朵綻放的時間。美麗的花朵需要更強烈的關注來增添它的嬌艷,他卻吝於將眼光駐足在她身上,結果報復到自己。

  思及此,他直想笑。然而想咧嘴的同時,他一顆不安定的心也蠢蠢欲動。如果就這樣從後面摟住她,說他想要她,她會如何反應?恐怕會給他一巴掌,叫他滾回去吃自己吧!

  自作孽,不可活。

  活了快三十年,他才瞭解到這句話的意思,也只得苦笑。

  若說過去那兩年的時間,他有學到什麼,那就是自我解嘲。一個人的日子太寂寞,放縱的日子他又不想過,只好數著過去的影子,嘲笑自己的懦弱,卻也意外認清自我。

  人生充滿了意外。

  倚在流理台邊,看著沈海貝一會兒拿出麵條,一會兒燒水,老練地做些以前從不碰的廚房工作。魏昕磊深深地感覺到,最大的「意外」是她,她簡直變得十項全能。

  「……看來我不在的期間,妳學會了很多東西。」一會兒下面,一下子泡茶,每一樣都很拿手。

  「是啊!但我覺得這樣很好,過去太倚賴你了。」需要改進,她嫣然一笑。

  魏昕磊不答話,事實上他反倒比較懷念過去的日子。那個時候她事事問他的意見,他雖然覺得煩,但至少有被尊重的感覺,不像現在這般無助。

  他看著她煮沸水、下面、調湯頭。又看見她打蛋、撈面、將麵條放進碗裡面,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任何遲疑。

  她的動作是如此熟練,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沒有失明,會以為她生來就會煮麵,但只有老天知道,這要花多少時間練習。

  「面煮好了。」

  若硬要挑剔缺點,恐怕只有逞強這一項最令人難以忍受。

  「我自己端。」他搶先一步端起熱騰騰的湯麵,免得熱得發燙的瓷碗燙傷她的手,他可不願她的手因此留疤。

  看似清淡的湯麵,比想像中好吃。魏昕磊意外地發現面很有嚼勁,麵條煮沸的時間拿捏得剛剛好,就連湯頭也無可挑剔。

  「好吃嗎?」沈海貝淡淡地問。

  「好吃。」魏昕磊據實回答。

  他老老實實的吸著麵條,品嚐湯汁的鮮美。沈海貝在一旁默默地聽著他滿足的吐氣聲,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苦澀的微笑。

  「真的很諷刺,你竟然也會覺得我煮的面好吃。」

  魏昕磊原本吸面的動作因她這句話而耽擱,改為不解的注視。

  「要是在以前,你一定不會管我,搞不好也不會吃我煮的面,更不會像現在一樣,吃得津津有味。」

  美麗的微笑下,是一連串激烈的控訴。平白無故被K得滿頭包的魏昕磊根本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得極力喊冤。

  「我沒那麼惡劣吧?」幹嘛把他說成虐待狂。

  「你自己心裡有數。」她也不同他辯,只是掛著淡淡笑容,從容的轉身,回她自己的房間。

  自始至終摸不著頭緒的魏昕磊,依舊只能盯著她的背影,和她留下的話搏鬥。

  要是在以前,你一定不會管我,搞不好也不會吃我煮的面。

  ……沒這回事吧!他想。以前他只是沒耐心一點,懶得聽她說話而已,但可從來沒說不吃她煮的面。

  磊哥,你聽我說--

  走開!

  他沒那麼惡劣,他只是稍微沒耐心一點……

  唉,算了。

  魏昕浩向來是玩樂的高手,事實上在他未接管魏氏集團的營運前,他做過最多的事就是「玩」,舉凡真正的海上活動或是牌桌上的「游泳」,他沒有一項不拿手的,可說是道地的玩家。

  他很會玩,也很會帶著別人玩。以前魏老董事長就說過他朽木不可雕,一心一意將全部的事業交給大兒子處理,直到他過世以後,公司的營運權才落到魏昕浩手上。原本他也著實安分了一陣子,認認真真地掌管公司的業務,直到他大哥回來又奪走一切,於是他只好又變回不事生產的花花公子。

  有什麼辦法呢?

  魏昕浩聳肩。

  誰要老頭子臨死前更改遺囑,將所有遺產都留給海貝,他這個寄人籬下的不肖子,也只有想辦法生存下去了……

  「浩哥,你說要玩牌,要玩什麼牌?」

  一陣突如其來的柔軟嗓音,打散魏昕浩的思緒,魏昕浩這才想起,他正身處於魏昕磊的公寓中,逗沈海貝開心。

  「我們、我們來玩撲克牌好了。」匆匆忙忙地回神,魏昕浩四處找撲克牌。

  「浩哥。」沈海貝的語氣有如大海般平靜。「你忘了我看不見嗎,要怎麼玩撲克牌?」

  魏昕浩慌亂的舉動立刻因她這句話而止住,僵直的表情在這一刻放鬆。

  許是她的眼睛太美麗,才會產生她從未失明的錯覺。從小到大,他就最愛凝視她這對眼睛,最愛看她的臉,即使她的視線,從不在他身上駐足。

  「對不起。」他誠心的道歉。「我一時忘記妳看不見,居然還提議要玩撲克牌,真是個大豬頭。」

  「沒關係。」她很大方的原諒他。「這種事情很難適應,有時候我自己也會忘記,更何況是浩哥。」當然會忘記了。

  沈海貝永遠會找台階給魏昕浩下,這也是他始終惦記她的原因,畢竟家裡除了她以外,沒有人會對他如此溫柔。

  「那……我們來玩麻將好了,這樣就沒有問題了。」魏昕浩靈機一動,想到另一樣不需要眼睛的遊戲。

  「要怎麼玩?」她是會玩麻將,但那也需要用到視力。

  「用摸的。」魏昕浩興奮的解釋。「我曾經看過人家玩過這種遊戲,用手摸麻將,然後猜出是什麼牌,對的人就可以拿走錢。」

  「那不是要莊家嗎?」她可從來不賭博。

  「只是遊戲。」魏昕浩要她放心。「我們不賭錢,純粹猜牌,猜對最多牌的人就可以請對方親他一下,妳覺得怎麼樣?」

  「浩哥--」沈海貝緊張的語調中,有深深的不認同。

  「就這麼決定。」魏昕浩不讓她有抗議的機會,便擅自拿出麻將倒在桌上,開始洗起牌來。

  沈海貝只得也跟著洗牌。在她的心裡,並不把魏昕浩剛才說的話當真,只當他是無聊開玩笑,扭捏了一會兒也就算了。

  整副麻將有一百多張牌,洗起來鏘鏘作響,還滿像一回事。兩人七手八腳的洗完牌後,開始摸牌。

  魏昕浩先摸到一張兩條,這容易,一下子就猜出來,他先得第一分。沈海貝接著不甘示弱拿到第二分,她摸到的是九筒,也不難猜,兩人一比一平手。

  接下來你來我往,互不相讓。從小就陪著大人打麻將的兩人,牌技或有高低,但手指的觸感一樣好,沒多久就玩掉了大半副牌,而且越摸越有趣,越摸歡笑聲越多。

  「該我了。」魏昕浩玩起來就和孩子一樣瘋,硬要跟沈海貝搶牌。

  「才該我了。」沈海貝笑著摸牌,明明就輪到她,她才不讓浩哥有耍賴的機會,多贏她一分。

  「亂講,明明是我!」魏昕浩不是故意耍賴,但他真的記得輪到他摸牌。

  「你是下一張,別和我爭!」沈海貝打死不讓他觸犯她的領域,兩隻手護著桌面,硬是不給他有摸牌的機會。

  「喂喂喂,別賴皮--」魏昕浩原來是要推開她,兩手卻不期然和她的手交迭在一起,瞬間變得啞口無言。

  他無言,是因為這是他第一次有機會牽她的手。除去孩童時代,他幾乎沒什麼機會碰她,即使是面對面說笑,也一定保持適當的禮貌,皆因為她是大哥的未婚妻。

  但是,現在呢?

  她曾說過,她要解除婚約。那是否意味著,她對大哥的迷戀已成過去式,這麼說來,他若牽她的手,也沒關係嘍?

  不想再錯失這次難得的機會,魏昕浩決定大膽表白,讓沈海貝瞭解他的感情。因此他把她的手抓得緊緊地,用力的程度,連沈海貝都感覺到不對勁。

  「浩哥?」沈海貝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有這種舉動,亦看不見他緊張的表情,但他如此牽住她的手,已超越以往的範圍,於是不解地問。

  「海貝,我--」才說了第一句,魏昕浩就說不下去,他只得吞吞口水重來。

  「海貝,我是想--」接著第二句,他也沒說完。事實上他也沒機會說,魏昕磊高大的身影已經不知何時悄悄出現在他們的面前,現在正冷眼打量著他們。

  「你這是在做什麼?」魏昕磊也不問沈海貝的意見,直接將矛頭對準他弟弟,魏昕浩連忙甩掉沈海貝的手,慌張的編理由。

  「我、我們在玩麻將。」魏昕浩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做錯事的小孩般無地自容。

  「真的,怎麼玩?」魏昕磊將視線轉向滿桌子的麻將,表情好嚴厲。

  「用、用摸的。」魏昕浩幾乎快說不出話。

  「那可真方便。」魏昕磊表情極端嘲諷。「看得出來你們玩得很愉快,麻將堆得跟小山一樣,你們一定已經玩了很長一段時間。」

  一副牌除去花牌有一百三十六張,他們已經玩到剩下不到十張牌,可見他們瘋多久了。

  「我們其實也沒玩多久……」魏昕浩搔搔頭,魏昕磊的眼光越冷,他越著急,越捉不到頭緒。

  魏昕磊的目光始終一樣冷,不過這次他不再只針對魏昕浩,而是攢緊雙眉的沈海貝,她似乎想說什麼。

  「我、我先回去了,改天再來……」眼見苗頭不對,魏昕浩乾脆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省得留下來尷尬。

  魏昕磊點點頭,陰寒的目光無聲警告魏昕浩,他最好別再來。魏昕浩除了膽顫之外,同時還帶有那麼一點點竊喜,他終於勝過他哥哥一回了。

  魏昕浩離去之後,魏昕磊立刻將箭頭指向沈海貝,不悅地拉低聲調。

  「原來我在公司拚死拚活的時候,你們都在家享樂。」就他一個人當傻瓜。

  「我們沒在享樂,只是在玩麻將。」她口氣平穩地反駁。

  「玩到手牽著手?」她反駁得很快,他回擊得更快,三兩下就傷到要害。

  漫無止境的沉默,隨著魏昕磊這句尖銳的問話,氾濫到無邊無際。天地好像在這瞬間凍結了,實際上才過了幾秒鐘,對沈海貝來說卻恍若永恆。

  「……我們已經解除婚約了,磊哥。」沈海貝緩緩地說。「今天我愛和誰牽手,就和誰牽手,你管不著。而且我不是你的籠中鳥,沒必要因為你一句話,就毫無限期的關著。」

  她有她的自由,而且很顯然地,她打算飛出去。

  面對這樣的狀況,魏昕磊突然覺得不知所措,但他知道他必須反駁。

  「以前我不關妳,妳還不願意飛。」他口氣不怎麼好的說。「現在眼睛看不見,倒想飛了。」

  傷人的話語,總在無意之間說出口。

  魏昕磊或許無心傷她,但沈海貝確實是受傷了。他傷了她的自尊;那包裹在寧靜的表面下,心底最深的傷口,他就這樣毫不掩飾的掀開。

  「對,我想飛了,怎樣?」他傷她是他的自由,但她也有回擊的權利。

  魏昕磊萬萬想不到,她打起人來竟是這麼痛,痛到令他幾乎承受不住。

  「怎樣?」在疼痛的驅使下,他兩手緊把住她的肩膀,眼睛迸出狂怒的光芒。

  「妳還敢問我怎樣?!」她不知道她是他的未婚妻嗎?既然已經訂婚,就該安分,怎麼可以讓別的男人牽她的手,還倒過來質詢他想怎樣,簡直可笑透了!

  他的怒氣是如此明顯,沈海貝雖然無法看見他的臉,依舊能感受他狂暴的情緒,但仍勇敢的回望他。

  看著她晶瑩、但空洞的眼眸,魏昕磊突然覺得荒謬,同時又不知所措。經過風雨歷練過的百合都是如此嗎?看來脆弱,清新依舊,實際上已大不相同?

  「妳這是在報復嗎,海貝?」在強烈的挫折感下,向來堅定的語氣也變成呢喃。

  「妳表面上說不在乎,實際上妳很恨我,對不對?」魏昕磊的表情相當痛苦。「妳恨我忽視妳,恨我老是給妳難堪,所以現在妳才會用這種態度對我,對不對?」

  過去的魅影從未消失,只是隱藏起來--藏在他們的心底。

  我又不是保母。

  她愛跟誰跳舞,就跟誰跳舞,我管不著。

  他用最刻意的態度傷她,她就用最漫不經心的態度回敬他,很難評論誰的手段比較激烈,但他們都受傷了,傷痕寫在彼此臉上,久久無法消退。

  「我不恨你任何事。」

  或許受傷的人只有他,她的表情依然平靜。

  「我只是描述事實。」

  她口中的事實,就是她不在乎。不在乎他的感受,不在乎他是否為她而神傷,甚至是他赤裸裸的眼神,她都可以裝作看不到。

  然而,該死的,她是真的看不到!

  在這一刻,他真希望時光倒回到從前,讓他有牽著她的手的機會,而不是像個傻瓜一樣,該死地任由她和別人共舞。

  她愛跟誰跳舞,就跟誰跳舞,我管不著。

  他錯了,他非常想管,但眼下已是時不我予,他又能多說什麼?

  「Shit!」既然無法回到從前,魏昕磊也只能匆匆回書房拿起遺落的文件,又一次回到公司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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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54:44
  第七章

  魏昕浩的手機在隔一天響起,他非常驚訝,竟是沈海貝打來的。

  他匆匆和她約好時間,便掛上電話。經過了昨天的事情以後,魏昕浩原以為她不可能再跟他有任何接觸,沒想到她居然還主動約他,這使他的心情大為振奮。

  他準時去接沈海貝出門,兩人說好了,今天要出去走走,於是選擇了市中心最大的購物中心,當作他們今天「探險」的開始。

  沈海貝由於已經很久沒有接觸人群,剛開始時顯得有些緊張,不過很快就習慣。魏昕浩因為從沒帶過失明的人出遊,緊張程度不下於沈海貝,手忙腳亂了一番,才安全將她帶至中庭的露天咖啡座,一邊喝咖啡一邊閒聊。

  「妳繼續和我交往,沒關係嗎?」他狀似無心地隨便問問。

  「什麼意思?」沈海貝不懂。

  「就大哥啊!」魏昕浩解釋。「他昨天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我想他並不高興我過去找妳。」

  「我愛和誰交往是我的事,他沒資格插手。」沈海貝蹙眉。

  「真的嗎?」魏昕浩聞言喜出望外。

  「嗯。」她點頭。

  「這才對。」魏昕浩高興地咧嘴一笑。「以前我就覺得妳是個勇敢的女孩,只是一直生活在大哥的陰影下,沒有機會表現,現在終於走出來了。」

  「我以前很勇敢嗎,我怎麼都沒有印象?」好話人人愛聽,但也得有根據才行。

  「那當然啦!」魏昕浩的記憶力比她好。「妳還記不記得以前每次妳跌倒的時候,都不會哭,也不會拜託別人,自己掙扎著爬起來的事?」

  經他這麼一提,沈海貝才想起的確是這樣,小時候她確實滿倔強的,好多事都堅持自己來,不假手他人。

  只是,在她追憶往事的同時,她亦想起、或者說看見另一個影子。每次當地跌倒,磊哥一定第一個跑過來問她有沒有受傷,然後緊張兮兮地將她背回家,整天下許她下床一步,直到確認了她確實沒事,他才能鬆一口氣,放她自由活動。

  悄悄地輕歎一聲,沈海貝的嘴角揚起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

  他希望她獨立,不要事事依賴他,可他又凡事都要插手管,把她保護得好好的,不讓她受到一丁點兒傷害。

  難道他不知道,獨立是要靠訓練的嗎?

  將她禁錮在他劃出來的小圈子,規定她只能在那圈子裡面活動,這對她的獨立沒有幫助,只會使她更加混亂,她都不知道該向左,或者向右了……

  腦中呈現的儘是過往的畫面,那裡頭有酸、有甜,有魏昕磊小心呵護她的記憶,也有殘忍推開她的往事。

  小時候的他們是如此地相親相愛,長大後卻因禮教,以及種種因素而產生隔閡及衝突。然而儘管這樣,他們依然關心彼此,但卻老是陷在矛盾之中,甚至因此而走不出來……

  「對啊,妳本來就很有自己的主張,現在正是將它盡情發揮的大好時機。」

  魏昕浩不知道她腦子裡正在想魏昕磊,以及過往種種的回憶,一個勁兒的說個不停。

  「妳的決定是對的。」他滔滔不絕試圖說服她。「大哥根本配不上妳,既獨裁又目中無人,高興的時候拉妳一把,不高興的時候把妳推得遠遠的,連我都看不過去了。」

  魏昕浩繼續賣力地鼓吹民主自由。

  「現在好了,妳決定跟大哥解除婚約,對妳來說是好事,這代表妳自由了。」思及此,他忍不住咧嘴一笑。

  「從此以後,妳就可以像這樣自由外出,再也不必看大哥臉色,怕他不高興了……」

  魏昕浩嘮嘮叨叨,細數魏昕磊的不是。沈海貝雖然感到不是滋味,卻也無法否認,他的話中有些是對的。磊哥的確就像浩哥說的一樣:既獨裁又目中無人,同時還深深矛盾。

  「妳口渴了吧,海貝?」長篇大論說了一大堆,口渴的人其實是魏昕浩,只是他不好意思講,只好假意徵詢她的意見。

  「是有一點。」沈海貝體貼的給他一個下台階。

  「那我再去買果汁。」魏昕浩起身。

  「好。」她微笑。

  「但是……」魏昕浩下放心地看著她,口氣十分猶豫。

  「怎麼了?」她雖然看不見,但能感受他的氣息。

  「我怕留妳一個人在這兒,萬一有什麼事……」

  「我能有什麼事?你快去吧!」沈海貝溫柔地打斷魏昕浩,要他不必擔心。

  「那好吧!」魏昕浩點頭。「不會耽誤太久,我去去就來。」

  語畢,他一溜煙跑掉。不過不是去買飲料,而是直奔洗手間,他已經忍很久了,再也憋不住了。

  沈海貝其實也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一走,臉上立即漾開一個微笑,偷偷嘲笑魏昕浩。

  浩哥就是這樣,總是會找一堆借口,掩飾原來的目的。

  磊哥就不一樣了!

  她忍不住想起魏昕磊。

  他要什麼、不要什麼,一向說得很清楚。但也因為太清楚,傷害起人來往往特別痛,她不也因此而遍體鱗傷?

  想到自己的情緒,竟然這般輕易受魏昕磊左右,沈海貝由微笑轉為苦笑,兩年來的訓練,似乎沒有什麼用哦……

  「這不是海貝嗎?」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的身邊多了一個人,用驚喜的語氣問候她。

  她將視線轉往聲音的來源,晶瑩的眼眸反映出說話的人影,卻捕捉不到對方的靈魂。

  有人在同她說話,而且還是個男人,但她卻不知道是誰。

  「好久不見了,妳看起來還是一樣漂亮。」

  對方似乎跟她很熟,這個聲音她似乎也曾聽過,但她還是記不起來到底是哪一號人物。

  「妳忘記我了嗎?」對方似乎很尷尬。「我是妳大學時的學長,於城邦。」

  尷尬的語氣之下,連接著一串簡短的自我介紹,沈海貝終於記起來。

  「原來是Ben。」她終於想起聲音的主人。「我就想這個聲音很熟,原來是你,好久不見了,你最近好嗎?」

  這是很奇怪的問候語,她明明就在看他,卻一直強調聲音,莫非……

  「我一年多以前出了場車禍,目前暫時看不見,所以沒認出你,抱歉。」她主動把對方不敢問的話說出口,省得對方尷尬。

  「原、原來如此。」對方不只尷尬,還很驚訝,她的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我不知道妳出車禍的事。」於城邦頻頻責怪自己該死。「我如果知道的話,就不會問了,真對不起。」

  「沒關係。」沈海貝溫柔地笑笑。「這也不能怪你,我若沒記錯的話,你在我車禍前就被調派到香港的分公司,擔任亞洲地區的負責人不是嗎?」

  「妳記憶力真好。」於城邦相當高興。「我確實被派往香港,不過現在又被調回來了,我想應該是因為我老爸對我的表現不甚滿意,怕那邊的生意會被我搞砸,才命令我回來。」

  「胡說。」聞言,沈海貝笑開。「你以前在大學的時候就很出色,還沒畢業即考取會計師資格,公司怎麼可能會被你弄垮?」

  他們同時笑出聲,笑聲愉快而開懷,兩人同時追憶起過往。

  他們都就讀同一所大學,是學長和學妹的關係。撇開這層關係不說,兩家私底下也有交往,在當地的僑界都算是頗具聲望的家庭,兩家的實力也相差無幾,都是跨國性的大型企業。

  「能再聽見妳的笑聲真好,我還以為從那件事情以後妳就不笑了。」於城邦不避諱的說道。

  所謂的「那件事情」,無疑是指魏昕磊離開加拿大的事。這在當時的僑界是件大事,她因此被暗地裡嘲笑了好久。

  「沒有的事。」她已經看淡、也看開了。「我仍然記得怎麼笑、怎麼與人交談。」

  魏昕磊走後她確實自閉了一陣子,但接下來一連串的打擊又迫使她不得不敞開心屝,接納更多不同的事物,算是因禍得福。

  「我很高興聽見妳這麼說。」這是他的肺腑之言。他人雖然離開加拿大,但仍時時刻刻惦記著她,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謝謝。」她是不清楚他對她的感情,但她衷心感謝他的關心,他或許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沒有改變對她的觀感的人,格外顯得珍貴。

  「你什麼時候回加拿大的?」與世隔絕得太久,好多消息都不知道。

  「昨天。」他咧嘴一笑。「昨天剛下飛機,今天就遇見妳,這一定是老天刻意安排。」他真幸運。

  「你還是一樣愛開玩笑。」沈海貝笑得很愉快,心情很好。「以前你就很會逗我開心,有時候還會扮鬼臉嚇我,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啊!」於城邦回道。「每當那個時候,我總是擔心Ray會不會從旁邊衝出來揍我一拳,叫我滾遠一點,天曉得我可是很怕他的。」

  這幾乎已經成了華人圈最大的笑話,魏昕磊對她保護之嚴密,簡直已經到達誇張的地步。以至於後來發展成決裂的局面,大家都覺得很驚訝,都覺得很不可思議,人們還在她背後偷偷地笑她,說她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惹火了魏昕磊,他才會離家出走。

  不經意的傷痛,總是可以輕易刺穿一個人。

  在那段期間,她就像一個折翼的天使,縱使擁有再美的翅膀也飛不起來,只能無聲的掙扎。

  「……我聽說Ray又回來了。」那段期間,他比誰都想安慰沈海貝,可惜她始終把自己關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

  「嗯,是我主動找他回來的。」沈海貝強裝開朗的說。「我在台灣的報紙上刊登廣告,表示同意解除婚約,請他趕快回來。」

  「妳、妳主動提出解除婚約?」這回於城邦是確確實實被嚇到,大家都知道兩年前的關鍵就在於她不肯解除婚約,魏昕磊才負氣離開的,沒想到她竟自動解套了。

  「別這麼驚訝。」她微笑。「人總有看開的時候,雖然晚了一點,但遲到總比沒到好,你說是不是?」

  「確實是這樣。」他笑得好開心。「這麼說,現在妳已經是自由之身,任何人都可以追求妳了?」

  於城邦突如其來的這句話,教沈海貝愣了一會兒,頓了幾秒鐘才笑著回說。

  「你又在開玩笑了。」老尋她開心。

  「我才不是開玩笑,這回我很正經。」百分百說真的。

  「Ben……」她一臉為難。

  「我是說真的,海貝。」於城邦的口氣相當嚴肅。「過去妳是Ray的未婚妻,所以我才不敢展開追求行動,現在妳自由了,我當然可以開始追求妳。」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現在可好,少了魏昕磊那層顧忌,他可要加把勁兒,好好追求她了。

  「我看不見,Ben,難道你要一輩子照顧一個失明的人嗎?」她不認為他有那麼大的耐心。

  「這重要嗎,海貝?」於城邦搖頭。「妳依然是妳,依然是我熟悉的沈海貝,這就夠了。」

  ……是嗎,這就夠了嗎?明明睜開眼睛,眼前卻一片空茫的痛苦有誰能夠瞭解,為何人們總愛將事情說得那麼簡單?

  「我還是覺得你是多此一舉。」算了,又何必解釋,多浪費口水而已。

  「我不會放棄的。」於城邦說到做到,也有足夠的耐心,就怕她不給他機會。

  沈海貝淡淡一笑,不認為他會真的展開追求,頂多是說說而已。

  這時,魏昕浩終於上完洗手間回來,一看見於城邦便急著打招呼,連幫沈海貝買果汁的事都給忘了。

  「嗨,Ben,什麼時候回來的?你曬黑了哦!」

  「哈囉,Howard,好久不見。你也沒白多少,又到加勒比海度假了啊?」

  「哪有,我忙著公事,哪來的時間度假?」

  「那你怎麼會曬得這麼黑?」

  「那是因為……」

  兩個大男人忙著說天道地,坐在一旁的沈海貝始終沉默,雙眼空洞地眺望著遠方。

  據說今日的天空,很藍,很藍……

  蔚藍的晴空,總在雨後出現,且搭起光芒絢爛的彩虹橋,宣告悲傷終會過去,未來必是一片光明美景。

  對於沈海貝而言,彩虹只是記憶中的片段,除非有人執意要帶領她跨越那座彩虹橋,否則永遠都會是記憶。

  這天,公寓的電鈴響起,出現了一位和她一樣固執的人。

  「走吧,海貝。」於城邦的笑容異常燦爛。「我們出去走走。」

  她無法拒絕這樣善意的邀請,只能呆呆的站在大門口,任由彩虹出現……

  在這同時,魏昕磊的天空卻是一片晦暗,甚至混沌未明,他弟弟瞞著公司做假帳,吞掉了一些原本不屬於他的錢?

  疲倦地揉揉眼睛,魏昕磊幾乎要淹沒在堆積如山的帳簿之中喘不過氣,幾乎要被沉重的數字累死。

  他不想懷疑自己的弟弟,但眼下的情勢又由不得他不懷疑。昕浩的賬面雖做得漂亮,但終究瞞不過他這個會計系畢業的高材生,更何況帳目做得並不真的那麼完美。

  好累。

  工作了一整天,也頭痛了一整天,魏昕磊此刻只想安靜下來好好休息,不願再去想那些煩人的事。

  忽地,他的眼前浮現出沈海貝的笑臉。

  他想起自己以前每當感覺工作疲累的時候,總愛在回家後搖醒她,要她陪他聊聊。而她也總是帶著笑意,陪他東扯西扯,直到他安心睡著為止。

  他真傻。

  魏昕磊越想自己,越覺得好笑。

  過去他怎麼會以為,他對海貝的感覺,只停留在兄妹之情?

  想到自己是多麼食古不化,魏昕磊忍不住嘲笑自己。還說他父親呢!自己才是老古董,早就愛上了海貝而不自知,只會一個勁兒的掙扎,差點把自己的幸福趕跑了。

  決心不再讓幸福溜走,也想早點看見沈海貝的笑臉。魏昕磊決定提早結束工作回家休息,或許她會願意陪他聊天也說不定。

  一面開車,一面思考他和海貝目前的關係,魏昕磊又開始頭痛起來。

  他們是住在一起,但情況比不住在一起還糟。自從那天他們發生爭執以後,雙方就陷入冷戰狀態,雙方都不知道如何求和。

  算了吧!

  他自嘲。

  誰教他先對她鬼吼鬼叫,她當然會不高興,就由他先跨出這一步好了。

  魏昕磊決定先舉白旗,畢竟現在的狀況對他不利,再堅持下去她可能會吵著搬出去,天曉得現在的海貝可和以前的海貝不一樣,渾身都是硬骨頭,要她讓步,比登天還難,遑論是投降。

  面對這麼一個全新的沈海貝,坦白說,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但他知道自己急切想見她,好想好想!

  他以最快的速度衝回公寓,遺憾的是,公寓空空如也。他迫切想見一面的沈海貝不在家,也沒有帶任何一支手機,徒留一室冷清。

  魏昕磊頹然倒坐在沙發上,瞪著天花板上的天使發呆。要捕捉畫裡面的天使很容易,他家到處掛滿了天使畫像,但要捕捉現實中的天使就十分困難,瞧他現在不就捕捉不到?

  魏昕磊想不出,會是誰帶走他的天使,除非是他弟弟。他憤怒地撥了魏昕浩的手機,結果是語音信箱,魏昕磊於是更加確定這都是魏昕浩搞的鬼,正想要收拾他弟弟,門外不期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發出笑聲的人,正是他遍尋不著的天使。他的天使笑得好開心,不難想像,此刻她的臉上一定堆滿了笑容,不像面對他時那樣地冷若冰霜。

  受此強烈的反差影響,魏昕磊火冒三丈地用力打開大門,本想卯起來好好罵他弟弟的時候,才發現拐走沈海貝的,不是他想像中的魏昕浩,而是另有其人。

  「好久不見了,Ray,近來可好?」於城邦沒想到門會自己打開,更沒想到,魏昕磊會這般怒氣沖沖,差點來不及問候。

  同樣地,魏昕磊也沒想到,帶走他的天使的不是他弟弟,而是於城邦,也是過了好久才擠出一句話。

  「好久不見了,Ben,你也一樣,近來可好?」魏昕磊想不出什麼客套的話,只好順著對方的話再說一遍。

  於城邦笑一笑,以前他們就沒有什麼交情,頂多點頭打個招呼,看來情況還是沒什麼改變。

  「我們去聽音樂會。」不想氣氛一直這麼尷尬,於城邦主動解釋。

  「音樂會?」他不提還好,一提魏昕磊就僵住,表情極為凝重。

  「女皇公園那邊今天有露天音樂會,我帶海貝到那裡走走。」於城邦進一步說明。

  「是嗎?」魏昕磊無將視線轉向沈海貝,再轉回來看於城邦。「那真是謝謝你了,竟然肯帶她出去散心。」

  「這沒什麼。」於城邦越說越尷尬。「我只是……」

  「謝謝你送她回來。」

  魏昕磊接下來的話,讓他更尷尬。

  「但海貝是我的未婚妻,我希望你不要太常來找她,避免困擾。」

  這話說得很白,意思就是警告於城邦不要再來找她,於城邦聞言十分驚訝,困惑地看著沈海貝。

  「你們不是已經解除婚約?」怎麼還有這一層關係……

  「誰告訴你的?」魏昕磊瞇起眼,不客氣的打量著於城邦。

  於城邦雖未回答,但眼神已經說明了是誰透露這個消息給他,惹來魏昕磊一聲暗咒。

  「不管是誰說的,這都是謠言。」他一律不認帳。「我永遠不可能同意解除婚約,海貝永遠是我的未婚妻。」

  「但是--」

  「再見,Ben,謝謝你送海貝回來。」

  啪一聲。

  於城邦還來不及說更多抗議的話,魏昕磊就將沈海貝拉進屋內並且甩上門,他只得歎口氣,摸摸鼻子回家。

  門外的情景如此,門內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被強拉進門的沈海貝非常生氣。

  「你沒有權利如此對待我的朋友。」她氣得拳頭都握起來。

  「錯,我是妳的未婚夫,當然有這個權利。」他利落的反駁。

  空氣又一次僵住,沉默悄悄來臨。

  沈海貝厭了,也倦了。她好不容易才開始看見一絲絲光線,他非得把那一絲微弱的光線也趕走不可嗎?

  「我真的不瞭解你,磊哥。」她柔弱的聲音中滿是疲倦。「以前你一直想擺脫我,現在我們兩人終於可以解開束縛,你卻執意要把自己綁起來,究竟是為什麼?」

  她不懂他的心態,一點都不懂。他曾經花了兩年的時間遠離家鄉,關鍵就在於她遲遲不肯解除婚約。如今她爽快,他卻變得扭扭捏捏,是有什麼特殊原因嗎?

  存在於沈海貝心中的疑問,其實也曾在魏昕磊的心中盤旋過。他離家兩年,很長很長的兩年。這兩年之中,他對她的思念,由模糊轉為深刻,感情由淡轉濃。

  經過了兩年的沈澱,現在他已經明白,自己確確實實是愛她的。

  只是時空改變,物換星移。

  現在反倒是她處處逃避,急著揮別過去,難道過去那些回憶,真的對她一點意義都沒有?

  沈海貝空洞的眼眸,像是面鏡子反映出他的思緒。在她清澈、晶瑩的瞳孔裡,他看不見任何相同的感情,有的只是疑問。

  「磊哥?」

  她還在等他的答案,嗓音細柔而優美,隱隱躲藏了些焦急。

  在這瞬間,他開始恨起她來了。為何她可以將情緒隱藏得那麼好,感情可以說變就變,他卻反之加深?

  魏昕磊憤怒地凝視著沈海貝,這回他不打算給她答案,不打算先暴露他的感情。她已經使他變成傻子,他不想讓她有再一次嘲弄他的機會,除非她也付出同等的感情,否則休想!

  時間就在他憤怒的眼神中一點一滴的過去,幻化為沉默。沈海貝知道,他下打算給她答案,只得深深地歎氣。

  「公司的事都處理好了嗎?」既然他不肯跟她談感情,乾脆來談公事,她還有許多事待做。

  「差不多了。」魏昕磊正有此意,遂答。

  「那接下來就是處理遺產的事情,我會要游伯伯早日將魏爸爸的遺產,轉到你的名下,之後我就可以離開了。」她又一次不經他的同意,也沒跟他商量,就擅自做好決定,同樣引起他的憤怒。

  不過,這一次魏昕磊沒空計較她自作主張的事。事實上,他僵住了,被沈海貝最後一句話定住不動,陷在魔法裡幾成永恆。

  「妳要離開?」這是什麼惡意的玩笑。

  「是時候了。」她很認真。「在你離開加拿大以後,我就想這麼做,只是礙於魏爸爸才留下。現在魏爸爸走了,你也回來了,再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緣盡了就該走。

  這個道理說起來很簡單,實際執行起來卻有些困難,至少就魏昕磊來說,非常痛苦,他幾乎承受不住。

  「我不值得妳留下來嗎?」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話。

  「值不值得都不重要了,現在我只想要一個人。」好好生活。

  「我不會讓妳走的。」他的語氣是如此慌張。「沒有錢,妳哪裡都走不了。」

  「你忘了我還有一筆我父母留下的基金。」她知道他打什麼算盤。「就算我把財產全部轉移給你,我依然餓不死。那筆錢雖然不能和魏爸爸的遺產相比,但也足夠我下半輩子花用,我會規劃好我的未來。」

  若說這世上還有什麼是他掌握不住的事,該是現在的海貝。昔日的小女孩已經長大,成長為一個凡事果決的女人,勇敢和他對抗。

  天使的翅膀硬了,即刻就要飛走,他該何去何從?

  「我不會讓妳走的。」沒人可以捕捉天使,但他也絕不會讓她輕易離去。

  「走著瞧。」天使去意甚堅,就算天堂沒路,她也要離開人間,尋找另一個空間。

  突然間,滿屋子的天使都開始焦躁起來。祂們一起鼓動翅膀,問魏昕磊該怎麼辦?

  他看著天花板上遍佈的天使,和掛在牆壁上的天使像,心中的迷惘,比祂們更深。

  他該怎麼辦?

  究竟該怎麼辦?

  他--也不知道。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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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5 08:55:14
  第八章

  三天後,惡夢成真。

  當魏氏企業的委任律師,也就是沈海貝口中的「游伯伯」,帶著一迭厚厚的文件,走進魏昕磊的辦公室時,他頓時明白,一切都不可挽回。

  「昕磊。」游伯伯拍魏昕磊的肩膀,算是跟他打招呼。魏昕磊不知該如何反應,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你應該知道我今天來的企圖吧!」游伯伯跟他開玩笑,試圖緩和現場僵凝的氣氛,卻一點用也沒有。

  「她還是這麼做了……」魏昕磊幾近失神地盯著游伯伯手上那迭文件喃喃自語,只見游伯伯沉重的歎氣。

  從他父親那一代開始,他就擔任魏家的律師。他和已過世的魏老董事長私交甚篤,魏老董事長什麼事情都會找他商量。沈海貝也承繼這個習慣,將所有事都交由他處理,所以他今天才會到魏昕磊的辦公室找他。

  「海貝改變了很多,現在的她跟以前不同,不再是一個可以隨手掌握的女孩,這點我們都該為她慶幸。」他從小看著他們長大,清楚每一個孩子的脾性,也知道魏昕磊在迷惘些什麼,忍不住勸魏昕磊。

  「我沒有要掌握她的意思,我只是希望她能夠獨立,不要事事依賴我……」魏昕磊為自己辯解,辯解了以後,又覺得可笑。他忽略海貝是事實,他卻用這些借口搪塞,真的是太丟臉了……

  「那好啊!現在她要獨立了,你若真的這麼想,就該好好好為她祝福才是。」游伯伯又一次拍拍他的肩,是安慰也是勸,叫他要勇敢的放手。

  他一臉茫然的看著游伯伯,無聲的問他,怎麼能期望他做到,難道他不明白放手是最難的?

  游伯伯搖搖頭,放手很難這點他比誰都清楚,但不放手,又能如何?

  「海貝知道自己的責任,你父親會將財產留給她,就是要她幫你保管財產。現在你回來了,她當然該把財產還給你,這是很自然的事,你就接受吧!」他不知道這兩個年輕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他認為,無論發生了什麼,該做的事還是要做,這一點海貝就比昕磊清楚,也比他理智。

  魏昕磊聞言苦笑,她就要離開他了,教他怎麼理智?原來當初她也經歷過這樣的痛楚,直到今天,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混蛋。

  「把這些文件都簽了吧!」游伯伯把筆遞給魏昕磊。「這是海貝的願望,你已經耽誤她太多時間,如今該把時間還給她,不要再圈住她了。」她這一生,已經歷了太多的牽絆,該是開扇窗口讓她出去透氣的時候。

  身為長輩,身為一個從小看著他們成長的長者,游伯伯明白自己實在不該講出這樣的話,卻又不得不挺身仗義執言。

  旁人或許看海貝很幸福,從小被魏家收養,又被一大堆愛護她的人包圍。然而實際上她就像一隻籠中鳥,為了報恩,寧可折斷自己的翅膀,讓自己無法飛行,事實上她比誰都想逃脫這個籠牢。

  「都簽了吧!」他勸魏昕磊把筆收下,拿回那些巨額的財產。這些財富對其他人可能是天上掉下的禮物,對海貝來說,卻是沉重無比的負擔,他希望能幫她把它們搬開。

  游伯伯的意志,就像他的委託人一樣堅定。魏昕磊苦笑接下筆,在文件上一一簽名。

  或許游伯伯說得對,是該收回責任的時候。但他收回財產,不等於放任她自由,至少,在他的心裡,他是不可能放的。

  「都簽好了。」簽妥了文件,沈海貝算是完全卸下了責任,游伯伯很滿意。

  他收好文件,一一檢查,直到確認全部的文件都已經簽上名之後,才將它們收在帶來的皮箱裡,喀一聲合上。

  魏昕磊原本以為他立刻要走,正打算起身送他到門口,這個時候游伯伯卻猶豫了一下,緩緩地提出警告:「你最好留意一下昕浩,不要太信任他。」

  這算是很難得發生的狀況,老律師的話一向不多,也從不饒舌,會這麼說,一定有他的道理。

  「你有發現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嗎,游伯伯,不然怎麼會如此懷疑?」魏昕磊以為他是指魏昕浩做假帳的事情,但真實狀況遠比這複雜得多,也殘酷得多。

  老律師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魏昕磊,他懷疑老友是被他二兒子害死的事。但他沒有證據,光憑推論也不能就一口咬定必定是對方幹的。更何況這牽涉到他們兄弟之間的感情,稍一不慎,即可能掀起一場極大風波,不得不小心處理。

  「游伯伯?」

  「沒事,反正你自己要小心就對了。」老律師決定不說出個人推測,只囑咐魏昕磊自己要注意,魏昕磊雖然表面點頭,但他心裡明白,內情必定不單純。

  「好了,我該做的事都已經做了,你也應該去做你該做的事。」老律師話中有話的繞口令,繞得魏昕磊一陣莫名其妙。

  「什麼該做的事?」他不懂,文件也簽了,他的警告也聽進去了,還有什麼遺漏不成。

  「我本來是不想說的。」老律師歎氣。「但我實在不忍心看見你和海貝就此分手,只好對不起海貝。」

  魏昕磊還是不懂。

  「海貝要離開了,昕磊。」老律師終於宣佈正確答案。「剛剛我出門之前,接到海貝的電話,說她正要搬出去,還問我事情有沒有辦妥,真是個富責任心的女孩--」

  「昕磊,你有聽見我說話嗎?」怎麼呆成木頭人一樣?「我說海貝--」

  而後,他就只能對著空氣說話,魏昕磊早已奪門而出。

  這才對。

  老律師點頭的同時,眼角亦泛出淚光。

  每個人都會犯錯,重要的是要能及時悔悟,別讓既有的傷痕越擴越大,才是正確的態度。

  黑色的BMW跑車,像顆子彈穿梭在溫哥華市的道路上,街上每一個行人,莫不被它的速度嚇到。

  「怎麼搞的,車開這麼快……」

  大家議論紛紛,心想這個駕駛罰單接定了,駕駛座上的魏昕磊卻一點都不怕。

  交通違規的罰單算什麼?他怕的是來不及阻止沈海貝離去,那無疑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懲罰。

  魏昕磊的內心充滿了恐懼,沈海貝可能已離去的想法,讓他不知不覺加快油門,終至毫無感覺。

  若是海貝已經走了,那怎麼辦?他要到哪裡找她?她一定不會留下地址,不會讓他知道她的藏身之處,這麼一來,他就永遠看不到她,看不到她天使般的臉,和柔美有如春光的表情……不行……說什麼都不行,他一定得阻止她不可!

  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傷她有多深。當初他那樣毫不眷戀的走掉,該是一種多麼混帳的行為。那時候她的心情一定跟他一樣驚慌、一樣不知所措,他竟還拿鋒利的言詞傷她,譏笑她只是他父親養的一條狗,他是個大混蛋!

  總算覺悟到自己過去的行為有多過分的魏昕磊,這回算是遭到了報應。兩年前他當著沈海貝的面走掉,兩年後故事重新上演,沈海貝一樣當著他的面提著行李離開,身邊並且多了一個男人。

  「都搬上車了吧?」多出的那個男人是於城邦,他來幫沈海貝搬家。

  「應該已經沒有行李了。」沈海貝點點頭,表示她所有家當就只有那些,於城邦不由得微笑。

  「妳的行李還真多,只有兩隻皮箱。」有錢人家的大小姐不是應該都是嫁妝一牛車的嗎?她卻什麼東西也沒有。

  沈海貝聞言笑一笑,她有的東西其實並不少,但那些都是魏家買的,她不想帶走。

  「要離開了嗎?」於城邦問沈海貝。

  沈海貝空洞的眼睛中有些遲疑,但還是用力點了一下頭,輕輕地說了聲:

  「嗯。」

  不是太長的句子,但充滿了涵義,這代表新生活的開始。

  或許是旁觀者清,於城邦下認為她真的能夠完全拋棄過去,但她總算肯踏出第一步,也算是一種進步。

  「我們走吧!」於城邦關上後車廂,就要扶沈海貝上車。沈海貝將手伸給他,正打算低頭鑽進前座的時候,身後不期然傳來一聲巨吼。

  「海貝!」

  沈海貝當場愣在原地。

  「妳不能走!」

  她不能走。

  會說出這麼霸道的話的人,除了磊哥之外不會有別人,他一直把她當作他的玩具。

  沈海貝不知他是怎麼知道她要走的消息,她猜多半是游伯伯講的,但這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她要離開,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她。

  「你沒有權利說這樣的話。」她僵硬的回道。

  「我是妳的未婚夫,當然有權利阻止妳上別的男人的車。」魏昕磊萬萬想不到,她竟是和於城邦一起離開,要不是他及時趕到,她早被載走了。

  「我們已經解除婚約,現在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所以請不要再搬出那套歪理,她受夠了。

  「我沒答應要解除婚約,現在我們仍是未婚夫妻。」真正不講理的人才是她,為何她總是忽略他的心意?

  數學中的並行線,永遠不可能交集。

  沈海貝和魏昕磊,雖然不活在數學算式之中,情況卻和並行線沒兩樣,也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怎麼樣都串不起來。

  「所有該做的事我都做了,再也不欠你什麼。」她花了二十幾年的時間陪在他身邊,又花了近兩年的時間幫他守住遺產,如果他還嫌不夠的話,她也沒有辦法。

  「不,妳還欠我一樣東西。」他承認,他是個貪心的人,還想要更多。

  「我還欠你什麼?」沈海貝覺得很荒謬,幾乎大笑起來。

  「妳還欠我「愛」,這就是妳欠我的東西。」

  魏昕磊突如其來的告白,不僅讓沈海貝的笑容凍結,就連於城邦也覺得不可思議。

  「我愛妳,海貝。」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居然在大庭廣眾下傾訴對她的愛意。

  「直到這一刻我才發現,我不能沒有妳,請妳留下來,不要走,讓我們重新開始。」

  這原本是在她夢中才會出現的話,如今卻躍入現實中,震撼她的心弦。

  沈海貝扶著車門的手因此而定住,表情因此而僵直,眼睛因此而泛出淚光。

  她該相信他嗎?

  她能相信他嗎?

  這些話她等了十幾二十年,在她夢中迴響過百萬次千萬次,就在她已經絕望、決定放棄的時候,他卻又意外說出這些話,這不是在為難她嗎?

  更糟的是,她看不見他的表情,不知他的話是真是假。也許眨眨眼,就會發現那只是個幻影,其實無所謂,反正她也看不見,真假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是認真的,海貝。」

  這時,於城邦自願主動充當她的眼睛。

  「我跟Ray認識了一輩子,還沒看過他這麼赤裸的表情,他是真的愛妳。」

  晶瑩的淚珠,在這一刻終於完全滴落,滴在車窗上,也滴在她久旱不雨的心土上,慢慢匯聚成河。

  他是真的愛妳。

  這句話聽來是如此陌生,簡直像夢幻一樣,她該接受這個夢境嗎?會不會一覺醒來,夢境又消失不見,她又回到當初那個被未婚夫當面遺棄的可憐蟲?

  肩膀上傳來一陣輕拍,彷彿在向她保證:不用怕,她會得到幸福的。

  沈海貝轉頭面向於城邦,於城邦微笑,什麼話都沒有說,僅是將她的手從車門上拉下來,對著她搖頭。

  她沒辦法反應,因為她看不見,但她可以聽見後車蓋被打開的聲音,他正在把她的行李搬下來。

  「勇敢一點,海貝。」臨走前於城邦對她說。「Ray跨出他的第一步,妳也該跨出妳的,別讓無謂的自尊心阻擋妳的幸福。」

  而後,他的車就開走了,呼嘯而過的引擎聲,一如他的為人那般瀟灑。

  沈海貝仍舊站在原地,既無法往前,亦不知道如何回頭,只是孤獨的站著。

  「海貝……」

  離她幾公尺遠的魏昕磊開始走向她,一步、兩步……跨越更多障礙。

  「海貝。」

  這些障礙不存在於現實,但存在於他們的心裡,將兩人阻絕於宇宙之間,隔著銀河遙遙相望。

  曾經經歷過的傷害,堆積成這條銀河。

  他們不是牛郎織女,隨時可以走近對方、擁緊對方,然則橫亙在他們心中的瞋與怨,比真實距離還要遙遠,幾乎遙不可及。

  「原諒我,海貝,原諒我。」

  若說有誰該承擔這個責任,當是魏昕磊。

  「是我不對,一切都是我的錯,妳能不能忘記過去的哀傷,與我共創未來?」

  最深的悔恨,隨著最強力的擁抱,融入沈海貝麻痺的軀體。包圍著她的體溫是如此溫暖,吐出來的氣息是如此芬芳,像是寒冬後的暖陽,融化她心中的冰雪,卻也使她不住潰堤。

  起初,她的心是冰山,隨著他的話一塊一塊剝落。

  再來,剝落的冰塊落入他的擁抱中融化成水,朝她心中的閘門湧去。

  最後,她內心關閉已久的門終於打開了,對他的怨氣及恨意也在同一個時間湧入,隨著她的眼淚一起奔流。

  「我恨你……」這是她最想說的話。

  「我恨你。」再多的擁抱,都無法彌補她內心受到的創傷,和無止盡的孤寂。

  「海貝……」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嗎?」沈海貝呢喃。「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傻瓜,可是你總把我當成傻瓜對待,難道你以為我不會受傷?」

  「海貝,我--」

  「我不是傻瓜,更不是你眼中一無是處的笨女孩,我只是在忍耐,難道你看不出來?」

  是的,他看不出來--不,不能說是看不出來,而是故意忽略,他對待她的殘忍,連他自己看了都會不忍,何況她本人?

  「我只能說對不起。」他願意說一千次、一萬次相同的話,只乞求她能原諒他。

  「你是該說對不起。」她不原諒他,無論如何都不原諒。「你的行為使我成為笑柄,你知道有多少人背著我指指點點,說我一定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才堅持解除婚約?」

  「海貝……」魏昕磊蒼白了臉,他一點都不知情。

  「還有,你就這樣當著我的面走掉,你曉得當魏爸爸知道這件事情之後,竟然指責我沒有想辦法把你留下來,不配當人家的未婚妻嗎?」

  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一時的任性之舉,竟會對她造成這麼劇烈的傷害。

  「最可惡的是,我沒有辯解的機會,魏爸爸就過世了。」她的痛,全反映在她破碎的語氣裡。「我被迫一夕長大,被迫承擔原本不該屬於我的責任,被迫獨立,你說我不該恨你嗎?」

  應該,當然應該。

  直到今天為止,魏昕磊才知道她承受了多少痛。她的轉變不是偶然,而是經過淬煉後的結果,如果當初他沒有那樣走掉,她可以少受點折磨,多保留一些天真,是他折斷了她的翅膀,使她無法飛行。

  「對不起……」他不是故意要折斷她的翅膀、不是故意要傷她的心,他只是……

  「請原諒我的猶疑。」他心中的悔恨不下於她。「我早就愛上妳了,卻因為內心那份該死的驕傲而蒙蔽住眼睛。我以為我對妳只有兄妹之情,不願意人生受到操縱,卻忽略了內心真正的感情。」

  他內心真正的感情是愛她、保護她。她不僅是他父親的天使,更是上天送給他最好的禮物。從他著迷地看著她的小臉那刻開始,就注定了他們此生分不開的命運,他不曉得自己為何要掙扎。

  「其實猶疑的人不只是你,我自己也很彷徨。」不只他掙扎過,沈海貝也是。

  「我一直在思考自己是真的愛你,還是一種盲目的習慣?畢竟我們在一起太久了,一時之間很難區別。」人的一生中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思考,她也不例外。

  「最後我說服自己這只是個習慣。」她幽然苦笑。「既然是習慣,當然可以改變;或者說,必須改變,因為這種習慣只會帶給我痛苦,沒有什麼好處。」

  「海貝……」

  「可是,該死的!」她忍不住啜泣。「當我親耳聽你說出「我愛妳」三個字,我才發現,我戒不了這個習慣,我又開始動搖了。」

  傾倒在魏昕磊的懷裡,沈海貝放聲大哭。

  「我是不是很沒用,磊哥?」她的哭泣中有深深的無奈。「嘴上說要獨立,其實心中還是渴望一座城堡。」

  城堡裡面有國王、有皇后,還有一大堆僕人。最重要的是,國王疼愛皇后,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天冷了加爐火,天熱了為她變出特大號的冰淇淋。凡是她愛的,他都想辦法做到,儼然是天地間最幸福的私人城堡。

  「不只是妳沒用,我也沒有比妳堅強多少。」聽了她的話以後,魏昕磊微笑回道。「我一樣渴望那座城堡,一樣希望我的皇后陪在我身邊,畢竟那是我親手為妳打造的城堡。」

  他們都沒有忘記,童年時許下的承諾;沒有忘記,那年的海灘是多麼美麗,陽光是多麼耀眼,一如他們合力堆出來的城堡……

  「看,城堡快堆好了!」十歲大的魏昕磊,帶著一臉得意的表情,跟沈海貝炫耀。

  「真的耶!」六歲大的沈海貝睜大眼睛,看著高高矗立的沙堡,總覺得小磊哥哥好厲害,可以去比賽了。

  「我打算明年報名參加沙雕比賽。」他的確有這個想法。「我已經跟Jeff他們約好報名少年組,不久以後就會開始練習。」定要為他們這些華人子弟爭一口氣才行。

  「小磊哥哥一定會得冠軍的。」她對他充滿信心。

  「嗯,我一定會把冠軍獎盃抱回家。」魏昕磊對自己也相當有自信,認為一定沒有問題。

  沈海貝甜美的笑一笑,嘴角上的梨渦在陽光的照耀下更為明顯,笑容更加出色。

  「妳想要什麼?」看著即將成型的沙堡,魏昕磊隨口問道。「是要煙囪呢,還是要電梯?我幫妳做。」煙囪方便讓聖誕老公公進出,有了電梯以後就不必爬樓梯爬得那麼辛苦,都是不錯的選擇。

  「我兩樣都要!」她想要聖誕老公公,也不想爬樓梯。「我還要壁爐,還要蕩鞦韆,還要用來儲存冰淇淋的冰庫和種一大堆草莓,那樣我就可以每天吃草莓冰淇淋了。」

  「妳真貪心。」魏昕磊聞言瞪大眼睛。「做那麼多東西要花很多時間耶,而且我也不知道草莓園要怎麼做,沙子做不出來。」

  「我不管啦,你自己說要幫我做的,你不能黃牛。」一聽見他不幫她做了,沈海貝開始嗚咽。

  「好啦好啦,妳別哭,我做就是。」他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海貝哭,只得硬著頭皮堆草莓園。

  沈海貝反正也沒去過草莓園,他怎麼堆,她都相信草莓園真的就是那個樣子,不久城堡上方就放滿了一顆顆特製草莓。

  「長大以後,我也要建一座像這樣的城堡給我的新娘住。」魏昕磊堆出興趣來了,邊做草莓邊興奮的嚷嚷。

  「哦?」她兩眼一直盯著長滿了草莓的城堡,不太注意他說什麼,和話中的意思。

  「嗯。」魏昕磊認真的點頭。「我以後幫我新娘建的城堡就像這個樣子,有國王、有皇后,還有一大堆僕人。」

  「哇!」聽起來很不得了,還有呢?

  「然後我的城堡裡面一定有電梯、有蕩鞦韆,還有……」他聳肩。「我想不出來了,反正大概就是這樣。」

  「會有草莓園嗎?」當他的新娘真好,什麼都不缺。

  「妳想要嗎?」這簡單,又不難做到。

  「想要!」她好興奮。「我喜歡草莓,也喜歡吃草莓冰淇淋!」

  「我倒比較喜歡壁爐。」可以一起趴在前面看書,魏昕磊聳肩。

  「冬天還可以生火。」夏天吃冰淇淋,冬天烤火,好棒哦!沈海貝興奮的補充。

  「我們可以一面烤火,一面吃冰淇淋,味道一定很棒。」他有更好的主意。

  「而且還可以看書!」沈海貝很貪心,什麼都要,魏昕磊也承諾他每一樣都會做到。

  「沒問題,全看我的。」他一定會建造出一座她理想中的城堡。

  「磊哥好棒。」耶,萬歲。「……不過,你的城堡要給誰住啊?」她突然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給我的新娘。」真是,都沒仔細聽他的話嗎?他都說過好幾次了。

  「你的新娘是誰啊?」她知道他建好的城堡是要給他的新娘住,她疑問的是人選。

  「是妳啊!」魏昕磊奇怪地看著她,覺得她的問題很好笑,他們以後是要結婚的人,新娘子當然是她。

  「真的嗎?」聽見他這麼說,沈海貝的小臉都亮起來了。「那你剛剛說過的話,都不能賴皮哦!」一定要做到。「我的城堡裡面一定要有國王、皇后、一大堆僕人,還要吃特大號的草莓冰淇淋……」

  幼年時的童言童語,跨越時空,來到二十年後,迴盪在他們的耳際。

  此時在他們眼前的,不是童年時堆砌的沙堡,而是魏昕磊的個人公寓,像座山一般的矗立,同時將他們壓得透不過氣。

  「對不起……」真正壓住她的是他的驕傲及怒氣。「是我不對,我不該忘了承諾。」他承諾要建城堡保護她,要當她的國王,到頭來卻成了囚禁她的獄卒,他真該死。

  「你還答應過要把那座城堡建得很牢固,因為是我要住的。」他或許被驕傲及怒氣阻斷了記憶,她卻從沒忘記,每一句話都牢記在心底。

  魏昕磊無話可說,只能緊緊抱住她。他無知的舉動不但傷害了她,也使自己變成一個傻瓜,實在沒有權利多說什麼。

  「你怎能如此對我?怎麼能……」沈海貝嘴巴上說不能原諒,但實際上已經原諒了魏昕磊,她還倚偎在他的懷裡,就是最好的證明。

  風掃過溫哥華的街頭,吹冷了他們的面頰,卻也帶走了他們的眼淚。

  也許悲傷依舊,傷口無法很快復愈,但至少是一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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