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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幸福不遠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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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5:56 |倒序瀏覽 | x 1
幸福不遠了 作者:季可薔

「我們結婚吧!」
「為什麼?」
「時間到了,差不多該是結婚的時候了。」
因為人生進度表走到了應該成家的時刻,
所以夏柏向崔夢芬求婚;
因為尊嚴,所以即使誤以為她在結婚前夕背叛自己,
他依然堅持要完成婚禮,結為夫妻;
童話故事書裡,關於結局總是這麼寫的──
王子與公主結婚以後,永遠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但是,如果婚姻的基礎是懲罰和心灰意冷,
如果兩個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心與心卻無法依偎,
這樣的他們到底是夫妻,或者只是同住的房客?
不知何時失去溫度的愛情,還要傻傻抱著不放嗎?
而他和她,距離幸福究竟有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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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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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6:16
楔子

  「確定要剪掉嗎?」

  「嗯,都剪掉吧!」

  「這麼漂亮的頭髮,很可惜呢!」

  崔夢芬微笑,看著鏡中的自己,墨黑的秀髮如瀑,在髮廊的燈光映照下,飄逸起伏,流動著點點光澤。

  很漂亮的頭髮。

  不只髮型設計師這麼說,她的丈夫夏柏也曾如此說過。他曾一次又一次愛不釋手地捧著她長長的秀髮,溫柔愛撫。

  這頭髮,不准剪。

  他曾這般叮嚀她,或者該說,是命令?

  「要剪成什麼樣子?」設計師問。

  「隨便吧,只要剪短它就好。」

  對她而言,重點不是要將秀髮剪成什麼樣的髮型,利落也好,俏皮也好,甚至帶點男孩氣也OK,她要的,只是一個儀式。

  剪去他最迷戀的長髮,斷了這纏繞成結的情絲,向過去的自己告別。

  「那我下刀嘍!」設計師握著剪刀,撩起一束髮,毅然削斷。

  她的心,跟著那清脆的聲響,隱隱抽痛。

  設計師一刀又一刀,斷去她的情,她的眷戀,她最珍惜的一切,回憶在她腦海翻騰,一幕幕訴說著喜怒哀樂。

  再見了,我的愛。

  淚胎在眼裡孕育,悄悄地誕生,滾落頰畔。

  「怎麼哭了?」設計師慌了。「是我剪不好嗎?妳覺得這樣不好看?」

  「不是,很……很好看。」她忍著哽咽,櫻唇彎彎,綻出溫婉卻堅毅的淺笑,淚水逐漸風乾,從今而後,她只願留住笑容。

  一小時後,崔夢芬走在街上,秀髮落了大半,如今髮長只及肩頭,簡單清爽,不失俏麗。

  她揚起臉,迎接溫暖的陽光,微風調戲她的髮絲,搔癢線條玲瓏的耳朵,路過的男人對她投來驚艷的目光,她感覺到了,並不在意。

  她在街頭漫步,夕陽西沈,弦月升起,直到夜色濃了,溫度變得清冷,她才回到那間她與丈夫同居的屋子。

  她開門,客廳燈亮著,他已經到家了,正從冰箱裡拿出礦泉水,倒進水杯。

  「怎麼這麼晚回來?」他聽見她的跫音,不悅地質問,回過頭。

  她不回答,緩緩從陰暗處走進光亮,亭亭立在他面前,櫻唇淺彎,似笑非笑。

  玻璃杯倏地從他手中滑落,鏗然敲地,裂成兩半。

  他抽凜氣息,不敢置信地瞪她——

  「妳——把自己怎麼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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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6:41
第一章

  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這個婚姻也許是錯的?

  仔細想想,大概是從他求婚那一天開始吧!

  那天,那個晚上,她如同往常用他給的鑰匙,開了他家的門,為他洗手做羹湯,以一桌色香味俱全的料理,洗去他出差多日的風塵僕僕。

  她還準備了一瓶清酒,是他跟她都很愛喝的,初相見時,便是用這牌子的清酒拉近彼此的距離,她喝醉了,他也微醺,於是兩人定下了約會。

  一個月後,再到這家日本料理小店相聚吧!如果他們都還記得的話。

  那次約會,她原本猶豫該不該去的,跟一個陌生男人,定下一個沒有約束力的約會,準時出現的人,是傻瓜吧……

  但傻又何妨?總比那陣子她的無心無魂好,她寧願做個傻子,也不願做個鑽牛角尖的女人。

  她決定去了,在那家店裡,獨自喝著清酒,等到夜深,等到唇畔不時地逸出笑,笑自己傻、自己呆,笑這世間的男女不僅情分守不住,連義氣也難守。

  然後,當她準備買單離開時,他來了,匆匆奔來,滿頭大汗,手上還拉著行李箱,他說自己剛從新加坡出差回來,一下飛機就趕來此地。

  她看著他,笑了,眼眸卻噙著淚。

  原來這約定是有效的,原來他也看重這個約定,原來傻的不只她一個。

  他向她求婚的那晚,她一面洗米煮菜,一面回憶兩人相識的經過,點點滴滴,雖然平淡,卻也值得珍惜。

  等到他回家,兩人在餐桌相對而坐,靜靜吃著她做的家常料理,小酌清酒。

  他忽然說:「我們結婚吧!」

  她愣住,縱然有心理準備兩人某天會成婚,但這求婚還是來得太突兀,令她措手不及。

  「為什麼?」她羞澀地問。

  「時間到了。」

  這不是她想聽的理由。

  「我們交往都兩年多了,我也超過三十歲,差不多該是結婚的時候了。」

  她傻了。

  她記得他曾向她說過,他很小的時候便為自己立下每個階段的人生目標,學習、事業、婚姻,都有一定的進度表,她以為他是隨口說說,沒想到他很認真。

  因為時間到了,所以該結婚了。

  沒有美麗的花束,沒有永恆的星月為證,甚至連一枚戒指也沒事先準備,這樣毫不浪漫的求婚——

  「只有妳才會答應!」

  江曼怡不滿的嘀咕拉回崔夢芬的思緒,她定定神,望向情同姊妹的好友,秀眉微挑。

  「怎麼了?」

  「我說,只有妳才會答應夏柏那種大男人的求婚,他根本就沒把妳放在眼裡嘛!」江曼怡一面嚷嚷,手上的筷子也沒停過,風捲殘雲似地把滿桌好菜掃進嘴裡。「雖然我是很高興因為他不能來陪妳試菜,讓我因此賺到一頓好料,不過那傢伙也太過分了吧?這可是你們的婚禮耶!從頭到尾他幫上什麼忙?沒有!全部的事都是妳一個人在忙,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妳跟妳自己結婚呢!」

  「別這麼激動。」崔夢芬微笑溫潤。「哪,再試試這道燴海鮮,妳覺得怎樣?」

  「這個嘛。」江曼怡嘗一口,細嚼。「好吃是好吃,不過前幾道菜又是佛跳牆、又是脆皮鴨,再來這一道,感覺味道好像太重了,中間換個清淡的料理比較好。」

  「那就調整一下順序,先上這道『百年好合』?」

  「嗯,這樣應該會好一點。」

  「好。」崔夢芬點點頭,在喜宴菜單上做記號。「那點心呢?妳覺得哪一道比較好?」

  「這個嘛。」江曼怡蹙眉尋思,想想不對,拿筷子敲敲玻璃杯抗議。「喂!崔夢芬,我跟妳講的話妳有沒在聽啊?不要每次提到妳男人就找借口轉移話題。」

  「我在聽啊!」話雖如此,崔夢芬視線卻是緊盯著手上的iPhone,這是夏柏送她的生日禮物。「我看看啊,喜帖樣式搞定,禮餅也訂好了,今天弄完喜宴菜單,明天約好了試婚紗……」

  「妳給我專心點!」江曼怡實在受不了自己遭到如此忽視,懊惱地乾脆敲好友額頭一記。「怎麼?妳是把我當空氣就是了?」

  「江曼怡,拜託!」崔夢芬揚手撫額,又好氣又好笑。「空氣有像妳這麼有存在感的嗎?」

  「所以妳是嫌我吵嘍?」

  「是不怎麼安靜。」

  「崔、夢、芬!」

  尖銳的聲嗓瞬間引來週遭眾人的注目,負責接待她們的婚宴顧問以為出了什麼問題,連忙拋下另一桌新人,前來致歉。

  「對不起,是菜色哪裡出錯了嗎?」

  「沒事,是我朋友……呃,在練習吊嗓子,她明天要登台演唱。」

  「哇!這位小姐是歌手嗎?」

  「她是劇團的女高音。」

  「哇,好厲害!是哪個劇團啊?」

  「崔夢芬,妳夠了沒?」江曼怡見對話越來越荒謬,磨著牙,臉上硬生生扯開假笑。「小姐,沒事,妳先去忙別的,我們很快就試完菜了。」

  「是,那兩位請慢用。」婚宴顧問很識相地離開。

  江曼怡轉向崔夢芬,威脅似地皺眉瞇眼。

  崔夢芬不禁嗤笑。「瞧妳的眉頭,皺得都可以夾死一隻蒼蠅了。」

  「妳倒挺幽默的嘛,崔夢芬。」江曼怡哼笑。「怎麼這種取笑人的能耐從來就沒用在妳的夏柏身上呢?」

  崔夢芬聞言,淡淡一笑,但笑意卻染不進眼裡。「夏柏他……不愛開玩笑。」

  「是啊,他就是個一板一眼的機器人,按表操課的,戀愛也好,結婚也好,都得照他規劃的時間表,這種男人要聽懂妳的幽默也很難啦!」江曼怡對夏柏總是沒好感。

  為什麼呢?崔夢芬歎息。其實夏柏不是個壞男人啊!

  「別這麼說他。」她直覺地替未婚夫說話。「他只是很有責任感。」

  「責任感?呿!」江曼怡語帶輕蔑。「好啦,我承認他對工作的確很有責任感,要找到他那樣為公司盡心盡力的男人真的不多;問題是,他那種責任感有用在妳身上嗎?別說你們第一次約會他就遲到了,後來有多少次,他為了公事讓妳癡癡地等?就說你們結婚吧,他連拍婚紗照的日期都改了兩次,還有,喜帖、喜餅、喜宴,哪件事是他跟妳一起討論的?他只出張嘴求婚,其它就要妳自己來嗎?結婚那麼方便的話,幹麼一堆男人都打死不結?」

  「別說了。」崔夢芬溫和地阻止,她實在不愛聽好友說未婚夫的壞話。

  「可是夢芬……」

  「別說了。」她稍稍提高了聲調。

  江曼怡頓時住了口。兩人多年的交情,她很清楚夢芬的界線在哪裡,夢芬脾氣好,平素待人處事總是溫柔謙和,但若是踩到她的地雷,那份毅然決絕可是極為懾人的。

  夢芬是柔韌,絕非柔弱。

  「妳不愛聽,我就不說了。」靜默半晌,江曼怡方才委屈地說道。「我只是擔心妳,希望妳過得幸福。」

  「我知道。」崔夢芬明白好友對自己的不捨與關懷。「謝謝妳,曼怡,妳放心,我一定會幸福的。」

  真的會嗎?

  她心裡,卻是不確定地自問,離結婚日期越近一天,她的心便更慌亂一分,只是這慌亂,她不敢對任何人訴說。

  包括最親近的好友,以及最疼愛她的母親,她不敢說。

  正沈思著,手機驀地響起清脆的短鈴聲,她點閱簡訊,熟悉的內容令她心一驚。

  夢芬,我們見一面好嗎?求求妳。

  她恍惚地看簡訊,心跳加速。這已經是他傳來的第幾封簡訊了?他要傳到什麼時候?

  「什麼事?是誰傳來的?」江曼怡好奇地探問。

  「沒事。」她收起白色iPhone手機,淺淺勾唇。「只是婚紗公司那邊跟我確定時間而已。」

  「所以妳明天要去試婚紗了?」

  「嗯。」


  「明天?」夏柏視線抽離黑色iPhone,抬起頭,疑問地挑眉。

  「對,明天。」崔夢芬點點頭,啜了口咖啡。「我記得我上禮拜跟你說過,明天晚上我要去試婚紗。」

  「明天晚上……」夏柏點閱行事歷。「對了,確實是明天沒錯。」

  「你應該記得把時間空下來了吧?」崔夢芬眸光掠過咖啡杯緣,落定在未婚夫的臉龐。

  他長得很帥,不是俊美那型的,五官偏向硬朗,鼻子很挺,濃眉、細目,眼神清銳,線條陽剛,是張任誰看了都會心動的臉孔。

  再加上他身材很好,肩線英挺,雙腿修長,比起西裝,她更愛看他穿休閒服,尤其是窄管牛仔褲,最能襯他性感的臀部。

  這男人,無疑是吸引人的,有時候她都懷疑他愛上自己哪一點?她並不特別漂亮,長相堪稱清秀而已;或許他迷戀的,只有她烏黑綿軟的髮絲,他從來不准她剪短,所以她越留越長。

  「對不起,夢芬,我明天……有個重要客戶臨時來訪,我必須負責接待。」

  「這樣嗎?」崔夢芬喃喃低語。

  胸臆輾轉的那股複雜情緒是什麼?失望嗎?好像不是。類似的借口她已聽過無數遍,都麻木了。

  「沒關係,那我自己去吧!反正是試新娘禮服,新郎也不一定要在場,你的禮服早就搞定了,是我這邊要換三套禮服太麻煩。」

  「妳一個人可以嗎?」夏柏問,視線又回到iPhone上,查詢明日的公事行程。

  就連跟她吃飯,他半顆心還是留在工作上。

  崔夢芬淡笑。「沒什麼不可以的,頂多我找曼怡陪我就是了,她應該有空。」

  或許是嗅出她話中某種奇特的味道,夏柏揚眸注視她,墨深的眼潭隱隱明滅著光。「喜帖都發了嗎?」

  「嗯,昨天我媽陪我寫了一下午的地址,今天我弟應該幫忙寄出去了。」

  「替我謝謝伯母跟英傑,麻煩他們了。」

  「不麻煩的,我媽很高興。」崔夢芬捧著涼透的咖啡杯,憶起昨日母親的興致勃勃,眉眼彎彎。「終於能把女兒嫁出去了,我看她鬆了一口氣呢!」

  夏柏望著她的笑容,心念一動。「結婚前,我再去拜訪一次伯母吧!」

  「不用了,你那麼忙,反正結婚那天就能見到了。」她低聲婉謝,盈盈起身。「我們走吧,很晚了。」

  「嗯,我送妳回去。」

  夏柏開車送崔夢芬回家,走過幾百次的路線,早已烙印在他腦海,每一個轉彎,每一張廣告牌,甚至路燈亮了幾盞,他都能數出來。

  有時候他會覺得這條路很長,有時又嫌短,路的長短都是一定的,為何人卻會感到不同呢?

  該是跟當時的心境有關吧!

  不知夢芬是怎麼想的呢?

  夏柏轉頭,這才發現未婚妻正盯著手機看簡訊。

  「怎麼?是誰傳來的?」他問。

  她似是一凜,急忙搖頭,將手機放回包包。「一個朋友,他說想來參加我的婚禮。」

  「那妳有寄喜帖給他嗎?」

  「……沒有。已經很久沒見了,我不想亂炸。」

  「再加一個位子應該也沒問題吧?」

  「要加位子……也是可以。你不用操心,這個我會弄。」

  「嗯。」他轉動方向盤,座車靈巧地滑進狹窄的巷弄,跟著緩緩停定在她家樓下。

  「那我走嘍!」她開車門。「晚安。」

  「晚安。」

  他目送她下車,確定她進了公寓大門,才技巧地倒車,駛出巷弄,往前直行一小段,他忽地瞥見副駕駛座上她留下的一袋資料。

  竟然忘了?她難得如此粗心。

  他搖搖頭,剛想回轉方向盤時,卻從後視鏡裡看見一幕奇怪的景象。

  他剛剛送回家的未婚妻,從巷口慌張現身,往另一頭的大路走,正巧一輛出租車經過,她上了車。

  都這麼晚了,她要上哪兒去?

  夏柏蹙眉,回車跟上。


  她瘋了,她一定是瘋了!

  崔夢芬坐在出租車上,心口一遍又一遍響著自責的回音。不該出門的,不該在這般的深夜還去赴男人的約會,尤其約她的,還是許久不見的前男友。

  她有預感,跟他見面會後悔,但若是不去,好像也會遺憾。

  去與不去,她矛盾好久,他每傳一則簡訊、每打一通電話,她便更加掙扎。

  雖然她不接他的電話,也不回他簡訊,但聽著那執著的鈴響,看著那求懇的內容,她的心在動搖。

  就見他一面吧!就這一面,了斷他們之間所有的愛恨嗔怨,然後她便能堅定地步入禮堂,與夏柏成婚。

  她是個即將結婚的女人,即將成為某個男人的妻子,她會告訴前男友這一點,他祝福也好,不甘也罷,總之他們過去的那段情早就結束了,他必須認清。

  是的,過往已是雲煙,而她將成為幸福的新嫁娘……

  幸福嗎?

  沉重的三個字驀地重重敲她心房,如魔魅的鼓音,召喚著她,誘惑著她。

  不可以!她慌亂地撫住心跳加劇的胸口,深深呼吸。不可以懷疑,不可以動搖,不可以!

  她要結婚了,婚禮迫在眉睫,她會是最幸福的新娘。

  不可以……

  崔夢芬努力平靜心緒,下了車,慢慢走向與前男友約定的地方,他與她曾互許終身的河堤邊,百年的老樹下。

  她走得躑躅,走得迷惘,這一步步,彷彿都踩在他們共有的回憶上。他們,也曾深深愛過。

  「妳來了!」宋日昇看見她,驚喜地上前,握住她的手,眼角泛淚光。「妳終於來了,夢芬,我就知道妳會來——」

  她咬唇,輕輕從他的手中抽離。

  他感覺到她的抗拒,容光迅速黯淡。「妳還在恨我嗎?夢芬,到現在……也不肯原諒我?」

  她默然不語。

  「我已經離婚了!已經跟她離婚了!」宋日昇急切地告白。「我知道我錯了,當初不該答應我爸媽跟她結婚,我愛的人是妳,一直都是妳,妳知道的,對不對?」

  知道又怎樣呢?他終究是拋棄她,選擇跟另一個女人結婚。

  崔夢芬牽著唇,似笑非笑。「我是來告訴你,我也要結婚了。」

  「我知道,我知道。」宋日昇難受地望著她冷凝的容顏。就因為聽說她即將屬於別的男人,所以他發狂了,再也管不住理智,堅決與妻子離婚。「夢芬,妳……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你不是說想來參加我的婚禮嗎?這個給你。」

  看她從包包裡取出喜帖,宋日昇都快瘋了,胸口絞緊。「妳怎麼能給我這個?妳明知道我不想看妳嫁給別的男人……」

  「既然這樣,為什麼傳簡訊說想來參加我的婚禮?」

  「那是……只是試探妳而已,妳不懂嗎?夢芬,聽說妳要結婚,我有多麼心痛,妳不懂嗎?」

  他心痛?

  崔夢芬凝望前男友慘白的臉孔,他站在她面前,慌張無措,像個孩子。

  他說他心痛?他怎麼不想想,三年前,當他決定與她分手時,她有多難過?那不只是心痛,是心碎,是整個人宛如被撕裂了,全身都痛。

  為何他能如此厚顏無恥地在踐踏她的心以後又來求她原諒?為何她要笨到來聽他這段毫無意義的表白?

  「我走了。」她漠然轉身。

  「別走!」宋日昇嘶喊。「別走,夢芬!」他追上來,猛然從身後抱住她。

  「你做什麼?!」她怒了。「放開我!」

  「我不放,夢芬,妳不要走。」他堅持攬抱她,雙手猶如鉗子,緊緊地夾住她纖腰。「妳先聽我說,我真的很抱歉,真的很後悔,我做錯了,那時候不該那樣對妳,我真的知道錯了!妳原諒我,好不好?再給我一次機會,妳要我怎麼贖罪都行,我會對妳很好、很好,妳知道我可以對妳多好的,是不是?」

  是的,當他願意的時候,他的確可以對一個女人體貼入微。

  這點她無從否認。崔夢芬緊咬牙關,身子微微顫抖。

  「不管妳要嫁的那個人是怎麼對妳的,我發誓我會比他對妳好幾百倍,我不會再讓妳掉一滴眼淚,每天都會逗妳笑,妳要什麼我都會弄來給妳,妳會是我心目中的第一順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妳更重要,妳說的每句話我都會牢牢記在心裡……我會聽妳的,什麼都聽妳的,絕對不會讓妳失望!」

  多好聽的情話,多動人啊!

  「之前我犯下的錯,我會加倍彌補,一定會補償妳的,妳相信我,拜託妳相信我!」

  她不是沒相信過他,但換來的,卻是他無情無義的背叛。

  「夠了,宋日昇,你放開我。」她輕聲揚嗓,語音如冰珠冷冽。

  「我不放!夢芬,妳好不容易肯來見我,要我怎麼放手?這次我再也不放手了。」說著,他轉過她的身子,激動地看她。「夢芬,妳為什麼來見我?妳對我不是完全沒有情分的,對不對?妳也想念我,忘不了我,所以才來見我,對吧?」

  「不對。」

  「不要說謊!不要對我說謊,更不要對自己的心說謊,妳想見我,所以妳現在才在這裡,妳忘不了我,忘不掉我們過去的感情,妳是愛著我的,還愛著我!」

  「放開我。」

  「我不放,這次絕不放手!」

  「放開。」

  「夢芬……」宋日昇急了,捧起她的臉,不由分說地壓下自己的唇,在她唇上輾轉軋碾。

  她驚駭,幾秒後才悚然凜神,用力推開他,揚掌毫不客氣地送他一耳光。

  他怔怔地撫上自己疼痛的頰。「夢芬?」

  「你太過分了,宋日昇!」她咬牙切齒地撂話,恨恨地、長長地瞪他一眼後,毅然旋身,才走兩步,便驚懾地凍在原地。

  一個男人從陰影處緩緩移動,月光逐漸打亮他的臉,那麼憤怒,那麼陰鬱的一張臉。

  她的心倏然下沈,嗓音猶如雪中花蕊,陣陣顫慄——

  「夏柏,怎麼……會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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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7:08
第二章

  夏柏看見了。
  
  他看見她深更半夜與前男友私會,還被對方緊緊摟在懷裡,印下一吻。
  
  他什麼都看見了。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不問一句話,只是板著一張臉,沉默地送她回家。
  
  臨下車前,她終於受不了僵凝的氛圍,勇敢打破。「你……生氣了嗎?」
  
  他不說話,連呼吸也靜寂。
  
  她更難受了。「夏柏,你聽我解釋好嗎?」
  
  他瞥了他一眼,那麼淡、那麼冷、那麼令她無所適從的深深一眼,看得她六神無主。
  
  「下車吧,回去早點睡。」
  
  他就說了這麼一句,之後絕口不提,彷彿方才在河堤邊他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
  
  她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柔順地下車,遲疑片刻,見他如同平日堅持看她進公寓大門才肯離開,只能幽幽歎氣,拿鑰匙開了門,拾級上樓。
  
  當她進家門時,開亮客廳的燈,同時聽到樓下傳來引擎聲響。
  
  他走了。
  
  而她慌得無法成眠,在床上翻來覆去,直到黎明方才朦朧睡去,幾個小時後,又被噩夢驚醒。
  
  「昨晚你好像很晚才回來。」母親在早餐桌上問她。
  
  「嗯。」
  
  「是跟夏柏見面吧?都快結婚了,還這麼依依不捨的,呵呵。」
  
  崔夢芬聽著母親取笑的言語,端著咖啡杯的手不禁微顫。
  
  「怎麼了?」崔媽媽見女兒神情不太對勁,關切地問。「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昨晚沒睡好嗎?」
  
  「嗯,有點失眠。」她承認。
  
  「怎麼會失眠?是不是快結婚太緊張了?」
  
  「或許吧!」
  
  「別緊張。」崔媽媽挪挪椅子靠近她,握住她冰涼的手。「女人都這樣的,結婚之前都會擔心東、擔心西,胡思亂想。」
  
  她一顫。「媽也是嗎?」
  
  「是啊!」崔媽媽笑。「想當年你媽我還曾經想逃婚呢!」
  
  「你想逃婚?」崔夢芬驚訝。「可是你跟爸感情那麼好……」她的同學朋友都說她的父母是他們見過最恩愛的一對,相敬如賓又和樂融融,令人羨慕。
  
  「沒錯,你爸是對我好,可是我還是擔心啊!」崔媽媽眨眨眼。「我們那年代可跟你們現在不一樣,我跟你爸是相親結婚的,雖然你爸一臉忠厚老實,誰知道他是不是扮豬吃老虎?」
  
  「可是他一直對你很好。」崔夢芬喃喃低語。
  
  「是啊,他對我是沒話說,就是死得太早。這點我可是很不能諒解。」崔媽媽故作不悅地努努嘴。
  
  「媽!」崔夢芬噗嗤一笑。有時候她覺得母親真可愛,都一把年紀了還是偶爾會露出小女兒似的嬌態。「你可別亂說爸的壞話,小心他從九泉之下爬回來教訓你。」
  
  「回來就回來,我怕他嗎?」崔媽媽哼笑。「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他不回來,我還想去找他呢!」
  
  「媽!」崔夢芬駭然,驀地捏緊母親的手。「你怎麼這麼說話?我不准你這樣說!」
  
  「別緊張,夢芬,媽開玩笑的。」崔媽媽知道自己笑話說過頭,連忙緩解女兒的情緒。
  
  崔夢芬咬唇,眸光垂落,凝定母親的手。這隻手,曾經無數次撫慰過自己,曾是她和弟弟認定最為堅強的象徵;可如今,卻是瘦骨嶙峋,斑駁著歲月痕跡。
  
  這幾年母親身體一直不好,屢屢進出醫院,說真的,他不愛聽母親拿自己健康戲謔的玩笑,她的心會痛。
  
  「乖女兒。」崔媽媽彷彿看透她的心緒,微微一笑,抬手撫摸她臉頰,將她垂落的髮絲溫柔地勾隴在而後。「真沒想到你都長這麼大了,要嫁做人妻了,你爸知道了,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媽。」崔夢芬望著母親慈藹的眼眸,心房激動地熱著。
  
  「唉!」崔媽媽忽地長聲歎氣,眼神變得遙遠。「有時候真想跟你爸說說話,跟他說我們的女兒要結婚了,對方是個挺帥又有責任感的年輕人,想跟他說的話好多……可他怎麼就不回來見我一面呢?打個電話也好。」
  
  「媽,你在說什麼啊?」崔夢芬又好笑、又心酸。已經離開這個世間的父親,怎麼能夠透過一條電話線傳遞情感?也只有她這個上了年紀依然不失天真的媽媽,才會有這種異想天開的念頭。
  
  崔媽媽收束迷離的心神,對女兒笑笑,拍拍她的手。「媽是想告訴你,別想太多,就當是人生必經路程,勇敢去走就對了,你這麼聰明又乖巧,我相信你會走得很好的。」
  
  「是,我知道了。」
  
  經過母親的勸慰,崔夢芬低落的情緒方才振作了些,她回到臥房,玻璃櫥櫃裡滿滿排列著一個個手工娃娃,那都是她的作品。
  
  三年前,她辭去設計師事務所的工作,在家當SOHO,架設了一個工作室的網頁,接受客戶委託製作專屬的手工娃娃。
  
  決定結婚後,她暫停接新訂單,專心處理婚事,這段時間,她只做了一對新娃娃。
  
  穿著藍色牛仔褲的男娃娃是夏柏,綁著俏麗長辮的女娃娃是她,情人娃娃坐在書桌上,陪伴她度過婚前的日日夜夜。
  
  她拿起夏柏娃娃,憂鬱地凝望著——
  
  「別生我的氣,好嗎?」
  
  晚上,崔夢芬獨自前往婚紗店試禮服,出乎她意料,夏柏不久之後也來了。
  
  「你……不是說晚上要招待客戶嗎?」
  
  「臨時取消了。」
  
  取消?她愕然望他。是客戶取消,還是他取消?很想問清楚,但他冷凝的神情,凍結了她的唇。
  
  他是不是還在生氣?崔夢芬忐忑不安地猜測未婚夫的心緒。可就算他生氣,他來到這裡,至少表示他願意繼續進行婚禮,對吧?
  
  這麼一想,她稍稍安定,在婚紗顧問的建議下,連續換了幾套禮服。
  
  他在看什麼?在想什麼?
  
  她不覺又慌張起來,有時候她覺得這男人不好懂,他的眼神太複雜,眼潭太深邃,她探不著底,總是有些許心亂如麻。
  
  「你覺得好看嗎?」
  
  換上一襲櫻桃色真絲禮服,她攬鏡自照,頗覺滿意,詢問他的意見。
  
  他搖頭。
  
  「不好看?」她失望,再看看鏡中的自己,禮服的剪裁簡單卻利落,服帖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段,要顯得很輕盈,前胸完美地被托起,後背裸露著優雅的弧度。
  
  「太露了。」他看出她的疑惑,補充一句。
  
  太露?她左顧右盼。還好吧?哪件禮服不是這樣露?
  
  他忽地起身,掠過衣架上一件件禮服,挑出其中一件,遞給她。「試試看。」
  
  「這件?」她猶豫。光看顏色就不喜歡,是毫無特色的鵝黃色,而且剪裁也太不時尚了,好像幾十年前的古董貨色。
  
  「對,就這件。」他示意她進更衣間。
  
  她無奈,只好照他的意思試穿上了,走出來照鏡子,效果果然如她所料,非常一般。
  
  「這件好。」他居然表示贊成。
  
  什麼啊?他的審美眼光有問題嗎?崔夢芬低頭審視自己,這件禮服唯一的特色大概就是包的夠緊,用一層薄紗遮去前胸肌膚。
  
  她皺眉。「很醜耶!」
  
  「不會啊!」
  
  真的很醜。她還想抗議,可他已經坐回沙發,顯示討論結束。
  
  「我再試試別件好不好?」她軟軟地打商量。「也許還有更好看的?」
  
  「就這件好。」毫無商議餘地。
  
  「還是這件跟剛剛那件櫻桃色的都要,一件敬酒穿,一件送客穿。」一人讓一步,公平吧!
  
  他瞇眼。
  
  「不好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穿那樣是要給誰看?」他語調平板。
  
  「什麼?」她愣住。
  
  「有『特別』的人要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他牽動嘴角,笑意卻不及眉眼。「所以你才要為他換上『特別』的禮服?」
  
  她聞言,臉色瞬間刷白。再怎麼遲鈍,也聽得出他話中暗示的那個特別的人是誰。
  
  他果然在生氣。
  
  他們從不吵架。
  
  交往兩年半,不曾為任何事爭執過,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她的脾氣也好,兩人縱有意見不合,也是交換個幾句便定案。
  
  多數時候,其實是她相讓。
  
  江曼怡就對這點很不滿,曾經氣急敗壞地質問她。「你為什麼要那麼聽他的話?那個男人是對你下咒了嗎?你怎麼從來都不懂得反抗他一下?」
  
  「為什麼要反抗?」她好笑。「我們是男女朋友,又不是在戰場對持的敵人。」
  
  「情人也可以是對手啊!有來有往才叫溝通。」
  
  「我們沒有不溝通啊!」
  
  「對啦,你們是會溝通,但結果都是你讓步,為什麼?」
  
  「總是有人要讓步。」
  
  「那為什麼非要是你不可?」
  
  「不是非我不可,是我不想爭。」
  
  「為什麼?」
  
  為何要爭呢?凡事忍忍不就過了嗎?爭到一個贏字又如何?萬一打破彼此關係,會比較好嗎?
  
  「你太讓他了。」這個理由,不能使江曼怡信服。「你以前跟宋日昇可不是這樣的,我還記得那時候你們三天兩頭在吵架。」
  
  「那時候太年輕了。」年輕,所以氣盛。
  
  「那現在呢?難道你老了嗎?」
  
  「不是老了,是成熟了。」她輕輕地笑。「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唉!」
  
  她懂得好友為何歎息,那是對她的關懷與心疼,她很感動。
  
  「怎麼辦?曼怡,好發現我好愛你喔!」她擁抱好友。
  
  「呿!你發什麼神經啊?」江曼怡窘得彎肘頂開她的手。「不覺得噁心嗎?」
  
  「呵呵。」她只是笑。
  
  有時候笑會使人容易快樂,會讓許多事忽然變得微不足道,她喜歡笑,開懷大笑,淡淡地笑,甚至悲傷時,也笑。
  
  就像確認夏柏心中打著一個結時,她也是笑,帶著幾分苦澀的笑。
  
  「不能原諒我嗎?」
  
  那天試完禮服,她在他的車上問他。
  
  「有什麼好原不原諒的?」他淡淡地。
  
  「跟日昇見面的事,我可以解釋。」
  
  「不用解釋。」
  
  「他……是我的前男友,我們是在三年前分手……」
  
  「我說了,不用解釋!」
  
  她哀傷地望他。
  
  他彷彿也察覺自己過於激動,眉宇收攏,半晌,才低沉地揚嗓。「我們以前不是討論過?男女交往不需要挖掘對方過去的情史,重要的是現在。」
  
  她悵然。「對,是現在沒錯。」
  
  「所以我不會問,你也不必跟我說。」
  
  「……我知道了。」
  
  於是,他們不再提起那夜她與前男友相會的事,就當從沒發生過,婚事持續籌備中;婚禮前幾天,夏柏接到公司命令,臨時飛到美國出差。
  
  「來得及回來吧?」她問。
  
  「最遲前一天晚上,我會坐晚班飛機回來。」他承諾。
  
  但直到婚禮當然早上,他依然不見蹤影。
  
  「不會吧?那傢伙連自己的婚禮都遲到?氣死我了!」
  
  江曼怡在飯店準備的新娘休息室裡大喊大叫,高分貝的音量差點沒掀了天花板,顯得十分激動。
  
  「本來應該到你家接你的,結果人也沒到,幸好還有伴郎開禮車來,不然你到現在還呆呆坐在家裡等,是怎樣?夏柏到底死哪裡去了?你有電話給他嗎?」
  
  「打了,他手機關機。」崔夢芬低聲回答。「我猜他應該已經在飛機上了吧!」
  
  「現在還在飛機上?瘋了嗎?離喜宴開場不到半小時了!」
  
  「那也沒有辦法啊!」
  
  「什麼沒辦法?等他來的時候我一定先痛扁他一頓!」江曼怡摩拳擦掌。
  
  看著好友揮舞拳頭的模樣,崔夢芬不禁嗤笑。
  
  「你笑什麼?」江曼怡髮指地瞪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不笑能怎樣呢?難道要她恍然大哭嗎?
  
  崔夢芬淺淺地抿唇。
  
  江曼怡打量她,見她穿著白紗禮服,端坐在新娘椅上,那份淡定與從容,只能說令人佩服。
  
  「我服了你了,夢芬,真的服了!」江曼怡大搖其頭。「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你還能這麼冷靜?」
  
  「他會趕到的,一定會。」
  
  「你就這麼相信他?」
  
  嗯,她相信。
  
  崔夢芬凝望梳妝鏡裡的倩影,很細緻的妝,很優雅的婚紗,今天的自己是美麗的,會成為最幸福的新娘。
  
  對吧?
  
  「不行!我得出去看看情況。」江曼怡心急如焚,「你在這邊等著,我去問問伴郎,看他知不知道夏柏現在人在哪裡?」
  
  「嗯,你去吧!」
  
  好友離開後,休息室裡只剩下她跟新娘秘書,母親跟弟弟都在喜宴會場忙著招呼賓客。
  
  崔夢芬轉頭,望向窗外,燦爛的陽光撒落,空氣中隱隱浮動著彩虹的顏色。
  
  她恍惚地看著那七彩斑斕的虹色。
  
  夏柏,你不會真的連我們的婚禮都遲到的吧?
  
  她在心裡低喃,忽地,門扉傳來幾聲急促的剝響,跟著,一個男人推門快速閃進來。
  
  崔夢芬條的睜大眼,愕然起身。「宋日昇!你來幹什麼?」
  
  「夢芬!」宋日昇走向她,神情急切。「這是最後的機會了,跟我走。」
  
  「你說什麼?」崔夢芬驚駭。
  
  新娘秘書同樣震驚地看著這一幕。
  
  過了好一會兒,崔夢芬尋回冷靜,轉向新娘秘書。「麻煩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跟這位先生說。」
  
  「嗯。」新娘秘書很識相地離開。
  
  「夢芬,夢芬!」宋日昇等不及新娘秘書關上門,便焦灼地開口。「跟我走吧!趁現在還不晚,跟我一起走。」
  
  所以他這是來搶婚的嗎?
  
  崔夢芬容顏凝霜。「我不是跟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們之間不可能重新開始。」
  
  「可能的!誰說不可能?只要你還愛著我,一切都有可能……」
  
  「我不愛你。」
  
  「說謊!」
  
  「這是實話。」
  
  「你說謊!夢芬。」宋日昇苦澀地指控。「我聽說了,那個男人今天沒到你家接你,對吧?連自己的婚禮都遲到,他根本沒把你放在心上,這種男人你怎能放心嫁?」
  
  崔夢芬暗暗掐握掌心。「我跟他的事,不用你管。」
  
  「我當然要管!」宋日昇嘶吼。「我愛你!你要我怎能眼睜睜看你嫁給一個不懂得珍惜你的男人?」
  
  珍惜?
  
  這兩個字如天邊墜落的流星,燒融她胸口。
  
  「如果他珍惜你,愛你、疼你,不會連婚禮當天都遲到,不管是什麼原因,那都不是理由,簡單一句話,他就是沒把你放在第一順位!」
  
  是這樣嗎?她輕輕顫慄。
  
  「我會把你放在第一位!我不會讓你在結婚前還這麼緊張遲疑,擔心自己是不是嫁錯人?我會讓你開開心心地進禮堂……」
  
  「我沒擔心嫁錯人。」
  
  「你擔心的!夢芬,你騙不了我,我看得出你在猶豫。」
  
  她在猶豫嗎?
  
  「跟我走!」
  
  趁她慌神之際,宋日昇依然握住她的手,不管三七二十一,拉著她就往門外走,直到被推進電梯,她才猛然醒神。
  
  「你放開我!」她試圖掙脫他。
  
  「我不放。」他牢牢鉗制她,男人的力氣真的很大,脅迫著她。
  
  她心驚膽顫,被迫跟他走出電梯,眼前轉過走廊就是飯店大廳了,她踉蹌著步履,踩到長長的婚紗裙擺,身子往前傾。
  
  落地前,另一雙手及時托起她,穩穩地將她納入堅實的胸懷。
  
  她倉皇抬頭,眼裡映入一張再熟悉也不過的臉龐,驚得倒抽涼氣。
  
  「你想去哪裡?」夏柏嗓音冰寒,如北極凍雪。
  
  結結實實地賞了宋日昇幾記硬拳後,夏柏將她帶回新娘休息室,鎖上門,俊拔的身子倚牆而立,雙手在胸前交叉,眼神酷冷,透出一股邪氣。
  
  「崔夢芬,你想逃婚?」
  
  「不是那樣的……」她虛弱地辯解,心臟急速撞擊,幾乎迸出胸口。
  
  「那為什麼跟他下樓?」
  
  「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因為有那麼短暫的片刻,她的確遲疑了,走神了,才會認由宋日昇牽制,她的心,在動搖。
  
  「你後悔了?」夏柏一字一字從齒縫逼落。
  
  「不是,不是後悔。」那是遠比後悔還複雜的情緒,她自己都不能澄清。
  
  她慌然凝望他,他也盯著他,目光深沉,然後,他別過臉,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見燈光在他側臉投下的陰影。
  
  他臉頰的肌肉在抽動嗎?下巴的線條縮進了嗎?他生氣了嗎?胸口是否正怒火焚燒?
  
  崔夢芬顫著唇,想靠近他,雙腳卻軟得動不了,呼吸變得急促,鬢邊似乎墜下冷汗。
  
  過了幾分鐘,猶如百年時光那般漫長得幾分鐘,他終於舉步走向她,一把擒住她皓腕,緊緊圈鎖,鎖地她發疼。
  
  「你給我聽著,無論如何,我們今天必須結婚!」他撂下話,咬牙切齒,神態森洌得嚇人。
  
  她驚恐得不能呼吸。
  
  「就算你後悔也好,不甘心也好,我們都要結婚!外面有上百人等著見證我們的婚禮,你認為我丟得起這個臉嗎?」
  
  「我……沒說不結……」
  
  「你背叛了我!」他嘶聲咆哮。
  
  她震懾,全身凍結。
  
  「我不會饒過你!」
  
  他說什麼?他到底在說什麼?
  
  她神智昏沉,近乎暈眩地看著眼前這個完全剝下斯文外衣的男人,他一向很冷靜的,不是嗎?總是那麼自持,怎麼可能這樣威脅一個女人?
  
  而且他頭髮怎會亂成那樣?雪白的禮服襯衫竟然有折痕,黑亮的皮鞋也濺上幾點污泥。
  
  實在不像素來注重儀容整潔的他。
  
  這男人……究竟怎麼回事?
  
  認清她驚惶不安的神情,夏柏眸光一閃,似是意會到自己太過失控,深吸口氣,平復情緒,然後蹲下來。
  
  他想幹麼?
  
  她茫然垂眸,只見他伸出手,仔細拉順她的裙擺,有幾個地方蒙了灰,他輕輕拭去。
  
  理完裙擺,他站起身,用手指替她梳理微亂的秀髮。
  
  他喜歡她柔細的長髮流瀉如瀑,所以她並未像其它新娘那樣綰髻,而是用一頂鑽石花冠定住。
  
  「夏、夏柏?」她顫著嗓音。
  
  他低頭,黑眸執拗地擒住她,薄銳的嘴角淡淡勾起,那微笑,溫煦又冰涼,令她忽冷忽熱,又是害怕,又是心動——
  
  「走吧,婚宴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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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7:38
第三章

  這是懲罰。
  
  他正用這個婚姻懲罰她,因為他認為她背叛了他,背叛了兩人許下的今生相守的盟約。
  
  她該怎麼辦?
  
  傍晚,崔夢芬獨坐在陽台的休閒涼椅上,看著遠方的天際線,霞光隱隱在雲間流動。
  
  婚後,她經常一個人這樣呆呆坐著,看著天空,看著雲彩,看街道上人來人往,看對面公園孩子們的玩笑嬉鬧。
  
  這城市一如往常地運作著,似乎什麼都沒變。
  
  變化最大的,就是她與夏柏之間的感情,那還稱得上是愛嗎?或者他對她只存在著恨?
  
  結為夫妻,同居一個屋簷下,她卻開始驚覺自己彷彿從來不曾真正瞭解他,他還是她認識的那個夏柏嗎?如果是,怎能對她如此冷漠、如此疏遠、如此不聞不問?
  
  他與她不同房,各自擁有獨立的空間,他從不踏進她的臥房,也不許她進入他的專屬領域;他總是加班,幾乎夜夜晚歸,偶爾早點回家,也是吃過飯後便把自己鎖在房裡。
  
  他們會交談,但對話內容空乏得可憐,大多只是些日常的寒暄,比如他問她吃過沒,她問他喜不喜歡她新換的窗簾?
  
  這能算是婚姻嗎?
  
  想著,崔夢芬唇角淺揚,噙著自嘲的淡笑,這跟她當初想像的婚姻生活實在相差太遠啊!
  
  但她能怎麼辦?當丈夫心中已深植懷疑的根苗,當他決意以冷淡疏遠處罰她,她該怎麼做才好?
  
  鈴聲忽地響起,一聲一聲,規律地在她耳畔迴響,她怔愣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有人打電話進來。
  
  她回到客廳,接起室內電話。「喂。」
  
  「夢芬,是媽啊!」母親笑道。
  
  她振作精神。「媽,有事嗎?怎麼會忽然打電話來?」
  
  「沒事就不能打嗎?」崔媽媽叨念。「我想念自己的乖女兒了,所以打電話來聊聊,不行嗎?」
  
  「行,當然行。」崔夢芬笑了,在沙發上坐下。「媽還好嗎?英傑這次考試考得怎樣?我上禮拜買回家給他的參考書,他有乖乖看嗎?」
  
  崔夢芬的弟弟崔英傑在大學念廣告設計,目前還是大二的學生。
  
  「哪曉得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的個性,吃喝玩樂是樣樣行,講到唸書就變成一條蟲,要他在書桌前安靜坐上一小時,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我啊,念他都念到煩了,懶得理他!」
  
  「弟只是不愛讀書啦。可他畫畫很有天分,上次參加比賽不是還得了首獎嗎?」
  
  「那倒是。」崔媽媽不得不承認。「你們姐弟倆大概都遺傳到你爸的藝術細胞了吧?這方面倒還挺擅長的。」
  
  「所以就讓他自由發揮吧。」崔夢芬柔聲勸說。「有時候也別太逼她,只要他考試成績維持住,能拿到畢業證書就好。」
  
  「嘖,我就怕他當掉學分,大學給我念個五、六年才畢業。」
  
  「不會啦,英傑雖然愛玩,還是知道輕重的。」
  
  「最好是這樣啦。」崔媽媽輕哼,頓了頓。「對了,你現在一個人在家嗎?夏柏今天又加班嗎?」
  
  「他到上海出差,過兩天才回來。」
  
  「又出差?那孩子也真辛苦,三天兩頭就出差,他回來後你可得好好幫他補補,燉個雞湯什麼的給他喝。」
  
  「嗯,我知道了。」崔夢芬淡淡地應。
  
  崔媽媽似是聽出女兒語氣隱含的低落,輕聲問:「怎麼?你不高興嗎?」
  
  崔夢芬一怔,急忙否認。「沒有啊,媽怎麼會這麼想?」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夏柏工作總是很忙,約會時,有時候都沒辦法好好跟你吃完一頓飯。」
  
  是嗎?她這麼說過?崔夢芬心神恍惚。
  
  「既然都結婚了,你要多體諒他些,他也是為了這個家才那麼努力工作,你不是跟我說,他公司想栽培他成為台灣分公司的總經理,所以才派給他那麼多任務?他越忙,就表示高層越看重他啊!」
  
  嗯,是沒錯,但現在問題不在這裡。
  
  面對母親的勸慰,崔夢芬有苦難言,只能澀澀地笑。
  
  「不過他雖然忙,對你應該還是很好吧?」
  
  崔夢芬又是一怔。
  
  「怎麼不說話?」崔媽媽擔憂地問。「難道他對你不好?」
  
  崔夢芬握緊話筒,指尖掐入掌肉。「他對我很好啊!」
  
  「那就好了。」崔媽媽放心地笑。「我看那孩子雖然沉默寡言,個性脾氣都不錯,做事也很認真負責。」
  
  「媽的意思是,把我這個包袱丟給他,你很放心,以後你就不用費心照顧我這個頑劣的丫頭了?」崔夢芬笑著揶揄。她們母女之間總是這般說笑的,雖然她的心現在很空,不怎麼有玩笑的心情。
  
  「對啦,就是這意思!」崔媽媽還真不給女兒留面子。
  
  「媽,你很過分。」
  
  「怎麼?不高興了?那算了,以後我少打電話來煩你好了。」
  
  「不行,你要打!」怎能不理會她?怎能把她一個人丟在這個家?這麼淒清、寂寞的家。崔夢芬咬唇,鼻尖驀地漫湧酸楚。「你不理我,我就天天回娘家。」
  
  「唉喲,瞧瞧我這個女兒,都幾歲了,都嫁人了,還這麼愛粘媽媽!」崔媽媽取笑。
  
  「不要笑我,媽,你好討厭,不准這樣笑人家啦!」淚珠,安靜地在眼底孕育。
  
  「好好好,我不笑你。」話雖這麼說,崔媽媽還是笑不停。「傻丫頭,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幽默感了?」
  
  「誰說我沒有?媽教出來的女兒,怎麼可能沒有幽默感?」崔夢芬眨眨眼,卻眨不去眼中迷濛的淚霧。「可是再怎麼樣……也比不上你,居然說要爸爸打電話給你,你不覺得……很好笑嗎?」
  
  「唉,我是說真的,誰教他都不來夢裡見我一面,那至少打個電話來,讓我聽聽他的聲音也好。」
  
  「媽,你真傻。」
  
  「就因為我愛你爸,才會這麼傻。」崔媽媽毫不在意地自嘲。「愛一個人總是傻的。」
  
  愛一個人總是傻的,是這樣嗎?崔夢芬悄悄深呼吸、咬著唇,將喉間酸楚的哽咽堅強的嚥回。
  
  「謝謝你,媽,我懂了。」
  
  「你懂什麼啊?」崔媽媽狀況外。
  
  懂得愛情是需要經營的,懂得婚姻不能輕易放棄,只要她夠傻去愛他,他遲早能夠體會她的心。
  
  「媽,謝謝你。」
  
  「哥,什麼時候帶嫂嫂一起來美國玩?」
  
  妹妹夏芝的音浪從線路的另一端傳來,活潑地跳躍著,夏柏聽著,想像她此刻臉上該是掛著嬌甜的笑容,不禁也跟著微笑。
  
  「哥,你有沒在聽人家說話啦?」妹妹對他久不回應感到不悅了,膩聲撒嬌。
  
  「我在聽。」
  
  「那人家問你的話怎麼不回答?你現在人在哪兒?在台灣嗎?」
  
  「在上海。」
  
  「又出差?」
  
  「嗯。」
  
  「你工作怎麼忙成這樣啦?那我什麼時候才能等到你來美國看我?你明知道人家現在學期中走不開,你不准我逃學,自己也不來看我。」
  
  「不久前不是才剛去過嗎?」夏柏淡淡地笑。
  
  「那不算啦!你那次來去匆匆,我又沒能跟你一起回台灣參加你的婚禮,我已經一年多沒見過嫂嫂了耶!」夏芝埋怨。
  
  「見她幹麼?」
  
  「幹麼?當然是說你的壞話呀!呵呵,嫂嫂那麼溫柔賢淑的一個人,結婚後一定會被你欺負,我可要好好教教她怎麼治你。」
  
  「你這調皮鬼,到底站哪一邊的?」
  
  「就是因為站在哥這邊,才要教嫂嫂怎麼對付你啊!不然她遲早有一天會氣得跟你離婚。」
  
  離婚?!
  
  夏柏震撼。妹妹雖是無心的玩笑話,卻狠狠擊中他胸口,心臟猛烈顫動。
  
  「我……不會跟夢芬離婚的。」這輩子,絕不可能!
  
  「你當然不想啦,問題是嫂嫂……」
  
  「夠了!」夏柏訓斥妹妹。
  
  夏芝一愣,半晌,才吶吶地揚嗓。「哥你生氣了?我是說笑的,沒有惡意。」
  
  他知道她沒惡意,但就是她說得太自然、太順口,才離事實如此之近。
  
  「爸最近還好嗎?」他移開話題。
  
  「老樣子。」夏芝歎息。「我跟媽上禮拜才去療養院看過他,他……誰都不認得了。」
  
  是嗎?誰都不認得了?那他這個兒子,老爸肯定更加忘得乾乾淨淨了吧!
  
  「護士告訴我們,你上次來的時候,好像有去看他?」夏芝小心翼翼地問。
  
  「嗯,我有去。」他沒否認。可他只是遠遠地望著,並未近身與父親交談。
  
  「他老很多,頭髮都白了!」
  
  「我看到了。」
  
  夏芝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什麼。「哥。」她終於低聲喚。「美馨姐她……沒去找你嗎?」
  
  夏柏一凜。「什麼意思?」
  
  「那天,你不是送她去醫院,還留在醫院照顧她嗎?」夏芝遲疑地頓了頓。「她醒來以後跟我說,她很感動,所以我以為……她會去台灣找你?」
  
  「就算她來,我也不會見她。」夏柏話說得絕情。「我跟她早就結束了。」
  
  「嗯,我也是這樣跟她說的,不過……」夏芝沒再說下去。
  
  但她無須多言,夏柏也猜得出妹妹想說什麼,冷冷撇嘴。「小芝,我這人從來不回頭看。」
  
  「嗯,我知道哥你的性格是這樣。」
  
  「所以你就不用多擔心了。」
  
  「那好吧!」夏芝的口氣又變回輕快。「話說回來,你到底什麼時候來看我啦?」
  
  夏柏微笑。「等我有空就會去,要不然就等你放暑假再過來。」
  
  「呿!那還要等多久?」
  
  「總之快了。」夏柏柔聲哄妹妹。
  
  現在,還不是讓妻子跟妹妹相見的時候,他不想讓夏芝發現兄長的婚姻有了裂縫。
  
  「記得好好唸書,別跟朋友到處鬼混。」他叮嚀妹妹。「還有,少參加那種狂歡派對,酒跟香煙絕對不准碰。」
  
  「知道了,哥哥大人!」
  
  掛電話後,夏柏把玩著黑色的iPhone手機,待機畫面是他與妻子的婚紗照,她披著白紗,倚在他肩頭,恬淡地笑著。
  
  他看著那笑容,心神悠悠遠飛。
  
  夢芬很愛笑,笑的時候眉目彎彎,微露貝齒,帶點古典美人的韻味。她很有氣質,愛看書,懂得欣賞藝術,似乎天生就是個文雅的淑女。
  
  他難得見她放縱,除了兩人初相遇的那天,她喝醉了,又哭又笑。
  
  那是她在他面前,唯一一次的出格,之後再也沒有。
  
  但面對前男友時,她的表情語調卻全然不同,那是崔夢芬嗎?是他認識的那個女人嗎?
  
  那個夜晚,他們在樹下相擁,她雖然抗拒著,但他看得出來,她的心,意欲叛逃。
  
  夏柏倏地咬牙,拇指撫過屏幕上妻子的笑顏,眼潭斂著墨影,一點一點,逐漸結凍。
  
  「崔夢芬,你別想離開我……」
  
  她想對他好。
  
  如果討好他,可以挽回他們的婚姻,那她願意竭盡全力試試看,就像媽媽說的,傻傻地去愛。
  
  經過與母親的那通電話,崔夢芬變了,變得積極,之前她由於歉疚及委屈,對丈夫有意的疏離只是默默忍受,但現在,她會想盡辦法打破兩人之間的藩籬。
  
  她重新佈置這個家,這房子是夏柏兩年前買的,雖然特別請設計師裝潢過,但作為新婚夫婦的住處,稍嫌冷冰了些。她換了窗簾、沙發、桌巾,利用柔軟的抱枕及一些小巧可愛的裝飾品,讓整個家呈現一種溫暖舒適的風格。
  
  她親自漆牆、換壁紙,在家裡玩顏色遊戲,鮮明又不過分張揚的色綵帶著活潑的趣味,傢俱的擺設也調整過。
  
  她是學設計的,本身獨具的美感不難施展巧手,讓屋裡每個角落都各具特色,難的是這樣的改變是否符合丈夫的品位。
  
  所以在更動前,她會先畫出設計圖,徽詢他的意見,但他總是不置可否,表面是尊重她的決定,其實更像漠不關心。
  
  她不許自己因此退縮,反而更認真。
  
  在照顧丈夫的日常生活方面,她也費盡巧思,本來她就挺喜歡烹飪的,如今更是加倍投入心力,開發新菜單,改進自己的廚藝。
  
  她甚至去報名烹飪班,跟小區裡一群家庭主婦學各式料理,每次新學到什麼好菜,便興致勃勃地做給夏柏嘗。
  
  他吃了,沒什麼反應,不曾嫌過她做菜的手藝,卻也吝於給一句讚賞。
  
  她不由得感到挫折。
  
  但再怎麼難過,她也不會表現出來,盡量盈盈笑著,給他看自己最甜的笑容。
  
  她打掃家裡,親手洗他的內衣褲。將他的每一件襯衫漿燙得筆直,每天都為他搭配最適合的領帶。
  
  一個老婆該做什麼事,她能想到的都做了,期盼著有一天他會感動,願意與她冰釋前嫌。
  
  在他們結婚百日這天,她決定給他一個驚喜……
  
  「為什麼我要陪你一起做這種白癡事?」江曼怡嘟囔著抱怨,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神態。
  
  「好啦、好啦,親愛的曼怡、可愛的曼怡,就當幫幫好姐妹嘛!」崔夢芬摟著她撒嬌。「哪,頂多我下次請你吃飯,要吃什麼大餐都行。」
  
  「真的?」
  
  「真的。」
  
  「好吧!」江曼怡終究是拗不過她,認命地開始動手,爬上工作梯,沿著綠色籐蔓繞卷燈線。
  
  這是崔夢芬的主意,為了準備一頓浪漫的晚餐,她跟小區管理中心商量,借了樓頂的空中花園,在花棚架捲上裝飾燈,棚架下擺上一張方餐桌,鋪開她親手織的蕾絲桌巾,一隻曲線窈窕的水晶瓶養著燦爛的玫瑰。
  
  除了燈飾,棚架邊緣還繫上一串串事先折好的紙鶴,五顏六色,繽紛多姿,隨風搖擺如簾。
  
  「真是服了你了!」江曼怡感歎。「不過是一頓晚餐嘛,搞這麼多花樣,光折這些紙鶴就花了你多久時間?這些總有幾十隻吧?」
  
  「是一百隻。」崔夢芬答道。「代表我們結婚一百天。」
  
  崔夢芬嫣然一笑。
  
  「你該不會連送他的禮物都準備好了吧?」江曼怡翻白眼。
  
  「嗯。」
  
  「是什麼?」
  
  「這個。」崔夢芬拿給好友看。那是一對鑰匙圈,分別結著一個小巧的手工娃娃。
  
  江曼怡好奇地審視。「這不就是你以前給我看過的小柏娃娃和小芬娃娃?你把它們做成迷你版的?」
  
  「對呀,這樣戴在身上比較方便。」
  
  「可是夏柏不會覺得太孩子氣嗎?」
  
  「就是因為怕他覺得孩子氣,才做成鑰匙圈。」崔夢芬把玩著兩個迷你娃娃,眼神溫柔似水。「這樣他就不用怕拿出來被別人看到,可是又可以天天帶在身上。這個小芬娃娃鑰匙圈是他的,小柏的這個,是我的。」說著,她將那迷你小柏娃娃放到唇畔,輕輕吻了吻。
  
  江曼怡凝望好友的舉動,心弦一牽。夢芬有時候挺夢幻天真的,雖然她自己從未察覺,不過這正是她的魅力,跟她那文靜高雅的氣質相衝突卻又意外契合的奇特魅力。
  
  「好啦!」江曼怡拍拍手,驚醒崔夢芬迷濛的思緒。「我們現在來試試看這燈亮不亮吧!」
  
  「嗯。」崔夢芬收好鑰匙圈,扳動燈飾的開關,繁星頓時在籐蔓間點亮,閃爍如夢如詩。
  
  「好美!」
  
  兩個女人都失了神,怔怔地看著這一幕,星芒點點,紙鶴在月下翩然翻飛。
  
  看了好一會兒,江曼怡才輕聲揚嗓。「你晚餐都準備好了嗎?」
  
  「差不多了。」
  
  「那你老公什麼時候回來?」
  
  「我現在還不能回去。」夏柏沉聲說道。
  
  「為什麼?」耳畔傳來妻子失落的嗓音。「我昨天不是已經跟你說好,今天要早點回家吃晚餐嗎?」
  
  「我不是也說要看情況?」他淡淡地回答。
  
  她沉默數秒。「那你今天什麼時候能回來?會很晚嗎?」
  
  「不知道。」
  
  「怎麼會不知道?你有應酬嗎?要加班嗎?」
  
  「總之我有事。」
  
  「什麼事?」
  
  夏柏沉吟不語,揚起眸,望向等在他辦公室外的女人。透過玻璃窗,他可以看見她正執著地盯著自己。
  
  看來他今天如果不見她一面,她會死賴著不離開。
  
  「事情辦完我就會回去。」他掛電話,比了個手勢。
  
  女人會意,盈盈走進來,朱唇噙笑。「夏柏,你終於肯見我了嗎?」
  
  他靜靜地凝視她。「何美馨,你到底想怎樣?」
  
  「他說什麼?!他還不能回家?」江曼怡聽好友轉述電話內容,氣得嚷嚷大叫。
  
  「嗯,他說還有事要忙。」崔夢芬澀澀地低語。
  
  「我要殺了他!這次我一定要殺了他!」江曼怡直跳腳,跟著,轉身就走。
  
  崔夢芬連忙挽住她肩膀。「曼怡,你去哪兒?」
  
  「還能去哪兒?我去看那個不像樣的男人!」
  
  「曼怡……」
  
  「不准阻止我!」江曼怡狠狠瞪眼。「崔夢芬,我已經忍很久了,這次無論如何都不能放過他!」
  
  「好好好,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急。」崔夢芬哄著好友,覺得好笑,胸臆間卻又隱隱漫開一股酸意。「你先等等,聽我說。」
  
  「說什麼?你還要幫他說話嗎?不准你幫他說話!」江曼怡撂警告,怒火中燒。
  
  「我不是要幫他說話。」崔夢芬歎息,頓了頓。「我是要告訴你,我自己去找他就好了。」
  
  「什麼?」江曼怡一愣。
  
  崔夢芬微笑,眼眸閃過銳亮的決心。「他不回來,我就去找他。」
  
  千方百計送走氣憤難平的好友後,崔夢芬坐上出租車,獨自前往丈夫的公司。
  
  自從兩人交往以來,她還是第一次來這裡。他個性嚴謹,不喜公私不分,所以她很節制,很少在他上班時打電話給他,也不曾出現在他辦公室。
  
  但今夜,她終於忍不住破了例。
  
  他或許會驚訝,更可能會生氣,但她情緒也翻騰著,費盡心思策劃的這頓紀念日晚餐,不能失敗。
  
  不管他對她還有多少未消的怒意,不管他有多介意她之前跟前男友牽扯不清,誤會必須解開,冷戰必須中止。
  
  她不想與他鬥,只想求和,想與他重拾過往的愛戀。他們是夫妻,不是嗎?既然是夫妻,雙方都有責任與義務,經營這段婚姻關係,讓這個家溫暖。
  
  不能只靠她單方面的付出,他也應該有所響應。
  
  「小姐,到了。」出租車司機喚回她遊走的心神。
  
  她付錢,下車,冷風拂面,一腔沸騰的熱血忽地沉寂,勇氣在此刻逐漸消褪。
  
  不行,崔夢芬,一定要堅持。
  
  她鼓勵自己。
  
  但她從來沒在他面前表現過固執啊!總是她讓步,總是她委曲求全,忽然要強悍地與他爭論,她做的到嗎?
  
  她猶豫著,卻依然提起步履,緩緩地、緩緩地走向丈夫公司所在的辦公大樓,每一步,都踏得很艱難,躊躇不決。
  
  真丟臉,腿好像軟了。
  
  她暗暗自嘲,咬著牙,唇畔輕顫,心跳失速。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有幾秒,也許是好幾分鐘,她走過了大樓門前的階梯,穿過玻璃門,來到待客大廳。
  
  「夏柏,你等等我!」一道清脆的嗓音吸引她注意。
  
  她一凜,下意識地躲進一株觀葉盆栽後,透過縫隙,她看見她的丈夫從電梯門大踏步走出來。
  
  「等等我嘛!」一個女人嬌聲喚,踩著小碎步追上來,挽他臂膀。
  
  那女人很漂亮,非常漂亮,不僅有張天使臉孔,更有魔鬼身材,絕對能迷得男人神魂顛倒。
  
  崔夢芬倒吸氣息,不敢相信地瞪著兩人親密的姿態。
  
  更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沒有拒絕那女人的碰觸。
  
  她的心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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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8:05
第四章

  夏柏公司附近有一座綠蔭公園,偶爾,他會來這裡獨坐,看星星、看月亮,看居民在此閒遊散步。
  
  何美馨堅持跟著他,他一時不知如何處理,直覺便走到這座公園。
  
  夜色深濃,銀白的明月如鐮刀,鉤破天幕,公園裡,一盞盞圈繞花叢的造型燈投射朦朧光影。
  
  「所以,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
  
  夏柏站在樹下,不悅地盯著眼前的女人,這陣子她不停以電話或騷擾他,他置之不理,她也不曉得從哪兒打聽到他公司地址,竟然直接登門造訪。
  
  「是小芝告訴你我的公司地址嗎?」
  
  「對,是她告訴我的。」
  
  那丫頭!夏柏皺眉。
  
  「你也別怪她,是我求她的。」何美馨看出他的慍怒,低聲解釋。「她本來不說的,直到我求到整個人跪下了,她才不得及說出來。」
  
  「什麼?!」夏柏震驚。這女人居然對他妹妹下跪?
  
  「沒錯,我跪了。」何美馨坦然微笑。「因為我真的很想見你一面。」
  
  「見我做什麼?」他語音冰冷,眼眸更是毫無溫度。「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
  
  「還沒有。」
  
  他瞪她。
  
  何美馨上前一步,仰臉直視他。「如果我們真的結束了,如果你對我再沒有一點感情,那天你不會留在醫院裡陪我,不會因此錯過班機,差點來不及趕回台灣。」
  
  「……」
  
  「你還是在乎我的,對不對?不然不會連自己的婚禮都寧願遲到,也要留下來陪我、照顧我。」
  
  「你說夠了沒?」他面無表情。
  
  但何美馨確定自己從他波動的眼潭看出情感的變化,他對她絕不是全然無情。
  
  她心弦一動,不覺握住他臂膀。「夏柏,你原諒我好嗎?那時候是我太任性,才會辜負了你,我知道自己錯了,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
  
  「沒有機會。」簡單果決的四個字。
  
  「什麼?」何美馨一愣。
  
  夏柏冷勾唇角,拔下她的手,身軀不曾移動一分一毫,但透出來的冷意卻教何美馨以為自己站在他千里之外。
  
  「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點瞭解,應該知道我這人從不回頭看。過去的事我不會再想,過去的人我也絕不留戀。」
  
  好冷!他怎能如此冷漠,如此決然?
  
  何美馨咬咬唇,淚光在睫上瑩然閃爍。「既然這樣,那天晚上你幹麼留下來?乾脆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在醫院不是更好?反正就算我死了,你也不會同情,不會傷心!」
  
  不同情,也不傷心嗎?
  
  夏柏凝然佇立,俊眸微揚,望向不知名的遠方。
  
  回到家後,夏柏很意外地發現妻子不在家,客廳只亮了一盞沙發旁的立燈,屋內一片靜寂。
  
  「夢芬、夢芬!」他揚聲喚,無人回應。
  
  到哪兒去了?不是要他快點回家,怎麼自己不見人影?
  
  夏柏蹙眉,拿出手機正要撥號找人,忽然發現餐檯上的花瓶壓了一張紙條。
  
  我在屋頂等你。
  
  她在屋頂?做什麼?
  
  他眉宇更加收攏。今夜降溫極快,方才又起了風,外頭肯定很涼,她待在屋頂,不怕感冒嗎?
  
  他有些惱,搭電梯上了頂樓,推開安全門,眼前的景象令他愕然怔住。
  
  屋頂的空中花園張燈結綵,棚架頂簷垂下一串串紙鶴,隨風飄揚,棚架下立著一張餐桌,桌上擺了個簡便的瓦斯爐,煮著香味濃郁的壽喜鍋。
  
  而他的妻子站在餐桌邊,手裡把玩著垂掛如簾的紙鶴,若有所思。
  
  「你在這裡幹麼?」他揚嗓。
  
  她聽聞,身子一震,兩秒後,才轉身迎向他,嫣然巧笑。「你來啦!」
  
  「這怎麼回事?」
  
  「看不出來嗎?我們今天要在這裡吃飯,你應該還沒吃過吧?」
  
  他沒回答。
  
  「就算吃過了,也陪我吃一點吧。」她笑容更燦爛。「今天可是我們結婚一百天紀念日呢!」
  
  結婚一百天?他怔了怔,從沒仔細去算日子,原來他們結婚已經超過三個月了。
  
  「坐下來吧。」她邀請他在餐桌邊坐下,自己則坐在他對面。「我才剛溫了壺清酒,喝一杯吧。」
  
  她為兩人斟酒,他拿起小巧的瓷杯,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暖著舌尖,他訝異地挑眉。
  
  「這是……」
  
  「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在那家日本料理店喝的清酒。」她笑著解釋。「你還記得吧?」
  
  當然記得。
  
  他默默地啜酒。
  
  她也靜靜地品了一杯,然後調整瓦斯爐的火候,將新鮮的牛肉片丟進鍋裡涮了涮,盛了一碗給他。
  
  「哪,吃吧!這湯是我親自調的,應該不用蘸醬就很好吃了。」
  
  夏柏接過碗,卻忍不住直盯著妻子盈盈的笑容。她是怎麼了?今夜心情似乎格外歡暢,笑得格外甜美?自從他們結婚以來,就沒見她這樣笑了。
  
  她忘了他們現在還在冷戰嗎?
  
  「對了,我怕待會兒忘記,這個先給你。」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方小紙袋,袋口束著可愛的蝴蝶結。
  
  「這什麼?」他狐疑地問。
  
  「你打開就知道了。」
  
  他依言拆開袋口,拿出一個鑰匙圈,繫著一個精巧細緻的小娃娃,他審視娃娃,腦海靈光一現。
  
  「記得吧?」她問。
  
  他默然點頭。記得婚前有次送她回家時,她曾興高采烈地拿出一對自己親手做的情侶娃娃給他看。
  
  「這是小芬娃娃的迷你版,你以後就用這個鑰匙圈吧!」
  
  小芬娃娃。他怔怔地看著掌心上的鑰匙圈,不知該如何反應。她要一個大男人用這種東西?
  
  「我也有一個喔!」她拿出另一個鑰匙圈展示給他看。「我這個是小柏娃娃。」
  
  他心一動。她的意思是他們夫妻把彼此帶在身上?
  
  「這個是紀念我們結婚一百天的禮物,可愛吧?你會用這個鑰匙圈吧?會天天帶在身上吧?」
  
  一連串的問題壓在夏柏胸口,他頓時有些透不過氣。
  
  他握著鑰匙圈,拳頭縮緊,看著甜甜對著自己笑的妻子,腦海浮現的,卻是她穿著婚紗,跟另一個男人手牽手的畫面。
  
  熱血倏地在胸腔沸騰,他不覺咬牙,眼神沉冷。「你在想什麼?」
  
  她困惑地眨眨眼。
  
  「今晚這一切,這頓晚餐,這些紙鶴,還有這個愚蠢的鑰匙圈……你到底想做什麼?」
  
  一字一句如冰珠,自他唇間滾落,凍著她耳殼,也凍著她的心。
  
  崔夢芬恍惚地彎唇,看著眼前這個自己彷彿不曾真正認識的男人。「你認為呢?難道你看不出來?」
  
  夏柏不語,墨眸明滅不定。
  
  「你看不出來我是想挽回我們的婚姻嗎?看不出來我正在極力討好你嗎?如果這麼做還不行,你還要我怎麼做?」
  
  夏柏一凜,敏銳地察覺到妻子說話的聲調,有某種異樣的變化。
  
  「那個女人是誰?」她忽然問。
  
  「誰是誰?」他不解。
  
  她輕聲笑,笑得那麼諷刺。「跟你一起從公司出來,後來又在公園裡談話的女人。」
  
  他愕然。「你看到了?」
  
  怎麼可能?
  
  「因為你說不能馬上回來,所以我決定自己到公司找你。」她看透他的疑問,幽幽解釋。「我也沒想到那麼剛好,就看見你跟那個女人在一起。」
  
  夏柏抿了抿唇。「所以你是懷疑我有外遇?」
  
  「是不是外遇,我要你親口跟我說。」她直視他,眼神堅定。「夏柏,如果你還有心維持這個婚姻,還想認我這個老婆,就告訴我實話,你跟那個女人是什麼關係?」
  
  他震懾,腦海霎時捲起驚濤駭浪。「你這什麼意思?你該不會……想跟我離婚?」
  
  她沒正面回答,只是追問。「告訴我,她是誰?你婚前說要去美國出差,其實是去看她嗎?是因為她,你才差點趕不上我們的婚禮嗎?」
  
  她都聽見了。
  
  夏柏玩味妻子的言語,在腦海裡迅速分析情勢,但無論理智如何快轉,依然抵擋不了胸臆升起的那股懊惱。
  
  現在是怎樣?她以為自己找到反制他的利器了嗎?同樣也跟別的女人糾纏不清的他,沒資格責怪她,是這樣嗎?
  
  「你說,夏柏。」她步步進逼,堅持要從他口中套出話來。
  
  她想聽什麼?想要他說什麼?
  
  夏柏全身繃緊,眼潭更顯陰鬱。「我說過,過去並不重要。」
  
  「是,重要的是現在跟未來。」
  
  「既然這樣,你何必多問?」
  
  「因為很顯然,我們兩個的『過去』都影響到我們的『現在』,甚至『未來』。」
  
  「你的意思是,你後悔了?」
  
  她凝眉,像是很意外他突出此言。
  
  他冷哼,她越是假裝無辜,他越想重重的刺傷她,刺傷這個令他狼狽的女人。「你後悔嫁給我了,想離婚了?你其實想回到宋日昇身邊去,對吧?你人在這個家,心卻在別的男人身上!」
  
  她倒吸口氣,臉色刷白。「夏柏,你……別太過分。」
  
  他過分嗎?過分的是他嗎?
  
  夏柏冷笑。「你逼問我的過去,為什麼不告訴我你跟宋日昇是怎麼回事呢?他是因為家裡要求才決定拋棄你娶跟他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對吧?現在他離婚了,就會來糾纏你……好馬不吃回頭草,你沒聽過嗎?到現在還忘不了他,你還有沒有一點骨氣?!」
  
  崔夢芬悚然,他聲聲無情的責問鞭笞著她,好痛、好痛。「這就是你的想法嗎?你認為我還愛著宋日昇?」
  
  「難道不是嗎?」
  
  她瞪他,倔強地瞪他,喉間湧起酸楚。她是為了什麼這般討好他?為了什麼籌劃這頓晚餐?他感受不到嗎?就沒有一點點感動嗎?他究竟還要責罰她到什麼時候?
  
  淚水,靜靜地漫上眸。「那你呢?你跟那個女人的關係也不單純吧?不然為什麼會留在醫院陪她?如果……如果不是你那可惡的責任心,你是不是也打算取消我們的婚禮了?」
  
  「可惡的責任心?!」他驚吼,怒視她。「你是這麼想我的嗎?」
  
  「不然你要我怎麼想?」她澀澀地反問。「我還能怎麼想?我們結婚這一百天來,你是怎麼對我的?你根本是在懲罰我!就算我真的有罪好了,這些日子我做得還不夠嗎?難道你看不出來我有心向你求和嗎?看不出來我一直在委曲求全嗎?自從我們交往以來,總是我在讓步,我永遠是退讓的那一個!你知道曼怡常說你是個傲慢的大男人嗎?」
  
  「所以呢?你怨我不夠體貼、不夠溫柔,比不上你前男友?」
  
  「你……」
  
  「說出你的真心話!崔夢芬,你是不是一直在比較我跟宋日昇?」
  
  她在比較嗎?不能比較嗎?為什麼他就是不肯稍微讓讓她?宋日昇脾氣不算好,但跟她吵架也懂得認錯求饒,為何他不懂?
  
  好恨,真的好恨!這段關係她付出的還不夠多嗎?
  
  崔夢芬用力咬唇,幾乎要破自己柔軟的唇瓣,她瞪著夏柏,憤怒地、哀怨地瞪著,決定與他正面交鋒。「為什麼不是你說真心話這次該輪到你讓步了吧?告訴我,那女人跟你究竟怎麼回事?」
  
  她說什麼?
  
  夏柏不可思議地瞠視站在他面前,昂然挺立的妻子,初次見她如此反抗,他竟是感到慌亂多於憤慨。
  
  「好,你不說,我走。」她毅然旋身。
  
  「你去哪兒?」他急忙拉住她。
  
  她回眸,冷冷一笑。「你管不著。」
  
  「不准走!」他咆哮。
  
  「我是你老婆,不是你買來囚禁的娃娃,我有來去的自由,你,不能限制我。」她看著他,話說得冷靜,卻也堅決。
  
  她從來不曾用這種挑釁的口氣跟他說話,從來不曾!
  
  他心跳如擂鼓,強悍地抓緊她手臂。「我說不准走。」
  
  她笑了,淚水卻蜿蜒淌落,在月光下淒清如霜。「你以為自己是王嗎?對我下令?」
  
  他震住,一時無語,她勾唇,似笑非笑。
  
  「放開我。」
  
  他咬牙。
  
  「讓我走。」
  
  不,他決不允許!這輩子,他不會讓她離開。
  
  「夏柏……」
  
  他深吸口氣,猛然捧住她臉蛋,深深一吻……
  
  他梳弄著她的長髮。
  
  讓她坐在床上,他在她身後,手指把玩她的髮,捲繞、梳順、愛撫,她不明白他為何那麼愛玩她的髮但每當這時候,她便猶如深陷魔咒,凍結著、顫慄著,期待著。
  
  他抓著她的髮,將她往後拉近,俊唇在她耳畔俯下,吹著曖昧的氣息。
  
  說點什麼啊……
  
  她的心跳狂亂,野性奔騰,等著他說話,等著他做些表示,但他只是沉默著,用無聲的語言折磨著她。
  
  忽地,他銳利的牙咬住她耳垂,用那不輕不重的力道,咬著,她不覺得痛,反倒瘙癢。
  
  這是吻嗎?這樣的吻好奇怪,像是侵略,又似呵護。
  
  矛盾。
  
  她總在這男人身上感到矛盾,自己也變得矛盾,該狠下心來繼續與他鬥爭,或者棄械投降?
  
  崔夢芬用力掐住自己,指尖陷入大腿肉裡。
  
  他注意到了。大手覆蓋她掐握成拳的手,將緊張彎曲的手指一一扳直。
  
  「不要這樣。」他在她耳畔低語。
  
  那要她怎樣?她不由自主地顫抖。
  
  他勾住她的手,與她十指交握,她想抽開,他強悍地勾緊。
  
  「你……放開我。」她徒勞地表達抗議。
  
  想也知道他不可能放,他從喉嚨裡滾出哼聲,那麼諷刺,那麼沙啞,偏又性感萬分的聲音,挑動她心弦。
  
  他持續地撫弄她的髮,編起辮子。
  
  他瘋了嗎?變態嗎?為何要為她編髮?
  
  但他編髮時,輕柔地拉扯她的髮綹,偶爾撫過頭皮,彷彿按摩,好舒服。
  
  變態的不只是他。
  
  他愛玩她的髮,她也喜歡被他玩,享受那難以言語的絕妙滋味,不可自拔。
  
  對兩人來說,這樣的弄髮就是做愛的前戲,令她頭皮酥癢,汗毛興奮地豎起,女性核心溫暖潮潤。
  
  為她編完髮辮,他掌住她半邊頰,讓她往後側過臉來,與他親吻。
  
  他的吻,是另一種甜蜜的酷刑,悠慢含吮,盡情挑逗,舌尖舔過她唇瓣的每一道細紋,誘她張開唇迎接。
  
  別的男人或許會急於征服,但他不會,他總是徹徹底底地嘗遍她,不放過任何一絲微妙的滋味。
  
  他不急,急的是她,不明所以地哽咽一聲,轉過身來,雙手環抱他的腰。
  
  她想要更靠近他,與他身體的每一寸親密相貼,想得全身發燙,臉頰染遍薔薇色,瞳眸氤氳。
  
  「想要了嗎?」他沙啞地問,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拇指撥過她盈軟的唇瓣,緩緩順著臉源滑下,經過線條玲瓏的鎖骨,停在她胸前第一顆衣扣。
  
  他開始解她羅衫,像她為自己縫製的娃娃穿衣脫衣那樣,慢慢地、細心地解,她覺得自己就是他的娃娃,受他控制。
  
  她忽然想哭,淚水不聽話地漫上眸,胸臆橫梗著酸楚。
  
  她悄悄吸氣,他沒察覺到她的異樣,專注地解衣扣,褪下她衣衫後,滾燙的唇烙上她豐盈的乳房。
  
  她直覺挺起胸,螓首稍稍後仰,無言地懇求他更進一步。
  
  他撥開她胸罩,唇角噙著的微笑近乎邪佞。他的牙再度咬住她,這回是粉桃色的乳珠,依然是用那恰到好處的力道,咬啃、逗弄、吸吮。
  
  她呼吸急促,他氣息也變得粗重,慾火在空氣中熊熊灼燒,愛慾的味道深濃而黏膩。
  
  他忽地將她壓倒,由上往下俯望她,堅硬炙熱的陽剛之處頂磨著她,她陣陣輕顫,汗珠濕了劉海。
  
  他腰一沉,佔有了她。
  
  她激動地逸出嗚咽。
  
  「夢芬,你聽著,」當她恍惚地沉淪於情潮時,他從齒間迸出低語。「你,別想跟我離婚……」
  
  他不可能答應跟她離婚,對她絕不放手。
  
  那夜,他對妻子下了通牒,宣示得明明白白,他知道她聽懂了,但她不做任何反應。
  
  不點頭,不搖頭,也不看他,那一刻,她的神魂恍若藏匿在一個密閉空間裡,他摸不著、觸不到,有些慌。
  
  她生氣了吧?!
  
  認識三年,她不曾在他面前顯過一點脾氣,總是那麼溫婉平和,直到那夜,她激動地要求他必須讓步。
  
  原來她真的有脾氣的,原來他看見她甩前男友一耳光並非幻想。
  
  夏柏承認,在河堤邊目睹的那幕,令他相當震撼,那時他初次領悟到自己似乎並不怎麼認識這個即將成為自己妻子的女人。
  
  他看到的不是全部的她,甚至有可能不是真正的她。
  
  他驚愕、不安、慌亂,隨之而來的是一股壓抑不住的濃濃妒意。
  
  他嫉妒宋日昇,嫉妒那男人有能耐激她發火。夢芬,他溫和的、冷靜的夢芬,竟然動搖了!
  
  婚禮當天,漫天妒火更席捲他全身,他失控地對她發飆,連自己都被自己嚇到。
  
  崔夢芬,可惡的女人,竟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是恨嗎?還是強烈的懊惱?他開始有意無意地折磨她、懲罰她,挑戰她的耐性底線。
  
  終於,她也對他發火了,而他的胸臆五味雜陳,無法理清自己的情緒。
  
  女人嘛,生氣時買個禮物哄一哄,她們就開心了。
  
  有這麼簡單嗎?夏柏懷疑,但他不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走,把妻子逼到懸崖邊緣後,該如何收拾善後?真的買個禮物送她就可以了嗎?
  
  「先生,你覺得這個怎樣?」專櫃小姐禮貌的詢問拉回夏柏的思緒。
  
  他定定神,視線落下,專櫃小姐手上捧著一個花朵髮飾,夾雜著粉嫩的綠色與鮮黃,滿溢春天氣息。
  
  午休時間,他開車到離公司最近的百貨公司,快速走過一個又一個精品專櫃,挑選妻子的禮物。
  
  「這種花朵髮飾是這兩年很流行的,這一款細緻不誇張,就算一般場合也可以戴,很適合送女朋友喔!」
  
  「她是我老婆。」
  
  「哇!還特地買禮物送老婆嗎?現在男人很少有像你這麼貼心的了。」專櫃小姐笑盈盈地稱讚。
  
  「我看一下。」他沒理會專櫃小姐的讚美,接過髮飾,在掌心玩轉細瞧。
  
  這髮飾的確精美,別在夢芬髮上肯定很好看,但她會喜歡嗎?
  
  夏柏蹙眉思量。對妻子的品味,他其實不太有把握,她是學藝術的,對美感頗有見解,但他對這方面是在不在行。
  
  「這個好看嗎?」他喃喃自語。
  
  「絕對好看!」專櫃小姐強力推薦。「你看看目錄上的模特兒,這黑色的長髮戴上去多好看啊!」
  
  確實不錯。「那就這個吧!請幫我刷卡。」
  
  結賬後,夏柏將專櫃小姐細心包裝的禮盒收進黑色公事提袋裡,匆匆趕回公司開會。
  
  忙了一下午,閒下來時已將近晚上七點半,他立刻收拾東西回家。
  
  到家時,屋內一片漆黑,夢芬不在。
  
  她去哪兒了?
  
  夏柏奇怪,兩人結婚後,妻子很少晚上不在家,如果有事也會提前跟他報備,免得他回家找不到人。
  
  因為跟他吵了一架,索性連報備的程序都省了嗎?
  
  夏柏冷笑,首先進浴室洗去一身風塵,換了套舒適的休閒服,進書房工作片刻,覺得口有些渴,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倒進玻璃杯。
  
  玄關處驀地傳來一陣細微聲響。
  
  是夢芬回來了吧?
  
  他瞥相時鐘,都九點多了。
  
  「怎麼這麼晚回來?」他不悅地回頭。
  
  她沒回答,緩緩從陰暗處走進光亮,亭亭玉立在他面前,櫻唇淺彎,似笑非笑。
  
  認清她的模樣,玻璃杯倏地從他手中滑落,鏗然敲地,裂成兩半。
  
  而他心跳加速,身軀因不敢置信而僵硬……
  
  「你把自己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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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8:31
第五章

  她把自己的頭髮剪了。
  
  那麼美、那麼令他迷戀的烏亮長髮,她竟然剪了!
  
  夏柏瞠目,咬牙切齒,胸臆輾轉著難言的悶痛,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該如何面對這個似乎不再熟悉的女人,她昂著下巴,端著秀麗的臉蛋,那麼高傲又那麼倔強地望著他,意在挑釁。
  
  「好看嗎?」她淡淡的問。
  
  居然還問他好不好看!
  
  「你……是什麼意思?」他嗓音發顫,是由於盛怒或心慌,連自己都不能確定。
  
  「我剪了頭髮,你不喜歡嗎?」她笑,笑容燦爛得刺他的目。
  
  她明知他不會喜歡。
  
  夏柏捏緊拳心。「這是在對我抗議嗎?崔夢芬,你……故意氣我的嗎?」
  
  她聞言,一聲嗤笑,神情嘲弄。「不是為了氣你,夏柏,我沒那麼幼稚,剪短頭髮對我來說,算是一種儀式吧!」
  
  「儀式?」他蹙眉。「什麼樣的儀式?」
  
  她直視他。「代表我從此以後,要過自己想過的生活。」
  
  他心跳乍停。「你是指……要跟我離婚?」
  
  她不答。
  
  而他強烈震撼,心海捲起千堆雪。「我不准!夢芬,我警告過你,我不會答應離婚的!」
  
  「是,你是那麼說過。」她語氣淡然。
  
  怎能那般淡然?相較之下,他確實焦灼而狼狽。夏柏不由得氣自己。
  
  她沉默片刻,清晰地揚嗓。「我沒說要跟你離婚。」
  
  不離婚?那她是什麼意思?夏柏覺得自己被困住了,像在森林裡迷路的野獸,前方一團濛濛濃霧。
  
  「我不會跟你離婚,應該說現在還沒必要。」她清銳的嗓音在濃霧中迴響。「一直以來都是我配合你,但從今天開始,我也不會再聽你的話了,不會再委曲求全,我要過自己的生活,要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
  
  「你——要回到宋日昇身邊嗎?」他怔怔地問。
  
  她冷笑,眼神竟似帶著幾分輕蔑——她輕蔑他?這個總是對他百依百順的女人輕視他?!
  
  「你太小看女人了,夏柏,也太小看我。我不會到任何人的身邊,不會依賴任何男人,我要完全地獨立自主,你懂了嗎?」
  
  他懂了。
  
  這是對他的宣戰,她是藉著剪去長髮,斷了與他之間纏繞糾結的情絲,從此她不在受他控制,對他不再依戀,她將遠離他,一步、一步走出他的世界。
  
  他逐漸失去她,直到有一天,再也見不著她的形影。
  
  一念及此,夏柏的胸口更悶了,痛楚狠狠地擰結。
  
  「我要回到以前的公司工作。」她宣佈。
  
  「以前的公司?」
  
  「跟你認識以前,我在一間設計師顧問公司工作,我有個學長是那邊的總經理,他已經答應我可以回去工作。」
  
  是這樣嗎?原來她在成為SOHO以前,是在設計師顧問公司工作,他都不曉得。
  
  她是要回到三年前的世界嗎?那個與他毫無交集的世界……
  
  眼前的濃霧似乎更濃了,白茫茫的,他無法辨認前方的路。
  
  「我知道你為了面子不肯離婚,沒關係,我們可以繼續維持這個婚姻的假象,我會住在這間房子,但也僅此而已。從今以後,我不會跟你報備任何事,你也不用跟我交代行蹤,我們各過各的日子。」
  
  同居一個屋簷下,卻等於是陌路人,她是這個意思吧?
  
  「你應該會同意吧?」
  
  不,她並非徵詢他的同意,只是「告知」這個事實。
  
  無論他點不點頭,她都會如此一意孤行,而他,總不能用鏈條將她鎖住,囚禁在自己身邊吧?
  
  夏柏苦澀地凝視妻子,他想,他懂了她的決心。
  
  「你同意嗎?」她堅持聽到答案。
  
  能不同意嗎?這一局他輸得徹底,賴皮耍詐只會更讓她瞧不起,男人的尊嚴必須守護。
  
  他故作冷漠地勾唇。「隨便你。」
  
  回到三年前的生活。
  
  不,正確來說,是她決定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
  
  三年前,因為突如其來的失戀,她整個人被擊潰了,辭職躲回家裡,美其名是療傷止痛,其實一直在逃避。
  
  後來,她認識了夏柏,新的戀情給了她新的希望,她以為自己痊癒了,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她只是為自己築起了一個新巢,將自己窩在裡頭。
  
  她以為自己安全了,有夏柏的呵護,從此無須害怕人生風雨,這個男人會疼惜她、照顧她。
  
  為了乞求他的憐愛,害怕自己再度被逐出這個巢,她對他總是乖巧依順,從不叛逆,曼怡說她對他太過忍讓,確實如此。
  
  但事實證明,她錯了,一味的忍讓得不到尊重,退了千步萬步,反而離她想要的幸福更遙遠。
  
  她要重新站起來,這一次,只能靠自己。
  
  崔夢芬取出化妝鏡,挑剔地打量鏡中的自己,再度回歸職場,她換上利落的套裝,臉蛋勻抹淡妝,桃紅色的唇瓣柔媚欲滴,卻也訴說著一股屬於女人的堅定。
  
  她對自己的新髮型很滿意,長短恰到好處,髮絲柔細,根根燦亮。
  
  門口傳來跫音,她迅速收起化妝鏡,對進來的男人揚起淺笑。
  
  「學長。」
  
  「好久不見了。」楚翊在她對面坐下,長腿收不進窄桌下,恣意地往桌側伸展。他望向崔夢芬,視線快速掃掠,眼神精明卻不會令人有壓迫感。「神色不錯嘛,這幾年過得很好?」
  
  「還好啦!」崔夢芬彎彎唇。「學長才厲害,我聽說不久前又得了華沙海報設計獎,這個國際大獎競爭很激烈耶,學長連得兩次,真了不起!」
  
  「這麼久沒見,嘴巴還是一樣甜。」楚翊呵呵笑。「把你放在設計部門我覺得有點太浪費了,應該讓你當公司公關發言人才對。」
  
  「這是要高薪聘我的意思嗎?」崔夢芬幽默地問。「要不我們先談談薪資紅利有多少?」
  
  「呿!」楚翊笑著將手上一迭資料捲起,敲了敲她的頭。「什麼時候學會討價還價的?」
  
  「人長大了,總是要懂得為自己爭取福利。」
  
  「放心吧,我是那麼小氣的人嗎?不會讓你吃虧的。」
  
  「是,謝謝學長。」崔夢芬甜甜地笑。
  
  「不過這幾年你都到哪兒去了?真的一直在家裡做SOHO嗎?」
  
  「嗯,我接訂單幫客戶做手工娃娃。」
  
  「真是有夠浪費你的才華!」楚翊大搖其頭。「明明可以在設計界發光發熱的人才,居然躲在家裡幫人縫娃娃?」
  
  「學長怎麼這樣說?」崔夢芬嘟嘴,假裝不高興。「不要瞧不起做娃娃的人,那也需要巧思的,而且每個娃娃都是我獨創的設計啊!」
  
  「這麼說你是做得很有成就感嘍?」
  
  「還好啦!」
  
  「真那麼有成就的話,也不會想回到這裡來了。」楚翊似是看出她隱微的思緒。「你還是很想試試看自己的能耐到什麼地步,對吧?」
  
  崔夢芬微笑,不否認。「就麻煩學長給我這個機會了。」
  
  「當然沒問題!哪,這是公司給你的聘書。」楚翊將一紙文件遞給她。「薪資紅利等條款都寫清楚了,你看看哪裡不滿意?」
  
  「哪會不滿意啊?學長不是說絕對不會讓我失望嗎?」崔夢芬接過聘書,看也不看,她相信這個學長言出必行。
  
  「不過夢芬,」楚翊有些遲疑,想了想,還是決定探問。「你和宋日昇是怎麼回事?」
  
  她一怔。「怎麼了?」
  
  「幾個月前,他有來這裡打聽你的下落,當然我是告訴他你也很久沒跟我聯絡了,不過看他的樣子好像想跟你復合。」
  
  「我跟他不可能復合的,我們早就結束了。」
  
  「可是你離開公司那時候狀況感覺不太好,老實說我很擔心。」楚翊語氣滿是關懷。
  
  崔夢芬頓感感動,又有些歉疚,因為想跟前塵往事做徹底的切割,這幾年她都不曾與前公司同事聯繫,包括這個學長。
  
  「學長,其實我……已經結婚了。」
  
  「什麼?」楚翊驚愕。
  
  「對不起,現在才告訴你這件事。」崔夢芬苦笑。「我已經跟另一個男人結婚,跟宋日昇早就徹底斷了。」
  
  「你結婚居然沒發喜帖給我?」楚翊責怪。
  
  「對不起嘛!」崔夢芬雙掌合十,俏皮地擺出求饒姿態。「不過這件事請你別跟其它人說好嗎?我不想讓大家知道我結婚了。」
  
  「為什麼?」
  
  「因為……怎麼說呢?」
  
  「該不會你現在的婚姻也有問題吧?」楚翊犀利地點破。
  
  崔夢芬無奈不語。
  
  看出她的為難,楚翊體貼地不再多問。「算了,這是你的私生活,反正你既然回到公司,就好好工作吧!要是敢給我偷懶不認真,小心我給你吃排頭。」
  
  「是,學長……」她頓了頓,憶起往事,不禁嫣然一笑。「我差點忘了,『學長』這稱謂是你女朋友茵茵專屬的,別人可不准亂叫,否則她會吃醋的。」
  
  記得三年前,他曾經如此「警告」她。
  
  「呵呵。」楚翊朗笑,對她頑皮的打趣絲毫不以為忤,星眸閃爍甜蜜。「已經不是女朋友,是未婚妻了。」
  
  「你們要結婚了?」崔夢芬驚喜。
  
  「是啊。」楚翊搔搔頭,平素瀟灑的大男人,提起最愛的女人竟也有羞赧的一面。
  
  真好!
  
  崔夢芬怔忡地出神,學長的愛情能夠幸福地開花結果,真教人羨慕,相比之下,她就……
  
  「恭喜你們。」她粲然盈笑,不許自己流露一絲黯淡心情。
  
  夏柏分心了。
  
  記不得自己上次在工作時分心是什麼時候?對於公事,他總是全力以赴,盡情揮霍血汗。
  
  但現在,看著營銷部門同仁提出的企劃案,他竟然心不在焉,腦海盤旋的,只是他的妻子毅然決然的容顏。
  
  她說要回到職場,要獨立掌控自己的生活,不會再因他受干擾,不會再聽他一句話。
  
  她做到了。
  
  這兩個禮拜以來,她的確視他為無物,回到家也只淡淡打個招呼,之後便關在自己的房間,拒絕他的接近。
  
  他只知道,她拼了命地工作,買了許多設計方面的雜誌與書籍,貪婪地吞嚥新知,企圖在最短的時間內彌補離開業界三年的空白。
  
  她很晚睡,經常他都準備就寢了,還看見她臥房的門扉透出一絲光亮,顯然仍在用功。
  
  睡得遲,卻起得早,當他清晨醒來時,她往往已經出門上班了。
  
  竟然比他這個工作狂還認真,他不得不佩服她的努力與毅力,雖說這樣的表現也令他很怒。
  
  這般日夜操勞,她一個女人能撐多久?身子骨不特別硬朗,又是容易感冒的體質,她就不怕操壞了自己的健康嗎?
  
  用不著為了跟他作對,就這樣糟蹋自己吧?
  
  她可知道他有多擔心……
  
  「夏柏,你覺得怎樣?」同事的詢問喚回他迷濛的思緒。
  
  他定定神,一時無語。
  
  「你怎麼了?」同事皺眉。「剛剛是在發呆嗎?不像平時的你。」
  
  確實不像。
  
  夏柏苦澀地撇嘴,為自己找借口。「大概昨天沒睡好吧?頭有點脹。」
  
  「是嗎?要多保重啊!我可不希望我最大的競爭對手因為過勞而倒下去。」同事開玩笑。
  
  他也笑了。
  
  這位同事是營銷部的經理,而他掌管業務部,都是高層極為看重的精英人才,兩人這幾年相互競逐,比誰能先一步坐上台灣分公司總經理的大位。
  
  目前夏柏的呼聲是高些,但他也不敢小覷這位對手的實力。
  
  「你是說這份企劃案吧?」夏柏將話題導回正軌,位於美國紐約的總公司數日前發下通告,為了全面擴大亞洲的市場,希望各部門提出可行的議案,營銷部因此打算重新設計一套CIS企業識別標誌,結合廣告營銷等策略,深化公司產品在消費者腦中的印象。
  
  由於CIS涉及企業文化與整體共識,身為營銷部經理的簡成章很客氣地前來徵詢他的意見。
  
  「說起來你們業務部是在第一線作戰的,如果你們不認同,我這個案子也推不下去。」
  
  「我覺得不錯啊!」夏柏看過內容,大方地給予讚賞。「不愧是我們公司的營銷高手,能想出這麼好的方案。」
  
  「哪比得上你啊?你才是公司拓土開疆的大將呢!」簡成章有來有往,還他一個贊。
  
  「不過重點是怎麼來設計這個新的CIS,要是設計得不好,整個效果都會大打折扣。」夏柏倒不是刻意潑冷水,只是現實地指出設計書的弱點。
  
  簡成章也明白他不是那種刻薄小氣的人,很虛心地同意他的看法。「所以我決定將案子外包給專業的設計公司,已經聯絡到幾家口碑比較好的參加比稿。你看看名單——覺得怎樣?還是你有認識不錯的設計公司要推薦?」
  
  「這方面我不熟。」夏柏笑笑,忽地,視線瞥見一個最近方進入他記憶庫的公司名稱。「這家聖翊視覺設計顧問公司……」
  
  「你知道這間公司嗎?規模雖然不算挺大,但在業界口碑很好,這幾年得了不少設計獎。」
  
  這不就是夢芬工作的公司嗎?夏柏恍惚地想。她也會參加這次的比稿嗎?
  
  「比稿會議,我可以出席嗎?」他問。
  
  「你要來看?你想看當然歡迎啦!不過……」簡成章又是驚訝,又是狐疑。「該不會是對我們營銷部沒信心吧?」
  
  「怎麼會?」夏柏連忙澄清。「我只是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缺乏美學方面的涵養,趁這個機會修煉一下也好。」
  
  「對喔,聽說你老婆就是學藝術的,怎麼?你是不是覺得像我們這種商人在那些講究美感的藝術家眼裡,好像滿身都是銅臭味?」簡成章笑得挪揄。
  
  他任由調侃,淡淡地笑。「所以才說要修煉啊!」
  
  「可憐!沒想到我們公司天不怕地不怕的頭號戰將夏柏,原來在家裡這麼急於討好老婆。」簡成章意有所指地眨眼。「不是早就跟你說過了嗎?女人不好惹,所以才要你別急著結婚啊,像我一樣做個逍遙單身漢多好!」
  
  「我現在恍然大悟了。」夏柏順著同事的口氣開自己玩笑。
  
  「哪,如果真的頂不住,隨時找我,我陪你喝一杯。」簡成章義氣地拍拍他的肩。
  
  「多謝。」
  
  送走同事後,夏柏臉上的笑容立即凝結,眸光沉鬱。
  
  頭號戰將?他?
  
  若是他真如此威猛,為何會留不住一個女人的心?
  
  他冷冷自嘲。
  
  「要我加入這個案子的任務小組?」
  
  接獲總經理指示,崔夢芬一時慌了,心意動盪不安。
  
  「怎麼了?這是很有挑戰性的案子,你不想做嗎?」楚翊不明白她的反應。「你不是一直希望能快點正式工作?之前我要你先到各小組見習,你還不高興呢!」
  
  「不是不高興,我知道自己離開業界三年,該重新學習的地方很多,我只是……希望自己能早點接新任務磨練自己。」
  
  「所以,我這不是在給你機會嗎?你猶豫什麼?」
  
  「我……」崔夢芬咬唇,呃,心情複雜。該怎麼告訴這個身兼她學長的上司呢?「因為這個案子的客戶,呃,剛好就是我老公的公司。」
  
  「什麼?」楚翊一愣。「有這麼巧的事?」
  
  「就這麼巧。」崔夢芬苦笑。
  
  楚翊沉思片刻,劍眉一挑。「那又怎樣?」
  
  「啊?」她怔住。「什麼怎樣?」
  
  「就算客戶是你老公的公司,負責人是他嗎?」
  
  「那到不是,他是業務部門的。」
  
  「所以我們比稿過不過,他管不著吧?」
  
  「應該管不著。」
  
  「既然如此,就沒有利益迴避的問題。」
  
  「是。」
  
  「那你為什麼不能加入這個任務小組?」
  
  「因為……」
  
  「你害怕?」
  
  楚翊話鋒銳利,精準地刺痛崔夢芬。
  
  沒錯,她是怕,即便只有一些些可能,她也不想在工作場合與他巧遇,能避就避。
  
  每天在家裡面對他,卻要強迫自己戴上冷靜的面具,她已經夠累了。
  
  「夢芬,既然你決心回職場工作,就得接受現實的挑戰。」楚翊彷彿看透她的思緒,不客氣地指出。「業界不是好混的,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難言之隱,都有不想碰到的人,但不能因此影響到工作。如果公司隨你這麼任性,想做就做,不想接就不接,那何必花錢請你?不如供奉你在家裡當大小姐。」
  
  好嚴厲的訓斥。
  
  崔夢芬咬牙,這個學長可真是公私分明啊!但他說得沒錯,她既然決心自立,就該鼓起勇氣披荊斬棘。
  
  她深呼吸。「對不起,總經理,我知道錯了。」
  
  楚翊聽聞,態度軟化,眼神變得溫柔。「別怪我對你太嚴格,夢芬。」
  
  「總經理應該嚴格,這樣我才能有所成長。」她微笑。
  
  楚翊也回她一笑。「去向組長報到吧!」
  
  「是。」
  
  「夢芬要加入我們這組嗎?太好了!」
  
  當崔夢芬前去會議室想負責此項項目的組長林百合報到時,同組的年輕男同事祈向勝不禁爆出歡呼聲。
  
  這個二十多歲的大男孩,比崔夢芬還小兩歲,熱情帥氣,在公司很得人緣,許多熟女姐姐都格外愛護他,尤其是林百合。
  
  事實上,崔夢芬猜想林百合暗戀祈向勝,而這點令她苦惱,因為祈向勝從來不懂得掩飾對她的好感。
  
  「我才剛回到公司,對這個案子也不熟悉,以後還請大家多多指教。」她故意不理會祈向勝的熱情歡迎,神情嚴肅。「我一定會努力跟上大家。」
  
  「有夢芬加入,我們這個案子的成功就更有希望了,對吧?百合姐。」祈向勝完全感受不到室內的暗潮洶湧。
  
  崔夢芬暗暗歎息,迎向林百合挑剔銳利的眼眸。「組長,以後就麻煩你了。」
  
  林百合似笑非笑。「坐下吧!」
  
  「夢芬,要喝咖啡嗎?」祈向勝急著示好。「我幫你倒?」
  
  「不用了,我自己來。」她連忙拒絕。
  
  「噯,你沒聽說為女士服務是男人的榮幸嗎?」
  
  「咳咳!」林百合在一旁清喉嚨。
  
  崔夢芬迅速起身。「我看大家應該都口渴了吧?就當慶祝我回公司的第一個任務,我請大家喝飲料?」
  
  她技巧地提議,既緩和了林百合不悅的情緒,也順便拉攏其它小組成員,對他們示好。
  
  「既然夢芬要請客,那我們就不客氣嘍,謝啦!」同事們展露友善的笑容。
  
  於是她知道,她通過了第一關考驗,在辦公室裡,有時不是做事難,做人更難,人際關係往往能決定一個上班族能否在職場上順利存活。
  
  現在只能希望那個神經大條的男孩別扯自己後腿了。崔夢芬暗暗祈求。
  
  可惜她雖想避開祈向勝,祈向勝卻是大刺刺地糾纏著她,不放過任何討好她的機會,買早餐時會多買一份給她,喝咖啡時會幫她多倒一杯,開會時經常對她擠眉弄眼。
  
  就連下班,他竟還將坐車開到她面前,說要送她回家,她驚得閃進附近一間餐廳,借口已和朋友有約。
  
  幾次暗示他,她對他只有同事之誼,不可能發展男女之情,他也不知是聽不懂,還是刻意裝傻,繼續傻乎乎地笑著追求她。
  
  她都快瘋了!
  
  為了在工作上力求表現,她的神經持續緊繃,偏偏還有個莫名其妙的他來擾亂,不僅在家裡倍感壓力,在公司也不得安寧。
  
  就不能放過她嗎?
  
  崔夢芬一次又一次地向上蒼祈禱,但喜愛惡作劇的老頭爺似乎就是不想讓她好過。這天,當他們整個小組到客戶公司開會時,竟然,讓她遇上了最不想見到的那個人——
  
  她名義上的丈夫,夏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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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9:01
第六章

  聽說下午聖翊的設計小組將來公司進行第一階段的簡報。
  
  並不算是正式的比稿,是在比稿前先行溝通整體設計的內涵與理念,以求雙方契合,以便提出更符合公司需求的作品。
  
  簡成章不會出席這次會議,才只是初步簡報,還輪不到他這個營銷經理親自出馬,他交代給副理負責。
  
  所以這次開會的消息,他也沒打算通知夏柏,只是兩人中午在員工餐廳偶遇時,他隨口提起。
  
  下午三點,夏柏一直記著這個時間,雖然他早排定了一場內部會議,也有客戶來訪,他忙得不可開交,但總在不經意間,心神會稍稍遠揚,飛到他處。
  
  趁開會空檔,他信步走向營銷部所在的樓層,這層樓總共有三間會議室,其中一間門扉緊閉,透過玻璃窗,能看見裡頭正滅了燈光,屏幕投影著一張張文字與圖片,有人拿著光筆指點著屏幕,進行簡報。
  
  報告的人,不是夢芬。
  
  或許她根本沒參加這個任務,或許她被公司派去服務別的客戶,或許……
  
  夏柏神智一凜,他到底怎麼了?
  
  為何走來這裡,為何如此希望能再次見著她的身影?回到家後,也可以看見她,不是嗎?
  
  不對,那不一樣,他從未看過在職場上工作的她,從不曉得原來她三年前在設計顧問公司工作;三年前的她,與他處在不同的世界,他想認識在那個世界的她。
  
  那時候的她,也是一頭俏麗的短髮嗎?是否如同與他決裂後,變得那麼冷淡而倔強?其實現在這個堅持獨立自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才是三年前的她嗎?
  
  而這三年來,他熟悉的那位溫柔婉約的女人,都只是偽裝與假象?
  
  他很好奇。
  
  不,那不只是好奇,是一種迫切的、焦灼的、近乎絕望地想探索真相,解開他的妻這道謎。
  
  他必須知道謎底……
  
  散會後,崔夢芬先到洗手間,再回到會議室後,室內已經空了,眾人已離開。
  
  怎麼走這麼快呢?他蹙眉,正不知如何是好,某人從身後拍她的肩。
  
  他訝然回眸,迎向祈向勝笑嘻嘻的臉孔。
  
  「你還在啊。其它人呢?」
  
  「張副理說要帶我們參觀一下公司,百合姊他們跟他先走了,我留下來等你。」
  
  「喔。」原來如此。「謝謝。」
  
  「不客氣。」祈向勝笑望她,似乎希望她多表示些什麼。
  
  還要她說什麼呢?崔夢芬有些尷尬。「那我們也走吧!」她可不想給這個大男孩任何會令他想歪的暗示。
  
  「嗯。」
  
  祈向勝與她相偕並行。兩人經過營銷部辦公室,來到電梯門前。
  
  「組長他們在哪裡?上樓還是下樓?」她問。
  
  祈向勝聳聳肩。
  
  「你不知道嗎?」
  
  「對呀!」
  
  這可不妙!意思是她得跟他單獨相處嗎?崔夢芬念頭電轉,趕忙取出手機。「我打電話問一下好了。」
  
  「不要問。」祈向勝阻止她。「夢芬,反正都下班時間了,百合姊剛有說,大家可以不進公司,直接下班。」
  
  「所以?」
  
  「所以我們就直接閃人吧!我請你吃飯。」
  
  她就知道!
  
  崔夢芬悄悄翻白眼,這傢伙就是不放過任何接近她的機會。「可是我還有事情沒做完耶,我想先回公司。」她委婉地推托。
  
  「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能明天再做嗎?」
  
  「不能。」她答得乾脆。
  
  祈向勝臉色一黯,但他不愧年輕,毅力驚人,既是一次次吃閉門羹,仍是振作精神發揮纏功。
  
  「那我跟你一起回公司。」
  
  「啊?可是你不是說要直接下班嗎?」
  
  「我回去幫你,做完了一起下班。」
  
  「不用了啦!」
  
  「沒關係,我喜歡幫你。」
  
  可是她不喜歡啊!
  
  崔夢芬好無奈,到底該怎麼讓這個大男孩聽懂她跟他絕對不可能呢?「你聽我說,向勝……」
  
  「走吧!夢芬。」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逕自牽起她的手。
  
  她嚇到,驚愕地瞪著兩人交握的手。
  
  「走啊!」他完全不覺得就唐突了,手指將她扣得更緊,粲然對她笑。
  
  「我說,向勝……」
  
  「怎麼了?」他靠近她,俯下頭,氣息侵略地拂過她鼻尖。
  
  他也靠太近了吧?她直覺往後退。
  
  「你想說什麼?」
  
  「我說……」她試著掙脫他的手,他卻緊縮不放。大家是同事,她實在不想把場面弄得太難堪,遲疑著該怎麼推拒他才好。
  
  「總之我們先回公司吧!」祈向勝絲毫沒感受到她的掙扎,笑容依然爽朗。「等做完公事,我再請你晚飯。」語落,他不由分說地拉她走,轉身,迎面卻撞上堅實的人牆,「誰啊?」
  
  那人沒回到。
  
  「呿,撞到人都不會道歉的嗎?」祈向勝摸摸撞痛的鼻頭,抱怨地抬眸,映入眼底的是一張絕對冷凝的男性臉龐。
  
  崔夢芬倏地抽口氣,芳心猛然加速。
  
  是夏柏!怎會這麼巧!
  
  「喂,你說句話啊!杵在這裡幹嘛?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祈向勝盛氣凌人地指責。
  
  危險?夏柏冷冽地勾唇,清銳的目光如刀,從頭到腳,一刀刀地磨過祈向勝每一寸身軀,最後,落定在他不知天高地厚強握住崔夢芬的手。
  
  祈向勝一陣顫慄,終於感覺到不對對勁。「你、你看什麼?」
  
  「放開她。」夏柏嗓音輕柔。
  
  「放開、誰?」
  
  還用問嗎?夏柏微笑,笑意卻未染進眼裡。「你的手,放開。」
  
  「啊!」祈向勝這才恍然,他眨眨眼,一面感到莫名其妙的驚懼,一面又不甘心、不服氣。「你憑什麼管我放不放手?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他是誰?這問題問得好。夏柏轉向妻子,等待著她會如何回應。
  
  她臉蛋刷白,神奇略顯倉皇。
  
  「夢芬,我是誰?」他嗓音更柔。
  
  她驀地咬唇,明眸燃起灼亮的怒火。
  
  「你……怎麼知道夢芬的名字?」祈向勝驚駭。「夢芬,這男人到底是誰?」
  
  她不語。
  
  「告訴他啊!」夏柏逼迫。
  
  崔夢芬恨恨地磨牙,陷入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對丈夫的怒氣佔了上風,忍不住嗆聲。「你什麼也不是!」
  
  夏柏神情一沈,眼潭瞬間結凍,而她也立刻後悔。不管怎樣,她這番宣言是太傷人,恐怕會更激化事態的發展。
  
  果然,夏柏不顧一切地扳開祈向勝的手,將她拉進自己懷裡,手臂佔有性地攬圈她的腰。
  
  「夢芬是我的……」
  
  「別說!」她驚慌地打斷他。
  
  他蹙眉,視線落下,這才發現她的手上未戴婚戒……什麼時候取下的?為何取下?
  
  凌亂的思緒在腦海糾結,他再也掛不住冷靜的面具,低聲咆哮,「你跟我來!」
  
  他們在樓頂開戰。
  
  「為什麼把結婚戒指取下來?」
  
  「為什麼不能?現在這社會還有多少人婚後乖乖戴戒指的?」
  
  「可你之前一直戴著!」
  
  「現在不方便。」
  
  「哪裡不方便?」
  
  「很多原因。」
  
  「說說看。」
  
  「為什麼要跟你說?」
  
  「為什麼不跟我說?心虛嗎?是因為你想造成自己未婚的假象,吸引一堆蒼蠅來追求自己,對吧?」
  
  「夏柏,你神經病!瘋了!」
  
  「我神經病又怎樣?瘋了又怎樣?」不能發怒嗎?不能失控嗎?哪個男人忍受得了自己老婆跟別的男人公然拉拉扯扯?夏柏咬牙切齒,陰鬱地瞪著眼前神態堅決的女人,她怎還能如此理直氣壯?「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崔夢芬,你都是用這種方式勾引男人的嗎?」
  
  「你說……什麼?!」崔夢芬駭然睜大眼。
  
  「我說,你非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還有魅力嗎?剛剛那傢伙對你糾纏不休,其實你很樂吧?」
  
  她很樂?很樂?
  
  崔夢芬憤概地全身打顫,熊熊怒焰在胸臆燒灼,痛的她幾乎不能呼吸。這男人到底是怎麼看她的?在他眼裡,她如此下賤嗎?
  
  「你……看不出來我其實很想躲開他嗎?」她質問,很像擺出驕傲冷冰的姿態,嗓音卻不爭氣的寒顫。「我也很煩惱,工作都已經夠繁重了,還被捲入這種男女問題,我壓力也很大,你看不出來嗎?」
  
  「是嗎?」他冷哼。「我還真看不出來。」
  
  「你……當然看不出來,因為你眼裡永遠只看到你想看的東西,你根本就不曉得……」
  
  「不曉得什麼?」
  
  不曉得這三年來她是如何忍讓他的,如何努力又徒勞地維繫這段感情,他知道有多少個夜裡他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輾轉難眠嗎?知道知道婚前一天,她還拿著自己做的小柏、小芬娃娃,演一出和樂融融的戲安慰自己嗎?
  
  「夏柏,你……很過分。」淚水隱隱刺痛著眸,已經跟自己約好不再哭泣了,偏僻還是軟弱。
  
  「我過分?過分的人是你吧,是誰故意不戴婚戒,假裝自己還是單身?」嚴厲的言語鞭笞著她。
  
  她好痛。「難道你要大家知道我們的關係,指責我們不懂得利益迴避嗎?」
  
  「你考慮的真的是利益迴避嗎?還是你怕人家知道自己已婚,身價會因此下跌?」夏柏冷笑。
  
  「對!我是怕自己身價下跌,是想假裝單身勾引男人,你怎麼說都對!」崔夢芬豁出去了,隨便他怎麼想,她不在乎了,反正他對她已做了偏見的評價,她索性作踐自己到底。「我是摘了婚戒,又怎樣?我們遲早有一天會離婚不是嗎?省的到時候還要跟人家解釋多麻煩!」
  
  「跟誰解釋麻煩?你那些潛在的追求者嗎?你擔心自己人妻的身份嚇跑別人嗎?崔夢芬,你給我聽著!」夏柏火大,雙手如箝,握住她的纖肩。「你不要忘記,你還是我老婆,就算你拿下戒指,也不能掩蓋你是屬於我的女人的事實!」
  
  「誰屬於你?」她尖銳地反駁。「我不屬於任何人!」
  
  不屬於任何人是嗎?夏柏狠吸口氣,爐火燒融了他的理智,他捧起妻子的臉蛋,不容抗拒地壓下唇,肆意輾轉。
  
  這強悍的偷香驚怔了她。片刻失身,好一會兒,才使勁推開他,賞他清脆的耳光。
  
  她竟然……打他?
  
  夏柏愕然愣住,臉頰熱辣地疼著,但他渾然不覺,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女人。
  
  她傲然挺立,容顏冷凝如霜,蒼白呃唇瓣吐落如冰的言語。「你以為這招還有用嗎?夏柏,我不是從前的崔夢芬了,不會因為你一個吻就動搖。」
  
  意思是她對他已無熱情了嗎?他的親吻,再也燒不起她體內情慾的火苗?
  
  「看看這個,你還不懂嗎?」她撩起自己一束髮綹,語氣嘲諷。
  
  他全身震顫。
  
  是啊!他怎麼會忘了?她可是毅然剪去了他最迷戀的長髮……
  
  斷髮如斷情。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做那個對你百依百順的娃娃了。」她冷然聲明,不帶一絲感情。
  
  而他這陣子一直危危吊在懸崖的心,終於失速墜落。
  
  真是無可挽回了嗎?
  
  他的妻,變得好決然,翻臉如翻書,令他抓摸不定。
  
  夏柏很慌,直到現在才徹徹底底地體悟,他的妻真的會離開他,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她將遠走高飛,拋下他孤伶伶一人。
  
  而他竟然……感到害怕。
  
  這樣的驚惶,很像許久許久以前,當他還小的時候,他的母親買了個玩具給他,要他在雜貨店門口等,然後一去不復返。
  
  那天、很冷,天空飄著雨,他等到夜深人靜,等到派出所的警察聯絡在外地的父親,趕回來接他。
  
  父親把他痛罵了一頓,問他怎麼連自己回家也不會,難道不認得回家的路嗎?
  
  「可是,我要等媽媽。」他細聲為自己辯解。
  
  「她不會回來了,笨蛋!」父親怒斥。
  
  「她會回來,她說要我等她的,我要在這裡等。」
  
  「別等了,跟我回去!」
  
  「不要,我要等!媽媽一定會回來!」
  
  「我說她不會了,她早就想跟我離婚了,你不知道嗎?」
  
  他不知道。離婚是什麼?他不懂。為何一個母親會忍心在寒冬的夜晚拋棄自己的孩子?他也不懂。
  
  為什麼她許下的諾言會不算數?她明明說會回來的,她說會的……
  
  他嚎啕大哭。
  
  幼小的心靈縱然弄不清楚來龍去脈,還是隱隱明白自己被丟下了。媽媽不要他了,她覺得離家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他的幸福,不在她的考慮之列。
  
  幾年後,父親另娶,繼母不喜歡他,只疼愛自己的親生孩子,就連父親也只把關愛分給那個嬌美可愛的妹妹,對他動輒打罵,不然就是不理不睬。
  
  他更孤獨了。
  
  好不容易有個完整的新家,有爸爸,有新媽媽,有個小妹妹,卻更寂寞了。
  
  一個人怎麼會在擁有家庭以後,變得更孤單?
  
  經過多年,他長大了,獨自從美國回台灣,認識一個很想與她共度一生的女人,向她求婚。
  
  求婚的時候,只記得那個求婚其實並非在自己規劃中,只是那個晚上,他太感動,一顆心被牽擰得太脆弱,才會突如其來地求婚。
  
  很想完完全全擁有那個女人,很像跟她共組一個溫暖的家庭,生下屬於他們的孩子,他發誓會用盡心力守護這個家,也決心這樣愛他們的孩子,可為什麼事態會走到這地步?在某個關鍵的轉折處,他做錯了嗎?所以讓她失望了?
  
  這個婚姻,一開始就錯了吧?他不該以冷戰懲罰她,不該殘忍地折磨她,或許根本當初就該對她瀟灑放手,不強迫她結這個婚,讓她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
  
  就跟當年母親離開一樣,他不該軟弱地大哭,不該賴在原地不走熱惱父親,應該勇敢點、堅強點,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是不是……太不像個男人了?
  
  一念及此,夏柏微扯嘴角,很想瀟灑地笑幾聲,嘲弄自己,卻艱難地笑不出來,唇瓣顫動,眼眸隱約灼熱。
  
  他想喝口茶鎮定自己,右手想勾馬克杯把,竟顫抖得勾不住,試了幾次,仍是徒勞。
  
  該死的!夏柏!你冷靜一點。
  
  他在心理暗斥自己,左手緩緩伸向右手,凝聚全身的力氣,試著握緊。
  
  還是握不住,手抖得握不住。真丟臉,這雙手究竟曾確確實實地握住過什麼?或許,從來不曾握住。
  
  手機鈴聲驀地唱響,他深深呼吸,吞下軟弱的哽咽,接電話。
  
  「姊夫!是我啊,英傑。」耳畔跳來一道清朗的嗓音。
  
  夏柏命令自己微笑。「英傑,怎樣?最近過得還好嗎?」
  
  「不錯啊,姊夫呢?」
  
  「我也……不錯。」
  
  「好一陣子沒看你跟姊姊一起來我們家了,我媽在問,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吃頓飯?」
  
  「嗯,幫我謝謝岳母,有空我會過去。」
  
  「那你快點抽時間過來喔,姊夫……」崔英傑遲疑地停頓。
  
  「怎麼?」
  
  「這件事我本來像請姊問你的,可是她說不想麻煩你。」
  
  「什麼事?你說沒關係。」夏柏溫言鼓勵。
  
  「就是啊,我們繫上要主辦校際杯的活動,我被選出來當公關組的小組長,你也知道,就是負責籌措經費的。」
  
  「你要募款,對嗎?」
  
  「對呀!」崔英傑不好意思地笑。「姊夫公司應該會有一些贊助經費的額度吧?雖然只是學生辦的活動,要不要贊助一下呢?我們會很感激貴公司的,也會在這次活動展示貴公司的廣告海報,算是幫你們做宣傳……當然宣傳效果可能不一定很好,不過……」
  
  「沒問題!」夏柏爽快地答應。「要多少?」
  
  「姊夫公司可以贊助多少呢?」
  
  「三十萬夠不夠?」
  
  「太多了!」崔英傑驚呼。「姊夫,你也太阿莎力了吧?真的可以一次撥那麼多錢嗎?這只是大學生辦的活動耶!」
  
  「我會盡量爭取,不夠的部分我個人也可以補足。」夏柏承諾。「總之你別擔心,如果不夠再跟我說。」
  
  「太好了,感謝!」崔英傑笑呵呵。「就知道來求姊夫幫忙準沒錯!姊姊也真是的,還說不想麻煩你,我就想姊夫不會那麼小氣嘛!」
  
  那是因為她想徹底斬斷與他之間的關係,所以才不准弟弟來請托他吧……
  
  夏柏苦澀地抿唇。她的態度非要那麼絕嗎?
  
  他心念一動。「對了,英傑,你剛說岳母要我跟你姊回娘家吃飯?」
  
  「是啊!」
  
  「明天晚上可以嗎?」
  
  「什麼?你說你姊夫答應給你錢?」
  
  接到弟弟的來電與興奮地報告,崔夢芬掩不住吃驚,她明明警告過他,不許去叨擾夏柏的。
  
  「我不是說你想幫繫上募款,就來找我嗎?」她質問。
  
  「拜託!姊。」崔英傑很無奈地回話。「姊夫一開口就說要給三十萬耶!你拿得出來嗎?」
  
  三十萬?崔夢芬愣了愣。「學生辦的活動幹嘛要那麼多錢?」
  
  「怎麼不用?我們要請全國大專院校組隊來參加各種比賽耶!光是場地設備就要花不少錢,還有餐飲等等;地租啊,也要做海報、布條,最後還要辦一場聯歡舞會。」崔英傑簡單地交代資金流向。
  
  側面像顰眉,聽起來的確需要相當的經費,但……
  
  「三十萬……我也有。」
  
  「算了吧,姊,你有就自己存起來啊!姊夫給的錢,不花白不花。」
  
  「不行!」就偏不像用他的錢,不願領他的這份人情。「你別跟他要,我給你。」
  
  「怎麼了?姊。」崔英傑不解。「幹嘛這麼計較?你該不會跟姊夫吵架了吧?」
  
  弟弟是隨口一問,崔夢芬卻驚得心跳乍停。「沒有啊!我哪有……跟他吵架?」
  
  「那你幹嘛就是不讓姊夫幫忙,搞得一副要跟他劃清界限的樣子?」
  
  「我……」她無可辯解。
  
  「總之就算你們吵架了,也要快點和好啦!不然媽知道了會不高興。」
  
  這孩子竟然在她面前擺出老成的架子?崔夢芬又好笑又無奈。
  
  「對了,姊夫應該有跟你說過吧?今天晚上媽要你們一起回家吃飯。」
  
  回家吃飯?
  
  崔夢芬又怔住,仔細一想,今早她出門上班前,丈夫有提起這件事,但她當他開玩笑。兩人都鬧成這樣了,怎麼可能還跟他回娘家扮演恩愛夫妻?
  
  「我……我沒空!」他胡亂找借口。「晚上要加班。」
  
  「什麼天大的事,一天不加班會死嗎?」崔英傑代替母親否決這牽強的理由。「總之晚上早點過來喔,我可不想餓著肚子等你們。」
  
  語落,他乾脆地掛電話,也不等她響應。
  
  崔夢芬怔怔地握著手機,半響,幽幽歎息。看來她是逃不過,還是得乖乖回家。
  
  正想著,簡訊的鈴音響起,她點閱來看……
  
  什麼時候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出租車。
  
  冰冷的文字浮現在屏幕上,刺痛夏柏的眼。
  
  他閉了閉眸,深吸口氣,決定假裝沒看到。
  
  不管她如何設下兩人之間的界限,他總要試著闖關,否則她怕是會離他越來越遠。
  
  而他,還下不了決心分手。
  
  他盡快處理完公事,下班時間一到,便駕著座車來到妻子公司大樓門口。
  
  他打電話問櫃檯小姐,確定她還未離開,耐著性子在樓下等她。
  
  從前兩人約會,總是他讓她等,這回立場反過來,換他等了。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他很小的時候便體悟到,尤其在不確定等待的那人會不會出現的情況下,還有,即便現身了,是否歡迎自己。
  
  說不定不會出現呢!說不定就在他一眨眼之間,往別的出口走了,留下他呆在原地茫然無措。
  
  夏柏等著,手指不知不覺敲著方向盤,一下、一下,響著單調的回音。
  
  從前她等他的時候,也是如此嗎?時間彷彿走得特別慢,一步步地輾過心口,悶得呼吸不順。
  
  這是報應嗎?因為他總是讓她等,如今換他來嘗這份苦澀。
  
  他澀澀地歪唇,天光逐漸暗淡,天幕靜靜地染上一片蒼藍色。
  
  蒼藍色的黃昏,最令人感到恍惚,而且寂寞。
  
  他朦朧地盯著大樓門口,終於,他看見了她,窈窕的倩影如流行,瞬間點亮他眼海。
  
  他握上門把,正想開門下車,清脆的喇叭聲驀地響破夜幕。
  
  他凝住動作,怔怔地看著一輛白色轎車瀟灑地滑倒她面前,而她對探頭出來打招呼的男人甜甜一笑。
  
  那男人,不是宋日昇,也不是那天見到的那個死纏著她的年輕男同事,而是個長像頗為俊俏的熟男。
  
  她毫不遲疑地上了對方的車。
  
  夏柏啞然。
  
  他該感到自豪嗎?他的妻子竟然有這麼多男人在覬覦,不論年紀大小,成熟幼稚,一網打盡。
  
  算她厲害!
  
  他嗤笑,嘲諷她,更嘲諷自己,發動引擎,靜靜地尾隨那輛車後。
  
  這段開往妻子娘家的路,很長,恍若遙遙無盡,一分一秒,消磨著他男人的銳氣。
  
  不知過了多久,那輛車悠然停住,他也跟著踩剎車,降下車窗,聽妻子跟那個陌生男人的對話。
  
  「謝謝總經理送我一程。」她下車後,彎腰對車內的男人行了個舉手禮,俏皮的姿態令他目瞪口呆。「小的感激不盡!」
  
  「感激的話,就從你的小腦袋瓜多擠一些靈感來奉獻給公司,懂嗎?」那男人順著她的口氣開玩笑。
  
  「YesSir!」她笑得燦爛。
  
  「那我走啦,拜。」
  
  「拜。」
  
  她揮手,很禮貌地目送對方離去。
  
  夏柏咬緊牙關,膛視這一幕。
  
  已經不是單純的妒忌了,現在他心情複雜得難以描繪,比起生氣,他似乎更悲傷,比起吃味,更接近滄桑。
  
  那個撒嬌裝可愛的女人,他真的認識嗎?見過她這樣對自己嗎?她能夠那麼頑皮地對別的男人,為何對他不能?
  
  一波波酸楚威脅在眸海氾濫,他強忍著,將所有的悔恨不甘都埋進內心最深處。
  
  他下車,而她笑盈盈地轉身,觸及他陰鬱的視線,驚得亂了呼吸的節奏。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漠然不語,緩緩走向她。
  
  她咬唇,似乎有些慌。「你該不會都看到了吧?別又想些有的沒的,剛才那是我們公司總經理,也是我大學學長,他只是順路載我一程。」
  
  他依然不說話。
  
  他的毫無反應反而令崔夢芬更慌。幾天前他見到祈向勝糾纏自己才狂飆過一頓,怎麼這次看到學長開車送她,反倒一句話也不說?
  
  他在盤算什麼?
  
  「走吧,你媽應該已經在等我們了。」淡淡拋下一句後,他率先舉步。
  
  她驚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後。
  
  「我、我跟你說喔,夏柏,在我媽面前,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媽她……不知道我們的情況,我不想讓她傷心,所以你……」
  
  「你不用擔心。」他低聲打斷。「我會扮演好自己該演的角色。」
  
  「是嗎?」她迷惑地凝望他無表情的側臉。「那就好。」
  
  兩人相偕進電梯,在密閉的空間裡,靜寂顯得更沉重,崔夢芬不覺想找話說。
  
  「還有,我弟弟的事不用你插手,他要募款,我自己會想辦法。」
  
  「我已經答應贊助了。」
  
  「就說了不要你管,我會給他錢。」
  
  「為什麼我不能管?」他回頭看她,墨幽的眼潭深不見底。「英傑也算是我弟,他需要幫忙,我援助他,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什麼啊?「他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她忍不住嗆聲。
  
  他聞言,深色陡暗,下頷縮凜。「你一定要跟我分得這麼清楚嗎?至少我們到現在還是夫妻,你的家人也還是我的家人。」
  
  他拿她家人當自己家人?崔夢芬訝異,還來不及細細思索丈夫這番話的涵義,一鼓不服氣的倔強促使她衝口而出。
  
  「總之我就是不想領你這份情,我說過了,不想依賴任何人。」
  
  「你不想依賴的只是我吧?!」他厲聲咆吼。「真的不想依賴任何人,那剛才幹嘛要你學長送你過來?不是說要獨立自主嗎?不是說要自己搭出租車嗎?」
  
  所以他果然還是介意!
  
  崔夢芬冷笑。「我就知道,你這個人真是氣量狹窄,我跟學長只是正常的同事關係,根本就沒什麼,你該不會有想說我勾引人家了吧?」
  
  「你!」夏柏瞪她,臉部肌肉因激動而微微扭曲。
  
  看,他又發飆了,剛才還裝什麼風度,明明就心懷芥蒂。
  
  「我跟你說,不管你怎麼想,我跟學長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麻煩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好嗎?」她嘲弄地聲明,語風銳利,恨不得能狠狠割傷他。
  
  而他彷彿真的被戳到了,身上猛然一震。
  
  她快意地揚唇,很高興自己也有傷害他的能力,真希望他也能經歷她曾經嘗過的痛。
  
  她抬頭,正想朝他送去勝利的微笑,映入眼裡的影像卻驚駭了她。
  
  是她看錯了嗎?還是他的眼眶真的泛紅了?他的唇,似乎正痛楚地緊抿……
  
  電梯到達,門扉想兩側滑開,他們該進去了,但她與他彷彿被某種魔法定住,誰都無法移動分毫。
  
  時光輕悄悄地流淌,他們在絕對的沈寂中,尋找著適當的語言。
  
  「姊、姊夫!你們回來了,太好了!」崔英傑焦灼的嗓音驀地響落,驚醒對峙中的兩人。
  
  崔夢芬首先回神,勉強鎮住忐忑不安的心,望向弟弟。「怎麼了?英傑,瞧你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
  
  「別說了,快跟我去醫院,媽昏倒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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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9:29
第七章

  一行人立刻趕往醫院。
  
  路上,崔夢芬問弟弟究竟怎麼回事。
  
  「我也是剛回來時聽管理員說的。」崔英傑解釋。「聽說媽傍晚的時候去市場買菜回來,經過樓下中庭時,忽然暈倒了,是管理員叫了救護車送她去醫院。」
  
  「怎麼會這樣?」崔夢芬心慌。「你最近在家看媽有哪裡不對勁嗎?有沒有不舒服之類的?」
  
  「她只是比較容易累而已,有時候會抱怨腰酸背痛,我以為老人家年紀大了,都會這樣的。」崔英傑懊悔地敲自己的額頭。「早知道我應該多注意媽的,都是我不好。」
  
  「不能怪你,你學校功課也忙。」崔夢芬安慰弟弟,拍拍他的肩。「是我不好,最近都沒回家看媽,也沒怎麼打電話問候她。」
  
  「姊,你還不是在怪自己嗎?」
  
  姊弟倆都是自責,又互相安慰對方,夏柏在前座聽了,心弦不禁牽動。他們一家人感情很好,不只姊弟情深,對母親也是戀戀孺慕,而岳母也很疼愛這兩個孩子……
  
  真好,真令他羨慕。
  
  他澀澀地尋思,比起來,自己跟父親及繼母的關係就疏遠多了,只有跟妹妹夏芝比較親而已,但兩兄妹也是久久才能見上一面。
  
  或許就因為這份難以言喻的羨慕,每回他去崔家拜訪時,總有些格格不入的侷促,很怕自己這個外人驚擾了人家家庭合樂。
  
  即便跟夢芬結婚了,他,依然是個外人嗎?
  
  夏柏悄然歎息,默默地開車將妻子與妻舅送到醫院,主治醫生已經大約為崔母檢查過,懷疑是子宮頸癌復發。
  
  「什麼!?」姊弟倆都不相信。
  
  夏柏也暗暗驚駭,他從不曉得原來岳母曾經患過癌症。
  
  「可是……媽媽七年前開過刀,那時候還說手術成功,復原情況良好。」崔夢芬吶吶地抗議,不願意接受醫生的診斷。
  
  「嗯,我們也不希望是這種情況,明天會再替令堂安排更進一步的詳細檢查。」醫生說的保守,但看他的表情,他對自己的推斷是有幾分把握的。
  
  崔夢芬顫然,面色急速刷白,腦門一陣暈眩。她踉蹌了下,重心不穩,夏柏連忙展臂扶住她。
  
  「那我媽現在在哪裡?」崔英傑同樣神態焦慮。
  
  「目前我們已經替她安排好病房,就等家屬辦住院手續了。」
  
  要住院?姊弟倆駭然相顧。
  
  「我來辦吧!」夏柏挺身主導情勢,沈靜的聲嗓頗有鎮定的作用。「你們先進病房看媽。」
  
  「喔,好。」崔夢芬也無心多說什麼,將瑣事交給丈夫處理後,便跟弟弟匆匆趕往病房。
  
  院方安排的是一間雙人病房,另一張病床上的病人身上插滿著管,氣息奄奄,崔夢芬只瞥一眼,心臟便倏然揪痛。
  
  怎麼能讓媽睡在這樣的人隔壁,她看了該會有多害怕啊!
  
  她掐握掌心,牙關輕顫,崔英傑似乎也有同樣的念頭,慌張地看向姊姊,她搖搖頭,示意弟弟千萬要保持冷靜。
  
  崔媽媽看見孩子來了,努力撐開原本半瞇的眼,微微一笑。
  
  「你們來啦!」
  
  「嗯。」崔夢芬坐在床沿,輕輕握住母親的手。「你覺得怎樣?有哪裡不舒服嗎?」
  
  「還好,就算累。年紀大了,身子骨一堆毛病,不中用了。」崔媽媽自嘲。
  
  崔夢芬胸口泛酸,勉強彎彎唇。「休息幾天就會好了,沒事的。」
  
  「嗯。」崔媽媽低應一聲,眼珠轉動,望向兒子。「英傑,你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我?」崔英傑慌得摸自己的臉,接著,刻意朗笑。「哪有啊?媽,你兒子永遠都這麼帥好嗎?」他撥撥髮綹,擺出帥氣的姿態。
  
  「媽沒教過你嗎?」崔媽媽似笑非笑地送兒子兩枚白眼。「做人要謙虛。」
  
  「可媽也說,人對自己有自信是件好事,對吧?姊?」崔英傑尋求同盟。
  
  崔夢芬嫣然一笑,吐弟弟槽。「你如果真那麼帥的話,怎會到現在還交不到一個女朋友?」
  
  「嘿!」崔英傑斜眼歪嘴,故作不悅的鬼臉。「拜託,誰說我交不到的?是我不想交好嗎?姊跟媽不是一天到晚嘮叨要我好好用功嗎?在下為了學分放棄戀愛不好嗎?說真的,像我這麼有志氣,不為正妹所惑的年輕人不多了,應該頒我獎章才對。」說著,他自己都忍不住覺得好笑,咧開一口白牙。
  
  崔夢芬跟崔媽媽也笑了。
  
  「不過啊,兒子。」笑過戲謔過後,崔媽媽輕柔的揚嗓。「如果可能的話,還是交個女朋友吧!」
  
  「交個女朋友,談談戀愛,然後像你姊這樣,跟一個好女孩結婚,媽希望你過得幸福。」
  
  什麼啊?怎麼說到他的幸福上頭來了?
  
  崔英傑不愛聽,總覺得母親像是預知了什麼,在交代遺言,他咬了咬牙。「還早呢!媽,等我畢業之後再說吧!我畢業那天,媽可要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然後再過幾年,媽再來當我的主婚人,我覺對會娶個超級漂亮、聰明又溫柔孝順的老婆給你看。」
  
  「還要幾年啊……」崔媽媽呢喃,瞳神逐漸朦朧。
  
  崔夢芬看著,心口一緊,「媽累了吧?別說了,先休息吧!」
  
  「夏柏呢?他沒跟你們一起來嗎?」
  
  「他去幫媽辦住院手續了,待會兒就來。」
  
  「嗯。」崔媽媽是真的倦了,眼皮沉重地掩落。「好想睡喔!」
  
  崔夢芬替母親拉攏被子。「那就睡吧,媽,好好睡一覺。明天精神就會好了。」
  
  不一會兒,崔媽媽便沉沉入睡了,姊弟倆凝望母親蒼白疲憊的睡顏,憂心忡忡。
  
  經過詳細檢查後,醫生確認是子宮頸癌復發,而且已經是末期了,必須立刻進行相關的化學及放射性治療。
  
  「我們請家屬要有心理準備,通常這病復發之後,要治療的機率就不高了,何況還是末期。」
  
  意思是她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接受一次又一次痛苦至極的治療,一點一點地流失生命,最終撒手人寰嗎?
  
  不!她不能接受!
  
  「一定會好的了,我媽她好過一次,就會好第二次,對吧?醫生。」
  
  「我們會盡量積極治療。」
  
  「一定會好的,一定會!」崔夢芬喃喃低語,說服他人,更說服自己。
  
  她必須樂觀,必須相信母親有治療的可能,母親已躺在病床上,弟弟又惶惶不安。
  
  她必須堅強。
  
  首先,她要求院方為母親換病房,她媽媽不能跟失去意識的插管病人同房間,這恐怕會令媽媽失去求生意志。
  
  但院方說。醫院病床都差不多滿了,很難再挪出適合的病房。
  
  「拜託你們,一定要幫忙好嗎?」
  
  「我們盡量。」
  
  院方總是如此的官樣答覆,崔夢芬不禁感到挫折。
  
  夏柏看出妻子的煩惱,主動聯繫認識的朋友,在人際網絡中不遺餘力地搜尋,終於,他找到了醫院高層、打通脈絡,要到一間單人頭等病房。
  
  接著,他又為岳母請了一個專屬看護,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照顧,分擔姊弟倆肩頭的負荷。
  
  「結果還是靠你的幫忙,真的很謝謝你。」將母親送進新病房後,崔夢芬輕聲向丈夫致謝,深深地彎腰鞠躬。
  
  為何要這樣道謝呢?夫妻之間何必行此大禮?
  
  夏柏不喜歡妻子對自己道謝的方式,就好像他們……只是普通朋友似的。
  
  「你就這樣不甘心讓我幫忙嗎?」他瞪著她,喉嚨發乾。「英傑的事也是,媽的事也是,」
  
  她別過眸,黯然不語。
  
  非堅持跟他劃清界限不可嗎?夏柏暗自掐握掌心,平復心海洶湧的浪潮。
  
  「其實還有件事……要請你幫忙。」她驀地揚起沙啞的嗓音。
  
  他聞言,怔了怔,不想承認,但胸口確實冒滾喜悅的泡泡。「什麼事?你說。」上刀山、下油鍋,只要能幫她,他都樂意全力以赴。
  
  崔夢芬遲疑地瞥他一眼,跟著,羽睫又翩然伏落。「你也知道,我媽現在身體狀況不好,她可能……常常會說些有的沒的,希望你能包容。」
  
  「什麼意思?」他不懂。
  
  「我的意思是,」她咬咬唇,似是難以吐落適切的言語。「她……呃,或許會覺得自己來日不多,托付你照顧我、給我幸福之類的,那你就……聽聽就好。」
  
  聽聽就好?夏柏心一沈,泡泡幻滅。
  
  「拜託你千萬別讓我媽看出來我們的婚姻情況,她一直以為……我們過得很幸福,我不想讓她擔心,所以拜託你,至少在我媽面前,假裝我們很恩愛。」
  
  這就是她要他幫的忙?要他對岳母說謊,在她的家人面前說謊。
  
  夏柏的心涼透,胸中飄著雪。他願意給她全世界,但她卻只想要一個虛幻而美麗的謊言。
  
  她已然不信他給得起真實了嗎?
  
  「你不能答應我嗎?」她誤解了他的沉默,以為他會拒絕自己的要求,神態大為慌張。
  
  這個女人,到底是怎麼想他的?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那般不堪嗎?
  
  「夏柏,你怎麼不說話?你不肯答應嗎?」她追問。
  
  他深深地凝望她憂心忡忡的容顏,瞳神一點一點黯減……
  
  「我答應你,什麼都答應。」
  
  「夏柏啊,你很喜歡我們家夢芬吧?」
  
  與崔夢芬交往兩年後,某天,夏柏至崔家拜訪,崔媽媽曾如是問他。
  
  那並不是他初次登門拜訪,卻是他最緊張的一次,因為那天只有他跟崔媽媽兩個人相對而坐,她招待他喝茶以及自己做的小點心,娓娓地將關於他的大小瑣事問了個遍。
  
  雖然,他埋在內心深處的傷口並未揭露給她看,但他總覺得那雙歷經風霜的銳眼,早就把自己裡裡外外都看透了。
  
  「是不是很喜歡夢芬呢?」崔媽媽堅持問明白他的心意。
  
  他很窘,不管是在長輩、平輩或任何人面前,從不曾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她殷殷地探詢令他無所適從。
  
  「這問題有這麼難回答嗎?」崔媽媽調侃。「就老實說啊!」
  
  問題是,說這類的實話對他而言,確實很難。
  
  「所以你不喜歡我們夢芬嘍?」崔媽媽逗他。
  
  他卻聽不出老人家是可以戲弄,連忙搖頭,急的赧紅了臉。
  
  「那是喜歡?」
  
  他點頭。
  
  「有多喜歡?」
  
  這能怎麼回答啊?夏柏怔望面前的女性長輩,她眸光璨亮,帶著幾分狡黠。
  
  這眼神……有點像他媽,他記得自己很小、很小的時候,媽媽有次故意伸腿絆倒他,那時,她就是用這樣的眼神笑看泫然欲泣的他。
  
  他驀地用力抓緊褲管。
  
  崔媽媽擦覺到他的動作,噗哧一笑。「怎麼?我的問題讓你很緊張?」
  
  他搖頭。是她的眼神,讓他想起了難以忘懷卻又恨不得徹底遺忘的往事。
  
  「聽說你跟夢芬第一次見面是在一間日本料理店,兩個人還一起喝酒,夢芬還喝得酩酊大醉?」崔媽媽又問。
  
  「是。」
  
  「那時候就喜歡上她了嗎?」
  
  是那時候嗎?夏柏惘然回憶。
  
  「不對,應該不可能是那時候吧?夢芬說那天她醉到大吐,當時你一定對他印象很糟吧?一個女孩那麼沒教養……」
  
  「不,怎麼會呢?」他否認崔媽媽的推測。「我覺得她很可愛。」
  
  「可愛?可愛!?」崔媽媽又驚訝又好笑。「她不是還不小心吐到你身上嗎?哪裡可愛了?」
  
  「她吐完了對我道歉的樣子很可愛,拿手帕慌亂地幫我擦拭的動作很可愛,還有她稱讚我……」他驀地頓住。
  
  「稱讚你什麼?」崔媽媽好奇地追問。
  
  「她說我……很有君子風度。」夏柏的臉更熱了。
  
  「後來呢?」
  
  後來?夏柏淡笑,他沒發現自己回憶的時候眼神滿蘊寵愛。「她跟我講了很多笑話,很多她生活上的趣事,我覺得她是個很有幽默感、很懂得自嘲的女人,她好像不太介意別人怎麼看她,很自然大方,一點都不矯揉造作。」
  
  「大概是她喝醉了顧不得形象吧?」崔媽媽絲毫不給自己女兒面子。
  
  「或許吧!」夏柏微笑加深。
  
  「所以你對我們夢芬,算是一見鍾情?」
  
  「嗯,後來我越認識她,就發現她更多優點,越來越……喜歡。」他不覺放低了音量,「喜歡」這兩個字還是難以輕易言說啊!
  
  「你記得我們家這條巷子有幾盞路燈嗎?」崔媽媽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更奇怪的,他居然答得出來。「到巷口總共有四盞。」
  
  「開了幾家便利商店呢?」
  
  「三家。」
  
  「巷口有幾個賣鹹酥雞的攤子?知道吧?」
  
  「是,有一對老闆夫妻一起賣的。」
  
  「還有個鄰居院子裡種了桂花樹。」
  
  「開花的時候味道很香。」
  
  「你真的對我們夢芬很用心。」崔媽媽看著他,溫柔地笑。「因為常常接送她,所以記得了路上的一切,夢芬常說你約會的時候讓她等,但你也常常在我們家樓下等她吧?等她準備好下樓,或者等她平安到家……不然你不會注意到那麼多細節,對吧?」
  
  他沒說話,端起茶啜飲,藉著喝茶的動作掩飾自己被看透的狼狽心慌。
  
  「夢芬跟你在一起,我很放心。」
  
  當時,崔媽媽悠悠地下了這個結論,但,真的能放心嗎?
  
  夏柏歎息,從往事中回神,他坐在病床畔,視線凝定在病床上安睡的岳母。
  
  她可曉得,她的女兒其實已經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嗯……」微弱的呻吟聲自崔媽媽唇間逸落,接著,她似乎極為吃力地掀開眼皮。
  
  「媽,你醒啦?」夏柏傾身向前。「口渴嗎?要不要喝點水?」
  
  她點頭。
  
  他為他斟了一杯溫水,扶她坐起,她接過玻璃杯,慢慢啜飲。
  
  「怎麼你一個人在這兒?」喝了幾口水潤過喉,崔媽媽沙啞地問。
  
  「英傑繫上辦活動,抽不開身,夢芬剛開完會,馬上就過來。」夏柏解釋。
  
  「叫她不用來了吧!都幫我請了看護,她就不必這麼緊張了。這陣子她白天上班,晚上又來照顧我,蠟燭兩頭燒,我擔心她太累,身子撐不住。」崔媽媽憂慮地鎖眉。
  
  「我也是這麼說。」夏柏有同感。
  
  好幾次,他看妻子心力交瘁,勸她放鬆點,或者乾脆遲掉工作,她卻堅持有始有終,至少把手上負責的案子告一段落,才能思考去留問題。
  
  真倔。
  
  最近,他常常覺得倔得像另一個人,尤其面對他時,好似總在賭氣。
  
  「她不聽你的話吧?」崔媽媽彷彿看穿他的思緒,淡淡揚唇。「那孩子脾氣拗起來,很難搞的。」
  
  是啊,最近他可是深有體會。夏柏苦笑。
  
  「就麻煩你多照顧夢芬了。」崔媽媽柔聲叮嚀。「如果她有什麼不對的地方,讓她一點。」
  
  怎麼會是他讓她呢?「都是夢芬容忍我比較多啊!」他澀澀地自嘲。
  
  「夫妻都是這樣的,偶爾你讓步,偶爾他容忍,各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這個婚姻也才能夠長久地維繫。」
  
  是這樣嗎?夏柏出神。
  
  崔媽媽含笑望他,像看著自己的兒子那般慈藹地看他。「把夢芬交給你,我很放心。」
  
  又說放心了,她怎麼如此信任他?
  
  夏柏暗暗咬牙,胸臆翻騰著,悸動著,滿腔複雜的情感繁複碾磨,表面上卻必須裝作若無其事,淡淡地、淡淡地笑。
  
  他多想跟這個慈祥的長輩說真話,多想對她傾吐自己的困擾與苦惱,好想什麼都告訴她,像孩子對母親那樣撒嬌。
  
  但不能,他答應過夢芬,瞞她母親到底。
  
  「我買了蘋果過來,削給你吃吧。」他借口起身。迴避岳母太過關懷的視線。
  
  「我剛剛啊,夢見夢芬她爸爸了。」崔媽媽笑著說道,聲嗓雖虛弱,卻聽得出十分興奮。
  
  「他說了什麼?」夏柏順口問。
  
  「他啊,什麼都沒說。」崔媽媽埋怨。「那傢伙從以前就是個悶葫蘆,什麼也不會說的,他就只是看著我,拍拍我胸口,哄我睡覺而已。」
  
  「哄你睡覺,就表示他關心你啊。」
  
  「我知道啊,可是至少說兩句話也好,我很久沒聽見他的聲音了,他可以打個電話來說我愛你啊!」
  
  打電話?夏柏削蘋果的手在空中凝結,這個岳母怎麼這般異想天開啊?
  
  「媽,你又胡說八道了。」崔夢芬輕柔的嗓音加入。「你瞧夏柏,都被你赫得差點割到手了。」
  
  這是在取笑他嗎?
  
  夏柏將目光投向忽然現身的妻子,她穿著套裝,手上還提著筆記型計算機,略有幾分倦容,可唇畔卻噙著明朗的笑。
  
  是可以笑給母親看的吧。
  
  「夏柏才不會這麼沒幽默感,對吧?我有嚇到你嗎?」崔媽媽問女婿。
  
  「沒有。」夏柏將削好的蘋果片盛進碗盅,遞給岳母。「其實我也很想有機會跟岳父喝點酒,聊聊天。」
  
  「就是嘛,應該讓他請我們吃飯喝酒,大家一起說我女兒的壞話。」
  
  「這主意不錯,約那一天好呢?」
  
  「嗯,我想想喔……」
  
  丈母娘與女婿一搭一唱,拿崔夢芬開玩笑,她並不生氣,反倒有些愣住了,沒想到丈夫也懂得刷幽默。
  
  「我看我們就選……」話語未落,崔媽媽驀地伸手掩唇,另一隻手攬住自己腹部,額前迸出冷汗。
  
  「怎麼了?」崔夢芬大驚,慌忙奔至母親床前。「媽,你哪裡痛嗎?」
  
  「我馬上叫醫生來。」夏柏像按喚人鈴。
  
  「不用。」崔媽媽搖手阻止。「我只是……想吐。」她顫聲低語,怕女兒、女婿擔心,強自揚笑,殊不知在蒼白瘦削的臉上漾開的笑更讓人看了黯然神傷。
  
  這是化療的副作用,日日夜夜,繁複地痙攣疼痛,好了又痛,痛了又好,折磨不休。
  
  崔夢芬心疼不已,淚珠在墨睫上結晶,閃爍哀怨。
  
  這樣不行。
  
  夏柏凝視身邊的妻子,她靠著車廂椅背,正朦朧睡著,就算再入睡時眉宇也鎖著憂慮,微微顰著。
  
  這樣不習慣,再這麼操勞下去,她怕是身心都會崩潰。
  
  該怎麼幫她才好呢?
  
  「夢芬,醒醒,到家了。」他輕聲喚她,音量放得極低,說實在的,不忍驚擾她。
  
  他嚶嚀一聲,像是在夢裡嫌煩似地,撇過臉,身子微側一邊。
  
  「……不要。」她在半夢半醒之間,迷糊地咕噥。
  
  他沒轍,只好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怕她著涼,又細心調節車廂溫度。
  
  儀表板上,亮著時間的藍光,他刻意不去看,取出iPhone閱讀電子郵件,上網瀏覽公司最新的業務報告。
  
  本以為她再稍睡片刻便回自動醒了,不料她似乎越睡越沈,螓首歪落,敲上車窗一記都渾然不覺。
  
  反而是他被那清脆的咚響嚇到,轉頭一瞧,她幾乎整個人貼在車門。
  
  她都不覺痛嗎?這樣還不醒?
  
  夏柏又心疼又好笑,搖搖頭,伸手攬住她的頸脖,小心翼翼地將她身子擺正,然後傾過身,替她降下座椅高度,好讓她躺得更舒服。
  
  「媽……」她忽然夢囈。「媽,不要……」
  
  夢見媽媽了嗎?他俯望她,眉頭深鎖的臉蛋,在昏蒙的燈光下,顯得既蒼白又脆弱,他禁不住憐惜。
  
  「媽……」她又喊了一聲,細微的、彷彿蘊著絕望的嗓音,揪擰他的心。
  
  清瑩的淚珠自她緊閉的眼睫邊滴落,跟著,她開始逸出嗚咽。
  
  夏柏頓時慌了。
  
  他的妻居然在夢裡哭了,眼淚紛紛,聲聲哽咽,就連在睡夢裡也不平靜,連在夢裡也被沉重的憂傷壓得透不過氣。
  
  他該怎麼辦?
  
  他六神無主,腦海思緒飛轉,該叫醒她嗎?叫她醒來後,他該如何安慰她?她肯聽他的嗎?
  
  正當他不知所措時,她搶先一步動作,陡然坐直身子,濕潤的眼眸無神地盯著前方。
  
  「夢芬,你醒了嗎?」他柔聲問。
  
  她聽見他的聲音,緩緩轉過頭來,看著他,卻完全沒將他關懷的臉龐看進眼裡,她的視線彷彿穿過他,到了更遠的地方。
  
  那樣茫然失魂的瞳眸,令他心痛。
  
  「夢芬,你怎麼了?剛剛夢見什麼?」
  
  她沒回答,看著他,看著不知名的前方,然後,她驀地打開車門,在他還來不及反應前,旋風似地奔下車。
  
  「夢芬!」
  
  他駭然注視她的背影,見她心神迷亂之際,步履踉蹌,跟著拐了一下,往前摔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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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3-19 00:29:57
第八章

  當他趕到的時候,她已撐著身子站起來。
  
  「沒事吧?」他焦急地問,試著扶她。「有沒有哪裡受傷?」
  
  「我沒事。」她推開他。
  
  他愣了愣,她的冷淡太明顯,教他一時不敢妄動。
  
  夫妻倆默默搭電梯上樓,回到家門前,她探手在皮包裡找鑰匙,他在她身後看著,見她遲遲找不到,從口袋裡掏出自己的,正想遞給她,她恰巧找到了。
  
  那串鑰匙,乾乾淨淨的,不帶任何綴飾。
  
  他怔望著,不覺將拳心握緊,密密包覆自己手上這串,他的鑰匙圈,還掛著她親手做的小芬娃娃,而她自己的,卻將小柏娃娃摘下了。
  
  她就這麼討厭他嗎?連他的娃娃也不願帶在身上?
  
  她家人的事不想他插手,也不相信他願意答應岳母好好照顧她的真心,記得她斷髮那天,曾跟他說,遲早有一天會跟他離婚——
  
  如此急著跟他撇清關係嗎?
  
  夏柏咬牙,體內的血流冰涼,他有種錯覺,彷彿自己的生命力正一點一滴流失,看她憔悴,他也無法神采飛揚,她對他冷漠,他的世界便成一片荒蕪。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很不喜歡。
  
  進屋後,夢芬沒多瞧他一眼,從冰箱裡抓出一瓶礦泉水,也不拿杯子,開瓶便對嘴咕嚕咕嚕灌了好幾口,接著躲回自己房裡,門扉深鎖。
  
  他孤單佇立,恍惚地盯著那扇阻絕他與她的門。
  
  她在房裡做什麼?睡得安穩嗎?
  
  很想進房看看她,確定她一切安好他才能放心,但他知道,她不會為他開門。
  
  這扇門,是房門,也是她的心門,而她從剪斷長髮的那天,便毅然關上了。
  
  他進不去,只能在門外徘徊,等待著,彷徨著。
  
  他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悄悄在胸臆蔓生的情緒,似乎是恨。
  
  他恨她如此決絕……
  
  驀地,一道輕細的抽泣聲拂過夏柏耳畔。
  
  一開始,他以為自己聽錯了,定定神,細細分辨,才確定這哭音來自妻子的臥房。
  
  她在哭泣,而且已經哭到無法自抑,否則不會傳出聲音。
  
  他慌了,再也顧不得微妙的自尊,大踏步上前,叩響門扉。「夢芬,讓我進去。」
  
  她沒回答。
  
  「夢芬,你開門,讓我進去!」他持續催促。
  
  「你……別管我,走開!」她嘶啞地下逐客令,嗓音微微哽咽。
  
  他聽出來了,喉嚨霎時縮緊,語音變得暗啞。「讓我進去,夢芬,你聽話。」
  
  「我幹嘛聽你的話?你走開,不要管我!」
  
  怎能不管?若是他能狠下心不理會,也不會像個傻子一直杵在門外。
  
  夏柏凜眉,提高聲調。「開門!你聽見沒?」
  
  「不要命令我!」
  
  「開門!」
  
  「不要。」
  
  「崔夢芬!」
  
  她不再回應,彷彿鐵了心,任他在門外叫破喉嚨也不理會。
  
  怒意與焦灼同時在夏柏胸口焚燒,火光映亮了他的眼,剎那間猶如魔鬼,森嚴懾人。
  
  「夢芬,你真的不開門?」
  
  沉默。
  
  「既然這樣,你離門口遠一點,我要撞門了。」
  
  「……」
  
  「我數到三,你把耳朵捂起來。」他退後幾步,冷冽地倒數。「一、二、三!」
  
  最後一個字落下,他提足,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往前衝,側身以自己的肩膀撞門,砰然巨響,結實的肌肉激烈疼痛。
  
  「你瘋了?!」崔夢芬在門的另一邊尖喊。「你怎麼能這樣?」
  
  「那你開門,你開不開?」他沉聲威脅。
  
  「……」
  
  「不開我就再撞一次。」
  
  「你……神經病!」
  
  「怕的話就把耳朵捂好。」
  
  他撂下警告,跟著,同樣的步驟又重來一遍,這回,門被他撞開了,門板裂開一道縫。
  
  崔夢芬呆坐在床上,駭然注視逆光出現在她眼前的男人,他昂然挺立,面容半邊落著陰影,顯得格外冷峻,隱隱帶著幾分狂妄,他像是中古時代的武士,堅決守護自己認定的那個人,誰也不能阻擋。
  
  他真的瘋了!這個男人是瘋子……
  
  她怔忡地瞪著他,思緒凌亂如麻,蒼白的唇瓣陣陣輕顫,像風中即將凋零的花蕊。
  
  「你到底……想幹麼?」她吵啞地質問,忍不住驚懼,不是怕他狂性大發傷害她的身體,她知道他不會,她怕的是傷心,她的心已經夠脆弱了。
  
  他走向她,每靠近她一步,她便多一分倉惶,當他落定她身前,她已慌得吐不出任何言語。
  
  她以為他會說什麼,或許會嚴厲地責備她、怒斥她,但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在床沿坐下,無言地從她身後將她收攬進自己懷裡。
  
  她背靠著他堅實又灼熱的胸膛,顫慄不止——他在做什麼?
  
  她直覺想掙扎、想逃脫,但他雙臂在她身前交握,堅定地將她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雖然他的勁道很溫和,一點也沒弄痛她,但她就是清楚地知道,她逃不了。
  
  躲不開了,只能臣服在這男人突如其來的溫柔舉措裡,但她不想臣服啊!
  
  「想哭,就在我這裡哭。」他俯下頭,俊唇貼著她耳鬢之際低語。「不准一個人躲起來哭。」
  
  為什麼不准?他憑什麼不准?
  
  心海激動地起伏,她依偎著他,忽冷忽熱,複雜的情緒來回折騰,她咬緊牙關,不許自己再落一滴眼淚。
  
  她不哭,偏不在他懷裡哭,偏不讓他來撫慰自己的憂愁與悲傷,她要學會自己面對。
  
  「傻女孩。」他好似猜透了她的思緒,抬起一隻手輕輕撫摸她柔細的髮。「別太倔了。我知道你現在……很討厭我,不過就這個晚上吧!就今晚,讓我抱著你……以後,我不會再這麼隨便了。」
  
  是她聽錯了嗎?還是他的嗓音裡真的沉澱著某種濃烈的惆悵?為何她會覺得,他好像也哭了?
  
  「你最近太累了。媽媽的事、公司的事,兩邊都要兼顧,你媽也很擔心你的身子,你知道嗎?你要先照顧自己,才能照顧媽媽,不是嗎?」
  
  淚胎又在眼裡成形,盈然欲滴。
  
  為何會如此軟弱?明明告訴自己要堅強的啊!崔夢芬用力咬唇。
  
  「所以,不要一個人躲起來哭,不要想什麼都自己一個人承擔,讓我也幫幫你,我知道你很氣我,也知道你總有一天要跟我——」他倏地頓住,半晌,才又澀澀地揚嗓。「總之,不要一個人哭,一個人哭……很寂寞的。」
  
  淚珠如流星,無聲地墜落。
  
  不想哭的,可聽著他溫情纏綿的安慰,反而哭得更厲害了,柔腸百結,心口鬱鬱,覺得自己真可憐、真辛苦,好想有個人來好好疼惜。
  
  「你不要……對我這麼好。」
  
  對她太好,她會依賴他的,到時會捨不得他、離不開他的。
  
  「傻瓜,我哪有對你多好?」他笑她,更笑自己,語音蒼涼,語氣蕭索。「我總是傷你的心,不是嗎?」
  
  她倏地哽咽,再也撐不住,放聲大哭。
  
  哭了多久才睡著的?她忘了。
  
  只記得意識清醒的最後一刻,她似乎是平躺在床上,蓋著被子,而他用掌心輕柔規律地拍她胸口,哄她入眠。
  
  真的是這樣睡著的嗎?
  
  她不敢相信,那個像武士一般剛強木訥的男人,也有如此溫軟的一面?或許是她在作夢,夢裡盼著他的憐愛,所以才成就了幻象?
  
  想不清,實在捉摸不透……
  
  崔夢芬敲敲腦門,毅然起床,一夜酣睡,連日來的倦怠一掃而空,她感到精神奕奕,活力四射。
  
  梳洗過後,她來到客廳,驚異地發現丈夫正在做早餐,空氣中漂浮著濃郁的咖啡香。
  
  「醒啦?」他聽見她的跫音,回過頭,朝她微笑,下巴朝餐檯努了努。「坐下,早餐馬上就好了。」
  
  她怔望他。從她認識他到現在,這還是初次見他下廚。
  
  她看著他煎完火腿起鍋,跟著另外打下一顆蛋,幾秒後,他太急著翻面,油滴滋滋作響,飛濺他手背。
  
  他悶叫一聲,手燙著了,鍋柄握不穩,頓時有點手忙腳亂。
  
  她看不過去。「我來吧!」
  
  「很快就好了。」他逞強地拒絕她出手幫忙。「你要吃半熟蛋,對吧?」
  
  「嗯,可是……」她愣愣地看著他很不利落地將一顆蛋戳得零零碎碎。
  
  技術還真差!
  
  「你別介意。」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窘得連忙聲明。「這個蛋我吃,下一個才是你的。」
  
  下一個就會煎得比這個好看嗎?她恍神地想,連自己也未察覺櫻唇正悄悄彎著笑。
  
  「桌上有咖啡,你自己先倒來喝,還有,放在桌上的數據你看一下。」
  
  什麼數據?
  
  她順從他的指示,拿起桌上一份用活頁夾釘得整整齊齊的數據,瀏覽幾頁,驚覺這竟是一份詳盡的報告。
  
  報告內容首先摘要出他們公司的歷史沿革,介紹現任幾位高階層管理幹部的背景,探討企業文化,條列經營策略。
  
  為了讓她容易明白,他更精確地以圖表來解構他們公司的理念與願景。
  
  「這是……什麼?」她狐疑。
  
  「這是幫助你更瞭解我們公司。」夏柏回答,一面仍與煎蛋奮戰。「你們要重新設計我們的,就應該更理解我們公司的文化內涵,美術概念要怎樣表示我不懂,我只能用文字來說明。你看看,如果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問我。」
  
  她聽了他的解釋,又迅速翻閱一遍報告內頁,只看標題,她也明瞭這份文件確實切中核心。的確,他們這幾次小組開會爭議最大的,就是他們所提出的設計究竟合不合客戶的真實理念,能不能投其所好;若是誤解了客戶真正想要的,就算提出再好的設計藍圖也會遭到否決。
  
  由他這個公司內部的菁英親自來點破命題,對他們來說,猶如天降甘霖,可遇而不可求。
  
  但是——
  
  「這樣不公平吧?」她猶豫。「只有我們從你們公司內部取得報告,其它參加比稿的設計公司卻沒有,這樣好嗎?」
  
  「你在說什麼啊?」夏柏聽見她的低語,搖搖頭,關上瓦斯爐,將盛著煎蛋與火腿的瓷盤端上桌。「這就是人脈的作用,你不懂嗎?做生意本來就是這樣的,能夠利用的人際關係當然要用,有來有往,有借有還。」
  
  「可這不是利益輸送嗎?」
  
  「利益輸送是我在比稿會議上投你們一票,可是我並沒有這回比稿的決定權。」
  
  她眨眨眼,捧著文件,怔忡地凝睇他。
  
  「還是你不願意我幫你?」他眸光黯下。「就當我無聊,反正我報告都做好了,你就參考一下也無妨。」
  
  她心房震動,看著他落寞的神情,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壞,是否對他抗拒太過了?
  
  「不是這樣的,我很……感謝。」她努力使嗓音顯得平和,不發顫。「這個報告你什麼時候寫的?花了很久的時間嗎?」
  
  「昨天晚上寫的,很快就寫好了。」
  
  很快?就算他打字飛快,要將繁雜的資料與腦中的想法整理成一份清楚有邏輯的報告,也需要時間來醞釀,他該不會一晚沒睡吧?
  
  想著,崔夢芬又眨眨眼,極力嚥下喉間橫梗的酸楚,她難得酣睡,他卻徹夜無眠。
  
  「對不起,謝謝你。」她喃喃細語。
  
  為何道歉又道謝?他不愛她如此客氣。
  
  夏柏聚攏眉宇。「別說了,吃早餐吧。」
  
  「嗯。」她將文件放在一旁,視線落向面前的瓷盤,唇瓣不禁如花綻開,灑落笑音。「這什麼啊?」
  
  「荷包蛋跟火腿,長得不像嗎?」他板著臉回答,臉頰可疑地泛紅。
  
  是不太像。
  
  崔夢芬用刀叉挑起破碎不堪的蛋白與蛋黃混合團,以及焦硬過頭的火腿片,故作挑剔地審視。
  
  夏柏注視她的舉動,大為困窘。「你在檢查什麼?放心吧,我確定蛋殼都挑乾淨了。」
  
  「不是檢查,是研究。」
  
  「研究什麼?」
  
  她沒立刻回答,半晌,揚起眸,嫣然淺笑。「夏柏,我幫你報名補習班吧!」
  
  「什麼?」他愣住。
  
  「你這烹飪技術啊,我看得好好練一練。」她煞有介事。「不然我擔心你哪天不小心把廚房燒了。」
  
  夏柏輕嗤,反唇相譏。「不用擔心我燒廚房,下次我不會再煮了。」難得親自下廚討好她,竟然換來她無禮的嘲弄,想想真不值。「不敢吃就不要吃好了。」他作勢要拿回餐盤。
  
  「不要,我吃!」她連忙搶回。「我吃就是了。」說著,幽幽歎息,一副委屈的模樣。
  
  「不用勉強了。」他瞪她。
  
  她忽地噗哧一笑,拋給他俏皮的媚眼。「你很小氣耶,說幾句都不行,怪不得曼怡說你是大男人。」
  
  夏柏聞言,怔了怔,記得她之前也說過類似的話,當時是心傷的埋怨,這回卻是笑笑的,像是調皮的戲謔。
  
  這是他們關係轉好的前兆嗎?他暗暗期盼。
  
  「手伸過來。」她忽然命令。
  
  他不解。「幹麼?」
  
  「伸過來就是了。」
  
  他遲疑地伸出手。
  
  「不是這隻,另一隻。」
  
  他乖乖送上另一隻手。
  
  她溫柔地捧起,俯唇在他方才被油滴燙傷處輕輕吹了吹,然後不知從哪兒變出一顆冰塊,在泛紅處冰敷。
  
  她一面敷,一面叨念。「我看你真的不適合做這種事,以後還是我來好了,廚房的事交給我就好。」
  
  她這意思是願意繼續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嗎?明天、後天、更遠的未來,她都願意跟他同居一個屋簷下嗎?
  
  他震顫不已,胸臆擰結。「夢芬。」他忍不住低喚。
  
  他看著她不設防的笑顏,看著她晶燦如星的眸,千言萬語在唇畔猶疑地吞吐,最後只敢逸落這句。「你教我吧!」
  
  「什麼?」她一怔。
  
  「廚房的事,你可以教我,我會學。」他保證。他會像最勤奮向學的孩子,用功學習,不丟她這個老師的臉,不讓她失望。
  
  他不會再做那種君子遠庖廚的大男人,總有一天他要她最好的朋友收回這句評論。
  
  「你是認真的嗎?」她愕然,沒料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嗯」。
  
  「……好,我教你。」
  
  得到她的允諾,他笑了,潔白的牙齒在唇間閃耀,笑得既靦腆又颯爽,像個純真的孩子。
  
  她看著,有片刻失神。
  
  「你的意思是……他變了?」
  
  「也不一定是變了,或許是我以前沒注意到他有這一面。」
  
  「總之他變得比較體貼了,也懂得偶爾幽默一下?」
  
  「嗯,我覺得是這樣。」
  
  「真的假的?」江曼怡的口氣滿是不可思議。
  
  崔夢芬聽著,不禁笑了。是啊,她也料到好友必然是這種反應,老實說,連她自己一開始也有些迷惘。
  
  不過夏柏確實是跟從前不一樣了,至少她的感受是如此。
  
  「嘖嘖,我實在很難相信耶!」江曼怡不以為然。「我看哪天我得親自見他一面,鑒定鑒定才算數。」
  
  「好啊,哪天一起吃個飯好了。」崔夢芬爽快地答應。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今天不行啦,夏柏不在。」
  
  「不在?他又出差?」
  
  「嗯,總公司說要召見他,他昨天就飛美國去了。」
  
  「現在是什麼時機他還出差?」江曼怡又逮到把柄。「他不知道你現在蠟燭兩頭燒,忙得暈頭轉向嗎?居然把你一個人留在台灣。」
  
  「那也沒辦法啊。」崔夢芬倒是很體諒丈夫。「公司有事,他不能不去。」
  
  「什麼天大的事,非要他現在飛去美國?」
  
  「我也不清楚,應該很重要吧。」
  
  「你啊!」江曼怡歎息,一副拿她沒轍的神態。「總之你記得自己照顧好自己,別累壞了。」
  
  「我知道,多謝你的關心。」崔夢芬感動地微笑。
  
  會議室門口傳來聲響,她瞥一眼陸續走進來的同學,壓低嗓音。「我要開會了,不跟你說了。」
  
  「好吧,那下次再聊。」
  
  斷線後,崔夢芬將手機設定為靜音模式。
  
  「誰打來的?」祈向勝在她身旁坐下,狀若漫不經心地問。
  
  她卻明白,他是有意試探,對他淺淺一笑,卻不回答。
  
  「是上次我看到的男人嗎?」他追問。
  
  她不點頭,也不搖頭,任由他猜測。
  
  祈向勝碰了軟釘子,頓時灰頭土臉。自從上回夏柏當著他的面帶走崔夢芬,他一直耿耿於懷,幾次追問她兩人的關係,她雖未正面響應,卻也給足線索,暗示他們倆關係匪淺。
  
  是男女朋友吧?祈向勝很不甘心這麼想,但這是唯一的可能,若不是一雙戀人,那天兩人的互動也太微妙。
  
  原來她已名花有主了。
  
  這讓他的追求攻勢無以為繼,尷尬地中止,只得暫且退回普通同事的相處模式。
  
  「你媽最近情況怎樣?還好嗎?」他表達同事的關懷。
  
  「嗯,還好。」她淡笑,對他,她總是淡淡的,不給他任何幻想的空間。
  
  好難親近的女人哪!祈向勝不禁哀怨,幸好還有其它熟女姐姐對他親切,不然他都要懷疑自己失去男性魅力了。
  
  「現在開始開會吧!」林百合走進會議室,首先對祈向勝投去溫柔的微笑,才緩緩環顧其它人,最後將視線落定崔夢芬。「我看過你設計的圖稿了,那個概念你是怎麼想到的?很特別,也很犀利。」
  
  崔夢芬聽得出這是對自己的讚賞,櫻唇笑彎。「是……一個朋友給我的靈感,他讓我想到怎麼樣用更好的切入點來表達客戶想傳達的理念。」
  
  「我也覺得這個觀點很創新,很值得討論。」林百合打開投影儀,將她的圖稿投射到屏幕上。「大家一起來看看夢芬設計的圖樣——」
  
  經過兩個小時的熱烈討論,小組成員達成共識,由組長林百合下結論。
  
  「這次比稿,我們總共要提出三組不同的提案,其它兩組是備案,夢芬的設計將是主要提案。夢芬,你的工作很重要,要在明天下班以前把改良的圖稿跟模型做出來。」
  
  「是。」崔夢芬接下任務,距離截稿期限只有將近二十四個小時,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須留在公司加班了。
  
  她撥電話給看護小姐,確定母親情況安好,又跟媽媽聊幾句,這才全心投入工作。
  
  祈向勝跟另一個女同事負責協助她,三人徹夜不停地忙碌,到裡曦初透的時分,其它兩人已不堪勞累,各據會議室一角睡去,只有她持續孤軍奮戰。
  
  又過了數個小時,祈向勝茫然地醒來,趴睡的臉,還擠壓著條條紅紋。
  
  「弄好了嗎?」他啞聲問。
  
  「還差一點。」她答,執起模型,細細打量。
  
  「現在幾點了?」
  
  她瞥一眼腕表,這才驚覺已接近中午。「十一點多了。」
  
  「是嗎?」祈向勝伸懶腰,長長地打了個呵欠。「肚子好餓,一起去吃飯吧。」
  
  「你叫醒秀麗,跟她一起去吧,我想弄完再吃。」
  
  「不是說下班前弄完就可以了嗎?你早上也還沒吃吧,先放下去吃飯吧。」
  
  「我還不想吃,你們去吧。」
  
  「唉,你這女人,還真是個工作狂!」祈向勝喃喃抱怨。
  
  崔夢芬聽了一怔,從未想過「工作狂」這個形容詞也能用在自己身上,這個詞,她一直認為是夏柏專屬的呢。
  
  想著,她自嘲地笑笑,潛下心來完成最後的修飾,終於大功告成。
  
  「太棒了!」她滿意地欣賞自己的傑作,胸臆驀地翻湧一股衝動,好想馬上打電話跟丈夫分享這個好消息。
  
  但轉念一想,紐約那邊跟台北的時差正好是十二個小時,現在可是美國的深更半夜呢。
  
  還是別吵他了。
  
  她強自壓抑興奮,寧定神,這才覺得累了,腰酸背痛,於是起身動動手腳,做伸展操。
  
  「夢芬、夢芬!」說要出去吃飯的祈向勝忽然又衝回會議室,閃電般的速度嚇著了她。
  
  「怎麼了?」她奇怪地回眸。
  
  「你弟打電話來找你,他說打你手機你都沒接。」
  
  崔夢芬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昨天把手機轉成靜音模式後一直沒調回來,她拿起擱在一旁的手機,不知怎地,心頭掠過某種不祥預感,不敢查看。
  
  「我弟……他有說什麼事嗎?」她近乎膽怯地顫著嗓音。
  
  「他要你馬上趕到醫院去,聽說醫院發出你媽的病危通知了!」
  
  「什麼?!」
  
  驚天動地的壞消息猶如落雷,毫無預警地劈向夏柏耳畔,他全身顫慄,久久不能平復。
  
  「再說一遍。」他木然要求。
  
  「是真的!姐夫,我媽現在情況很危險,偏偏我又聯絡不到我姐,你快過來醫院!」崔英傑在海洋的另一端催促他。
  
  「我現在人在美國。」
  
  「嗄?」崔英傑驚駭,半晌無語。「那……該怎麼辦?」
  
  夏柏神智一凜。「你先別急,繼續聯絡你姐,我馬上趕回台灣。」
  
  「就算姐夫坐最快的班機回來,也是十幾個小時以後的事了,來不及了……」
  
  「我會趕到的,等我!」夏柏不許他絕望,更不許自己無所作為。
  
  就算只是早一分鐘也好,他要回到妻子身邊,陪她度過難關。
  
  下定決心後,他回到晚餐席間,對總公司的高階主管們致歉,表示自己有要事,無論如何要立刻回台灣。
  
  「你瘋了嗎?」正喝酒喝得興致高昂的主管們,一個個難以置信地瞠視他。「不是已經說過,明天由你親自向董事會簡報亞洲區的業務展望?這關係著你的陞遷啊!要知道,下禮拜董事會就會決定台灣分公司新任總經理人選。」
  
  「我知道。」夏柏繃緊下頷。明天的會議將是他事業關鍵的轉折點。「但我必須回去。」他神態堅決。
  
  「為什麼?」
  
  「我老婆需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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