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台灣北部一個臨海的小鎮
住在這個小鎮上的人,幾乎都是聽海浪聲長大的。他們的生活方式單純、與世無爭,他們的生活步調也是悠閒而緩慢的。
在小鎮東邊的山坡下,開著一家小小的花店,店的後頭有一片規模不算大的花田。擁有這家店的女孩,就住在花田中央的那間小平房。
「筱帆啊,明天下午我拿我種的迷迭香草過來,妳幫我看一看它為什麼長不好,好嗎?」住在附近的莊阿姨問她。
「莊阿姨,妳今天晚上就拿過來好了,因為從明天開始,一直到月底,我就不在家了。」白筱帆溫柔笑道。
「咦?妳要上哪兒去呀?」
「我要出國去玩。」她說話一個勁兒都是溫溫柔柔的,就連說出這樣的大消息,也不見她有什麼太誇張的興奮反應。
「妳要去什麼國家?」
「德國、捷克和奧地利。」
「有沒有朋友跟妳一塊兒去?」莊阿姨的開心溢於言表。
「我是自己報名參加旅行團的。」
「妳要小心點呀!出外可不比在家裡。」
自從兩年前,白筱帆的父母因為車禍雙雙亡故,她高中一畢業就沒再繼續唸書,毅然決然的扛下父母留給她的花店,自給自足卻孤獨地生活著。所以住在她們家附近的老鄰居們,對她都有一份憐恤,也常常以保護者自居,替她在天上的父母看顧她。再加上她又是這麼文靜、這麼乖巧的女孩子,怎不叫她們這些老鄰居憐惜入心呢?
白筱帆簡單地說出了她的行程之後,就巧妙地轉了個話題。「莊阿姨,麻煩妳告訴方媽媽和林媽媽她們,這兩個禮拜我的花店就是休店了。」
這幾位歐巴桑是花卉園藝的愛好者,三不五時就會來店裡跟她問些種花種草的事,她實在不忍心讓她們撲了個空。
「筱帆,妳倒是跟莊阿姨說說,妳怎麼突然會想要出國去玩啊?」
「犒賞一下自己吧。」
「說的也是,妳是該去散散心的,自從妳爸媽『不在』後,妳就一直努力地在花店工作……」莊阿姨察覺自己說得太感傷,連忙對她笑道:「妳儘管放心去玩,我們會幫妳注意妳家和妳的花店的。」
「謝謝莊阿姨。」白筱帆很感激地向她道謝。
送走了這位熱心的好鄰居,她牽出一輛淺藍色的淑女腳踏車,再將兩隻長得很高壯的秋田犬放出來。
「小黃、小灰,走吧!」
「汪、汪、汪……」
兩條從她小時候就已經養在白家的大狗,聰明地朝女主人吠叫,表示牠們懂了。
近傍晚的山坡大道,沒什麼人車,就只聽見海浪聲跟海風吹拂的呼呼聲。大馬路兩旁的坡地上頭,長滿了蘆葦草和牽牛花藤蔓。
此時,整條空曠的大柏油路上,突然出現一黃一灰兩條大狗,追在騎腳踏車的女孩身後跑著,跟她一起流暢又快速地往海邊前進。
女孩清脆如銀鈴的笑聲、狗狗們應和主人的吠叫聲,就迴蕩在藍天和綠野之間,打破了原本的寂靜,將整個景色點綴得更清朗。
到了海邊,白筱帆將腳踏車停在沙灘上,自己則面海坐下,兩隻纖臂分別攬近她的兩條秋田犬,把臉偎在牠們的皮毛上磨蹭。
「小灰、小黃,明天我就要出國去玩了,我會請張伯伯好好照顧你們的。」她依依不捨地對著狗兒們說話。張伯伯是小鎮上唯一一家寵物店的老闆。
「你們知道嗎?再過一個禮拜,就是我二十歲的生日了!我卻只能自己幫自己慶生。所以,我想要擁有一個很特別的生日,所以,我決定要去一般人比較少去的國家,我在想,也許我也會碰到很特別的人或事喔……」白筱帆已經很習慣將自己的心事告訴狗兒們。
在她的心裡,她的家人其實就只剩下小黃和小灰了。一向溫柔的她,也不願隨意就把深藏的心事傾吐給別人知道,造成別人的困擾和擔心。
「自從爸媽不在了以後,有時候我真的覺得堅寂寞喔!我好想去念大學,拓展自己的生活空間,可是又不想丟下花店到別的地方去住,畢竟,這裡有我和爸、媽一家人的回憶啊!」她叨叨絮絮地在海浪聲中,訴說自己最私密的心情。
「我是不是很矛盾呢?」
兩隻秋田犬偶爾發出低嗚聲響應著白筱帆,好像在告訴她,牠們可以瞭解到她的夢想、寂寞相矛盾。
捷克川索威尼亞奧理森城堡
在捷克國境內的波希米林山山脈的山凹處,是歐洲人公認最神秘的地方之一。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捷克國土裡蘊藏豐富的鐵礦、煤礦,也曾經讓它長期為共產國家軍火的供應中心。
時至今日,儘管戰爭的降火不再蔓延,但是人間的爭權奪勢,卻不曾銷聲匿跡過。為了因應這種需求,在黑暗中從事軍火製造、交易的男人們就應勢而生了。
奧理森城堡堡主就是這此一男人們之中最有名、最顯赫的一位,他是歐洲世界軍火供貨商的頭子,人人稱他為「海地士」,也就是地府之王「冥王」。
他的真實身份、真實姓名都是隱而不現的,因為能親眼見到他的人並不多。
他的神秘、財富和權勢都堪稱是個傳奇,有錢有勢的人不一定見得到他,公卿王侯也不一定見得到他,除非是他自己決定對方值得他見一面,否則誰也沒辦法見到。
「海地士,我要請你原諒我!」從維基爾王國來的革命軍領袖賽頓,就是能見到冥王本人的少數人的其中之一,他的國家是一個夾在波蘭和捷克邊境的小國。
冥王從他的書櫃前轉身,凝視他最近才認識的好友。「怎麼了?」他的聲音是平淡又冷靜的。
「我對不起你!」賽頓慚愧得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以前,當他領軍對抗維基爾王國的暴君劉易斯六世時,他從來不想靠任何外力來支持他救國救民的理想,也一直認為冥王只是個見錢眼開的武器商。
然而當冥王無條件用不到一半的價格,供應他推翻暴政的全部火力之時,他就決定,冥王會是他一輩子的好朋友!
沒想到,自己竟然讓冥王遭遇了危險……
「別再一直向我道歉了,有什麼事你就明說吧。」海地士無所謂地揚眉。
「上次你不是親自押解一批槍枝,送到我的國家來給我嗎?結果劉易斯六世派來隱藏在我軍隊裡的內堅,就得知了是你在幫助我。」賽頓已急得焦頭爛額、並且對好友愧疚不已。
「那又怎樣?」他不以為意地聳聳肩。因為敢動他的人,無異是在跟全歐洲的各國政府作對!
賽頓心情沉重地回答。「劉易斯六世這人荒唐又卑鄙,他竟然不惜掏空維基爾的國庫,只為了讓人到意大利去,重金聘請一批黑手黨訓練的殺手,準備要不擇手段殺了你。」
「你的意思是,我要回國替我祖母慶生的計劃得取消了?」
海地士是華裔德國人,他在捷克擁有的奧理森堡,只是一個暫棲之地。
他們任家一族,三百年前就從中國大陸移民過來,如今已成為德國有名的望族。只不過從來沒有人知道,冥王就是這個大家族最新一代的族長——任昱。
「是的,我很抱歉。」賽頓掏出手帕拭去額上冒出的汗。
「我不是跟你說過,別再一直向我道歉了嗎?」海地士微微一笑,先平息好友的內疚之後,他轉而諮詢他的意見。
「依你看,我該怎麼做會比較好?原則上,我還是希望能回到家,趕上我的祖母許生日願望的那一刻。」
任家一族的向心力,就是他這個嫡長孫在維持的。說明白一點,為了家族的團結、為了不讓已經八十歲、非常疼愛他的祖母失望,他是非得回去主持她的生日晚宴不可。
「冥王」既然是他暗中的身份,他當然不能拿這個身份惹出的風波,來當他缺席家族重要聚會的理由。
「我想,盡快了結劉易斯六世的政權,讓黑手黨沒錢拿而放棄追殺你,可能是最好的方式。」賽頓嚴肅地說:「為了你的安全,在我尚未殺掉劉易斯六世之前,這段期間,我還是得請你先別回家,暫時留在奧理森堡。」
「我若是怕危險,就不會從事軍火交易。」
「海地士,難道你真的非回德國不可嗎?」賽頓吃驚了!
「像地鼠般躲藏起來,並下是我的本性。」面對危險他只會迎戰,不可能退縮。
賽頓急得大叫:「我真想把你綁起來,不讓你走出城堡一步!」
「我對SM可沒興趣,謝了!」
大難臨頭,他竟然還能開玩笑!賽頓簡直快被他弄瘋!
海地士好笑地看著好友拚命抓耙頭髮,終於決定放過他,改而認真地跟他商討應付殺手的對策,好讓他安心。
「賽頓,我有個問題。你說我的身份曝光了,我想知道,那些人到底瞭解我到什麼程度?」
若是劉易斯六世的黨羽、和意大利黑手黨會危及任家人,他就會不顧一切代價反擊回去。
「根據可靠的情報,他們除了知道你的外貌和國籍之外,其它的,他們都一無所知。更何況,他們只想拿你的命換取高額賞金,不至於會主動到你的家人。」賽頓很清楚他的憂慮。
海地士鬆了一口氣。「那就好。如果逼我出手,他們那群人可就不只是『血流成河』所能形容的了。」
他的表情在一瞬間變得殘酷、冷厲,賽頓不禁打了個冷顫,真正體會到他為何會得到「冥王」這個封號。
「若是你非回國不可,我來幫你安排行程和保護你的人馬,讓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家。」賽頓妥協地建議,因為他深知自己,絕對無法說服他待在奧理森堡。
「那麼我就不客氣地接受了。希望你推翻劉易斯六世的那一天早日來臨,這麼一來,我跟你的人民就能得到真正的自由。」他再不答應,恐怕賽頓就會真的發瘋了!
「謝謝!海地士,謝謝你!」賽頓激動地握緊他的雙手。
感謝他並不是因為他的祝福,而是因為冥王終於點頭,肯讓他保護他了!
海地士,也就是任昱,順著賽頓所安排的隱蔽路線,一略變換交通工具回德國,維基爾革命軍派出的人馬,也是一路變裝成平民在守護他的安全。
然而百密一疏,就在換搭火車之時,他們竟和黑手黨的人正面遭逢,引起了一陣打鬥廝殺。
「海地上!快走!」賽頓的手下立刻擁上,纏住黑手黨的殺手們,一邊對他喊叫。
由於情況太過危急,海地士決定換搭另一輛回布拉格的火車,再與賽頓商量如何改變回國的路線。
他奔跑到另一個月台,看到那班火車正要出發,他連忙跳了上去,朝包廂式的前車廂跑去。
如果他剛剛沒看錯,黑手黨的某位殺手,其實也跟著他上火車了。為了不要造成太大蚤動,引起捷克政府方面的注意,他勢必先藏住自己再說!
任昱迅速作了這個決定後,他敲一敲眼前包廂的門,一邊用英文說:「查票。」
因為會搭包廂式車位的人,八九不離十是參加火車長途旅遊的外國觀光客。
裡面的黑髮女孩一打開門後,當他發現包廂中並沒有其它人時,他眼捷手快地將她用力推進去,自己卻衝進了她的包廂中,並反手將門鎖給鎖上。
「你在做什麼?」白筱帆用英文失聲驚喊。
任昱一轉身就把手槍的槍口正對著她的鼻頭,冷冷地用同一種語言回答她,「安靜!別逼我殺妳!」
她的小臉迅速轉白了!
真巧!他竟然會遇上一位東方女孩,而且還是個相當美的東方女孩!任昱不禁仔細打量眼前的白筱帆。
一雙如森林小鹿般無辜的眼眸,正慌亂地凝睇著他,那雙溫馴的美眸搭上濃密的眉毛,讓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更無辜。小小的嘴唇欲語還休地微張,披肩長的黑髮則柔美地散在她纖細的肩上。
她給他的整體感覺,就是個又安靜又溫柔的女孩,會讓男人想要把她捧在手掌心上呵護,不讓她遭受任何傷害。
就在同時,白筱帆也不安地觀察著他。
在歐洲的國度理、在這危險的一刻,她竟然是遇上了一位跟她一樣來自東方的男人!
抵在鼻上的槍,令她感到死亡的陰影正籠罩她的全身上下。難道這就是她遇到的「特別」嗎?老天對她開的玩笑未免太大了點!
眼前的殺手無疑地擁有一副極出色的外表。穿著亞麻白襯衫、黑色緊身長褲、黑色及膝皮靴的他,有著邪魅冶淡的眼眸、稜角分明的俊美臉部輪廓、削瘦有力的身材……
她是怎麼了?怎麼還有心情去注意這些?白筱帆緊張地壓抑自己,不讓喉頭衝出一聲神經質的笑聲。
「坐下。」任昱用槍口比了比座位。「只要妳不引起任何蚤動,我不會要妳的命的。」
白筱帆偷偷鬆了口氣,遵照他的話,坐在他正對面的椅子上,卻不敢明目張膽地與他四目交接。
「妳是從哪兒來的?」
她沒有回答他,只是緊張地指著他的左手背說:「你的手在流血了。」
「妳怎麼還會有心情,去關心一個威脅妳性命的男人?」任昱原本冷淡的表情上勾起一絲笑意。
「你已經說過不會殺我了。」她吶吶地、不太確定地說:「我有帶醫藥包,讓我替你包紮一下好不好?」她實在不忍心看見別人受傷流血的模樣。
「妳若是想拿小剪刀之類的小武器對付我,我勸妳還是別白費力氣了。」他的眼眸變冷。
「不是的,我足真的想替你治療。」她委屈地申辯。
「就算我是個十惡不故的壞蛋?」
「你的為人我沒有置喙的餘地,我只是想做我所能做的,就是替你處理流血的傷口。」她平靜地說。
任昱默默看了她好一會兒後,終於說話。「去把妳的醫藥包拿出來吧。」
白筱帆連忙站起來,將放在行李架上的行李拿下來,打開拉鍊掏出她為了這次旅行所準備的必備藥品。
在他無異議地伸出左手掌後,她執起他的手,低下頭開始專心替他止血、上藥、再貼上許多層繃帶。
「你下車後,還是要去醫院一趟,不然你的傷口可能會再流血。」她有些擔心地叮嚀他。
「妳對陌生人都是這麼好的嗎?」任昱若有所思地說。
「我不喜歡看到血。」她轉頭看向窗外,想起爸媽車禍後,醫院的人通知她過去,她在他們的衣服上所看見的大片鮮血。這樣殘酷的景象,她這輩子都不願意再看到一次。
「妳在想什麼令妳難過的事?」他磁性的嗓音打斷了她短暫的失神。
「我……沒有。」白筱帆不想多說。然而這男人敏銳的觀察力,令她感到非常驚訝。
「妳是從哪兒來的?」任昱突然用中文問她。
「你是中國人?」她訝異地以中文跟他對話。
「沒錯,我的家族是從中國大陸移民來德國的。妳呢?」
「我是台灣人,我是來觀光的。可是沒想到歐洲的治安,好像不太好。」
「妳指的莫非是我闖入了妳的包廂?」任昱揚眉問。
「我若說是,你該不會一槍斃了我吧?」她有點煩惱地坦白以告,
「哈哈哈……」他爽朗地大笑,差點嚇到白筱帆。
待他笑歇了,他轉而正色地說:「我會闖進妳的包廂,是因為我正在躲避黑手黨的追殺。」
「意大利的黑手黨?」她雙眸大睜。
「不然在這個世界上,還有哪個國家的黑道是叫黑手黨的?」他唇角的笑意又揚起。
她不敢相信他的雲淡風輕,似乎他根本就不把危險放在眼裡。「你做了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追殺你?」
「有人重金懸賞要我的命,他們只是想賺大錢而已。」他稍稍往前靠近她。「我叫任昱,妳能告訴我妳的名宇嗎?」
白筱帆躊躇的望著他,不知該不該透露自己的姓名,給這位將危險當做遊戲的男子知道。
此時,竟然響起了敲門聲。
「白筱帆,是我。」旅行團的導遊先生在門外輕喊。
「有事嗎?」
「聽說有歹徒闖進了這輛列車中,我是來察看每個團員的狀況的。」
看到任昱又將槍對著門的方向舉起,她趕緊聲明。「我沒事,謝謝你!」
「沒事就好,那我就要到別的團員的包廂去詢問了。」導遊先生回答她之後就離開了,門外的腳步聲越走越遠。
「白筱帆,妳還算聰明。」任昱淡淡地說出她的名字。
「你真的會傷害無辜的人嗎?」
「人不犯我,我就不犯人。萬一是黑手黨挾持了妳們的導遊,想藉由他找出我的行蹤,我總得預防萬一。」他利落地將手槍插回槍套。
「你要在這裡躲到什麼時候呢?」
「妳似乎急著把我趕走?」
白筱帆又轉頭看著窗外的風景,表示默認了他的話。坦白說,她還無法接受這麼刺激的情節發生在現實生活之中。
「可是我卻很高興,我遇見的是妳。」任昱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表現出對她的興趣。
「你別開玩笑了!」她尷尬地笑了。
他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又問:「妳為什麼會想來捷克玩?」
「大概是因為米蘭.昆德拉的書。」她尤其喜歡,在他《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輕》這本書裡頭所描述的布拉格。
當然還有因為她想遇到的「特別」、和替自己的二十歲慶生的理由,只是她根本不會把這些告訴一個陌生男人。
「呵呵……很浪漫喔!妳的行程不只有捷克吧?介意告訴我,妳接下來的目的地嗎?」
「我……」在她還未說出拒絕他的話以前,擴音器宣佈火車進站的消息就打斷了她。
任昱的眼神突然變得警戒,也不再纏著她說話,只是將頭伸出車窗外左右察看後,再回過身面對她。
「我得走了,白筱帆,後會有期。」
火車一停穩,他就一手按住窗檯,從車窗翻身跳了出去,瞬間就消失在下車的人潮之中。
她茫茫然地看著火車月台上的人來人往,說不出為何她的心頭會泛上一股失落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