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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光澤]著魔不由自主(一個肚子幾門親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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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47:56 |倒序瀏覽 | x 1
著魔不由自主【一個肚子幾門親之二】作者:光澤

話說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觀音
結果二女要配四男,神旨娃娃親成了個大笑話
照理說她與這樁瞎眼婚事沒啥關係才是
偏生她打小就被家人以男兒身扶養長大
陰錯陽差之下攪和進這樁受人矚目的婚約裡
兩個女人是要怎麼成姻緣?可憐她有口難言哪──
她為了婚約一個頭兩個大,某個纏人精還要來參一腳
明明他跟這樁婚事八竿子打不著,卻愛賴著她
將她當成哥兒們看待,妄想她能成為他的「姊夫」
還硬拉她上窯館想見世面,嚇得她像隻沒膽老鼠落跑
害怕身分會被拆穿,她昧著良心誣指他好男色
沒想到他竟找個男人當場「親熱」給她看
為了擺脫他的糾纏,她乾脆將錯就錯向他姊姊求親
反正是胡塗的瞎眼婚事,假鳳虛鳳又有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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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48:25
楔子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

  天子腳下,長安城內,東市南邊安邑坊裏,兩家當今世上獨樹一幟的酒館喜字高掛,張燈結綵,今兒個齊辦喜事。

  只不過真相是暗中較勁了一輩子的天下第一,在這個兒女婚嫁上,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爭氣派,爭風光,爭闊綽,爭大家風範,爭派頭十足,爭擺譜兒……總而言之,爭兩家的面子。

  所以方開春,元月十五,「沽飲閣」的姚家,一樁撲朔迷離的娃娃親將要定案,而「京醉樓」的楚家,則是繡球招親以應,要搶長安城內的熱鬧鋒芒。

  而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眾人無不屏息以待。

  因為只要婚事定了,酒宴即開,這兩家酒館端上桌的看店之寶、陳年好釀,無疑必是稀世奇珍,釣起了長安客的酒與酒癮,等得萬分著急,在天寒地凍的大風雪中望眼欲穿。

  只是再急,那廂閣內尚紛紛亂亂,這廂繡樓前沒有半分動靜,唯有瑞雪還是拼命下個不停。

  不是說好,沽飲閣裏誰要娶、誰要嫁了嗎?

  怎麼,京醉樓的事到臨頭還能有變數嗎?

  沽飲閣內。

  姚家獨子姚彩衫無聲斜倚繡床,心海潮起潮落掀起軒然大波,臉上反而不知該做何表情來呼應。

  累了,可能也是其中一個原因。

  算是我求求你饒了我吧!

  弄不清楚為何一介男兒心情可以這麼的委屈,他只是不願見這姻緣大事發展至離譜失控,可是他總在最關鍵時刻竭盡全心用錯了力,促成情勢愈演愈烈。

  「娃娃親,娃娃情,當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姚彩衫悶悶的哼著,說不清究竟為何而氣悶。

  那個人兒一句「沒資格」阻擋了他所有的心情,找不到出口的熱流依舊不能止息片刻,連睡了,夢裏也是她冷漠的面容寫滿無動於衷。

  或許,不能放著不管這個念頭一動,便已註定要無力回天了吧!

  姚彩衫有些失笑,好奇自個兒怎麼事已至此,還能如此心煩意亂的胡思亂想。

  可是若不嘲弄一下自個兒,他好怕他會再做出什麼天大的蠢事來……縱使已經不可能再更錯了。

  那人要娶自個兒的親二姊呢!這是菩薩系的無情姻緣線,菩薩咒的神旨娃娃親,茶樹移之則不生,他又沒分到她的半片茶葉!

  一葉茶,只不過是區區一葉茶,竟成如斯奢望灼痛心房……

  「娃娃親,娃娃情,今日一葉茶,蝴蝶夢迷君!」姚彩衫強顏歡笑,扯著聲音低吟,給了這長年流傳在京師裏的譏笑童歌一個答案。

  只不知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有資格再這麼笑著胡說八道去逗那人開開心。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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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48:53
第一章

  九個月前,巴蜀。

  唐高宗麟德二年,三月十日。

  時值初春,一處遠離人煙的深山,風光明媚的婉蜒小徑上,一行人馬護著輛馬車徐徐前行,進兩步就退一步,一刻鍾前才在這個岔口出現過,而此時此刻原班人馬又折回此處,明明白白說明了這浩蕩的隊伍正陷於一個窘境之中。

  忽地——

  「彩衫,究竟是找到路了沒?」

  不悅的嬌甜聲音再度響起,策馬在前頭,孩子氣的東張西望,片刻不得閒,人如其名身著彩衣的年輕男子不敢有半刻怠慢,忙回過頭。

  不回頭便罷,一回首,他天真浪蕩的笑容散發出能讓人心酥骨軟的魔力,俊美至極,令天地一併失色。

  「大姊,等等,有聲音哪!」姚彩衫揚聲,安撫迷路了三天三夜,在山中餐風宿露的姊姊。

  內心這麼一想,俊美男子專注於耳邊隱約抓住的聲響,低沉而婉柔的樂音,像是笛,又無笛的清亮,沉得能搖撼心神的回蕩著,對於處於迷路慘況,而身後馬車裏頭又傳來斥責的姚彩衫,無疑有種安慰心情的作用。

  他能明白大姊在著急什麼,還不就是二姊嘛!

  打從年初離開長安,他名義上好聽是要保護姊姊們,事實上也不過就是個跑腿打雜的,身為獨子,在兩個同胞、但千嬌萬貴的姊姊眼前,也得聽從差遣。

  可是姚彩衫的柔聲安撫並沒有得到效果,溫潤而不含糊的俐落聲音又響,隱約還有咳嗽聲。

  「我不管是什麼聲音,你趕快去看看,睡了三天野林子,你二姊她不舒服得緊哪!」

  怨怨地瞥了眼馬車旁,也是一起出發,但邊騎馬邊喝醇酒,一副不關己事的未婚夫之一,也是兒時舊識的樂逍遙,他隨行出發名義上是為保護,但實為乘機雲遊四方,絕不可能幫忙,只求不要興風作浪就好,姚彩衫還能說什麼。

  「遵命,大姊。」

  要在長安,現在他肯定在蹴鞠;要不然芙蓉園的牡丹也到花期了,不可辜負,該找班朋友一同把酒言歡;到處都可以看見游春的少女、仕女高高蕩著秋千,多麼的賞心悅目呀……雖然眾人都笑他人在福中不知福,家裏就有位不可多得的京城第一豔,又何必四處去尋美好風光,但他美豔的大姊會對閣裏客人流露的甜蜜笑容,向來沒他的份,踏上尋找未婚夫之旅後,他就更沒份了,首次出遠門,迷路、生病、車壞了,什麼大事小事都來。

  才第一站就這麼曲折!

  想起之後還有兩站,姚彩衫認命的輕夾馬肚,馬兒小踏步循著時有時無的樂音往前行,沒多久,擺脫了陰暗野林之後,一片開闊之景迎面而來,幾座山頭上整齊的茶園使視線霍然開朗,他左望望、右瞧瞧,幾丈開外,一名青衣修長人兒側騎著頭騾子,搖搖晃晃漫步般,橫吹著長長竹段。

  終於,交上好運了!

  「兄台,留步,有事借問!」姚彩衫輕揮一鞭,急忙飛奔間輕喊。

  像是有聽見著急呼喚,樂音突地停了,穿著巴蜀服飾,看起來和這片景色融為一體的男子並未轉身,僅只是停下,姚彩衫趕至對方面前才勒停馬兒。

  穿著對襟短衫,立領上用銀線刺繡出美麗的花樣,頭上包著青巾,一張斯文過逾,用「秀氣」來形容更貼切的臉蛋微揚,估計沒比他高,可能還矮上半個頭的男孩四平八穩的坐在騾背上,正正直入他的眼簾。

  「失禮了,原來是位小兄弟呀!怎麼稱呼?在下姓姚,和姊姊們迷了路,想問個方向。」姚彩衫有求於人,笑著有禮問道。

  那人聞言未答,動作極緩慢,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吮露餐風也能系命般,壓根也用不著汲汲營營的清淨味道,不似活人,也不似山裏的精怪神仙,他就這麼靜靜地回望了許久,更好似一抹暫時停歇的清風。

  「該來的總是會來。」

  那人隨口丟了一句微帶口音的漢語後便催騾前行,如一陣風又起,頭也不回。

  見被丟下,姚彩衫忙追了上去,在平地上馬比騾快,可在崎嶇山徑,馬兒長腿左拐右拐地花了一會兒工夫方才追上。

  「喂,好兄弟,拜託你,咱們姊弟要上這兒最大的茶商季家,就是以焙茶聞名的季家呀!可迷了好多天的路了,求求你別扔下我,你得救救命呀!」

  入山后多日不見人跡,又倒楣得不分東西南北,不能再放過這唯一的線索,睹他雖冷淡,但還有一絲好心腸,姚彩衫近乎哀求。

  那人橫舉的竹制樂器垂落腿上。

  「不是焙青而是蒸青……況且我這不就是在帶路了?」

  「欸?」沒聽懂他的言下之意,姚彩衫疑呼了聲。

  那人首次變了表情,冷漠神情摻了絲淡淡無奈。

  「耳朵不靈光嗎?我說我不就在幫你帶路了嗎?」

  似歎了聲,騎騾之人乾脆停下,姚彩衫這才意會過來他不是不管自個兒,而是正在幫自個兒的忙,頓時對他安靜的善意感動得無以復加,眉開眼笑。

  「那小兄弟,你在這兒別動,等會兒,我去帶我姊姊們和總管丫頭們過來,馬上就來。」

  他追加了保證,語畢怕多耽擱似地就跑了。

  望著他策騎的瀟灑身影,被哀求別動的人兒臉上無波,內心卻不由自主地忐忑起來。

  原來就是他,不用報出名號也早知道他是誰……雖然在世人眼中,應該是他的姊姊們其中之一……但這一眼就能認出他的奇詭命運,真是令人不知該笑該哭。

  認清了命,斯文眸子裏初燃的火焰瞬間滅去。

  才這麼一個動念間,姚彩衫已氣喘吁吁地帶著大批人馬回來。

  「小兄弟,煩你帶路了!」

  騾足順應姚彩衫的請求動了,樂音配著緩慢的行進速度又響起,宛若被牽引,不同山頭之間,放唱的茶歌輪替著,回音悠長致遠,樂音人聲相應和。

  若是不匆忙,肯定令人心蕩神馳。

  凝視著那道從容身影,才這麼想的姚彩衫眼角餘光便觸及馬車簾子被掀開,一名圓潤絕豔,穿著精美紗衣的美人探了出來,咬著唇兒,在她身後,還有個小小蜷著身子的人兒。

  「彩衫,不能再快些嗎?」姚衣衣藏不住霸道地問。

  姚彩衫好不容易才放鬆的精神再度繃緊。

  「大姊,咱們有求於人,也得配合人家方便。」他壓低了聲音回答。

  美豔的姚家長女姚衣衣耳邊又響起妹妹姚爾爾的咳聲,只想趕快找到未婚夫,然後離開這該死的山繼續趕路,哪管這麼多。

  「你去問路,問清了路後,咱們自行過去,沒空閒也沒時間在這兒聽曲兒了!」

  姊姊下了命令,姚彩衫還能怎樣。

  再度策馬小踏步到正享受奏樂之人身畔,他斟酌著啟聲。

  「這位小兄弟,能不能指點怎麼去季家?」

  果不其然,那人一臉了然的垂手,想必聽到大姊霸氣的命令聲,姚彩衫在心裏直喊糟。

  「上山后還沒迷夠路嗎?」

  一記冷問當頭砸下,兩面不是人的姚彩衫像只可憐的小狗,無辜地眨巴著大眼。

  「我也不——」

  「咳!」

  姚彩衫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身後故意的咳聲,只好把苦住肚裏吞。

  看著他迫于嚴威的委屈樣,男孩似乎沒有被他身後的驚世美貌給震懾住,逕自前行,但卻未再演奏,速度也加快了些。

  「急又如何?你們不是騎馬就是駕車,山路險,欲速則不達,翻落茶園也不無可能,沒人領,你們搞不好又是三天三夜的迂回徘徊。」

  從剛才到現在初次的完整語句,堵住了馬車裏焦急豔色之人,姚彩衫回頭,雙手合十哀求大姊別再輕舉妄動了。

  姚衣衣這才不言語,只是摔下車簾。

  知道大姊接受了現實,姚彩衫不禁松了口大氣。

  晃晃蕩蕩,追隨著修長的背影,狀似永遠不會結束的安心路程,突地在拐進一處山壁後到達盡頭,他還沒回過神來,騎騾之人已經落地,將騾繩交給湊上來的下人,自顧自地往那和平地完全不同的巨大高腳屋樓行去。

  這兒就是季家?!

  「小兄弟,等等,拜帖,要先呈上拜帖,等候主人接見啊!」姚彩衫高聲喚道,怕那帶路的人兒悶著頭亂闖,反而失了姚家的禮數。

  雖然此行目的足夠驚世駭俗,但也絕對不能給季家留下一個壞印象呀!

  那人兒倏停,回首,冷淡的面容,卻奇妙的使姚彩衫移不開眼,尤其是那對深若無底的墨亮眸子能吸魂似的……

  「何必多此一舉,你們要見的,不正是我季清澄嗎?」

  話語如石塊擲地有聲,忘記先前心頭所感,姚彩衫驚得目瞪口呆。

  「你、你你……就是姊姊們的未婚夫人選之一,你就是季清澄嗎?!」好不容易找回聲音,他忘情驚呼著,不敢相信他們苦苦奔波了三個月,想盡辦法還以為見上一面會難如登天之人,居然就這麼神不知鬼不覺地相遇了。

  冷淡的人兒不為所動。

  「失禮了,我方才忘了回答……況且我也不是小兄弟,我還大你四歲。」

  季清澄說完想講的話後,握著樂器掉頭便走,留下一地嚇得不知該做何反應的訪客也不理會。

  異域風俗、風景皆和京城不可做等同觀,明明也在山中,可坐在大廳裏,許是因為整座屋舍離地懸空而起,屋舍間天井地面還有大量不知名的花樹和幾座池井,故十分清涼透氣,一點也不潮濕難過。

  特別是竹門、竹窗、竹簾,風穿過如樂器,自是微微鏗鏘碰撞叮噹脆響。

  第一次離家遠遊,從長安往西南行,沒有平坦大道可走,上高山、下溪穀,每翻越一座山,就像闖入了個習俗和衣著服飾自成一格的化外國度,一路上的奇風異俗使姚彩衫驚訝不已,身臨這神奇的屋舍更是大開眼界。

  通常獸兒一胎裏頭,只有一個是王。

  這麼形容對不住自個兒的娘,但姚彩衫看著有大將之風的姚衣衣,不能不贊同這個說法天殺的有道理。

  倒不是說他天性懦弱,只是懶得強出頭,雖說身為獨子,將來非得繼承家業不可,但他目前還不著急,被人說幼稚孩子性又如何?這份逍遙日子在大姊出閣後可就不會再有,能多快活一日是一日,這是他的處世哲學。

  姚彩衫腦子這麼一轉,坦然地站在姚衣衣身後,認分的攙扶著瘦弱嬌小、臉色潮紅,有些咳得難受的二姊姚爾爾,更何況一旁還有英俊過火、心思邪妄,名字逍遙人更逍遙的樂逍遙,他還是靜觀其變,緊急必要時刻再出手比較妥當。

  季家正廳裏,兩男兩女坐在客座,而坐在主位上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長者,下首一列四名男子,還有一名婦人先在一旁烹茶之後奉上,接著挨著應是居長的男子身邊坐下,在她另一旁正是冷淡至極的季清澄。

  「各位遠道前來,招待不周,請先用杯茶。」身為當家主,季湧泉用著不熟練的漢語,客氣招呼著,好客神情背後卻說不清是什麼心思。

  眾人自然而然地端起茶碗,姚彩衫不能免,只得也端起,望著濃綠色的茶湯,點了下唇而已。

  打溫吞戰不是姚衣衣的個性,喝茶比作飲酒豪爽一口飲盡,然後便啟嬌聲,一刻也不願拖延。

  「季世伯,年前已托人送過信來,衣衣帶著妹妹爾爾、舍弟彩衫,還有京裏釀酒的樂逍遙走這一遭,所為何來想必您心裏有數。」她笑若豔陽,語音鈴鈴。

  原本看起來就不甚自然的季家人隱隱騷動著,除了季清澄仍慢慢啜飲著茶湯以外,其他人神色俱是為難。

  「這事情,還得琢磨琢磨……」

  「爹,請容我來說明吧。」唯一的婉柔女子起身,用著字正腔圓的漢語打斷季湧泉的話,然後堂堂望向姚衣衣,「月如是清澄的大嫂,長媳如母,這樁婚事確有些不妥的地方,當初接受了是咱們的一時大意疏失,現在,不能不細細思量。」

  姚衣衣個性不輸人,也起身。

  「巴蜀焙茶季家名滿天下,該當極重視信譽,怎麼會說出這種有所遲疑的話來?」

  「並非遲疑,傳聞中的京城第一豔不單是貌美如花,手段也好,應該聽得出咱們不便挑明瞭說的話。」古月如委婉地說著。

  姚衣衣眸光閃爍。

  她怎能放棄菩薩歪打正著,幫上大忙的神旨娃娃親?會苦心走這一趟,就是要親自看看季家適不適合做寶貝妹妹的未來婆家,離京前就已掌握七八分,季清澄家裏不只一個男兒,他又是次子,上頭兄長季清津和占月如早已生下數個孩子,下面還有季清涼和季清澈兩個年幼的弟弟,傳宗接代對季家絕對不會是問題,再加上現在親眼一瞧,季家眾人看起來溫文,待下人也好,不是刻薄人家,她不可能放過季清澄這個好物件。
  「這『遲疑』恐怕會傷了兩家的和氣!」沽飲閣是季家不小的客戶,該利用時,姚衣衣絕對不會心慈手軟。

  「果然是個手段靈活的姑娘,小小年紀比男兒還強,可惜,這事有待商議,季家有誠意,願為這『遲疑』付出代價,盡可能彌補。」古月如微笑,代替公公溫柔說著。

  雖然溫柔,態度比鐵還硬,直指毀婚。

  說死了就不見得能起死回生,姚衣衣話鋒一轉。

  「還未相處過,何必遲疑呢?不如請季公子隨咱們回京,待明年元月十五,菩薩指定的婚期前,有的是好長一段時間,好好考慮俊再決定也不遲呀!」

  「這事要快刀砍亂麻,不好一拖再拖誤了姑娘,沒得商量的。」

  短短幾句一來一往就冒出濃濃火藥味,姚彩衫看了眼不言不語的季清澄,又看了眼僵持不下的姚衣衣和古月如,正打算出聲緩頰之際,簾後霍地走出一名溫婉動人,柔媚似水的人兒來。

  「當然要遲疑,這樁神旨娃娃親,可是荒唐中的大荒唐。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

  「楚小南,你這潑婦,你不是在京裏,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姚衣衣不讓人說完,硬生生地打斷對方的話,因為顯而易見的憤怒,令她的粉臉漲紅。

  一旁的樂逍遙對這突來情勢大喜過望,笑著以拳擊掌。

  姚彩衫則是眼前一黑,放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不管,趕忙上前,扣住姚衣衣的手腕。

  「大姊,冷靜些,你別發火!」

  「你要我怎能不生氣!彩衫,你快放開我,她憑什麼在這兒?」姚衣衣一把火上湧,用力摔著弟弟的大掌。

  「大姊,我不能放。」姚彩衫承認他的舉止完完全全就是怕大姊會怒極攻心,撲上楚小南,將那秀美人兒給撕成碎塊。

  這楚小南也不是別人,正是長年和沽飲閣打對台,對門京醉樓的女少東,也是前任的京城第一豔。兩家交惡不是第一天了,但鬧到勢如水火,可是大姊和她看彼此不順眼而搞大的啊!

  情況突地有了轉變,楚小南冷掃了樂逍遙一眼後,眸光定在姚衣衣的臉上。

  「姚家媳婦有了喜,大張旗鼓問觀音,爺爺奶奶爹和娘,東南西北出發去,拿回露茶酒和冰,生了一子和二女,四戶男兒等娶妻,試問觀音如何解,一個肚子幾門親,怎嫁怎娶不平均。」

  「娃娃親,娃娃妻,當年一塊冰,誰得美賢妻?娃娃親,娃娃心,當年一滴露,伴誰到緣盡?娃娃親,娃娃情,當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娃娃親,娃娃刑,當年一杯酒,誤誰到如今?」

  趁著姚衣衣受制于姚彩衫,楚小南快速念出了京師裏流傳了十六年的譏笑童歌,見到姚衣衣氣沖牛斗,方嬌蠻開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怎麼不能在這裏,比你們晚些時日出發,遠比你們先到季家看貨,怎麼,京城第一豔看來沒什麼方向感,迷路了嗎?」

  搶在眾人之前,樂逍遙笑了,「可不就是迷路了,還迷了三天三夜呢!」

  該死!就怕發生這種事。

  姚彩衫一邊架著姊姊,一邊白了樂逍遙一眼。

  「逍遙兄,你別再火上添油了!」

  樂逍遙以看戲為樂,專愛架橋撥火,幫倒忙把事態弄得更加不可收拾;不過在京裏鬧到人盡皆知也就罷了,不能出門在外還丟這個臉。姚彩衫認命地安撫姚衣衣,恐嚇著樂逍遙。

  「真不好意思,讓季世伯和季家幾位兄弟看笑話了。」他轉過來笑著陪不是。

  局勢一觸即發,由媳婦代言,不發一言的季湧泉思緒飄回十六年前。

  京師長安有兩家名滿天下的酒肆,姚家的沽飲閣和對門楚家的京醉樓,同行相忌,戰火代代延燒。姚家娶妻後久久不孕,被京醉樓的老闆娘冷嘲熱諷,後來好不容易做人有成,懷上了娃兒,為了要吐一口長年怨氣,便到城裏最大的姻緣廟裏,去求觀音菩薩降旨許婚。

  菩薩說了,娃娃親要往四方去尋,在一炷香裏交付任何東西給姚家長輩之人便是親家,且要在十六歲時完婚,否則會有報應。

  季家被菩薩選中,但這樁瞎眼婚事不知道哪里出錯,不單是季家給了茶,連江南取花露的華家,京城釀酒的樂家,還有長安城郊制冰的水家,地處四方,露茶酒冰四行中的佼佼者都給了信物,全成了親家;更離譜的事情還在後頭,姚家媳婦居然一胞三胎,生下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二女之一的姚爾爾還是多病之身,現在時限在即,只有一個健康的姚衣衣能嫁,全天下的人都在等著看笑話!

  當年爹還在世,因為不知道這二孫兒的不宣之秘,以為是天賜姻緣,當場認了親家,他和妻子也只好將錯就錯,反過來利用這約定阻擋清澄的說媒之事……十六年後,爹死了,妻子也定了,該是時候了結了。

  季湧泉緩緩起身,揚手阻止了長媳和長子的攙扶。

  「我說,姚家小姐,這親事不妨取消,還有三家優秀的男兒等著娶你為妻,就當咱們家班配不上,但你的嫁妝務必讓咱們家出一份心。」他淡淡地說著。

  姚衣衣聞言,一咬唇,旋即似是想到了什麼,一雙燃火美眸狠狠燒向嗆人的楚小南。

  「好樣的,楚小南,你居然來這裏揚風點火,蠱惑季世伯毀婚是吧?!」姚衣衣怒道。

  楚小南眸光一凜,「若是這樣,那又如何呢?」

  這下鬧得可大了!

  姚彩衫忙自背後架住姚衣衣的纖美雙臂,可惜,沒有多一雙手來捂住她的精緻小嘴。

  「你姑奶奶老大不小嫁不出去,來礙咱們的事做啥?」姚衣衣管不住自個兒,打出生就是世仇,她只要看到裝腔作態的楚小南就有三把火。

  「哼,你也不見得就有人要,才會這麼急著主動向婆家推銷不是?」楚小南怎麼可能示弱地回道。

  「大姊,求求你別隨之起舞呀!」姚彩衫緊張地道。

  「姚小姐,毀婚是咱們季家的主意,和楚小姐沒有關係。」季湧泉不明白楚小南為什麼要硬扛責任,忙啟聲說明。

  不說還好,一說,姚衣衣怎麼可能再相信突然出現的楚小南不是故意搞破壞。

  「季世伯,您不用為她遮掩了,衣衣很肯定就是她在胡說八道!」

  「這笑話不單是八百里秦關,而是五湖四海都知道,還需要我來胡說八道嗎?況且你一個身子能嫁給幾個人?四家在等著辦喜事哪!」楚小南冷笑了聲,仿佛嫌事態不夠混亂般地涼涼笑諷。

  姚彩衫不知長年交惡,楚小南是存什麼心,眼角餘光瞄見樂逍遙早閃到一邊笑到肚子疼了,而他懷裏的姚衣衣則是咬牙切齒地回嘴。

  「這也是爾爾的婚事呀,誰是為了自身打算來著了!」

  如同在呼應這句話,原本在眾人身後安安靜靜的蒼白女子,隨即開始抽泣了起來。

  不會吧?姚彩衫哀號了聲,回頭,發覺姚爾爾已淚如雨下。

  「別再吵了,大家都冷靜些吧!」只能用快瘋了來一吐積怨,他說什麼也沒用,只能再次搬出冷靜的懇求。

  可是,誰理他呢!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看好戲的,內心有委屈的,說明心意的,心火肝火全起的,各懷心思的互相叫囂著,彼此牽制著的景象加上並稱京城二少及兩位前後任的京城第一豔,數位絕色的男女,堪稱為奇景中的奇景!

  不行,非得先將氣頭上的大姊和楚小南給隔開來,這事情才有轉圜的餘地!

  眺彩衫心裏喃念,下了最常用也最好用的決定,正要半哄半騙姚衣衣暫離季家大廳之時——

  「我願意隨你們上京。」

  清淡不大的聲音如沁涼溪水,沒有阻礙直直流進姚彩衫快要燒焦的腦子。

  「季清澄,求你別跟著……啥?你說你要跟咱們上京?!」

  沒聽清楚季清澄低語的眾人,因為姚彩衫的驚吼聲,而嚇得全數停止不動,原本要脫口而出的話,都哽在喉頭不上不下。

  沭在九雙閃爍的眸光之中,季清澄不甚在意,輕輕放下茶碗,緩緩抬起臉,迎向姚彩衫的眸子。

  會選擇對他說明,只是因為在這紛紛亂亂的眾人之中,他看起來是比較冷靜的一個,季清澄在內心這麼想。
        「我說,我願意跟你們一起上京,娃娃親一事也依姚大小姐的提議,就留待明年元月十五日,菩薩說的婚期前再做最後定奪。」

  這一切紛擾全因自個兒而起,為了擺平風波,季清澄雲淡風清,可相當鄭重地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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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49:16
第二章

  夜深,飄起了一陣又一陣的霧,星月俱不見,彌漫的水氣裏夾著一絲涼意,雖過了清明,入了夜還是寒,尤其在山上。

  可是季清澄的屋裏,不請自來的血親們,個個神色難以形容,好似在烈日下奔跑了兩座山那樣熱汗淋漓。

  其中,最激動的只怕是抱著季清澄,視禮教如無物的女子了。

  季家老中青三代的男兒,卻未對古月如這傳出去會身敗名裂的行徑加以阻止,事實上,他們全都點頭應允,甚至包括她的夫婿,長子季清津在內。

  「不行!說什麼都不行,大嫂不能讓你去的。」古月如咬著唇,寵愛的撫著季清澄的頸子,幾乎快哭出來地說著。

  「清澄,你大嫂說得對,咱們不能讓你冒這個風險,走這一遭太不智了。」季清津語氣中有著再自然不過的擔心。

  季清澄微微一歎,正在振筆疾書的筆停了。

  「大嫂,別哭,對肚裏娃娃不好,暫且先別提我要出門一事,下午我聽對歌回傳,後山茶園的頭兒說採茶的活兒遲了,怕會誤了今年的——」

  季湧泉忙舉起手阻止。

  「孩子,別理會春夏茶事了,那都不重要,你真要出遠門?」

  季清澄頷首,「這事是因我而起,本來就該由我去處理,況且共有四家要娶妻,能嫁的又只有姚衣衣一人,雖然不知她為何非要我不可,但若我態度不冷不熱,那心高氣傲,受盡眾人愛慕的京城第一豔必然不會看上我,如此一來,反倒能順利了結這燙手山芋不是?」

  比起在外人前的沈默,季清澄流利地說著,微揚的聲音說不清是因為心情好,還是因為什麼因素。

  古月如皺眉,「話雖如此,但是,你真要上京嗎?」

  季清澄再度頷首,打傍晚許下承諾之後,只要被親人抓到,他就為了這個問題點過不知多少回的頭了。

  看來最難以置信的,不是姚家那個忙著勸架的好看男子,而是自家的老少男人們。

  「總不能將我一輩子關在家裏……」季清澄環顧家人們,似笑非笑地接下去說:「我是男兒,總得出外闖闖,看看這大千世界,否則別人會怎麼議論咱們家?生養了個沒用的次子?」

  眾人聞言,在十九年來的禁忌之下慣性噤聲,但最後才成為家人的古月如卻拼命地搖著頭。

  「可是,你、你、你又不是……你是……啊啊啊,怎麼會這樣?」

  季清澄看著年邁的父親,青壯的兄長,兩個少年的弟弟們同樣有苦難言,揚起他對比臉色而言,顯得風情萬千的晶瑩眸子,反過來擦拭古月如不受控制的憂愁淚水。

  「清澄雖是兒子卻是女兒身,不是正牌的男子,大嫂,你想說的就是這個不是?」季清澄柔聲點破了這伴隨了他……不,是伴隨了她近二十年的大秘密。

  是的,她並非男子,只是有難言之隱,才打一出生就當成男娃娃來教養,全家老小一起死守著這個秘密。

  聽她說得稀鬆平常,季湧泉老眼裏全是捨不得,事到如今,那份捨不得名為什麼,他也已不敢去多想。

  「清澄,你既明白,又怎麼會答應姚衣衣的邀請呢?」

  季清澄素手拍著已為人母還心思柔軟的大嫂,眸光飽含歉意的看著眾人。

  「爹,哥哥,嫂嫂,我不能讓你們去當毀信背義的壞人,況且這指腹為婚之事如果能夠善了,對咱們家也是最好的,不是嗎?」

  一對醒目的少年上前,分別握住了季清澄的手。

  「二哥,不在家裏,咱們無法幫你隱藏這事呀!」季清涼衝動地說著。

  最年幼的季清澈也重重點頭附和這話。

  「是呀,二哥,出門在外世事難料,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娘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費了嗎?」

  季清澄看著可愛的弟弟們,微微的笑了,如同流星一閃而過,卻更令人難以忘懷。

  「清涼,清澈,二哥不是孩子了,能夠照顧自個兒的,又怎麼會被發現呢?」向來就不曾被喚作二姊,對「二哥」這稱呼也用慣了,季清澄無法不溫柔以待她視為珍寶的可愛弟弟們。

  曾經,因為她的存在,清涼差一點就不會來到這世上,而清澈也會跟著消失,這更讓她珍惜,甚至願意去寵愛這來之不易的緣分。

  季清津不能再忍受更多地捶了下桌面,聲音不大,但他難以壓抑的心意,卻已淩駕所有。

  「好,大哥陪你走這一遭,不能放你獨自一人。」

  兄長自責的表情,令季清澄微搖頭,但心頭極暖。

  「哥哥,你可明白這話有多不切實際?嫂嫂肚子雖還看不出來,但剛懷上了娃娃,現在又是茶事最忙的季節,你和爹都不可能在這時候放著正事不管,陪我走這一趟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你們就別多操心了,我一個人能應付得來的。」

  季清澄又是一笑,但不若先前,冷涼得不帶半分溫度。

  「娘臨終前,我曾跪著發過毒誓讓她安心合眼,此生要以男兒身分活下去,所以你們放一千兩百萬個心吧,做了近二十年的男兒,我絕對會信守住我的諾言的。」她笑著道。

  季家人們又能如何,見她心意已決,雖然不情願,也只好半放棄地接受了命運的安排。

  同一時刻,季家的廂房裏,以樂逍遙的屋子最為熱鬧。

  熱鬧,也算是吧,如果以胸口火熱狂奔的程度,姚彩衫無奈笑想,他真的爆想手刃這愛興風作浪,打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親的邪魅男子。

  他沒有兄弟,但此刻他最想拋棄的正是和樂逍遙一起成長,青梅竹馬的回憶,方能痛下殺手。

  「逍遙兄,你何必那樣煽動大姊,你明知好面子的大姊最禁不得激呀!」姚彩衫萬分頭痛的說著。

  看上去亦正亦邪,面容不比姚彩衫遜色,另有一種浪蕩風情的俊美男子,臉上堆滿了笑,斟滿一杯酒遞過來。

  「來來來,彩衫,這可是你最愛的美酒『夢鴛鴦』,陪我喝一杯吧。」樂逍遙笑著說。

  姚彩衫被下午那一場大戰搞得精疲力竭,再急著出發也得等明兒個才能動身,用晚膳時,姚衣衣和楚小南一碰頭,再度敵人相見分外眼紅,他神經緊繃地提防兩人間再起戰火,連想問問那人想法的時間也無,此刻的確需要喝一杯放鬆。

  還沒問分明那清冷人兒的心裏在想什麼。

  「若說大姊是打著利用這指腹為婚,無論如何也要嫁出二姊的如意算盤……」連喝了好幾杯,他吐出一口酩酊的舒服歎息,有神的大眼逐漸變得迷茫,「那麼季清澄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會點頭答應跟著咱們走?四男二女的婚事,怎麼想怎麼不尋常呀!」

  坐在一旁自得其樂的惡友樂逍遙,搖了搖酒葫蘆,眸子裏閃過一抹火一般的危險光芒。

  「說不定,他一眼迷上了姚衣衣?」雖然說可能性不高,不過,一樣米養百樣人,也說不定男歡女愛就是絕對原則吧。

  這下有好戲可看了,如此情況絕對是驚人發展,人生百態果真比戲更似戲哪。他怎麼也沒想到,連他這嗜酒之人都知道出產之茶有多優異的巴蜀季家二公子,那樁神旨娃娃親的婚約關係人之一,居然是——

  「不可能,逍遙兄,季清澄要說對大姊一見鍾情也太遲鈍了,在帶咱們來的路上,也沒看他多瞧大姊幾眼呀!」

  雖然從未曾對一個特別的人兒,出現過那份想要永恆的心情,但在京裏,早見識過為大姊美貌癡迷的人看得有多目不轉睛,不知道樂逍遙此刻在動什麼歪腦筋,姚彩衫面對增加了楚小南來阻礙的困難旅程,只想一醉解千愁。

  偏偏,打小生在賣酒之家,他千杯不醉。

  「無妨,這樣更有趣些。」樂逍遙笑吟著。

  姚彩衫聞言,虎眸又瞪。

  為什麼天底下就是會有這種爛人,外表漂漂亮亮,但骨子裏卻是只愛隔岸觀虎鬥的糟糕個性?

  「對,對你來說當然有趣,因為楚家女少東也來了嘛!接下來定是沒有太平日子可以過了。大姊還想要一路上收集未婚夫們,等全齊了後才回長安,到時大姊究竟要將二姊嫁給誰,鐵定又是一場大亂鬥,不過,反正大姊是絕對不會考慮把二姊的幸福交在你手上,你當然樂得輕鬆愉快!」姚彩衫放縱地趴在案上,恨恨地道,認真思考把眼前人拆吃入腹會不會不好消化。

  樂逍遙做作地綻放一記燦爛得讓人想砍他出火的笑容。

  「你不也和這婚事八竿子打不著嗎?同一胎出生的你卻逃過這樁亂七八槽的姻緣,何必這麼操心,到頭來,四家男子要娶的不是你,而是你的兩位姊姊呀!」

  姚彩衫聽這置身事外的說法聽得嘴角抽搐。

  「沒錯,這是和我的終身大事無關。」他先點了點頭,然後語氣一轉,變得又硬又狠,「但這卻關係到我親親姊姊們的一輩子幸福,我怎麼可能一副無事人的死樣子,在旁邊嗑瓜子聽戲!」

  他真想宰了樂逍遙,看看日子會不會好過一些,他有種莫名的直覺,認為楚小南每次都是沖著樂逍遙來的。

  大姊這種帶著大票未婚夫,再進駐下一個未婚夫家的想法,怎麼看怎麼離經叛道,他必須嚴防事情失控。

  想到失控,不經意勾起不久前險些擦槍走火的恐怖,那冷淡男子逼視自個兒的強悍眼神再度躍入心頭,對季清澄的好奇在內心風起雲湧,散發強烈的威逼感,無法再繼續視若無睹。

  與其坐著哀歎命運不公,不如起而拆解命運設下的障礙,姚彩衫仰首喝幹了酒後起身。

  「喂,你要去哪兒?」

  夾著些許難以發現惡意的問話從背後傳來,姚彩衫連回頭也懶。

  「不要你來壞事。」他冷聲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埋怨的。

  季清澄待眾人都離去了之後,鎖上房門,拆了頭巾,長長髮辮垂落在肩膀,對著鏡子,雖然認不得倒映其中的古板女人是誰,但也沒有絲毫怨恨。

  近二十年來,習慣她是個男兒,再也沒有任何疑惑,還真是一件想起來就好笑的事情。

  每一個人都有秘密,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她的秘密只是稍微異常而已。

  有些困了,她不再鑽牛角尖,正要準備就寢,門板上響起指叩之聲。

  唉,是大哥?還是大嫂?或者是哪個寶貝小弟?

  季清澄歎了聲,沒有多想地開了房門。

  迎入眼,一張微微紅潤的好看面容,突地放到最大,在看了她幾眼後,突地睜大了他有神的雙眼。

  「欸,原來在頭巾底下,你們苗人是編辮呀!」

  無暇思考姚彩衫怎麼會在這時出現,但他在驚訝後,破天荒大發現的語氣,喚醒了季清澄沉眠多年的恐慌,她快步走到鏡前,拿起頭巾嚴嚴密密包起,不剩任何一絲秀髮。

  天啊,她怎麼會如此粗心大意!還以為她不會再有任何感動,但沒料到以受驚的原由,向來無波的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夜已深,姚公子有何事?」

  雖然和先前差不多深沉,但不甚平靜的聲音,勾動了姚彩衫的注意力,他沒有多想什麼,大方走進了未來可能是他姊夫的屋子裏。

  「我只是想向季兄道歉,之前我大姊有些衝動,她天生性子就是又強又倔,若是季兄被迫而不得不遠行,咱們不來表達些什麼也太說不過去了,你說是吧?」

  輕快明亮,不是必恭必敬卻直接的真心話語,沒能讓季清澄鬆弛萌生後將心房牢牢包住的警戒心。

  她不敢直視他,在忘了包頭巾被他看到之後,她很害怕。

  「如果是要講這個,我不介意,你可以回去了。」她速速說完,像是要趕人一般。

  可是姚彩衫裝沒聽懂,覓到椅子後,大剌剌地坐下。

  「搞不好你會是我的姊夫,季兄,咱們聊聊唄,早些熟悉了好過還完全陌生,就得一路上彼此照應。」

  聽到特殊的詞,季清澄轉過身。

  他叫她……姊夫?!

  咧著嘴笑得爽朗的姚彩衫,對她拒人於千里之外不以為意,而且也好似一點也不感覺有異,可能是第一印象決定了一切,腸子筆直的他並沒有發覺有任何的不對勁……該說她好運,還是該說這男子太大而化之?

  「聊聊?」季清澄沒放下戒心,忐忑不安地壓低嗓聲問,但仍不敢靠他太近,十指反扣著妝台邊緣,用力得指節都發白。

  「嗯,隨便聊聊什麼都好……對了,你今天下午在吹奏的是什麼呀?」

  這有任何意義嗎?季清澄心頭喀登了下,如墜五裏迷霧。

  「那是『巴烏』,咱們苗族的傳統樂器,有時也用來傳訊……還有什麼嗎?」她不明白他為何一副非常在乎的模樣。

  聞言,姚彩衫又是爽快一笑回應,接著話語便如同水壺被打翻了一般傾倒出來。

  「我頂好奇,你是不是喜歡我大姊啊?要不然你怎麼會願意和咱們走咧?應該不是中意我二姊,雖然二姊的個性溫柔,心思也很細膩,但是她真的很瘦小吧……唉,我也明白男人沒有不愛美人的道理,可是咱大姊很悍哪,要是看上她,有好多苦頭要吃的,可若不是願為她奉獻所有心神的男人,我也不會接受,死也不會叫他一聲姊夫,季兄……唉,叫季兄真是疏遠,不過沒關係,之後改善。季兄,你有所不知,打小我就被眼裏只有二姊的大姊害得淒淒慘慘,她大小姐想到什麼對二姊好就一意孤行,八匹馬也拉不回,之後,我好說歹說——」

  「慢著!」

  季清澄原本還想視情況決定如何應對,後來發現姚彩衫不若她以為的冷靜自持,漢人習俗男子年方二十才及冠,他僅十五將十六,雖然看起來已不若少年模樣,但是個性仍天真活潑得超乎想像,打開了話匣子便再也合不上了般,她只好出聲打斷。

  不太在乎規矩的男子趴在案上,認真地聽話,張大了嘴也不敢閉上,睜大眼地等著聽她要說些什麼的專注模樣。

  僅想打斷他,沒想到他全心全意的注視反倒讓季清澄有些無以為對。

  「嗯,你……」她頓了頓,不知該如何面對這個不速之客,最後她把心一橫,「我困了,明兒個你再來,到時再聊吧。」

  姚彩衫先是有些沮喪,後來又綻笑。

  「那約好了,明天要聊喔,我想瞭解你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就祝季兄一夜無夢啦!」

  乾淨俐落地說完後,姚彩衫開心地笑著離開,臨離去前還仔細地帶上房門。

  他來如風,去也如風,但如同身處一陣風暴之中,整個人被猛烈撞擊,季清澄直到他走了許久之後,才敢吐出胸口那口硬撐著的氣,然後她無法再多支持地腿軟坐倒在地。

  腦子裏還有些僵,但姚彩衫特意前來的行徑,她再怎麼質疑,也只能得到一個結論——示好,他在向她示好,直白得不容猜疑,極為孩子氣的。

  「可是,他是有何盤算?」季清澄瞪著燭火,不能自己地喃問著,內心有股不痛快陰迴旋舞。

  只可惜,飄搖的燭火拼不能解答她被人無意間弄亂的心。

  一切的一切,變化快到難以言喻。

  只一天前,和兩位姊姊、樂逍遙還在這迷路山頭進進退退,沒想到僅一天時間,除了達成姚衣衣原本計畫的說服季清澄同行,好培養他和姚爾爾感情以利完成兒女大事,不過,半路殺出來的楚小南也帶著車隊,距離他們不超過幾丈,緊緊跟在後頭。

  再加上季清澄帶來的僕婦們,這支在山林茶園之間的行列,真個只能用「浩浩蕩蕩」四個字來形容。

  姚彩衫策馬接近那個因為要遠行也騎著馬的清冷人兒。

  「季兄,你昨兒個答應要和我繼續聊聊的。」他朝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的季清澄啟聲搭訕。

  即便和親人分離都沒有太多表情,僅是交代要多保重便動身的季清澄,眼神一轉,突地渾身一震,若不是正騎著馬不能後退,姚彩衫有種錯覺以為季清澄被嚇得要連退三步。

  季清澄的坦率反應可能比一肚子壞水的樂逍遙好懂許多。

  「心裏想什麼事情想得如此出神啊?」姚彩衫笑吟吟地問,沒有半分心機。

  不可能坦承在心頭困惑的就是他,季清澄命令自己肅色。

  「沒有。」

  「欸,季兄不打算告訴我嗎?」

  季清澄正想否認到底前,五官深刻的男子的心思突被什麼有趣的事物給搶走了。

  「又有人在唱山歌了!季兄,這是什麼曲兒呀?」姚彩衫好奇滿滿地問道。

  在未被提醒前根本沒聽見的聲音,此刻方傳入季清澄貝耳裏,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唱著,他聽著聽著,神情倏地變得凝重了。

  「怎麼了?季兄,你也不知道嗎?」

  季清澄瞄了眼沒啥複雜心思的姚彩衫,「用漢語說就叫『恁憑』。」

  真有趣!

  怎麼會有用這個詞作曲名的曲子呀!

  「這曲兒內容是在唱什麼?」姚彩衫笑著追問,沒有注意到季清澄的臉色有多難看。

  穿著巴蜀服飾的季清澄看了他幾眼後,歎了口氣,隨著那高低起伏的優美音調,輕啟唇舌,以不帶抑揚頓挫的聲音,將苗語譯成漢語。

  酒盤七曲童冷光,

  想是不想,恁憑他,

  山門霧緋雲不滅,

  短笛巴烏曲悠揚,

  響唱飛歌九回腸。

  想是不想,恁憑他,

  今生反把諾許下,

  該償的,明列有項,

  該還的,絲毫不差。

  想是不想,恁憑他,

  誰讓今生情許下,

  該拿的,分文未取,

  該討的,點滴難查……

  姚彩衫專心聽著這含意深長的曲詞,感受到放唱的姑娘情深意重,可是當季清澄停止了之後,那姑娘又唱了兩句才停。

  「她最末唱的兩句是什麼?」疑心一動便鬧得有些不安分,看著季清澄那說不清楚的複雜臉色,姚彩衫更按捺不住好奇地追問。

  原本不欲回答,打算混過去的季清澄被人識破,禁不起他再三央求,她垂下眼眸,很不情願地逼出聲音。

  「想是不想,恁憑他,今生情動,為君昂!」

  季清澄僵硬的話語才一落地,望著飛歌來處,姚彩衫便哇了好大一聲。

  「好生個熱情的姑娘呀!」

  她生硬地點了下頭,舉起巴烏。

  「傻子,她還不知道那會有多痛苦,才會這麼勇敢吧……」

  姚彩衫聞聲回首,季清澄的眸光淡漠得不像話,兩片粉唇貼著巴烏,鼓起腮幫子,吹著低沉而惑人的曲音,比起昨日所聽聞的更加淒美哀怨,幾乎使人著迷卻不忍再聞,深怕再多聽下去,便會易感而落淚不止,隨著這令人印象深刻的吹奏之際,那姑娘嘹亮的歌聲也漸漸地消失了。

  「她怎麼不唱了?」他不解地問。

  季清澄緩緩放下巴烏。

  「我吹了首『雨打花』回她,要她別再癡情了。」

  光聽這名就覺淒涼,姚彩衫有一些不甚同意。

  「季兄怎麼這麼狠心,你認識她嗎?若這歌是那姑娘的真心誠意,不該去破壞她的夢想才是。」

  季清澄冷然的眸光又再掃來,先前好不容易有一點點親近的感覺,驀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不認識這姑娘,但她是唱給我聽的,若我不能回應她,自然有責任趁早打消她的癡心妄想。」

  斯文人兒話一說完夾了下馬腹便走,完全漠視的態度,粗心大意被甩下的姚彩衫又愣了半晌才驚覺,在山頭唱飛歌的姑娘原來鍾情的人正是季清澄,可能得知他將要遠行,忙唱情歌給他聽呀……但是他用一種很殘忍的方式,不讓對方能再多留戀地拒絕了她,不知深藏不露的季清澄是不是很習慣這兒女情長之事?

  但姚彩衫終於開始轉動的念頭又是一轉。

  實話縱使傷人,但不會傷人到不能復原的地步,若讓他選,他也希望別人對他誠實,而不是騙著自己在謊言中載浮載沉,最後滅頂。

  「……可也對這個陌生姑娘好溫柔,不是嗎?」望著那人兒的背影,絲絲好感油然而生,他不由得低喃,而後揚笑,追了上去。

  季清澄雖然表面極冷漠,但詭異的是比起他認識的很多人,內心還要火熱許多。

  姚彩衫不由自主如此感動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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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49:40
第三章

  在馬不停蹄之下,很快一個半月過去了。

  取山南道後再轉水路,一路高山流水,景色十分優美,但坐在輕舟舟緣邊,無暇對未曾見過的新世界驚訝,季清澄看著遠方的山色,吐出幽然長歎。

  算不清多少個歎息逸出唇瓣,耳邊又聽到男子略低、但輕鬆自在的哼哼唱唱,想是小舟上僅容兩人,姚彩衫不用擔心眾人齊聚時的劇烈反應而輕鬆自在……但是,他怎麼會和她同舟呢?

  以為只要給姚彩衫一記軟釘子碰,就可以從此解決他的示好,但她萬萬沒料到,之後卻要為了他的親近方式而苦惱。

  雖然他夜間總是和樂逍遙同房,但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他不知為什麼總愛纏著她,無時無刻,搞得她非常緊張。

  小心隱藏著未曾再露出馬腳,但心情並非害怕,卻又輕顫的感覺,讓季清澄說不清也分不明,她不要習慣他的存在,他的所作所為總令她聯想到清涼和清澈,可又不是思鄉那種思念,她只好將眸光再度調向遠方,因為遠方不會有罩在心頭的一團烏雲,只要放開眼光,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自由自——

  「清澄,你要不要喝『夢鴛鴦』?我在登船前和逍遙兄多要來的。」

  不可能置若無聞,季清澄被迫收回目光,知道不理他他便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纏著她,不出所料,姚彩衫早不知何時輕鬆的坐在她身畔舉杯,和她看著相同景致,也不問她意願就為她斟了一大盞閃著琥珀光澤的液體,就放在兩人間的小桌上。

  該死,她不是糾正他一萬次了嗎?

  「我年紀比你大,叫我季兄。」季清澄無名的微憤,指尖弄著杯子卻沒碰。

  她不善飲,和這群能喝幹一?子酒還神智清醒的人不同,況且她也不愛蜜酒的甜味。

  姚彩衫聞言,拖了長音哀歎。

  「唉,那樣太生疏了,我也讓你直呼我的名字呀!」

  男子用微微哀怨的聲音抱怨著,季清澄回以一記不溫不涼的眸光,

  她沒想到不只要對他的姊姊們保持距離,更要時時記得對他刻意疏遠,雖然她總是被他給打敗。

  原因無他,兩個字——撒嬌,這人高馬大的男子居然會撒嬌,雖然他本人不自覺,但她有兩名幼弟,能分辨撒嬌和其餘友好方式的不同。

  只是那種一直想要靠上來拉近距離,希望被回應的可愛反應,並不適合他。

  「姚公子……」連喚他姚弟也不願意,季清澄看著他又露出不甚同意的眸光,內心不禁有種扭曲的痛快。「咱們本來就沒必要熟悉。」

  「怎麼這麼說呢?清澄——」

  「叫我季兄。」

  「不管,我要叫你清澄。」

  「那你怎麼不喚樂公子作逍遙?」

  「他?我一出生就認得他了,打小跟著他跑,我總是覺得他老耶!」

  「那請覺得在下也老。」

  「什麼在下,真是生分,清澄,你看起來像個娃兒似的,一點也不老呀!」姚彩衫又是孩子氣的一呼,完全不以為然。

  面對他,季清澄有一種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的感受,但是她死也不願,怎麼也無法對他退讓。

  和自尊很類似,但也不同,仿佛只要退一步,便會倒地不起。

  「別當我是個娃娃,我大你四歲,叫我季兄。」季清澄再三聲明,但清楚聲明背後是不清楚的感受。

  雖然她也知道聲明是無用的,打從離開巴蜀,這個男子就已經自作主張地直呼她的名字,縱然她不給他好臉色看,他也當沒看到似的。

  這種只取自己願意接受的部分才理解的行為,真令人恨得牙癢癢的。

  不過,也算拜這種無時無刻處在微憤之中,她好似沒有離鄉背井的那股濃烈思愁——

  「喂,你還是童子雞嗎?」

  再度被人粗魯地打斷思緒,季清澄腦子一轉過那個字眼,頓時不知該怎麼回答,待一意識到他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問她情事,她啞口無言。

  「你你、你怎麼可以問……」

  見狀,姚彩衫似乎找到知音般越過桌面,握住她來不及抽走的手指,眼神晶彩發亮。

  「太好了,你也是童子吧!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也是耶!咱們兄弟同病相憐!」

  季清澄感到臉上熱辣,像是要燒起來,她用盡全力揮開他的手,「誰跟你同病相憐,不要胡說八道!」

  姚彩衫流露一股委屈。

  「何必惱羞成怒,你是我也是呀。唉,家裏有個京城第一豔的大姊真不好,連上清吟班子,都沒有姐兒要理我,肯理我的全當我還是孩子,唉,真想嘗嘗溫香暖玉在抱的滋味,不知是否真如眾人形容的能銷魂哪!」

  他在和她胡扯什麼呀?

  季清澄想要回避,偏生在舟上,又不能跳河,能逃到何處去?

  雖然不知道清吟班子是什麼,但猜也知道不是什麼正經去處,她能明白他把自己當哥兒們,但她可一點也不想要聽他的歡情秘事呀!

  「你本來就還是孩子,這麼幼稚,連該說不該說的都不懂,不是孩子是什麼?清澈都比你還成熟懂事些!」

  心火突地燒起,季清澄邊說,邊打開了隨身的烹茶用具,燒了塊炭煮水,決定喝杯老茶來祛祛心火——心頭那簇隱隱悶燒,她以為曾經熄滅,但死灰復燃的火。

  將季清澄的反應理解成是少男的害臊,姚彩衫一臉不以為意,笑吟吟地喝著甜蜜的酒。

  「你們一家子都如此少年老成才對身子不好,人要輕鬆自在些過日子才會快活,太嚴肅可會短命的。」

  季清澄完全不在乎自己短命。

  她就是要嚴肅,怎樣?!

  「不要你管。」

  姚彩衫眸光突地掃了過來,一臉若有所思地望著她,玩笑一轉認真,凝視力道之強,幾乎使她頭皮發麻。

  「幹嘛?怎麼那樣瞧人?」承受不了他的眼光,季清澄因為不得不投降,所以聲音更加森冷地問。

  姚彩衫微微一笑,「沒,只是在想咱們今晚會到襄州,聽說那兒還滿繁華的……」

  這語帶保留的說法令季清澄一時間有些不安,但她硬是不肯正視心頭的熱烈,連茶也不願分他半口的獨自飲著。

  在長久的山水生活之後,好不容易來到繁華都市,不若長安宵禁嚴明的南方大城,夕陽微落之後,用完晚膳,還有不少人在街上行走。

  姚彩衫牢記著和客棧掌櫃問來的消息,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季清澄在街上快步行走,楚小南落後他們許多,料是也得歇晚,不會追上來,今夜沒有活兒要幹,所以他是故意不找樂逍遙的,也正好讓樂逍遙陪著姊姊們,唉,二姊又不太舒服了,況且,他也不好大剌剌地大聲嚷嚷。

  這種時候有個兄弟一起幹壞事,可比有個天仙姊妹來得好玩了。

  雖然還是未知數,但他決定將未來可能姊夫也算是半個兄弟先。

  手掌持續傳來不弱的掙扎。

  「放開我,別這樣拖著個娃娃似地拖著我走。」

  聽見那不復冷淡的聲音,姚彩衫不知怎麼的感覺很開心。

  或許季清澄那層排拒的硬殼,被不屈不撓的自己給打破了吧,他真沒想到「烈女怕纏郎」這招對付這個未來姊夫也有效。

  「唉,又不會怎樣,咱們得快點到,否則再晚,就有宮府的人要來抓了呢!」沒空回頭,姚彩衫興匆匆地說著,不甚誠懇地敷衍季清澄那比天還高的尊嚴,自然也沒有發現身後人兒臉色微紅,不是醉,不是怒,也不是惱,極為複雜,可望之能使人轟然大醉的羞紅。

  約莫一炷香後,姚彩衫終於找到了掛滿無數大紅燈籠,還未入夜卻已燈火通明,人聲沸騰喧嘩的宴樂之處,欄桿邊還有許許多多的各色姐兒手上搖著紅絲,門楣上掛著大大的牌區——夢煙館。

  煙花寶地神仙境,半是醉人半是夢。

  「到了!」他回過頭笑語,卻迎上一張相當陰沈的表情。

  「這是在幹什麼?」季清澄冷聲質問。

  打鐵要趁熱,出門在外不受拘束,這兒也沒認識他們的人,喝酒玩樂是人之常情,放縱一下男人的天性是再自然不過的。

  而且,他們也得被「開導」、「開導」……

  「放心,這兒不是隨便的地方,我聽掌櫃的說這兒有不少色藝俱高的姐兒,若覺得興致不錯,感覺來了,呵,我會知趣留你一人,絕對不會不識相的。」姚彩衫笑著道。

  季清澄臉色更加陰冷,宛若雪暴來襲。

  「你,居然開心地拉著我上窯子?」

  斯文人兒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如同寒冰,夾在冰凍北風中吹來,但姚彩衫不以為忤。

  事實上,總得作作樣子,他懂。

  「你別怕,我不會告訴姊姊們的,況且,男還未婚女也未嫁,男子守著這也沒啥意思不是?」姚彩衫笑問,自以為十分貼心。

  「你,我不管;我,你管不著!」

  季清澄語畢,用盡全力甩開他的手,咬唇一瞪後便轉身飛跑,輕盈的身子如陣極輕極快的風。

  看著那青色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群之中,姚彩衫一愣,抬頭望著天色漸晚,想起他是被自己拖來,胸口猛一縮,呼吸險些停了。

  搞不好他不認得路……

  「該死,有話好好說不成嗎?幹嘛跑呢!」

  雖然之前心心念念,但事有輕重緩急,姚彩衫毫不留戀地抬起腳步,朝季清澄離去的方向飛奔。

  天,他怎麼會那麼的荒唐!

  被恐懼席捲,理智被吹跑,季清澄啥也不能想,放任自己在陌生的街市上奔跑,撞倒了誰她也管不了了。

  她連想都不願再想起。

  見他將自己當成哥兒們當得這麼徹底,令她感到比被拖上妓院更為難堪的感受。

  她誰也不要見,只想一個人就這麼跑到地老天荒,跑到沒有人知道她的地方去躲起來。

  永永遠遠地藏起來。

  她不該離家的,不該離開她能夠安心自在的山林,那兒有她熟悉的一切,沒有妓館,沒有需要提心吊膽不得不冷漠以待,對她有所圖的男男女女。

  而且絕對沒有那個男子。

  她好後悔,曾以為自己能夠應付這一切,原來只是因為自己還不明白,將要面對的是任何人都無法笑著正視的衝擊。

  突地,手腕一陣劇痛,被人硬生生扯停了腳步,季清澄不得不回眸,一張微張著嘴和她同步喘息,佈滿薄汗的漲紅臉龐皺著眉,完全不若他平時的不正經模樣。

  「你不願意,嫌不乾淨可以說呀,幹嘛跑呢?是我帶你出來的,萬一在這兒弄丟了你,你要我怎麼和你爹、你家人們交代呀!」

  比起臉色更為急迫的話語當頭澆下,掙脫不開男子用盡全力的緊扣,腕骨似乎會留下姚彩衫的痕跡。

  季清澄只覺得憤怒,還有一點點的委屈,混合之後,爆炸開來,抵抗之聲再不保留。

  「誰教你要帶我到那種地方去!明明就是你不分青紅皂白地拉我上窯館,然後還對我怒言相向,這有道理嗎?」

  姚彩衫眉心皺得更緊,「那你也別跑呀!」

  見他說得氣悶,態度似乎因為自己的激動而軟化,季清澄說不清心頭有沒有好過一些。

  「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我不喜歡。」

  季清澄說完也咬緊牙關,而姚彩衫則是被嚇到了,一時之間,兩個人都拉不下臉,就這麼僵在大街上。

  許久之後——

  「對不住……喂,怎麼我都道歉了,你還想跑呀!」

  誰要這種委屈的道歉,她不希罕!

  「若不是真心覺得對不住我,就別信口胡說,將這話留給那些真心真意的人說去!」

  姚彩衫聞言氣悶,但是面對那冷硬的抵抗態度,他又有一些不知該怎麼拉下臉來。

  一直以來,遊戲人生,盡情享樂最是快活。

  可是季清澄的指責,讓他有些不舒坦,但再看他氣得眼眶都赤紅得快出血了,好似是真的很討厭,感到很噁心似的……若是被逼急了,自個兒怕會跑得比這人兒還快吧!

  原本無法放軟的身段不由得軟了。

  「我沒先告訴你,就帶你來這裏算是我的錯,對不住。」姚彩衫直直望進聽到這三個字後才又抬起的眸子裏,希望能從這靈魂入口,直接將心頭暴增的歉意給一滴不漏地灌進去,「對不住了,你別生氣了好嗎?」

  他又這個樣子!知道做錯,或乾脆說他知道自己真的火了,就認得和小媳婦沒兩樣,這讓她要怎麼繼續氣下去?

  為什麼姚彩衫做了這麼不得體的事情,卻只讓她氣憤這麼短,連讓她完整發洩完都不給?

  這樣只會讓她的心火更加無法熄滅呀!

  不知對方心思翻攪,姚彩衫只知道季清澄似是鐵了心不原諒他,他知道自己生得俏,也知道外表的優勢總讓他被溫柔對待,此時看季清澄氣得連纖細肩頭都在發顫,除了手以外全縮得離他極遠,向來沒被人如此厭惡過,他不禁放鬆了手勁,雖沒有放開,卻也不再捏疼,害怕面前人兒更討厭自己幾分的心情幽微舞動,他由下方往上直接望進又低頭不語,連看他一眼也不肯的人兒雙眼裏。

  話語自有生命,無法拴停。

  「好兄弟,對不住了,別這麼氣我好不好?我好難受呀,好兄弟,你要我當小狗、當騾給你騎,怎麼罰我都成,只要你開心,願意笑一笑,恥笑我做什麼丟人的事也好,求求你別氣我好不好?好兄弟,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一連串的討饒聲音,說得是那麼的可憐,季清澄卻還是有點拉不下臉來,但是內心卻有一塊地方整個軟了,酥了,棄守了。

  「要做什麼都可以?」腦海飛過個想法,季清澄為了自己無法堅持而有些故意地問著。

  似乎是想解釋自己願意原諒他,是因為他實在太過誠懇,所以是不得不的,所以是無話可說的,所以是不由自主的。

  姚彩衫想也不想,拼命地點頭,只要能讓季清澄原諒他,或許什麼要求他都會答應。

  「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季清澄聞言,眸光一轉,夾雜了絲惡作劇的光芒。

  「好,那你明兒個在這城裏找間最好的茶館,喝我親手泡的茶,我就願意原諒你。」

  一語似踩中了死穴,姚彩衫的臉色一僵,然後大眼跟著變得水汪汪的。

  「非……非喝不可嗎?」

  「可以不喝。」

  「不,我喝,我喝!」

  委屈的聲音。萬分委屈的摸樣,總算讓季清澄沒來由地舒心了些,她可不是白白看著這個孩子氣的男子一個月有餘,多少也是有收穫的。

  「那我候著,別讓我等,等久了,就不候了。」季清澄涼涼地道。

  月升,月落,日升。

  怕等久了季清澄就不再等自個兒了,所以一夜無眠,輾轉反側的姚彩衫天才亮,早飯也沒用就上街。

  一間茶館看過一間茶館,都不甚如意,短靴底快被他磨平,最後在午前時分,總算找到間有人唱戲說詞,小食也美味極了,臨著河水,格調典雅,一眼就給人舒適氣氛的茶館。

  但回客棧將半漠視半觀望的季清澄帶來後,姚彩衫才開始承受真正的,最大的煎熬。

  嗅了幾種店東送上的茶餅都不中意,季清澄取出了自己隨身攜帶的茶餅炙香,當茶香飄散時,姚彩衫開始想逃。

  當季清澄纖長的美麗手指熟練地入碾,再將茶末過羅,取得極精細的茵綠粉末後,姚彩衫開始想哭。

  見季清澄對店家送上來的山泉水不太滿意,姚彩衫以為能逃過一劫,可看她接著妥協燒水,他的心不禁涼了。

  季清澄烹茶動作出神人化,不只店東,連周遭的茶客都被她絕妙的技術吸引過來,凝視她煮水,水第一沸時掐了精心算過的細鹽丟入,再點了些冷水止沸,第二沸時,先取一勺備用,以竹環疾激沸湯,在湯心下茶末,在適當時機之後,閃著濃綠色的茶湯奔濤濺沫,緩注第二沸的涼水止沸,移下,斟注在備妥的越瓷碗裏,恭敬地陳在自己面前時,姚彩衫內心已在轉動著,在人前大哭大鬧會不會很丟人這個問題。

  「請。」季清澄如冰尖鋒芒的眸光和客氣的聲音同時射來。

  他還在觀望自己是不是真心道歉對吧?

  有了這個認知,姚彩衫僵硬地舉起透著冰光的茶碗,指尖傳來炙熱溫度,心一橫,大口喝下。

  努力讓臉部不要扭曲著硬灌,但他吞不下去,在觸及季清澄那「你的歉意也不過如此」的表情後,他閉上眼,什麼都不管的硬吞下。

  「怎麼,好不好喝?」季清澄故意放柔口氣地問。

  周遭的人也都張大眼等待評論,姚彩衫唇一扁,有神的大眼毫無男子氣概地有淚光在打轉。

  無所謂,他真的好想哭,真的好想。

  「好……好苦,好苦,真的好苦啊!」姚彩衫吼完之後,拼命將小糕點、小蜜餞塞進嘴裏,渴望一解那苦徹心扉的感受。

  他從來不愛喝茶,看家裏賣酒、賣花露生意長紅他都能理解,但他不懂,為什麼會有人愛喝這類又燙嘴、又苦口的東西?

  「我又不像二姊生病,為什麼要喝這種比藥還苦的東西,苦死人了!」從有記憶就怕苦,姚彩衫低著頭哀號著。

  「小老弟,你真不識貨,聞這茶香氣逼人,色澤也美,該不會是『蒙頂石花』吧?這可是茶中之王,幾千種好茶放在這茶面前都要下跪的!」

  「當然要跪,要我跪了只得一碗也成!」

  「一兩茶值一兩金子,這珍貴茶葉還不是買得起就喝得到,你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啊!」

  姚彩衫才不管耳邊的羨妒話語,只顧埋頭掃盤甜口,希望能夠忘記曾吞過這爆苦的茶湯,管它有多珍貴他都不愛。

  突地——

  清冽如山泉的清冷笑聲在人聲嘈雜中響起,姚彩衫猛地抬頭。

  端坐在正對面,向來不苟言笑的斯文人兒,彎起了嘴角,深若凝潭的眸子,閃著點點繁星般的閃爍笑意。

  不是很明顯,但也不容錯認,他居然笑了?!

  「清澄,你不惱我了?」大喜過望,姚彩衫忘了原先的苦澀,歡喜有加地問著。

  逕自端起茶碗,季清澄在觸及茶湯前,單單抬起眸光。

  「沒有下回。」

  冷冷話語卻如春風撲面吹來,姚彩衫聞之如花綻笑,雖然季清澄沒有多說話就自顧自的喝起了茶,但他感覺得到這冷漢人兒已不再生氣。

  而且,季清澄還對他笑了,這可是破天荒第一回哪!

  姚彩衫感動得再度眸閃淚花,拼命點頭。

  季清澄見狀,眸光一凜,神色似不認可他可以如此開心,手裏放下精美茶碗,有些惡意的問:「要不要再一碗?」

  姚彩衫的瞳孔瞬間放到最大,非常沒有骨氣地從細細顫抖變成大抖特抖,不安的大眼左張右望,接著再也忍受不了地跳起,躍上了戲臺。

  「清澄,你慢慢喝,我唱小曲兒給你配茶!」

  從季清澄的反應可以讀出他覺得自個兒很孬,沒錯,他很孬,又怎樣?

  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又熱又燙又苦又澀,喝下去之後會附在骨頭上,得央華佗再世來刮骨才能去掉的苦味啊!

  給他十萬兩黃金,他寧願選擇重新投胎,否則這輩子沒有任何力量可以令他愛上茶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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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50:07
第四章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端午佳節,大街小巷的熱鬧自然不在話下。

  雖說路不好走,人馬又雜,但最近才明白為什麼姚氏姊弟會花三個月才到巴蜀,姚爾爾是多病之身,耐不住長途的連續奔波,只好走走停停,原本以為端午前就能到達揚州,沒想到全是癡心妄想,差得遠了。

  季清澄嗅著街上濃濃的節慶味道,苗人也重節日,可沒漢人這麼狂熱,熱中過節非得熱鬧一場不可的心態,其實習慣了也還能有所期待,或許這也是一種貪婪,她隱隱覺得自己不再那麼的清心寡欲。

  早上出門前,不可免俗地喝了杯菖蒲酒,季清澄漫步在送瘟廟會人群之中,聽著耳邊的吱吱喳喳,說實話已不再覺得吵,偶爾還會分神去聽姚彩衫究竟在說些什麼。

  而按照這男子的愛說話天性,他今天又是一邊走,一邊碎碎念個不停。

  「唉,等等得找找書攤子,若有些食書,得幫二姊帶回去,真可惜二姊沒能一起出來逛逛,今兒個好熱鬧,出來走走透透氣開開心,也是一種驅邪的法子呀!」

  其實聽來聽去,多少也能慢慢掌握起姚家眾人的情況,不過很奇怪,季清澄今天並不想沈默。

  她抬頭望著比自個高些的男子。

  「二姑娘究竟是生什麼病,大夫怎麼說的?」看姚衣衣一副想將妹妹塞給她的殷勤,她說服自己會好奇是天經地義的。

  姚彩衫一臉不可思議。

  「你在意嗎?喜歡上我細膩的二姊了嗎?若是的話,正好,你家裏男丁多,不像咱們家,只有我一個單傳煙——」

  「你別扯遠,我僅是好奇她身子怎麼了,別回答前又先繞一圈。」季清澄頭疼地打斷了這個吵吵鬧鬧的傢伙。

  雖然認真分辨也並不是討厭,或者該說是她不再那麼抗拒了。

  唉,這男子徹底將她當成哥兒們雖然不愉快,但她卻也因此不再那麼害怕,前幾夜的荒唐,在他苦著張臉喝茶,之後扯著嗓子亂叫陪禮之後,變成一股淡淡莞爾……原來一個人愛哼哼唱唱和會唱曲之間沒有必然關聯。

  長相英俊的男兒唱起曲兒來難聽得嚇人,茶館店東一陣傻眼後,站在台下哀求他別再唱了,而她因為著實太丟人,所以將剩餘的半塊茶餅贈予店家,彌補客人聞聲而逃的損失。

  姚彩衫看起來就像個大孩子,笑得說明不在意她的搶白。

  「二姊一出生身子就弱,大姊老說是她和我在娘胎裏搶了二姊的養分,所以二姊才長不大。」

  長不大和自個兒不用傳香火之間有關係嗎?

  季清澄沒細問,倒是想起姚衣衣和姚彩衫確實對姚爾爾呵護有加,不過……

  「你很聽你二姊的話?」

  二姑娘給人的第一眼印象相當懦弱,可是比起威逼嚴喝的姚衣衣,姚爾爾總是很技巧地去牽引姚衣衣和姚彩衫,她像是將姊弟緊緊系在一起的角色,站在漂亮的姊弟之間雖不惹人留心,但是沒了她也不成。

  姚彩衫歪了下頭,皺著鼻子做鬼臉。

  「沒有吧,我比較怕大姊,她性子一來,我就等著挨?。」

  季清澄無意識微笑,「好歹算是一種兄友弟恭。」

  姚彩衫眸光閃耀,一臉竊喜。

  「你又笑了!」

  「難不成我是雪人兒不成?哪有不會笑的理。」

  「你很少笑嘛!」

  季清澄無奈的瞟了他一眼,逕自往前行,而那愛黏人的男子又緊緊跟了上來。

  「怎麼不笑了?笑嘛笑嘛!」

  她回眸微揚,向上望進那對有神的大眼。

  「真不知要怎麼你才高興,大驚小怪的,我也不自在。」

  他那副小心翼翼,一點也不隱藏的模樣,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不開心?」

  或許他又想到她那日的勃然大怒吧!

  真是的,明明是他惹她生氣,可之後她反而得付出代價。

  「沒。」她歎著氣回答,舉步又走。

  亮眼的男子跟了上來,左顧右盼,?他似乎沒有發現,他更是被注目的焦點。

  「我說清澄,你不穿穿漢服嗎?老穿著這對襟硬裳不難過嗎?」

  穿他身上這種喉頭、鎖骨到胸際都空蕩蕩的衣裳?她可沒笨到去昭告天下。

  雖然這花樣衣裳,袒胸露臂的英勇胡服樣式穿在他精壯的身子上,著實有股誘人的味道。

  「不必了,我不慣。」

  姚彩衫也沒有強迫的意思。

  「你穿這衣服在山裏不覺得,在乎地倒很顯眼呢!」

  季清澄懶得回答他更醒目,偷瞄他的笑臉。

  「對了,聽說今兒個還有競渡呢!」

  對他口中的賽龍舟不感興趣,但她的目光卻隨著他手臂上的五彩絲繩而搖晃。

  「你想下去劃不成——」

  不專心的姚彩衫的眸光似被什麼勾住,大笑。

  「欸,有賣避瘟扇,清澄,咱們去買幾個來使,最近開始熱了呢!」

  男子大步就往前沖,原要跟上的季清澄卻在一波人潮的推擠之下,被迫與他隔了段距離,不習慣放聲叫喊,她愈是想往他的方向前進,便好似被人群漩渦給拖住,隨即,步伐極快的男子消失在視線所及之處。

  季清澄愣愣的望著四周,人潮如魚遊動,說著她若不經思考,就和雜音沒兩樣的話語,全都再自然不過地穿著漢服,非常沒有真實感,將她困在其中,陌生感所衍生出格格不入的感覺猛地湧上心頭,掌管了她的心神,猛然一暈,幾乎就要站不住身子。

  在巴蜀時,她也這麼既不是男兒,又回不了女兒身地活著,下了山,仍是找不到屬於她的方向和歸處。

  大千世界要迷失其實很容易的,只要忘記些什麼,若是就這麼隨波逐流,什麼都不想的,不知會到何方呢?

  歲月年光彷佛中斷了,而她這樣走下去,會不會就此別過這個雙面、虛假、沒有未來的人生,其實,她並不是無知無覺的……

  突地,被人拉住手腕,沒有緊得讓她發痛,卻逼得她抬起眸。

  「清澄,你熱昏了嗎?在恍什麼神?!嚇死我,我以為你又弄丟了!」

  觸及姚彩衫掩不住心焦的面容,突然間,季清澄原先迷失的心神再度歸位,深強的安心感席捲了她。

  遠在客鄉不能好好過節,才買完數把應景的菖蒲扇子,姚彩衫一回頭,卻發現原本跟在身後的人兒消失不見。

  他瞬間就慌了心。

  昨夜聽客棧掌櫃說今日是正經節日,有大慶典,大姊要陪二姊,而樂逍遙向來醒得遲,他索性只找季清澄出來散散心。

  那夜雖然招他動了大氣,但是之後在自個兒誠心彌補下,季清澄也放下心防流露了不加修飾的淡淡笑容。

  高興時就高興,不快時就不快,正直而且溫柔的清淡人兒,比起心思百轉、惡友般的童伴兄長,更是個值得深交的物件,所以他也就放任自己,無視季清澄的無奈,繼續賴著他。

  雖然剛開始是想探知此人適不適合做二姊的未來夫婿,但不知道從何時起,他心裏有數,就算季清澄最後不是兩位姊姊的夫君,他仍會對這人兒有好感。

  該死,原本只是想逗他開心,卻沒想到又弄丟了他!

  看不見季清澄,姚彩衫手忙腳亂地四處張望,熱鬧的街市變成了妖魅魍魎的橫行圖,他人在其中,心裏急,急那人兒不知身在何方。

  更急的是季清澄不知會不會如此心慌。

  什麼都顧不得了,在著急尋找了不知道多久之後,一抹青影躍入視線裏,正被人推著走的季清澄一臉迷惘得不知天南地北,遊魂般的淡影就像隨時會被風吹散一般。

  這個男子,就非得讓他這麼擔心不成?

  「清澄,你熱昏了嗎?在恍什麼神?!嚇死我,我以為你又弄丟了!」住不了口,明知他不喜自己沒大沒小地喚,但姚彩衫再也管不了了。

  聞聲,季清澄像是突然清醒一般,回過神來,呆了一會兒之後是手足無措,急辯之聲。

  「呃嗯……我剛和你走散了……有人在推——」

  姚彩衫歎了口大氣。

  「好了,我沒怪你,只是嚇得怪慌的,聽說附近的人全上城了,我怕你又走失,雖然那間客棧已經住了幾日,但你問的若非本地人,只怕還是抓不住方位,又是一陣瞎走了。」

  清澄是哪里比自己年長了?和個走失的娃兒沒兩樣。

  「抱歉,我沒跟好。」

  季清澄面露些許的心神不寧,和他差不多,姚彩衫頓時沒了尋熱鬧的心思,一間茶館好巧不巧就在不遠處。

  「用不著抱歉,咱們先歇歇好了。」

  她抬起臉,平素的自製好似鬆開了。

  「怎麼……不是要去看競渡嗎?」

  姚彩衫二話不說推著人走。

  「龍舟年年有,今兒個熱得很,少看今年還有明年,但熱壞了可沒得賠。」

  仍在狀況外的季清澄在坐下許久,上了茶食茶具等物之後,才終於元神歸位似的,慢慢動作起來,只是臉色仍有著幾分不明顯的難為情。

  「你要喝嗎?」她訕訕地問,語聲不若平時的簡潔有力。

  見問,姚彩衫頭搖得比鼓還快。

  「免了免了,歇歇就成,我吃這些餅子比較實在。」又來一杯?那他大概會作上一整年的惡夢吧!

  之前是為了陪不是,既然季清澄都原諒他,就饒了他一命吧。

  他總有一種拿這好喝茶的清秀人兒沒法子的預感。

  季清澄沉吟了一會兒,揚聲喚來了店東,不知說了些什麼,又從袋裏摸出小紙包,拿了個小壺,淋過熱水之後,打開小紙包傾入幹藥材樣的東西,姚彩衫還沒得細看,就沖入將沸的水,之後倒棄又沖,不久後,一杯透青液體奉在他眼前。

  「單吃口幹,之後會胃酸胃脹的,你喝點這個配小食吧。」她淡淡地說著。

  看起來並非碧綠的清湯,聞上去卻比平時的濃茶還香,姚彩衫無法控制的疑心大起。

  「這,是什麼?」

  或許是聽出他的躊躇,季清澄扯了扯嘴角。

  「這是『蟬冀』。」

  啥,不逼他喝茶,真的換成喝藥?

  「蟬的翅膀?!清澄,你又惱我扔下你不成?我不是尋回你了嗎?」姚彩衫苦著臉嘟囔。

  季清澄聞言一愣,半晌,突如其來噗哧一聲,揮別了先前那縹緲樣子,忍俊不住後,放開喉嚨笑了起來。

  不若女子叮鈴鈴的笑聲,聽起來卻也十分悅耳。

  「噗,蟬翅膀?哈,我有那麼壞心眼嗎?噗哈哈哈……」

  看著季清澄開心雖好,但聽見她的調笑,姚彩衫還是不敢放心。

  「誰教你逼我喝茶……」他囁嚅道。

  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也會有氣短的時刻,季清澄擦了擦飆出來的眼淚,努力斂笑。

  「這是為了追求香氣而做的散蒸青茶,沒碾碎,水未沸就沖,不會苦的……呵呵呵,不過我不確定您太少爺的耐苦程度就是了。」

  說到後來,清淡人兒再度笑得開懷,姚彩衫心想繼續遲疑下去就太難看了。

  他捧起比碗略小的杯,慢慢湊到唇邊,撲鼻香味極有存在感地襲來,幾乎逼得他聞不出別的味兒,幽然輕舞的香氣讓他微微心安,輕啜了一小口,雖然還是有淡淡的苦味,但當他要拉遠杯口的轉眼之間,一股極陰柔之香由喉底回甘,他不由得傻眼著又喝了一大口,仍是如此,那先苦後甘的滋味,他著迷般喝得一乾二淨。

  「這……」他頓了頓,「還滿不錯的。」

  季清澄又笑了,動作斯文的傾壺又注滿一杯。

  「煮黃金給你喝嫌苦,這個你倒鍾情,性僻和常人不同。」

  姚彩衫不理會她的挖苦,吹了下涼拿起又灌。

  「而且,好香呢!」二日醉後喝這個,搞不好會起醒神之功,入口熱燙燙的,喝下去反而沁心涼。

  季清澄聽著他的評語未笑,卻流露出了個算得上溫柔的表情。

  「那也不枉我特地去尋出這茶來了,這茶得遇知音,被你暢飲,應該也會很幸福吧。」

  特地尋出來?

  他可以開心地想是因為自個兒怕苦嗎?

  原來這冷漢的人兒,還會想再和他共飲……念頭一轉再轉,直達這個結論,有話不吐不快的姚彩衫,難得將感動收住未傾吐。

  沒有道理的,但當有些感動太深沉時,便值得珍藏心中,獨享。

  沒心思趕熱鬧,喝完茶便打道回府,聽說姚爾爾精神許多,料想明日或後日可能就會為了趕往揚州花露華家而起程,趁著天還亮,季清澄鑽進總管們載著清明前新茶的車廂裏,仔細地翻找著。

  今年,她記得為了好玩而蒸了幾斤的「蓮心蟬冀」,臨出門極趕,隨身的行李裏只帶了少許,但印象中應該還是有打包其他的上車才是。

  怎知在茶餅堆中翻不到成包的「蓮心」,她又轉向另一輛馬車。

  「二爺,讓咱們來找吧,您不找慣喝的『蒙頂石花』,是想找『九華英』嗎?」

  聽著老總管的問話,季清澄揮揮手,又埋首進茶堆之中。

  「沒關係,我自個兒來,記得沒帶多,不好找,明兒個可能又要動身了,你們成群翻,夜裏又得花功夫整理,都去歇歇吧。」

  知道這位二爺不容人插手的硬性,僕婦們都退下。

  季清澄樂得慢慢尋找,成長的歲月好比全浸在茶湯之中,摘茶、蒸茶、解塊、搗茶、裝模、拍壓、出模、列茶晾乾,穿孔、烘焙、成穿、封茶這一連串的活兒,她早已銘記在心,偶爾兄弟們開玩笑,還會說姓季之人的血不是紅的,肯定是青的。

  雖是玩笑也有幾分事實。

  季家出品自是嚴選,向來都是商人捧著大把銀子、金子上門,只差沒有跪著求茶,從來沒想到會有一天,她泡出來的茶會有人嫌難喝,一副絕對不會再喝第二口的模樣。

  被如此嫌棄了之後,她居然沒有不喝拉倒的傲火,反而為了那個怕苦的男子,翻箱倒櫃地找茶葉,不以為苦。

  姚彩衫的不同無庸置疑。

  他當然是特別的。

  好不容易,撥開了幾個箱子,才在一個偏僻角落裏找到她心心念念之物,輕輕拍撫沾上的茶屑,將油紙包放在手裏,正要走出車廂,大紅夕陽餘暉射來,她幾乎張不開眼,抬手閉上眼,眼皮子底合影中,那張好看的面容浮了出來。

  當他笑著對她說話,著急不已地尋找她,還有種種童真活潑的模樣反覆如跑馬燈在眼前播放。

  驚覺方分開沒多久,心裏就如斯記掛著他,她的心一跳。

  意識到什麼,季清澄霍地打開眼,心又一跳,她抱緊茶包,接著心房一顫,不聽使喚地亂跳了起來,咚咚咚咚地震耳欲聾。

  心底有一把聲音,同時幽響。

  「不可以的……」

  她顫著聲抵抗內心蠢動,搶在心聲道出真相之前,她假裝什麼感覺都沒有,一咬牙,將茶包又丟回車廂之中,然後,如逃離什麼一般地不看那份令她心神震顫的……強烈觸動。

  措手不及的心動,為了姚彩衫的親近體貼而起的心動,她好似有些明白他之所以不同的原因。

  明知道不被允許,即便再不應該,她的心偷偷地動了……

  「彩衫,我問你,季清澄究竟喜歡怎樣的姑娘?」

  見問,一逕沉浸在感動中的姚彩衫被迫回到現實,但即便想了又想,還是有些不知該怎麼回答。

  但特地來到他房裏,坐在桌邊不怒自威的美豔人兒不會讓他有所保留,只好啟聲吐實。

  「大姊,與其問他喜歡怎樣的姑娘,還不如正視他對二姊好似沒啥感覺,不是嗎?」姚彩衫誠實地道。

  姚衣衣揪起了粉拳,十足扼腕。

  身為商人家的孩子,她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雖說姚爾爾身子不適是主要理由,但藉故在途中停留,不急著到揚州就是想看看會不會擦出火花來,怎知那個男子沒有半點感應,冷冷淡淡、清清爽爽,一點也不沾身呢!

  「四個未婚夫裏,爾爾就算去當姑子也不能嫁給逍遙,巴蜀雖然離京城遠些,但季家是合適的,若季清澄有那個心,咱們就不用愁了。」姚衣衣咬著唇低語。

  坐在一旁的樂逍遙難得沒開灌,聞言,魅笑了聲。

  「怎麼在下就這麼不值得託付終身?」

  會值得就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姚彩衫冷哼了聲。

  「誰嫁給你誰倒大楣。」

  姚衣衣完全同意,根本不打算理會樂逍遙的渾話。

  「彩衫,他真個一點點心動都沒有嗎?」

  只要有一點點,不要是零的話,她相信在相處之後,他一定會逐漸愛上爾爾的細緻和婉柔的。

  雖然寶貝妹妹確有不足之處,但是不該阻礙她平凡的幸福才是,她相信天底下總有一個男子,會單純為了她這個人而感動的。

  望著姚衣衣堅毅,願盡全力排除萬難的眼神,姚彩衫又是一歎。

  兒女情長不是靠努力就努力得來的事情,適合也沒辦法,正如大姊所說,他沒那個心嘛!

  牛不喝水強按頭,二姊嫁了和不嫁一樣不幸。

  「大姊,我看你還是放棄清澄算了。」姚彩衫務實道。

  姚衣衣仍有一絲不願放手,眸光又一凜,「真的不行?」

  沒有察覺任何情動跡象,姚彩衫再頷首。

  「要行,那逍遙哥就是太好人了。」

  聞言,姚衣衣憂愁但不得不接受了般的氣餒。

  「這樣說就是絕不可能了。」

  「絕不可能」並不是開放選項,它是唯一而決絕,沒有例外。

  一旁被視若無睹,當成最惡標準的邪魅男子冷然一笑。

  「去了我和季清澄,接下來還有兩個未婚夫,花露華家華自芳,制冰水家水寒可以選,且行且走吧。」樂逍遙笑著獻策。

  姚彩衫不知他安什麼好心,不過正如他所說,的確也不能就這樣舉足不前下去。

  「正是,若無心,繼續大批人馬卡在這兒也是無心,還不如往前行,若合該有心,自然會有所進展的。」船到橋頭自然直,姚彩衫是這麼認為的。

  姚衣衣垂下肩,「唉,華家女眷眾多,也是獨子,說不準就只剩水寒適合了。」她大眼一轉,望向小弟,「彩衫,咱們明天就起程,不過,我要你繼續去煽動季清澄。」

  說實話,比起不知本性的張三、李四,他自然比較願意接受季清澄當他的二姊夫啊!

  溫柔正直不胡來,身為堂堂男兒就要像他這樣才是。

  姚彩衫腦中不期然又閃過他泡茶給自己喝的溫馨畫面,不由自主地輕輕點了下頭。

  此刻的姚彩衫恍然無覺,不曉得季清澄已經開始了真正的、最大的煎熬。

  對比不可逆轉的心苦,任何苦都不能算是苦。

  而他,還不明白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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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50:39
第五章

  雖說決定以半放棄季清澄的心態專心趕路,但一路上,因為姚爾爾的不適,行程也不可能快到哪里去,加上姚衣衣和楚小南迂回鬥智變換路途,待接近揚州也已進入七月。

  出生在北方,從未體驗過這麼熱的夏季,姚彩衫雖然不習慣,許是底子壯,倒也能夠安然面對,但不知道二姊是不是和揚州犯沖,只要愈是靠近華家,她的不適情況便愈是嚴重,鎮日頭昏腦眼,即便支撐著精神,都好似處在半夢半醒中的模樣,令人好不心疼。

  全心關注姚爾爾,光找大夫煎藥的就鎮日忙,也沒空去關照別人,總算熬到揚州城郊華宅近在眼前,姚彩衫念頭一動,輕輕抽了一鞭,飛趕到隊伍前頭,那個身著青衣的人兒身邊。

  也是第一遭出遠門,從小便生長在雲霧縹緲的仙山之中,不出他所料,季清澄潮紅著臉,小口微張喘息不已,貼頸領緣有著深色水痕,大顆的汗珠佈滿斯文臉龐,看起來也很是淒慘。

  「清澄,你還好嗎?」他溫聲關心詢問。

  即便身處火爐之中,都能予人冷涼之感的季清澄還是走個不停,微微點頭。

  「不妨。」

  聽見這有說等於沒說的逞強話,姚彩衫翻了個白眼,乾脆伸手拉住馬銜,迫季清澄停下,掏出了自己的手絹,沾了點水,直接塞到她的手裏,指尖不經意地擦過,她不禁微微驚顫了下。

  「先擦擦汗吧,看你濕得和掉進水裏沒兩樣。這天氣毒辣,光二姊一個就鬧得咱們人仰馬翻慌了手腳,可千萬別連你也倒了。」姚彩衫語氣裏有著濃濃的擔心。

  也是最近才發現苗人除了不習慣露出肌膚以外,好似也不習慣被人觸碰,要不然他一定會直接把季清澄拖過來,整張臉都抹過一遍。

  真是麻煩,季清澄不善自理,偏生又碰不得他半分。

  不過這也正好說明了他為何討厭風月場所吧。

  握著手緝,季清澄臉上寫滿著猶豫。

  姚彩衫又歎了口氣。

  「放心,乾淨的,那是我還沒用過的帕子。」真是的,連性潔的部分都讓他啞口無言。

  「謝謝。」

  季清澄有禮謝完,方開始動作,姚彩衫懸著的心放下,雖然半放棄了這個對姊姊沒感覺的人做姊夫,但是朋友之誼也是珍貴,他珍惜這緣分,自然珍惜這人兒。

  看著她斯文安靜地動作著,姚彩衫心中湧現一種自在而安心的感覺,同時不免又想起季清澄曾經綻放的開懷笑容。

  欸,他有多久沒看到季清澄笑了?

  這兩個月一邊趕路一邊照顧二姊,有時邊騎馬都邊想打嗑睡,或許也忽略了關照這個人兒。

  「清澄。」一股難忘的幽香重現,姚彩衫輕喚了聲。

  「怎麼了?」季清澄緩緩問道。

  又是不溫不涼的口吻,不過他也已經習慣這樣,清楚季清澄是內斂不善表達的人,只是偶爾還是會有些哀怨。

  「等到了華家,能不能再泡上回的『蟬冀』給我喝啊?」不知怎地,姚彩衫就是對她硬不起來,軟求著。

  季清澄垂低眸光,「沒了,我帶得不多,上回讓你喝後,用完了。」

  內心湧現了淡淡的惋惜,可是姚彩衫也沒有多想,反正央她泡茶的目的,主要只是想再看見那開心的笑容而已。

  雖然那茶確實對他胃口,是他唯一不討厭且還有些喜歡的茶。

  「那也就沒辦法了——」

  「彩衫!」

  不遠處響起姚衣衣的聲音,姚彩衫嘖了聲,揚聲。

  「大姊,又怎麼了?」

  姚衣衣站在遠方,有些立眉豎目。

  「你二姊走遠了,快來幫幫我找她!」

  真是沒辦法。

  「這就來了。」

  姚彩衫翻身下馬,快步追隨著姚衣衣的腳步而去,而在他的身後,季清澄低著頭,沉吟片刻之後,將還濕著的帕子,收進了衣襟裏。

  姚衣衣一如當初入住季家之法,巧詞說服了華家留人,但是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當華家獨子,那溫柔爾雅的華自芳翩然現身之後,他一出聲,便挑明瞭直言他是姚爾爾的未婚夫。

  而姚爾爾的反應,更出乎能夠預期但不奇怪的範圍,她終於支撐不住酷暑,暈了過去。

  即使季清澄不想多留在姚彩衫身邊,但在眾人一窩蜂追著抱著姚爾爾的華自芳來到一間清幽小築時,她也只能狡辯內心沒有留在姚彩衫所在之地的想法,默默地跟隨著眼裏只有姊姊的男子的背影。

  一心想將姚爾爾塞給自己的姚衣衣,未若她以為的會對華自芳的行徑三呼萬歲,反倒是氣得直想將昏迷中的小巧人兒帶走,但事與願違,姚衣衣還沒能帶走姚爾爾,楚小南已經登門拜訪,華家夫人帶著女兒們出迎,而在樂逍遙悄悄搧風點火之後,姚衣衣不得已放下心愛妹妹也跟著迎戰。

  清幽的小築裏人雖然還多,但總算靜了些,季清澄安靜的站在角落,望著被人稱作江南第一名醫的阮江,撫了下鬍子,朝著姚彩衫頷首。

  「小兄弟,令姊的情況絕對不宜此刻動身,況且她過去吃過無數的藥,都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吧?」

  見大夫才把了一次脈,就說得明白正確,姚彩衫忙點頭。

  姚家從不吝於花錢買藥,只是大夫一個請過一個,再上等的藥材喂進二姊的嘴裏卻從來沒起半點功用,反倒讓她的情況一年不如一年。

  「是的,大夫可有救命的辦法沒有?」他急忙追問。

  大姊對這起娃娃親的盤算只有一個,就是替二姊找到未來的幸福,但他的想法可不一樣,二姊的身體更為重要,就算華家在他看來也不妥,可沒必要在二姊虛弱的此刻趕路。

  阮江又執起姚爾爾的手腕號脈,神色複雜。

  「方法也不是沒有,但過程很瑣碎。」他微微停頓,但在看見華自芳暗帶催促的眸光後,又往下說:「不過,小姑娘虛不禁藥,只能用微帶藥性的花,配上滋潤五臟六腑的四水來慢慢調養,而華家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各樣的花露、蜜花、花釀、花酒、幹花等物。明兒個是七夕,隔三天就是節氣立秋,秋老虎發威的日子,如果要走最好是留待中秋或重陽之後,不然至少也得等到八月十二日白露,等收集到那天集天地精華的露水之後再走不遲。」

  華自芳輕輕搖著團扇,「師父都這麼說了,待下吧。」他半命令半請求地道。

  姚爾爾怯生生地閃躲著凝視自己的目光,「彩衫?」乾脆將難題拋給了弟弟。

  姚彩衫愣了一下,而後他朝著季清澄投以強烈得令人無語的眸光,後者急忙撇開臉。

  接著便聽到姚彩衫出聲求宿,季清澄閉上了眼。

  夜幕漸漸落下,用過晚膳後,季清澄獨自一人端坐,煮水烹茶,沉澱浮躁的思緒。

  其實這麼說很殘忍,但是看著華自芳強烈在乎姚爾爾,而這兒又有個現成的名醫為她診治,她倒寧願如之前旅途不要停歇。

  因為這樣一來,姚彩衫便會因為姚爾爾而無暇旁顧。

  她不能控制心情起落,只能強迫自己不因為他所作所為有所感,明知他自行認定她是友人,但她無法不為之喜悅,接著再為之悲苦。

  當日子一天天過去後,連這種只進不出的決定都令她痛苦。

  她悄悄地掏出衣襟裏的手帕——

  未落鎖的門板被人推開,姚彩衫燦笑後,如入無人之境。

  「清澄,你怎麼剛吃飽就躲回房裏?」

  聽著他的熱情問句,季清澄感覺內心的野火隨之增生,燒灼。

  她暗暗停下手,強迫自己專注烹茶。

  「有些渴。」

  這冷淡的回答並沒有嚇退姚彩衫,只見他如只可愛的大狗,趴在桌案上,揚起光瞅著她。

  「你好些沒?要不要我請阮大夫也幫你把把脈,你看看你,整張臉還是好紅喔——」

  本來還能夠強自鎮定,冷漠以對,但見他說話的同時,大掌霍地探來,季清澄如驚弓之鳥彈了起來。

  「別碰我!」

  失聲驚叫如碎瓷又尖又利,姚彩衫怔住了,手也忘了收回,四目相對的眸光裏寫滿無辜。

  「我只是想探探你的額而已。」

  不會只是「而已」!

  對他而言只是「而已」,對可悲的她來說,卻可能會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季清澄驚慌地抓緊自己的領子,「求你不要再隨便碰我。」

  她禁不起他的溫柔,也禁不住他的熱度,禁不了他的節節入侵。

  姚彩衫大眼一轉,慢慢收回了手。

  「你是怎麼了?我只是關心你的身子,也沒想做什麼,幹什麼那麼生分地提防我?」

  季清澄深吸了一口氣,心一橫。

  「姚彩衫,你這麼常尋理由碰我,你……是不是好男色?」她豁出去地殘忍誣控著。

  只要不去想,否認到底,別讓他靠近自己,內心就什麼都不會成形!

  姚彩衫聞言瞪大雙眼,錯愕、不解、悲哀的眸光迅速轉換後,他猛地起身,不敢置信地大怒拂袖而去。

  月如勾,星耀夜,但姚彩衫如陣狂暴夏嵐,臉色陰沈地穿廊過院,散發陰暗的氣息,待回到和樂逍遙共住的客房之後,一口哽不下的被辱惡氣,還是在胸膛劇烈翻攪,發出撕裂的絞痛。

  季清澄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麼警戒,那麼驚惶,那麼不願意他親近,居然是以為自己想染指他,懷疑自己對他有非分之想。

  虧自己還時時為他設身處地著想,以為他是不習慣被人觸碰,小心別碰著他半下。

  好樣的,打出娘胎,他姚彩衫還是頭一遭被人這麼認定,而且還不是別個阿貓阿狗,而是視為半個兄弟的男子,這叫他怎麼忍受?

  士可殺不可辱,這不實的指控太傷人了!

  他純粹出自關心,擔心因為大姊為了二姊而被逼離家,隨同奔波三個多月的季清澄,身為親屬,自己是不能有半句怨言,但是對於他,除了罪惡感還有好感在作用,所以真的放不下他……

  腦中閃過一個字眼,姚彩衫淩駕理智的怒火驀地熄了,疑惑取而代之,在心頭飄過一片烏雲,打雷下雨。

  「好感……我對他的這份好感……真的是正常的嗎?」狂怒過後,姚彩衫不由自主也有些惶惑,自言自語著。

  會不會是自個兒也沒有發現的異常,而敏銳細心的季清澄早一步發覺了?

  季清澄斯文清秀的面容不是時候地無聲閃過腦海。

  姚彩衫不由得憶起一些風言風語,傳聞中有些男人亦如女子以色事人,俊秀鮮美更勝女兒身。

  他無法想像自己會對同為男兒的人出現那種欲求,也無法想像季清澄會如個嬌柔女子婉轉承歡,反過來,更令人無法思考,連只要一想,腦子就會凍住。

  他硬咽下口水,心頭如蛇爬過,一陣陰森惡寒,突然不知如何是好。

  「該怎麼向季清澄證實自己不是那種人呢?」姚彩衫氣悶地低語。

  同時也對於被誤會到這不堪地步,還想澄清的自己,感到無可奈何。

  突地,陣陣輕笑伴著酒香一併接近,接著映入眼簾便是回房的樂逍遙,妖魅迷人的笑臉。

  「那種人是哪種人?」

  姚彩衫鬱悶到無以復加,虎眼陰狠一揚,此刻無心和樂逍遙瞎扯。

  理智叫他閉嘴,但被冤枉的男兒心將理智推到一旁。

  「如果……」他頓了頓,十指交錯,「你的好兄弟誤會你喜歡男色,那你要怎麼澄清你不是?」

  噢,有人那麼問啦?是介意在乎,還是扭曲的質疑,或是在強詞閃躲呢?

  不管是哪一個,都很有趣。

  樂逍遙微彎的唇角邪門地勾起,「這還不簡單,笨孩子。」

  姚彩衫原本沮喪的眸子瞬間閃閃發光。

  「我該怎麼做?」

  樂逍遙走到他身邊,邪魔地欺在單純男子耳邊,迷惑低語。

  「直接去壓倒他呀!若你沒有反應,不正是最雪亮的證明?大家都是男子,應該很清楚這種本能反應呀!」

  前提是,若對方也是男子,而且在你壓倒對方,發覺什麼不對勁之後,還沒有反應的話,上述的一切就可以成立。

  樂逍遙完全無害地藏住了內心的魔性。

  姚彩衫聞言皺眉,不敢苟同這粗魯的法子。

  「去壓倒他?」他怕會直接壓爛了纖細的季清澄。

  樂逍遙挑釁什麼似地點頭又笑,「對,這個方法最簡單了。」

  姚彩衫似在動搖,樂逍遙決定要再下一丁點猛藥。

  「還是你要如只喪家之犬什麼都不做,任他誤會你居心叵測?白白地背了這個天大的罪名呢?」

  瞬間像揮除了什麼,和姚衣衣衝動不相上下的姚彩衫倏地立起,正當樂逍遙以為奸計得逞,要揮手目送之時,他舉起的手被姚彩衫狠抓住,接著,以不容商量的力道,被硬生生拖出房門,直奔季清澄的屋子。

  無論如何,有些話都不該出口,更何況,明知是誣陷。

  香茗早已涼透,抱著頭,強烈的罪惡感在季清澄胸口回蕩,可是她無能為力,在當下只能被迫品味無助的滋味,預感將要被完全卸甲,毫無防備地任他踏進胸口某處,被誓言之鏈鎖起來的地方。

  然後無力顫抖著被他佔據。

  每一分,每一寸。

  當季清澄還無法拆解自個兒無端扭曲的心思之時,門扉被用力撞開,穿著紫衣的頑長身子被推了進來,緊跟在他之後,令她不能不痛恨自己的男子無禮進人,接著反手落閂。

  她無意識垂眸,半倚在桌案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俊美得過火的樂逍遙,一臉的笑摻雜了不安。

  「喂,姚彩衫,你要敢——」

  樂逍遙恐嚇之語還沒能說完,性感的唇瓣已被人堵住,廝磨了陣後,姚彩衫抬起臉,以拳抹唇。

  「真噁心。」他低聲咒?著。

  現在是怎麼一回事?

  腦子仿佛被人轟了一拳後完全喪失功能,本能發威,季清澄的雙腳自作主張,正要倒退,被姚彩衫虎眸一瞪。

  「不准逃跑,你不是很疑惑我好不好男色的嗎?」

  和打雷閃電沒兩樣的字句,狠狠截斷了季清澄的退路。

  而貞操危機罩頂的逍遙男子聞言臉色發綠。

  「喂,要證明,你該推倒的是他呀!」

  姚彩衫臉色更是非常難看,手下一個用力,撕裂了樂逍遙的絲衣。

  「要是我壓他,那就算沒有反應,也等於是我已犯下了莫須有之罪,所以逍遙兄,謝謝你的計策,請你多加忍耐了!」

  原來毫無心機和毫無邪氣也可以變成最可怕的武器,樂逍遙怎麼可能忍耐,想翻過身,卻被壓住肩頭抵死在桌案上,迎視姚彩衫那不知該如何下手,便有可能會下手不知輕重的壯烈神情。

  「姚彩——」

  這次連名字都沒喊完,樂逍遙就再度被吻住,向來只有吻過柔軟芳唇,何曾被這麼硬生生沒技巧的硬撞,但不只不可能抗議,他平板無波的胸膛接著傳來異樣的粗魯觸感,連大腿根部都被人狠抓……

  天殺的!他不該煽動這個傢伙的,不該去鼓動姚彩衫表現對男子沒有反應,想也知道不會做到完結,不過在這個直莽少年證明自己絕對順應大多數男歡女愛原則之前,他可能會先被玩壞!

  這算不算是自掘墳墓啊?體格不輸彩姚衫,但是剛才不該灌酒的,他現在很沒力——

  「姚彩衫,你快住手!」

  清亮喊聲出自正微微輕顫的斯文人兒口中。

  姚彩衫抬起臉,「怎麼,不用再多做一些之後再來檢驗嗎?」

  看著桌案上射來的懇求眸光,再看姚彩衫氣昏了頭,根本就是為求清白而做的脫軌演出,別說情欲了,根本就不是那麼一回事……

  季清澄拼命的搖頭,「不用了。」

  她不該以為能令他知難而退,他總是用最極端的方式來證明他這個人的全貌,燦笑著寵人,白目地拼命步步進逼,全都僅是一份摯友情誼而已。

  她應該開心他對自己半點邪念也沒有嗎?無法控制心中的一男一女在拔河。

  姚彩衫臉色仍舊若有所思,「信我了?」

  「信你了。」

  「會不會再懷疑我對你或對別的男子有不安分的妄圖?」

  「不會再懷疑了。」

  季清澄緊緊扣著手臂,忽視心頭某道細細裂縫是以何為名,只求能夠眼不見為淨。

  姚彩衫臉色突轉,變得溫柔。

  「過來。」

  聽他命令自己靠近,但季清澄還有些進退兩難之際,仍被姚彩衫壓倒在桌案邊的狼狽男子也出聲了。

  「季清澄,求你快過來,我腰要折了。」樂逍遙艱難地道。

  季清澄聞言,牙一咬,走到姚彩衫的面前,無論他要揮拳還是要揍她洩憤都逆來順受地閉上了雙眼。

  「放開樂兄吧,我信你了。」她斷然地說著。

  耳邊響起不小的聲響,想是樂逍遙被放開後逃開,她感到強烈的威壓感靠近,但她堅持著不退。

  突地,涼涼的手指撫上額際,季清澄一驚,立刻張眼。

  一臉深思的姚彩衫似乎在判斷。

  「不太熱,不過,我還是去要些降火的五花茶來。」

  姚彩衫語畢,轉身就走。

  驚到說不出話來,再也收不住眼光的季清澄,癡迷凝望那不擇手段也要一償心願的背影,芳心就這麼碎成了沙,再也收拾不起。

  心頭響起幽然歎息。

  如果,能得到他如此寵愛的女子,應該會很幸福才是。

  只是非常可惜,他絕對不是以那種眼光看著她,以男兒身活了近二十年的自己又怎麼有資格可以奢望,他會對這樣的她有一絲絲的兒女之情呢?

  但是,無法不心動,她還是無法不心動呀!

  就算他僅是把她當成姊夫人選,把她當成心腹知交,把她當成兄弟來看待,她都已經不可能不心動了。

  著魔並不是一個結果,而是一連串失足墜落,然後百折不回的瘋魔。

  就依他所認定的吧!

  他要她成為他的知己,成為他的好兄弟……

  然後,忘了自己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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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51:01
第六章

  時間咻地飛逝,轉眼又是一個多月過去。

  對於猛地一回神就要入秋,七夕還在眼前,莫名其妙一躍至中秋,姚彩衫卻沒心思去驚駭,滿腦子飛轉著後悔、後悔,比沙還多的後悔。

  噢,他好似做了很不得了的事情!

  姚彩衫欲哭無淚,後悔不足以形容此刻心情,他向來被教導氣瘋了不是任意妄為的藉口,戒急用忍才是上段修為。

  若按照大夫的說法,姚爾爾是鎮日奔波所累積的淤暑瘴氣一口氣爆發,還有些傷風,所以得在華家休養至少一個月,而他卻在到華家的第一天就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為了博得季清澄的信任,而神經錯亂地做出了驚人之舉。

  他不後悔對樂逍遙那麼做,反正這從小帶自己做壞事的兄長,還對他做過更誇張的事,挑撥離間無所不用其極,惡整他也不是一次兩次,但是他後悔的是不知該拿什麼臉,去面對此刻坐在面前,泡茶啜飲的斯文人兒。

  在做的當下,快意風行,做了之後,萬般後悔,差不多一個月後的現在,後侮幾乎已是一頭龐然大物,更是令人想一頭撞死丟人現眼的自己了事。

  衝動,男人最要不得的就是衝動,君不見這季清澄即便見識過他發瘋之後,還能八風不動和他一起喝茶。

  看著季清澄依舊如故,猜測那天他可能只是熱昏了頭,或許心情也因為走走停停而惡劣,所以只是隨口說說,他怎麼可以一把火上來,就以為季清澄內心真的那麼想?

  雖然當下是真的很氣被誤解,可是若他自覺行得正,就該堂堂面對,用行動去化解對方的懷疑,而不是反其道而行。

  不知道季清澄是不是因為怕他動怒,所以被迫和他相處?疑心大起之後,一如過往的交遊,著實不是滋味。

  姚彩衫手上扳著餅,玩到小碟裏慘不忍睹,才總算決定無論得到什麼回覆,都要問個清楚。

  好死不如賴活著?

  不,一翻兩瞪眼比較合乎他直來直往的個性。

  「清澄……」姚彩衫訥訥呼喚著,深怕眼前人會不予理會。

  明知道他不會,可是自己就是很不安。

  輕輕嗯了一聲,反應平穩的季清澄沒有遲疑地應了,舉著泥紫小壺為他斟透明的茶湯。

  「怎麼了?」季清澄一如往常,但隨即想起什麼一般,「啊,我懂了,這江南茶葉雖不如『蟬冀』,可我試過味道,也不會苦的。」

  嗯,不是苦不苦的問題,他還沒法子思考到這一步。

  姚彩衫偷偷抬起頭瞄著季清澄的臉色,一如往常,可是他就是覺得不太妙。

  正常沒有兩樣,卻有些縹緲,有些透明,一如端午時在大街上尋回他時,他的臉上也是這般神色……好似被風吹過,便會化開。

  「不是怕苦口,」他忙搖手,換來了個更困惑的表情,「我只是……」

  沒有下文的話語,季清澄一臉不解,但還是不慍不火的開口。

  「只是什麼?」

  就是這個「只是什麼」難以回答,姚彩衫也有些迷惑,但接著他決定豁出去,乾脆些問個明白。

  「我想——」

  「小老弟,你說這茶不如『蟬冀』是什麼意思啊?!誰不知道當今天下,巴茶早已過時,是江淮茶葉的時代了啊!」

  突如其來的譏嘲之聲,姚彩衫內心嘖了聲,老在緊要關頭就會被壞事。他抬起臉來,幾個穿著普通,可一臉鄙夷之人映入眼裏,不知怎麼的,他不想花時間和他們抬槓,會使他生出浪費生命之感……人生苦短,該使在值得的事上。

  被質問的季清澄仍舊如常穿著巴蜀服飾,自斟自飲,眼裏星火不生。

  「這是事實。」

  或許是這坦然的肯定語氣更激怒了對方,一行數人哼地笑了起來。

  「咱們才不信,要是出色,怎麼也不見銷售到四方?看你這鄉巴佬樣,肯定不知道長安城裏沽飲閣和京醉樓沒選上的茶葉,便不值得一哂吧。」完全瞧不起人的男子,傲慢笑著。

  季清澄還沒回答,姚彩衫已經聽不下去了。

  連家裏名號都被搬出來了,他怎麼能忍受自家招牌去為這些吃飽了沒事幹故意尋釁的傢伙背書!

  「沽飲閣沒用『蟬冀』是因為這『蟬冀』太稀有,稀有得連未來當家也只喝過一回,你們這些看起來沒見過大世面的傢伙,有喝過『蟬冀』嗎?沒喝過,又憑什麼貶得一文不值?清澄要說這茶葉不如『蟬冀』,那這茶就肯定不如!巴茶過時?淮南產茶量大是實,用各領風騷合適,何必非要把人踩下去?若是一比,最後名不副實的羞恥下場可就丟人囉!」姚彩衫半譏半笑地說著。

  被嘲笑沒見過大世面,又被說是名不副實,或許還對唇紅齒白的姚彩衫有些自卑,站在桌邊不走人的男人們個個臉色漲紅。

  「你又憑什麼說得你一副明白個中內情?」其中一人拔尖聲音質問。

  個中內情?他和清澄不明白,那就天上人間海外黃泉都不會有人明白了。

  姚彩衫揚笑,似個孩子,天真開朗。

  「因為我和他就是當事人嘛!能搬出沽飲閣的名號,自然該聽說過姚家的姚彩衫和巴蜀季家的季清澄吧。」他淺聲笑著道,說得一臉無辜。

  那幾個人啞口無言了半晌,但看著一人身穿苗衣,一人確實五官極為出色,都合乎傳聞,不由得相信了幾分,但好似還不死心。

  「記錯了,是京醉樓,是和你家打對門的京醉樓!」

  姚彩衫翻了下白眼。

  真是群沒有三兩三還敢上梁山的傢伙,這種情報要沒掌握,他未來也不用當家作主了。

  「京醉樓賣的茶,種類比咱們家少,況且你們這麼有自信,應該也是產茶人家,鼎鼎大名京醉樓的女少東楚小南,現在人也在花露華家,不妨帶上你們最有自信的好茶,隨咱們回去,讓她和咱們姊弟一併試試,若茶真的好,說不定能多兩筆大生意!」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那瞎眼婚事鬧得全天下人皆知,當然知道京城第一豔帶著弟妹,還有另外兩位未婚夫,和隨後追上的楚小南一行人馬進駐了華家,數人臉上都有些難看,又隨口胡說八道了幾句後便快步逃開。

  姚彩衫也懶得追打下去,一則他不愛生事,和氣招財,二則這群搞不好只是沾別戶優異茶商之光的茶商,還沒那本事招他動大氣。

  「哼,要料到最後會夾著尾巴逃,何必又要來招惹是非?」他扁了下嘴不以為然,回過頭,急忙想回到先前對話,「清澄——」

  季清澄神色有些難懂,舉手打斷了他的倉卒語氣。

  「咱們回華家吧,你都說成這樣,再讓你喝這茶葉就太可憐了,我於心不忍。」

  不讓自個兒喝他親手泡的茶了?!

  為什麼?他剛才又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了嗎?

  「清澄,我說了不該說的話了嗎?」姚彩衫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問得只差沒有掉淚了。

  像是沒料到他會這麼說,季清澄的表情一愣後,轉而帶了一點他看不懂,但好似是難為情的表情。

  難為情,向來大方自若的季清澄何須難為情?

  季清澄清了下嗓子,模樣更呼應了姚彩衫的猜想。

  「我後來有找到一些『蟬冀』,你想喝嗎?」她吞吞吐吐地問道。

  大喜過望,姚彩衫笑了。

  摻了絲青的嫋嫋茶煙,季清澄難得善感,直覺這香味真該使用悠長永恆來形容。

  如果華家的「七世香」,香味扎實能經七世永志,「蟬冀」的香氣就是夢幻不實,卻能令人不禁沉淪,因為這份神秘感受,茶香能夠永恆不滅,一再一再著迷狂戀,直至不能終止。

  內心隱約的情愫,似乎也同調了。

  季清澄沖泡著茶葉,思緒一併在熱水中飄揚浮動,慢慢柔軟展開。

  或許他只是無心,看不慣有人那麼的囂張,但是無論如何,他出聲捍衛了季家的顏面,這讓她不能自己的有感覺。

  不願和人一般見識,更不願拿自家的茶葉出來做意氣之爭,原本想完全漠視,僅當是幾隻瘋狗在腳邊繞。

  可她再有自製力,不管怎麼攻擊她,她都能忍耐,抨擊家裏,她難以壓抑的不愉快。

  或許是因為這樣,她才想讓他喝他讚賞不止一回的「蟬冀」。

  反正,她早已不妄想了,如他所願的謹守本分,將自己當成他生命中一個有時限的過客,待明年元月十五過後,她仍回巴蜀過活。

  在心中一日日倒數著,約莫再五個月左右的時日到期,比起和他相識的日子所差無幾。

  然後,一個友人,在他娶妻生子之後,就會慢慢的淡忘掉,或許連名字也會慢慢消失不見。

  季清澄不是壓抑,而是直接將自己當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不是她、卻也和她共生共處了近二十年的「他」。

  在姚彩衫的眼裏,「他」才是真實存在的,而「她」是不存在的,為了這個男人的眼光,她選擇了活著的定位。

  雖然還是痛,但說實話,也有些麻木了。

  反倒是新生的感動,活生生血淋淋的。

  緩緩倒出柔和色澤的茶湯,才平了壺身,不安分坐著的男子眉開眼笑,端起茶杯。

  「我這就享用了!」姚彩衫速速地道。

  「請。」季清澄溫聲回應,不讓聲音起伏。

  隱藏在淡漠的雙眼背後,她不知道該羨慕被他捧在手中的杯,或是該羨慕被他喝進肚裏的茶。

  喜歡是她心中的野獸,而野獸就該被牢牢拴住,好好教化。

  姚彩衫不是客氣的吃相,大口大口喝完茶後,一臉的神思渙散。

  「啊……」他頓了頓,好生品味這連心都酥麻的感覺,「真好喝,感覺好像喝醉了一樣……」

  想喝他也喝過的茶,倒出同一壺中的茶湯,季清澄緩緩讓茶滑過食道。

  原來在心中泉湧而出的感覺,就是他口中的酩酊,她這麼想著。

  姚彩衫微笑著,「我可不可以再要一杯?」

  她舉壺,「還有,不用急。」

  氣氛閒適,突地,姚彩衫歎了聲。

  「唉,好久沒有長留在一處,才感覺有些安定,沒想到大姊再也忍受不了華自芳,命令咱們要動身回京。」

  忍受不了華自芳?他對姚爾爾的好是人盡皆知,姚衣衣想嫁出姚爾爾的盤算則是在長久相處之後,不再是秘密。

  「華自芳有哪里不好?」季清澄放任好奇心發問。

  姚彩衫俊臉皺成一團,「沒有不好,只是他沒兄弟這事比較麻煩些,大姊看起來粗枝大葉,不過她也有她很在意的小細節處。」

  靈光一閃,季清澄恍然大悟,好像有些懂姚衣衣為什麼執意要她成為姚爾爾的夫婿,而萬分討厭華自芳的原因了。

  雖然同是大戶人家,但自己有幾個兄弟,沒有傳香火的問題,而華自芳上面三個姊姊,下面三個妹妹,華家只有一個兒子,他就和姚彩衫一樣是單傳男丁……如此說來,莫非是姚爾爾無法生育?姚衣衣是為了妹妹的終身幸福著想囉?

  雖是推測,可季清澄也知八九不離十,離真相不遠。

  近來,當不去深思自己心情,將全部心思放在外在事物之後,她得到的最大好處,是瞭解了眾人間的牽絆關聯。

  雖是無形,但一環扣一環的,幾乎沒有任何力量可以拆解,強而有力的環。

  姚衣衣可以為了姚爾爾而驚世駭俗,姚彩衫則是勇於捍衛兩個姊姊,被保護的姚爾爾心思極為細密,而華自芳一心向著姚爾爾,至於另一個未婚夫,邪氣沖天的樂逍遙嘛……

  「若不看他的行徑,他的眼光無疑是只追逐著楚小南,而楚小南則也是只看他吧……」她喃喃自語著。

  「啥,華自芳的眼光追著楚小南?」

  聽見姚彩衫的驚呼,季清澄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將心頭最後所想給說了出來,忙斂起心神,搖搖首。

  「不,我指的是樂逍遙。」

  姚彩衫一臉的不敢苟同。

  「不可能的,他——」

  「有時候,一個人的行為可能得完全反過來思考。」和自己有幾分神似,季清澄下意識這麼想。

  姚彩衫沉吟了一會兒,霍地又抬起臉。

  「清澄,那你呢?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姑娘呢?也是該娶妻的年紀了,不打算定下來嗎?」

  或許無論他再說什麼都傷不到自己了,也不會為之驚訝了,季清澄起身收拾茶具。

  「這種事情我不強求。」她冷淡地道。

  這話她是說給自己聽的。

  正如姚彩衫所言,當天晚上,姚衣衣就當眾宣佈要起程回長安,只是她或許沒想到,那視姚爾爾為不同存在的華自芳,居然肯在該闔家團圓的中秋節前隨著眾人出發,而楚小南當然還是亦步亦趨地跟在俊頭。

  每到一處就增加不少的浩蕩隊伍向北行。

  一離開揚州往洛陽行去,氣候猛地轉變,過了淮水後,彷若是從秋天的蒼茫直接跳到初冬的冷冽,北風颼颼,偶爾還會飄下半是雨半是雪的結晶,嘴裏吐出的空氣都結為一團團的白霧。

  走水路比走陸路舒坦多了,所以和管家丫頭們分道揚鑣,在平穩的船艙裏,夜半時分,佯睡的季清澄坐起身,鑽出了船艙。

  雖然心頭僅是發熱發脹而不會再疼,但是,她仍舊無法面對也睡在船艙裏的姚彩衫。

  離開華家之後,姚彩衫非常理所當然的就要和她同舟,得在江邊船舟中過夜時,不似離家時的水路行程,他就直接睡在自己身旁,而非和樂逍遙同船。

  身為他的新知交,芳心早就麻痺得失去知覺,但在近得能碰觸到他氣息的距離,她也無法入睡。

  放眼望去,冬夜江景映入眼簾。

  約莫是子時吧,半片清月懸在天邊,星子若隱若現,江面上有層迷迷濛濛,淺淺淡淡的灰霧,聽著漸漸遠去的規律水聲,季清澄按慣例的望著往江心劃去的小舟。

  他也總是不睡,每一夜夜半,兩個月來。

  季清澄淺歎了聲,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不知該對華自芳的行為做何感想。

  是嫉妒,很狂亂的嫉妒,嫉妒他可以那麼堂堂正正地呵護著姚爾爾,可以毫不在乎的外顯戀心,盡情的想寵愛就寵愛。

  在自欺欺人的時刻,身邊有個如此誠實面對自己心意的人,嘲笑著她般刺目至極。

  不是討厭華自芳這個人,他只是誠實處世自處,她是討厭還會這麼念動的自己,每一個無法面對姚彩衫,無法面對華自芳的寒夜,都讓她更加討厭要以知交身分活下去的自己。

  如果可以,她希望消失在空氣之中,只是這也是奢望,她被大量的奢望包圍得透不過氣來。

  突然,輕輕揭簾之聲響起,季清澄淡漠的轉過身,一名嬌小病瘦的身子大概被篙槳碰撞江面的清脆碎響吵醒,鑽出簾來,好奇地也望向江心。

  「那舟載的是華自芳。」聲音朝著姚爾爾,但目光直視著江心,季清澄冷聲說道。

  不知心頭為何湧現不允許她能無所知無所覺的痛,說不清為何渴望去弄亂她的心。

  似沒料到有人也醒著,小小人兒抽氣聲響起。

  「那是華公子?」姚爾爾輕聲問。

  沐在月光下,季清澄抱臂頷首。

  「他在汲水。」她淡淡地道。

  沒被直白的回答滿足似的,姚爾爾又接著問:「汲水?」

  季清澄轉過頭看著她,語氣清冷的開口。

  「水有等第之分,白露那一夜,當我為泡茶而徹夜未眠收水時,我就已經發現他也用銅盤在收集露水。」她頓了頓,對姚爾爾的驚訝一點也不意外地繼續說:「白露這一天的露水是天地精華,我愛的是露的圓潤,但他看重的應該是露水對五臟六腑有滋養之效,只可惜那露再節省,也有用盡的一日,時節還未至霜降,所以不能取霜代替露水,他就趁著走水路之便,夜半去取江心的淨水,二姑娘應該知道他是為何人取水。」

  聞言,姚爾爾一陣搖晃,纖手捂住了唇,不能言語。

  不想看她的動搖,季清澄移開了冷冷眸光,又落在江心。

  「夜半無舟的江心最適合取水,用大瓦罐取上層的水,青竹左旋攪動一百下,旋即停手蓋緊,不得見光,三天後開啟,取上層七成的淨水,舍去下層不潔的水不用,再攪動後蓋緊,如此反覆三次,只留最初汲取的三分之一,用乾淨的老鍋滾透,加上冰糖三錢,靜置一兩個月後可入藥,也可用來煮茶,這水愈陳愈佳。」

  華自芳是做給誰看?

  為什麼姚爾爾無知無覺,他還要這麼做,不怕最後挫骨揚灰,連最後的自己都無法保有了嗎?

  心海一搖便起大浪,季清澄再也難掩激動。

  「只是這麼繁複的法子,連嗜茶如我都嫌繁瑣,但他卻天天這麼做,不辭辛勞,我還注意到他有收雨水的習慣。二姑娘,你明白嗎?我一直感到費解,華自芳何必要為另外一個人做到這個程度?」

  季清澄焦慮得仿佛變了個人,她不願被人如此一再提醒——

  「爾爾!」

  「季清澄!」

  沒有預警的兩道聲音乍響,將內心正在天翻地覆的兩人喚回了現實。

  季清澄還沒來得及思索呼喚姚爾爾的人是誰,她就已被和自個兒同船的姚彩衫給硬生生拉進艙中。

  清亮的大眼,似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你在想什麼,為什麼要和二姊說那些話?!」

  微帶不解的語氣裏還有些不悅,季清澄不想理解,揮開了扣著她右手的姚彩衫,鑽進自己的被裏,背對男子縮在舟邊。

  「實話實說。」

  連他在乎姚爾爾也令她痛苦,將要麻痺尚未麻痺時的痛苦最痛苦。

  背後傳來生硬吞咽聲,不久,惹來一聲歎息。

  「說實話,我和大姊一樣,不樂見二姊對華自芳動心,她既然不可能嫁他,又何必為了這份心而受苦呢?」

  不是不能相依相偎,就不該或不會受苦。

  這滋味沒人比她更明白……

  「對不住,我沒注意。」對於扭曲的心安感到可怕,季清澄信口說謊。

  即便到了這種時候,她仍怕被姚彩衫排斥。

  手足無措的慌亂聲音響起。

  「唉,我沒怪你的意思,只是剛才那情況……」

  聽著姚彩衫急促,但也令人眷戀,想要獨佔的溫暖低沉聲音,季清澄慢慢任疲倦席捲了她,再也支撐不住地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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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51:30
第七章

  季清澄居然睡著了。

  發現沒有半點回應,呼吸聲逐漸平穩拉長,姚彩衫眸光越過了蜷成一團的身子,半個頭都縮在暖被裏,只剩在外頭的雙眼已經閉上了不知多久,沉眠如塊人石的季清澄。

  藉著微亮的飄搖燈光察覺此事,姚彩衫除了歎息,也沒別的好做的了。

  總不能挖他起來聆訓,不過,他怎麼會累成這副德行?

  有些不盡興,姚彩衫倒回自己的被褥裏,隨著江水飄搖,枕著手,腦子自行動了,想起離開華家後的這兩個月時間。

  苦笑不請自來,浮現在他動人的臉龐上。

  唉,說真格的,他有些擔心他。

  這段路程裏,季清澄給人的透明感更強,如同紗帳上能透光的畫。

  今夜例外焦躁變臉,這個心思千回百轉,能輕易看穿他人,卻眸深不見底,永遠不被看透的人兒,姚彩衫不知他是怎麼了。

  真要形容,可能就像背脊骨被抽掉,無力自持,本來就少之又少,偶有的笑容也像是融化了一般。

  季清澄有多久沒有笑了?

  姚彩衫幾乎記不起他最後一次笑是在什麼時候,只記得很久以前,那個已經開始模糊掉的溫柔微笑。

  這種情況,好似是從進入華家之後才出現的。

  最近,姚彩衫不由得有些怨恨姚衣衣的通盤計畫,或許更該怨恨的,還得再加上一個菩薩吧!

  娃娃親,娃娃情,當年一葉茶,誰是誰郎君?

  天上的神佛是不是活得太久,結果全老年癡呆,結下的淩亂姻緣,該如何好生善了?

  大姊將目標轉向最後一個未婚夫水寒,而華自芳看起來認真在準備聘禮,二姊今夜卻被撩撥心湖,樂逍遙依然逍遙自在。

  如大姊所說,同一胎裏,只有他和這種旨娃娃親無關,縱使如此,單是旁觀這一切,他都不敢多想,再這樣下去,已逼在眼前的開春元月十五,是否能夠雲開見月,雪過天晴。

  也不知道到那個時候,被逼著上京觀禮,以盡當年誠信的季清澄會不會快活些……

  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合上眼的姚彩衫,在閃過這個想法後,再度陷入睡神的懷抱。

  不比在大海行船,在江河撐船容不下一絲風,風平波靜便輕快如燕,掠過水面,轉瞬沒了蹤影。

  還未過午,姚衣衣一行人在一處渡口停留,原本打算在今日留宿華家別業,但昨夜事後,五艘畫舟卻全未拴住。

  不系住卻停泊,惹人生疑,不過江邊多頭對峙的戲碼正上演,這些小細節好似也沒人在意。

  江岸上,樂逍遙飲著葫蘆裏的蜜酒,不遠處杵著個撇開臉,看不清表情的楚小南,姚彩衫去和沽飲閣的信差會合,季清澄一副冷淡模樣,看著眼前情勢變化。

  溫柔男子華自芳堅持要姚爾爾上岸補冬後再往北走,但姚衣衣聽不進去,兩人僵持不下,而在吵吵鬧鬧之間,他們爭執的纖弱人兒,被白色高毛領緣托著蒼自小臉掀開艙簾,搖搖晃晃的走出來。

  「姊姊,華公子,你們都別生氣了,咱們就在這兒上岸。」姚爾爾輕柔道。

  姚衣衣忙回頭,圍護著妹妹。

  「你怎麼出來了?」

  姚爾爾搖搖腦袋,雖然臉色不佳,但笑容卻無比甜美。

  「大姊,在哪兒留宿都好,你們別再為我吵架了,因為擔心我而讓你們失和,爾爾過意不去。」

  從未有過的直白語氣雖柔軟,但也不是沒有道理,況且她一臉悠然,既沒傷痛也無落寞的神情是那麼自在,姚衣衣不由得低聲開口。

  「爾爾,你,可以嗎?」昨夜怎麼了她可沒忘。

  姚爾爾眉眼堆滿了甜甜笑意。

  「可以,咱們上岸吧,大夥這麼日夜奔忙……」她眸光轉向正捂嘴輕咳的季清澄,「季公子來自巴蜀,想必也耐不住這江上的陰冷。」

  聞言,想起昨天自己的作為,一直將自己視為局外人的季清澄不由得有些內疚,發現姚衣衣終是讓步準備上岸,而姚彩衫不在,她只得伸手去攙扶美豔驚人的姚衣衣。

  但是,意料不及之聲接著傳來。

  「季公子,可否扶我一下?」姚爾爾嬌羞不勝地問。

  發現姚爾爾呼喚自己名字,回過頭看去,見她不理會華自芳凍結在半空中的手,季清澄不是瞎子,也沒忘記她昨夜幹了什麼好事,霍地理解她一時衝動種下的因,已結出可怕的果實來,姚爾爾臉上漾著甜美但虛幻不實的笑容。

  說什麼也不能拒絕,忍耐著華自芳燙人的眸光,季清澄執著姚爾爾的手,挽著她上岸,之後任她站在自個兒身邊,躲避華自芳的接近。

  氣氛突變,無形的膠著不著邊際蔓延。

  「大姊!二姊!」

  一抹飛奔而來的彩光,手上緊握著一團似乎是信的物事,姚彩衫上氣不接下氣地沖來,打破了僵凝氣氛。

  聞言,姚衣衣挑高一層,「怎麼大呼小叫的?」

  姚彩衫雖然隱隱有感覺華自芳的臉色詭異的糟糕,而二姊和季清澄也太靠近,密切的刺眼,但他無暇多想了。

  「我剛才先上岸,發現爹娘派來送信的人已經在這兒久候咱們,信上寫著,水家的少當家水寒送了一封信到家裏……」他咽了口口水,迎上眾人的眸光,然後他在姚衣衣耳邊壓低了音量,「大姊,他要退婚哪!」

  這一變化,意味著事態將要更形嚴重。

  季清澄明白在姚衣衣的想法裏,若去除自己,對姚爾爾來說,四個未婚夫中最四角周全的人就是水寒,這最後的希望她怎麼可能放過。

  果不其然,姚衣衣眸閃精光流轉了圈,咬著下唇。

  「逍遙,你去給我想辦法,務必要絆住楚家的潑婦,不准讓她又跟來壞事!彩衫,家裏有派車來接咱們嗎?」

  樂逍遙邪魅地笑了,姚彩衫指著不遠處的瓔珞華蓋馬車,還有幾匹駿馬,點了點頭,姚衣衣頷首,牽起妹妹的小手。

  「咱們馬上動身回長安!」

  季清澄聞言,思緒凍結了,只能被逼著邁步。



  真是災難連連,站在水家宅邸之中,水寒母親屋子裏,姚彩衫心有所感,無語問蒼天。

  攔不住姚衣衣進駐水家的想法,在風雪兼程趕路,又過了十天,他們如願的到了水家。

  只是很不幸的時值早冬,今年不但是五穀豐收的大有之年,而且也不如前年整個冬天沒下什麼雪,才入冬沒多久,雪便下得放眼染上一片銀白。

  本就趨寒的天氣,因為一行人一路由南往北疾行,再加上幾乎沒有任何多加停留,於是更不可能慢慢適應,而是突然之間,就要應付猛烈增強到難以忍受的冰寒。

  可是這種天氣正是制冰的好時機,姚衣衣也因為想問路,意外摔進甫凍結的冰田裏,好險被水家的少當家水寒及時救起,送回水家大宅。

  知道大姊有水寒照顧,而受了寒的二姊也被華自芳硬帶去診療,她們都有人照料,自己說實話也沒啥多大用途,雖然不應該離開凍昏了的大姊,但因為憶起一張蒼白臉蛋而悄悄告退出來。

  沒花時間尋找,就杵在水寒母親房門外,他極在意的季清澄凍著了,抱著臂正捂唇輕咳著。

  「清澄,你以前沒見過雪吧?」姚彩衫低頭探問。

  「嗯,好冷。」季清澄老實承認,牙關打顫著回答。

  天寒地凍使她不停顫抖,這一路上的天氣變化太大,其中的冰雪酷寒是她最難以消受,也因為如此,她再也無法如同以往,堅決反抗姚彩衫的體貼,誠實吐露心頭所想。

  年輕的男子一跺腳,「不行,你得去泡個澡暖身,等等我,我和水當家說一聲。」

  這十天幾乎都在雪中策騎,但好歹是在馳道上,今兒個是完全處在空曠原野裏,暴露在風雪中,凍得幾乎有些神智不清,首次嘗到連血液都凍結的寒冷,季清澄已經失去了拒絕的力氣,只能任由姚彩衫消失在視線裏。

  沒多久姚彩衫再度出現,身邊跟著一個僕婦,等她意識過來,他已經拖著她的手,大步隨著那僕婦快走,來到一間樸實屋舍,緊接著一桶又一桶的熱水也送了進來。

  季清澄吸著飽含水蒸氣的溫暖空氣,方能好好呼吸,心口發寒好了些,可是手腳仍舊不聽使喚。

  姚彩衫不假思索的就要幫季清澄解衫扣,但一觸及那對突地發直的眸光後,他硬生生嘖了聲,拿著小些的銅盆盛了點浴桶裏的熱水出來,強硬脫去了季清澄的靴襪,卷起褲管,扶著她站進去後,他才閃到屏風後。

  「喂,清澄,你別急著浸到熱水裏,先暖一下腳,等一會兒也要慢慢的泡進去,熱水不能過肩,懂嗎?」姚彩衫抱臂,低著頭,說不清心裏是不是很介意她那驚慌的眼神,低聲說著。

  半晌。

  「你不出去嗎?」

  清亮的聲音已不若先前的顫抖,但遲疑味道卻反倒深濃起來,但姚彩衫又怎麼能出去?

  「你凍了一整天,在這種情況下,我怕你心臟撐不住,我就站在這兒,不會做什麼事的。」

  他當然不會做出什麼事情,但這種事情他自己千信萬確,季清澄不相信也沒用,再度做出保證之時,心頭像被利刃劃過。

  或許,姚彩衫自覺放不下這個男子的同時,也貪婪地想要他全心的信任和依賴吧!

  那種不用多說半句話的信任,哥兒們之間最強烈的一種系絆。

  大姊再有男子氣概,終歸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兒,二姊更是不捧著不行,他沒有兄弟,也不曾將樂逍遙當兄弟,但是對於季清澄,他希望彼此間有這一層不會消失的關係……那樣季清澄或許就不會再防備他,不會對他的單純心意有所疑惑了吧!

  許久。

  「嗯。」

  大概是嗓子很細,季清澄的聲音微高,但是不會尖銳得刺人,聽習慣之後,認真形容起來,就是能撫慰人心的磁柔吧。

  遲疑了許久,讓姚彩衫放下心的不只是那含在嘴裏的應答,還有終於解開衣衫的布帛聲,當水聲響起之際,他忍不住又開口了。

  「慢慢浸進去啊!」

  「呀!」

  又是一聲幾不可察的驚呼,還有被驚擾的水聲,姚彩衫有些手足無措,知道自己又嚇著人了。

  「拜託你別瞎緊張,我絕對不會對你做什麼的,這輩子縱使要死,我也發過誓,一定要死在溫香暖玉的懷抱裏的。」姚彩衫無奈頓了頓,才又心不甘情不願接著道:「我只是要提醒你別貪暖和就急忙泡進熱水裏,很多人突然氣血一上湧就中風了!」

  屏風後。

  「嗯,我知道。」

  姚彩衫扁了下唇,「真知道?」

  「真知道。」

  屏風後的聲音急忙接應,在水聲又起前。

  應該是泡進去了,姚彩衫大眼一轉。

  天賜良機,就他們兩人,泡澡得一段時間,既然沒事做嘛……

  「打離開華家之後,這段時間,咱們都在趕路,我有件事一直忘了問你。」

  「嗯,什麼事?」

  姚彩衫以靴尖敲著地,「要我猜錯了,你也別惱喔……清澄,你是不是偷偷中意我二姊?」

  他的心情不平靜是進了華家後的事,而在華家最大的改變,不就是華自芳對二姊的呵護有加嘛!

  是嫉妒嗎?這個心思深沉的季清澄,原來也會嫉妒啊!

  而且,二姊近來也常黏著季清澄,有時密切得連他都插不進去,偏偏又不想閃到一邊去涼快,只好忍耐著尷尬氣氛,硬待在這兩人的身邊。

  屏風後悄然無聲,當姚彩衫快要耐不住氣時,回答聲響了起來——

  「這不正好,你和姚衣衣不很盼望我鍾情于二姑娘?」

  理所當然的生硬回答,隱隱有著難以理解的氣憤。

  姚彩衫嗅得出季清澄的不痛快,卻不明白自己是什麼地方又惹到她了。

  「清澄,你是不是還很怕我,很討厭我呀?」

  唉,他總是會想起自己失去理智的荒唐事,那時季清澄閉著雙眼,視死如歸的模樣。

  天曉得,他怎麼可能會揍他!而且,季清澄是不是還在怕他失控呢?

  這些疑惑壓得難受,像滾雪球,他今兒個非得好好問清楚不成。

  屏風後,一聲幽長歎息傳來。

  「我不討厭你,或許,就是這樣才麻煩。」

  姚彩衫聞言,心情好了起來,但不可避免好奇季清澄聲音中的無奈從何而來。

  「彩衫,若我娶二姑娘,你會高興嗎?」

  為什麼不?!

  「那樣咱們就是姻親了!」姚彩衫笑著回答。

  他沒看見,在屏風後,浸在浴桶裏的季清澄,笑了。

  笑得像是將要消失了般。

  轉眼又是好幾天過去。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出乎任何人的想像,還以為掉入冰田已經夠糟,但姚衣衣的多災多難才剛開始,一天之後,出於對水寒的內疚,為了彌補她掉入冰田時毀掉的冰,她忘了不能頂著大太陽去除雪,結果引發了雪盲。

  被送到暗房去養病的姚衣衣相當硬氣不要人陪,因為姚家姊弟習慣了無功不受祿,於是每一夜,季清澄總陪著姚彩衫、華自芳去為水家人送夜消茶水。

  當初在華家也是如此,但進了水家後,一如這些日子的趕路,姚彩衫總和季清澄同房。

  雖然不是同床共寢,但季清澄真的快要受不了這麼沒日沒夜,和姚彩衫混在一起,處在相同的空間裏,呼吸著相同的空氣。

  看著他的笑臉,她總有一種快要透不過氣來的胸悶,她受不了他強大的存在感。

  下午時分,趁著姚彩衫去看姚衣衣,她提著茶具,來到一間廂房,敲了敲門後,直接推門而入。

  映入眼簾,是一雙先是期待而後黯淡,但接著卻露出心安的圓潤眼眸。

  季清澄挪開了眼,一邊拂除身上沾到的雪,一邊啟聲。

  「很抱歉,我不是華公子。」

  坐在案前抱著暖杯的姚爾爾輕聲笑著,空氣中有著淡淡的梅花香。

  「季公子請別打趣爾爾了。」

  想見他,更怕見到他,這種矛盾心情,她懂。

  季清澄沒有回答也沒有笑,逕自打開茶具,將小炭爐拿出燒水,在水沸第二次時放入了一勺茶末攪拌,第三次沸騰時再放入一小勺涼水,止沸後從爐上移下,雖然是花但也是藥,知道姚爾爾肯定在喝華自芳調的花露,喝茶會解藥,她便自顫自飲用了起來。

  啜飲著茶湯,早就不僅什麼是苦。

  「外頭,下雪嗎?」姚爾爾眸光投來,柔柔地問。

  季清澄喝了口濃茶,暖了心口後才頷首。

  「天雪開工,看來今晚又要到冰田裏去送茶水點心了。」

  又得和姚彩衫在一塊……還不如就這樣陪著這二姑娘,知道二姑娘心裏有人,她不用多擔心。

  姚爾爾聞言,起身取了個小碟來。季清澄低頭一看,是清淡精緻的百花糕,內心不由得苦笑,毫不客氣地掰了一塊,動作斯文地配著茶吃了起來。

  「這糕是你的點心,就這麼給我吃好嗎?」

  總是無法相對,無法回應,眾人之間複雜的情意糾雜成團,水寒對姚衣衣的在意,只要有生眼睛的都看得出來,若樂逍遙和楚小南也在,這一環咬一環的情況恐怕會更嚇人。

  姚爾爾自然地皺眉,「太多了,我也吃不完。」

  季清澄聞言,眸光微勾。

  「我指的是他的心意。」

  「我和他是不可能的。」

  姚爾爾口中的不可能觸動了季清澄的心。

  「如同水寒一心向著姚衣衣,華自芳看起來真心不假。」她知道自己不該多嘴,但她忍不住,一如那夜在江上,她看著姚爾爾的無知無覺,便痛得受不了一樣。

  現在不是因為痛苦,而是華自芳的溫柔用心,令她也不禁動容。

  自個兒是不可能了,但世上有情人間的情意若能相對,若能接受和回報,會是多麼美好,她不否認,她想看到有情人終成眷屬,只是為求一個安慰……

  姚爾爾幽微一笑,「這倒是,要是果真如此,那樁神旨娃娃親或許還能造就一對好姻緣。」

  「一對?你不算在內嗎?」季清澄沒多遲疑,放軟聲音問。

  「我只是說水當家和大姊之間的感覺不壞。」姚爾爾閃躲什麼般的回答著。

  季清澄放下茶杯,清冷目光定在姚爾爾蒼白的笑容上。

  「只是因為你無法生育嗎?」她將心中的推測不加修飾地拋了出來。

  或許是沒有料到會被別人察覺,姚爾爾瞬間瞪大了眼,季清澄勾起一抹若有似無,極易被忽略的淺笑。

  不是在嘲笑什麼,只是因為心有所感。

  「依令弟愛說話的習慣,和他同住了六個月有餘,再拼不出真相,我就是個聾子了。」

  這六個月來,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走過大江南北,有什麼事情能瞞得住,況且姚彩衫又不是這二姑娘,一根腸子通到底。

  「這理由還不充足嗎?」姚爾爾極為無奈地,總算能夠傾吐地道,間接證實了她的猜測。

  季清澄倏地能夠理解姚爾爾為何逃避華自芳。

  「這倒是已經足夠,華自芳怎麼說?」

  「他說他不在乎。」

  「他那麼說嘛……真是的,他要不這麼說,你還不需要為了他點滴計較,但他一那麼說後,無法不在乎的你,就必須為他在乎了,是吧?」

  季清澄頓了頓,逸出冷冷聲音。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姚家也是單傳男丁,你打小耳濡目染,知道姚彩衫必須傳宗接代繼承家業,所以華自芳不該要一個會在乎的人去不在乎的,尤其是深知事態嚴重的你。」

  這話,她也是說給自己聽的,雖說因為這樁神旨娃娃親,而眾人常將焦點放在他兩個姊姊身上,但姚彩衫不折不扣是姚家的獨子,他是非得娶妻生子不可。

  而自己最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回應「娶妻生子」這四個字。

  姚爾爾聞言未答,神情悽楚如雨夜的花。

  季清澄難得玩弄起了杯子,若有所思地望著安靜但心念百轉的小小人兒。

  有一天,無論她再嫉妒,姚彩衫都會擁抱另外一個女人……所以不如不要奢望。

  若不可能,就成為他的心腹好友吧!

  關係不進不退,無法多接近一步,但也會被姚彩衫珍惜和重視,就算會讓她更加不甘心後退半寸,如同一隻吃不飽卻又餓不死的野獸,只有逐步走向貪婪和瘋狂……真好笑,她居然已能平靜地這麼想了。

  「我一直以為你是被保護的人,可姚衣衣直爽但魯莽,姚彩衫太不拘小節,或許,你才是那個懂得顧全大局的細心人兒。」季清澄掩藏心中所想,淡淡地道。

  聞言,姚爾爾苦笑著搖頭。

  「我只是不能讓別人再為了我而這麼做罷了。」

  許久,一聲歎息逸出季清澄的唇瓣。

  「聽姚彩衫說姚衣衣認為我是最適合你的夫婿人選,我上面有兄長,下面有兩個弟弟,也不特別想要孩子,若我和華自芳身分對調,或許事情就不會那麼麻煩了。」

  姚爾爾垂下雙睫,「你是你,華公子是華公子,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強去想只是讓彼此都痛苦,在這傷痛的漩渦裏,有一天不能不憎恨起彼此罷了。」

  季清澄吐出一口大氣。

  是啊,每個人都只能是自己,不可能逃避自己的命運,還有誓言。

  她的腦海裏,不由得浮起了蒼白的母親,臨終前不能放心,劇烈扣住自己右腕的手指,她無意識地撫摸著手腕,也不能否認,姚彩衫亦曾用力地握過這兒,也留下了他的痕跡。

  季清澄的心已經麻木了,但是她的右腕卻火熱發抖、劇痛掙扎著,像是代替了她扼殺掉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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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8 00:51:54
第八章

  天色剛亮,空氣中有著冰雪和炭火的味道。

  昨夜送茶水夜消後,早早打道回府休息,不如制冰人家日夜顛倒,心頭有記掛,睡得不甚安穩的姚彩衫在不知第幾個夢後,無意識地微睜眼,迷蒙的腦子一轉過「天亮了」三個大字,突地從床上跳起,三步並作兩步,沖到季清澄的床邊。

  她縮在最內側,合眼未醒,他乾脆坐上空著的床板,迫近那張沉睡的容顏喚著。

  「醒醒,清澄,你醒醒啊!」

  像被撼醒了,季清澄有些縮進被裏,似是怕冷,杏仁狀的漂亮眸子只微微睜開一條縫。

  「你下去,我等會兒就起床了。」

  聽著隔著錦被的悶重聲音,姚彩衫笑咧了嘴。

  聽他這麼說,就知道他貪戀被窩溫暖,絕對不會如他所說的立刻起床。

  近來,季清澄總睡到近午,連自個都受不了無聊,非得出去走走後,他方才起身,要是逼他醒,他抗拒的聲音,如同快要哭出來似的。

  又不是姑娘家,但是他這行徑,和個怕冷畏寒的小姑娘有什麼兩樣!

  不過姚彩衫可有法寶,就讓季清澄早起這麼一天便成,以後就不用怕冷了。

  「我聽水寒說,這水家腹地裏有寶呢!」他笑著說道。

  季清澄往被窩裏縮了下,「我還想睡。」

  嘖嘖,季清澄肯定不知這寶貝的好處,待他給他一個驚喜!

  「別睡,要不然你回來再睡,走這一趟,包管物超所值,你之後再也不會怕冷!」姚彩衫在人縮到看不見前急著說道。

  她一雙惺忪的眸子微張開了些,「可以不怕冷?」

  感興趣了吧!他就知道。

  「嗯嗯!」用力點著頭,姚彩衫笑著接下去,「所以你趕快起身,我先去備馬等你!」

  語畢,嬈彩衫開心地站起,沒有多留,抓了衣裳就往身上披,但在步出房門前,他回首,看見剛坐起,還緊緊裹著錦被的人兒。

  「清澄,等會要騎馬,你記得穿暖些!」

  看季清澄聞言不情願地點了下頭,姚彩衫交代完,滿足地快步離去。

  仿佛,像回到了巴蜀。

  三炷香時間左右,無精打采的騎馬後,季清澄看著眼前突然出現的景色,不禁張大了眼,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她迫不及待翻落馬背,指觸好似有人接走了韁繩,她鬆開手,放任自己往煙霧彌漫的綠色森林走去。

  好像,真的好像每天清晨時分,家院後頭的那片山林,有著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霧,絲蘿纏樹,林蔭深深的林子。

  明知不可能,在天寒地凍的十月底,離家幾百里的北方,但是看見如此嫩綠,生氣蓬勃的森林,使她不能不錯亂了時空。

  季清澄不能自己地回首,森林外頭,仍是一片白色冰芒雪原呀!

  真是個人間仙境。

  「這兒好美,好暖和……」她解開斗篷,讚歎脫口而出。

  耳邊響起溫柔的男聲。

  「因為有溫泉的關係,所以天氣雖冷,但這兒仍保常綠,水寒昨兒個提到,我就想帶你過來走走。」姚彩衫笑道。

  季清澄知道什麼是溫泉,只是從未親眼見過,她望向森林正中央,有個大池水氣蒸騰,她抬頭望天,看不清天色如何。

  溫泉水量也出奇的多,打池中溢出的水匯流成條小河,融化冰雪,注入不遠處的戲水河下游。

  季清澄緩緩走著,心情不由得起起伏伏,見著這兒,讓她明白有多麼的想家,想回巴蜀的饑渴心情,她已經幾乎要拴不住了。

  不是因為沒人陪伴,只是她就是會寂寞……也或許,這寂寞不能不說是那個帶自己來此的男子害的。

  就在她微微感傷之際,突地——

  「既然都特地來這一趟,就別浪費時間吧。」姚彩衫好精神地大喊著。

  季清澄不由得回頭,「別浪費時間?」

  姚彩衫接近她幾步,笑得很天真。

  「嗯,但凡溫泉都有些功效,我不知道這裏泉水有什麼特效,但最起碼一定能暖身,而這種暖和功能,是打骨子裏透出來的。」

  還不是很明瞭他的言下之意,但季清澄才想起他特地帶她來此的目的時,一副天真浪漫的男子已經動手解她的衣衫。

  「姚彩衫,你在幹什麼?!」

  季清澄尖叫之際,腳下一絆,整個人在摔倒的前一瞬,被姚彩衫拉住,順勢卻轉為更令她守無可守的躺姿,而笑得很開懷的男子,正跨坐在她的腰上。

  「拜託你別激動嘛,我知道你不喜歡在外人面前暴露身子,不過來泡溫泉也不能計較這麼多啦!咱們都是男的,你可別惱我啊!」打從進入水家那日得到不討厭的免罪符後,姚彩衫放下多餘的擔憂,任性地道。

  怎麼可能不惱!

  季清澄拼命的掙扎著,但是又怎麼敵得過力氣大上不知多少倍的姚彩衫,在被他扯開領口後,她放棄了什麼般的咬破了唇,不能面對再多地捂住了自己眼睛。

  而原本興匆匆的男子,手上的動作也突兀地停了。

  這是什麼?

  姚彩衫在心頭喃問著。

  對比著季清澄古銅色的手背和臉龐,常年被衣服保護的肌膚,柔白勝雪,讓人移不開眼,而原本看上去細緻的肩頸,現在沒了遮掩,更呈現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細膩形狀,幾乎只要他多用點力就會破碎似的細小,而頸子上應該突起的喉節,此刻看上去更是沒什麼起伏,往下一望,雖然還未全掀開,但這渾圓的弧線是怎麼一回事?

  被硬布料子掩蓋的,是副不容錯認的美麗身軀。

  所見和所想差異太大,姚彩衫的心臟仿佛被人直接一把抓住,嚇得不能動彈。

  不知道再往下拉開,會不會見到什麼更令人惶恐的內容,但是也不能就此合上,當作從未發現過。

  他承認,他是知道季清澄不討厭他,才會大膽子這麼做的,想說袒誠相見,能一口氣拉近彼此的距離,不再有生分橫亙在彼此之間。

  可是,他沒想到,會是如此——

  「你看夠了沒?」

  顫得近乎一出口便崩落的話語,雖被手捂住,而看不清她的眼睛,?她發抖的滲血唇瓣,已經讓他不能思考,霍地跳了起來。

  「我……」我什麼?他還想解釋什麼?

  姚彩衫的腦子糊成一團。

  「你……」你什麼你?眼見為憑,他根本不需要本人親口證實。

  季清澄是女兒身啊!

  「天啊!清澄,你你……」

  握住衣領,季清澄坐起身複雜地瞪視著自己。

  「你要敢說出去,我馬上死給你看。」

  吐出以死相脅的話後,不容他多說半句話,動作快捷如鹿的季清澄,已經躍起身,沖向拴在樹下的馬兒,翻上馬背便揚鞭而去。

  衝擊過大,姚彩衫呆杵在原地,仍舊不能思考。

  但是望著她瀟灑的飛馳背影,再望望自己手上她擋風的斗篷,憶起了現在是天寒地凍的凜冬,他什麼都不能想,幾個箭步躍上了馬背,抽了一鞭,馬兒如風飛跑。

  姚彩衫什麼都聽不見,唯有自己的心跳聲比什麼都響,他追著那抹狂奔的青色身影,第一次感覺心頭有股恨意。

  他恨她這麼善騎做什麼?!

  有必要逃避他逃得這麼明顯嗎?!

  在不知騎了多久後,姚彩衫總算追上了季清澄,豁出去一般地在雙雙飛馳的情況下,驚險地拉住了她的馬銜,直接強硬逼她騎著的馬兒停下,然後他也有驚無險地一併停下。

  剛才那一瞬間,要是出錯,兩人都從馬上摔下來也不令人意外,可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季清澄總是冷漠的眸光,能燙傷人一般,灼熱地射來。

  「你還想做什麼?」

  聽著這半帶指控的生冷話語,姚彩衫喘著氣,將左手伸了出去。

  「拿去,你的斗篷,不管如何,你也得顧著你的身子。」

  聞言,他熟悉的斯文容顏完全扭曲了,眸子裏閃爍著淚光。

  三天後。

  離京的馳道上,有一抹彩光在風雪中飄移著,如雷似電。

  水家離京並不遠,來回一趟加上備好事物,一兩個時辰就夠了,在陪好不容易復原的姚衣衣,去水家離京更近些的冰窖閱冰後,心頭有掛礙,姚彩衫暫別眾人,決定先回京一趟。

  他不由得億起,那時或許再多逼她一些,她可能就會掉淚了吧。

  一想到會逼哭她,姚彩衫的胸口就好熱好熱。

  那一夜,他不敢看她,逃去了華自芳的房間,輾轉反側,別說好好睡了,他根本無法合眼。

  在無法入睡的夜,腦子自行轉動著,過去的一些微妙細節,全都合理了起來。

  季清澄從不在人前更衣,也絕對不讓人觸碰,連睡覺的時候,都背對他蜷成一團,包著髮辮的青巾,少有解開的時候,就算後來和他同房,冼沐這類大小事情,她也總是背著他偷偷完成。

  難怪她不會愛上姊姊們,也難怪她會討厭風月場所。

  她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兒啊,會喜歡才有鬼!

  姚彩衫理清了這些,卻不知道該拿這明確的事實怎麼辦,心情也亂七八糟了起來。

  自己煩悶下去不會有結果,但還不知該怎麼做時,隔了一天,雪盲才剛復原的姚衣衣和水寒,就因出遊而徹夜未歸,擔心這兩人是不是發生什麼意外,他安撫了姚爾爾整夜。

  說實話,有不得不做的事可以閃躲,毋需面對季清澄,而她也明顯在逃避他,著實令他松了口氣。

  只是有些心情不是不見她,就不會改變的。

  在不斷安撫著姚爾爾的第二夜,好奇心在滋長茁壯,他漸漸在乎起季清澄為何被當成男子教養長大,在意得快要不能喘息。

  若沒人掩護她,她是不可能不被發現的,而一見面就毀婚的季家人的詭異行徑,也可以解釋得通。

  和好奇同步,還有心頭一絲說不清也理不開的情愫在蠢蠢欲動,好不容易見到了姚衣衣和水寒平安歸來,正打算和季清澄問個清楚時,他又被絆住。

  原因無他,很簡單,樂逍遙再也攔不住的楚小南追了上來。

  他們兩人也住進水家,為了防止楚小南再度被樂逍遙煽動,而和大姊大戰一場,他只好宿在樂道遙房裏,監督著那邪氣逼人的男子不得越雷池半步。

  在監視著樂道遙的夜晚,心裏卻滿滿都是季清澄,也好似只能是她。

  從來沒有任何人能讓他如此煩惱。

  一夜又一夜,三個夜晚過後,她斯文的面容,變得極為可人,他不禁覺得自己瞎了眼,怎麼能在這麼長久的相處之下,還沒發覺她的天大秘密。

  可能是因為從一出生,就將這個沒見過面的人兒,當成未來姊夫人選,他從來也沒懷疑過她可能是個女孩兒,而且她的行事作風,散發的氣質也和男兒沒兩樣,他第一回意識到,不知她若是做女兒裝束打扮會是什麼模樣。

  會嬌俏得令他心跳停止嗎?

  今天他陪著姚衣衣、楚小南,在水寒領路下,到冰窖去閱冰之後,他再也忍受不了心中這股無名衝動,明知他該做的是想辦法隔開大姊和楚小南,喝阻樂逍遙,嚴防事態愈演愈烈,但他還是先回京了。

  她們要吵就吵,要比試廚藝就比吧!

  管她們鬧得再大,他也不想管了!

  打年初離京,總是為了兩個姊姊、樂逍遙、楚小南而提心吊膽,被這夥人鬧得團團轉,這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打從心底想要做的事情。

  他尚不明白這份心情以何為名,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如以往那般看待季清澄,再也回不去從前了。

  十一月初一,是制冰人家的小過年,水家用膳大廳內,桌上擺滿了盤盤精美菜肴。

  這兒上一道冰霜醬肘花,那兒就上一道胡法燒全羊;這兒推一道百味餛飩,那兒就推一品雙色團團;這兒出一盤金鑲玉帶糕,那兒就陳一籠糯米桂糖……

  這是比試爭鬥心大起,存心較量絕活,不能丟長安兩大酒肆面子的姚衣衣和也跟著住進水家的楚小南,在制冰人家的大節日裏,賣弄好廚藝,把能用的都用上,能做的都做絕了。

  不過,美饌雖然精美,美味香氣飄散在空氣中引得人食指大動,但讓人難以動箸的原因,卻是案前男男女女正忍不住疑惑,面前小小酒盞之中那清如水般的液體,那是樂逍遙拿樂家四大名酒之一的「拋青春」去蒸出來的酒。

  但姚彩衫什麼都不在乎,單是凝視著冷漠更勝以往的季清澄。

  樂道遙把盞走來。

  「彩衫,你怎麼不喝?你看,衣衣和小南喝得多開心呀!」

  眼裏只有季清澄,沒注意到樂逍遙眼光閃爍著什麼異樣光芒,姚彩衫一仰脖,喝盡了酒。光是看著那個人兒,便讓他一杯又一杯,喉頭熱得快要裂開,他也不管。

  周遭發生什麼天大的騷動,他都無法再管。

  什麼都不管……

  「好痛!你在幹什麼?!」

  霍地起身拉了季清澄就走,姚彩衫已經什麼都聽不見了。

  被姚彩衫扯著走,右腕痛極之時,季清澄感到連心都似乎被拉扯,但她無能為力。

  不管怎麼逃避,不管怎麼遺忘,她都好痛,心好痛。

  「好痛,你放開我!」季清澄冷硬著聲道。

  被扯到房裏還不停,還被拉到桌案前,原本極為孩子氣的姚彩衫,臉上有著明顯的忐忑,似乎在等待宣判。

  「我下午回城裏買了這些,是給你的。」他沒有遲疑太久,手上一邊打開包袱,一邊說著。

  季清澄不想再看他,下意識垂低了眸光,正好和男子的話相對,她的手不聽使喚地觸上了呈在眼前的絲緞綾羅。

  「這是什麼?」

  她的聲音平板無波,姚彩衫聽不出她是高興或是不高興,幾許緊張控制了他的身心靈。

  「我想,若讓你穿姊姊們的衣裳不好,所以回京裏去買了女孩子家的全新衣裳,這些是店家推薦的,都是京裏最風行——」

  姚彩衫的話語中斷在季清澄冷厲的眸光之下。

  「我有眼睛,看得出這是女孩兒的衣裳,我問的是你這是在做什麼?」

  不容錯認的怒火,讓姚彩衫手足無措。

  「……我只是想你是女孩兒,不能繼續穿著男子的服飾。」

  季清澄聞言,冷笑了聲,表情複雜得以姚彩衫的單純,無法解讀。

  「你這是在諷刺我嗎?」

  並沒有否定她的想法,自然沒有料到會被這麼最肅地指責,姚彩衫更加慌亂了。

  「我不是在諷刺——」

  「那你是怎麼看待我以男子活過的十九年時光?」

  姚彩衫怎麼會知道他該怎麼看待,他只是單純的認為,是男子就該有男子的樣,而她——

  「可是,你是女孩兒啊!這種女孩子家的小小幸福——」

  季清澄鈴鈴笑了聲,笑容卻如暴風雪。

  「你成功了,我都控制不了的心情,被你這一句話給徹底終結了。」她猛地仰首,眼神中帶著下了什麼決定的果決,「我這一生都是男子,無論你怎麼認定,我都是男子,要我當女子,那我就只有死!」

  季清澄語畢轉身飛奔,姚彩衫急忙抬步追了上去。

  聽著背後的腳步聲,季清澄一心只想逃,這份心情已經被他的想法擰碎,她要逃避,就得光明正大地擊退他。

  要讓姚彩衫不能再妄想半分。

  否則,她一定會瘋掉的,以男兒身活著的自我會被抹殺掉,連她自己也不懂,她究竟該往何處去。

  她是男子,這是她對她娘許下的承諾,她無法忘記!

  該怎麼辦?

  沒有預警的,腦海裏浮起一弱小人兒。

  季清澄念頭一動,步伐飛快,逐漸接近那間她近來每日造訪的屋子,隨著接近,爭執的聲音亦漸次清楚了起來。

  「爾爾,點頭,答應我,不要再考慮任何的問題,那些由我來面對就好,你只要問問你自己的心,你究竟要不要我?」

  在被姚彩衫的氣息捕住的前一刻,季清澄逕自推開了姚爾爾的房門,房裏,姚爾爾正拼命地搖著頭,小手被俊爾的華自芳握住。

  淚光凝望,急忙奔入的季清澄搶走了姚爾爾的柔荑。

  「她不能和你成親,因為她喜歡的是我,爾爾,我求你嫁給我!」這麼做很不入流,可是她沒得選擇了。

  面對姚彩衫,她非逃不可。

  聞言,姚爾爾漾起了夢幻的甜美笑容。

  她拉開華自芳僵硬的手,沒有遲疑的偎進了季清澄的懷裏,動作太過突然,顧不得手上的露瓶傾倒,流出了一半。

  「華公子,我愛的是季公子,蒙你錯愛,但爾爾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給你。」她撇開臉不看,深情望向季清澄冷然的眸子,「季公子,從今以後,爾爾就是你的人了。」

  華自芳聞言,如冰暴一般的聲音響起。

  「爾爾,你可是認真的?」

  姚爾爾將臉埋進季清澄的懷裏,只有聲音傳出。

  「千真萬確,真心不改。」看不清她的面容,唯有聲音頓了頓,複又開口,「所以請你收回珍貴的花露吧。」

  華自芳柔柔一笑,卻沒了過往的熱度,簡直比哭還難看,他槁木死灰般將花露拾起,塞進塞子擱在桌上。

  「千真萬確,真心不改,也是我對你的真心真意,七生露屬於你姚爾爾,不作二想。」

  姚爾爾聞言心慌的揚首,接著被季清澄扣緊了,她擁抱著懷裏的保命符,不理會飄然離去的華自芳,瞪視著錯愕的姚彩衫,如冰一樣的話語,翻出了唇瓣。

  「這下,你沒話好說了吧,我依當年菩薩的神旨,在開春元月十五,娶令姊為妻!」她冷聲說著。

  姚彩衫眸裏堆滿了火,惱怒之火。

  「清澄,這是錯的!」

  聽著男子不能控制的咆哮,季清澄抱著或許是無力再反抗的小小人兒,後退了幾步。

  「縱使是錯也已錯了十九年,若不想我死,就不要逼我以死明志!」

  斷然的話語,姚彩衫明白季清澄是說到做到的烈性,雷霆狂怒又能如何,只能拂袖而去。

  季清澄不看那背影,閉上眼。

  她什麼都不要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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