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姬蓮咬牙切齒,尤其一見這淫賊居然想對姬憐憐動手動腳,她拚命想要鬧出聲響,這淫賊卻是無動於衷.
她只恨自己不習武,到頭來只能眼睜睜看見同住一山的姑娘被玷辱……姬蓮才在激恨中,目光猛地呆滯,傻眼看著走過她面前的男人.
然後.她迅速反應過來,嘴裏不住發出噪音一一「六黃……六黃,臭拘走開!這裏有壞人,快逃,別在這繞……她喊道.視線隨著男人移動.
姬憐憐本是暗喜這人夠嘮三叨四,說不得還能等到陳師姐來呢,但她仍是一臉驚慌的模樣.二十年的臉了,她早習慣她面無表情也能被人看成可憐兮兮狀,她要再多流點恐懼,誰都不會有防心.
本來一切都照她的盤算進行,被吃點豆腐也就算了,反正……就這樣了,姬大夫不說出去誰會知道呢?但,當她越過淫賊的肩後,看見那逼近的身影,她短暫地目瞪□呆,甚至表情瞬間僵化了下,心驀地提得老高.
這是個傻子吧?他在幹什麼啊?
她目光立刻回到淫賊身上,一臉驚恐.
赤裸裸的劍刀就高舉在淫賊身後.
這淫賊終於察覺不對勁,一條狗怎會有這樣的喘息聲?他想要回頭,姬憐憐舌尖一抵,唇間露出小竹管.
噗嗤一聲.
細短的銀針沒入淫賊的頸間.
淫賊大叫一聲:「你做什麼……」手還沒碰到姬憐憐,就感到力從心,接著,—顆頭就飛了出去.
姬蓮傻眼了.
姬憐憐瞪大了眼.
鮮血濺了姬憐憐半身.
淫賊的身子被惡很很地踢倒了,路出他身後持劍的男人.
林明遠.
細碎的光芒,閃爍在流著鮮血的劍鋒之上.
夜風拂面而過,帶來濃重的血腥味.
林明遠還是先前那樣的狼狽,一身的塵土,雙手用力持著長劍,發紅的俊目從頭到尾連看那具無頭屍一眼都沒有,就這麼直直地瞪著姬憐憐.
姬憐憐被定在當場,被迫與他面對面.她脾氣頑固,抿拫唇地也與他對看,輸人不輸陣.要看就來啊!
姬蓮自血淋淋的一幕回過神後,張□欲言,但沒有人想起她.
狗兒聞到血腥味,開始騷動不安,對著斷頭的身子吠叫不斷.
「六黃,住□,沒事的……林公子,能不能麻煩你遮一下那具屍……j沒人理會姬蓮沙啞的請求.
姬憐憐被點穴,但皮膚還是能感受到冷熱,尤其之前她太緊張,冷汗濕了背.如今涼風陣陣,她這一回神,才發現冷透了.
他還星瞪著她,卻開始掃過她沒有血色的小嘴跟顫動的身形.
突然間.他跨上幾步.
姬蓮是在林明遠斜後方的,從這角度看去.能看見這男人棄了劍,劍柄也是鮮紅的,他的手朝姬憐憐小臉抓去.姬蓮心裏大驚,啞聲叫道:f林公子,你想做什麼?住手!j就算這人是姬憐憐的表哥,卻是犯過事的.剛才從她面前走過時,她是親眼看見他一臉陰狼,那一劍俐落絕對不是初次殺人砍得出來的!誰知道林明遠是不是發瘋找下一個目標了?
下一刻,姬蓮覺得或許自己看錯了.
林明遠的手掌帶著紅色的液體,重重舉起,輕輕落在姬憐憐的臉上.
蹭去她小臉上別人的血滴.
「……就算我是個跛的,我也會保護自己喜歡的女人.姬憐憐,你休想看不起我.他狠聲道,她冰涼的臉頰,移到她唇瓣時,停頓一下.
「把嘴巴張開.j她看著他.
你以爲我想做什麼?把我當那種下三濫的淫賊了嗎?」他怒聲道:沒姿色的女人.我也不會自取其辱.把嘴張開.j姬憐憐惺惺地張開嘴.
林明遠取出含在她舌間的小竹管,垂著眼把玩半天.「這就是當日西門外你讓官差倒地的手法?就這小玩意你就想救人……吵死了!連主人都保護不了只會叫,要你做什麼?」狗叫聲實在擾人,他吹了一口竹管.
銀針沒入毛茸茸的狗身裏.「大黃!」姬蓮驚惶喊道.
不出一息,毛茸茸的大拘倒地呼呼大睡.
林明遠微地驚詫,真沒想到這迷藥的威力這麼強大,是防身的好東西.「姬大夫,沒事.」姬憐憐輕聲開口:「只是迷藥,睡一覺起來就沒事.」
林明遠眉頭一跳,回頭看向那衣衫有點淩亂的姬蓮.
她正仰躺在泥地上,直往這看來,一頭烏黑長發垂地,掩去她幾分容顔,怎麼看都比姬憐憐美上三分,但他也是怎麼看怎麼認定這根本是一個男人.
「……你爲了救一個男人,就這樣,讓別的男人隨便摸、隨便碰?你知不知道你是一個女入?」他臉色冷緊,語氣輕輕低低的,咬緊牙關的.
姬憐憐沉默一會兒,忽然說道:「我知道京城的姑娘都包得緊緊的,連手背都不能教男人看見.有的姑娘還有面紗呢,我在京城都看見過的……」她看見林明遠明顯錯愕,改口道:「有什麼關系^就算被摸了,反正也沒多少人看見嘛.還有,姬大夫是女人,」
「你一一」林明遠咬開切齒:「你非要讓我、非要讓我……」他一轉身,拐著走到姬蓮身邊.
姬蓮屏住氣息,「就爲了這男人?嗯?」
姬憐憐見他彎下身,叫道:「林明遠.你做什麼?」「你們都說他是女人,我偏認定他是男人I現在一揭,就知道是你被騙了還是我雙眼瞎了!你居然這樣爲了他……」姬蓮臉色白了,「林公子,你不要胡來……」
「林明遠,萬一姬大夫真是女人呢?你這一揭,下場如何呢?你想娶一個你不喜歡的姑娘嗎?」
林明遠探向姬蓮的動作頓住,
這時,姬憐憐的穴道已有松軟,她往前晃動了下,凝著臉走過林明遠,蹲下來大刺刺地替姬蓮拉妥衣領,姬蓮一整個僵硬.
「好了,我替你看,姬大夫就是個姑娘家,你這樣執意說她是男的,要是讓人誤會了,你要她怎麼在青門待下去?」她頭也不回地說著,只朝姬蓮說道:「姬大夫,沒事的,」
「……嗯,多謝姬姑娘.」姬蓮沙啞道.姬憐憐確定姬蓮寸膚不露了,才不情原地轉向背後的男人.
「林明遠……」林明遠緊緊盯著她.
她垂目自他手裏取回竹管,見到他掌心還在流血,眼神恍惚了下,張口想要說什麼,
林明遠眼底抹過異光,晶後姬憐憐長歎口氣.
晶後姬憐憐長歎口氣.「林明遠……你這點小傷.疼嗎?」「很疼,」她忽而一笑.
「這就是你跟我的不同啊.你難得受傷,容易大驚小檉,不像我,這種事,真的太常見了,」她拉開她男衫廣袖,露出先前他小心翼翼替她包好的傷布.
因爲這一路的奔跑,她的傷口早已迸裂,紅色鮮血擴散在白笆的傷布上,她低頭說道:「看,因爲已經習慣了.所以都不疼.這一路上你沒聽我喊聲疼吧?」她頗爲驕傲地說.
不喊疼不喊痛,不是因爲自尊,也不是覺得讓這個姓丟臉,而是好走路.在青山裏好走路,在人群裏好走路,在人生裏好走路.江湖人就是這樣,所以她也必須這樣,這就是她給由己的定位.只要她定位好,江湖也可以有一個安放她的位置,讓她不至於無所適從,讓她待得安安心
她擡眼對上林明遠漸漸失望的目光,心頭如針刺,但有更多的鬆口氣.其實,她是很羨慕林明遠的,他給自己找的定位,或許不爲人所認同,可是他是攉奪的那一方;不像她,妥協再妥協……最後,她競然覺得,妥協後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
就算她不識字,但她會讀人的眼神,林明遠此時眼底的情緒她一目瞭解.他一向就不是那個會拿熱臉去貼冷屁股的人,她對他既然沒有心思,他就會把曾說過的話全収回,感情也全収回…………感情是可以回収的,是吧?
姬憐憐是深信這一點的,因爲她就是最好的例子啊.何況人落難時I是很容
易想要依附身邊親近的人,在那時感情會暴增數倍,卻不耐久,不如長長久久點
滴而生的情感……林明遠不會是例外的,
她以前曾聽師姐妹夜裏念書描述大千故事,裏頭有那麼一句話:君既無心我
便休,完全可以套用在林明遠身上,他就是那樣的人.
或許,有些絕情事提一次就夠了,姬憐憐想道,彼此心知肚明,就這樣淡淡
的淡化,其實……是最好的了.
她走到無頭屍的那一頭,琢磨良久,轉頭問著姬蓮:「姬大夫,他對你也是
點穴嗎?」
此時姬蓮已稍稍能活絡彈動了.她狼狽地走到姬憐憐身邊,一見那具無頭屍,想著此人一炷香前還活著……她臉色難看.
「是點穴沒錯,我回藥廬時發現他,我本以爲我悄聲無息地尾隨,哪知他根本是誘我到這種偏僻的地方,」
「好怪,我記得採花郎夏君一貫用的是迷藥,怎麼來到我們這裏卻成了點穴?」姬憐憐納悶,
「是啊,這也是我覺得奇檉的地方……」姬憐憐抱著頭悶想,突然間,她轉向林明遠,揮揮手,
「你離遠一點,這不是你該看的.」姬蓮一臉妙,人是這位林公子殺的,她居然還說不是他該看的?姬憐憐想到一事,湊到林明遠面前,輕聲問道:「表哥,這人就當是我殺的,好不好?」
林明遠面色淡漠,但雙目仍微微赤紅,聽見她說這話時,眼皮一顫.
「我要邀功啊,在青門對更有底氣,總不可能永遠都一事無成吧,好不好,表哥?就這麼說定了,嗯,姬大夫,你會替我保密吧?」她轉頭問看姬蓮.
林明遠沒有因爲她的靠近而退後幾步,他只是一直盯著她,當她轉向姬蓮時,他的目光移到她的耳輪與黑亮的青絲,因爲還來不及紮成包包頭,所以是被在肩後長至腰間的,如冰涼涼的絲綢,不管誰碰看都可以感覺寒至心頭的涼意,或許連青絲的主人都是冰冷的?他下意識地摸著左腿,
這一切,全落入姬蓮的眼裏.她小心地問:「林公子,你的腿……」姬憐憐楞了一下,趕緊回過頭.
「你的腿怎麼了?」頓覺有些靠近,她不動聲色退了一步,她發現林明遠還在看著她,不由得皺起細緻眉,道:「林明遠,你嚇壞了,是不?我就說,你這種人不適合待在這裏.或者,你先回去?」
……明明人就是這位林公子殺的啊!姬蓮有種想咆哮的沖動.他哪會不適合?真正不適合的是她跟姬憐憐吧!她比姬憐憐還早來到青門,可以說是看著姬憐憐長大的;姬憐憐單純又識大體,除了偶爾會用姬姓嗆人外,跟其他青門弟子井沒有什麼區別.可是今天,她發現自己不太瞭解這個姑娘.
林明遠又注視著她半天,看到姬憐憐小臉不快了,才慢慢走到屍體旁邊,「喂.林明遠,不是叫你別靠近嗎……」「不一定是江湖冊上的採花賊.」「什麼?」姬憐憐跟了過去.姬蓮硬著頭皮也過去,
林明遠,淡淡地說:「你們,江湖冊裏寫這些無聊的事,不就是讓人嫁禍的
嗎?」
姬憐憐一證,恍然大悟.
林明遠又漠不關心道:「凡事一怵體兩面,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藉著江湖冊瞭解江湖現況,這淫賊未嘗不是借了名號行偷雞摸狗之事,再推到冊上的那採花賊身上,到時他撇得一幹二淨.這世上又有誰知道他愉香竊玉過?」姬憐憐眼珠子一轉.點頭.
「你說得對.如果是這樣就太好辦了.」……好辦?姬蓮看向她,
姬憐憐對空學著狗吠,指引同門弟子方向,隨即對著姬蓮道:「姬大夫,你是明白趙師姐性子的,她向來不愛師妹們出鋒頭I待會她若說這淫賊不是冊子上的人,我們就不動聲色地提議她找個地方讓屍體成爲肥枓吧!誰都不知道這個人來過青門.讓他消失在這個世上,反正他也不要自己的名字了,」
姬蓮臉色青青白白.滅屍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做,只要一想到以後青山會有一具屍體她也有份,她覺得……嗯……姬憐憐瞪了她一眼.
「別孬種了.人都殺了.使點力吧,好過以後被人找上門報仇.」……人,真的是林明遠殺的.姬蓮沉默.
「希望不是江湖冊上那個什麼夏君的,不然還得去報備一聲,數字公子也會來對一對號,我最怕麻煩了,這功勞我非要不可……」姬憐憐喃喃道,回頭看見林明遠的背影隱入波濤似海的黑喑林裏,她本想叫他等等的,後來想想那是回竹屋的方向,他先回去也好……也好.
未久,趙靈娃帶著人趕到.「你們都沒事吧?」這是趙靈娃的第一句話,緊跟看她看見泥地上的無頭屍身,連眼都沒眨.「誰殺的?」
「我.」姬憐憐面有驕色地說著.
趙靈娃不避諱地上前察看屍身,難得對她贊美道:「切口俐落,下手的人可以說是心狠手辣了,姬師妹,你這種做法,無法讓天罡派信服吧.」
姬蓮輕聲插話:「姬姑娘也是爲了救我……如果不是姬姑娘及時救了我,只怕……」
夜色掩去趙靈娃此刻投向姬蓮的玩味眼神,她柔聲道:「我明白了.姬師妹是爲大局著想,沭師妹那裏我會頂著的……你們放心,只要有我在青門的一天,有什麼事我都會替你們頂著.」
她帶來的青門弟子一一展露感激的臉色,輕叫著:「趙師姐!有你在,我們都安心,」
姬憐憐本來也該配合一下歌功頌德,但這時她實在沒有什麼心情,
她擡臉看看明亮的新月,很用力地伸展了一個懶腰.果然,四肢打開,心情就會舒坦呢.
再過兩天,送走林明遠,她就能回歸正常的生活了,怎能不讓人心情偷悅呢?雖然很想浮一大白,但她不敢,酒醉誤事這種事只能發生在明人身上,他們總有本事挽回一切I但她不行,萬一喝醉說溜了什麼,就前功盡棄了,
「姬姑娘,你去哪?」姬蓮看見她也走進竹林,那方向卻不是往她的住屋,「……都交給你啦,姬大夫……今日明月甚好,我想賞個月.放鬆一
下……」姬憐憐沒回頭地說著,每說幾字她就停上一會,花了一會兒工夫才說完全.
姬蓮聞言,心裏咯瞪一下,盯看她的背影,最後,她輕聲說著:「好,你去吧.這裏我會處理的.」頓了一下,平常與青門弟子保持一定距離的她,再補上一句:「如果晩些想睡了,可以上藥廬眯一下,今晚我不回去,」
說了這句,她有些後悔.如果可以,她希望一直保持距離,不與任何青門弟子交好的.
可是當她聽見那沒有回頭的身影飽含感情地應了一句:「謝謝你,姬大夫.」她又覺得她這樣做,是正確的.
身著男裝的姬憐憐就這麼消失在竹林間,陰影徹底遼去那小臉上的任何表情,包括因爲感激姬蓮而微微翹起的小嘴,以及自頰上滑落的冰涼液體.
泥地上的雜草承接了透明的液體,而後彈入土間,迅速消失.
正與腖冬月商討如何處理這屍體的趙靈娃,再多看了無頭屍身的切口兩眼,回過頭也望了一眼那陰陰喑暗的竹林.
在下小雨的陰天下,馬車入了城.
跟在馬車後面的,是剛入了城牽馬而行的四名男女以及七、八名青袍女子,
江瑚人中有男有女,這裏的居民都已司空見慣,但,成群結臥都是女子,太少見.
「……像道姑,衣著不新啊.」
「怎麼都面無表情?嘖嘖,那爲首的道姑生得比花樓裏的小紅還美呢,睡她背看劍,真是槽踹了……」
爲首的道姑回頭往說話的百姓看去,眉目確實柔美,同時正派莊嚴,讓人不敢褻瀆,甚至忍不住回避她那訴說「都是無知百姓,原諒你了」的眼神,
青門一幹弟子紛紛朝那人看去,雙手合十說道:「都是可憐的人.」姬憐憐也在其中合聲.
她做得還滿順手的,臉不紅氣不喘,因爲有同伴嘛,有同伴,就表示她不突出,這點非常好,都一樣的.
此刻她嘴裏合音,眼眸卻往馬車瞟去.
車窗是半掩的,她看不清楚林明遠到底是在車裏睡著了呢還是在看著窗外?沐鈐將馬繩塞到她的手上,說道:「姬師妹.幫我拿。」姬憐憐連句「我跟你有這麼好嗎」都來不及說,就見沐鈐擋住她的視線,走到車窗旁,輕聲說著:「林公子,入城了,再一會兒工夫就到酒樓了,肯定能在下大雨前到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姬憐憐內心不屑地想著,神色間卻不表露.淫賊屍體就埋在青山裏當肥枓,事關天罡派女弟子的清白,趙靈娃與他們協議此事就爛在肚子裏,不再外傳,保了青門的名與沭鈐的清白,各取所需,皆大歡喜.
至此,沐鈐對林明遠態度大轉變,從本來的門劍相向,變成一口三頓噓案間暖,讓姬憐憐看得好生瞠目結舌,
「窈窕君子.沏女好逑.」高亞男也看見了這一幕,下了這句評語,姬憐憐點頭.
「是啊……窈窕……」她猛地瞪向高亞男.
「高師姐!你不要亂說話好不好?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好不好!」高亞男嚇了一跳.
「姬師妹,你這麼兇惡做什麼?」她不是兇惡.是緊張,「你說錯是會被笑的,高師姐,尤其你這樣會誤導人……」
「好好,別激動別激動.」高亞男莫名其妙.「我是故意說錯,何況.就算錯了被笑笑又有什麼關系?」
有什麼關系?當然有關系!她費了多少工夫才用聽的背下來,現在讓她錯亂
很好玩嗎?她拳頭下意識緊攥.如果是其它事,她被笑確實無所謂,但她多害怕
有一天她被人揭了短……那樣的笑聲,她絕對承受不了……此刻心跳還在狂顫.她心裏默念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
子好逑……這才是正確的,前頭的馬車,車簾被掀起一角,男裝的姬蓮在青門人中搜尋,最後停在姬憐
憐的面上.沐鈐已經回到她許師兄身邊,顯然剛才林明遠就算有說話也只是一,
二句.姬憐憐索性將馬繩都塞給何水兒,不動聲色地走過去,她低聲問:「姬大
夫,怎了?已經入了城.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她頭微微偏著,往姬蓮身後看
去,
林明遠就在車裏深處坐看,靠看車牆,好像頗爲疲累,她又往林明遠薄毯下的雙腿看去,躊躇一下,朝姬蓮擠擠眼,姬蓮委婉道:「馬車雖舒坦I但坐久了骨頭也硬.」她實在疑惑,以前存青門裏,她就是局外人,有時這些青門弟子的話題她完全無法融入,但自那一夜起,或許在生死關頭與姬憐憐有了交集,她競然讀出這小妮子在問她林明遠是不是不舒服.
姬蓮又道:「有小雨.姬姑娘,你拿把傘撐撐?」
姬憐憐笑道:「除非是暴雨,否則還是算了吧.現在已經入了城,青門弟子的氣勢是要撐一撐的,」
姬蓮明白她們既在江湖,靠的都是自己,不能輕易展現弱勢.她點頭道:「回頭我去藥鋪抓兩副藥,你煎了喝吧.」
「多謝多謝.」姬憐憐這一次光明正大,笑咪咪地對著裏頭輕喊:「林明遠表哥.快到了,你忍著點啊,」
她催促姬蓮放下車簾擋風時,忽地抓抓頭,悄聲問:「姬大夫,考考你,窈窕……」
「啊?」
「……好逑……」姬蓮雖覺困惑,仍是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嗯啊對、對,先淑女後君子,考考姬大夫.」姬憐憐連忙替她拉下車簾.先女後男,所以先沏女後君子;男子讓一側,女子先行.真是,全怪高師姐,害她搞亂前後順序.
「窈窕沏女,君子好逑?」姬蓮低喃,一擡頭,車裏另一個人的目光正來回巡在她面前.她試著平和道:「下了點小雨,姬姑娘不見得會受風寒.」「她如何,與我何幹?」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先前林明遠一直盯著她看,不就是要她拿把傘給姬憐憐?果然是她的錯覺,自以爲生死交關,也與林明遠有了交集,心靈也相通.算了吧,是她傻了.
「你穿男衫.挺適合的.」「……多謝.」
林明遠仍是輕描描地打量他,
「你上馬車時,天罡派裏有一個男人,一直在盯著你看.」姬蓮愣了下.小心翼翼道:「林公子,你的意思是……」林明遠不甚在意地說:「誰知道呢?聽說有的男人對姑娘沒有感覺.你生得不錯,宜男宜女.」
姬蓮呆了片刻,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她的臉色終於變了,張口要說話,又聽見林明遠說道:「他再有什麼不雅嗜好,也好過一個男人冒充女人混在女人堆裏好.一群女人,相處多年競還看不穿,全是呆子.姬蓮?如不是假名,就是去了草字的連.躲在青山這麼多年,沒有鬧出事來,你該感謝她們的愚蠹.蓮?花之君子,自許麼?那就盼你住在青山的一日,永遠不忘此名,她是我表妹,哪怕我再怎麼不喜她,你將來動誰都無妨,就是不準動她.」
姬蓮的臉色再平靜不過,但驚疑的眼神已出賣她此刻的真實心緒.任何一個人精,光看姬蓮這雙黑眸,就知通林明遠已栴她揣刪得八/1不離十了.姬蓮本名姬連,就是個男人.
呈然林明遠在朝堂失利被打了出來,但跟這些年輕的,工湖人比,他確實就是個人精,他斷然不會讓姬憐憐所住的地方,藏著一個不知底細的男人.就她傻瓜,趙靈娃也是個傻子,一心一意在掌門位置上,卻不知家裏藏了一頭野獸.
男人如野獸,姬連這野獸他琢磨過,對青門沒有惡意,只是單純躲藏,但誰知將來?總要將這人拖出青門對行……林明遠慢不經心,往車窗外看去,
姬憐憐就在馬車後斜角,這一角度一目了然.她與其他青門弟子交頭接耳,臉色略蒼白,單薄的身子怎麼看都不像是江湖兒女.
人前他沒有格外注意,但離別在卽,這一細看,他注意到她說話次數不多,都是其他師姐妹說了兩句,她才笑咪咮地搭上一句,
對外人倒是沒那麼潑,他想.她總是對他大小聲,要他說,他會說姬憐憐就是個話癆.而且還是個沒腦子的話癆.每次他這麼一說時,還會被她反擊:你們這些讀書人當然覺得我蠹啊,因爲你書讀了很多很多嘛.她一點也不羞慚,好像那是理所當然的事一樣,他本想等她識了基本的三字經就求娶.他林明遠的妻子,本該飽讀詩書,
但,如果是姬憐憐,那麼……他願意降到最低的標準,識三字經就行了.
推想到,這家夥不識相,而他也不是個死纏爛打的男人…他摸著薄毯下的左腿.
這時,他看見天罡派裏的一名男子牽馬靠近姬憐憐那邊,那男子叫吳地,他記得,正是多看姬連兩眼的那人.
吳地沒有想到自己被人惦記上了.
他會主動靠向姬憐憐這邊,純梓是這裏青門弟子多,他略帶好奇地問:「那位姬大夫爲何換上男裝?不與你們同穿青袍?」何水兒笑盈盈地.
「吳師兄,姬大夫不是青門人啊,她下山時都是女扮男裝,方便替入義診,同時也可以幫青門買一些姑娘們不方便去買的東西.她真是一個大好人,可惜話不多.」
吳地點頭.
「原來如此……」他倏地一問:「她是男人嗎?」何水兒呆住.
「天啊!姬大夫才不像吳師兄這麼陽剛,你怎會把她當作男人?」那眼神充
分表達出「吳師兄啊,您老眼有問題,您行嗎」,
吳地不信,又往高亞男與姬憐憐看去.這兩人居然沒有糾正何水兒的意圖,除趙靈娃外,這批前來的弟子裏就屬高亞男地位最高,但平常行路閑聊時,姬憐憐一定在裏頭.這表示……她人緣好?他本來的目標就是姬憐憐.人都是先以相貌爲第一判斷,他總覺得美貌的何水兒比這個一臉可憐又柔弱的姬憐憐狡猾些,也不好套話.
「姬師妹,姬大夫真不是男人?」他索性單門直入,直直望著姬憐憐.姬憐憐好笑道:「吳師兄,你要是想坐馬車當然可以啊,不一定要堅持車上都是男人嘛.」
「不.我不是這意思……」
「不然我請姬大夫下來吧.這馬車是沐師姐堅持雇的,她覺得對我表面有愧.姬大夫沒練過武,這一路上對她而言太辛苦才讓她坐車,可是如果你要……」
「不.我真不是這意思!」姬憐憐臉色一闆,咄咄逼人道:「那你到底什麼意思?你總要說清楚,我才好回答你啊,真是婆婆媽媽的,還是個男人嗎你!」吳地徹底敗了,
「我是說……沒事.一個姑娘家扮成男人競也能如此好看,我萬萬不如,這就是我想說的,師兄在叫我了,我走了,」他頭也不回地跑了.
姬憐憐喃喃道:「這個人在幹嘛?我穿男裝不好看嗎?就不見人贊美啊.」高亞男閑閑搭話:「這人,一路上都在偷看姬大夫.」她幣一眼姬憐憐,「姬師妹,裝沒腦子的人裝得很辛苦吧?」
姬憐憐面無表情地看向她.
「我真的裝得很辛苦#」高亞男停頓一下,長歎:「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她拍拍姬憐憐瘦弱的肩
―「繼續裝吧.我打算堅定信念,支持趙師姐,」
「嗯,我也忍辱愉生許久了,希望趙師姐別發現我是聰慧的姬憐憐才好.」高亞男見到沭鈐又去馬車前隔著車簾說話,她道:「姬師妹.你表哥生得俊,這本錢夠啊.」圓圓的臉笑得有些春情蕩漾,
「那是,林明遠本來就生得極好.」姬憐憐一向內舉不避親,被她舉高最多次的,也只有林明遠這號人物了.「你不吃醋?」
姬憐憐深深看了馬車一眼,意味深遠地說:「醋字怎麼寫,我還真不會呢.」頓了下,她又笑:「何況,表哥有人喜歡,忌比被人僧惡好.希望他以後改邪歸正.娶個好嬌娘才好,」
這話說來坦蕩蕩,姬憐憐爲此自傲不已,只覺一身舒坦得不得了.這做人,還真的要放得開.
所以說啊,人世間這種小情小愛,還真的很容易放手呢,她想.平日師姐妹哪有熱鬧她就往哪湊去,對能由她們嘴裏聽見一些只有書上才會出現的典故或者故事;聽久了,連她都能上口兩句,誰會認定她不識字?
那些故事最常出現的就是生死相許的對子佳人,愛恨糾葛如一出精采好戲,她與林明遠間完全比不上,所以放棄也快,這很合理的……是不?馬車停在酒樓前時,小雨還在下著,
在天罡派的安排下,青門井非直接入住天罡派,而是宿在酒樓裏,食宿費用都已打點好一一趙靈娃連眼皮都沒有眨地接受.天罡派此次送了不少帖子,自然有分等級,如青門之流的只能住在酒樓I一如送帖人也並非天罡派的一流弟子.青門弟子一向看得開I飯能吃少,裹腹就好,卻不能貪多,要傷了腸胃,損的還是自身。
姬連下了馬車,姬憐憐連忙湊過去,經過正在打點的袁重時,他拾眼看她一
眼.
這位袁師兄很愛愉看人,她已經無數次察覺了,但她當作沒有看見,一到馬車旁,林明遠已掀車簾要下地.
「我扶你一把吧?」姬憐憐一副大而化之,林明遠是個記仇的人,她絕對不希望兩人最終結局是成仇,至少,以後會不會再相見都難說了,何不留個好印象……普通印象也好啊.
反正她一向不要臉皮的,主動示好對她來說絕非難事.林明遠淡淡地看她被小雨淋得微濕的小臉一眼,伸出手搭上她的手,使勁下了車,
姬憐憐正低頭看看他的左腿有沒有因爲長途旅程而不適,沒有見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包子齧上.
「他一直在看你.你跟他很熟?」林明遠突然問.
「嗯?他跟趙師姐還比較熟,可能因爲我太美才忍不住多看兩眼?」姬憐憐笑彎眼,擡頭等他贊美,
他的視線果然在她面上巡著看著,看到她差點扛不住,眼神開咍飄忽了,他才緩緩道:「姬憐憐,我還真沒有見過像你這麼厚顔無恥的姑娘,你要我眛著良心同意你美,我做不到.」
姬憐憐不以爲意.江湖兒女講什麼美不美的,再過兩年,再美的相貌也會被風霜蝕了去,除非是養在深閨的女子.那,美不美,其實也還好……不過,或許曾與林明遠有過不明言婚約的韓家閨秀很美?
思及此,姬憐憐心緒一頓,皺著眉審視自己此刻冒出的奇檉念頭.她的心態一向端得正,因此她自認生活過得不錯;談不上順風順水,但,人生不圖享受只求不管過見什麼都能從中找樂子,讓自己的心態不憩不躁,這就是她的生活態度.那,現在是怎樣?她開始往扭曲的道路上狂奔了嗎?不行!她立刻修正.
一行人陸續進入客棧,姬憐憐稍著長劍,跟在林明遠的勢後,由於盹的目光豐垂著,因此沒有注意到酒樓一角有人不經意拾頭,與林明遠打了個照面,
那人面色錯愕,林明遠卻是再自然不過地垂下眼,掩去一閃而逝的……驚喜火花.
姬連默不作聲地站在樓梯陰暗處.
姬憐憐一出房門,第一眼還沒有認出他就是姬蓮,本能地摸到袖裏竹管,再一細看他的面目,她松了口氣.「姬大夫?」「是我,」
姬憐憐下了幾階,主動進入陰暗處.「怎麼啦?是找我還是何師妹?」她跟何水兒在樓上共住一間,其他師姐都在樓下,
姬連面色未變地退了一步.
「我在等你.是關于林公子的事.」
「林明遠?他怎了?」姬憐憐語氣很平靜,心神卻奔去林明遠那兒了.林明遠與她們一同離開青山I在此休息兩宿I接著轉向下一個城一一也就是三姓大家族的根據地.他會有什麼事?
「我住在林公子的對面,晩上我見到他房裏出來一人……」姬憐憐一挑眉,「沭玲?」見他一愕,她笑.
「我說笑的.你會特別來說,一定是覺得這人有點問題,誰啊?」「我不識得.但,這人與林公子身上某種氣質有點相似……我猜側,是京城來的官員,跟他沒有仇的那種.」
姬憐憐眼眸微地張大,本是帶笑的臉孔漸漸化爲一片空白,姬連見了她這副模樣,心裏掩不住一聲歎息,如果說,姬憐憐對他而言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那就是當她入青門時還是個小女娃,那時他已算是個少年,可以說是親眼看著姬憐憐長大的,
青門的女子會說說笑笑,但大部分時間面無表情.情緒不外露就是她們的保護色.一直以來,他眼裏的姬憐憐感覺是安靜些,但她愛往熱鬧處轉,嘻笑怒罵還是常見的……所以廠現在終於也要有保護色了嗎?「我明白了.姬大夫,還有事嗎?」
「……那個,我還沒有跟你道謝過,那天如果不是你救我……」「任何一個青門弟子看見了都會義不容辭吧.姬大夫平常替我們治病不収錢,等同我們的恩人呢.」
「不.我是說,那淫賊再差一點就看穿……你替我拉衣領時應該已經看見……」說著說著,平常性子很淡的姬憐憐頡骨都紅了.「你們在這裏做什麼?」趙靈娃就在階梯下含笑地望看他們姬連眉目鎖定道:「沒什麼.我正告訴姬姑娘,明兒個我寫藥方讓她去抓,喝了藥至少不易受寒,」
姬憐憐可有可無地嗯了一聲,這讓他稍稍安心點.姬憐憐看起來就是個會守秘的人……吧?如果要說出去早說了,哪會瞞到現在,是……吧?趙靈娃面色柔和,但語氣有些不滿.「我不是說過了嗎?人要粗粗養,姬大夫未免太轎寵姬師妹了,這要讓外人看見.還以爲青門弟子體弱多病呢,」她歎了口氣,揮揮手,「算了,這藥躲著吃吧,省得姬師妹背後的勢力找青門麻煩,姬大夫,我有話與姬師妹說,你的話說完了嗎?」
姬連點點頭,忍住回頭看姬憐憐的沖動,下樓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