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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佳]狐假虎威(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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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1:45 |倒序瀏覽 | x 1
狐假虎威【我是妖精我怕誰之五】 作者:于佳

聽幽靈小鬼說只要找到陽朔鎮最美的人,
就可以令她這個半調子虎妖變強。
找漂亮姑娘這等美差,
她樂意為之。
沒想到翻來找去,
遠近馳名的美人竟是個男人?!
好吧!誰讓她想變強呢!
湊合著在他家牆頭窩了幾晚,
待到月圓之日,
她再朝他伸出虎爪……
救命啊!
沒等她老虎發威,
他怎生對她露出狐媚的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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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2:04
楔子

       “光光,你別得意,等我娶到茫茫,我會、我會、我會找你算賬的!”

  幽靈小鬼揉揉被光光拎痛的犄角,都沒工夫去拍掉屁股上小小的鞋印。望著隱身在海中央的蒼島,他就悲哀。

  論出生,他比他大舅子光光還早上好幾百年呢!為什麼他的法力卻還不如那小鬼頭?就因為光光是半神半妖的雜交品種嗎?

  論血統,他幽靈小鬼的父親是冥王,他媽那可是人類,他也算雜交產品,沒道理越長越比不上光光啊!

  最可氣的是這才過了幾十年啊,光光的個子都竄過他了,而且舉手投足間都沾染男人的英氣,他幽靈小鬼卻還像個小鬼,完全沒有冥界儲君的威嚴。

  可悲啊!

  對著滄海,幽靈小鬼拽著自己的犄角發誓:“我要變強!我要變強——”

  “我要變強——變強——”

  有回音?

  而且還是從他身後傳出來的回音!

  猛一回頭,幽靈小鬼見到了一雙埋在沙中的腳,左腳上掛著一個鈴鐺,海風吹過的時候丁冬作響很是清脆,順著那雙腳他向上望去——好傢伙!冥界哪道門忘了關,居然跑出來一夜叉?

  不對,他額頭上的幽靈標誌沒有感覺到任何屬於冥界的鬼影,倒是察覺出絲絲片片的妖氣。

  “你是半妖?”

  刷——

  一抹火光向他的頭頂直奔而來,若不是幽靈小鬼反應敏捷,下次去見茫茫的時候,他犄角周邊的毛髮可就全沒了。要真是變成禿頂,光光不笑死他才怪。

  這一場驚險全是眼前這只光著腳,左臉還長著虎斑的半妖做的好事。兩指交疊,幽靈小鬼設下鬼火向她撲去,他要給這個半妖一點厲害瞧瞧。

  半妖畢竟不是妖,幾番交手她已無力抵抗,幽靈小鬼揚起的沙塵埋了她半身,眼見沙塵越聚越多,就快將她整個埋住,她瞪著炯炯的眼睛,無論如何也不求饒。

  這半妖實在難纏!

  幽靈小鬼蹲在她的面前,優哉遊哉地撫弄著一對犄角,“還不認輸?”

  她想伸出爪子抓瞎他的眼,肩膀以下卻已被他的法力埋在沙塵之下,唯一可以殺他銳氣的只有那雙眼睛和左臉上攀爬的虎斑,它像一道火正奮力燃燒著,“我沒有輸!等我成為真正的妖,我會把你整個生吞下去。”

  整個生吞?她不怕不消化嗎?

  幽靈小鬼也想把光光整個生吞下去,可他怕他的老婆茫茫一輩子不理他,所以還是算了吧!如果他能變強,能整死光光,讓他活著也不錯啊!

  拍拍半妖的腦門,幽靈小鬼需要一個會說話的東西跟他分享感受,“你也想變強對不對?這樣就不會活得這麼窩囊了,是不是?”

  她如果能成為真正的妖,如果能變強,第一個要做的就是將這個小鬼的腦袋埋進沙堆裏,然後用全力踢爆他的屁股。

  她奸詐的眼神出賣了她的想法,幽靈小鬼抓了抓犄角,忽然升起不錯的想法,“既然我們倆都想變強,不如比一比吧!看我們誰先變得更強,怎麼樣?”

  這純粹是因為茫茫不理他,光光比他強,冥界給他玩遍了,他活著太無聊,給自己找點遊戲的目標。

  既然是娛樂,就得下點讓自己快樂的本錢。他從懷裏拿出一根金色的頭髮,將它舉起,好待額頭散發出的幽靈光芒包裹住它的周遭,不一會兒,這發絲竟變成了一環鈴鐺——金色的環上系著一枚黑色的鈴鐺。

  “去!”他口中念念有辭,這環鈴鐺便隨著他的吩咐套在了半妖光裸的右腳踝上,叮噹作響,“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有需要就把它解下來,到時候你就會得到幫助——去陽朔鎮找那裏最美的人,那個人能幫你變得更強——相信我,沒錯的。”

  讓他快樂的種子已經種下,接下來要做的事就是等著它發芽嘍!

  幽靈小鬼額頭間的幽靈標誌飛出一團火星,轉瞬間埋著半妖的沙塵全部消散,隨海水而去。

  她要變強的願望卻愈來愈強,無法為潮汐所帶走。像她腳上的鈴鐺,每跨出一步就丁丁冬冬響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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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2:21
第一章

習慣了別人用異樣的眼神看著她,可虎彪彪從沒有被這麼多異樣的眼神同時注視過。從她踏進陽朔鎮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註定了要被種種比她的長相還怪異的眼神包圍著。

  若不是那個能讓她變強的人在陽朔鎮,她根本不想踏進這裏半步。還是趕緊找到那個最美的人吧!

  看得出來,陽朔鎮絕對是個富裕的鎮子,虎彪彪滿眼裝的全是穿戴華美的人,比起山上那些披著狼皮,喝著鹿血的獵戶,他們一個個都是美的。可到底誰是鎮子上最美的人呢?

  從來不想勞煩別人的虎彪彪也要找人幫她了。

  “喂……”

  好久不跟人說話了,冷不丁地跟人交談,她還真有些不習慣。沒關係,只要她不看人的眼睛,就當對著樹屋後面的雜草,一樣可以完整表達她的意思。

  “誰是……最美的……人?”

  “喲,姑娘!怎麼著?您也想找這最美的人啊?光聽說男人愛看美人,今兒個還來了個姑娘要看美人。我勸姑娘你啊,還是趕緊回吧!就你這樣的,沒見著美人已經嫁不出去了,要是站在美人的身邊,別說嫁,直接跳江都嫌死得太慢——姑娘喲,您是從外鄉趕過來,特意瞅美人的吧?”

  虎彪彪就說了一句,走到跟前的幾位大娘就劈裏啪啦地說了好幾十句,鮮少和人說話,她還未聽懂她們的話,腳上的鈴鐺已經乒乓作響了。

  幾位大娘繼續發揚多嘴多舌的風格,將虎彪彪包圍在中央,你一言我一語沒完沒了地說開來。

  “我說姑娘啊,您別看我們這鎮子不大,年年都有人為了看了一眼美人千裡迢迢趕過來。有男人趕了過來,從此以後再也沒回過家,整宿整宿趴在那牆根底下就為了瞅上美人一眼。也有十裏八鄉有名的美女上這兒來比美的,結果陽朔鎮附近的陽朔河每年都會死上好幾名比輸了不服氣的。”

  “您要是來比美的,趁早回,您這尊容還不及我們家二閨女呢!要是見了美人,只會傷了自尊。趕緊回吧!”

  “我看這姑娘不像是來比美的,莫非你是來選親的?”

  什麼比美?什麼選親?虎彪彪與人打交道的機會不多,她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只隱約覺得跟她要找的那個最美的人有關。

  用肉堆成的大娘繞著她轉了一圈,嚶嚀長歎,“雖說沒人去選親,但也輪不到你這樣的丫頭去啊!”

  “就是就是!好歹胡家也算是高門大戶,不會要你這樣的丫頭——你瞧你,連雙鞋都沒有。你以為胡家會收留你這樣的丫頭嗎?人家胡家要求高著呢!”竹竿似的老娘們用鄙夷的眼神盯著虎彪彪那雙腳,她就是弄不懂怎麼有姑娘家連雙乾淨的鞋都沒有,赤著腳也敢參加選親。

  “她的鞋也許是剛剛走路的時候掉了呢!你沒瞧她的腳這麼乾淨,一點塵土都沒有,要是這一路都沒鞋穿還不髒死了。”肥大娘自作主張地嘀咕起來,“姑娘,你是被你哥硬拖來的吧!這次來參加選親的姑娘都是被兄長之類的親人硬拽來的,那些該死的男人為了能見美人一面,連自己的親妹妹、親外甥女或者親侄女都犧牲了,真是夭壽哦!”

  不懂!

  在諸位大娘扼腕的眼神裏,虎彪彪更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了。她現在只想知道陽朔鎮最美的人到底是誰,如果她們不肯告訴她,她只好自己去找了。

  虎彪彪一躍,矯健的身子頓時躥到土牆之上。既然她們說最美的人在選親,那她往人多的地方鑽准沒錯嘍!

  她不笨,雖然她只是半妖。

  ☆☆☆

  如果虎彪彪的身手不夠好,如果她不是站在土牆之上,或許她根本鑽不進人堆,可是現在她鑽進了人堆還是看不出這裏在進行的究竟是什麼交易。

  有沒有誰可以告訴她,這麼多人聚集在一起到底是為了兌換狼皮還是交換鹿骨?

  “這裏……”

  “你也是來參加選親的吧?”

  啊?怎麼又有人說她是來參加選親的呢?究竟選親是怎麼回事?面前這位小哥有雙純潔的眼睛,比虎彪彪見過的任何一位獵人都更加純潔,他的眼睛沒有沾染過任何血,好乾淨啊!

  “選親?誰?”

  小林師傅沒太聽懂虎彪彪的問題,只是照實解釋給她聽:“您是從外鄉來的吧!不太瞭解我們這裏的情況,今天選親的是我們東家,他已經到了成親的年齡,可到現在還沒確定人選。秦嫂就幫他辦了這個選親會,如果你是被你家裏人騙來的,你就趕緊走吧!”

  走?她好不容易擠進人堆,正想找那個最美的人,怎麼能就這樣輕易走掉呢?

  虎彪彪光腳站在牆頭,風帶動她腳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聲響。有一雙眼睛被風,被鈴鐺聲吸引了過來。

  他有一雙如星辰一般的明眸,劍眉留情,貝齒含月,如玉般的肌膚讓人想一探再探。

  他是男人,他是比女人更美上三分的男人,也是虎彪彪見到的第一個比她娘還美的人。

  “你就是陽朔鎮最美的人?”他就是幽靈小鬼言下那個能讓她變得更強的人?

  虎彪彪不信。

  他看上去似乎還需要找人保護,怎能使她變得更強?

  虎彪彪轉身欲走,沒等她弄明白,腳踝已被人握在手中。她俯下頭看見了那雙如星明眸,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捉住她的腳,除了她家老頭子,沒人辦得到——她家老頭子也不是人。

  也許,他這張比她娘更美的臉的確可以讓她變強。

  蹲在土牆之上,虎彪彪審視著這張令她賞心悅目的臉,“你是最美的人?”

  “我希望我不是。”他握住她的手,想將她從牆上拉下來,她的眼神迷失在他美麗的臉龐裏,無意中順了他的意。她埋進他的胸前,順著他拉扯的力度從牆上跳了下來,她接近他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她左臉上的虎斑。

  是她!她終於來了。

  他牽著她的手,感覺自己的手心正慢慢暖和起來,那種感覺像是等了一整個冬季終於盼來了花開,雖然只是一朵小小的花苞,已足夠他欣慰半晌。

  旁邊的人可急了,一個個流著肥油的男人吆喝著、咒駡著、歎息著、央求著。

  “隸京啊!別再拖延了,趕緊選親吧!我把我們家七仙女都準備好了,好歹你選一個啊!”

  “什麼七仙女?你分明想取代你們家七仙女,永遠留在隸京的身邊,你瞞得了誰啊?”

  “你有臉說別人,你連你六歲的女兒都帶來了,你還不是想多看隸京兩眼。”

  “你散盡家財,天天躲在胡家門口,你不是為了隸京啊?”

  一連串的爭吵胡隸京根本充耳不聞,他握著虎彪彪的手,只想宣佈一件事,“今天的選親大會可以結束了。”

  結束?

  這幫有備而來的男人們可不答應,“什麼結束?你到底選了誰家的姑娘做媳婦,你還沒說呢!怎麼能就這樣結束?”

  “我們到底誰能當你大舅子?誰能天天見到你啊?”

  “你耍我們是不是?我們可是連家人都奉獻出來了。”

  “我說隸京你好歹定個人選啊!”

  他環視一周,冷然的表情吊足了胃口,“已經定了。”

  眾人不知,“誰?到底是誰家的姑娘?”

  胡隸京暫不回答,他鬆開虎彪彪的手,正視道:“你是哪家的姑娘?”

  她也不知,只知小時候娘就叫她——“虎彪彪。”

  很好!他再度握住她的手望向選親會現場的眾人,“我隸京今生訂虎彪彪為妻。”

  ☆☆☆

  秦嫂足足看了虎彪彪一炷香的時間,也沒弄明白隸京為何會選她為妻,她決定找從小她看著長大的孩子好好談談。

  “隸京……”

  “秦嫂。”胡隸京起身讓坐,秦嫂在胡家的地位是他爹訂下來的,他不敢忤逆。見了秦嫂必定要像見了爹似的起身請安,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舉辦什麼狗屁選親會。他不認為自己需要找位元夫人,也不認為自己有能力跟一個女人共同生活一輩子。

  “您坐,秦嫂,喝茶。”

  秦嫂接過茶盅,喝了兩口就放下了。這茶太澀,不合她的脾胃,搞不懂為什麼隸京喜歡,“隸京,你怪秦嫂自作主張給你辦這個選親會吧!”

  “隸京不敢。”他只是不明白她為何堅持,“我一個人過……沒什麼不好。”

  “人總是要有個伴的,你更是如此。”

  秦嫂這話讓人難以信服,她都快四十的人了,至今未嫁,又怎能說服胡家的少東家早早成家立室呢?

  還是說實話吧!

  “隸京啊,你也知道你的情況,早早成家立室為胡家留下點血脈,秦嫂也不枉你爹這場託付。”

  說白了,秦嫂就是擔心他斷了胡家的血脈。也難怪,畢竟他跟正常人不一樣嘛!

  背手立於門前,越過屋簷,他能看到天井上空的月光。再過幾日,就到望日了。

  好多次,秦嫂都將他的背影和志高的身影重疊起來,可每一次她都很難從兩人的身上找到相似之處。

  隸京更像他母親——雖然秦嫂一直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走到他的身邊,他看月色,她的眼中卻只有光著腳站在院子圍牆上的那個丫頭——她左臉上的虎斑在月色下有點駭人,秦嫂一向不以容貌取人,這一次也免不了要有所保留了。

  有種人,她的容貌不足以用醜來形容,卻要讓你看一眼就要花一輩子來忘記。

  隸京的母親是這種人,蹲在牆上的女孩亦然。

  “為什麼選這樣一個女孩?”

  不知道——隸京找不到原因,她順著圍牆走到他的面前,伴著風吹響的鈴鐺聲聲。只是那一眼,就讓他下定決心。如果這輩子非得跟一個女人共度餘生,那……就選這個長著虎斑,戴著鈴鐺,會飛簷走壁的赤腳女子吧!

  因為……

  “因為她夠強。”胡隸京給自己找了個不算理由的理由,“她穿梭在牆壁之間如履平地,以她的身手,到瞭望日應該可以逃得很快吧!”

  “隸京!”秦嫂大喝一聲,她厲聲呵斥了他自嘲的話語,卻呵不掉他嘴角的苦笑。

  他說錯什麼了,所有在他身邊的人若不先學會逃命,遲早會沒命的,“秦嫂,這些年要不是有你照顧我,我早就變成連我自己都不認識的怪物了。您現在為了替胡家延續血脈,幫我選親,您明明知道這根本是一個錯誤,我一個人活著已經夠痛苦了,您何苦再拖進另一個女人陪著我受罪呢!而且……而且我根本不想讓我的血脈延續下去,我不想再讓我的孩子和我過著同樣痛苦的生活。”

  這孩子心裏……很苦吧!

  她撫上他的額頭,動作竟有些困難。不知從哪日開始,他的個子已竄過了她手臂所能及的範圍,是該把他交給另一個人照顧了,她的力量已經到了頭。

  “孩子,別這樣,這些年你都已經熬過來了,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你娘不是也給你算過了嗎?你會遇到一個屬於你的人,會有自己的家,也會為胡家留下血脈。你別擔心,苦了自己就不好了。”

  他怎麼可能不擔心?每到望日對他來說都是一場考驗,現在秦嫂又幫他選親,執意要他為胡家延續血脈,他真不知道自己延續下去的會是什麼怪物,“我娘的眼裏只有爹,她成天就想著怎樣讓爹重新活過來,怎麼追回他們兩人的幸福生活,她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她算出來的也未必是真。”

  “其實你一直希望她為你算的卦能成真吧!”秦嫂一語道破他的心事,若不是相信自己能找到屬於他的另一半,以隸京的脾氣根本不會答應選親,只是不知選來選去究竟是對是錯——秦嫂遠眺著虎彪彪,她審視的是隸京的未來。

  月轉星移,不知不覺中,月亮正好落到虎彪彪的身後,那片將滿的月與她左臉上的虎斑重疊起來。遠遠望去,她蹲在牆上的身形更像妖嬈的……虎。

  對!就是虎!

  有一瞬間,胡隸京幾乎以為自己眼花了,竟看到一頭白虎趴在院子的圍牆上。好在下一刻小林師傅亂了他的遐思。

  “虎姑娘,你快下來吧!蹲在那上面萬一掉下來會摔傷的,你下來啊!”

  小林師傅沖虎彪彪招手,示意她從牆頭下來。她看懂他的好意,卻只是用搖頭拒絕。她不習慣跟人交流,更不習慣接受人的照顧。

  娘是人,總是需要她的照顧,在她看來所有的人都是需要照顧的那一類,她不習慣這種關係反過來。

  小林師傅勸了幾句未果,只好請示少東家,“少爺,虎姑娘這樣不行的,您還是趕緊勸她下來吧!廂房已經幫她準備妥當,還等著帶她過去呢!”

  憑一時的感覺選了這個名叫虎彪彪的女子,胡隸京並沒有信心能跟她過一輩子,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呢!現在要他走過去向她示好,他也不想啊!

  秦嫂看穿了他心中的芥蒂,但既然當著鎮上人的面選了這位虎姑娘,胡家就得對人家負責,總不能看著她在牆頭蹲一晚吧!

  “隸京,你過去帶她進廂房,我待會要丫頭們拿雙鞋給她——她不能一直這樣光著腳,好歹也是你親自選的胡家少夫人。”

  這個頭銜讓胡隸京頭疼,他不敢相信望日那天他將另一面展現在這個女子面前,情況會變成什麼樣。她是會大叫“妖怪”昏死過去,還是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陽朔鎮,誰知道呢!

  他只是不想面對他無法控制的一切。

  “我還有事,先回房了。”

  胡隸京丟下眾人,獨自回房,走在長廊之下,他儘量不去注意月色下那道酷似白虎的身影。

  就這樣?少爺就這樣丟下了少夫人?

  小林師傅不敢相信地看著隸京少爺,看來唯有請示管理整個胡家的人,“秦嫂,您不勸勸少爺嗎?好歹是他選了虎姑娘做少夫人啊!”

  隸京的想法她秦嫂還能猜到七八分,他的感覺她是無法判斷的,“少爺自有判斷。”

  也就是說外人可以不加理會嘍?小林師傅半仰著臉,這樣才能看到牆頭上的虎彪彪。別說,她蹲在牆頭的身姿映在月色下還煞是好看呢!

  “秦嫂,你說少爺是不是對虎姑娘一見鍾情?”

  論年紀,小林師傅比隸京還小上幾歲,他會對愛情有所憧憬,秦嫂並不為怪。等他到了她這個年紀,眼裏再看不到什麼一見鍾情,只知道他刮破的衣袖需要縫補,“把你的外衫脫下來,我幫你補補,你瞧袖口都破了。”

  小林師傅順從地將外衫脫下來交到秦嫂的手上,兩隻手交疊的瞬間,他能感到秦嫂手指間的溫暖和柔軟,那是女人才有的感覺。

  “我相信一見鍾情。”他自言自語。

  秦嫂穿針引線,在縫上最後一針的時候,她赫然想起志高和隸京的娘就是一見鍾情。

  她牙根一緊,線斷了。

  ☆☆☆

  窗外滴滴答答……是雨聲吧!

  這兩年,胡隸京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各種感官正越來越敏捷,似乎已經超越了人,正慢慢接近林中野獸的敏銳。

  掩上被子,他想繼續睡下去,思緒卻越來越清醒。

  小時候,每每他像這樣睡不著都會去找秦嫂,後來他漸漸長成男人,知道身為男人該有堅強的意志,就算心裏再失落也支撐著不跑去找秦嫂。可他也習慣了睡不著的夜晚出去走走,偶爾會一直走到天明。

  他披衣下床,拉開門,屋簷下的積水映出了他如月的臉龐。

  他這張臉酷似母親,美人臉更是影響他身為男人的英氣。有好多次,他都想在臉上留下幾道疤痕,壞了這張惹事的美人臉,也證明自己是頂天立地的男人。可是不管多嚴重的傷疤,過瞭望日總是無藥而愈,換來的不過是一次又一次受傷時的疼痛。

  不像某張天生帶著虎斑的臉……

  咦?他只是想到那張虎斑臉,沒道理水中就映出她的影子吧?

  隸京抬眸仰望,頓時吃了一驚,她滿身雨水依舊蹲在牆頭,明明已經冷得打顫,為何不到屋簷下躲雨呢?

  “你……下來。”

  他習慣了命令的語氣,在胡家,除了秦嫂沒有人會指責他說話、做事的態度,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對秦嫂以外的人都使用命令的口吻。

  虎彪彪正處於昏昏欲睡,被他這樣大聲呵斥,她惺忪的眼霎時間瞪了起來,“你管我?”

  這算是反抗嗎?胡隸京不想她進府的第二天就變成屍體被抬出去,更不想鎮上對胡家的謠言再次鼎沸。他想爬上牆頭將她拽下來,可惜牆頭實在太高,他爬不上去,只好不停地跳,妄想抓住她光裸的腳,將她硬拖下來。

  胡隸京費了好半天的力氣,也未能達成願望。反倒是他自己跳得氣喘吁吁,讓虎彪彪好生奇怪,他大半夜不睡覺,淋著雨跑到牆根底下又蹦又跳做什麼。

  “你回……去吧!”

  這是什麼意思?小看他的身手嗎?胡隸京從牆角搬了把梯子,噔噔幾步就爬到了牆頭。這下子他更是將自己置身於危險地帶,屁股緊挨著牆頭,他動都不敢動。

  都是她害的。

  “你跟我下去,回廂房睡。”

  “我在這裏習慣了。”在樹林裏的時候,她都是窩在樹屋外面。她得替娘守著房門啊!

  他才不管什麼習慣不習慣呢!他只知道她不能死在胡府,握住她的手他得想辦法把兩個人從牆頭弄下去,“跟我走。”

  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身體,想先替自己的腳找到梯子,再把她抱下牆頭。選了個身手敏捷的夫人真有些麻煩,起碼她想逃,他絕對沒辦法把她逮到。

  虎彪彪不知道他想幹什麼,只覺得他握著她的手……好暖,她不自覺地握緊溫暖的感覺,而後縱身一躍,在胡隸京的心慌意亂中將他帶到了平地。

  他忙活了半天還不如她這一躍,也許他的氣質跟他這張臉一樣,都不太像男人。

  折騰了這麼一通,他還真有些累了。指指她廂房的門,他示意她,“你睡的地方在那頭,你自己過去睡吧!我先回房了,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談。”明天……明天他一定會後悔選她做夫人,到時候再跟秦嫂說退婚的事應該還來得及吧!

  他打著哈欠鑽進自己的睡房,剛推開門就覺眼前一晃,一陣莫名的鈴鐺聲敲得他心裏好沒底,揉了揉眼睛,他真的不敢相信前一刻還不肯從牆頭下來的虎彪彪這一刻正盤踞在他的腳凳上。

  她到底想幹嗎?

  胡隸京毫無留情地拍了拍她的臉頰,“喂!你醒醒,這裏不是你的廂房,你睡的地方在那一頭。”這是他的廂房,他的床,為什麼她縮在他床下的腳凳上,還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不理會他的打擾,虎彪彪光裸的腳轉了一圈,替身體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這就欣然睡去。

  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無法相信一個大姑娘家就這麼縮在一個大男人的房裏安然睡去。待他有足夠的理智想將她拎出去扔掉,他馬上蹲下身體打算將她連人帶衣服全部撈起……

  呼呼呼——

  她半張的嘴裏發出小小的鼾聲,她睡得很熟,這種安睡的狀態是胡隸京一直想要卻無法擁有的。

  這一絲絲的羨慕讓他縮回了手,他不忍心打攪她。

  睡吧!就這麼一夜。

  他坐在床沿,怔怔地望了她好久,直到倦意襲來。

  床下多了一個人,他竟從未有過的一夜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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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2:54
第二章

      “你這樣不行,你得穿鞋穿襪,明白嗎?”

  秦嫂累得直喘粗氣,她對付一幫奸商都沒有這麼累過,對付一個小丫頭卻累掉了半條老命。

  她必須得承認自己年紀大了,尤其是在這個上躥下跳的虎丫頭面前。折騰了一個上午,就是為了讓她乖乖穿上鞋襪,眼見著日上三竿,她仍舊光著腳滿屋子跑。實在不行了,秦嫂只好讓小林師傅請來隸京——他選出來的寶,讓他自己對付。

  將繡了花草圖案的鞋襪放在他的面前,秦嫂兩手一攤徹底宣告失敗,“隸京,我實在不行了,你看著辦吧!”

  要他看著辦?

  眼前的虎彪彪蹲在椅子上,手腳放在一處,瞪著滿屋子追著她跑的丫頭們。

  把他從藥行緊急叫回家就是為了讓他給虎彪彪穿鞋襪?這是那個教導他男人以事業為重的秦嫂做出來的事嗎?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秦嫂也不想的,“是你選了她做你的夫人,她總不能一直光著腳在府裏跑吧!這給下人們看見像什麼話?要是讓你娘看見,我怎麼跟她交代?”

  說到底全是隸京的錯,他若不和虎姑娘睡在一起,她也不用費心教導她做合格的胡少夫人。

  瞧秦嫂的眼神,隸京就能猜到她准又是想起了那天早上看見虎彪彪睡在他房裏的事。都跟她解釋了無數遍,她只是睡在他床下的腳凳上,他們之間清清白白,為什麼秦嫂就是不肯相信呢?還反復跟他強調什麼女子名節是大,無論如何也要對人家負責。

  秦嫂也不看看,這個光著腳,滿屋子跑的丫頭,哪點像是要人負責的樣子。

  剛要反駁就瞅見秦嫂不容置疑的眼神,隸京知趣地蹲下身子,平視著虎彪彪的棕色眼眸,他沖她晃了晃手上的鞋襪,“為什麼不穿?”

  “站不穩。”

  花了一點工夫,隸京才弄懂她的意思,“你是說穿了鞋襪你站不穩?”

  她點了點頭,低垂的頭緊盯著他穿了鞋襪的腳——他果然是和母親一樣脆弱的人,必須穿了鞋襪才能走路。她憐惜地望著他。

  在她的眼神裏隸京感覺自己的身子都快被融化了。將鞋襪丟到秦嫂手中,他替她做出決定,“既然她不想穿就讓她光著腳嘍!”

  這算怎麼回事?秦嫂有點搞不懂,為什麼一牽扯到虎彪彪的事,隸京就失去平日的冷靜,變成了一個毫無理智和判斷的人。

  他現在給她的感覺像極了志高當初遇見隸京他娘時的樣子,那麼聰明的男人遇上那個狐媚女子全失了準則。

  好歹隸京他娘是凡塵難得一見的美人,志高會妖迷心竅也不奇怪。虎彪彪這樣一個左臉長著虎斑,連鞋襪都不穿的女子究竟哪裡吸引隸京,秦嫂真是搞不懂了。

  是時候她得提醒隸京幾句了,“婚姻大事可是一輩子的事,你得想清楚了,不能隨著自己一時的性子亂來,到時候可是要吃苦頭的。”

  那天早上,秦嫂看見他房裏的虎彪彪就是這麼說的,現在又來了!隸京自知不是小孩,也明白這段時間他的所作所為有些出人意料,但所有的一切全在他的行動之中,他只是遵從自己的感覺,沒什麼好後悔的。

  “去端些熱水來。”

  少爺一聲令下,家裏的下人全都動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端來了一盆熱水,“少爺,您擦把臉。”

  隸京不接熱手巾,反倒接了盆放在地上,沖虎彪彪使了個眼色,“過來,洗腳。”她的腳總是光著,肯定很髒,洗了才好穿鞋。

  他比她娘還美麗的微笑,讓虎彪彪一時心動蹭上前來。沒等她把腳放進水盆裏,一旁的下人早卷起袖子沖上前來,“少爺,使不得,我來吧!讓我來伺候少夫人吧!”

  虎彪彪一驚,頓時收回了腳,縮在一旁防備地看著他。

  她不喜歡陌生人——隸京支走了下人,沖她嚷:“我來給你洗腳好不好?”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坐在了他遞給她的小板凳上。隸京一把抓住她的腳,硬是將兩隻又黑又髒的腳塞進了熱水盆裏,拿過自己平常洗臉的手巾揉搓著她腳上的污漬。

  守在旁邊的下人見狀下了一跳,少爺平日裏向來是受人伺候,何曾照顧過別人。如今拿了自己洗臉的水盆、手巾來幫這個醜丫頭清洗,看來,這醜女還真要搖身一變成了他們少夫人。

  這般如花似玉,如仙似寶的少爺竟要娶這種女子為妻,眾人都大叫浪費。

  他們倆卻渾然不知,沉浸在彼此的眼神中。

  虎彪彪從來沒用熱水泡過腳,起初的時候有點熱,她掙扎著要起身,他的大掌卻硬是將她的腳按在水裏。

  他看上去挺單薄的,力道卻跟她家老頭子不相上下,那就是雄性的強悍吧!

  “好像豬腳哦!”她指指自己發紅漲大的腳,許是泡了熱水的關係,原本乾瘦的腳掌變得軟乎乎,一道暖流從他掌心握著她腳的地方向上躥行,讓她周身溫暖起來。

  她已經許久不曾如此暖和過了。

  令胡隸京奇怪的是,她光裸的腳不沾塵土,不知道是不是山裏的姑娘都有這般特異功能。這樣想著,他一點點揉搓著她的腳背,還時不時地用手撥撥她幾根小巧的腳指頭。女孩子的腳都是這麼可愛嗎?他只見過她一人。

  除了她,沒有哪個女孩會光著腳穿梭在牆壁上吧?

  她的特別他記在心裏,卻未多做他想。

  她坐在凳子上,他揉著她的腳,他們時不時膠著的眼神透露著彼此的心意。

  隸京平視她的眼眸,忽而問道:“你要嫁給我為妻嗎?”

  什麼是嫁給他為妻?就是像老頭子和娘那樣嗎?虎彪彪不確定,但是她知道一點,“我要和你在一起。”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變得強大,她要變強,她要成為真正的妖怪,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打敗老頭子。

  “不過,”她有個要求,“可不可以不穿那東西。”她指了指他手邊小巧精緻的鞋襪,穿上那玩意,她恐怕就爬不上牆了。

  隸京將鞋襪丟到一邊,用行動告訴了她答案。

  這些年來,除了看著他長大的秦嫂,沒有人真正想和他在一起,她是第一個,這已經足夠了。牽起她的手,他要帶她去做一件事,“跟我來,我帶你去見我娘。”

  “見你娘?”

  “娘”這個詞在虎彪彪的腦海裏意味著美麗,她的娘就很美,想來他的娘也一定很美吧!她愉快地握緊他的手從椅子上跳下來,這就跟他一起走。

  秦嫂望著兩人的背影,懷揣著鞋襪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心裏一下沒了主意,她唯有求助身邊的人,“小林,你說隸京這次是來真的嗎?”

  小林師傅反問道:“你希望少爺他是假的嗎?”

  秦嫂當然希望隸京能找個陪他的人,可是以他的身份這談何容易,為什麼他就偏偏選了一個古裏古怪的虎彪彪呢?

  “虎彪彪不適合隸京,她看起來太……太奇怪了。”

  “不一定適合的人才是想要的人。”

  小林師傅側望著秦嫂,眼神中藏著幾分撲朔迷離……

  ☆☆☆

  依照老規矩,胡隸京沿著地下通道一直走到最裏層,在松木門前,他叩了叩。不同的是,這回他多叩了一聲,替他身邊的虎彪彪向門裏的母親打了招呼。

  門自動打開了,胡隸京在踏出第一步後頓時後悔了。

  他應該聽秦嫂的話命令虎彪彪穿上鞋襪的,門內全是冰砌成的,她這樣光著腳能行嗎?

  “冷嗎?”他停下腳步問道。

  虎彪彪的眼球已經被這個冰的世界吸引了,根本沒聽到他的提問,更沒感覺到腳下的寒意。

  這樣光著腳都沒事?她的確夠強悍。

  這座冰城就建在胡府的地下,可胡隸京卻鮮少前來。一方面是母親嚴禁他常常出現於此,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想面對母親呼喚父親的哀思。

  在母親的眼裏,除了父親,她看不到第二個人,也看不到他這個兒子。

  他不喜歡這種被忽略的感覺,從小就不喜歡。要是沒有秦嫂的照看,他甚至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恐怕還不如躺在冰棺材裏的父親吧!

  一想到這些,他就決定帶虎彪彪見過母親,然後儘快離開。

  “母親,我帶一個人來見您。”這座冰城他來過不少次,可下一次還是會迷路。不是他愚鈍,實在是母親設下的結境,他無力穿越。沒辦法,他只好牽著虎彪彪的手憑感覺向前摸索,“母親,您聽見了嗎?我來看您了,我還帶了虎彪彪來,她是我選出的妻,我特意帶她來見您。”

  寒風劃過他的臉頰,沒等他弄明白,手心裏牽著的那份溫暖已經蕩然無存。

  “虎彪彪!虎彪彪——”

  在這冰城裏,她不會平白消失,只有一種可能——她被母親帶走了。

  母親為什麼要帶走她?為什麼?

  “母親,是您帶走了虎彪彪嗎?她是兒子選擇的妻,請您放了她。”他向著冰城深處吼叫,母親做事雖然不符合常理,但也有她的原則,她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帶走虎彪彪,除非她的某種特質引起母親的不滿。可是母親尚未和她相處,沒道理會產生矛盾啊!

  妖的理論永遠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是人,他要做個真正的人,他不做妖。

  胡隸京唯一能做的就是勸說母親放了虎彪彪,“娘,您放了她吧!娘——”

  “她對你很重要嗎?”

  冰反射出母親如月般皎潔的面頰,都說他美,其實這陽朔鎮最美的當屬母親,只可惜她不是美人,她是美妖。

  “隸京給母親請安,今天孩兒特意帶虎彪彪姑娘來拜見母親,孩兒想告訴母親,孩兒已經選定了成親的對象。”

  “就是這位虎姑娘?”

  只消她一記眼神,虎彪彪的身體就被懸掛在了半空中。虎彪彪想憑藉自己的能力掙扎、解脫,可無論她怎麼踢騰雙腳,都無法讓光裸的腳丫子碰到冰。

  她集中神志,想用妖力幫助自己,結果只是徒勞。

  她竟掙不過胡隸京的母親對她的控制,難道說……

  “你是妖!”不是半妖,是純正血統的妖精,胡隸京的母親是真正的妖!

  這個認識在虎彪彪的心頭竄起一陣陰風,她赫然明白了幽靈小鬼的指引。

  被這個小丫頭看破了身份,胡母並沒有絲毫的緊張,她牽起嘴角,笑得很美,嫣紅的唇有著嗜血的魔力,“能看破我的身份,虎姑娘,你也不簡單啊!”

  她的確不簡單,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會恐慌會胡思亂想,卻未必能一語道破母親的身份,虎彪彪的反應讓胡隸京產生了一種他不敢相信的假設。

  假設虎彪彪見過真正的妖精,假設她也有妖精的血統,假設她的身上流著一半妖精的血液……

  想知道答案嗎?

  胡母的纖纖玉手揚起一道冰冷的風,連著碎冰一同啄傷虎彪彪的手臂。血順著她的手落到胡母的指間,她伸出舌頭,品嘗著血的腥氣。

  胭脂唇、丁香舌和帶著痛的血交融在胡隸京的眼前,令他不自覺地閉上雙眼。

  妖,到底是妖,與人不同。

  他害怕自己的身上流有母親這般嗜血的因數,卻又渴望知道虎彪彪的血究竟和他是否一樣。

  唯有胡母能給他答案,“孩子,你沒猜錯,她的身上的確流著妖精的血液。”

  “她是妖精?”胡隸京吃驚地望著被吊在半空中的虎彪彪,她抿了抿唇角,沒有解釋。這算什麼?默認嗎?

  “你真是妖精?”他昂著頭問她,對眼前明擺著的事實仍不肯相信。

  胡母的指尖撫上虎彪彪左臉上的虎斑,手指撫摸之處沁出一點一點的血珠,像被最鋒利的刀刃瞬間劃過。感覺不到疼痛,已是傷痕累累。

  不疼,虎斑上的傷痕真的一點也不覺得痛。可是虎彪彪就是討厭這種被妖精捏在手中的感覺,她的軟弱、她的無能擺在眼前,讓她想起老頭子訓練她的那段日子。

  苦,卻不能哭。

  “放開我!”她齜牙咧嘴地瞪著胡母,手腳雖不能動,張開的嘴卻能顯顯她鋒利的牙。

  她被吊在半空中還能這麼有生命力,這正是胡母所需要的,“不愧是我的兒子,知道我最需要的就是這種生命力強盛的妖,雖然她的血統不夠純正,不過也許可以幫我找回你爹的魂魄。”

  她的手掐上虎彪彪的頸項,逼著她釋放出魂魄——母親這是要她的命!

  虎彪彪光裸的腳在他面前無助地踢騰,他想起了她的腳被他握在手心裏溫暖的感覺,連帶著記起了她誓言要和他在一起的承諾……

  不行!

  胡隸京驀然驚醒,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地告訴他: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子死在你面前,你不能!

  “母親,你放過虎彪彪吧!就算你把她的妖力逼出來,爹也不會復活的,你就放過她吧!”胡隸京想要從母親手上將虎彪彪奪下,可他的力量不足以抵抗母親,只有拼命地呐喊才能釋放他的壓力,“母親,你別這樣!爹死了這麼多年,你就別再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這不是幻想。”胡母從不認為守著一具屍體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只要集合妖力,我就能把志高的魂魄從冥界追回來——我一定能!”

  強烈的意志讓胡母加重手中的魔力,她對虎彪彪的命志在必得。

  眼見著虎彪彪的頭頂散發出彌漫的亮光,她的生命也隨之散去。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母親手裏嗎?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衝動,胡隸京的手超越了他的意志,直接伸向母親的肩膀。

  沒想到他會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胡母一時失神,收回了伸向虎彪彪的奪命之手。眼瞅著兒子,她心生寒意,“你居然為了這個半妖向我出手?”

  胡隸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從未想過會要用自己的手去傷害母親。即便除了生下他,她從未盡過母親之責,他依然敬她——這是秦嫂教他的孝道,是人才有的禮儀。

  “不是的……我……”

  胡母不需要任何解釋,撤去結境,虎彪彪的身體從半空中滑落到胡隸京的腳邊,“也許這就是天意吧!誰讓你們是同一種人呢!”

  人?他們是人嗎?

  虎彪彪扶著胡隸京的身體慢慢爬起來,微眯著虎眸緊鎖著他,她的腦海裏出現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如果他的母親是妖,他的爹是人,那他跟她一樣,也是半妖嘍!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她這個半妖竟然也有同伴——

  可能嗎?

  ☆☆☆

  大概是被胡母的妖力震傷了,虎彪彪剛走一小段路就累得氣喘吁吁。腳脖子上套著的金環黑鈴丁冬作響,她好想歇一會兒。可是他腳步不停,她也只能跟在他身後慢慢地挪動。

  胡隸京走了好長一段路,驀然回頭察覺她光裸的腳面沾滿塵土。

  平時她走在任何地方,她光著的腳都是乾淨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你的妖力在減弱?”

  也許吧!她抿了抿乾裂的嘴唇,微微點了點頭,“不要緊,走吧!”

  胡府的院子不算太大,可是回房的路卻走了好久。停下來歇一會兒吧!不是為她考慮,是他不想那麼快就一個人坐在房裏,獨自面對複雜的自己。

  “家母傷你是因為……”

  “你爹。”透過結境,虎彪彪看見了冰棺材裏躺著一個男人,跟胡隸京長得完全不像,不過憑胡母的態度,她猜想那人便是胡隸京的父親,“你娘想用我的妖力讓你爹復活,是嗎?”

  平日裏看她話不多,沒想到她腦子居然挺靈光,“我沒想到你是半妖。”

  “我也沒想到你娘是妖。”這意味著,有可能他——也是半妖。

  想到他的血管裏流著與她相似的血,虎彪彪的心中像有陣春日的風湧蕩而出。

  水眸凝望著他,她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稚嫩的她光著腳蜷縮在樹屋上,樹下獵戶們的小孩子沖她扔石頭,罵她是妖怪,她搖著手替自己辯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人話。

  她受傷了,額頭、手臂流著血,她想推開樹屋的門向娘撒嬌,老頭子卻一腳將她踹到樹下,然後將尖利的樹枝塞進她手裏親口告訴她:你既不是妖,也不是人,在這個世上你是唯一的,你沒有同伴可以依靠,你得自己保護自己。

  她丟開樹枝,想爬回樹屋,她每爬上一步,老頭子就將她踹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筋疲力盡。

  她的腳沾滿了她自己的血,她好想哭,可是眼淚尚未流到眼底,獵戶的小孩又來了。

  幾個男娃娃湊過來揚起拳頭一邊揍她一邊罵——

  你是妖怪!你是吃人的妖怪!

  我不是!我不是妖怪,我娘就是人,我也是人。

  你不是!你把你娘吃了。

  我沒有!我娘……我娘是我爹吃掉的。

  你爹吃人,你一定也會吃人。我們要打死你!打死你!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

  她閉上眼揚起樹枝胡亂地反擊,世界在她眼前,在她耳畔消失了,她什麼也感受不到,只能拼命地揮舞著雙臂,不知疲倦。

  好久好久,時間仿佛過了一生那麼漫長。她的耳朵重新恢復功能的時候,聽到的第一聲是人類發出的脆弱的慘叫。

  流血了!流血了!

  有妖怪!

  妖怪吃人了!

  大家快點逃啊!妖怪吃人了!

  她睜開了雙眼,看著和她差不多身高的男娃娃邊哭邊跑,邊叫邊逃,跌倒了繼續爬起來再跑。

  他們為什麼逃得這麼快?他們這是在幹什麼?他們怕什麼?

  他們怕的是你!

  爹蒼老的聲音激蕩在她的耳旁,她聽不懂,為什麼這些和她差不多的孩子會怕她?她並不可怕啊!

  因為你是半妖。

  半妖!

  半妖……

  她是半妖,妖不屑於她不夠純淨的血脈和永遠無法提升到頂級的低能法力,人害怕她血管裏流著的妖的血。她傷害了人,也不融於妖,於是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這個世上,她沒有同伴,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不!不是的!她有同伴,她根據幽靈小鬼的提示找到了另一個半妖。

  他是……

  ☆☆☆

  “胡隸京!”

  “你睡著了。”

  她睜開雙眼的時候,身體躺在綿軟的床上,他的床。

  前幾個晚上,她一直躺在床下的腳凳上,雖然覺得他的床很軟,  她卻不敢睡上去,總覺得那不是屬於她的地方。

  這一刻,當她的眼前彙集起他的面容——半妖的面容,她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地睡在這裏了。

  心裏覺得輕鬆,她長歎一聲,深呼吸的結果是鼻子裏竄進了一抹子甜香。

  “那是什麼?”她瞅著床前冒煙的爐子,手已經揪緊了華麗的錦被——老頭子每每看到樹屋內某處冒煙,都會拿起鹿皮拼命地拍打,直到煙徹底滅掉為止。

  那時候虎彪彪不懂,以老頭子的妖法,本可以不用這樣費事的,也許輕搖手指整個樹林的煙都滅了。他仿佛……仿佛是故意做給她看的,為什麼?因為她的妖力無法達到動動手指就灰飛湮滅的地步嗎?

  老頭子的想法她從來不懂,因為他是妖,她的身體裏卻流著凡人的血。

  “你走神了,剛剛也是這樣。你看著我,忽然說些很奇怪的話,我看你八成是前幾晚睡得不大好,所以抱你上床,點了能安撫情緒的甜香讓你多睡一會兒,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了。”瞧她緊盯著床前的香爐,胡隸京走到香爐跟前,抽出一根撚子撥了撥煙灰,“這是香爐,焚出甜香,有助於你睡眠。”

  她不懂這些凡人的玩意,但她知道一點,“這種香太馥,會壞了你的嗅覺。”

  他淺笑,恰似甜香這般,“哪有這麼嚴重?我又不是狗,要那麼好的鼻子做什麼?”

  他不懂嗎?也對!他一直生活在這種豪門大戶裏,他不懂這些也很正常。看在他抱她上床睡覺的分上,虎彪彪願意引導他,首先他得明白,“鼻子對半妖很重要……”

  “我不是半妖!”他捏著撚子的手晃了一下,香爐內的煙灰撒在地上,染灰了一片。

  他不相信她的判斷?虎彪彪要證明給他看,“憑我的感應,你娘應該是狐妖,你爹是人,照此推斷,你的身體裏應該流淌著狐妖和人的血,你當然是半妖。”

  “我說我不是!”他的手已迅速竄上她的脖子,勒緊她的咽喉,他隨時準備要她的命,“再說一遍,我不是半妖,我……跟你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我們都是半妖,只不過你身上流著狐妖的血,而給我生命的老頭子卻是虎妖,除此以外我們有什麼不一樣?”

  “我是人!”他張開嘴向她吼,那張美如月的臉龐因為發怒而染上火燒雲似的殷紅,像夕陽下的……狐狸!火狐狸!

  “這輩子我只會是人,我也只想做人。”

  “可你是半妖!”這是事實,他改變不了的事實,雖然接受這個很難。

  “你走吧!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胡府,離開陽朔鎮,我只當沒見過你。如果你繼續留在這裏,我不敢保證我母親會不會以你的妖力祭祀我父親,你也看到了,以你的妖法根本不足以跟她抗衡。至於選親的事……只當是一個玩笑,你是半妖,應該不會介意這些凡人的俗禮吧!”

  只要她離開,他相信他還是會回到從前的日子,他還是胡府少東家,還是一個看上去與人無異,只是過分漂亮了些的平常人——除了每個月的那一夜。

  他背過身對她下了最後的驅逐,她光著腳下了床,踩在腳凳上,冰冷重新喚回她的孤獨感,他決絕的背影讓她明白了一點:半妖是沒有同伴的。

  所以,她不做半妖。

  “我不會離開。”

  正因為她是半妖,她的妖法才不足以跟他母親相抗衡,如果她能純淨身上的血液,總有一天她會比他母親——比那個狐妖強。

  虎彪彪清楚地告訴他自己的來由:“有個小鬼頭告訴我,陽朔鎮最美的人能幫我擺脫半妖的身份變成真正的妖怪。我按照他的提示找到了你,除非我褪去身體裏屬於凡人的血統,否則我不會離開陽朔鎮,更不會離開你。”

  她的堅持,他無力改變,亦不想屈從。那只好,“隨你便!反正,我不會娶你的。”

  她也不會嫁給他,一個連自己是半妖都不敢承認的傢伙憑什麼娶她?

  她不屑地將頭扭向一邊,眼見著原本乾淨的地面染了一攤香灰,就像她美麗的臉被虎斑籠罩似的,醜陋中透著怪異。她在他眼中就是這麼怪異吧!

  那又怎樣,只要她變成真正的妖,再修煉上幾百年,還怕找不到另一隻妖與她相伴千年、萬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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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3:22
第三章

  她又蹲在牆頭。

  小林師傅笑著搖搖頭,走到牆根下揚著臉跟虎彪彪打招呼:“蹲了這麼久不累嗎?”

  累是不累,就是有點無聊。虎彪彪反復盤算了,可還是沒想到借用胡隸京讓自己變成妖的辦法。

  “怎麼不說話?要是累了你就下來吧!我帶你在園子裏逛逛,你來了這麼久,除了這個院子,還沒去其他地方看過吧?胡府很大的,不信我帶你去走走。”她不說話,小林師傅很有耐心地與她攀談。

  她不懂,從小到大,從沒有人願意接近她,她不懂小林師傅為什麼每天都到牆下跟她說話。

  他也像她一樣寂寞嗎?

  在小林師傅看來,虎彪彪畢竟是少東家選親選出來的夫人,現在選親變成了玩笑,他總覺得是胡府對不起人家虎姑娘,他對她的好,全當是替少東家還情。

  他總是設身處地替少東家著想,心甘情願為他做很多不該下人做的事,那種甘願更像是命裏帶來的。

  向她伸出手,小林師傅的手臂抬得很高。

  她不接受他的邀請,他就一直這樣伸著手。

  秦嫂走過天井看到的正是這一幕,牆下那個男人的身影勾起了她無限的回憶——還是青梅竹馬的年紀,志高就常常站在樹下向爬到樹上,卻不敢下來的她伸出手。

  那份體貼,即使在志高死後這些年,她仍然不敢忘記。

  對著牆下男人的背影,秦嫂莫名地笑了出來。心裏明白這背影不是志高的,它屬於小林師傅,可隱隱中她時常覺得小林師傅和志高的身影竄著八分酷似。

  都說人死後靈魂會轉世投胎,會不會……會不會小林師傅就是志高的轉世?

  那份遐想很快被秦嫂抹殺了,志高若是轉世投胎,現在應該才十多歲吧!小林師傅已有二十,怎會是他?

  胡隸京從房裏鑽出來,抬眼便看到秦嫂正在神游,“秦嫂,你看什麼呢?”

  “我……”

  恰在此時,虎彪彪放棄片刻的猶豫,終於還是向溫暖投降了。她沒有理會小林師傅伸出的手,獨自從牆頭跳了下來,她蜷縮的身體蹲在地上,手與腳共同支撐著身體的重量,待她直起腰展開身子,已如常人直立於地,整個過程一氣呵成,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就是半妖的力量嗎?

  只不過比常人身手敏捷罷了。

  胡隸京不服氣地撇了撇嘴,那表情卻未能逃出秦嫂的眼,“隸京,你怎麼出來了?不是要你在房裏歇息嗎?今天是……望日啊!”

  “今天有大宗藥材生意,我得去鋪子轉轉。”

  他也知道今天是望日,今晚是月圓之夜。可是他身為胡府的少東家,他掌管著胡家的藥材生意,他不能將所有的責任、負擔全部甩給秦嫂啊!這些年秦嫂為了胡家已經犧牲夠多了,說起來她和胡家根本非親非故,甚至於她應該恨胡家的。

  畢竟,當年若不是他爹愛上了貌美如仙的娘,也不會對秦嫂始亂終棄。胡家虧欠秦嫂的,幾世都還不清。

  有時候他真的好希望自己的親娘是秦嫂,而不是那個只會守著冰棺材,對親生兒子不管不問的母親大人。

  如果……如果當初爹沒有被狐妖迷住魂魄,如果爹娶了賢慧善良的秦嫂,那該多好。起碼他的身體裏流著純粹的人血,可是如果當初爹真的沒愛上狐妖,今天也不會有他胡隸京吧!

  他是半妖!他是半妖!

  這是無法抹殺的事實,胡隸京煩躁的雙眸掠過牆下的虎彪彪,她左臉的虎斑在他眼前恍惚。如果他身體裏的妖血湧動,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的頭上會長出尖如狐狸的耳朵嗎?還是……還是他會像狐妖一般閃爍著妖豔惑人的美。他已經很美了,那不是男人該有的長相,他是妖!

  不……不是!他不是妖!

  兩種思想在他的腦海裏拉扯著,換作平時他還能控制,可是今天是望日,他竄動的血停不下來。

  他只想逃開,不想見到那個半妖,她的存在讓他感到恐慌。

  “我去鋪子了!”幾乎是用逃的,胡隸京逃出了院子。

  怕他出事,秦嫂緊跟上去,“隸京,你等等我,我陪你去鋪子。”出事也好有個人照應。

  胡隸京離開的背影在虎彪彪的眼前閃爍,那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他的頭上竄出一對尖尖的耳朵,只是一瞬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虎彪彪忘了,她忘了今天就是望日。

  ☆☆☆

  “賬目我已經核對過了,沒什麼問題,通知庫房那邊明天一早就發貨吧!”

  將簽好的單據交給夥計,胡隸京總算舒了一口氣。忙碌讓他沒時間胡思亂想,慌亂的心也逐漸平復下來。

  瞧他一切正常,秦嫂也跟著輕鬆了些許。眼看著天色越來越暗,她催促他趕緊回府:“隸京,天晚了,咱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不就是怕他在月圓之夜妖性大發嗎?秦嫂越是如此,胡隸京越是執拗地想證明自己可以控制那不屬於凡人的半邊血統。他固執地要求繼續留在鋪子裏,“等處理完了所有的事我就回去,秦嫂你不用擔心,先回府吧!”

  這孩子平日裏都很聽她的話,可每到望日性子就偏激,與往常大不相同。這兩年更是嚴重,她真怕再過幾年連她的話他也聽不進去。到時候可如何是好啊!

  知道拗不過他,她只好小心翼翼地守在一邊,“我等你一起回府吧!我也還有些事沒做完。”

  眼見著天色漸沉,秦嫂的心思根本很難集中在手中的《黃帝內經》上,她望著隸京的側影,他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帳本,沒半點回府的意思。如果現在有個人來叫他們回府就好了,秦嫂正想著,小林師傅和虎彪彪一前一後向他們走了過來。

  來得正好!秦嫂放下一直沒有翻動過的冊子,迎上前去,“你們怎麼來了?是來請我們回去吃飯吧!這就走……”

  “不是!不是催少爺回去吃飯,我只是帶虎姑娘來看看藥房。”小林師傅打斷了秦嫂的自作主張,領著虎彪彪往裏走,“虎姑娘,少爺對這裏可熟了,你讓他領著你四處看看吧!”

  他把虎彪彪推給了胡隸京,這簡直是將秦嫂推向了毀滅。拽過小林師傅,秦嫂不知道自己的慌張看起來是多麼明顯,“你這是幹什麼?這麼晚了,我們該回府了。”

  “不是啊!還早呢!”小林師傅自有安排,湊到秦嫂耳邊,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她,“既然少爺對虎姑娘一見鍾情,沒道理這麼快就趕人家走是吧?給他們多創造一點機會,或許少爺會發現虎姑娘的好,也不白白浪費了這場緣分。”

  就算如此也不急在今晚!秦嫂命令小林:“替我勸隸京回府,快點。”

  她拖著小林師傅走向胡隸京,他正埋首寫著什麼。

  虎彪彪也用不著他,隨意徘徊在藥房內東看看,西瞅瞅。這些藥材她在山上住的時候都看見過,這份久違的熟悉感讓她歡喜不已。

  “虎姑娘,你餓了吧?咱們回府用飯吧!”

  “我還不餓……”

  她話未落音,門口已齊聚了好些人。他們一個個瞅著她和胡隸京,那眼神讓虎彪彪想起了獵戶看見鹿的模樣。

  他們想幹什麼?

  “這不是胡府的少爺嗎?你旁邊這位元可是你選親的對象?”惡俗的男人用骯髒的眼神瞥過虎彪彪,隨即更多的貪婪湧上了胡隸京的身影,“我看她實在配不上你,還是休了她,選我妹子吧!雖說比不上你胡隸京的美貌,但絕對保證鮮嫩飽滿,可口適中。”

  幾個大男人色眯眯的眼神令虎彪彪作嘔,她不明白同是雄性,這些男人為什麼會對胡隸京感興趣,太怪異了!

  她搔了搔左臉上的虎斑,光著腳走到他們面前。瞪著眼睛,她細細地望著他們,也許在他們眼中她這張佈滿虎斑的臉很是奇怪,可在她眼中,他們色色的眼神更是古怪。

  被她看得好生不爽,幾個男人想將她推到一邊,竄到胡隸京的身前。偏生無論他們怎麼用力,虎彪彪都如磐石一般固守著她的陣地,寸步不讓。

  “你這女人欠揍!”

  幾個大男人的拳頭這就要揍上去,虎彪彪不急不徐,自有安排。她正打算以力還力,卻不想有股力量先她一步將那些大男人甩了出去。

  “不要在我面前惹事。”

  陰森的聲音出自胡隸京的口中,恍惚間虎彪彪看見他的頭上長出一雙尖尖的耳朵。是她眼花了嗎?

  她揉了揉,小林師傅也揉了揉,沒時間再證實了,秦嫂只想儘快將胡隸京藏起來。拉著他的手,她要帶他回府,“隸京,我們回去。”

  “我不回去。”

  他衝動地大吼,尖利的牙從唇角邊顯現出來,嚇得幾個大男人狂叫起來:“妖怪!有妖怪!妖怪啊——”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

  要不是秦嫂攔得快,胡隸京已經沖到那些人面前展現他此刻的妖邪之氣。可她一個婦道人家能有多少力量呢?抬頭望天,夜色彌漫,滿月升騰,她怕是擋不住隸京啊!“小林,快過來幫忙,幫我把少爺送回府去。”

  “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小林師傅直覺按照秦嫂的吩咐去做就對了。

  他們越是阻攔,胡隸京越是激動。他要衝出他們的阻擋去教訓那些說他是妖怪的人類,他要證明他不是妖怪!

  嗷——

  虎彪彪確定眼前所見決不是她的幻覺,胡隸京的頭上真的長出了一對尖尖的耳朵,連牙也變得尖利,最駭人的是那雙眼眸,銀色的眼透著妖氣,那是狐狸才有的蠱惑之氣。

  此刻,圓月當空!

  他果真是半妖。

  ☆☆☆

  沒等秦嫂吩咐,虎彪彪以最快的速度關起了鋪子的門,她反倒囑咐起小林師傅來:“快點幫我滅了所有的燭火,他這個樣子不能見火的。”

  對對對!秦嫂一慌忙就忘了這茬,每到望日隸京都不能見火——可是,虎姑娘怎麼會知道這一點呢?

  她鬆手去吹滅所有的燭火,小林師傅一個人無法按住胡隸京,好在虎彪彪眼明手快用身體壓住了他。

  “你別亂動,小心傷了你自己。”

  虎彪彪伸出兩指,欲使法力拴住他,怎奈煽動的意念沒能起作用,她望著空蕩蕩的手指發呆。

  這是……這是……

  “小林師傅,我臉上的虎斑還在嗎?”

  在秦嫂吹滅最後一支燭火之前,小林師傅瞄了一眼虎彪彪的左臉,她潔白無暇的肌膚如月色般清朗,少了虎斑的臉竟透著幾分嬌俏。

  若虎姑娘左臉無斑,也該是一大美人吧!雖比不上少爺,也是相去不遠。

  “沒有,你左臉上的虎斑不見了。”

  這就對了,虎彪彪明白過來。今天是望日,今夜是月圓之夜。同是半妖,她今夜法力全失,與常人無異,而胡隸京卻妖力大增,也就是說每到望日,他體內身為凡人的氣息連同理智一併蒸發,只剩妖血。

  他們倆雖同是半妖,卻像是互補的兩部分,如果她能融合他的妖法,說不定真的能像幽靈小鬼所說,變成完全的、強大的妖。

  此刻的現狀卻不容她胡思亂想,胡隸京拼命地掙扎想擺脫大家的束縛,又或者他真正想擺脫的是他自己。

  他口中剛冒出的那些尖利的牙上下打仗,仿佛要將周遭的一切都撕成碎片。還有他的手指,變得細長而鋒利,不時地抓住頭頂豎起的尖耳朵。

  他的胸口不斷冒著熱氣,像是要炸開一般,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

  走開!你們大家全都走開,別管我了,我怕我會傷害到你們。

  他想勸說大家放棄他,張開的嘴巴除了野獸般的嘶吼卻發不出半點人類該有的聲音。

  他是妖怪,那些人說得沒錯,他就是妖怪。

  這些年來,每到望日,他就會妖性大作,這情況一年重似一年,一月重似一月,再這樣下去,早晚有一天他會傷害周圍的人。到那時候,他會恨死他自己的。

  所以,在他還沒有徹底失去人性的時候——去死吧!

  去死吧!這雙鋒利如魔爪的手,這些如嗜血野獸的牙齒,還有頭頂這對本不屬於人的尖耳朵,全都去死吧!

  胡隸京將尖耳朵對著門撞了上去,他本想撞死他自己,可是碰撞帶來的威力卻讓滿屋子的貨物四處亂飛。

  沒等秦嫂和小林師傅弄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虎彪彪已經將他們倆推到了緊靠牆邊的桌子底下,“他的妖力已經開始亂竄了,你們快找個地方躲起來。”

  “那你呢?”要躲大家一起躲,小林師傅本想將虎彪彪拉住,卻發現秦嫂正想鑽出桌子奔向胡隸京,神思閃爍間,他選擇了秦嫂。一把抱住她,他用身體護住已顯衰老的她,“你躲在這裏別亂動,會送命的!”

  “可是隸京他……”

  秦嫂想做的事虎彪彪幫她完成,她用身體拖住胡隸京,無論他做什麼,她都緊拽著他不放,就算他想撞牆,她也用嬌小的身子擋在他的面前。

  她這是幹嗎?是他要死,她幹嗎管他?

  滾開!虎彪彪,你這個半妖給我滾開。

  雖然他無法人言,但虎彪彪卻能感應到胡隸京的心聲。她忍著痛握住他的手,就像那夜她蹲在牆頭,他向她伸出的手一般溫暖,“我跟你一樣也是半妖,我知道你的辛苦,可你不能傷害你自己,我們是半妖,我們得自己保護自己!”

  這是老頭子跟她說的道理,現在她再轉述給他,因為他們一樣,都是半妖。

  不是!我不是半妖,我不要做妖,如果在未來的歲月裏,我都必須以現在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樣子存活在世上,我情願一死。

  他以頭撞牆,想將頭頂上那對尖耳朵撞平。她卻用熱乎乎的胸膛擋住牆,讓他的法力一次又一次穿過她的身體,卻換不來死亡。

  “你鬧夠了沒有?”

  虎彪彪氣喘吁吁,今夜她法力盡失,與常人無異,根本受不了他的法力帶來的傷害。如果她夠聰明,該放開他躲到桌子底下的,可是她做不到,她無法眼睜睜看著這世界上另一個半妖以自殺了結性命,“你這樣做除了傷害你身邊的凡人,根本毫無用處。你……你趁早放棄吧!”

  誰要你這個半妖管我?

  胡隸京燃著火焰的銀色眼眸在黑暗中照耀著她的臉,他驚異地發現她左臉上的虎斑不見了,清清秀秀的女兒家卻全身沾滿大大小小的血痕——他鋒利的爪子掐進她的胳膊裏,血正不斷地從她的身體向外湧,他的牙曾竄過她的肩膀的血跡斑斑,她身上所有的傷都是他造成的。

  他怎麼能傷她?她不過是這樣柔柔弱弱一個女孩子,被他相中為妻,卻又中途反悔。他自己想死,結果只是傷了她,她的堅持遠比他的自毀來得更有效,他還想怎麼傷她呢?

  胡隸京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他喘著氣停下所有的瘋狂,虎彪彪卻仍舊緊緊地抱著他,不敢有絲毫的鬆懈。

  他們的身體糾纏在一起,  一直到月沉西樓,過瞭望日。

  終於過瞭望日。

  ☆☆☆

  娘……娘,我好痛啊!娘,你看,你看我手臂上的傷,真的好痛啊!

  娘,你不要不理我,我沒有調皮,是那些獵戶的小孩拿石頭砸我,我沒有惹他們啊!爹要我反擊,我都沒有,因為娘你說你討厭我雙手沾滿血!我很乖的,我聽娘的話,我沒有傷害人。

  可是……可是人為什麼要傷害我?難道我不是人嗎?

  不會啊!我跟他們長得一樣,除了臉上這塊虎斑,我真的跟村子裏的小女孩長得差不多。娘,爹說我長得像你,你說呢?

  娘,你為什麼推開我?是不是彪彪不乖?不會啊!娘說的話,彪彪都聽的。

  娘,你說什麼啊?你說你怕我?為什麼要怕我?我是你的女兒,我是彪彪啊!我不會傷害你,你為什麼要怕我呢?

  半妖?娘,什麼是半妖?為什麼我會是半妖?

  對啊!我手臂上的傷怎麼這麼快就痊癒了?我真的是半妖?我跟娘不同,我不是人?我是半妖……半妖……

  我是半妖!

  “我是半妖——”

  虎彪彪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反倒嚇了胡隸京一跳,“你醒了?”

  錦被暖枕,她又躺在他的床上。不該的,她不該躺在不屬於她的地方,可是為什麼……對了!她想了起來,昨日是望日,滿月之夜對半妖來說影響甚大。她記得自己身上的妖性盡除,而胡隸京……

  她的眼神不自覺地溜到他的臉上,胡隸京看穿了她的心思,手不自覺地竄上頭頂,咧著嘴尷尬地笑了笑。

  “我……我恢復了——你先洗把臉吧!”

  他不會伺候人,只是將臉盆捧到她的面前,她擰幹了手巾,猛低頭卻見水中她的臉,左臉上的虎斑清晰可見——她恢復了半妖的身份,想來他的妖性也熄滅了吧!

  沉默的氣氛讓他們覺得壓抑,胡隸京的眼神注意到她衣服上點點滴滴的血跡,“你的傷好點了沒有?”

  她拍拍沾了血的衣服,絲毫不以為意,“已經好了,半妖的恢復能力是很強的。”

  “是嗎?”他偏過頭不知該作何感想——半妖,這個陌生的名詞正一天天逼近他,讓他無法逃脫。

  是該正視的時候了,逃又能逃多久呢?胡隸京踩著腳凳坐在床邊,靠近她的同時,他在靠近半妖這個身份,“你都看見了?”

  “什麼?”

  “模樣——我的模樣。”

  她偏過頭,瞧了他一眼,乾脆地說道:“看到了,很美。”若他是女人,定比她娘美吧!他這模樣,像他娘。

  從她眼裏,他看見了自己的美帶來的讚歎,如果可以選擇,他情願自己長得像小林師傅這般平凡就好,“我說的不是現在的我,是……是昨晚……滿月之夜那個我。”他低著頭,手攀上他自己的耳朵,感覺它們完整地落座於兩鬢,他的心稍稍踏實了幾分,“妖性發作的我,很可怕吧!”

  妖性發作的那一刻,他看不到自己的樣子,可從別人的眼神裏他看見了兩個字——妖怪。

  老天爺跟他開了一個玩笑,平日裏的他美得不似常人,望日裏醜陋怪異的他依然不是凡人。

  他的表情是哀怨嗎?虎彪彪指了指左臉上的虎斑,“這個……可怕嗎?”

  “還好。”雖然有些奇怪,但他從不覺得可怕,反倒從見到她的第一眼,這塊虎斑倒讓他有幾分親切感。

  “我也不覺得你可怕,”她低著頭補了一句,“我是說望日的你。”

  因為她長著虎斑,所以不覺得變成妖後的他是多麼可怕,那麼——“你拉著我不讓我自毀,就因為我和你一樣?我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我們……都是半妖?”

  他火熱的瞳孔需要一個答案,那就給他吧!“不完全如此。”虎彪彪撫摩著左臉上的斑痕,很用力地揉著,“我說過有個傢伙曾經指點我,說只要找到你,我就能除去身上的人血變得更強,在這之前我不能讓你有事。”

  也就是說,她救他只是為了利用他半妖的身份?

  胡隸京倏地從床上坐起身,站在腳凳上,他竟比虎彪彪高出許多,“我知道了,看在你救我一命的分上,我會盡力幫你……”

  “也是幫你自己——每到望日就散發妖性,可你的能力又不足以控制自身的法力,長此以往你會傷了你身邊的人,也會傷了你自己,你也想趕快找到一條出路吧!起碼,你得先學會保護自己。”

  這些都是老頭子教她的,現在她要教會這世上唯一一個和她流著相似血統的半妖,他的身份讓他必須瞭解這一切。

  虎彪彪挑起眉角撩過他的身影,作為人,他精幹的身軀也算頗有些男子氣概;若做妖,他的身子可就太過單薄了。

  “好,我會和你一起努力。”

  “那我們就一起努力,讓自己變強,變成真正的妖吧!”

  “不!”

  他拉開房門,陽光逃了進來,壓在他蒼白的臉上,恍惚間她又看見了一雙銀白色的眸子,狐媚得很。

  “我不做妖,我只想當人,一個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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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4:01
第四章

  “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胡隸京本不想多言,可他已經按照她的說法丟下馬車、僕役,在這深山老林盤旋了兩天,他總該知道她究竟想幹什麼吧!

  他的鞋已經被山裏橫生的荊棘扯破了,腳上的水泡也在拉扯間流出血水。他很想叫苦叫疼,可反觀她光裸的腳依然潔白如玉,他便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了。

  真不知道她的腳到底是什麼做的,如果半妖的魔力就在此,這一刻他倒也想試試自身的法力了。

  趁他休息的時間,虎彪彪三下五除二地躥上了樹冠。她敏捷的身手再次讓胡隸京叫絕,跟她在一起,他的男性尊嚴的確很受打擊。

  抬起頭望去,胡隸京向她招了招手,“你下來吧!那上面太高了,小心摔著。”

  她正在樹頂尋找目標,乍聽見他的囑咐,心裏一陣暖流。從小被老頭子訓練如何控制法力,這第一項要學的本領就是用法力爬樹,摔了很多次,受了很多傷,老頭子從未說過一句關懷的話,這份溫情的囑咐是她第一次享受到的溫暖。

  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這種高度對她來說就像上幾階石梯那麼簡單。還是用實力證明吧!

  她閉上眼從樹冠頂端往下跳,像一個一心求死的人隨身體墜落。

  “虎彪彪,你……你在幹什麼啊?”胡隸京嚇得慌忙伸出雙臂想要接住從空中掉下來的重物,他完全忘了以他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下等同於送死。

  左……左左左……不不!右!右邊,她從右邊下來了,還是再前一點……

  他的腦子一熱,她熱乎乎的身體已經落在了他的懷中。翩翩然,如鴻毛般輕柔,卻暖暖的似壺好酒。

  冷汗並沒有隨之蒸發,他心肝撲通撲通的亂跳聲連她都能聽見。

  “哈哈哈哈——”

  她狂笑不止,縮在他的懷裏,她可以騰出一對潔白的腳丫子相互搓著,很得意的樣子。

  還笑!她還笑!“你故意的是不是?”胡隸京豎著眉吼她,這模樣一點也不美,“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會摔死的,你娘沒告訴過你嗎?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你沒摔死,我先被你嚇死了。”妖精!她絕對是妖精,專門來折磨他的妖精。

  被他這麼一瞪,她不笑了,耷拉著的腦袋只留下個頭頂讓他看。明明就是她做錯了,她這是什麼意思?胡隸京繼續提高嗓門吼她:“說話啊!剛剛不是還笑得正歡嗎?怎麼不說了?”顯然她娘沒有教育好她,讓他接過板子繼續敲她的腦門,“你娘難道沒告訴過你嗎?女兒家行為舉止要端莊得體,雖然你是半妖,可你好歹也是個姑娘家,成天不穿鞋襪也就算了,居然還做出這種……”

  “我娘沒跟我說過這些。”

  她輕鬆一躍從他的懷中躍到了地上。腳丫子剛接觸深山冷霜還有些不適應,那也只是一瞬間,她的腳心很快就變得和常年不見陽光的山中腹地一樣冰冷了。

  這才說她兩句就不高興了?剛剛往他懷裏跳的時候,怎麼沒見她愁眉苦臉啊?胡隸京緊跟在她身後腳步匆匆地向山裏走去,“喂!喂!你這麼快就生氣了?”就算她是半妖,身為姑娘家也逃不了“小心眼”三個字,現在的胡隸京只想知道,“這到底是去哪兒?去幹嗎啊?”

  “我帶你去找老頭子,以他的閱歷應該知道如何除去我身上凡人的血液,也應該能幫你除去妖性。”

  她繼續埋著頭向前走,胡隸京只能盯著她的背影跟在後面,走了好一會兒不見她說話,他倒是有點想念剛剛她放肆的大笑。

  也許剛才是他脾氣大了點,秦嫂說過,身為男人應該大度一些。胡隸京沒事找話說想緩和一下氣氛,“我們要找的這個老頭子到底是什麼人?”她的腳步略微遲鈍了片刻,他能感覺得出來,“你要是不想提及這個人就算了。”

  “他不是人。”沒什麼不能說的,老頭子對她已經不具備任何意義了,她不是一直這樣告訴自己嗎?“他是妖,他吃了我娘。”

  那不就是她的殺母仇人……不!殺母仇妖嗎?

  胡隸京的腦瓜子忽然乍現靈光,“你之所以要變強,變成真正的妖就是為了打敗他?”

  “不錯。”這是她長久以來努力的唯一目標,“我答應了娘要替她報仇,殺了老頭子。”

  因為放下了承諾,於是要用一生完成,即使她的一生有幾百年、幾千年,甚至上萬年,她也必須履行諾言。

  ☆☆☆

  不記得走了多久,只記得吃完了所有的乾糧,又跟著虎彪彪吃了好幾天野果,胡隸京終於停住了腳步。

  他的眼前是一片龐大的屋群,它們全都懸空,倚著樹幹而建,這大概就是虎彪彪睡夢時分脫口而出的樹屋了吧!

  “虎彪彪,這是……”

  “我娘住過的地方。”

  也就是她家嘍?胡隸京正想走近樹屋瞧個仔細,站在他身後的虎彪彪卻拉住了他。她拾起地上的松果,手指輕彈,果子直飛向樹屋。

  奇怪的事發生了,剛挨近樹屋,松果就依原路被彈了回來,若非胡隸京閃躲及時,松果直接砸向他的鼻子,沒准連鼻樑都找不到了。

  “這是……”

  “結境,妖精必須掌握的法術之一。對於半妖來說難度偏大,需反復練習也未必得以修成。”

  “如果你夠刻苦就沒有達不到的境界。”

  蒼老如沙礫的聲音摩擦著胡隸京的耳膜,只見從樹屋裏走出來一個披著鹿皮的虎老伯,他光著腳,臨空踏步停到了他們的面前,這麼近的距離足夠讓胡隸京看清他的臉——他的左右臉頰都長著虎斑,跟虎彪彪左臉上一模一樣的虎斑。

  “這位是……”

  “老頭子。”

  “她爹。”

  兩道聲音、兩種答案放在胡隸京的面前,任君挑選。他吃愣地看了看虎彪彪,終於還是正視虎老伯的眼,沒做聲。

  第一反應還算不錯,可以讓他進屋了。虎老伯揚起雙臂,只見一道波紋漾起,沒等胡隸京看明白,虎彪彪已經拖著他的手往樹屋方向走去。

  女孩子這般主動,他倒是第一次見到。剛想要以凡人的禮數教導她鬆開手,卻被她臉上的小心翼翼給震住了。

  “別亂動,跟著我的腳步來。否則,你會得到松果一般的遭遇。”

  他依言行事,踩著她的腳步向上走,果然沒有像松果一般被彈出來。腳下像是踩著一層看不見的階梯,讓他得以順利地走進懸在樹枝上的屋子。

  門大開著,虎彪彪卻停下了腳步,站在松木鋪成的走道上,她舉步不前。

  “走了這麼久,喝杯熱茶吧!”虎老伯平板地陳述著,末了不忘帶上胡隸京,“你受得了,他可受不了。”

  這話該是對虎彪彪所言吧!胡隸京順勢望向虎彪彪,她正背著身站在走道上,絲毫沒有踏進屋去的打算。再看虎老伯,話是對她說的,眼神卻散漫地遊移著,真不知道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吃了我娘……

  虎彪彪的話遊蕩在胡隸京的耳畔,如她所言,老頭子吃了她娘;如虎老伯所言,他是她爹,也就意味著——眼前這個虎老伯吃了自己的夫人?!

  再思及虎彪彪半妖的身份,若她母親是凡人,這位虎老伯就該是徹徹底底的虎妖吧!

  胡隸京猛地抬首正對上虎老伯的視線,深邃的眼神仿佛洞悉他的所思所想,也在考驗他的膽識。

  “不進來嗎?”胡隸京向虎彪彪確認她的想法。

  她一扭頭,在樹屋的門口盤腿坐下,已經宣告答案。

  胡隸京逕自走進樹屋,腳步坦蕩,毫不含糊。虎老伯在他的身後輕揚手指,胡隸京眼前前方燃起一團火,熊熊躥動的火焰讓整個樹屋溫暖起來,連屋門口也能被火熱感染。

  環視一周,胡隸京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的猜測,瞧屋內的擺設,不似妖精修煉的山洞,倒像獵戶的家。木頭製成的各色傢俱,還有野獸的皮製成的衣服、床被,一切應有盡有,住在這裏也許談不上錦衣玉食,但還算舒服。

  一想到虎彪彪從小就生活在這裏,胡隸京的心中就升起無限探求。他正要開口詢問虎老伯,卻聽見虎彪彪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別耽擱了,老頭子,快告訴我成為妖的方法。”

  虎老伯輕撚鬍鬚,像未聽見她的聲音,獨自望著胡隸京發呆,“你是狐妖的兒子。”

  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身份,胡隸京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家母是狐妖。”

  “而且修行尚淺。”

  據說只有兩百年——連這個都能看出來,胡隸京不得不確信他就是真正的虎妖,虎彪彪的爹,“我這次隨虎姑娘前來,是想請伯父指教如何才能褪去我身上的妖性,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虎老伯板著臉,嚴肅的模樣讓胡隸京也跟著緊張起來,“想要達成這個願望很困難嗎?”

  “你想成為人,彪彪想成為妖——你們倆已經知道方法,何必來找我呢?”

  虎彪彪忽然跳起來大叫:“我們不知道,否則在成為強大的妖之前我不會回來見你的。”激動到如此地步,她依然沒有踏進屋內半步。

  是有什麼禁忌嗎?胡隸京不確定,“我們的確不知道,只不過令媛受一位小鬼頭指教,說只要找到我就可助她變成強大的妖,但到底如何達成,還望伯父指教。”看他的模樣,妖力應該比他娘強,起碼知曉一二吧!

  虎老伯微頷螓首,“不錯,你們兩個在一起的確可以達成各自的心願,至於方法……我不能說。”

  “老頭子,你故意的,是不是?你害怕我變強回來殺了你對不對?所以你就算知道也不告訴我,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虎彪彪大怒,左臉上的虎斑在火光的照射下仿佛蠢蠢欲動。

  瞧這父女倆剛見面就硝煙四起,胡隸京不得不站出來打圓場:“這事兒不急,咱們明天再說!今晚先好好休息一夜。”他也的確累了。

  虎彪彪躺在地上的一對腳丫子互相揉搓著,連累鈴鐺相撞發出丁丁冬冬的聲響,讓虎老伯亂了心緒。

  ☆☆☆

  劈裏啪啦好似過年放鞭炮的聲音,胡隸京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哪有炮仗?那是松樹枝燃燒發出的聲響,滿屋子的松香早已席捲他的周身。

  他剛想閉上眼繼續酣睡,卻發現火光中一左一右兩塊燃燒著的虎斑——是他!

  “虎老伯,你還沒睡呢?”他掀起鹿皮做的被子,披衣下榻。眼神不自覺地瞥向門外的虎彪彪,他記得她靠在門邊的時候身上並沒有披任何禦寒的衣物,他還將自己的衣衫蓋到她身上,怎麼一覺睡醒她的身上又多了一件保暖的鹿皮,這叫他不得不懷疑爐火邊的虎老伯,樹屋內就他們三個。

  虎老伯闔上的眼終又睜開,迎著火光沉吟了片刻,“我不記得上次睡覺是什麼時候了。”

  不愧是修煉多年的妖精,都不需要睡眠了——胡隸京如是想道。

  “妖精不是仙,妖精也需要睡覺,只不過不像凡人睡得那麼多。”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向眼前這個男人解釋,也許因為他也是半妖吧!和他女兒一樣的半妖。

  又或者,他想從這個半妖身上瞭解更多關於人和妖的故事。“你爹和你娘,誰是妖精?”

  “家母。”虎老伯和平常人不同,跟他在一起,胡隸京覺得自己不需要再顧及半妖的身份,他願意暢所欲言,“她是狐妖,因為修煉尚淺所以被人傷了,幸好遇上我爹——他是開藥鋪的,自己也懂得幾分醫理,他幫我娘醫好了傷,也被我母親的美貌所吸引。他們成親,然後有了我。”

  順理成章的愛情故事,只不過胡隸京省去了中間一段。

  他爹原本和秦嫂是青梅竹馬的一對佳偶,因為爹移情別戀愛上了母親,於是虧欠了秦嫂。也正是如此,秦嫂才至今雲英未嫁。不知是不敢愛,還是再也無法愛上任何人。

  虎老伯閉上眼體味著胡隸京口中的故事,話鋒一轉,他忽而問道:“你爹在你幾歲時死的?四歲還是五歲?”

  “三歲。”比虎老伯估計的還早了一年。

  他頷首,長長地歎氣之後,他再次發問:“你為什麼不想做妖,反要做人?要知道,妖的法力雖然在六界中不算最強,但終歸強過凡人,做妖比做人好。”

  “好不好別人說了不算。”胡隸京撥弄著樹枝,他在想如果妖比人強,為什麼望日當他妖性發作的時候他卻害怕燭火,可平日裏身為凡人的他並不害怕火光。

  “我爹死後,家母什麼也不做,她甚至不顧年幼的我。整日守著那個冰棺材,她只希望找到辦法追回爹的魂魄,讓爹復活。是的!她是妖,她不像人那麼脆弱,那麼容易死去,但她活得一點也不幸福。知道嗎?有時候我甚至在想,如果她和爹之間,死的那個是她,也許爹、母親和我會過得更好。”

  他一口一個母親,尊敬又疏遠。真正叫虎老伯吃驚的是隸京才活了二十餘年,卻比他這個五百多歲的妖精更懂得這個道理,看來有些事情當真不能強求。

  在這個冒著寒意的深林之夜,五百多歲的他要告訴眼前二十歲的男人一個道理。

  “你見過海嗎?”

  “海?”

  小時候,胡隸京曾跟隨母親去過海邊,不知道母親從何處得知人死後魂魄會聚集到海邊,而身為兒子,他的血可以引來亡父的死魂靈,於是母親就帶他去了東海。

  他記得母親割破了他的手腕,讓他的血沿著海邊一路灑下,直到日出。

  海邊日出很美,他卻痛得看不下去。

  海對他來說,並不是愉快的記憶。

  對虎老伯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欲望就像海水,你漂浮在大海中必然會感到渴,你的身邊全是水,可只要你喝上一口海水,你會覺得更渴,於是你不停地喝,不斷地感到渴,如此惡性循環下去,直到死亡那一刻,只有堅持到最後一刻都不喝一口海水的人才能活到最後。”

  “伯父,你想告訴我什麼?”

  “你相信是我吃了彪彪的娘嗎?”

  在胡隸京尚未準備好之際,虎老伯忽然掉轉話題來了個措手不及。只有這一瞬間,人的直覺是最準確的,“不會!你不會吃了虎彪彪的娘,我不相信。”

  虎老伯笑了,兩片虎斑熠熠生輝,“人也好,妖也好,都有自己的欲望。你可以擁有它,但卻不能被欲望逼得失去理智——你比我強,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

  他重新闔上了眼睛,在入夢之前,他告訴想知道答案的半妖們:“當兩個半妖水乳交融、陰陽相配的時候,就能依照各自所需成為人,亦或是妖了。”

  門外一雙腳丫子蜷起又張開,反復體味著“水乳交融、陰陽相配”這八個字。

  ☆☆☆

  胡隸京實在受不了了,回去這一路上,無論是在深林裏、小河邊,還是如今在馬車上,她都時不時地伸出虎爪對他毛手毛腳,害得他直想跳下馬車奔向自己清白的人生。

  現如今,她更是直接將自己的肉身掛在了他身上,當他臉長得比尋常姑娘家都要美,身體也沒有正常男人的欲望,是吧?

  “虎彪彪,住手!”

  他大喝一聲,總算賺回點男子氣概,可惜下一刻,在她的魔爪之下,他的男性威嚴又一瀉千裡。

  她到底想幹什麼?

  “水乳交融、陰陽相配!”她一字一頓地說著自己的企圖,不怕他聽不懂。

  他倒情願自己突然耳朵失聰,不用面對這一刻的尷尬。扒拉開虎彪彪纏繞在他脖子上的雙臂,他坐得極端正,“虎彪彪,你聽著,在成親之前我不會碰你的。”

  “你已經在碰了。”

  “我哪兒有……”哦!對了,為了跟她保持距離,他的手一直拽著她的腰不放——這也是碰,身為半妖,她怕是不知道男女之間所謂的“碰”是什麼意思吧!“小妮子,男人有時候是很可怕的,要是不想接觸讓你後悔的事,最好離我遠點。”

  “你會吃了我嗎?”她天真地眯起眼睛看著他,他漂亮的臉蛋在她眼中變成細長的線,她閉上眼睛似乎就能裝下他整個人,“說啊!你會吃了我嗎?就像母螳螂對公螳螂那樣?”她曾親眼見過,在交配的那一瞬間,母螳螂吃掉公螳螂的頭。

  虎彪彪也會吸走胡隸京身上所有的妖性,還給他的是她身上所有的人血。

  他忘了她在深山野林中長大,或許他看不到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

  他會吃了她嗎?

  水乳交融、陰陽相配,他真的要對她做這些?

  “等你成為妖精,你會離開我……我是說,你會離開胡府,離開陽朔鎮,對嗎?”

  “當然。”這不正是他希望的嗎?虎彪彪轉過頭,向車窗外望去,山林已被他們甩在身後,或許她又要開始漂泊的歲月,“等我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誰知道你曾經半妖的身份,你就可以像個平常人一樣自在地生活了。”

  對啊!這正是他所需要的,可一想到擺脫半妖的身份就等於擺脫跟她之間最後的聯繫,也就意味著從此以後或許他們再也不會相見,他居然……居然排斥起成為人的想法。

  瘋了!他絕對瘋了!

  在清醒之前,他用雙臂環住身體想休息片刻,可抱住的手臂卻依稀殘留著望日那夜她抱緊他的溫暖……

  ☆☆☆

  回到胡府,在胡隸京向眾多下人宣佈成親一事的時候,他仍未考慮清楚。

  也許睡上一覺,他能找到答案。

  吱呀——

  古舊的房門被推了開來,他卻沒有聽見那輕柔的腳步聲。

  “秦嫂!”

  她倚著門站在檻外,面朝著天井帶著幾許若有似無的惆悵。胡隸京踱到她的身邊,在門內站定。也許是在山裏跋涉太久,過度的疲憊讓他的腿有些無力,他跨不過那道檻。

  秦嫂揚面望向月霜,月色好冷,凝出一片韻黃蓋在牆頭那道熟悉的影子——她又蹲在那裏了,帶著一塊虎斑,還有那久不發出聲響的鈴鐺。

  “終於還是決定了?”

  “嗯!”夜涼如水,胡隸京雙臂抱懷,聚集起幾分溫暖,不知蹲在牆頭的她是否也感到冷,“秦嫂,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決定娶她?”

  久經風霜的婦人吟出的笑竟藏著幾許蒼涼,“因為你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液。”

  那個望日之夜,當虎彪彪吩咐小林師傅吹滅所有燭火的時候,她就該猜到了。也許她有些愚鈍,可是看到虎彪彪那麼用力地抱住隸京,不讓他傷到自己,她亦心中有數。他們註定是要走到一起的,只是這份結合與愛無關。

  “我想知道的是,你打算永遠和她守在一起嗎?”

  胡隸京不確定地搖了搖頭,“我想,不僅是我,連她也不打算和我守在一起吧!”

  如秦嫂所料,只是,她不懂,“那你為什麼一定要成親?你們大可以按照各自的心意去取得你們想要的東西,成親……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你想過沒有?”

  “水乳交融、陰陽相配也是一輩子的大事吧!”

  胡隸京忽然冒出的這一句,嚇了秦嫂一跳。她知道隸京和虎彪彪之間需要結成某種關係,卻不知道是這樣的聯繫讓他們各自取得所需。

  對於一個因為愛,抑或是恨而終身未嫁的老姑娘,胡隸京的決定意味著對愛的一種褻瀆。

  “不管她的身上流著什麼樣的血液,她終歸是個大姑娘,隸京,你不能這樣!你這會毀了她,你不能……”

  “所以,我決定與她成親。”

  名義上,這輩子,她是他的妻,這是他唯一能給她的允諾。

  月移上虎彪彪彎曲的背,看上去她像是背負著一個沉重的負擔。看在秦嫂眼中,她已不忍再多看。

  “我……”

  “原來你在這兒。”小林師傅拿著披風疾步走了過來,披風蓋在秦嫂的肩上。也許是年齡的差距,他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礙男女之別,“夜涼,多添件衣裳。”

  秦嫂攏了攏披風,她還真覺得冷了,“謝了——你還沒忙完嗎?成親的事準備如何?”

  查了皇曆,胡隸京娶妻之日定於八月十五,今日已是初三,為了籌備成親事宜,一干家丁正忙得團團轉,而小林的忙碌更多是為了平息風波。

  望日那夜,有幾個男人隱約看見了胡隸京妖性發作時的模樣,為了堵住陽朔鎮四起的謠言,小林師傅和秦嫂已忙碌數日。這些自然是不能讓胡隸京知道的。

  “我來請示少爺,看是不是要把夫人請出來。”

  被成親的事困擾著,胡隸京差點忘了這一茬。母親是萬萬不能從冰城裏請出來的,一來這些年陽朔鎮的民眾從未見過她,乍將她請出,身份實在難以解釋;再者,若母親的美貌遺害世間,還不知會引來多大的風波;最重要的是,上次母親打算用虎彪彪的妖性替爹還魂,保不定再見面來個你死我亡,現在的虎彪彪決不是母親的對手。

  “不用了,高堂之上就請秦嫂帶坐吧!”在胡隸京的心中,秦嫂甚至比那個永遠只會守著冰棺材的母親來得更親切,“這些年多虧了你照顧我。”

  秦嫂寬慰地搖了搖頭,“你奔波了這些天,累了吧?快進去休息!我在這裏再待一會兒,然後就回房睡了。”

  “我陪你!”

  “我陪你。”

  小林師傅和胡隸京同時開口,片刻之後,胡隸京退到一邊,“我還真有些累了,讓小林師傅陪你待會兒吧!”說著,他關上了房門,退到腳凳上坐下。

  不知道虎彪彪是怎麼想的,坐在腳凳上靠著窗放肆身軀,這感覺還真不錯。

  胡隸京沉眸遐想,除了那映在月亮上的虎斑,他更想知道當年爹為什麼會放著這麼好的秦嫂不要,偏愛上母親。

  難道美貌真的能征服愛情嗎?還是狐媚可以誘惑人心?

  他不信。

  虎彪彪那長著虎斑的臉算是醜陋了,可他卻覺得她很可愛,尤其是回憶起望日之夜他欲尋死,她抱緊他的那一刻,她竟美得不可方物。

  他是呆子,小林師傅也夠呆的,竟對一個比自己大那麼多的婦人呵護備至。還有秦嫂,爹都死了這麼多年,她甚至連守著一個冰棺材的資格都沒有,卻仍獨守空閨。

  他哪裡知道,門外的婦人未能守著摯愛,卻守住了一份私心——

  京兒,我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偉大,我守著你,不是我善良賢慧,是我的自私。你是志高唯一的骨肉,我一直想從你身上找到他的影子。每次靠近你,我都告訴自己:他就在我身邊,從未走遠。

  可是京兒,隨著你身上的妖性頻繁發作,我愈發沒有信心。你不像志高,甚至連他的影子都沒有。反倒是……反倒我身邊的小林,舉手投足之間竟酷似志高的影子,就連聲音、語調也像極了——莫非是我眼花?

  答案,也許只有或缺或圓的月兒知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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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八月十五,望日。

  還是這扇門,他在裏面住了二十年,這一天卻顯得格外不同。

  首先映人眼簾的大紅喜字,還有鋪天蓋地的紅色窗花讓門從外觀上刺激著胡隸京的雙眼。還有那一聲聲如虎般的吼叫,也一再告誡他這扇門背後非同尋常的意義。

  “我不要!我說了,我不要!不要——”

  他剛拉開房門,便有一隻紅色繡花鞋砸在了他的鼻樑上。這算什麼意思?“虎彪彪!”

  他大喝,沒把她鎮住,反讓她來勁了,“胡隸京,你快點帶走這幫丫環,我不想穿鞋,也不要戴什麼風冠,還有這條裙子太長了,穿著它我就沒辦法跳蔔牆頭。你快點跟她們說說啊!”

  她給他提出了一連串很難解決的問題,他卻不能推委,用眼神示意一幫丫環離開,他關上門不在乎外人對他們這對未婚男女的議論。

  拾起橫屍在他腳邊的那只紅色繡花鞋,他去尋找另一隻——找到了,就掛在她腳上呢!她趿著那只鞋坐在圓凳上,雙腳一前一後地擺動著,連帶著房世飄滿丁冬清脆的鈴鐺聲。

  她腳比起尋常女兒家算大了,叮套在繡花鞋裏卻嬌俏得讓他想捏在手心中,“要是平日裏也就算了,可今天是我們大喜的日子,這些鞋啊、裙啊、鳳冠之類的東西,你還是乖乖穿上吧!”  畢竟,“一生一次。”

  “未必吧!”她甩掉頭上的鳳冠,它太重,壓得她喘不過氣來,連身手都不再敏捷,“等你成為真正的人,你一定會再次娶妻,娶一個真正的妻——我是說平常人家的姑娘,穿著大紅裙子,戴著比這個更重的鳳冠,還穿著好看的繡花鞋的姑娘。”

  她倒是替他把未來的路都預備齊全了,胡隸京撿起鳳冠將它端端正正地放在她的手邊,順勢蹲下身子撥了下她腳上搖搖欲墜的那只繡花鞋,然後拉下被她系在腰間的裙子,最後將兩隻繡花鞋歸於一處,仔細地攏在她的腳邊。

  他替她打理好了一切,起碼這樣看起來她比較像個即將出嫁的女兒家。

  等等!還有個地方需要修補一下。

  胡隸京盡可能放輕手上的力道,緩緩捧起她的臉,

  “剛剛丫環幫你塗胭脂的時候,要你別動你幹嗎亂動?”

  虎彪彪極認真地想了想,是了!剛剛丫環用紅彤彤像鹿血一樣的樂曲抹上她的臉,她雖然不怕,卻也難過地推開了丫環們的手——這事……他怎麼知道?

  “難道半妖還有這種預知功能?等我吸了你的妖性,不知道我會不會也通曉這種本事。”她瞪大的眼睛充滿好奇,連左臉上的虎斑都光彩照人。

  “對你來說,成親只是意味著能變強,變成真正的妖精嗎?”他用自己綢緞面料的衣袖拭去她臉上漾開的胭脂,順便擦拭著她裸露在空氣中的那塊虎斑,紅映上了他牙白的衣袖,清晰得好大一片。

  他衣袖上的紅就呈現在她的眼前,心好似漏跳了一拍,她茫然地擦拭著左臉上的虎斑,不曉得自己到底想擦掉什麼,“你呢?你和我成親不也是為了成為人嗎?在這之前,你甚至要我儘快離開胡府,離開陽朔鎮,還說你永遠不可能娶我。”

  “那是因為……因為……”  因為望日那晚,你用生命保護了我。

  是怎樣的感情讓一個失去妖性與凡人無異的女子用命去保護一個失去理性的妖怪?他以為是愛,而她給出的答案只有一個:因為我們身上流著相似的血液。

  對她來說,他只是世間唯一存在的同伴,只是能助她成為妖精的另一半嗎?

  這答案讓胡隸京感到恐慌,如果世上存在另一個半妖,他在她心目中唯一的地位也就蕩然無存了吧!

  於是,他選擇了成親。

  這輩子,無論她走到大涯海角,無論她遇上什麼樣的人、妖,或是半妖,對他來說,她都是他明媒正娶回來的妻。

  他迂腐,因為他是以人的方式被養大的。

  “成了妖精,你想幹什麼?”他當著她的面從衣櫃裏取出喜服換上,那顏色……和她身上穿的一般紅。

  “修煉,讓自己變得更強。”虎彪彪放肆地看著他袒露在外的肌膚,結實而健碩,惜著他的身子再看他的臉,竟覺得那份美裏融合更多的是英氣。

  一個扣子扣進一個結裏,他逐一將衣衫扣上,同時將她貪婪的眼神扣在外面,“變強以後你想幹什麼?”

  “殺了老頭子。”她答得極自然。

  他的扣子卻從結裏脫落了出來,“你爹?你要弑父?”

  “那是你們凡人的說法,”她偏過頭去,被手揉搓的虎斑已是通紅一片,她卻不覺得痛,好似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揉搓,“在妖精的世界裏,強者生存,不存在什麼血緣關係——老頭子就是這麼告訴我的。”他教會她的一切必將在他身上得以實現。

  “他教會了你那麼多,你如何能殺他?”

  “他吃了我娘,我答應娘替她報仇的。”

  她是半妖,娘是無力自保的凡人,老頭子是強大的妖精,她答應了弱者要除掉強者,她必須完成誓言。

  同樣的道理,胡隸京答應了助她成為強大的妖精,他就不能反悔。

  ☆☆☆

  大紅喜字是兩個喜拼成的,龍鳳燭臺彼此成對,連桌上的合巹酒都放了兩杯,唯有床蔔的人只有一個。

  不是鳳冠霞帔的新娘,而是惆悵掙扎的新郎。

  他只是去外面周旋了一圈賓客,回到新房她已褪下裙裾,穿著原先的鹿皮衣裳躥上躥下了。她這模樣哪里像新娘,要不是胡隸京確定白己不是在做夢,還真有幾分狐疑。

  “這麼快就脫了新娘的喜服?”她就如此著急變成妖精離開他嗎?她越是如此,胡隸京越是猶豫。

  她餓了,來不及說話先抓過盤子。也不用筷,上嘴唇撥弄著下嘴唇,一盤桂花蓮子棗糕就被她捲進了腹,“裙子太長,剛才磕頭的時候就差點跌倒。好歹我也是半個妖精,有些法力,要是被裙子絆死會遭眾妖精嘲笑的。”

  原來如此,不是急著離開他啊!

  “等吃飽後,我們就快點進行那事吧!我還想早點成為妖精呢!你知道嗎?光是普通的修煉差不多就要花上凡人一生的時間。”

  “咳咳咳——”胡隸京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拿過桌上擺放的合巹酒,他一口氣連喝三杯,“虎彪彪,好歹我也算是你的丈夫,請你保留一點新嫁娘的羞澀好不好?”

  她手一揚,一盤不知名的食物又進了她的腹中,“有什麼關係?反正你也沒把我當成你妻,說不定等你除了身上的妖性,明兒個你就再娶一次。”

  “不會。”他以人類無法完成的速度竄到她的身邊,有力的雙手抱住她的肩膀,他——她的丈夫就站在她的面前,“我不會再娶妻,不管你信不信,對我來說,你是唯一的。”

  他嚴肅的表情震懾著她一貫平坦的心,眨巴眨巴眼睛,她聽見鈴鐺在腳上搖曳的聲音,“對我來說,你也是唯一的,你是這世上我唯一遇見的半妖嘛!”她不敢給自己更多的期許,一個要做妖,一個要做人,他們的路從相遇那一刻開始便註定了分道揚鑣的結局。

  拿起酒壺,胡隸京將酒盡數灌進喉中,醇香女兒紅卻醉倒了他這個大男人,“你是這世上唯—一個第一眼見到我妖性發作沒有感到半點恐慌,反而靠近我,抱緊我,救我的人。即使是秦嫂,第一次見到我露出尖耳朵、利牙的時候也嚇得半天沒動彈呢!”

  也許正因如此,她對他來說是特別的,於是註定了讓他想用八抬大轎娶進門。

  水乳交融、陰陽相配!

  他認為極其神聖的那一刻對她來說卻是急於完成的任務,她當真一點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嗎?

  “虎彪彪,如果今晚……今晚失敗,我們必須以從前的模樣活在這世上,你會……你會留下來嗎?”

  兩個半妖會相互依存生活在一起嗎?

  他為什麼問這個?“你不是一直很想做人嗎?”甚至於當她剛認識他的時候,他自欺欺人,死也不肯承認半妖的身份,現在為何又不在意了呢?

  胡隸京望著她的眸,在她眨眼的瞬間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管是什麼身份,這世上都有另一半毫不計較地陪在你身邊,是妖也好,足人也罷,還重要嗎?

  “你願意留下來嗎,虎彪彪?”

  他急切地想得到答案,從未有過的迫切。這些年來,他一直想除去妖性,變成像父親一樣真正的、完整的凡人,可當這一刻就擺在面前,他卻又猶豫了。

  虎妖的話響徹在耳旁——人也好,妖也好,都有自己的欲望。你可以擁有它,但卻不能被欲望逼得失去理智——他現在這個樣子,算徹底失去還是好不容易撿回久違的理智?

  至少在她看來,他瘋了,“不會,我不會留下來,我會去找第二個半妖。”

  “砰”  的一聲,酒壺掉在了地上,沒砸到胡隸京的腳,卻鋪了滿地的碎片。還是一對酒杯,左手一隻,右手一隻。左手原本屬於他的那只酒杯已然空了,剩下的那只酒杯盛滿的是最後一杯合巹酒。

  他手起手落之間,那杯合巹酒人了他的口,沒有交杯,他傾身上前將口中的酒哺到她的唇齒之間。

  舌苔糾結,陰陽交融……

  八月十五,望日。

  ☆☆☆

  溫柔鄉讓胡隸京放鬆了警惕,這一刻的疏忽讓他悔恨良久,待他察覺異常的時候,身旁的虎彪彪已經漸趨冰冷。

  是她!只有那個世間最美的女人才能做出這等最讓他傷心的事。

  “母親,你在幹嗎?你要虎彪彪的命嗎?快放手!

  不愧是她和志高的兒子,這麼短的時間就能感知她正在做的行為背後的意義,“我就是要她的命。”  說話間,狐妖加重了意念,催使指間吸收妖法的速度再度增快。

  虎彪彪疲憊地睜開雙眼,那一瞬間她黑暗的世界只容得下胡隸京一抹單薄的影子,“救……我……”

  她的求救讓胡隸京打了個冷顫,胸口卻有一把熊熊燃燒的大火在焚炙著他的心,“住手,母親!”這將是他最後一次喊出這個稱呼。

  狐妖卻將兒子的神色變化置之一旁,不加理會,“她妄想趁著月圓之夜吸光你的妖性,別害怕,孩子。我會幫你把所有的妖性都吸回來。”

  “我不要那些妖性,是我!是我要捨棄體內所有妖精的血液變成一個凡人,是我要虎彪彪幫我的,你怎麼可以趁此機會傷害她。”

  不要再騙我了,母親,你根本不是為了我,你所做的一切是想吸走虎彪彪的妖性,增強你的法力,好讓爹回魂,你這麼做全都是為了你自己的欲望,別把罪名加在我身上。

  她的欲望有多迫切,胡隸京早已花了十幾年的時間來領略,他知道,光憑嘴皮子根本無法打消她的衝動,他需要的是實力。

  憑著一雙失去妖性的雙手,僅憑著這雙與凡人無異的手,胡隸京要阻止狐妖傷害他的虎彪彪,他的妻。

  “你走開!我不允許你吸走她的妖性,她已經把人血全都給了我,如果你把她的妖性全部吸光,她會灰飛湮滅的。”

  虎妖虎老伯曾告誡他,若在陰陽交融的那一瞬間,他和虎彪彪之間的某一方失去妖性的同時又失去人血,結果只會徹底地從六界之中消失。

  再也見不到虎彪彪——他無法接受這一命運。

  他的力量太過渺小,總該想個辦法救虎彪彪啊!

  既然他是狐妖的兒子,他繼承了狐妖的血,憑著母子間的血脈,他應該可以從她的身上汲取妖性。

  撿起地上碎成瓣的酒壺,他割向自己的掌心,力道之大讓血在一瞬間飆了出來,濺上狐妖的背部。他僅以衝動將虎彪彪抱在懷裏,如同那日她緊緊抱住他那般。

  血,相互吸引;妖性,彼此交融。

  銀白色的亮光將虎彪彪、狐妖和胡隸京包裹起來,那亮光被狐妖吸走又步入胡隸京的身體,再隨著他的懷抱流淌進虎彪彪的身軀。

  因為妖性血的迴圈愈來愈快,就快支撐不住了。

  胡隸京和孤妖,這對母子之間只要有一個放手,就不會拖累彼此。可是,強烈的欲望像海水將他們吞噬,誰也不肯放棄他們的欲望。

  厄運在劫難逃!

  銀白色的光芒曾如月色般皎潔,這一夜卻帶著幾許凜冽人心的寒意。只是一聲清脆的聲響,一如虎彪彪右腳上的鈴鐺般清脆的聲響。所有的力量都在失去平衡的瞬間進裂了!

  狐妖、胡隸京都被這力量彈了開來,到了最後一刻,他卻仍想抱緊懷裏的珍寶。

  只是,再也不能夠了……

  被彈向牆壁的虎彪彪在碰撞之後順著牆壁滑了下來,看不清血從哪里冒出來,只是不斷地、不斷地流淌讓胡隸京聞到了血的腥氣。

  虎彪彪——

  他想喊她的名字,張開的口卻只能發出野獸般的哀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望向狐妖,那個在身份上是他母親的狐妖。可惜沒能找到答案,他卻在她的眸子裏看到了驚愕。

  難道他……難道他……

  他抬起手想摸向自己的頭頂,手指越過眼睛的時候他卻看見了細長而鋒利的爪子,這是他的手嗎?

  不!不!這不是他的手,他也沒有尖如狐狸的耳朵,更沒有銳利的牙齒。這不是他!

  他,不再是他!

  他想發狂,想毀滅眼前的一切,狂亂中的他依稀看到虎彪彪的睫毛輕微地跳動。

  像是生命的最後一次跳躍,他想起瞭望日那夜被她緊緊捆在懷裏的感覺,這一次換他來抱她吧!

  他鋒利的爪子有力地抱住她,指尖卻盡可能地放輕,小心翼翼地不傷到她。掌心反復揉搓著她左臉上的虎斑.他不願意感覺她的身體正在慢慢失去溫度。眼見著血不斷地從她的身體裏冒出來,他卻什麼也做不了。他那雙絕非人類可以擁有的銀白色眸子苦苦守候著她,發誓不讓六界裏任何妖魔鬼怪抑或是人傷到她。

  可是他卻擋不住如海水般湧來的欲望。

  “把她給我!”  只差最後一步了,狐妖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她向兒子伸出手,去討要他懷裏緊緊擁抱的生命,“傷成這樣她活不回來了,可對我來說任何一點妖性都能幫我找回你爹,所以——把她給我!”

  誰能幫幫他!他不想成人,也不想做妖,只想抱著她、守著她,這就夠了。

  他的欲望就是這麼低,可是卻不被允許。

  狐妖的腳步向他越走越近,他抱得冉緊卻終究抱不住她,除非……

  ☆☆☆

  “想要我女兒的命,先過我這一關。”

  蒼老如沙礫的聲音在這一刻對於胡隸京來說卻有如天籟,他想叫,想求虎老伯救命,可是他卻發不出任何人類的聲音——他毀了,可虎彪彪不能毀。

  他坐在地上,一手抱緊虎彪彪,用另一隻手抱住虎老伯的腿,嗷嗚嗷嗚地叫著,這是他唯一的哀求。

  雖然他長著尖耳、利牙,臉也因為那對銀白色的眸子而變得可怕,但虎老伯還是認出了他。拍拍胡隸京的肩膀,虎老伯直面狐妖,“有我在這兒,你動不了虎彪彪半分。”

  “我等這一刻等了很多年,我不會放棄的。”狐妖咬住自己垂於胸前的發絲,手指輕彈,根根發絲糾結在一起如網般撲向虎老伯。

  小心!

  胡隸京想提醒虎老伯,卻見他紋絲不動地站在原地,眼見著最後的希望即將破滅,胡隸京不甘心地閉上雙眼。

  難道虎彪彪的命真就這樣結束了嗎?

  還沒!

  如網般的發絲停在了虎老伯的面前,時間定格了。虎老伯撫上臉頰兩邊的虎斑,兩團火從他的臉上迸出,直逼發絲織成的網。

  頃刻之間,千千結成了千千個著火點,每一團燃燒的人都點燃狐妖未進化完全的獸性。她的唇鬆開了發絲,深邃的眼中盛滿虎老伯的身影,她能感覺到他身上充斥的妖性。

  他的法力比她強!

  “你是妖。”

  “修煉五百年的虎妖,比你強。”’

  這些年一直隱居在山林之間,他身上的妖性被野地裏清新的空氣洗盡,有時候他甚至忘了自己是妖,忘了要變強。若不是感應到虎彪彪命在旦夕,他也不會出手。他已經提醒了狐妖,若她肯放過虎彪彪,他不會與她為難。

  怕只怕她眼底無法估量的欲望連她自己也攔不住。

  果然,狐妖對那些著火點視而不見,反倒是她身上的死氣越來越重,“我知道你比我強,可即使拼著灰飛煙滅,我也要這個半妖的妖氣,她是我最後的希望。”

  只要能讓志高復活,只要能再見到他一面,即使耗盡百年修行,即使重新變成一隻穿行于山林間隨時都會沒命的小狐狸,她也在所不惜。

  這是一場妖精之間的鬥法,輸贏之間散發出的殺傷人卻足以毀滅人或是……半妖。

  無數的火跳躍在胡隸京的眼前,好熱……他的胸口被這些火點燃了,燒得他好想喊痛,可是張開的口卻只能發出哀鳴連連。

  痛!好痛!

  誰來救救他?秦嫂!秦嫂你在哪里?秦嫂——

  彌幻間,他看到了秦嫂的背影,她傍著一個男人,那身影陌生又熟悉,他卻直覺感到那人就是他早逝的爹。

  爹陪著秦嫂,那母親呢?

  母親,你在哪里?

  他怎麼糊塗了,就是母親!就是母親想要虎彪彪的命,就是母親將他變成這副人不人、鬼個鬼的模樣,他恨她!

  虎彪彪,虎彪彪你在哪兒?快來救我啊!火燒得我好痛,我快死掉了。

  虎彪彪不會來救他了,她被狐妖吸走了妖氣,她已經灰飛湮火,而幫兇就是他!若不是他要變成人,母親也不會趁虛而入要了虎彪彪的命。

  是他害死了虎彪彪,他活該受此火刑,如果要被這些火活活燒死,他情願自殺。

  做不了人,也當不了妖,身為半妖,他連唯一的同伴也失去了。沒有了虎彪彪,誰也不會攔著他去死。

  一層又一層的幻覺在胡隸京眼前鋪開,擺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條路——死!

  “啊——啊——啊——”

  胡隸京狂亂的叫聲刺進狐妖的耳膜,她捂住耳朵,也因此停了手。這叫聲……這叫聲……不好!她想伸出手拉住他,“隸京……”

  遲了一步,他的叫聲擊碎了門窗,沖出胡府,響徹整個陽湖鎮。

  他丟下逐漸冰冷的虎彪彪,追著自己的聲音沖出了大門。關土耳朵,關上心,他聽不見任何勸阻。

  這時候,他最需要的是一雙溫暖的手,緊緊抱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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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他要死!

  他要撞牆,他要體內所有妖精的血液全都流幹,他不想傷害任何人,他只是要殺死自己而已,可為什麼他每走到一個地方,就聽見人們發出恐怖的叫聲——

  “胡隸京瘋了!胡隸京變成妖怪了!大夥兒快逃啊!”

  他是妖怪嗎?他費盡心機想洗去身上所有屬於妖精的血液變成一個真正的人,最後連半妖也做不成,只能做個徹頭徹尾的妖怪,而他卻囚此犧牲了虎彪彪的命。

  他該死!

  當他直沖向城牆的那一瞬間,他幾乎就要成功了,可疼痛沒有如預期般劇烈,他感覺自己好像撞上了一塊綿軟的東西。難道是虎彪彪?她又像上次一樣來救他了?

  銀白色的眸子努力瞪大,他找尋著虎彪彪左臉上的虎斑。

  可是什麼也沒有,完美的面容美得無懈可擊,如此狐媚的模樣除了母親再不會有第二個。

  “隸京,你吸收了虎彪彪的妖性,你可以幫我找回你爹的魂魄,你不能死!你也死不掉。”

  她救他只是為了要他助她找到爹的魂魄嗎?難道她活著的目的只是為了讓爹復活?為此她不惜付出一切代價,甚至毀了他這個兒子最愛的虎彪彪?

  最愛……

  雖然失去了人的理性,但胡隸京依然能讀懂自己的心,虎彪彪的模樣在他心裏慢慢與最愛連接起來,他趨於瘋狂的身體卻頭一次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感情。

  是她!這個狐妖毀了他的最愛,他也不會讓她得到她的愛。

  我絕不會幫你打到爹的魂魄,絕對不會。

  他抬起有手,眼看著平日裏修長的手指變成了野獸般的爪子,他用它抓向左腕的血管……

  母親給了他生命,現在他當著她的面把命還給她。

  爪子穿透肌膚,他感覺到了疼,比火燒更難過的疼痛,他以為自己會在疼痛中死去。他想縮短死亡的時間,爪於切向更深的血管,霎時間他動彈不了了。身體好像被一個透明的球包裹起來,血停住了,不再從他的身體裏流出來;爪子停住了,再也傷害不了他;連他也停住了,世界就這樣停住了。

  虎老伯卻慢慢地,一步步地向他走來。正是他為胡隸京設下了結境,阻止了他進一步的愚蠢行為。

  他輕咳了一聲,許久不曾遭遇這樣的激戰,他竟感到有些疲倦,“你要死可以,等虎彪彪醒過來冉說。”

  被困在結境中的胡隸京心臟狂跳一陣,虎彪彪會醒嗎?她沒有灰飛湮滅?

  背過身,虎老伯反剪的雙手助他解開結境,“在她醒來之前你不能死,你吸走了她的妖性,你若死了,我上哪兒討回她的命?”

  虎老伯所言非虛,那妮子明明快要送命,卻能屏住最後一日氣央求他救下胡隸京。這些年來,這是女兒唯一求他的事。

  若胡隸京真死了,那妮於也該沒命了吧!

  為了女兒,胡隸京得活著——這是他身為父親的執著。

  ☆☆☆

  她又救了他一回!

  若非虎老伯說虎彪彪需要他,胡隸京已經把自己殺了。

  因為她,他活了回來,可是她呢?

  睜開眼的時候,她左臉上的虎斑不見了,她美麗卻虛弱地望著他那雙銀白色的眸子,一切原委都在她心中慢慢回籠。

  他愧疚得不敢正視她,虎彪彪卻伸出手摸向他尖尖的耳朵,喃喃地說了一句:“你的耳朵……像狗。”

  像狗!她居然說他像狗,他不知該怒該羞,可她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呆若木雞。

  “尖尖的耳朵其實挺可愛的。”

  這就是愛情的本領吧!它能讓你的心在一瞬間上天入地,痛苦卻愉快地體味著彼此在一起的每一天。

  哪怕這時問短得只是一瞬間。

  就在他的面前,虎彪彪劇烈地咳嗽,臉上的血色也隨著一聲聲的咳嗽聲蒸發殆盡,而後是長長的昏厥。

  胡隸京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只能眼巴巴地求助於虎老伯。輕輕一瞥,虎老伯歎了日氣,“她身上的妖性已當被你吸取光了,現在的她與凡人無異,你娘在她身上造成的創傷無法用法力迅速癒合,所以她傷得很重。”重到隨時都可能死的地步。

  妖的傷胡隸京沒辦法,可是人的傷他卻能救。雖然口不能言,他卻能用紙筆寫下需要抓的藥和準備的吃食。大概因為擔心虎彪彪的傷勢,他甚至顧不得在意自己這般妖怪模樣在下人的眼中是何等的恐怖。

  怕就怕吧!

  這世上只要有一個人不怕他就好了。

  ☆☆☆

  好在有秦嫂幫他周全,府裏的事她幫忙照顧,而外面的麻煩交給小林師傅,他們裏外搭配,使得胡府的下人都接觸不到胡隸京,也看不到他此刻怪異的模樣。

  更讓人感到怪異的是,不知誰在陽朔鎮下了什麼藥,那日所有見過胡隸京妖怪模樣的人好像全都失憶了,沒有人提起那件事,甚至沒有人注意胡府。

  “隸京,藥煎好了。”秦嫂端著藥走進房裏的時候虎彪彪依然沉睡著,好像要一直睡下去似的,“要我喂虎姑娘吃下嗎?”

  胡隸京的手伸出來想接過藥碗,可在目睹自己已經變成爪子的手後,他又硬生生地撤了回來,示意秦嫂代替自己喂虎彪彪喝藥。

  我現在這副樣子就算不嚇到她,也會傷了她——胡隸京背對著床站著,窗外陰沉的天透過窗紙籠罩在他身上,他連這片陰沉都不想擁有,久不梳理的發垂於肩頭,他撿了房裏最陰暗的地方站著。

  虎老伯隱身在房梁上  ,見著女兒的蒼白,也見著胡隸京的陰沉。此時此刻,他也無計可施。唯一能做的大概就是施下法術,讓這鎮上的人不來打擾他們吧!還有,他要待在這裏守著女兒的魂魄不被冥界的小鬼拖到地府。

  屋內極靜,靜得能聽見藥湯滑出虎彪彪的唇滴在床上的聲響。

  “她緊咬著牙關喂不下去啊!”秦嫂急得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的脈息越來越弱,再不用藥調理,她會沒命的。”

  聽聞虎彪彪會死,胡隸京想也不想一把奪過藥碗,一氣喝下藥再掰開虎彪彪的雙唇,以藥哺之。

  他完全忘了自己長著妖怪的利齒,也忘了自己鋒利的爪子會傷到她,為了救她,他什麼也顧不得。

  房梁上的虎妖閉上了眼,可以放心了吧!眼前的胡隸京一如當年的他,是絕對不會讓自己心愛的女子死掉的——他該放心了。

  若說讓他擔心的,只剩下……

  ☆☆☆

  “閃開!”

  狐妖的聲音仍舊像她的美貌一般柔而媚,可惜卻多了幾分催命的味道,小林帥傅怎會聽不出來。

  “我知道您是夫人,可我奉命不能讓任何人進人少爺的房裏,您還是暫且離開吧!”

  沒有任何東的可以阻礙她讓志高復活的願望,眼前這個男人更不行,“小師傅,你可知道,我不是人?”

  這兩日觀少爺的樣貌,再聯想起望日那夜少爺反常的舉動,小林師傅心中已經猜出個大概。再看眼前的胡夫人,論年紀應該四十余歲,可觀其貌卻跟虎姑娘一般大,小林師傅實在無法將她跟凡人聯繫起來,“我知道您身份特殊,可我奉了秦嫂的命不能放任何人進未打擾少爺,我必須執行命令。”

  “哪怕犧牲自己的命?”  說話間,狐妖已經提氣欲取其命。

  “慢……”

  房門拉開了,秦嫂疾步走出擋在小林師傅面前。再次見到狐妖這張不食人間煙火的臉,秦嫂有著幾多扼腕,

  “十多年未見,你看上去好像……一點沒變。”她嫵媚的容顏沒有被歲月摧垮,還是那般惑人心魄,連她這樣的婦人見了都不禁感歎,更何況是男人了。

  “你卻變了很多。”狐妖再度感歎凡人的脆弱,不過是十餘載的光陰,當年還是少女的秦姑娘如今已成了秦嫂,再過此年她怕是只剩屍骨一堆吧!正因如此她才要幫志高復活,她要讓他變成妖,只有如此他們才能長相廝守,永不分離。

  撇下小林師傅,狐妖想和曾經的情敵單獨談談,“你也想讓志高復活吧!你這麼多年未嫁,替我照顧著隸京不就是想等到志高復活的時候,好留下一點資本與我一較高下。既然如此,就別擋我的路。”

  不愧是妖精,一語道出凡心的私欲。秦嫂尤法否認所說的一切,“不錯,我的確很希望再見到活生生的志高,但我不會犧牲他兒子的命和……愛。”

  愛?她說隸京愛上了那個半妖?

  “也許連隸京自己都沒發現他對虎姑娘的依賴,可我照顧他長大,我能看出來。個管怎麼說,你都是隸京的親娘啊!你忍心傷兒子的心嗎?”既然狐妖對志高有如此深情,相信她也不忍心傷了隸京的情吧!最後一刻,秦嫂只能以情打動她。

  回憶起之前的種種,狐妖肯定秦嫂的猜測沒有錯。好吧!為了兒子,她這個為娘的願意留下虎彪彪的命,但兒子也要為她做一件事。

  “我要帶隸京去陰曹地府找回志高的魂魄——你們通通讓開。”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秦嫂知道攔不住她,一個能把自己和冰棺材捆在一起十多年的妖精,又有哪個凡人能攔得住她呢?

  如她所願,秦嫂讓開了身體,讓她推開那扇房門,可有一個人卻突然擋在了她的面前。

  “你想讓老爺復活?可是你有沒有問過老爺,他願不願意做妖呢?”

  “小林?”

  狐妖沒想到一個小師傅競然也會擋住她的腳步,她詫異的目光望著小林,她甚至懷疑他是不是男人。

  只因,從沒有一個男人在見到她的美貌之後不被迷惑。

  “你是誰?”她好困惑。

  “我是在這兒幫工的。”  小林坦然地面對眼前這個孤妖,她妖精的身份應該讓他感到恐懼吧!他卻絲毫不覺得害怕,他甚至想讓狐妖接受他的想法,“我知道您失去老爺心裏很悲苦,可逝者已逝,您再如何努力他也無法復活……”

  “錯!我有辦法讓他活過來,我甚至可以讓他永久地活著。”她將自己和冰棺材一起封存了十兒年不是為了哀悼,而是為了積聚力量等待志高復活的那一刻。她不屑地道,“你這種凡人如何會懂?”

  他的確不懂,他也不懂這麼美的女子一旦發起瘋來為何這樣駭人,“老爺已經死人,即使復活,即使變成妖,老爺也不再是當年的老爺。”

  他的話雖輕,卻如一把利刃插進狐妖心中最不願接受的那一塊脆弱。她不接受這份脆弱,所以她要殺了眼前這位小師傅。

  發絲揚起,那是致命的美。

  “不要!”

  秦嫂擋在小林帥傅面前,面對著狐妖苦苦哀求:“我求你放過他,我求你看在隸京的面上放過他,他只是一個幫工的師傅,他傷害不了你的,我求你……不要傷害他!不要!

  “秦嫂……”秦嫂競為了他向狐妖苦苦哀求?這麼久以來小林師傅第一次看到秦嫂如此激動,他的心內也漾起無限波瀾。片段似的記憶充斥著他的腦海,閉上眼,他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對秦嫂起過這樣的感情——不!那時候她還不是秦嫂,她有著一張稚氣的臉,那一天正是她行笄禮。

  他們早就認識了?

  不可能啊!以他們的年齡差距,秦嫂行笄禮,他如何得見?

  莫非是在前世?

  癡癡地望著如今略顯蒼老的秦嫂,小林師傅的腦海中浮想聯翩。趁著這工大,狐妖已經竄進胡隸京的屋內。

  ☆☆☆

  又是她!

  乍見到娘,胡隸京第一件要做的就是用身體擋在虎彪彪面前——她又想幹什麼?

  雖然他日不能言,但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些什麼。狐妖不喜歡兒子用敵意的眼神盯著她,她要為自己的行為解釋,“你放心,我不是來要她命的。”更何況,如今躺在床上的虎彪彪與凡人無異,她要一個凡人的命又有何用?“我是來帶你走的。”

  她想帶他去哪兒?房梁上的虎老伯想到一個地方,莫非她要帶他去……

  “陰曹地府。”

  她瘋了!

  只是她不承認,“我要去冥界找回你爹的魂魄,再加上你體內的妖性就能使你爹復活了。”

  虎彪彪的妖性全部集中到他身上,於是他長出了尖耳朵、鋒利的爪子、尖銳的牙齒和銀白色的眼眸,這些每到望日才會發作的妖性如今長久地存在於他的身上。以此類推,若他使用妖性計爹復活,爹不是也變成妖了嗎?起碼是半妖。

  而對於狐妖來說,只有將胡志高的身體改造為半妖,他才能長久陪伴在她的身邊,這正是狐妖所需要的,“你是我和志高的兒子,你也希望你爹復活吧!就是這個月的望日,月圓之夜當你的妖性發作到最強的時候,就可以跟我去冥界了。”

  不!他不會跟她去冥界的。為了讓爹復活,娘不惜親手毀了這世間他最在乎的虎彪彪,如今又要他撇下尚未脫離危險的虎彪彪,跟她去冥界?他身上的妖性不是為了讓爹復活的,在下一個滿月之夜,他要把它們全都還給虎彪彪——人會死,而半妖不會,他不要她死。

  身為狐妖的兒子,他也和他的娘一樣對愛有著貪婪的欲望,這就是血緣流下的產物!

  胡隸京拼命地搖頭,以此拒絕狐妖的提議。他用堅定的眼神告訴她,他要把半妖的身份留給虎彪彪,而非死了多年的爹。

  他的決定狐長根本個會答應,“既然你不肯等到望日跟我去冥界,那我們就趁現在出發吧!”

  千萬條發絲捆住胡隸京的腰部,狐妖要將他拖去冥界。

  他努力掙扎,使出渾身法術想要擺脫腰間的發絲,去是不能。

  房梁上的虎妖想來救他,卻被狐妖先一步洞察天機,她用法力勒住虎彪彪的脖子,隨時都能要她的性命。憑虎妖五百年的修行,他完全可以救下隸京,他也能從她的手上救下自己的女兒,可是他不可能一時兼顧兩邊。

  隸京和他的女兒,他只能選擇一個。

  狐妖算准了虎妖會捨隸京而救自己的女兒,她贏定了。

  如她所料,危機時刻虎老伯站在了虎彪彪的身邊,狐妖利用她爭取到的那一刻想將胡隸京拖進自己設下的結境。

  結境已經將胡隸京團團圍住,可是他的手卻握住了虎彪彪腳踝上那串鈴鐺,死也不肯鬆開。

  奇怪的事情發生了,狐妖設下的結境競然網羅不住虎彪彪腳上那串鈴鐺。

  六界法則:強可伏弱。

  如今躺在床上的虎彪彪與凡人無異,即便她身為半妖的時候,妖力也不足以與狐妖抗衡。虎彪彪腳上套的那串鈴鐺怎能抵禦她設下的結境呢?

  除非這鈴鐺沾著更高法力的神或妖的氣息。

  急於求成的狐妖已顧不得許多,她加重法力設下更強的結境,想逼胡隸京鬆手,他卻苦苦支撐,握著那支鈴鐺寧願拽斷雙臂也不肯鬆開。

  突然一陣強光射得眾位閉上眼睛——

  叮噹!叮噹!

  那是鈴鐺墜在地上的聲響。

  ☆☆☆

  “唉!”

  沉重的歎氣連同打哈欠的聲音塞在眾位的耳朵裏,胡隸京忍著強光對眼睛的傷害努力集中視線,想看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卻發現床前的腳凳上坐著一位金發黑瞳的……男孩!

  他身著白衣,一臉無聊的模樣,肉乎乎的手指把玩著垂在耳旁的金髮,看上去實在不太像凡人。更何況,他抬抬手指就用結境封住了虎妖和狐妖,這等法力絕非一般。

  你是……

  “想知道我是誰?”  男孩搔了搔頭,茫然地望向四周,“能個能先告訴我,你們是誰?”

  不管他是誰都無法阻礙狐妖帶胡隸京去冥界的意念,她決定先下手為強。她剛準備滅了那男孩,手卻被某種力量拴住了。她望向虎妖,他全副精神都放在虎彪彪身上,應該不會是他。隸京也沒有如此強大的法力,莫非是坐在腳凳上這個男孩所為?

  她的目光剛落在男孩身卜,那小於就白了她一眼,  “別看我,我什麼也沒做,你如果不妄想對我下殺手,身體就不會變成這樣。”瞧,多簡單的道理。

  不過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有點複雜,“喂!”他沖胡隸京喊了一嗓子,“你為什麼會握著我的頭髮?”

  什麼頭髮?胡隸京望向手中那環鈴鐺,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他從虎彪彪腳上拽下的這環鈴鐺竟成了一根金色的頭髮。

  我……

  “你不能說話啊?”男孩意興闌珊地撥了撥手指,“身為一個半妖,你得勤加修煉,知道不知道?你如果像幽靈小鬼那麼偷懶,就算再過五百年你也無法開口說人話。”

  什麼幽靈小鬼?什麼偷懶?胡隸京不懂他身邊發生了這麼多難以想像的厄運為什麼到了這小於日中就變得如此輕描淡寫,他到底是什麼人……不!他肯定不是人,應該問,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正好,男孩也想知道胡隸京到底是什麼東西。索性好事做到底,輕輕彈指,他撬開了胡隸京的嘴巴,然後扔進一顆藥丸。

  “什麼東西?”胡隸京驀然開口竟發出久違的人的聲音,他不敢置信地摸著自己的嘴巴,“我真的能…開口說話了?”

  “如果你不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我會讓你從此以後都不能再說話。”  這就是身為強者的好處,可以任意妄為——那小子狂得意地咧開嘴,連笑容都是陰沉沉的,  “來,先告訴我,這根金髮你們是從哪兒得來的?”

  胡隸京很想告訴他,可惜他也不知道,“這根金髮……不對,這原來是個鈴鐺……頭髮……鈴鐺……”他的腦子被這根頭髮或是這只鈴鐺弄得亂七八糟。

  一個小子忽然隨著這根頭髮或是這只鈴鐺鑽了出來,隨意揚揚手就控制住他的妖性,讓他能夠言語,如此神奇的本領,這男孩絕非凡人。

  “請問,你哪位?”

  “我?”男孩指指自己,莫名地張了張口,“我是光光啊!”

  光光?光光是誰?

  既然這只半妖無法回答他的問題,光光決定自已找答案,觀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形,再聯繫半妖的話,他確信自己的金髮曾系在床上這個女孩的腳踝上。也許她能告訴他,這根金髮的來歷,只可惜,“她快死了。”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判了虎彪彪死刑,虎妖尚且不信,“我一直用法力護著她,不讓冥界的小鬼靠近她,她怎麼可能會死?”

  “你不信我的話?”光光捋了捋金髮,黑瞳中散出一絲邪氣,“那我就親手殺了她。”

  “不要!”胡隸京可沒那麼笨,憑感覺他也知道眼前這個小男孩是他們都得罪不起的厲害角色,“既然你能要她的命,你一定也能救她。”平白求他,這男孩一定不會幫忙,胡隸京只好施展激將法,“你也想知道你的金髮如何會系在虎彪彪的腳踝上吧!你把她救醒,就能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

  光光噙著笑,“這個主意不錯。”

  他忽然提掌,手心裏凝結起一團金色的氣團壓住虎彪彪的胸口,直至這團氣徹底滲人她的身體。床上的虎彪彪隨著氣團的消失慢慢扇動眼皮,“你是……”

  自他出生以來,從未如此頻繁地介紹過自己。男孩不耐煩地擺擺手敷衍道:“我是光光。”  見諸位一臉茫然,他索性再補充一點有關自己的資訊,“我住在蒼島之上。”

  胡隸京才不管這小子是鬼是神,重要的是他讓虎彪彪睜開了眼睛。他撲到她的身邊,將她緊緊擁抱,再也不肯放手。

  倒是狐妖和虎妖聽到“蒼島”二字,頓時目光如炬。

  “傳說蒼島上住著一位半魔半神的蒼不語,難道你就是……”

  沒道理法力可與天抗衡的蒼不語竟是一個頑童吧!

  “蒼不語是我爹。”光光不由得感歎,這兩隻妖精還挺有學問的,居然連這個都知道,不過他們一定不曉得,他爹身上的神力已經殆盡,只剩魔性,反倒是娘的體內積聚神的力量,否則也不會生出他這個金發黑瞳的兒子。

  胡隸京上下打量著他,根據這小子的說法,他爹是半魔半神,那麼他的血液也不純粹,瞧他這副金發黑睦的長相,莫非——

  “你也是半妖?”

  妖的身份在六界中僅僅高於凡人,實在是太低劣了,光光才不承認呢!“我不是半妖,我是半魔半神,比妖高級多了。”

  “可你終究也是需要進化血液的半魔。呵呵——”

  虎妖感覺到了鬼氣!難道是從冥界跑出來的小鬼要拖虎彪彪去地府?

  不可能!除了那個傢伙,地府裏再沒有其他鬼能散發出這麼臭的鬼氣?而且敢在他光光面前如此放肆地大笑,透過六界的視線四處張望,即使找不到那抹身影,光光也敢確定敢跟他作對的只有一個傢伙——

  “幽靈小鬼,你給我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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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5:15
第七章

  “是你——趁我不備,拔了我的金髮?”

  “是啊!”

  “是你——用我的金髮,你的幽靈鬼氣煉成這支鈴鐺?”

  “對啊!”

  “是你——把這支鈴鐺套在這個虎……虎什麼的腳上?”

  “沒錯!”

  “是你——故意讓我感應到自己斷裂在地上的金髮,好趕來這裏救這個虎……虎什麼?”

  “答對了!”

  “是你——這都是你設計好的圈套?”

  “真聰明!”

  “幽靈小鬼,你……”

  光光已經氣得滿頭冒金光,幽靈小鬼卻優哉遊哉地坐在虎彪彪的身邊,放肆地甩動著兩條小短腿,“是我,你想怎樣?”

  每次他要跟自己未來的小新娘茫茫說上兩句話,光光這個臭小子都把他踢出蒼島,害得他媽都說他最近左邊的屁股比右邊的大。難道他還不能小小算計一下光光嗎?

  沖著光光做了一個鬼臉,幽靈小鬼把鬼氣發揮到最高境界。光光哪里受過這等侮辱,揚起黑色的氣團就要置幽靈小鬼于死地。

  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小子將胡隸京的廂房當成了挑釁的場所,非拼個你死我活不可。

  虎妖和狐妖修行不夠,別說勸阻,他們根本擺脫小了兩個小鬼頭困住他們的結境,胡隸京只顧著保護床上的虎彪彪,哪還有閒工夫管兩個毛頭小子。

  倒是虎彪彪剛從地府轉了一圈,好不容易集中的視線就看到這一切。是可忍孰不可忍!

  “夠了!”

  她這一聲河東“虎”  吼非常成功地震住了兩個小鬼,現在輪到她來搞清楚事情的始末了,“幽靈小鬼,我認識你,上次在海邊我輸給了你,是你說要跟我比試,看誰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提高法力,也是你將這個鈴鐺套在我腳踝上的。至於你……”這個金發黑瞳的小於,雖然長得不賴,不過她確信自己這是第一次見到他,“你叫光光是吧?我們認識嗎?”

  “你腳踝上的那支鈴鐺是用我的金髮做成的。”光光承認他們不認識,不過——緣分不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越想越亂,虎彪彪要像母老虎一樣發威了,“幽靈小鬼,限你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解釋清楚,否則就算追到天涯海角我也把你頭上的那對犄角拽下來。”

  多日不見,她嘴皮子俐落了,連恐嚇的話都說得頭頭是道。好吧!看在她剛剛活過來的分上,幽靈小鬼不介意把事情的始末告訴她。

  “我跟光光打賭……”

  又是打賭,這小鬼頭天生是賭鬼嗎?怎麼一天到晚跟人家打賭,先聽他怎麼說。

  “我打賭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的頭上拔下一根頭髮,如果我做到了,他就必須答應我一件事,反之,我就要答應他一件事。結果——”

  光光的發被捆在了虎彪彪的腳踝上。

  虎彪彪的疑惑解開了,光光卻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把我的發系在她的腳踝上,你是何居心?”

  “不是說了嘛!這個賭約我贏了,我可以命令你為我完成一件事。”

  想到即將達成的目的,幽靈小鬼笑得犄角都在顫抖,“她擁有一半虎妖的血統,她想變強,可是半虎妖只有吸取更強大的法力才能變強。我之所以指引半虎妖來陽朔鎮,就是因為這裏也有一個和她相似的半狐妖,而那個半狐妖正好想做人,找原本打算讓這個半虎妖吸取那個半狐妖的妖性,好增強半虎妖的妖性,還半狐妖人性。

  “怎知道半狐妖的娘,也就是狐妖想吸走半虎妖的妖性為自己死了多年的丈夫還魂,偏生半狐妖不允許他娘狐妖吸走半虎妖的妖性,恰巧碰到滿月之夜,半狐妖妖性發作,因緣際會間半狐妖吸走了半虎妖的妖件變成了真正的妖怪,而半虎妖卻失去了妖性變成了人,差點就死掉了。”

  “又在巧合之下,半狐妖扯斷了半虎妖腳上的鈴擋,也就是弄斷了光光的金髮,憑著金髮散發出的氣息,光光就找來這裏嘍!”

  深吸一口氣,再喝一日水,順便調理一下氣息,幽靈小鬼很嚴肅地問道:“我這樣說,你們聽明白了沒有?”

  “聽你個死人頭啊!”光光彎起手指賞他一顆板栗吃。真不知道那麼聰明的冥王怎麼會生出這種兒子,簡直把冥界的臉都丟光了。什麼半狐妖、半虎妖,聽來聽去腦子都快被剁成兩半了。”

  已經聽得頭昏腦漲的光光只想知道,“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說了,我贏了你,你得聽我的吩咐幫我做一件事。”

  天啊!怎麼問題又回來了?光光耐著性子聽他囉嗦下去,雙手卻已凝成兩團黑色的氣團,隨時準備滅了他。

  幽靈小鬼可不怕他,相信只要他說完下面的話,光光這輩子都沒心思來滅他了,“我也說了,虎彪彪是半妖,想要變強只有吸取更強的法力。而你,光光,你半魔半神的身份雖然比她高級,可也屬於混血兒……”

  胡隸京好像咀嚼出一點道理來,謎底呼之欲出。難道幽靈小鬼要這個金發黑瞳的小鬼頭……

  “跟虎彪彪成親嘍!”

  “你去死!”

  兩團黑氣噴向幽靈小鬼,同時上來的還有虎彪彪一隻虎拳和胡隸京一隻硬拳。

  ☆☆☆

  頭髮呈現爆炸後的狀態還嫋嫋冉青煙,一對犄角東倒西歪,幽靈標誌下的一雙眼睛頂著兩個黑眼眶——幽靈小鬼從未像現在這麼狼狽過。

  最可氣的就是虎彪彪,這只母老虎現在都成了幾人了,居然還出手這麼狠,“你要變強,現在我幫你找到讓你變強的辦法,你居然還揍我!”還有這個胡隸京,“反正你也是為了變成凡人才娶她的,結果你不但沒能如願,反而變成這副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樣,我幫你想辦法把老婆推銷出去,你不但不謝我,還把我揍成這樣,你對得起我嗎?”

  胡隸京已經氣得忘了力量間的懸殊,想直接將幽靈小鬼那對犄角拔下來磨成鹿角粉吞進肚子裏進補,“小鬼頭,別怪我沒提醒你,你要是再妄想把虎彪彪從我身邊帶走,我就是追到冥界,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這點威脅嚇不倒幽靈小鬼,“你難道不知道嗎?冥界是我家,曆鬼得管我稱王。”

  啊?

  “他是冥界的儲君,冥王是他爹。”

  光光補充說明,要胡隸京認清仇敵的身份再出言恐嚇。這番解釋倒是讓虎彪彪想起了什麼,抓住幽靈小鬼的手,她的眼裏滲著親切,“你是冥界的儲君,那你一定能自由出人於冥界嘍?”

  廢話!“你想幹嗎?”幽靈小鬼覺得這只失去妖性的半調子虎妖著實不簡單,他得小心應付。

  虎彪彪不兜圈子直奔主題,“你帶我去冥界吧!”

  “虎彪彪!”胡隸京大致猜出廣她的想法,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讓她冒險,“這不成!”

  “如何不成?”虎彪彪已經計畫好了,“只要我的魂魄能跟著幽靈小鬼進人冥界,我就能找到你爹的魂魄,這樣你娘就不會再逼你了。”

  正常人要逼出魂魄只有在欲死的那一刻,也就是說虎彪彪必須先死方能跟隨幽靈小鬼進人冥界。胡隸京不能讓她冒這個險,“我娘要我爹復活,那是她的事,與我無關,我不要你為我冒這個險。”他將她從幽靈小鬼身邊拉回來,生怕她再跟那個長著犄角的傢伙待在一起,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他對她的緊張已經讓虎彪彪無法忽略不計,從小到大,不管她受多重的傷,流多少血,都無法得到半點呵護,這世上只有他在意她的生死。

  八月十五,他們成親的那一夜。

  當他娘要吸光她所有精氣的時候,她知道是他不斷地將體內的本源予她固本。她雖命在旦夕卻能感覺到他拼著魂飛魄散,拼著與娘為敵在保護著她。

  她聽見他跟他娘說:她對他來說是唯一的同伴,是最愛的虎彪彪——他口不能言,她卻能聽見他的心聲。

  對她來說,他又何嘗不是她的唯一呢?

  “只有找回你爹的魂魄給你娘一個交代,我們才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

  她說什麼?胡隸京的心頭湧閃過一道電光,他全身的肌膚都在她的話語中酥了,“你要和我……在一起?”

  紅霞飛上虎彪彪的臉頰,沒有了虎斑的遮擋,誰都能  看出她的羞澀。

  母老虎倒是會找個理由搪塞,“我的妖性都融人你的體內,不和你在一起,我怎麼恢復妖性?”

  只是為了恢復妖性?胡隸京的心頭竄過點點失望,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

  幽靈小鬼可聽出了個中端倪,“虎彪彪,你沒能增強妖性,你也輸給了我,所以你得按我的說法嫁給光光。而光光也必須履行跟我的約定娶你為妻,你們不能反悔。”

  “反悔?”光光聳聳稚嫩的肩膀很無辜地問虎彪彪,

  “你反悔了嗎?”

  “誰反悔了?”她比光光更坦白,“我有答應和這個幽靈小鬼打賭嗎?”

  善變是女人的專利——幽靈小鬼一定沒領教過這一教訓。

  ☆☆☆

  真的要讓虎彪彪去冥界找回爹的魂魄嗎?

  胡隸京撓了撓頭頂上那對尖耳朵仍舊沒找到答案。後裏實在是太擠了——虎老伯和母親被光光設下的結境困在房梁上,光光和幽靈小鬼又彼此用腳丫踩著對方的胸躺在半空中,床上躺著身體尚虛的虎彪彪,胡隸京唯有坐在天井裏讓自己冷靜下來,好找出最正確的路。

  成親不過才三日,這期間竟然發生了這麼多的事,仍貼著喜字的房內亂得讓他以為自己瘋了。被太多的事圍困著,他也無心理會自己這副尖耳、利齒、鋒爪的妖怪模樣。

  仰頭望月,月缺了一線,雖然很圓,卻不如八月十五的滿月,看在胡隸京的眼裏沒來由地感到悵然若失。

  要是爹還活著,就不會弄成今天這副樣於了吧!

  爹,你究竟在哪兒?

  胡隸京將頭埋在雙臂之間,好想念爹堅實的懷抱,好想好想……

  有人來了,誰?

  尖耳朵感應到了輕微的腳步聲,也許是妖性增強的緣故,他能感應到極輕微的聲響。驀然抬首,卻見小林師傅月下的身影。

  “少爺,還沒睡呢?”

  坐在地上胡隸京抬著臉仰望小林師傅,模糊的記憶裏競出現兒時的自己抬首望爹的情形,“這麼晚了你不去休息嗎?”

  小林師傅端著手中的盤子坐到他的身邊,“秦嫂擔心你身上的傷,要來幫你上藥,我看她這幾天折騰得精神很差,所以我勸她休息——我拿藥來了。”

  現在的胡隸京與妖怪無異,傷口的復原能力也比常人強上許多,敷藥根本是多此一舉,“我不需要這個,你拿走吧!”他這副樣子常人多看一眼都覺得噁心吧!他不想給小林師傅增加煩惱。

  瞧他一副厭惡的模樣,小林師傅索性蹲下身來,不等他發話,他自動幫他敷藥。

  傷口主要集中在胡隸京的手臂上,以半妖的身份跟夫人對抗了這麼久,加上掙扎時他自己給自己造成的傷口,原本於淨的手臂像是被野獸的爪子刨過似的,佈滿深深淺淺。橫七豎八的傷口,多得讓人覺得噁心。親手敷藥包紮的小林師傅卻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排斥,儘量放輕手腳幫他處理傷口。

  “雖然傷口已不再流血,但疤痕依舊,若不敷藥好起來會很慢的。”在藥行待久了,小林師傅養成了對著病人講道理的習慣。在他看來,此刻的隸京少爺也不過是一個需要他照顧的病人罷了。

  包紮的過程很是無聊,小林師傅索件嘮叨起家常話來:“少爺,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人藥行當學徒?”少爺身為胡府的掌事怎麼可能知道這些事呢?說起來這也是決定小林師傅一生的大事,“我小時候大病一場,我娘說那時候我都沒了呼吸,後來忽然義好了起來。娘說一定是當時抓給我吃的那些胡家藥行的藥起了作用,所以待我病好就把我送來胡府藥鋪學徒,這一待就是十多年啊!”

  他悉心包紮的模樣看在胡隸京眼裏融為一道暖流直逼心田,“你為什麼如此照顧我?”

  “你是我的少東家嘛!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我答應了秦嫂要幫你敷藥,身為男人說話怎能不算話呢?”

  他的話讓胡隸京一震,爹也曾對他說過類似的話,就是因為爹的囑託,這些年他一直替爹照顧秦嫂,替爹安慰母親。於是,不管母親做出多麼反常的舉動他都依著她,直到今天母親要用虎彪彪的命來尋找丟失已久的魂魄。

  難道他真要虎彪彪冒險去冥界找爹的魂魄嗎?

  都說旁觀者清,如果小林帥傅遇到這樣的事,不知他會怎麼做,“小林師傅,如果你爹……”

  恰在此時,小林帥傅替胡隸京手臂蔔的傷口敷完藥,用多餘的紗布打了一個上字星似的結。正是這個結鎖住了胡隸京的目光,他怔怔地望著比他還年輕的小林師傅,想從他的臉上找到那份似曾相識。

  “怎麼了?”  小林師傅察覺胡隸京的眼神一直盯著他,他不知道自己哪甲做錯了。難不成是少爺妖性發作?“少爺!少爺……”

  胡隸京驀然回神,打起精神應付小林師傅,“我沒事,你先回去休息吧!”

  “你傷口還沒好,又折騰了這麼幾天一定很疲勞了。早點睡,有什麼事等明天再商量。”又吩咐了幾句小林師傅這才趁著月色離開。

  望著他的背影,胡隸京久久難以平靜。

  是的!小林師傅打起的十字星結跟爹為他包紮傷口時打起的結一模一樣。可是,他在小林師傅的身上他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覺——除了他和爹一樣地關心他。

  ☆☆☆

  “你懷疑小林師傅是你爹轉世投胎?”

  虎彪彪張大的嘴巴被胡隸京鋒利的爪子捂住,“你小點聲。”這事要是讓母親知道非把小林師傅拆散了研究不可,他不想為小林師傅帶來無謂的麻煩。

  “這種十字星結是小時候爹為了哄我,特意想出來的打法,除了他誰也不會,我也只是看過。沒道理小林師傅對這種打結的方法那麼熟練啊!而且我問過他,他說他很小的時候系衣襟就是用這種方法,不記得是誰教過他,這就更可疑了。”

  他向虎彪彪分析了各方面相似的因素,可是論年齡就不太對了,“如果小林師傅真是我爹的轉世投胎,他今年應該十三歲,不可能跟我一般大啊!”

  “也是啊!難道還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

  “去冥界查查你爹轉世紀錄不就知道了嗎?”

  不和諧的第三者聲音穿插進來,隨後闖入的第四者更讓虎彪彪和胡隸京心煩意亂。

  “你當冥界是蒼島上的花園啊!隨便什麼人都能闖入?”

  幽靈小鬼一腳將光光從凳子上踹下去,自己捧著糕點霸著桌子很得意的樣子。半神半魔的光光豈是好對付的傢伙,飛起一腳踢在幽靈小鬼的臉上,順帶著搶走他手中的盤子,“人不能闖冥界,鬼就行啦!你把虎彪彪弄死,再帶著她的魂魄去冥界轉轉不就知道了嘛!”

  “你什麼都不知道,別在這裏亂說。”跌在半空中的幽靈小鬼先摸摸頭蔔的犄角,確定它還在原地,沒挪窩,他就可以跟臭光光幹到底了,“你以為冥界是什麼地方?她的魂魄進了冥界,就算不被路上遇到的鬼差抓走,也很難再回到肉身。你知不知道?”

  也正是這個原因,胡隸京不能讓虎彪彪冒險。如今問題又回到了原點,想解開母親心頭的疙瘩,想知道小林師傅究竟是不是爹的轉世投胎,他就必須去冥界看看。

  “不如,”胡隸京下定決心要一探究竟,“我親自去冥界轉一圈吧!”

  “不行!”幽靈小鬼斷然打消他的想法。

  “為什麼個行?虎彪彪要去的時候,你並沒有說不行啊!”

  點了點額頭中心的幽靈標誌,幽靈小鬼不懂這兩個半妖怎麼如此執著呢?“想去冥界首先得把魂魄從肉身中逼出來,這種法力妖是絕對做不到的,除非在你死的那一刻,可一旦你以命做代價前往冥界想再回到肉身那就更難。”

  胡隸京猶不信,“那虎彪彪……”

  “她不同。”還是光光聰明,幾句話便明白了個中道理,“她現在的妖性盡除,只剩人氣。凡人要死,自然比妖容易得多。一旦她魂魄離體,就可以隨幽靈小鬼一起去冥界轉轉。而且她到底做過半妖,只要在她回到軀體前,用妖性吸引就有可能將她的魂魄順利引渡到肉身上——我分析得不錯吧,小鬼?”

  幽靈小鬼比較想知道,“你怎麼會洞悉我們冥界的高深道行?”被他知道這麼多有關冥界的秘密,若有一天光光這臭小鬼想征服魔界那不是手到擒來了嗎2看來他得刻苦修煉,待到需要時親手滅了這個半神半魔的臭小鬼。

  不過目前任務是——“光光,你欠我的那個條件還算不算數?快點娶虎彪……”

  砰——

  也許胡隸京的法力比不過幽靈小鬼,但他的拳頭絕對比小孩子的拳頭更大更有力道。重重一拳下去,正好將半塊餅堵住他的嘴巴。

  “哈哈哈哈!”光光狂笑不止,能見到幽靈小鬼這副樣子足以讓他開心半年。就算輸給他,欠他一個條件也值得,“喔哈哈哈……”

  咚——

  一塊饅頭擲進他的嘴裏頓時將他的笑聲堵進嗓子眼裏。胡隸京氣憤難當地瞅著兩個小鬼頭,兩個疊加起來還不如他高的小毛頭居然妄想跟他搶老婆,不想活了。

  “你們倆最好老實告訴我:除了虎彪彪究竟誰能進人冥界再安全回來?”

  兩個小鬼頭非常默契地將臉從左轉到右,再從右晃到左,連續不斷的擺頭運動徹底打消胡隸京的妄想。

  看來——

  虎彪彪兩隻光裸的腳互相揉搓著,心下做了決定,  “只有我去了。”

  ☆☆☆

  在光光設下的結境裏,虎彪彪站在虎老伯的面前,相似的眸於裏卻融進兩道完全不同的身影。她從未想過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她從未想過有一天要求他。

  在她被獵戶的小孩打傷了哭著喊爹的年紀,他就教會她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這一直是她想變強的源泉,到頭來她卻依然要拜倒在他的膝下。

  “請你幫我。”

  依照幽靈小鬼的辦法,必須由跟虎彪彪血脈相連的虎老伯親自出手擊碎她的七魂六魄方能助她魂魄飛人冥界,待她遊歷冥界重回肉身之時也必須由虎老伯用相似的妖性吸引她的魂魄重歸原身。

  這一切除了與她血脈相連的爹再無誰能完成。

  為了幫胡隸京,她不得不求他,“求你……”

  “我不會答應的。”虎老伯甩動雙袖揚起冷風颶颶,斷然拒絕了女兒的請求。

  虎彪彪不曾想親爹競心狠至此,“這些年來,我只求你做這一件事,難道你都不答應嗎?”

  “我不會親手為你送死,絕對個會。”他嘶吼,如野獸一般發出傷心的嚎叫,“你為了這個胡隸京,失去所有的法力,差點送命,現在你又為了他要魂魄離身飛入冥界。他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如此付出?”

  虎彪彪被這些直白的問題逼得後退連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中了什麼邪——她就是不忍齊他不顧。

  也許讓她清醒的手段很殘忍,但據老伯還是要讓她痛醒,“之前他說要將體內的妖性通通給你,結果呢?他娘差點置你於死地。也許這一次又是一個圈套,你清醒一點不要再上當了。”

  “就算這是一個圈套也是我主動跳下去的。”虎彪彪睜大眼睛看著結境外的世界,胡隸京矛盾又擔心的臉龐映人她的眼簾,叫她如何將他抹去?

  “這些年來,沒有誰握過我的手。對於人來說,我是妖;對於妖來說,我低劣的法力根本不足以稱之為妖。我寂寞地修煉著,希望有一大能變得強大,在遇見他之前,我從不知道這世上還有另一個同伴。他是唯一,你明白嗎?只要有他在,我就不覺得孤單。”

  想變強也好,想成為妖也好,都是為了找到可以陪她千萬年的同伴。可是當胡隸京出現在她的世界裏,她已經追到了她最想要的境界。

  女兒沉醉的眼神讓虎老伯動容,可是胡隸京躊躇的表情卻使他沒有讓步的理由,“他對你是唯一,你對他是什麼?他真的在意你的死活嗎?萬一他只是利用你,你有沒有想過付出的代價會讓你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虎彪彪,醒醒吧!爹說過不管是人還是妖都有欲望,可你不能被這種欲望逼到……”

  “娘愛過你嗎?”

  “嗯?”

  虎彪彪摸著結境的四壁,看似什麼也沒有,卻用一片透明將她和爹包裹在一起,這份難得的包容計她願意跟爹敞開心扉。

  “小時候眼裏看到的很多事情更像是一根根的木頭,後來我離開樹屋遊歷四方,在讓自己法力變強的同時我的心也在漸漸變強。那些木頭堆在一起,只需一點火種就能將它們徹底燃燒起來。火照耀著往事,讓我看清了你和娘之間的種種。”

  她抬頭仰望他十幾年來從未改變的容顏,心中卻是光影重疊,“你總告誡我別被欲望驅使,你呢?你不是也難逃欲望這一關嗎?”

  她將了她爹一軍,也計她爹看清已長大成人的女兒心。

  “你為我想過嗎?”虎彪彪摸著心,她的手心能感覺到心跳,可她不知道這份跳動能維持多久,“現在這個軀體與凡人無異,憑它我最多只能活幾十年。而隸京的身體卻能在這個世上活個幾百年,甚至上千年。一旦我死了,你要他怎麼辦?”

  若能魂魄離體再吸收虎老伯的妖氣,就等於賦予她第二次的生命。

  到了這一天,她不需要變強,卻貪戀這半妖的身體。

  光裸的腳在踏出結境的那一刻留下最後的話:“你若不幫我也行,但我不會放棄去冥界的。”

  她的倔強與她爹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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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1:45:43
第八章

  幽靈小鬼剔完牙,抬眼看了看天色,夜已深沉,此時不走怕又要白白耽擱一天了,“兩個半妖你們倆到底想好了沒有?要是今夜不走,我就回去睡覺了。”

  捱了大半夜,光光也累得不行,“你們倆拖拖拉拉到底要拖到什麼時候?早死晚死都是死,你們究競死還是不死?”

  被他這麼一說,胡隸京更不忍心讓虎彪彪前往冥界了,“我看還是算了……”

  “不能算!”虎彪彪跟虎老伯商議前往冥界的時候,狐妖探知了這一消息,她雖沖不破結境,卻依然執著於尋找志高的魂魄,“隸京,你一定要幫娘找到你爹的魂魄,也許你爹正在冥界受苦,正等著你去救他呢!”

  “閉嘴!”

  一道黑光穿越結境,給那個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一記響亮的耳光,反正幽靈小鬼小小年紀對美女沒有多大感悟能力。他最討厭六界裏的傢伙成天污蔑冥界如何如何黑暗,如何如何殘酷,其實只要你別幹傷天害理的事,他父子才不會隨便實施刑罰呢!

  被惹怒的幽靈小鬼決定不再跟這群妖白耗時間,他要回冥界睡大頭覺,再也不回來了。

  “你別走啊!”虎彪彪或許不懂人心卻看得出小鬼頭的火爆脾氣,他這一走怕是再也不會回來,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再也沒辦法去冥界找到胡老爹的魂魄,“就今夜,今夜我就跟你去冥界。”

  “彪彪,還是再想想吧!”胡隸京不敢想像萬一虎彪彪再也回不來,他的木來會怎樣。這個妖怪的身體將拖著他一輩子,或許他能活幾百年甚至上千年,而這種長命對他來說卻是永久的折磨。

  尋找爹是母親的願望,而他的願望只是想和虎彪彪在一起,他好想自私一點,一直守著她,這樣就好。

  就連這小小的願望也被光光無情地戳穿,“別再縮手縮腳了,你以為她不去冥界,你們就能在一起了嗎?”怕只怕這份守候如流星劃過天際一般短暫。

  胡隸京不懂他言下之意,難道上天還安排了更多的考驗給他們,“我會說服母親,不會讓她再傷害彪彪。”

  “虎彪彪現在與凡人無異,你娘傷她根本得不到半點好處。”如此說來,胡隸京不知道人與妖之間的差距嘍?又是幽靈小鬼展現才華的時候了,“妖依靠吸收天地之間的精氣增強法力,延長生命。對於妖來說人的精氣也是很好的補充,就算你不想吸收虎彪彪的精氣,你的體質也會自然而然地從她身上吸取天地精華。跟你在一起,她很快就會油盡燈枯的。”

  幽靈小鬼的話在無意中給胡隸京判了死刑,他連最後的希望都破滅了。握著虎彪彪的手,他的手心漸漸失去溫度。

  此時的虎彪彪卻瞪著兩隻茫然的大眼睛出神地望著遠方,她似是想起了什麼,心裏沉積起的那堆木頭在心火的映射下發出劈劈啪啪的脆響,一聲聲敲在她的心上。

  她甩開胡隸京的手,猛地竄到幽靈小鬼面前,“帶我去冥界!我們這就去!”

  光光和幽靈小鬼被她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瞧她如此堅決,他們反倒不肯定了,“你……你真的要去?”這可攸關性命啊!馬虎不得。

  “她……”

  “我要去!”

  打斷了胡隸京的話,虎彪彪從未如此堅決,“相信我,我會平安回來的。”

  “可是……”就算她再如何保證,要他眼睜睜看著她從眼前消失或許再也不會回來,胡隸京真的做不到。他情願去冥界,去冒險的……是他。

  “別再說了,我這次去冥界不只是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除了胡志高,虎彪彪還要去找另一個人的魂魄,她必須把埋藏在心裏這麼多年的疑惑問個明白,否則她死不瞑目。

  不想再被兒女私情拖累,虎彪彪拉住幽靈小鬼的手,以為這樣就能進人冥界。

  “你這樣隨隨便便前往冥界,那只會是死路一條。”光光精明地做好萬全準備,“胡隸京,你得守著虎彪彪的肉身,她的魂魄離體一旦超過一灶香的時間小鬼就會前來,等到虎彪彪回魂,小鬼就會趁機抓走她的魂魄,她就再也回不來了。”

  胡隸京自然守在虎彪彪的身邊寸步不離,光光還是不放心,“你守著她,萬一有妖精來偷襲你,想吸走你的法力怎麼辦?”

  “只要你撤除結境,我會保護他們。”狐妖發話了。

  只可惜誰都不相信她,尤其是幽靈小鬼,“你不害虎彪彪就不錯了,你還會救她?”

  “她會。”光光以手撐著腦袋,他就想不通同樣是小毛頭,幽靈小鬼的智商和他相比怎麼就那麼低,“你想想看,最希望虎彪彪去冥界尋找胡隸京他爹魂魄的傢伙是誰?不就是這個狐狸精嗎?她當然會保護虎彪彪的肉身,只有虎彪彪平安回來,她才能知道魂魄的下落啊!”

  這樣想想也對,幽靈小鬼交義兩根食指,口中一陣念念有辭這便破除了孤妖身上的結境。

  現在這差幫虎彪彪逼出魂魄和最終吸魂魄人肉身的傢伙了。

  虎彪彪望著樹影搖曳的窗外,心中再不存任何幻想,  “算了,不等了。光光,我知道,以你的法力一定能逼出我的魂魄。”

  光光頷首,問題是,“我的法力與你的妖性完全不同,我沒辦法吸你的魂魄人肉身。能幫你的只有份爹……”

  他望向另一個結境空間圍住的妖,只等虎老怕發話了——

  “我該怎麼做?”

  ☆☆☆

  那是一片陰鬱的光芒,虎老伯從未如此吝嗇施法,掌心的妖力已經到達虎彪彪的心臟的位置,他卻不肯再多施一分力。

  他這掌下去要的是他女兒的命啊!

  他的不忍胡隸京也看在眼裏,可再這樣耽擱下去會壞了大事,胡隸京只好求他:“老伯,請您動手吧!”

  “等等!”光光忽然叫停,他從頭上;拔下一根金髮,沒等幽靈小鬼看明白,他的魔爪已經伸向他頭上那對黑犄角。

  “痛!”幽靈小鬼孩子氣地大叫一聲,疼痛的感覺讓他額頭上的幽靈標誌自動發出幽藍色的光芒,恰巧照射在那根金髮上面。

  仿佛變戲法一般,那根金髮變成了一支鈴鐺,再隨著光光的中指射出的金色光芒套在虎彪彪的腳踝上。

  “這樣就行了。”光光回頭吩咐尚未反應過來的幽靈小鬼,“快點開始吧!”

  幽靈小鬼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看虎老伯依然猶豫,他索性幫他一把——幽靈標誌散發出的死亡標誌擊向虎老伯的背,力推力的結果是虎老伯掌心的法力逼出了虎彪彪的魂魄,幽靈小鬼更是抓住時機用一條黑色的布將她的手和自己的捆在了一起。

  他們就這樣憑空消失了,剩下漫長的等待留給屋裏的妖們。

  最緊張的就屬胡隸京了,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床上平躺的虎彪彪的身體,片刻都不肯放鬆。只要門口發出一星半點的聲音,他都繃緊身體隨時準備作戰。

  記憶裏,他和虎彪彪的關係好像一直如此。總是清醒的一方守著沉睡的另一方,這是他們愛上對方的理由,難道也是他們之間唯一的相處模式?

  他不信。

  門吱吱呀呀地拉開了,狐妖、虎老伯和胡隸京幾乎同一時刻反應過來,三隻奪命的手同時伸向了門外站著的兩個人。

  “秦嫂?小林師傅?”見著秦嫂淺笑的面容,胡隸京總算是松了一口氣,“你們怎麼來了?”

  秦嫂沉默地將吃食放在桌上,瞧了瞧站在一旁的狐妖,她驚訝這麼多年了她的容貌未有絲毫的改變。

  兩個女子對視著彼此,平靜的秋波中卻暗藏著多少年的糾葛。

  小林師傅不自覺地走到她們倆中間,將手中端的那碗素粥遞到狐妖面前,“夫人,您先喝點粥吧!”

  “不用。”狐妖根本漠視小林師傅,連看都未看他一眼,她的眼中除了志高再也容不下別的男人,一個小小的藥鋪師傅算什麼?

  夫人不領他的好意,小林師傅只好將素粥端給秦嫂,“秦嫂,您喝吧!”

  她接過粥並未多言,捧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步到床邊。瞧著床上似在沉睡中的虎彪彪,就算不懂妖精世界裏的規則,她也猜得出這沉睡背後的意義。

  “這是何苦?”長長一聲歎氣歎不盡她心頭的酸楚,“隸京,你娘執著,你怎麼也跟著執著起來?你爹死了這些年,何苦再要翻出這些勞什子呢?”

  “你給我住口。”  秦嫂每句話都如針紮在狐妖的心上,那是她不肯接受的事實,“你這個女人一定巴不得志高死吧!他沒娶你,娶了我,你因此恨他、咒他。你就想他死。”

  秦嫂不跟狐妖計較,她只勸說胡隸京:“趁著未釀成大禍,你……住手吧!”

  “秦嫂,”  即使跟比母親還親的女人說話,胡隸京死水一般的眼神依然穿著虎彪彪,不敢有片刻的離開,“我和彪彪都已經無法住手了。”

  虎老伯說得沒錯,愛的欲望的確能把所有沉醉在愛裏的人或妖逼上絕境,可當你領悟這一點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抽身。

  ☆☆☆

  三天了!

  胡隸京的擔心如他下巴的胡碴——瘋長。

  敞開外衣,他用自已的胸膛貼緊虎彪彪的身體。他想給她溫暖,卻發現她的身體早已冰得毫無溫度。

  難道她冉也醒不過來了?

  心頭一旦產牛一絲不好的念頭,恐怖便迅速佔領他的全部思緒,趕也趕不走。

  他的擔憂虎老伯一一看在眼裏,身為父親他也擔心,可是他不能表現出來,他得支持自己的女兒活過來,所以他不能先倒下。

  相比之下狐妖反倒稍稍輕鬆一些,等了十三年,她不介意再多等一段時間。

  順了順垂在肩頭的發絲,她擔心若見到志高的魂魄,不知道她會不會開心得昏倒。笑意吟上嘴角,她無意間看到兒子等待和擔憂交織的眼神。

  那麼熟悉的表情,她獨自待在冰城裏,常常從冰棺材反射出的光芒裏看到自己這樣表情。

  幾乎是一種條件反射的行為,她的手握了握兒子的肩膀,“別擔心,她會沒事的。為了再見到你,她一定會回來。”

  胡隸京漠然回過頭,看見母親握住他肩膀的手——爹死了十三年,這十三年來母親是第一次給他溫暖。

  十三年來,他第一次懂得母親守著冰棺材的心情,第一次明白母親為何如此執著要找回爹的魂魄。

  只要懷揣著一絲希望,他就個會鬆開抱住虎彪彪的雙手,這一絲的希望也是支撐他等下去的動力。若沒了冰棺材裏熟睡的爹,母親怕是早就撐個下去了吧!

  抱著懷裏的虎彪彪,胡隸京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像母親一樣一等就是十二年。

  沉寂的空氣蔓延下去,一直閉目養神的光光忽然睜開黑眸,“回來了!”

  他話未落音,虎彪彪腳踝上系著的那枚鈴鐺已經開始了冬作響。

  不等光光吩咐,虎老伯將五百年的法力全都逼到了手心,急於將虎彪彪的魂魄吸進她的肉身中。

  胡隸京眼見著虎彪彪左臉上的虎斑慢慢顯現,越來越清晰,直至徹底浮現。

  她睜開了雙眸,從冥界回來她第一個見到的就是他。

  “胡隸京,我回來了。”

  跟在她後面的還有黑著一張臉的幽靈小鬼,狐妖自然不會放過他,纖細的手指抓住他的小胳膊,迫切的目光好似心在下一刻就會飛出來。

  “他呢?志高呢?你們帶回志高了吧!”

  幽靈小鬼撓撓犄角,在回冥界之前他做過萬千假設,卻沒有一種結局是如此這般。叫他怎麼說出口呢?

  對著狐妖急切的眼神,幽靈小鬼實在不願公佈答案:“你還是問虎彪彪吧!”

  他這個態度叫狐妖不自覺地緊張起來,“莫非你們沒找到志高的魂魄?”

  幽靈小鬼和虎彪彪兩兩相望,明白等待的心情不好受,剛剛回到肉身的虎彪彪支撐著冰冷的身體坐起來,  “還是由我來說吧!”

  直視著狐妖美麗的輪廓,虎彪彪張日的嘴巴又將話咽了下去,“那個……”

  “你快說啊!”不管是什麼答案,總比空等十三年來得好,“就算他轉世投胎,為牛為馬,我也要找到他。”除了空白,狐妖以為自己可以接受任何答案。

  虎彪彪仍不確定這個結果到底是說還是不說更好一些。

  她的猶豫讓狐妖更為緊張,“難道說,他……他因為跟狐妖在一起,永世不得投胎,已經毀滅在六界之間?”為什麼上天一點希望都不給她?她拋下百年修行只為與他廝守,可這份廝守不過短短幾年時間,她匕經不介意愛太短暫,為什麼連一個讓他們再見一面的機會都不給她?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志高他真的灰飛湮滅了嗎?不會的……”

  她狐媚的臉龐因失望疊起重重的皺折,仿佛一刻之間老了百年。她不悲傷讓虎彪彪不忍再看下去,她和幽靈小鬼交換眼神,決定告訴她!

  “他沒有消失。”

  狐妖屏住呼吸,像是天地重生一般詫異,她的希望又回來了,她的美麗也跟著回到了她的血液裏,“那他在哪兒?”

  “他轉世投胎了。”

  說啊!接著說下去啊!

  “他就在你的身邊,一直就在。”

  這時候不只是狐妖,連胡隸京都忘了呼吸。

  ☆☆☆

  狐妖輕施法力,推開屋門,飛至天井中間,站在花瓣上,清晨未完全蒸發的露珠濕了她的鞋,那上面繡著一雙龍鳳,眼前也停著一對男女——

  秦嫂捂著胸口一陣輕咳,小林師傅輕撫著她的背為她調整氣息,“你就別擔心了,少爺和虎姑娘都會沒事的。天已轉涼,你還是多擔心你自己的身體吧!”

  “我沒事,只是隸京這孩子從小就命運多舛,不知道這個檻他能不能跨過,可千萬別像他娘執著到最後連自己都找不到。”

  “你的眼中始終裝著別人,也不多考慮考慮自己。”小林師傅忍不住責怪起她來,“當初是老爺背信棄義,娶了夫人。後來老爺死了,夫人丟下少爺不管不問,要不是你,少爺早就被當成妖怪讓山朔鎮的鎮民們殺了。你做了這麼多無非是看在老爺的分上,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

  秦嫂偏過頭望著小林師傅,他在她的目光裏垂下頭來,“是我越禮了,我多嘴,你就當我沒問。”

  問了就是問了,怎能當作沒問呢?秦嫂輕歎著,連呼出的氣都沾著藥味,“不瞞你說,這問題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問過自己,我當真像隸京說得那麼好,沒有怨也沒有作嗎?還是我和她一樣,也執著地等著志高的復活。不同的只是她守著那個冰棺材,而我守著志高唯一的血脈。”

  她從不認為自己無私,當年她成全了志高的選擇,為了這份成全她恨了自己一輩子。為什麼不爭取呢?為什麼將她一生的愛拱手讓給了狐妖呢?

  清冷的日光下,望著身前的影子,秦嫂忽然發現影於成雙也能給人一的安慰,“小林,你知道嗎?志高成親前一夜曾來找過我,他說……”

  “如果有來世,他一定會陪在你身邊,就算世間出現一個比媚兒美上千偌萬倍的仙女,他也不會正視一眼,他的眼裏只有你。”

  “小林  你……”

  秦嫂吃驚地捂住嘴巴,他……他怎麼會知道志高成親前一夜跟她說過的話?這太令人驚訝了。

  小林搔搔腦袋,他也覺得莫名其妙,“這些話時不時地浮現出來,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知道的。”有時候連她出己都覺得奇怪,“好像有很多不屬於我的東西硬是佔據我的心裏,秦嫂,怕你不信,有時候我甚至覺得前世註定,這輩子我得陪你一輩子。”

  好一個一輩子,他知道這句話一曰出口意味著什麼嗎?

  秦嫂怔怔地守望著他,他的臉龐和志高的雙眸重合。她忽然覺得陽光照得她有些頭暈,身子稍稍傾斜,她的影子正好躲進了他影子的懷中。

  那是前世註定的依偎,集合兩世的緣分將他們拴在一起。

  ☆☆☆

  媚兒!媚兒!這是他給她起的名字。

  身為妖精,她本沒有人才有的名字,他在幫她治好傷的那一天給她取了這個名字。他還說,這世上除了他,再不會讓別的人知道她的名宇。

  可今天,她卻從一個藥鋪夥計的日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飛過草坪,飛過湖泊,飛過山坡,飛過一片片鮮花爛漫的山谷,狐妖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可她就是停不下來。

  直到法力消耗到一時間無法復原,她才停下腳步。身體忽然感到冰冷,她竟未發覺自己飛來飛去,飛回到了她待了十三年的冰城。

  就像她等了又等,追了又追,竟然沒發現她一直在等待的那個人,想要追回的那個魂魄就在她身邊。

  上天和她開了一個十三年的玩笑,卻將她百年的修行毀於一旦。

  她的手撫過冰棺材,志高的臉依舊栩栩如生,可他的懷抱卻再也不屬於她。

  “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對我?”

  “因為他原本就不屬於你。”蒼老的聲音如沙礫擦拭著光潔的冰塊,擦出一道道不深不淺卻揮之不去的痕跡,  “你是狐妖,你擅長媚術,你與身俱來的狐媚本領讓男人無法抗拒,就連繼承你血統的胡隸京也在無意中吸引了陽朔鎮的男人們。就算他不是陽朔鎮最美的人,可是沾了狐媚之氣的他卻最吸引人。”

  “你想說什麼?”狐妖掀起的衣袍揚起一陣風,如利劍劃過虎老伯的臉頰上的虎斑,留下血跡斑斑。

  他用手背擦了擦臉上流下的血,腥氣撲鼻。

  也許他是妖,可他也像人一樣會流血,會痛。

  “不敢承認嗎?若你不是狐妖,當初他未必會棄愛人而選你。”

  再殘酷的事實也終有必須面對的一天,這一天終於擺在了狐妖的面前。抱著冰冷的棺材,她眼眶湧出的滾燙的淚滴在冰棺材上,很快熱度不見了,只留下冰冷。

  就算她是妖,她也像人一樣會流淚,會痛。

  虎老伯反剪著雙手立於棺材旁邊,同是妖精,他競有點同情她的遭遇,雖然她差點殺了他的女兒,“要聽我說故事嗎?”

  她什麼也不想聽,他說不說又有何區別?

  只不過,他想有雙耳朵聽他背誦的故事。

  “有位婦人發現孩子的手卡在花瓶裏,她試了很多辦法,可是每一用力,孩子就大叫疼痛。婦人沒辦法,只好砸碎價值不菲的占董花瓶救出孩於的手。等她拿出孩於的手才明白,之所以無法拔出孩子的手不是因為瓶口太小,而是因為孩子貪戀花瓶底的一文錢,握緊手不肯鬆開。”

  她的淚漸漸停了,連滴在冰棺材上的水也結成了冰。

  不是有心,她的耳朵卻將虎老伯的話融進了心裏。

  “其實愛情過去了,更多的是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放手。有時候因為心底的貪戀而不肯放手,正是這份貪戀卻令你失去更多。”

  她昂起頭望著虎老伯,眼裏看到的卻是一個多情男子,“你是妖吧?怎麼知道凡人的寓言故事?”

  這個冰城透淨地反射出每顆心原本的樣子,虎老伯並不想在心的面前掩飾,“曾經有個女子總是對我說,人和妖不是一個界域的,她說凡人的世界裏那些深邃的哲理是我們這些妖精終其百年也不會明白。我不信,我學凡人的道理,我一遍又一遍地背誦這些深刻的寓言。我想說給她聽,證明只要努力我可以和她在一起。”

  “結果呢?”狐妖幾乎能夠猜到。

  如她所料,虎老伯闔上眼卻關不住心底湧出的悲傷,  “她從未耐心聽完我說的故事——其實,我的故事說得很好聽的,真的很好聽。”只是,她不曾用心去凝聽。

  他們,兩個妖精卻有著相似的悲劇。

  別再失去了!她冉也沒有本錢失去身邊僅有的一切。

  急促的腳步聲向冰棺材這邊跑過來,她擦去眼淚,讓通紅的雙眼恢復原本的銀白色。放開的手讓衣袖鋪了一地,她不似妖,更像仙子。

  倚著冰棺材而立,她笑對來者。

  “隸京,你來了?”

  胡隸京從震驚中清醒,他理清了一切思緒,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娘會不會做傻事,“你還好吧,母親?”

  母親?狐妖心頭一暖,唇角的笑更深沉了。她與胡志高的這段過往終究湮沒在時間的隧道裏,唯有這個孩子——她和志高的孩子——證明他們曾經相愛過。

  “隸京,來!你過來!

  十三年來,胡隸京再度在娘的臉上看到屬於母親的慈祥。他訥訥地走到母親的面前,沒等他反應過來,他周身的妖氣已經進人她的體內。

  “母親  你要……”

  別說話,孩於。你想和彪彪在一起吧?可你的妖性比她強了太多,你們倆在一起,陰陽難以平衡,你會不斷地從她身上吸取精氣,直到她耗盡元神,你也不想她先你而去吧?所以,把多餘的法力給娘吧!

  這是娘最後,也是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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