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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yeah5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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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宰相的兩世妻(水晶的約定古裝篇之三)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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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2-28 03:40:20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夜,靜寂得過份,偶爾有夜梟發出幾聲鳴叫,風掃過樹梢,葉子沙沙作響,月光傾瀉而下,透過窗欞落在地上。

  地上盆裏的炭燒得嘩嘩剝剝,鎏金貔貅的罩子上鋪了幾朵菊花烘著,烘得一股清涼菊香沁人心脾,暖如春陽。

  那是繪夏弄出來的,她說這叫一舉兩得,既得菊香,烘幹的小菊花還可泡茶。

  日裏,他和繪夏去巡視新蓋的學堂,她說:“百姓的智慧是國家的財富,唯有能人輩出,朝廷、民間才有可用之人,所以當了皇帝,第一件事就是興學。”

  於是京城裏,大大小小的學堂蓋起來了,專收兒童的學堂蓋在城裏,方便孩子們上下課,但收大人的學堂蓋在城郊,占地很大,因為還蓋了許多房舍供到學堂念書的青年、成年居住。

  繪夏說:“兒童呢,該學讀書認字、簡單的算術和運動項目,他們還小,遊戲和人格奠定是學習的要項,所以要日日回家,與爹娘同住、與手足相親,享受溫暖照顧。”

  這些話他同意,因為童年時期對於他的人格確實有深重影響。有人說他冷漠剛硬、性情乖戾,這何嚐不是家變讓他變了心境。

  所以京城裏分東西南北和人口分布,蓋了十數間小學堂。學童可以免費念書,而肯讓孩子進學堂的父母,則可減少兩成稅糧。他決定,試辦成功的話,再推廣至全國各地。

  繪夏又說:“青年與成人的教育不同了,要分科、分專長,也得住在外麵、學習自主獨立。想入朝為官的,要博通古今曆史、學習政治,還要有高尚的品德,否則一旦入朝為官,未成就百姓,先成就了自己,這可不行,所以任教的先生最好是朝中有見識、有經驗,品格高尚的官員。”

  他笑笑道:“分什麼科?除了參加科考當官,哪個人想要上學堂念書?”

  她鼓起腮幫子反駁,“這觀念可差錯了,比方要當將軍的人,得學兵法、學布陣、學武功、學帶兵,自古將軍這職位,多是父傳子,懂得行軍之人少之又少,武功高強者更加鳳毛麟角,朝廷才會年年擔心邊關民族入侵。要知道,對手可是日日在驃騎上討生活的人,武功、帶隊的能力都比以農立國的中原大國強。”

  “你在長他人威風?”

  “不,我在就事論事。”

  “有我在,鄰國不敢輕舉妄動。”

  “有沒有聽過未雨綢繆?今天你在,三十年後呢?五十年後呢?何況你根本無法預測,未來鄰近各國會不會出現一個有野心,想要稱霸天下的君主。”

  她堵得他無話可說,看她閃耀智慧的眼睛,他不知道她腦袋裏裝了多少東西。

  她笑笑的,又說:“何況就算是軍事這科,也可細分出許多名目,比方打造武器的。他們要不斷嚐試創新,製作出更輕便、更能保護大軍的武器;比方管糧、管軍餉者,有了好的管理、調派糧食之人,大軍作戰就不會因食物短缺而半途而廢。”

  “再說,除了當官、當兵之外,學堂裏還可以聘大廚教人做菜,功夫學好,他們就可以出去開餐館,賺錢謀生;可以聘請經驗豐富的老農來教導百姓種田種糧,種出又肥又大的瓜果蔬菜,糧米足了,百姓就不會餓死;可以聘請成功的商人,教導百姓運通有無……你說,一個富裕的國家,怎麼可能起內亂?”

  話說完,繪夏喘口氣,她明白這篇話讓裁冬來講,一定可以更精彩,但這已經足夠讓宇文驥眼底閃過驚豔,一大篇道理說得他啞口無言。

  他愛她,越來越甚。

  他再也無法想像,失去她,他如何繼續接下來的人生,所以決定了,他決定迎她入門,他要她的十年、五十年,要一輩子、一生一世同她糾纏到底,她是他的,這是誰都改變不了的心意。

  回程的路上,他低著頭,開始計劃要請人裁嫁衣,想到這個,李尚書提過,京城淑女出嫁,都會到“金縷衣”訂購新嫁裳,他們的織法最新、繡工最細,再醜的新娘子穿上金縷衣的家裳,都會變成美女。

  還有,金玉珠釵樣樣不能缺,雖然繪夏對這些興致缺錢……對了,得進宮稟明太後,給繪夏誥封,還有……

  在他滿腦子計劃著大婚瑣事時,繪夏彎下腰,折起一株藥草,回眸對他笑問:“記不記得它是什麼?”

  阿觀,這叫芸薹,把它搗爛了貼在傷處,可以散血消腫哦,上回我就是用它替小雪治腿,你要是在郊外受了傷,要記得找找附近有沒有穀芸薹哦……還有啊,上次我毅你認的馬勃、木鼇予也很好用……

  小動物治多,若予成了半仙,認得許多味藥草,也要她的阿觀好好認得,因為爹爹說,要是阿觀當將軍立大功,皇帝肯定更看重他,她知道,阿觀很想要皇帝的看重。

  “芸薹。”他直覺說

  一個問、一個答,兩個人都在話脫口而出之後愣住。

  她不該問的,這會引他懷疑,她並不想回去當若予,她是孟繪夏,一個經過千年洗滌的全新靈魂。

  他不該答的,他刻意隱藏過去,不應該幾個問句就問出若予一直在他心底。

  但是她問的是——“記不記得它是什麼?”而非“認不認得它是什麼?”

  疑問就像小石子,一顆顆投進他的心湖,激起無數漣漪,他定定望著她,不眨眼,等著她解釋。

  好半晌,她窘迫回答,“我、我聽阿福說的,他說相爺認得許多藥草。”

  這叫越描越黑,他從來沒告訴過阿福他認得什麼藥草,但他沒問到底,隻是淡淡一笑。

  繪夏以為自己過了關,又開始說說笑笑,說著那些他沒聽過的新鮮事。

  比如,你聽過有人會無聊到用棉紙貼在鐵圈圈裏,讓人用那種碰水就破的東西撈魚?你聽說過有人用袋子裝沙去丟鐵罐,來訓練臂力?你聽過有人吃飽閑閑沒事,會用風箏把自己吊到半空中,學小鳥飛翔?

  那當然是不可能發生的事,不過聽她細細描述起來,挺有意思。

  他們回到府裏時,太陽快要下山了,阿福坐在台階上,見到他們,笑咧了嘴,猙獰的麵容出現真誠,一向跟在他身後的阿福這次有了跟隨的新人選。

  夜裏,他回房,在半路上遇見阿福,抱著小雪嘻嘻傻笑,身子前搖右晃的,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他竟然蹲下來和他一起看月亮,阿福突然湊近他耳邊,小小聲對他說:“相爺,阿福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他被他神秘兮兮的表情惹得發笑。

  “小姐回來了。”

  阿福的話引得他的心猛地一驚,“什麼小姐?”

  “若予小姐啊。”

  想確定什麼似的,他緊接著問:“小姐在哪裏?”

  阿福指了指繪夏屋子的方向……

  三更天了,阿福的話讓他在床上輾轉難眠,仍然無法入睡。

  她是若予嗎?當然不可能,若予是他親手放入棺木、親自埋葬的,為了這個疑問,他甚至開棺,棺木裏的屍身已經腐爛,他為她裝扮上的鳳釵金釧、玉鐲金戒都在,他從頭到尾仔細檢查過了,獨獨丟失了他的家傳翡翠。

  他無法解釋這一切,隻好派人從那個紅袖招下手,查查剪春、描秋或裁冬這幾號人物,他相信,凡走過必留痕跡,他一定能弄清楚她底細的來龍去脈。

  但無論她是誰,他都明白,他愛上她,是真真正正的事。

  夜色更濃,輾轉難眠的他仍然輾轉。

  “有小偷!抓小偷!”鑼鼓聲響起,震耳欲聾的喊叫擾起所有人的夢。

  宇文驥猛然起身,嘴邊掛起一絲掩不去的笑意。

  太好了,等了那麼久終於出現,他就不相信向光禮無法幫他釣出那幾號人物。

  他迅速換上衣服,甕中捉鱉的好戲終於可以上演。

  蠢!苯!她是白癡,裁冬一定會活活把她罵死,要講幾次她才會記住,她不是李若予、他不是阿觀,他們沒有共同的過去,該忘記的事要早點放開,天呐,她自己是調孟婆湯的人,不會自己調幾盅喝一喝,把該忘的忘一忘……

  回房間的路上,繪夏不斷臭罵自己,她怎會突如其來問那句,活該在舌頭上多繞兩圈才說出來比較安全啊。

  推開門,意外地,她看見采鴛和翠碧坐在桌邊。

  她的身份很尷尬,說是婢女,宇文驥卻給了她獨門大屋子;說是小姐,除了上朝時分,她得時時刻刻待在宇文驥身邊服侍著;說宇文驥是主子嘛,他又常常聽進她的建議,施粥放糧、造橋鋪路、禮遇出家人、參拜佛祖,連最近的興學方案、減稅方案,他也是聽她說了幾句就著手去做。

  可是,說他是朋友,他隻需冷哼一聲,她就嚇得把話塞進肚子裏。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現在的重點是相爺夫人正坐在她的桌前,捧著新泡的茶水。

  “夫人。”

  采鴛揭開茶蓋,油綠如細碎青玉的芽尖,慢慢浮上茶盞水麵,豎著飄在那裏,一根根、一絲絲,像刺在她心間,紮得她坐立不安。

  品了一口,放下茶盞,她依然身形端正,隻是將臉略微側轉過來,清清淡淡的說:“你似乎沒把我的警告聽進去。”

  “繪夏不敢。”她防她,自從上次的下毒事件之後,她很清楚采鴛絕不會輕易放過自己,這段時間,宇文驥的形影不離,讓她暫且遺忘這份潛在危機,而今,采鴛坐在這裏,她明白又是一樁波瀾。

  “若非無視於我這個夫人,又怎麼會狐狐媚媚地貼著相爺,時刻不離身?”

  采鴛目光滑過她的下顎、嘴角、鼻梁,直到觸上她的雙眼,死死鎖定。

  繪夏被她的陰驚目光看得心慌意亂,夜風拂動,柳葉泠泠,她莫名地起了一身疙瘩,那是冷,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冷意,浸透全身。

  “夫人,那是相爺的命令。”她哆嗦著,明明兩句話,卻說得心口劇烈起伏。

  她知道該誠實、該承認她與阿觀之間已出現情分,但麵對采鴛怨毒的雙眼,她半句話都出不了口。

  “你這是抬出相爺來壓我?”這些年,她身份尊貴,卻如同困在牢籠內,沒有一個交心的男人,沒有一份真摯的愛情,她唯能掬住的一捧陽光,隻剩阿驥的偶爾回眸,可是她出現了,他回眸隻看得見孟繪夏。

  她越來越害怕,明白隻要確定孟繪夏是他要的女人,阿驥會毫不猶豫將她趕下位置,把孟繪夏扶正。她怎能讓這種事發生?握在手中的幸福已經稀少得可憐,怎能教這個妖嬈女子搶走她最後一絲光線。

  “繪夏不敢。”

  “不敢嗎?要不要我舉幾個例子,來證明你有多勇敢?”

  繪夏選擇閉上嘴巴。用裁冬的話來說叫做“很孬”,但人在屋簷下,低頭還是比挺胸的好。

  采鴛心底凝上鋒利,好似恨不得手上握住一把刀刃,狠狠地在她身上刨出幾個口子,凝重的空氣壓得她無法呼吸,淋漓汗水自她背後滲出,她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麼,但她清楚明白,采鴛是個陰沉的人物。

  “你從哪裏探聽到李若予的事?”她笑意飄忽,目光幽深。

  “我沒有。”

  “那你怎麼都專做李若予會做的事?她施粥,你施粥;她愛撿畜生回家,你也撿;她收留貧苦之人,你也收;她熱愛做香囊,你……”話沒說完,采鴛使了個眼神,翠碧把她做好、藏了的香囊從櫃子裏翻出來,灑了滿地。

  一個激靈,繪夏全身上下顫栗不已。

  她忍不住埋怨,都說了不是李若予,偏是空下來的時候,就愛縫縫補補,把靈活可愛的動物繡在香囊上,更壞的是,那個改不來的慣性——她習慣在香囊背後繡下“阿觀”兩字,天,她真會被習慣給害死。

  她有口難辨。

  剪春教她,有口難辯就別辯解,反正你說了真話人家也不信,而說假話不過是造口業而已。

  於是她沉默,靜靜看著自己的繡花鞋。真是的,鞋麵沾滿泥巴,有空不會給自己繡繡鞋麵,納幾雙好穿的鞋子,何必繡一堆拿不出去的香囊,落下證據。

  “你以為模仿李若予,相爺就會喜歡你?那是不可能的!相爺連正主兒都不愛了,怎麼會愛上一個替身?”采鴛眼底盛滿陰寒。

  明明是無波無瀾的幾句話,怎麼會讓她胸痛難挨?

  采鴛沒說錯,阿觀從沒愛過她,接近她隻是為了利用她得到爹爹的信任、利用她的爹爹順利走到皇帝身邊,他一步步成就大事,要的是她這塊墊腳石。

  他不愛她,是早就知道的事,所以她才說無悔啊,所以才會每每那兩個字一出現,她就心痛得想掉眼淚,所以她才要再次曆經塵劫……

  不對,她在想什麼呐?

  她不是李若予,她叫孟繪夏,阿觀愛不愛李若予關她什麼事啊,她何必難過傷心,何必讓采鴛把它當成弱點拿來攻擊自己?

  不需要,她真的不需要這樣,如今的宇文驥眼底看見的是孟繪夏的容顏,耳裏聽取的是孟繪夏的聲音,她的心、她的腦子,裝的都是孟繪夏,她何苦執迷。

  鎖住酸酸的心,抬起清亮靈活的大眼睛,她不想多起爭執,一句敷衍了事,她結束話題。“夫人,我知道了。”

“希望這次你是真的‘知道’。”

  采鴛眼神裏勾起淩厲。孟繪夏比她所想的更難纏,短短數月,她竟能和阿驥好到這等田地,讓對女人不屑一顧的他,對她上了心。

  這不是她胡亂猜疑,是那日她親眼所見,見到阿驥和孟繪夏在亭子裏賞荷,一盞茶、幾疊瓜果,兩人從午後聊到黃昏,阿驥還命人取來食餌讓她喂魚……

  曾經,阿驥想要把荷塘廢去,因和李溫恪家相似的荷塘,經常讓他想起熱愛養魚的李若予,於是,她善解人意地走到阿驥身邊,勸說:“人死不能複生,別太想她。”

  沒想到她的體貼換得阿驥的惱火,他冷冷丟下一句,“誰說我在想她?”然後轉身,告訴身旁的管事,“把荷塘給我填平。”

  後來他改變主意,沒讓人把荷塘填平,卻再也沒靠近那裏,之後,年年荷開荷謝,凋零的荷花再也得不到主子的青睞。

  可是,他卻為孟繪夏破了例……

  還有那個發癡癲狂的阿福,成日跟著繪夏身後跑,在一隻小雪之後,又一隻啾啾、一隻妹妹、一隻小黑……十幾隻被收容的新畜生用去一個院落,宰相府大,她不在意阿福占去哪個院落,可她在乎的是,每當孟繪夏、阿福和那群畜生玩得和樂時,背後總有一雙深幽的目光注視著他們。

  她再否認,都否認不了阿驥愛孟繪夏的事實,長久以來,她總是比阿驥更能看得清楚他自己的愛情。

  雖贏不了一個李若予,但她終究是個死人,可孟繪夏是活的,她會一天一點霸住阿驥的心,教他再也看不見自己。

  猛地抬眸,采鴛瞪住繪夏的眼睛透著淒厲凶狠。“記住你說過的話,記住你的身份,記住……隻要我不點頭,這裏沒有你可立足的方寸地。”

  這隻是虛張聲勢,她比誰都清楚,如果兩人真的對峙上,孟繪夏的贏麵比她更大,所以她必須再次出擊。

  采鴛走了,門砰地關起,那個震動震碎了繪夏的神經,她長長吐口氣,心神不寧、六神無主地走回床沿。

  同一個夜裏,不同房間、不同床上,她和宇文驥一樣,輾轉難眠,確定的心浮上不確定。

  她出現,為的不是前世的遺憾,不是想要阿觀愛上自己,而是她想要改變他的一生,改變他無子無孫、尖刻蕭索的生命,她試著逆轉他的壽命,讓他不早夭、不受火煉,可是……不管任何時候,他總是深深吸引著她的心,不管她的那顆心是否多承載了千百年的歲月與智慧,她都避開不掉愛上他的宿命。

  她愛上他了,一個對她沒有企圖隻有真誠的阿觀,一個寵她寵上天的男人,一個讓她變得有恃無恐、膽敢欺負別人的堂堂相爺;她愛上他了,就算她想否認都尋不出空間;她愛上他了,即便心知肚明,當神仙的日子會比當凡人快活千百倍,她終究是愛上他了……

  繪夏蜷著身子側躺在床上,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陣嘶吼般的喊叫聲傳來,她驚坐起身。

  月黑風高,十餘名穿著夜行衣的男子從地牢裏夾帶著一個萎靡不振的男子出來,他們行動迅捷,卻沒想過,在黑夜中已經有數雙眼睛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他們按兵不動,靜靜望著來人。

  黑衣人是訓練有素的團體,領隊、斷尾、救人,各司其職、有條不紊,突然,領隊者看出不對勁,似乎他們每到一個選擇路口,就會有夜巡兵走過,讓他們不得不選擇另一個方向,幸而領隊者經驗豐富,對宰相府裏的方位相當熟悉,折騰了好一番工夫,才來到後院。

  後院牆外有一批接應的人。

  他噘起嘴,發出夜鷹聲響,等著外麵的人回應,但等了好半晌,外頭的人沒有發出任何應聲,這時,一個黑色的影子當頭而下,他展開雙臂將整隊人往後推去,定眼一望,居然是在外頭接應的人,然後一個個,像投擲沙包似的,被丟過牆來。

  “不好,被發現了!”

  領隊者發出沙啞聲音,同時間,府裏侍衛此起彼落的叫喊聲響起,不過眨眼工夫,眼前出現幾十名帶刀侍衛,將他們團團圍住,黑衣人還在想著該如何突圍時,宇文驥已然出現。

  隻見他頎長的身影臨風而立,一身藏青色長袍,堅毅沉穩、英氣逼人,神威凜凜,宛若天神,清透的月光投射到他臉上,照映出如修羅般冷峻的線條。

  “把麵罩拿下吧,讓我看看是誰在我府裏藏身多年,卻讓我始終找不到。”他看一眼已然半殘的向光禮,雙手負在背後,語調清冷。

  向光禮是魏王的人,他是魏王的謀士之一,魏王則是先皇的胞弟,在先皇未殯天之前,他就有了篡位之心,所以在朝廷上,他一直是李溫恪的頭號敵人。

  後來他成功助趙鐸登上帝位,魏王铩羽而歸。他贏魏王的部分在於她始終知道魏王的野心,而魏王沒有把他這個後生小子看在眼裏,他贏,贏在對方輕敵。

  魏王有勇有謀、善於隱忍,所以這些年為了抓到他圖謀的把柄,費了他不少工夫,但雖然難,也不是全然無獲,所以老實說,有沒有抓到向光禮不是那麼重要。

  而這次非要抓到他不可的原因是其一,此人生性膽小猥褻,隻要稍一恐嚇,就會和盤托出魏王所有罪證,抓到他,等於在魏王胸口埋下炸藥,什麼時候要爆?不知道,會讓他戰戰兢兢、夜無好眠。

  其二,這些年來,府裏時不時會發生一些下毒、迷香、刺殺的事件,比方上回翠碧帶來的那碗玫瑰釀就是一件,雖然他的運氣好,從來沒有危害到他身上,但潛伏在府裏的這根刺,他是非拔出來不可。

  宇文驥和領隊的黑衣人對峙許久,一滴滴汗水自額間落下,濕了黑衣人大半片黑色蒙麵巾子,最後,他決定放手一搏,抽出刀刃對抗。

  “你以為自己還有機會逃脫?”宇文驥緩緩搖頭,對他的警覺性感到失望。

  “兄弟們,上。”一吆喝,所有黑衣人都抽出腰間佩刀,突然,一個人倒下、兩個人倒下……一個個倒下的人讓領隊者驚嚇住。

  宇文驥訝異。領隊的黑衣人居然沒有中毒?他隱藏了驚訝,淡聲道:“需要本相爺為你們解惑嗎?你們帶著向光禮走了那麼久,聞了不少他身上散發的惡臭,那個惡臭不是因為地牢黴腐,而是因為他身上下了淨功散。”

  對方聽到淨功散,眼睛倏地瞠大。

  淨功散顧名思義,會解去習武人的內力,中毒時,並不會立刻發現,隻有在策動內力時,才會感到四肢無力、頭昏腦脹,且內力越強者、受害越大,完全沒有武功者,如向光禮這種人反而無害。

  然淨功散味道太臭,容易被發現,因此很少人會使用,但用在向光禮身上、用在這個節骨眼,再恰當不過,宇文驥的人都服了解藥,試想幾十人對一人,就算對方的武功再高強,光是車輪戰也累死他。

  黑衣人看著在腳邊躺了一地的自己人,目光歹毒地望了宇文驥一眼。

  “如何,是要自己解下麵罩,還是要我找人代勞?”

  他定定望著宇文驥,眼角浮上一記嘲諷,他緩緩拿下麵罩……

  看見他的臉,所有人都倒抽口氣。居然是阿福?那長期佝僂的背脊不見了,挺直的腰杆說明一切都是偽裝。根本沒有人會想到他,難怪怎麼過濾、清查,都查不出潛伏細作。

  轉念間,宇文驥懂了。當年不隻他利用若予的善良進入相府伺機而動,魏王也使了同樣招數,至於阿福沒中毒就不難理解了,李溫恪是個縝密的人,為防萬一,他養了兩條金耳蛇,假設其中一條死去,還有另一條可以救命。

  若予喝下蛇血後,有人發現另一條蛇失蹤不見,宰相府裏整整鬧騰了半個月,怎麼都找不到那條蛇,現在想來,是被阿福搶了先。

  “趙立國?我沒猜錯吧,魏王的二子。”

  當年有人謠傳趙立國訓練了一個殺手組織,組織裏個個武功高強,但後來趙立國因病暴斃後,組織便瓦解,為此,魏王一蹶不振,病了好幾個月,告病在家。現在想來,趙立國並沒有死,而組織不是瓦解而是地下化。

  趙立國一驚,震服於他的機敏,才那麼一下子,宇文驥就看穿他的身份。

  “好大的犧牲,竟然為了父親的野心毀去俊逸麵容,可惜終是功虧一簣。”

  “嗬,這個你猜錯了。”他伸手撕去臉上的人皮麵具,立刻出現一個俊逸帥氣的青年,目光精爍。

  “很不錯,你把我們所有人都騙了。”宇文驥微微一抬下顎,冷冷睨著他。

  這眼光讓他聯想起傳說中宇文宰相那些駭人的手段,忍不住一陣寒栗泛身。

  “我的欺騙算什麼,宇文相爺不也是個大騙子?”

  “你說什麼?”他目光一凜,趙立國的心髒收緊。

  “你欺騙李若予,讓她為你付出感情,付出性命,而你,自始至終都不敢承認她是你喜愛的女人,你以為把我帶在身邊,就能成全那個可憐的女人?謊言!不可能!她死了,你成全不了她什麼,可我不同,她喜歡我、善待我,我也回饋了她的真心,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是彼此最幸福、最快樂的時候。”

  “閉嘴!”

  “繼續欺騙自己吧,繼續夜夜做惡夢,喊著李若予三個字驚醒。”

  “我叫你閉嘴!”說著,長劍橫空,趙立國的臉上多了道血痕。宇文驥怒視著他,冷肅的臉上充滿暴怒。“來人,把一幹人等關進地牢。”

  甩袖,他忿忿走往荷塘,在這個混亂的夜裏,他需要一彎淡定月亮。

  他走沒多久,一個匆促的身子撞上他的胸口,低頭一望,是繪夏,看見他,她猛地拉高他的手,前看一圈,後看一圈,眼底淨是驚恐。

  那年那個暗殺事件,她用鮮血救他一命,如今舊事重演,她再也沒有救活他的本錢,要是他被砍了、被傷了該怎麼辦?

  是啊是啊,她怎會忘記,宇文驥年二十七,歿於儇元五年。

  現在正是儇元五年呀,他剛好年二十七,她以為自己做得夠好,以為可以替他延續生命,以為……

  她終是做得不夠,他躲不過劫難,一樣要進地府被審判……不要,不公平,他做了那麼多好事,閻王怎麼沒看清?是哪個人瀆職啊,沒有上達天聽,是哪個環節出差錯,讓他得歿於儇元五年?她快哭了,一顆心就要碎成兩半。

  “你怎麼了?”他不懂她的滿臉焦鬱。

  她沒聽進他的問話,兩手在他身上四處摸索著,想找到什麼似的,拚命摸索。

  “繪夏,你到底怎麼了?”握住她雙肩搖晃一陣子,她才回過神似的看他。

  “我……”

  他捧起她的臉,卻意外的捧起滿掌溫潤濕淚。“你在哭?到底發生什麼事?”

  “壞人趁夜偷襲你對不對?你受傷了對不對?中毒了對不對?”說著說著,她控不住放聲大哭。“你不要死,好不好?”

  他聽懂了,她在擔心他。宇文驥伸手把她圈在胸口,熱熱的吻烙在她額頭。他在笑,笑得心滿意足;她在哭,哭得態情豪放,兩個人很突兀的對比,卻對比出一個再清晰不過的愛情。

  她愛他,很真;他愛她,摯誠。不必過度的言語,月色已經為兩個交纏的身軀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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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2-28 03:40:4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抓到趙立國,宇文驥解除後顧之憂,布下多時的引蛇出洞之計終算看到成果,有了向光禮的供詞,收拾讓他們隱忍多時的魏王變得出師有名,再加上差點漏網的趙立國,這下子真的能高枕無憂了。

  魏王的事鬧得舉朝皆知,住在京城的百姓很訝異,一向給人形象溫和的魏王怎麼會是個貪汙犯上、有不臣之心的大壞蛋?相信的人說:“唉,知人知麵不知心,虧他還是當今皇帝的叔叔呢。”不信的人說:“誰知道背地裏是不是有什麼陰謀,說不定他隻是礙了宇文相爺的路,才會被鏟除。”

  然女人家則是一麵倒的支持宇文驥,因為他的興學、濟貧、設廠等等,在在打動女人的心。她們說:“魏王有這麼大的能耐?需要我們相爺花心思去鏟除。”也說:“這就是禍國殃民,瞧,魏王查封的財產可以讓咱們免繳幾年稅捐。”

  就這樣慢慢地,覺得宇文驥是大好人的百姓,一天比一天多。

  宇文驥若有所思地看著蹲在地上的繪夏,她下巴擱在膝上,一隻手抓著菜葉在小雪嘴邊畫,她並不知道有人在後麵偷覦自己,隻是有些無聊的玩著綠色菜葉。

  她心想,阿福說有一門親戚來京城找他,他得離開幾日,可都十數天了,怎麼到現在人還不回來。

  人人都說阿福發瘋,自前相爺夫人李若予死後就瘋的徹底,可她越來越覺得,她的阿福正在逐漸複原當中。

  “你在做什麼?”

  宇文驥出聲,她猛然回頭,笑開顏。真好,阿觀回來了!她跳著上前拉住他的衣袖,就想直接奔進他懷裏,可一轉眼,發現翠碧躲在牆後偷窺他們。

  歎氣,繪夏乖乖地把手收回背後。這不是第一次了,她已經發現過好幾回,應該和宇文驥談談的,可是她該怎麼談?

  就說:“宇文先生,請你把話挑明白,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你想我當你的妻妾還是普通朋友?如果你對我有企圖心,請你去對你的正牌夫人說分明,別讓她一次兩次驚嚇我,我的心髒不看負荷……”

  可惜,這種話隻有裁冬才說得出口,她畢竟沒在二十一世紀正式住過。

  “下朝了?”

  “對。”他拉過她的手,不準她把“他的”東西背在後麵。她是他的,這個念頭讓宇文驥很愉快。

  “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她往他身後一瞥,還好,翠碧知道她發現她,先一步離開。

  “國家大事怎麼會好玩。”都很無聊,等趙鐸有本事大事小事一把罩,他就要退隱江湖,離開這種討人厭的日子。

  “怎麼會沒有?像那個偷火耗,以為人不知、鬼不覺的壞官呢?”

  “斬了。”他想也不想就答。

  “為什麼又斬?難道不能把他帶到旁邊好好的勸說嗎?就算真的勸不通,頂多……”

  “頂多怎樣?”

  “頂多把他的家產充公,朝廷永遠不再錄用。”

  宇文驥撇撇嘴,輕蔑一笑,仿佛她的建議很婦人。

  “所以那些都是真的?”她苦了臉,儇元五年、二十七歲……他之前多的那些好事,不知道能不能讓他多拿到幾年壽命?

  “哪些?”

  “那些嚇人的事呀,刨刑、烙刑、灌水銀、剝人皮之類。”外麵的人把這些刑罰形容得繪聲繪影,誰聽了都要毛骨悚然。

  他沒答,隻是輕輕笑過,他的愜意輕鬆看在她眼底演變成深深憂慮,他是真的不相信人死後還有一個世界,那個無止境的苦刑會讓人痛心疾首、悔不當初。

  “上天有好生之德,誰都不能決定別人的生死,你以為自己是閻王嗎?何況,某些人在你眼裏看來是罪有應得,但從別的角度取舍,你會發覺情有可原。”

  “比如?”

  她考慮了一下,明白那件事她不該插手,但萬一他又要砍人……不管了,不管他會不會生氣,她都要問問:“你今天心情還好嗎?”

  宇文驥笑說:“還不錯,但如果你接下來的話題會影響我的心情的話,又另當別論。”

  意思是,聰明的話就別多說,但除了她,誰還會來勸他這些話,府裏傳得沸沸揚揚,說相爺又要灌人水銀了,說那個小偷不長眼,竟敢太歲爺頭上動土,偷到宰相府上。

  她咬牙。說了,就算得罪他也得說。

  “比如被你關在地牢裏的小偷,他會不顧危險潛入其他人家裏偷竊,沒別的原因,就是窮嘛,讓百姓窮到去當小偷,是你和你那個皇帝表弟的問題,不能全怪小偷……”

  “不會吧,背後罵皇帝還罵這麼大聲,是誰嫌腦袋瓜子在脖子上擺太久?”

  剛下朝,趙鐸就到宰相府找宇文驥和繪夏,他換上一身獵裝,打算邀他們去打獵。

  繪夏苦了臉。完蛋,下次要罵人之前,應該先在腦袋後麵加裝第三隻眼。

  “我的意思是,相爺用那麼可怕的刑責加諸在犯人身上,往往會造成冤獄,不如以人性化方式詰問,才能厘清案情。”

  “換句話說,就是宇文相爺沒人性?”趙鐸擅長挑撥離間。

  “不,我的意思是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上位者不可以隨便判人死刑,況且治亂世才用重典,但現在已是太平盛世,真的不需要……”

  “繪夏姑娘,你太看得起朕了,現在還稱不上太平盛世,至少要把那群蠢蟲全抓出來才算。”趙鐸看一眼宇文驥,用嘴型問:她還不知道魏王和那個“小偷”的關係?

  他輕搖了下頭。

  “所以你們非要把無辜小偷給弄死?可他東西沒偷成,需要做到這等程度嗎?”

  她扯住宇文驥的衣袖,帶點憤怒成份,東搖西晃。

  趙鐸看著她的動作。哇!很大膽哦,天下就她一人,敢對宇文相爺耍賴胡鬧。

  “真讓他偷成,國家還能不大亂?”宇文驥悶聲道。趙立國想偷的是帝位,真讓他偷成了,憑魏王那點微末能耐,百姓還有好日子過?

  “哪有那麼嚴重,宰相府又不是丟不起銀子,劫富濟貧……”

  “你說什麼!”宇文驥冷聲一掃,嚇掉她接下來的話。劫富濟貧?她當他是不仁富商。

  “沒,我的意思是那些可怕的刑罰,能不能免了?”她很俗辣,對的事情她應該據理力爭,而不是人家丟兩顆白眼就迅速妥協,但宇文驥的表情很嚇人,她隻好試著在保住小偷的命之前,先保他皮肉不痛。

  “你指的是外傳那些絞斷指頭,細刀切肉、灌水銀那類?”趙鐸問。

  “難道還有我沒聽過的?”她開始回想在前塵缽裏,看過的恐怖片。

  “你還相信真有那些東西?”趙鐸嗤笑一聲。

  “為什麼不信?大家都這樣傳說。”

  滿清十大酷刑是真的,她在行刑吏卒的前生裏看過,在酒吧找人挖腎髒、槍斃罪犯取器官……通通都是真的,她親眼看過。

  趙鐸大笑,連宇文驥也笑得一臉莫測高深。

  “怎麼了?到底是什麼事?告訴我好不好?”

  她拉住宇文驥問,但回答她的卻是趙鐸。

  “那是朕剛登上皇位,有一派反對勢力企圖造反,為保住朕的皇位,表哥抓住那些亂黨,要他們供出主謀所使用的一點小手段。”

  “小手段?”

  “對,皇兄讓人在罪犯麵前演戲,讓他們看看宇文宰相會用什麼殘暴手段逼人招供,膽小一點的,很快就招供,讓我們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那些懷有二心的罪臣一一逮捕。”

  “所以那些駭人聽聞的刑罰隻是演戲?”原來如此,害她擔了那麼久的心,真是。

  “有空的話,讓表哥帶你去看看那些道具,那些逼真道具朕愛不釋手,很想把它們搬進朕的後宮呢。”

  “做啥?嚇唬可憐的嬪妃嗎?”

  她下意識橫了趙鐸一眼,隨即想起不行,這位趙先生可是堂堂皇帝,她怎能不恭敬呢!才想著,她就不由自主挪兩步,挪到宇文驥身後,那是她認定的安全地區。

  宇文驥從不是多話的男人,就算被誤解,他也不同人解釋,在以往,趙鐸的解說會讓他覺得多此一舉,但今日,她鬆口氣的表情讓他心平,第一次,他對表弟的多嘴沒意見。

  “對了,表哥,今日天氣晴朗,不如我們去打獵……”

  “打獵!”繪夏揚高音調,二度遺忘趙先生與皇帝之間的關係。

  “多野蠻,打獵是野蠻人為了取得食物、求溫飽的行為,人類已經從漁獵進入農牧社會,哪裏需要拿刀箭去驚嚇那些住在大自然裏的小動物?天地不仁,芻狗萬物,身為皇帝居然沒有仁民之心?要知道皇帝是一條命,那些動物也是一條命,憑什麼可以為了取樂自己去傷害人命!”

  突然,她發覺四周一片靜默,宇文驥、趙鐸目光定定盯在她身上。

  慘了,她這種人怎麼滿腦子小智慧卻無大聰明,她老是讓嘴巴跑得比大腦快,怎麼辦?

  好樣的,竟敢拿畜生和皇帝相比。宇文驥佩服她的膽識。

  “把話再說一次。”趙鐸揚高音調。這個不怕死的女人忒大膽,居然敢當麵罵皇帝老子野蠻,不罰她,豈非縱容平民百姓蔑視君威。

  宇文驥一施力,把繪夏抓到自己胸口,牢牢抱住,用一種堅定的態度向趙鐸表達——這個女人是我罩的。

  她的鼻眉眼被壓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有點痛、有點……暖洋洋的疏懶感,還有點吸入嗎啡的暢快,讓她想靠著窩著埋著,想伸出兩隻手把這個胸膛畫成地盤、圈為己用,再也不管什麼采鷺翠碧若予,不管他的大老婆眼神有多淩厲。

  他的聲音從她腦袋上方傳來,不嚴厲,相反的還有兩分溫柔,“繪夏,你想要再把話說一次嗎?”

  不抬頭,她像找到好窩的小狗,聲音悶在他胸口,“並不想。”

  宇文驥點頭,“不想就不必說了。”

  趙鐸傻眼。表哥會不會溺愛這個女人溺得太過份了?

  他出聲抗議,“表哥,你不能偏袒她,照這樣下去她早晚會惹出大事,可不是每個人都和那個石先生一樣好欺負。”

  宇文驥沒回答正在跳腳的皇帝,卻輕聲對懷裏發懶的女生說:“記住我的話,以後你愛招惹誰就去招惹誰,有什麼後果,我處理。”

  話到此,已經不是寵溺兩個字可以解釋,他擺明了誰敢為難她,就是和宇文驥公然為敵。

  “如果表哥真的對繪夏有意,想收入房當夫人,我想,繪夏姑娘應該到後宮住段日子,讓太妃們好生調教一番,交出符合相爺夫人的言行舉止。”他提了個爛建議。

  “她不需要。”

  “對,我不需要。”她驕縱地跟著宇文驥的話尾重複一回,抬起頭,對著皇帝一個挑釁的笑彎眉。

  誰說女人不是被寵壞的?

  那句聽起來沒什麼的“愛招惹誰就去招惹誰”成了宇文驥的承諾,他把繪夏當成他的人,吃住穿食、同居同處,繪夏不肯搬到他屋裏,他就紆尊降貴搬到她的小屋子。

  於是,鑲著巨大夜明珠、雕刻著藤文圖案的銅鏡送到她房裏,鑲金絲對瓶送進她房裏,晶瑩剔透的雙龍逐鳳雕花紫晶盤送進她房裏,掐金挖紅香繡花鞋、墨玉發簪、薔薇紗羅衣……一堆讓她目不暇給的東西紛紛送進她屋裏。

  她沒膽說不要,隻敢抬起她的藕臂可憐兮兮的說:“東西那麼多,走路得小心點兒,免得又撞得處處瘀傷。”

  然後,隔天屋裏果真少了不少東西,這件事讓繪夏學會要同宇文驥談判,得繞路、迂回著走。

  現在想來,前世她認識他太淺,可是癡傻的自己居然敢義無反顧地愛上他,愛得、永世不悔……

  宇文驥沒問她是不是心屬於他,沒問她會不會一直留下來陪伴自己,他隻問:“你會背叛我嗎?”

  這種問題有什麼好懷疑的?她當然是直覺搖頭,用那種理直氣壯、毫不猶豫的口氣說:“當然不會。”

  於是一句“愛招惹誰就去招惹誰”一句“當然不會”成了兩人對彼此的諾言。

  在回答“當然不會”那天,她收到一串別致的八寶珠鏈,不但會散發出香氣,而且每顆珠子上頭都刻了不同的動物,她相當喜歡,想也不想就把它戴在身上。

  宇文驥和繪夏之間的親昵已經到了不必解釋的程度,下人們紛紛猜測兩人關係匪淺,為此,那些踩低拜高的勢利仆役,對繪夏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采鷺再也受不了滿腹委屈,向宇文驥求證,他想也不想就證實了她的猜測。

  她說:“對,繪夏是我想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那口氣,再無懷疑。

  他的篤定引發采鷺的深切恐懼,她急道:“你喜愛的人是李若予,不是她,她隻是一個很像李若予的贗品。”

  她的話踩到宇文驥的底線,他冷淡回答:“她不是贗品。”

  約莫是恐慌太過,采鷺居然沒發現自己該適可而止,繼續揚言。

  “她哪裏不是?李若予愛動物,她也愛;李若予愛施粥當好人,她也是;李若予老是笑得一臉無害、天真爛漫,她學得維妙維俏;李若予——”

  “夠了,閉嘴!注意你自己的身份。”

  這是他對采鷺說過最嚴重的話了,她是他的二嫂,是他的革命同袍,他們是一起走過黑暗、走過複仇的並肩好友,他發誓要善待她,讓她一世無憂,從沒想到繪夏會讓他們爭吵。

  “我的身份?是啊,我也想弄懂我到底是宇文相爺的夫人,還是他的二嫂?”

  “你很清楚。”

  在這件事上頭,他從未改變,他問過采鷺,如果她不願為二哥守節,他能夠理解,但當時,她想也不想就告訴他,她生是宇文家的人、死是宇文家的鬼,她絕對不會琵琶別抱。

  “對,我是很清楚,很清楚自己是宇文相爺的正牌夫人,所以繪夏嫁進來是小妾嘍?”她挑釁的問。

  “你是我的二嫂,且身份對繪夏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愛她、她愛他,他們的心彼此相屬。

  “是嗎?女人沒辦法獨自存活,我們隻能依附著男人活著,所以我們必須和別的女人爭名份、爭地位、爭孩子、爭丈夫的寵愛,我們爭了一輩子,最終還要爭自己牌位放在什麼方位。

  “阿驥,我不得不說,你太不了解女人,就像你從沒聽懂過我真正的心意,我賀采鷺,不想當個名不副實的相爺夫人,我想當你宇文家真真正正的妻子,為你持家、為你帶孩子,陪你走完人生每段路。”

  “你……”

  “訝異嗎?我明知道你愛李若予,卻還是願意在你身邊陪你、為你持家,知道我憑恃的是什麼嗎?我憑恃的是李若予死了,她永遠都不會從棺木裏麵跳出來同我爭主位,五年、十年、二十年、總有一天,我會贏得你的心,成為跟在你身邊的唯一女人。”

  “我對你從來沒有那樣的心思。”

  “我知道,所以我投資的不是三、五天,而是十年、二十年、未來誰知道呢?未來當你看見溫婉柔順的采鷺夫人和孟繪夏爭得頭破血流時,就會理解,你現在的輕鬆有多麼荒謬。”

  “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喜歡的是二哥、二哥喜愛的也是你。”他的眉頭攏起,隱在袖下的手握成拳頭。這件事他做錯了!

  “對啊,可惜他和李若予一樣死去,他不會在我身邊對我說話,不會在床上為我暖腳丫,不會在我傷心的時候逗我開心,不會在我寂寞的時候抱我入懷。聽懂了嗎?我要的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男人,而不是一個牌位。”

  “既然如此,你準備準備。”

  “準備什麼?”她反口問。

  “搬到城東欲水巷,那裏我有一棟房子。”快刀砍亂麻,他不願意采鷺在自己身上有不實際的想像。

  “不怕外人說你,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

  “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況且你我之間並沒有什麼。”

  “是啊,我怎麼就沒想清楚,在乎的不是你,是那個天真無邪、喜歡當好人的繪夏姑娘。”她歎氣,嘴邊浮起一個詭譎冷笑,“可惜,她終究要教你失望了。”

  “什麼意思?”宇文驥凝眉。

  “她和阿福是什麼關係,你會不知道?你就沒想過,他們是當年的阿觀和賀采鷺,雙雙混進宰相府當臥底。”

  “不會,她不知道阿福是趙立國。”

  “是嗎?你不是派人去調查孟繪夏的身份背景,卻一無所獲?杭州根本沒有一個紅袖招,更沒有人聽過什麼剪春、描秋、裁冬姑娘不是嗎?

  “更有趣的是,若她全然不知情,怎會素來同她交好的阿福莫名其妙失蹤,她卻連半聲都沒問起?她不是很善良嗎?阿福是她最好的朋友啊。”

  他繃了牙齦,冷冽問:“你到底想說什麼?”

  “難道你從來沒有懷疑過,一模一樣的性情、一模一樣的口氣、一模一樣的喜惡,連愛吃玫瑰釀的脾氣都一模一樣,別告訴我這是巧合,如果不是巧合,試問,她為什麼要這麼費心去模仿一個已死的女人,除了引起你的注意之外,還能有什麼目的?”

  “她沒有你說的心思,她很單純。”宇文驥否決她的說詞。

  “是嗎?那這個怎麼說?”

  說著她一招手,翠碧端來雲紋鑲金線托盤,裏麵大大小小的香囊上繡了各式各樣動物,翻過背麵,還有阿觀兩字。

  乍見香囊,他猛然一震。那是若予的針法,隻有她會把動物繡上香囊荷包,也隻有她會口口聲聲地叫著阿觀。

  “這是從哪裏得來的?”

  “孟繪夏的房裏,她有事沒事就拿著針黹做這些東西。試問,若不是趙立國告知,她從何得知李若予的習性?若不是趙立國透露,李若予喊你阿觀,試問這府裏上上下下的婢仆都換了新人,誰知道這件事?再問,趙立國為什麼要安排她到你身邊,有什麼原因、目的,你那麼聰明,還需要我來挑破說明?”

  她可以不說阿福,隻提趙立國,把罪一條一條疊到繪夏身上,疊得毫不手軟。

  說完,她微微一笑,豔麗而殘酷,就像是玫瑰上的棘刺,明知道人們的痛楚,卻毫無顧忌地紮走人們柔軟的心底。

  是這樣嗎?宇文驥默問。

  難怪她老脫口而出叫他阿觀,難怪她身上有一塊和若予相仿的翡翠,難怪她知道他不會中毒,難怪她問他記不記得芸薹……一次次,她利用他對若予的熟悉與補償心態接近他……她真是魏王另一顆棋子?

  他早該想到的,隻是不願意承認,隻要她不提阿福去了哪裏,他就不問,他假裝天下太平,假裝她是上蒼為了讓他彌補對若予的虧欠而出現的禮物,讓他從頭來過,他愛她、她愛他,他們之間不再遺憾或虧欠。

  原來,真相如此不堪,真是公平……他用什麼方法對待若予,人家就用同樣的方法對待他。

  他望向天空,眸中精光瀲濫,仿佛風雷劈空,他無法呼吸、無計思量,在這光華浮動裏,一縷憂鬱與哀傷混雜其中。

  “如果我是你,我會去看看繪夏姑娘人在哪裏、在做什麼?”采鷺落下一絲冷笑。

  當偷偷聽見翠碧在同人談天,說阿福就是那夜被宇文驥抓到的小偷時,繪夏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她猜想肯定是誤會,阿福想要什麼,根本不需要偷,隻要告訴她一聲,她會想盡辦法幫他。

  但翠碧指證曆曆,讓她無法不信。

  於是她告訴自己,非一探地牢弄個明白不可,像阿福那樣的人不管在哪裏都容易受人欺負,說不定這回他是受害背了黑鍋。

  說也怪,看守地牢的人竟然不在,她長驅直入,半點困難都沒有,她在每個牢門前找人,這間不是、那間不是、不是不是不是……待她飛快繞過一圈之後,提了老半天的心放了。太好了,阿福根本不在這裏,隻是以訛傳訛。

  轉身,她準備離開,突然一個瘩咽的聲音喊住她——

  “若予小姐……”

  那是阿福的聲音?繪夏猛地轉身,跑往聲音出處。

  那裏躺著一個人,若非衣衫狼狽,他是個好看的男子,他有好看的眉眼、好看的唇鼻,斯斯文文,看起來像個白麵書生。

  “若予小姐,你不認得阿福了嗎?”趙立國勉強撐起上半身,笑著。

  “你是阿福?”她靠近牢門再次細看,他緩緩挪動身子,向她的方向前進。

  “是我啊,若予小姐。”他再喊一聲,雙眼緊緊鎖住繪夏。

  他看著她的雙眼,看著她身上那串八寶珠鏈,淡淡的香氣鑽入他的鼻息,在這間充滿渾濁惡臭氣味的地牢裏,顯得難得而特別。

  “你怎麼可能是阿福?阿福他……”她細觀對方,生怕看得不清晰,還去牆邊取了火把過來。但他真的不是阿福啊,阿福的臉毀了,猙獰的麵容裏總掛上誠摯無偽的笑臉。

  他懂得她的懷疑,微微一笑,道:“對不住,若予小姐,阿福騙了你,那些疤痕隻是人皮麵具。”

  “你為什麼要騙我?”她聽得更加迷糊了。

  “我是魏王的二子趙立國,當年我和宇文驥一樣使計混入李溫恪府裏,目的都是希找到機會推翻李溫恪,然而宇文驥先馳得點,我慢了一步……才會落得今日下場。”他緩緩說著過往,那一點一滴的陳年往事,酸腐了他的生命,他竟然把自己的大好時光耗在一件擺明了要失敗的事情上麵。

  繪夏沒發話,靜靜聽著,慢慢地,她聽懂了。魏王、政爭……原來那年爹爹的仇敵有這麼多人,假的愛情、假的友誼,身為相爺千金,真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語畢,趙立國細細看著她臉上的憐憫。

  她怎麼可以憐憫他?他是阿福,一個騙取她友誼的男子,她難道真的不解恨、不懂得仇視敵人?

  也是啊,她若不是這番性情,又怎會在曆經千萬劫難之後,再度回到宇文驥身邊,再次對他付出真心真意,並且……無怨。

  “所以你沒有發瘋?”

  “對,我是裝的,我守候在宇文驥身邊,為的是殺他。但請小姐相信,阿福是真心喜歡小姐的,從小到大,雖有尊貴的身份,但爹娘兄弟從沒有人像小姐這樣關心我,我真的很開心,可以得到小姐的真心對待,如果有來世……如果有,我絕對不要當小姐的朋友。”

  聽著他語無倫次的句子,繪夏歎氣,“你怎麼知道我是李若予?”

  “世界上像小姐這樣的人很少了,何況小姐有沒有發現,我喊若予小姐時,你都會回答我。”

  原來是她的錯,她認定阿福癲了,在他身邊稍微鬆懈無所謂。

  “小姐,我就要死了,這輩子宇文驥有福,能得到小姐的全心真意,我卻沒有這種機會,下輩子,我一定要牢牢抓住小姐的手,娶小姐為妻,愛護小姐、保護小姐,不讓小姐受半點委屈。”

  他說的每字每句都是真的,這些話他隱藏多年,能在臨終前說出口,他甚感欣慰。

  繪夏搖頭,她不允他下輩子或者下下輩子,他們之間隻能是永遠的朋友。

  “小姐,我很抱歉隱瞞你多年,但是我很開心你回來了,讓我有機會親口告訴你,我有多抱歉……”

  他從欄縫隙中伸出手,顫巍巍的,繪夏握住他的手,柔聲道:“沒關係,我能理解。過去不論你做過什麼事我都原諒你,我會去勸勸阿觀,勸他放你離開,至於你,魏王倒了,現在皇帝很好,你遠離這一切,好好過生活吧。”

  趙立國笑著搖頭。小姐還是和以前一樣天真!如果生命能夠重來一遍,當年李溫恪被捕入獄時,他應該放下任務帶她遠走高飛……

  在他們相視而笑的同時,一聲冷峻尖刻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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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2-28 03:41: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宇文驥沒有聽繪夏的解釋,直接把她關進屋裏,派幾個侍衛輪流看管。他不願意相信她背叛他,不願意相信她是趙立國安排在自己身邊的棋子,但證據確鑿,連采鷺都看得一清二楚,他還能視而不見?

  趙立國埋伏在他身邊多年,很清楚美麗的女子吸引不了他的目光,唯有聰慧敏銳而善良的女人,才能讓他多看兩眼:趙立國清楚他愛若予,卻因為錯綜複雜的恩怨情仇不得善終,所以找來一個繪夏,她的眼睛和若予一樣幹淨澄澈,她的性情和若予一樣悲天憫人,他們編一套可笑說詞,解釋了身份,然後有“阿福”相助,她進駐他的心。

  很簡單的道理,他未必不能發現,但為了難得的幸福,他迫自己視而不見。可悲吧,他是宇文驥,一個沒有心隻有堅硬外殼的男人,卻被繪夏攻陷。

  他恨自己,輕蔑自己,非常非常。

  “表哥,你真的相信繪夏是魏王的人?”趙鐸在他回府的半途將他攔下。

  魏王一案該辦的都辦得差不多了,牽連的同黨該入獄,該流放的,通通處理清楚,剩下的就是趙立國和繪夏了,表哥不提,他樂得略過。

  讓同朝為官的大臣們訝異的是,這次,宇文宰相沒有趕盡殺絕,他想,表哥畢竟是受了繪夏姑娘的影響,不再將人命視為草芥。

  初登基那年,他問表哥,“那些官隻是蠢、隻是選錯邊,有嚴重到需要處死每個人嗎?斬草除根就能讓其他官員對我忠心耿耿?”

  表哥冷冷回答,“你說錯了,不是狠心,我早就沒有了心,我有的隻是狠,不狠,這個國家無章法;不狠,那些蠢極的人會以為自己還有東山再起的希望。我要做的,不單是摧折他們生命,還要摧毀那些可惡的夢想。”

  那時他沒多話,因為他清楚表哥是對的,而現在的表哥受了誰的影響,還不明白?如果李若予之死,讓表哥的心隨之死亡,那麼很明顯地,是繪夏姑娘把表哥的心送回原處,讓他有了人氣,在這種狀況下,如果繪夏犯案……

  “表哥,我們問得很仔細,所有人都不曉得什麼繪夏姑娘,也許她根本與魏王無關。”

  “她是趙立國安插的棋子。”宇文驥一句話否決趙鐸的推測。

  “那個阿福不是瘋瘋癲癲、成天關在相府裏麵,半步不離嗎?”

  “是。”

  “既然如此,光靠他,你以為要把一個人訓練成另一個人,有那麼容易?”

  趙鐸說中了,光要找到一個眼睛那麼相像的女子就不簡單,但他不語,冷冷看表弟一眼,道:“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他的事?如果他不想要繪夏,他可以把她帶回宮裏啊,那麼有趣的姑娘,如果真是趙立國找出來的,他還要給他記一大筆功勞。

  “好吧表哥,你打算怎麼處理趙立國?”嚴格說來,趙立國是他的堂哥,血緣上比表哥更近一層,但……他們從小就是不親,要拿他怎辦?

  “我要他身上的血玉。”

  “傳聞中殺手組織的令牌。”有了令牌,可以讓殺手組織為他們做任何事。

  “對。”宇文驥點頭。他要接手組織,讓一支地下軍隊為朝廷辦事。

  他進宰相府,繞過幾個回廊,望了守在地牢前的侍衛一眼,他們退開,讓出了通道。

  趙鐸想也不想,追上表哥的腳步,濃重的腐臭味從地牢裏散發了出來,辛瑟嗆人,不流通的濕冷空氣,貼在他的肌膚上,讓他打了個寒顫。地牢果然不是個好地方!

  宇文驥筆直往深處走,直走到一間牢房外頭,牢房裏的草堆上躺著一個男人,他的臉色蒼白、形貌瘦削,幾道幹涸的血痕黏住他的衣裳。

  聽見動靜,他勉力撐開眉睫,看見來人時,勾起一抹冷笑。

  牢頭打開鑰匙,宇文驥彎身進入,居高臨下,他的眼眸如兩汪深潭,闐黑而危險,他定定望住趙立國,似要將他的靈魂吞噬。

  “這麼久,終於輪到我了?”

  以他的迅雷速度,父親和黨羽都讓他攀藤摸瓜,一個個逮到了吧?趙立國微微坐起,不敬地看著宰相和皇帝。他不怕,反正不過一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他不可一世地躺靠在牆邊,雙眼回望宇文驥,無視於皇帝的存在。在他心底,趙鐸不過是個傀儡,朝政全是宇文驥一手把持,往後,趙氏他們一脈,怕是再見不得天日。

  “把血玉交出來,我可以繞你不死。”東西不在趙立國身上,他已經被搜過無數次。

  “那是唯一可以交換我活命的東西對不?”他苦笑兩聲。成為王、敗為寇,他這一生,為誰辛苦為誰忙!“東西不在我身上。”

  “我知道,它在哪裏?你用什麼方法連絡你的組織?”

  “如果我說組織早已解散,你信是不信?”

  “不信。”這麼龐大的組織說散就散,他不是笨蛋。

  “如果組織還在,我會用那群庸才到地牢劫向光禮?”他咯咯大笑,眼角竟是輕蔑。

  “你舍得解散他們?”

  “為什麼舍不得?你以為人人都同你一樣,不惜用一份真愛去交換權勢地位?哼,我不是你,一個李若予足夠我用全世界去換。”

  “你說什麼?”宇文驥像被針刺到似地,恨恨彎腰,提起趙立國的衣襟,力氣之大,幾乎讓他窒息。他不準他肮髒的嘴巴吐出那三個字!

  趙立國沒有被他的氣勢威脅,他怒目與他對峙,臉越來越紅,但不出聲求饒,好半晌,理智控製住宇文驥的憤怒,緊握的拳頭終於鬆開。

  他猛咳一陣後,淡淡笑開。

  “很怕聽到李若予三個字?是啊,阿觀是應該愧疚,她撿了阿觀和阿福,阿觀欺騙她的感情、婚姻,手刃她的父親、毀滅她的家庭,最後吸幹她的血,多惡劣的男人。

  “阿福不同,他認識小姐,沒想過世上有這樣善良的女人,她像仙女,解除了他一身罪孽,阿福敬仰她、愛慕她,為了她,寧願親手解散無堅不摧、無人不殺的組織,徹底脫離父親掌握。阿福想成為一個平凡的男人,想永遠陪在小姐身旁,看著她哭她笑,心疼她的無奈與悲傷。

  “阿福不隻一次想過,把小姐遠遠帶離可怕的阿觀身旁,可是小姐放不下、舍不得,到最後連命都賠了進去,不值得呀,不值得……”他不是在對宇文驥或趙鐸說話,他是喃喃自語,緩慢地將自己和小姐之間的情誼,慢慢地、慢慢回憶。

  所以他真的為若予放棄一手訓練的殺手組織?趙鐸一臉的不可思議。

  “小姐不值得呀。阿福想隨著小姐而去,可是被救下,被視為忠仆,帶入另一個宰相府。阿福心想,老天要我活下來,一定有它的用意,也許它要我親手為小姐報仇。

  “我每天都在找機會,但阿觀和我一樣,都是百毒不侵的身子,論武功或許我不輸他,但是他一高呼就會有一群大內高手跳出來幫忙,屆時我殺不了他,反而身份曝光,拖累父親,那不是我想要的,雖然父親從未善待過我,但我身上畢竟流著他的血。

  “失控的敖犬、不馴的白馬、沒長眼睛的翎箭……沒有任何意外殺得了他,我失望極了,隻好裝癡裝癲,繼續找機會,沒想到繪夏姑娘來了……呃,不,是小姐回來了,我日夜思念的小姐,我不知道她是如何死而複生的,但她的確回來了。”

  “繪夏不是你帶進府的?”宇文驥怒問。

  “要是知道她的存在,我非但不會把她帶進宰相府,我還要遠遠的把她帶離開你這隻惡狼身邊。”趙立國向他投去鄙夷的一眼。

  “既然如此,你怎麼敢確定繪夏姑娘就是李若予?”趙鐸問。

  他淡淡掃了他一眼,知道這是宇文驥最想知道的部分。可憐嗬可悲,小姐畢竟讓宇文驥又害了一次。

  “小姐以為我瘋了,從沒對我設下心防,我們說著以前的舊話,每一件、每一樁,隻有我和小姐知道的小秘密,繪夏姑娘知道相府裏的小秘道,知道我們曾經在那裏偷藏著一隻受傷的大野狼,她知道玫瑰釀和烤鴨是我從娘那裏學來的,知道我曾經偷偷喜歡一個姑娘,可惜後來她成了我姨娘……

  “雖然換了張全新麵孔,但繪夏姑娘是小姐,我再確定不過,這是我的秘密,我告訴自己,要找時機把小姐帶走,從此天高地遠,過著屬於我們的生活。

  “可小姐不肯走,她說回來是要幫阿觀戒除殺生的,要教他仁民愛物,積善積福,她舍不得阿觀下地獄受苦……好笨的小姐,幹麼那麼喜歡阿觀啊,阿福對她比阿觀好千百倍。

  “小姐不知道她在這裏很危險,賀采鷺在玫瑰釀裏下了毒,想要冤她害她;賞荷時,小姐不是失足落水,是讓賀采鷺派人給推的,我不過暗示你一句,小姐回來了,你就對小姐下毒手,這裏實在太危險,小姐不應該繼續待著。”

  所以他和父親接上線,他們交換條件,他幫父親救出向光禮,父親幫他和小姐離開,偏偏那麼好的計劃竟然遭到破壞。

  “我沒對她下毒手!”宇文驥怒斥。

  “你敢說那串檀木雕刻、會散發香氣的八寶珠鏈不是你給的。”

  “八寶珠鏈?”他想起來了,那是最近繪夏很喜歡的一件飾品,經常見她戴在身上。“一條鏈子和下毒手有什麼關聯?”

  “不是你做的?”他揚眉問。

  “不要繞圈子。”宇文驥又想抓他的衣襟了,卻又怕他說不出話。

  “所以又是賀采鷺?也對,她知道你百毒不侵,這個毒害不了你。”

  趙鐸等不及了,輪到他彎腰,一把提起趙立國,怒聲斥道:“把話說清楚!”

  他微微一哂。“八寶珠鏈上的香氣是寄生紫的味道,寄生紫非毒,獨自存在對人體無妨,但若與檀木相結合就會產生巨毒,這毒連續吸上十二個時辰就會讓人中毒卻不自知,中毒後,身子將漸漸轉弱,直到長臥不起。那日小姐來看我,我見她瞳仁間隱含血絲……”

  宇文驥聽到此處,再也停留不住的轉身離開牢獄。

  趙鐸瞪了他一眼後也跟著轉身。

  “趙鐸。”趙立國喊住他。

  “什麼事?”

  “看在我們是堂兄弟的份上,我可不可求你一件事?”

  “說!”

  “給我一把刀子,讓我和小姐一起同赴九泉。”

  趙鐸的眉頭擰了,怒視他。“你憑什麼認定繪夏會死?”

  他緩緩搖頭,臉上浮現一朵淒迷的笑容。“如果小姐還有活命的機會,我會想盡辦法求得生存,但現在……我一心求死。”

  看著他的笑容,不祥之感油然而生,一甩袖,追著表哥而去。

  凝眼望向趙鐸的背影,趙立國苦笑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果報,誰也替不了誰。”爹一生一世的心血終成枉費了。

  他起身,銳利的眼神緊盯住那片凹凸不平的牆麵,深吸口氣,他向前撞去。

  砰!偌大的撞擊聲傳來,獄卒隨之趕到,臨終前他隻留下一句,“小姐,阿福先你一步而行。”

  咽下氣時,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嬌俏的女聲說:“耍白癡啊,你死什麼死啊,要給牛頭馬麵做業績嗎?你的血可以救活你的小姐啊,笨!”他聽見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現在想的,是奈何橋上與小姐重逢。

  總是昏昏欲睡,日裏睡、夜裏睡,睡睡醒醒、醒醒睡睡,前幾天還能勉強下床吃點東西,可這兩日力氣漸失,她連喝口水的力氣都沒有,她發現不對勁時,想呼救也沒人應,直到她想起來可以壓壓手臂間的紅點,讓剪春她們來幫忙時,她連挪動五根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快死了嗎?沒病沒痛沒傷,她全身上下都好好的,為什麼突然間就要死了?她想破頭都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他一定很憤怒吧?他肯定讓為她和阿福是同夥的,唉,政治鬥爭什麼時候才會結束?什麼時候才給她過點太平日子?怎麼沒人清楚榮華富貴轉眼成空,人生自在好過金餒玉縷,成日算計隻會走向腐敗滅亡,唯有學佛祖在寬恕中才能得到不朽。

  她和他總是陰錯陽差不得善終,如果這真是命中注定,她豈能爭得過?她終於懂得孟婆婆的無奈了。是啊,沒有月老的紅線相牽,就算她們在來世找到彼此又如何,不過又是一場苦戀、一次蹉跎。

  緩緩閉上眼,在落入下一場黑暗之前,她對自己說——如果還有機會,她要向月老乞得紅絲線,她要再愛他一回。

  “表哥,你瘋了!”趙鐸阻止宇文驥抓住刀刃的右手,避免他劃下自己的血脈讓繪夏喝光他的血。

  因為他的血能治百毒,表哥要用自己的死來換繪夏活著。

  趙立國沒說謊,所有太醫都說了同樣的話,他們說繪夏姑娘毒入腑髒,已經無救,說檀木和寄生紫的毒一經混合,再無藥可解。

  聽到這些的話當下,表哥就發狂了,他抱緊繪夏,不顧形象的放聲大哭。

  宇文驥恨恨甩開他。“我是瘋了,若予回來了,我再也不能讓她從我眼前再死一次!”

  他恨透自己,若他再仔細一點,會發現那些香囊荷包是若予親自繡的,也隻有她會把阿觀兩個字繡得圓圓胖胖,誰都仿不來;如果他再謹慎一點,會聽得出來她常常脫口而出的阿觀,那不是演戲而是真誠。他想拿刀砍了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看清?為什麼不要早點付出真心?為什麼要懷疑她,讓別人對她有可趁之機?

  趙立國懷疑她是不是若予,於是用直覺和心去證明她是,而他呢?隻會找人去調查她的身世背景。如果他少一點理智,多一分感情;少一點懷疑,多兩份信任,那麼她不會躺在這裏,他……終究又害了她一次!

  “表哥,冷靜點,萬一你死了,繪夏還是醒不過來怎麼辦?”

  “會的,五年前她救我一回,五年後,輪到我來替她。”

  宇文驥抱起繪夏。不管是若予或繪夏,他都認定了她,這回他再不否決自己的愛情,他要她明明白白,那年的宇文驥心太雜,不敢承認的事,現在他再不害怕認下。

  “表哥!”趙鐸不肯放開他。這個國家、朝廷還需要他,表哥答應過,要幫他開創一個太平盛世的。

  “放手。”他狠狠瞪他一眼。

  “我不放,你確定知道自己做什麼嗎?”

  “我能不確定?”

  “既然確定,你應該明白,如果你死,繪夏活過來,她會有多麼傷心。”

  “她會為我傷心?”會吧,她不恨他,她願意重生、願意回到他身邊,她盡全力為他造的殺孽贖罪,如果不是愛,有什麼理由讓她這麼做?她當然愛他,他心知肚明,幸好這次他已經大大方方把愛情表明,沒有躲藏、沒有迂回,他愛她,也努力讓她心知肚明。

  他曾經問她,“做好事對你有什麼好處?”

  她搖頭道:“不是對我有好處,而是對你有好處。在你手中死去的生命太多,你必須積更多的福德,才能保你永世安康。”

  他鄙棄她的行為,輕蔑一笑,“你真認為偶爾賑濟貧民,就能彌補在我手中失去的生命?”

  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偶爾不行,我們就經常、天天啊。”

  這些話印證了趙立國的說法,她果然是有任務,她為他重生,為他再度行善天下。

“皇上,請出去吧,你已經不需要臣在旁相助,你有足夠的能力管理大燕。”

  “表哥……”他怕了,表哥從來沒喚過他一聲皇上,他說除非他有能力當上這兩個字,如今,他要對他放手了?

  宇文驥冷靜地往下說:“這世上不缺一個殺人如麻的宇文驥,卻需要一個善良溫暖的李若予。答應我,等她醒來,她就成了你的責任,你要保她一世平安康寧,不違逆她的意願,做所有能讓她快樂的事情。”

  “我不答應。”趙鐸堅決道。

  “這是你欠我的,你不能不答應。”冷然篤定的眼神讓表弟了解,他做出的決定誰也別想更改。

  望住表哥良久,他歎息,更改不了表哥的心惡劣。他離開,門關上那刻,宇文驥抱起繪夏,臉頰貼著她冰冷的額頭,她的氣息微弱,雪白的膚色襯著暗褐色的嘴唇,看起來更加蒼白。

  他用匕首在自己腕間劃下一刀,鮮血湧出,他將手靠在她嘴邊,以為要花更大力氣才能把血喂進她嘴裏,沒想到她像饑渴的旅人,一聞到血腥味就不停吸吮,是出自求生本能吧,當年他也是這樣,喝幹她身上最後一滴血?

  不過,這樣很好。

  “繪夏……或者我該叫你若予?”

  他找到她的玉佩了,上麵的確刻著他父母親的名字,是他的家傳之物沒錯,他也在她手臂間看見那對雙飛蝴蝶……真諷刺,蝴蝶雙飛,他們之間卻注定隻能一人獨飛,漫漫長夜,那份角心疼痛,要輪到她來受?

  不舍,真的不舍,可他別無選擇。

  “很痛嗎?那次,你對我說不悔,不悔愛上我,不悔嫁我為妻,不悔我們以這種身份、立場、角色相遇……知道嗎?我也不悔,隻不過我不斷否認我的不悔。

  “我很清楚,接近你目的在哪裏,可是你那雙全心信任的眼睛讓我汗顏,我必須不停逼自己恨你,不停自我提醒,我們之間不可以也不可能出現感情,可你無視我的冷漠,用溫暖融化我,讓我在極力否認中,一點一滴愛上你。

  “我不能否認自己有心,我必須夠狠絕才能在那場風暴中生存;我不能承認自己理智盡失,放任自己愛上李溫恪的女兒,知道什麼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嗎?新婚過後,你屋裏的燈經常亮到天明,而我在屋外,看著月落星移,我用態度向你表明我們之間純粹是一場戲。傻呼呼的你,明知道是戲,卻仍然配合演出;我一直在等,等你和我一樣怨天尤人,憤世嫉俗,等你把仇恨的眼光加在我身上……但你沒有,你告訴我,不悔。

  “那兩個字大大震驚了我!怎麼可以不悔?我們終於站在同一個天平了,我的恨你終於親嚐了,你應該待我如同我待你一般,可是你竟然說不悔……我夜夜從惡夢中醒來,悔恨交加,為什麼你可以輕易放下仇恨,用愛包容我齷齪的心靈,我卻要抱著恨過一生?我不準你愛我,你卻那樣堅定地告訴我,抱歉,我辦不到……”

  他說著說著,浮起一抹虛弱微笑,他的血快被吸幹了。

  “現在,你還愛我嗎?像當年那樣?但,不管你愛不愛,我都要愛你,聽清楚了,這是我第一次對你說愛,也是最後一次……”

  悠悠蕩蕩,魂魄飄離軀體,他的身子變得冰冷僵硬,而繪夏的臉上多了血色。

  他的魂魄一脫離軀殼,就看見站在床畔的繪夏和黑白無常,她臉上滿是淚痕,見到他,立刻奔進他懷間。

  什麼都不顧慮了,任務也好,愛情也罷,她就是想要留在他身邊三十年、五十年,她要在他身上享盡愛情,要把他們之間未完的情份延續。

  “你這個笨蛋,幹麼喂我喝血,你死了我怎麼辦?你以為自己是血牛哦,可以無限量供血嗎?討厭,我又不是蝠蝠……我要你好好活著,我要你……”她哭得喘不過氣,憤怒到跳腳。

  他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模樣,居然笑了。“易地而處,現在你知道我當年有多氣惱了?”

  “你還笑、你還笑,氣死我了,我是神仙,我不會死,你隻要按按我手臂上的紅痣,剪春裁冬她們會來救我,我們兩個都不會死,你笨,笨得好氣人呐……”

  她的生氣半點影響力都沒有,他隻是凝睇著她,萬分不舍。原來她成了神仙仍然愛他!

  “繪夏小仙,時辰到了,你得讓我們拘了宇文驥的魂魄回去交差。”

  “不要,他不該死的,他的陽壽未盡,他是為了救我……”

  “他的陽壽盡了,瞧。”白無常打開生死薄,上麵明明白白寫著——宇文驥,瞏元五年九月八日歿,年二十七。

  “不對,他做了那麼多好事,他造橋鋪路、施米賑糧,他救下很多人的命,命數早已改變,一定是哪裏出錯了!黑哥哥、白哥哥,你們再查查清楚好不?”她不斷懇求。

  “繪夏小仙,你快回去吧,別為難我們了,宇文驥我們是一定要帶走的,萬一時辰過去,上麵難交代。”

  “黑哥哥、白哥哥,求求你們,你們先回去把宇文驥這段時間做的事一一稟報給閻王,如果閻王仍不準他還陽,我沒話說。”

  黑白無常相視一眼,點頭。

  見他們走遠,繪夏回身對上他的滿臉疑惑。

  “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問,但黑白無常很快就會回來了,我必須回去找人來幫忙,你待在這邊,哪裏都別去好嗎?”她口氣急促。

  不明白為什麼?他無悲無喜、無遺憾、無哀傷,他淡定地看著她,她的焦鬱在他眼底竟成安慰。不管他怎樣待她,她都不記仇恨?被這樣一個女人深愛著,何其有幸!

  “好,我不走,但我要問你一句。”

  “哪一句?”

  “你還愛我嗎?經過那些風風雨雨之後?”

  在他對她表白過後,還問這個?說他有多精明呢,原來他也在愛情上麵服用了遲鈍劑,她想也不想的直口回答,“不悔。”

  再摟他一回,她鑽進自己的身體裏麵。

  繪夏清醒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是找姐妹淘們幫忙,沒想到人才坐起來,就看見裁冬和趙鐸對坐在桌邊。

  “裁冬,你怎麼來了?”

  “你以為我愛啊,要不是有個想趁機偷吃你豆腐的男人,東摸西摸疼到我們的‘無線電’,我怎麼會出現。”她瞄了瞄坐在對麵的男人,沒好氣的說。

  “吃豆腐……”繪夏轉頭望向趙鐸。

  “我沒有。我隻是想要把你和表哥分開,不想你醒來看見表哥死在你身邊。”

  天呐,他幹麼對一個突如其來、裝扮古怪的女人解釋?他是皇帝耶。

  “宇文驥死了嗎?看清楚點嘛,明明還有氣,雖然是出氣多、入氣少,離死不遠了。”裁冬帶著看好戲的表情,一條腿不端莊地東搖西晃,但她那副大刺刺的模樣卻意外地吸引了趙鐸的目光。

  真好看、真率性、真自信的女子!

  “裁冬,我要你幫忙。”繪夏拉起她的手。

  “救床上那隻病撅撅的家夥?”

  她輕嗤一聲。這段時間她們盯他可緊了,在他去杭州查明剪春描秋時,她們就全體投了反對票,他把繪夏關起來時,二度投票,她們再度全體通過罷免這個沒腦袋、沒心的惡爛男。

  “求求你!”

  “不救。孟婆婆說,他嗝屁後,你想繼續待在人間或回去都可以,但如果選擇留下的話,別忘記,我們那裏人手缺得緊。”揉揉眼睛,她最近前塵缽看太多,眼睛都快脫窗了。

  “當真沒辦法救他?他做了許多好事……”

  繪夏說到這個,裁冬的臉色變了變。好啦,她承認咩,是她把記錄動了點小手腳,她可不想這家夥活太長,繼續把繪夏扣在人間!

  “管那些幹麼!反正他死他的、你走你的,一拍兩散不好嗎?如果他沒親口說愛你是你的遺憾,現在他說啦、你聽了,OK,遺憾解決,各入輪回。”

  “不,我非救他不可!我還是跟你回去一趟吧,黑白哥哥做事不謹慎,還是我查查問題出在哪裏,沒估計錯誤的話,他至少還能多活幾年。”

  啥米,讓繪夏去查。她還有好下場嗎?這事若被孟婆婆知道,屆時被踢下凡塵的舍她其誰。“好吧,我投降,你真非救他不可?”

  “是。”

  “那也不是沒法子。”

  當然有法子,孟婆婆交代了,繪夏放棄四仙位置,孟婆婆補上新人,到時她愛回不回都無所謂,問題是,現在陰間也在搞人事精簡,要是補了新人,她死後還想回來當她們的好姐妹,就難了。

  “什麼法子?”

  “你放棄仙子身份,在愚蠢的人世間當個普通凡人,你這副軀殼會老死,你不會一直維持著不老紅顏,等你離世後,過奈何橋、喝孟婆湯,徹底忘記我們這群人。”裁冬歎氣,希望激起她一絲友愛之情。

  “宇文驥有那麼重要嗎?重要到我們這群姐妹都比不上?”

  “我……”她為難了,可是宇文驥……她戀戀不舍的眼光落在他身上。“他救了我。”

  “理智點,你根本不用他救,‘無線電’一按我們就會出現,他隻是吃飽了撐著沒事做。”她全然否決宇文驥的奉獻。

  繪夏苦笑,他絕不是吃飽沒事做才會一命換一命的,那年,她經曆過同樣的心情,那叫做刻骨銘心呐。

  “是不是我成為凡人,就可以讓他重返人世?”

  “喂,孟繪夏,你腦袋搞清楚哦,生老病死那種苦可不是好受的……”

  她沒聽進去裁冬的恐嚇,逕自說:“如果那樣就能讓他活,好吧,我要成為凡人留下。”

  “你笨了、你完了、你毀了,你的腦袋被蟲子蛀光了!”裁冬恨恨道。

  “我要留下。”

  “一但留下,仙籍就沒嘍?”

  “我要留下。”

  “你會讓我們恨死你!”

  “我要留下。”她一次說得比一次堅定。

  然後,裁冬再也不能繼續裝死,她轉身走出屋子。

  趙鐸再笨也聽出了點來龍去脈,他弄懂了繪夏的死而複生,弄懂裁冬不是爾等凡人,他追著裁冬往外奔去,不是因為神仙這兩個字太吸引人,而是她的臉讓他想多看上幾百眼。

  裁冬沒回頭,仍然走得飛快,她背對著他,冷冷丟下一句話,“你再跟過來,我就去告死你這個色情狂。”

  然後下一瞬間,她消失在牆邊轉角,趙鐸怔了,看著她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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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2-28 03:41:4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瞏元十年,政治清明,朝廷無貪官腐吏、朋黨相爭。年年科考為朝廷遴選出有用人材,百姓安居樂業,一年所得已是五年前的兩倍。

  琅琅書聲自學堂裏傳了出來,童稚的嗓音清脆響亮,學堂外,繪夏勾住丈夫的手臂,拉長脖子,引頸而望。

  他們的大兒子四歲了,剛進學堂認字念書輝敢庠詡依鍇胛饗謔撬擔骸昂⒆映搜е叮溝醚思使叵擔裨螄袼習鄭舶畎畹模誄俚米鋃嗌偃四擰!?br />
  老婆說了算。

  這是宇文家的家規,在外頭,呼風喚雨的宇文驥下了朝,卸下朝服回到家裏,一切老婆說了算。

  老婆說:“我隻生兒子,一年生一個,生到走不動為止。”

  所以宇文學、宇文識、宇文淵、宇文博一個個陸續出生。

  他問:“為什麼不生女兒?”

  她說:“女人注定還要再被欺壓千年,要到裁冬那個年代、女人人權才會冒出頭,這個時候生女兒太虧了。”

  他說:“如果我們家女人為大呢?”

  她白了他一眼,回答,“她不用出嫁嗎?不必出門接受異樣眼光嗎?”

  他想也不想說:“出門裝一裝,像她娘那樣、沒人會說話,至於出嫁……我給她買老公,咱們一個一個慢慢挑,挑到滿意為止。”

  這次她不想爭了,隻冷冷回一句,“我不生女兒。”

  然後就不生女兒,隻生兒子,因為宇文家家規——老婆說了算。

  不過,那麼多的兒子讓她很開心,因為她明白,他的命盤正在改變,無後的他成了多子石榴,她要給他很多兒子,要他的兒子個個飛黃騰達,要他福澤綿延。

  “回家吧。”宇文家帶著老婆離開學堂門口,眼底有著無法隱藏的寵溺。

  在清醒之前,他對自己發誓,如果有機會重生,他要把欠她的愛還清,然後給她更多、更多、更多的愛情,讓她欠下他的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

  “喂,我去看過采鷺姐姐嘍。”她想起什麼似地,推了推老公的脖子。

  查出那條八寶珠鏈是采鷺的傑作後,他震怒,命令下又要砍人,繪夏阻止了,她說,再也不可以有任何一條人命傷於他的手中,於是他們在城郊另購一處府第,讓采鷺住過去,更名改姓,要她放掉過去,重新過日子。

  期間,繪夏經常去探望她,對她說著女人的私密話,剛開始她以為繪夏落井下石、看她的笑話,但逐漸地,她的溫暖滲進她心底,前年,她頂著相爺妹妹的身份嫁給一個殷實商人,開始過起認真日子。

  “她還好嗎?”

  五年,他沒再看采鷺一眼,他承認自己小心眼,沒有辦法像繪夏那樣寬懷大量。

  “嗯,她過得很好,隻是有滿肚子抱歉想對你說,可你又不去見見她。要不我陪你,去見她一麵?”

  “不要。”

  “為什麼不要?你忘記我們家老婆說了算。”

  勾勾他的小指頭,她最愛這個小動作了,人家說十指連心,那麼她的小指頭連上他的,他的心就會明白,她愛他,不斷。

  他挑挑眉,沒回話。不過,通常這個時候,代表她的要求已經被核準。

  “阿驥,再說說那串話,好不好?”

  他很清楚她要聽的是哪些,那些話曾經是謊言,但日子一天天沉澱,它們在他和她的生命裏,成了生生世世不改變的至理名言。

  “我宇文驥迎娶孟繪夏為妻,誓言疼她愛她惜她一生一世,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繪夏笑了,因為他的話而滿足。這句話,她每天都得聽上三五遍,她要把它們深深刻在心間,歲月流逝亦磨蝕不去。“記不記得我說的話?”

  “哪一句?”

  “過奈何橋時,孟婆會遞給你一碗孟婆湯,你千萬別吃完,要留點殘存記憶到來世,再找到我。”

  他笑了,因為她的叮嚀裏已經標注了,她要他的下一輩子。

  “不能請你那些好姐妹幫我們動動手腳?”

  一個穿著牛仔褲、長靴的女孩猛地出現在他們麵前,她圓膛了雙眼,氣鼓鼓地說:“你想得美咧!”

  “裁冬,你來了。”宇文驥望向裁冬。

  她們這些姐妹還是放不下繪夏,三不五時輪流開小差,溜下凡塵來看她。

  剪春最冷。三句兩句重點話又交代完就走人,描秋嘮叨,一件事要重複念過好幾次才肯結束,而裁冬最火爆,每次看著他的眼睛都在冒火,裏麵明白寫著——這個搶走繪夏的十惡不赦家夥應該下十八層地獄,永不見天日。

  很可惜,繪夏偷偷跟他說,他的善舉太多,地獄已經決定不收他,所以他從沒被她的目光嚇到。

  裁冬沒理會繪夏,直接把臉轉到他的方向說:“你不要以為拐了我們家繪夏,會有好吃穿。”他聳聳肩,把她的恐嚇當笑話。

  “別說這個,快講講,那個接替我工作的女孩做得怎樣?”

  “別提了,迷迷糊糊,她做一件,我們得替她收拾一件,等你歸隊,我們一定要把那個無能家夥踢走。”說著,她用手臂拍拍宇文驥的胸口。

  “記住,不要活太久。”

  他得短壽一點,繪夏才能甘心歸隊。

  “這句話你應該去告訴皇帝。”

  上次裁冬來時,要他向皇上轉達幾句話——哇哩咧死變態,不要一天到晚看我的畫像,看得我頭皮發麻,你沒付我肖像費,看免錢的會不會太賤?信不信我告死你!他向皇上原音重現,當中有一些很困難的“神語”他們都聽不懂,但皇上弄懂她要表達的主要意思——他在看她,她知道!

  於是他便讓畫師畫了幾百幅裁冬的繪像,掛滿整個後宮。

  裁冬皮笑肉不笑的說:“對啊,叫他沒事多灌幾瓶酒,染上A肝B肝加C肝,很快就會去跟上帝說hello!對了,再提醒他盡量大魚大肉,心髒血管阻塞個兩三條,就可以死得比較快。”

  別人不懂,交手多次,他還能聽不出來嗎?

  裁冬句句刀子嘴,磨的是豆腐心。她啊,在關心那個笨皇帝,雖然目前有很多他聽不懂的“神語”,待會兒得跟老婆討教討教。

  “知道了,我會轉達。”

  “好啦,說重點。後年會有大旱,我先提醒一聲,可以的話,趕緊在全國各地動手挖湖渠蓄水,改種旱田、儲糧屯米,別到時慌得緊。”

  “宇文驥明白了,多謝姑娘。”

  他的謝意還沒說夠,她倏地消失在兩人麵前,繪夏與丈夫相視一笑。

  “你想,皇上會不會心想事成?”

  她偏偏頭,咬了下唇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是啊,哪一段愛情不是憑借著這八個字,有了鮮明的未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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