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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小說] 寂寞的年代(0710更新,全文完)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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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30 16:02: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4
本帖最後由 老老男人 於 2013-7-10 14:32 編輯


     「如果你不是認真的,請到此為止就好。」在H和她一同出遊過才幾次,她曾經對H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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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和她是離台南市區不遠的一所國中同一年畢業的校友,H讀男生好班,她,女生好班。在那個沒有K書中心、圖書館很少的年代,那所國中的教室便成了校友們除了家裡之外的唸書場所。當時讀高中的H和幾個國中的同學,常在週六的下午或週日,不約而同地回到母校的教室寫作業或複習功課,也會順便打打籃球,而她也常和另一位校友結伴出現。不過,兩人並沒有因此而有互動,仍然只是維持著點頭之交。當然,因為是同一屆的好班學生,所以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姓名。

     高三第二學期的某一天,H收到了封信,信裡只有簡單寫著:「你好好準備大學聯考,考完後我請你吃飯。」署名是她的名字。H當時覺得莫名其妙,也沒有回信。

     大學聯考放榜後,H考上了成功大學,但是,可能是他沒有回信的緣故,她並沒有請H吃飯,不過H早已不當一回事。

     大一寒假的某一天的下午,H接到一位經常有連絡的國中同學的電話說,有兩個女生想看電影,問H要不要一起去,還說:「你先來我家。」就算沒有女生,H也會答應,更何況是有女生,所以H不假思索地答應了。當H騎著偉士牌機車到同學家後,卻只見一位女生—是她,同學說另一個女生突然家裡有事走了,這時H明白了,開口問她:「那妳還想去看嗎。」

     「好啊。」她笑笑地說。

     就這樣,H騎機車載著她前往戲院。一路上,或許是因為才算初次見面,也或許是冷颼颼的寒風不斷地肆虐兩人臉龐的緣故,使得彼此都沒有開口說話。

     兩人當天去看了國片名導演楊德昌的《海灘的一天》,是她選的。這部片長約兩小時又三十分鐘的電影,主演的是當時臺灣電影圈的兩個名女人張艾嘉與胡茵夢,是一部探討女性地位的電影,入圍1983年的金馬獎最佳劇情片、最佳導演及最佳原著劇本,不過都鎩羽而歸。《海灘的一天》的劇本是導演和現在還會在電視的廣告裡出現的吳念真所寫的,臺灣在世界電影舞臺赫赫有名的《悲情城市》,劇本便是出自於吳念真和一位名作家朱天文之筆。

     由於兩人是天色已暗了才進入戲院,電影散場時,H已餓得飢腸轆轆了。

     「你想吃什麼,我請客。」她沒等H開口。

     戲院附近剛好是台南市當時有名的商圈,他們便去吃了担仔麵等一些小吃。

     「你還記得我說,要請你吃飯的事嗎?」用餐時她突然問。

     「記得啊,不過,無緣無故,不好意思讓妳破費。」H心虛地答。

     在她的堅持下,H讓她付賬,不過,H不想無緣無故讓人請吃飯,而且還是個女生,所以在她付賬後,兩人一起走出店時,H馬上說:「我請妳喝飲料。」

     「好啊,去哪裡喝?」她笑笑地說,這樣的笑容是H當天第二次看到。

     心裡想著該去哪兒的同時,H看到對面巷子裡,有個亮著鵝黃色燈的招牌,白底紅字,寫著「雅座」兩個字。那樣的招牌,在寒冬的夜晚裡看起來格外吸引人。

     在那個年代,那樣的招牌常常隱身於鬧區的巷子中,常常也會再加上「情人」兩個字,是一種特殊餐飲店的招牌,店內的陳設與氣氛的營造,完全是以戀愛中的男女為考量,所以是當時的戀人們約會的場所之一。

     「去那裡吧。」H的眼光指向那招牌。

     她看到了,有點靦腆地說:「好。」

     「歡迎光臨,」手上拿著手電筒的服務生輕聲說,「請跟我來。」

     兩人一踏進店內,隨著服務生的腳步才走了幾步路,H才明白服務生為何像戲院的帶路小姐一樣地拿著手電筒,因為店內除了門口的櫃檯有正常的燈光外,幾乎沒有其它的燈光了,而櫃檯的燈光又被巧妙地擋住。也就是說,如果櫃檯處是白天,那消費者—戀人們便是身處於如同黑夜般的環境中。

     她也被那漆黑的程度嚇了一跳,一隻手不自覺地拉著H的手,並對H小聲地說:「怎麼這麼暗啊。」H沒有回應。

     同樣是頭一回的H,當然無法說:「對啊,這種地方就是這麼暗。」

     從櫃檯走到他們坐下的位置,只有短短的幾步路,但對他倆而言,卻像是在走一條長長的走廊。藉著服務生手中往地板上照的手電筒的餘光,他倆看到了一對一對的情侶,或抱、或擁吻著。那景象,著實震撼了如同劉姥姥逛大觀園般的H和她。

     當服務生停下來時,H發現店家提供的座椅只有一張雙人座的沙發,轉頭看手已經不再拉著他的手的她後,她便先行入座,H也隨著坐在她身旁。在看了一眼手電筒燈光下的menu後,像是怕服務生聽到他們頻率有點快的心跳聲似的,兩人迅速地點了飲料,好讓服務生快點離開。

     服務生離開後,他們才感覺到所處的環境並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因為桌子上擺有一盞發出非常微弱的燈光的小檯燈,只是由於所坐的沙發的椅背特別高,而且店家還設計了「ㄇ」字形屏風,所以才會導致從櫃檯往裡看,是一片漆黑。

     「你是不是有帶女孩子來過?」她打破那尷尬的沉默氣氛。

     「沒有啦,今天是第一次。」H笑著說。

     「是嗎?」她說,並隨即以似調皮又正經的表情問:「那你為什麼帶我進來?」

     「沒為什麼啊,剛好看到,而且天氣很冷,不想再騎車吹著風找地方。」

     H講的倒是實話,在看到那招牌前,他只是想禮貌性地請她喝個飲料後,結束那一天的意外之遊。

     至於她為何順著H的意,H不只當時,而是一直都沒問過。不過,當一位女性願意跟一位男性去特別的場所,通常不外乎好感與信任,這道理當時的H是明瞭的。

     當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時,服務生送飲料來了。

     她喝了一口後,找話題地說:「恭喜你囉。」

     「恭喜我什麼?」

     「你考上好大學啊。」

     「喔,謝謝。妳呢?」

     「我啊,」她頓了一下,「一言難盡,現在當女工。」

     H吃驚地看著她。

     「別這樣看我,以後有機會,再說給你聽。」

     雖然當時兩人的關係連「友達」都談不上,不過,H是後來才理解她為何不想繼續那話題。

     「這首歌真是好聽。」她轉移話題地說。

     H跟著豎耳聆聽,即便那音量似乎是店家為了營造氣氛而特別測試過,好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常聽西洋音樂的他,還是聽出來是空中補給合唱團的《Lost In Love》。

     「嗯,好聽。」

     正當兩人神遊於歌曲中時,H的耳朵卻不只聽到主唱羅素希區考克展現高亢歌喉唱著:

     Lost in love and I don't know much
     Cause to thinking about
     and felt out of touch
     But I'm back on my feet
     and eager to be what you wanted

     還聽到另一種聲音,從一開始的隱約,到後來的清楚到好像店家的唱盤突然故障不動,使得H的耳朵只聽到那聲音,他不禁心想:「她應該也聽到了吧?」

     人類的聲帶可以發出比動物更多樣的聲音,從最原始、最自然的,脫離母親的子宮時的哭聲,到經過慢慢學習後的講話聲。其中,有些聲音會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很少甚至完全不再發出的;有些反倒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才會發出的。也有些是很奇特的,不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而且是如同動物界,只有雄性或雌性才會發出的聲音,這類的聲音當然都是不需學習的。不過,就像一隻正常的公雞看到旭日東升時才會長叫一樣,正常人除了講話聲,會發出聲音一定是肉體受到了什麼刺激,或眼睛看到了什麼景象。

     H和她當時聽到的,便是女性的肉體受到了刺激後而發出的、渾然天成的聲音。那聲音和嬰兒餓了時會哭,一樣地亙古亙今。

     H聽得有點迷失了,迷失在愛中,但,是隔壁桌一對戀人的愛中。她呢?一樣默不作聲。空中補給的《All Out of Love》就在兩人都有一點失神的狀態下結束,直到店家換了一首曲名沒有「愛」這個字的歌《Moonlight Flower》,H才回過神。

     「這首更好聽。」H像是要察看她的表情似地轉頭看了她一下。

     「嗯。」

     「舞會中常聽到。」

     聽到「舞會」兩個字,她眼睛亮了起來,因為H給她的感覺不太像是會參加舞會的人。

     「你會跳舞?」

     「不會。」

     「哦,我知道了。」她刻意提高語調。

     「妳知道什麼?」

     「你一定是想去認識女孩子,對不對?」

     「我去都只是吃東西喝飲料,沒跳舞怎麼認識啊。」

     「是嗎?那有常參加嗎?」

     「算是常,有時候一個禮拜兩、三次。」

     「不跳舞,還常參加舞會,你一定是想去認識女孩子啦。」

     「不是啦,是有個同學常在他家辦小型的,而我有機車可以接送女孩子。」H有點辯解地說。

     「你那機車是…」

     「中古的。」她話還沒有講完H便說。

     「有中古的騎就不錯了。」

     「是啊。」

     「舞會有什麼趣事,女生都你們學校的嗎?說來聽聽。」沒參加過舞會的她,像一個編織夢的女孩般地問。

     「女生很少我們學校的,趣事也沒有,倒是我出過糗。」

     當時成大的男女生比例很懸殊,而H讀的數學系的魅力也比不上工學院的那些系,所以H的同學都找當時一所女校的女生辦舞會,就算H和同學去參加別人辦的舞會,遇到的女生也大多數是那女校的學生。

     「什麼樣的糗?是跳舞時摔倒嗎?」她開玩笑地說。

     「不是啦,是有一次要載女生去舞會地點時,女生還沒坐好,我就打檔、加油門,害那個女生摔個四腳朝天。」

     「啊!你都沒回頭看人家坐好沒有嗎?」

     「我有回頭看了一下,之後感覺機車後座沉下去了,我就,」H示範了一下當時的動作,「突然聽到一聲尖叫,回頭一看,那個女生已坐在地上,而另一個女生雙手扶著她。」

     「那有說機車後座沉下去了就打檔加油門的,以後我如果還有機會坐你的機車,請你一定要開口問我:『好了嗎』,尤其是我穿裙子時。」她好像有點義憤填膺地說。

     「是的,姑娘講的對。」

     「不過妳坐的時候,我不會感覺到後座有多沉下去,所以應該不會發生那樣的事。」

     「什麼意思?」

     「哈哈,因為妳瘦,而那個女生是蠻有份量的。」H還用雙手比了一下。

     「呵,」她也被H的語調感染了,「自己錯了,還敢笑人家胖。」

     兩人就這麼聊開了,完全不同於店內的其他一對一對男女,濃情密意般的竊竊私語或耳鬢廝磨。就因為這樣,即便他們仍然間歇地交談,那讓H和她曾經短暫迷失的聲音,一直都縈繞在他們的耳際,從沒停過。

     當時的那聲音對他倆而言,就如同一場電影的劇情,只不過那電影不是用眼睛看,而是用耳朵聽,店家播放的歌曲便是電影中的配樂。而當他們端起杯子喝飲料時,味覺彷彿受到聽覺感染了,使得那入口的飲料品嚐起來像是,酒,愛情釀的烈酒。

     那樣的感覺,不斷地侵襲著他們的中樞神經,使得他們的身體像是被持續滴了墨汁的海綿最後渲染成黑色般地起了變化,而且是莫名的化學變化。那樣的變化讓他們迷幻,使得他們已分不清是否仍像「聽」眾一樣地交談著,還是已經完全融入電影的劇情,甚至幻化成劇中的人物了。

     那一晚,當他們從店內走到店外,感覺就好像由赤道瞬間移位到北極。天空不知從何時開始飄著細雨了,那細雨恰似滴在兩塊已被燒得火紅的木炭般地滴在他們身上,彷彿可看到他倆的身體冒出濃濃的白煙。但,當時他倆心中的火,並沒有馬上熄滅,只是漸漸地變小。

     回途中,街道冷冷清清的,除了依舊刺骨的寒風外,還有打在身上的細雨,使得側身坐在後座的她,不再像去時那樣的拘謹,而是雙手不自覺地緊抱著H的腰,且像是要給為她擋住寒風的H溫暖似的,臉龐緊緊依偎在H的背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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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30 20:38:58 |只看該作者
該不會是親身經歷吧。

期待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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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 02:56:55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ppop173 於 2013-5-1 02:58 編輯

嗯嗯!真是一篇不錯的文章!給你一個讚!

可惜來不及參與那個年代無法深刻體會!

話說
使得他們的身體像是被持續滴了墨汁的海綿最後渲染成黑色般地起了變化

這個地方覺得有點怪,感覺像是被污染了一樣! 呵

小弟不才,想請問如果這樣寫會好一點嗎? 『使得他們的身體像是嚐了沾有柚子皮汁液的果肉,在酸甜之中又帶有一股酥麻感慢慢的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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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 10:14:03 |只看該作者
ppop173 發表於 2013-5-1 02:56  
嗯嗯!真是一篇不錯的文章!給你一個讚!

可惜來不及參與那個年代無法深刻體會!

謝謝大大的建議
或許也可以這樣寫:

使得他們的身體像是嘴巴嚐了沾有柚子皮汁液的果肉之後的感覺,一股酥麻感在酸甜之中慢慢地擴散開來

點評

ppop173  嗯嗯!了解  發表於 2013-5-2 00:0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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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 10:55:40 |只看該作者
感謝大大無私的分享~超讚的~冰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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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3 13:21:47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老老男人 於 2013-5-3 13:50 編輯


  
  「你們昨天看完電影又去哪裡了?」隔天,H的那位國中同學早上就打電話找H。

  「沒去哪,只是順便吃點東西和喝杯飲料。」

  「吳雅琪昨天8點多就打電話來我家,我跟她說你們還沒回來。」

  「吳雅琪?」

  「昨天下午她們兩個共騎一部機車來我家,說好晚一點再來載她的。」
  
  「喔,我昨天直接送她回去。」

  那時H才知道她昨天是怎麼去他同學家的。常和她一起結伴回國中母校就是吳雅琪,兩人也住同一村。

  「你昨晚到底帶她去哪裡了?」H的同學依舊沒死心。

  「就跟你說只是吃晚餐和喝飲料。」
  
  結束和同學的通話後,H當時心想:她一定也被吳雅琪追問。對於像那樣的事,H只會放在心中,永遠不會告訴任何人,即便是交情很要好的朋友。不過,一九八○年代的臺灣,年輕男女約會時,不外乎看電影、餐飲店吃吃喝喝或者郊外走走,熱戀中的才會去雅座,所以H的同學是絕對不可能聯想到的。

  那一晚她進家門後,被父母詢問是免不了的。至於心境如何,她從未對H談過,但,「五味雜陳」應該是合理的猜想,甚至可能是「輾轉難眠」,而聽遍了她所有的西洋情歌卡帶,當中一定有空中補給的專輯,《Lost In Love》。

  H沒有她家的電話號碼,也沒想到要問那位死黨同學知不知道,所以從隔天開始的往後數日,H和她之間全無聯繫。那時的H,不只從未想過和她以後會如何發展,也未曾想過要交女朋友,因為家裡經濟狀況的緣故,H的心思完全放在打工賺錢這件事。

  那一晚的一切,好像是曇花開又謝的過程,而H剛好幸運地看到。但,有一通電話讓H意識到,他和她共同經歷的那一晚並非曇花一現而已。那一通電話是她打的。

  「妳怎麼有我家的號碼?」接起電話的H,聽出是她的聲音。

  「從李俊傑那裡知道的」她講的是H那位死黨同學。

  「喔。」

  「怎麼啊,不能打給你嗎?」

  「沒啦。」

  「你現在有空嗎?」

  「怎麼了?」

  「你可以來載我嗎?」

  「好,去哪裡載?」

  在家渾渾噩噩過寒假的H當然有空,也沒多問原因就答應了。
她在市區的一家補習班門口等H。當年,那樣的補習班有三家,是很多準備重考大學的失意學生暫時的委身之處。

  大概二十分鐘後H到了,她笑瞇瞇地走向他,開口便說:「謝謝你來載我。」

  「妳怎麼會來補習班?」

  「我來報名,也幫吳雅琪報。」

  「她怎沒跟妳一塊來?妳怎麼來的?」

  「她上班啊,我是今天家裡有點事,請半天假,忙完了,坐公車來的。」

  「妳們白天要上班,怎麼補習?」

  「喂,不要站在這裡好不好?找個地方聊。」

  「喔,要去哪?」

  「你決定。」

  那家補習班就在火車站附近,成大在後站,附近就有很多家賣吃喝的餐飲店,但是,H發動機車後,卻不是往其中一家的方向騎去,而是如同電影中會重返命案現場的連續殺人犯般,著魔似地往那家曾讓他們迷失的雅座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她只是靜靜地側身坐著,連因紅燈而停下來的短暫時間也不發一語,雙手也沒有環抱著H的腰。她似乎也知道他想要去的地方。

  這一次雖然是白天,但,他們進去後,店裡頭依舊像黑夜般的黑,只不過可能因為是白天的緣故,感覺得出客人並不多。H心想:「應該不會有『電影』來干擾了。」而她呢?可能也有同感。

  入座後,她便繼續在補習班門口的話題,說她高中沒考上好學校,而且由於家境因素,她和吳雅琪一起去念夜校,白天則在紡織廠當女工,去補習班是報名只上晚間的課程。

  在那個年代,有很多想再繼續升學的年輕人,由於家境的不允許,而會採取像她那樣的方式。

  那一天,依舊有一首一首的流行情歌縈繞在他們的耳際。而可能因為時間是白天,讓他們覺得一切就如店家所播放的——捧紅法國女星蘇菲瑪索的電影《第一次接觸》的主題曲《Reality》——那樣的真實,只不過他倆的接觸是第二次。當時的她有種特殊的感覺——在非常微弱的燈光下,看到的H,眉目之間似乎鎖著她對他的愛憐。

  不過,對於人生才剛要開始的一對男女而言,彼此之間要互相有承諾是太難的,更何況是關係還只是在摸索階段的他們,所以,H的唇齒之間和她的唇齒之間留著的,不是彼此的誓言,而是一種似有若無的痕跡。那樣的痕跡,會讓年輕的男女不再感到寂寞,覺得世界變得既溫暖又美麗。

  「喂,該回去了。」她驚覺到已接近晚餐的時間了。

  「好。」

  她當時可能是不想回去再被父母親問東問西的,而想早一點回家。H也想到家人不曉得他出門去哪裡了。

  就這樣,兩人在已華燈初上的情況下,踏上回家的路。一路上,她又像第一次一樣,雙手緊環抱著H的腰,依偎在H背部。快到她家時,她要H停在路邊,說她走回去就好,並遞了一張寫有電話號碼的紙條給他。

  在H即將開學的前一天,週日,兩人又見了一次面,是他打電話給她後約定的。
那第三次,兩人中午過後就碰面,並兜風到郊外逛,直到晚餐時又回到市區。吃晚餐時她說:「你開學後,我晚上也要到補習班上課了,只有禮拜天才不用。」

  「嗯,開學後我晚上也有兩個家教要上。」H聽得出她話中的意思。

  「你何必兼兩個家教?」

  「跟妳一樣啊,打工賺學費和生活費。」

  「那功課應付得來嗎?」她有點關心地問。

  「還可以啦。」

  「兩個家教是四個晚上嗎?」

  「是啊。」

  她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說:「那你還有時間去參加舞會嗎?」

  「還是有啦,禮拜六晚上沒家教。」

  她接著便吐出了一個聽起來有淡淡的失望味道的「喔」字。

  他們吃晚餐的餐飲店與兩人第一次的晚餐同一家。不是那一家店賣的餐點特別合他們的胃口,是在那附近有個如同提供迷幻藥讓人解癮的地方,而H便是癮君子,她,只是跟隨著H的腳步。

  燈光依舊是非常微弱的,不同的是,H不再感受到店家播放的流行情歌,而是她對待他的方式,讓他彷彿一整晚只聽到已成為宗師的七○年代重金屬樂團,齊柏林飛船的永遠經典名曲《Stairway to Heaven》中的編曲部分——從輕輕的空心吉他聲伴隨著聽起來有著淡淡哀傷味道的笛聲開始,中間過程不急不徐的鋪陳,到最後如狂風暴雨般的電吉他聲和鼓聲,並隨即戛然而止。不過對她而言,並不僅僅如此,而是她的內心中似乎有著八○年代的搖滾女歌手邦妮泰勒在也是經典名曲《Total Eclipse of The Heart》中的吶喊:

  I really need you tonight
  Forever’s goanna start tonight

  但,永恆並沒有從那一夜開始,而是如同另一個七○年代、團名饒富宗教味道的搖滾樂團拿撒勒的經典名曲《Love Hurts》所描述的,愛會讓人受傷,並留下疤痕。那傷痕,也許會讓她在數年後聽到八○年代末期的一首搖滾歌曲《I Hate Myself For Loving You》時,而有所感觸。

  當他們走出店外時,她突然停下腳步,講了一句叫H不知如何回答的話:「如果你不是認真的,請到此為止就好。」

  H會不知如何回答,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歡她?也不確定是否能夠持續地和她交往?而她也沒有再追問,只是淡淡地說:「走吧,很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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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0 15:34:08 |只看該作者



  學校開學後,H的日子變得忙碌了,除了四個晚上的家教外,還有課業要應付,上學期的微積分和理則學的不及格讓他不敢大意了。她則是過著白天工作晚上補習的日子。在那個沒有手機的年代,兩人要有所連絡變得非常地不容易,而且在心態上,一個認為兩人之間就這樣結束了、一個是不確定該如何的情況下,所以兩人完全沒有連絡。

  不過,一天二十四小時中,除了睡眠的時間外,人總還有像趕路的旅人般停下腳步的時刻,而在那樣的時刻,無論肉體是再怎麼疲累,腦袋裡卻常常容易浮現某件事或某個人。H便是偶而會在夜深人靜獨自一人時,想到她和寒假中與她相處時如夢幻般的一切。她是否也如此?他無從得知。那樣的情況不斷地重複,一段日子後的某個夜裡,H的心猶如實驗室裡被持續加入催化劑的物質般地到了臨界點,他決定隔天傍晚到她上課的補習班門口等她。

  隔天,上完最後一節課已5點多,正當H即將發動停在有點歷史、外牆上的紅磚好像有彈痕的系館前的機車時,一位常借用他機車的同學跑了出來。

  「喂,你要回家了嗎?」

  「還沒,我要去補習班找人,怎樣?」
  
  「沒啦,是想問你機車可不以借用一下?」

  「可能不行。」

  「你去補習班是找馬子嗎?人家要重考你還去打擾人家!」
  
  H只是對著同學笑笑後便離開系館,前往補習班。

  不到5分鐘,H便將機車停在可以看到補習班大門口的地方,並坐在機車上等。H猜測她開始上課的時間不是6點便是6點半,應該可以等到她。

  在接近6點半時,H看到她和吳雅琪一同出現了,便走過去並喊了她的名字,而她和吳雅琪兩人都嚇了一跳地停下腳步,後者在看到是他後,便自己走進補習班了。

  「你來做什麼?」她有點不可置信地說。

  「沒啦,妳吃飯沒?」

  「吃過了。」

  「幾點開始上課?」

  「6點半。」

  「喔,那‧‧‧」H欲言又止。

  「喂,我要進去了,你如果想聊聊的話,等我下課到家後打電話給我吧。」

  「妳下課不是很晚了嗎?那麼晚了可以嗎?」

  「嗯,我進去了。」

  「好。」

  就這樣,兩人結束簡短的交談。

  那個晚上的課,她很有可能是在若有所思的狀態下上完的,因為H的突然出現,就好像一顆掉入湖中的小石頭,使得她的心湖又起了一陣漣漪。她可能會這樣想:「他的那聲『好』是指會打電話嗎?」大約5小時後,她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喂?」電話響了兩聲她便接了。

  那一頭的H說:「這麼晚了真的不會吵到妳家人嗎?」

  「應該不會,我在房間接的,而且我把客廳的電話線拔了。」

  「喔。」

  「怎樣?你找我做什麼?」

  「沒啦,只是看看妳最近如何?」

  「那一天不是跟你講了,白天工作,晚上補習。」

  「嗯。」

  「你知道嗎?晚上我走進教室後,才坐下,吳雅琪馬上問我:『他來幹嘛?』。」

  「哦,那妳怎麼說?」

  「我說:『不知道,他沒講。』。」

  「嗯,」H說:「我只是想在妳上課前跟妳一起吃個飯。」

  「就只是吃飯嗎?」

  「是啊,妳還要上課的,不是嗎?」

  「好啊,那明天可以嗎?」

  「明天我6點要上家教,有點趕,後天吧,禮拜六我沒家教。」

  「禮拜六晚上你不是會去參加舞會嗎?」她似乎記憶猶新地說。

  「沒啦,這學期很少去了。」

  「哦,那你5點半在補習班門口等我。」

  「好。」

  結束和她的通話後,H帶著淡淡的期待感入睡,有點像高二時要和一位女孩子看電影的前一晚入睡前的心境。至於她的感受呢?可能比H還要複雜吧?

  那個週末,H提早到補習班門口等她。到了約定時間,卻見她一人從補習班裡走出來,右肩上還掛著袋子,她說她中午下班就來了,因為禮拜六下午補習班都會安排模擬考。

  H問她:「那吳雅琪呢?不一塊吃嘛?」

  「她還在教室,她說她等一下自己去吃。」

  「喔,那妳想去哪吃?」

  「都可以,你決定。」

  由於以為她等一下還要進補習班上課,所以H只就近找了一家餐飲店。沒想到用餐時,她問H:「你晚上有空嗎?」H以為他聽錯了,又再問了一次,她只是淡淡地說:「如果你晚上沒事,我們去走走。」
 
  「妳晚上不是還要上課嗎?」H很訝異地問。

  「覺得累,不想上,而且是國文課,沒上也還好。」

  「妳確定?」

  「嗯。」

  「吳雅琪知道嗎?」

  「知道,我昨天就跟她講了,要她下課後自己先回家,不用等我。」

  「那她都沒說什麼嗎?」

  「沒有,只是罵我。」

  「罵什麼?」

  「沒啦,沒什麼。」語氣中有著絲絲的傷感。

  H沒追問。餐後他提議去吃綿綿冰時,從在補習班門口到吃晚餐都未展露笑容的她,笑著說:「好啊!好久沒吃了。」那笑容看起來像是卸下內心裡千斤重的負擔似地,不過只是短暫的,每週七天裡,她有六天要從早到晚像陀螺般不停地打轉的日子還沒過完,也難怪會喊累。

  兩人吃綿綿冰時,她似乎想要發洩內心的苦悶,話特別多,談了她在紡織廠工作的點點滴滴,談了她在補習班上課的情形,但完全沒談她是如何看待已音訊全無有一段日子的H,好像兩人又聚在一起是很自然的事。而H只是扮演稱職的傾聽者。或許,她的心態就如同作家蘇偉貞的短篇小說《陪他一段》的篇名那四個字,而會是多長的一段呢?當時的她應該是沒有規劃的,心裡頭可能想:就隨緣吧。至於那句讓H不知如何回答的「如果你不是認真的,請到此為止就好。」就讓它如風中的塵埃隨風而去。

  當她吃完最後一口冰時,H說:「妳不進去上課,那想做什麼?」

  「我們去看電影。」她馬上回答。

  兩人的第二次看電影和第一次相同的是同一家戲院,不同的是,男生的肩上掛著女生的隨身袋子、女生手挽著男生的手臂像戀人般地進場。觀賞期間她幾次頭靠在H的肩頭,最後一次H聽到她說話,但由於電影音效的干擾,使得她講的話像是囈語,所以H不確定她是不是說「這些日子以來,常常都會想到你。」也沒轉頭問她說什麼,只是裝作沒聽到地專注於劇情。

  電影演完時,H看了一下手錶,9點多,心想她平常從補習班下課後回到家應該是10點半左右,何況隔天是週日,她應該不會就此結束兩人難得的相聚吧?不過還是開口問她:「要回去了嗎?」


  她說她想逛街。

  逛街對很多男性而言,不是件有樂趣的事,不過對於交往中的女性的邀約,尤其是第一次,相信絕大多數的男性都會答應的。

  但,當兩人才走了幾步路,她突然停下腳步說:「不想逛了。」

  「怎麼了?想回家了嗎?」

  她沒說話,只是凝視了H一下,又將目光轉移到某個方向,那一剎那間,H心想:難道是‧‧‧,因為她那看著某個方向的目光,類似他們第一次看完電影吃過晚飯後,站在街道上時,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巷子裡的那家雅座的招牌的目光。

  「還不想回家?」H似乎是以確認另外一件事的口吻問她。

  「嗯,我想喝飲料聽音樂就好。」她給了明確的答案。

  就這樣,兩人第四次走進那家雅座,雖然距離上次已有一段日子了,但感覺依舊,一樣的迷幻場景,同樣類型的流行歌曲。點的飲料兩人都只在送來時喝了一口而已,好像深怕再喝了會破壞彼此帶給對方口內那種麻又甜的感覺,店家播放了什麼歌曲兩人也完全沒有感覺,因為她所有的感官完全貫注在H身上,似乎不那樣的話,無法傾訴那濃烈的相思苦;而H除了給了她同樣的回應之外,心裡同時浮現一個疑問:這女孩到底要什麼?不過,她對待H的方式可以用老牌合唱團KISS所唱的一首歌《I Was Made for Loving You》來形容,使得他像是掉進一片愛情海中,缺氧到腦袋無法思考。當下,如果她開口問: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Yes!」一定是他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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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1 19:44:2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萍蹤奇幻舟 於 2013-5-11 22:22 編輯

[當時H的同學都找一所女校的女生辦舞會.....]

在下基於猜謎的精神,好奇借問一下...
那所女校應該是[台南家專]吧?

年輕時,常聽說一句荒唐笑話,
家專是成大的禁臠,如今看來也全非空穴來風啊!

點評

老老男人  哈哈哈  發表於 2013-5-11 21:4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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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1 21:56:2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萍蹤奇幻舟 於 2013-5-14 09:15 編輯

老老男人閣下晚安!
小詩一首,敬和閣下大作!

下平聲 ‧ 七陽韻

久別相逢憶鳳凰,

風霜歲月我滄桑,

人生若是如初見,

幾許情痴幾許狂。


前幾天無聊時寫的,感覺跟您的短篇小說很是搭配,
奈何在下筆拙狗尾續貂,有冒昧之處還請您海涵見諒了!

點評

pk1643  格式,切韻,聲律.近體詩最簡易的三基本稍稍再加一步既成..給您鼓勵鼓勵先.再贅言俺都嫌自己囉嗦了.  發表於 2013-5-13 20:15:27
老老男人  萍蹤大一定對文學有所涉獵的,不必客氣。  發表於 2013-5-13 11:12:39
萍蹤奇幻舟  幻舟才識淺薄,高手兩字萬不敢當!閣下謬讚了。  發表於 2013-5-12 02:45:56
老老男人  萍蹤大真是高手,不會寫詩也不懂詩的聲韻的老男人由衷佩服,也感謝萍蹤大的捧場與指教。  發表於 2013-5-11 22:1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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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3 11:40:28 |只看該作者

RE: 寂寞的年代(0513更新)



  那一晚踏出那家雅座後,他們便不曾再舊地重遊。H打定主意等她考完聯考後再找她,可是並沒有告訴她。而她,好像了解H的想法似地--即便很可能在忙了一整天後會想要在臨睡前和他講講話--也完全沒有打電話找他。在那個沒有手機、E-mail、即時通、MSN甚至是「臉書」可以傳遞訊息的年代,兩人便如同兩條沒有交點的平行線般地過日子。當然她的日子絕對比H的要辛苦百倍,因為她不僅肉體負荷大,心理的壓力更大,當中可能還夾雜著欲見而不能的思念之苦,相信是非常難熬的。
  
  大約一百多天後的一個週六晚上,放暑假中的H,經過再三猶豫後,打了通電話給苦日子已結束的她。電話中她的語氣一開始有點興奮,但隨即恢復正常,似乎預料到時間到了H就會找她。

  「考得如何?」H以關心的口吻問。

  「你明天沒事吧?」她並沒有回應他的關心。

  「沒。」
  
  「那我們見面再聊。」

  「喔,妳想去哪?」

  「看海。」

  兩人約定了時間後便結束通話,而H像是鬆了一口氣地放回話筒。

  的確,一對在經過了三個多月的完全沒有互通訊息也沒有見面的男女,就算是曾經有過山盟海誓,要再恢復原有的關係都不是件容易的事了,更何況H和她彼此之間並沒有任何約定,而且H像是不告而別,斷了音訊。或許,她的陪他一段的終點站尚未到達吧。

  隔天,兩人在午前便到達當時非常熱門的看海景點--海濱秋茂園。當H把機車熄火時,她才鬆開從側身坐上後座後便緊緊抱住H的腰的雙手,而H則感覺到衣服有一小塊黏貼在背部,那是她的臉龐一路上緊貼著造成的。在炎夏裡騎機車當然不會有刺骨的寒風,所以她的雙手緊抱住H、臉龐緊貼著H,不是要傳遞體溫給H以禦寒,是像要讓他知道她內心的思念之火的熱度遠大於炎夏的高溫。

  海濱秋茂園是一個靠海而建的遊樂園區,其周圍是一大片防風的木麻黃,兩人便在最靠近海的木麻黃樹下,看著點綴著因陽光照在時而波動的海面所折射出的亮光的一片藍色的海。吹著微風的夏日下的海,給人清爽明亮的感覺,就像距離當時約五年後的一部法國導演盧貝松的電影《碧海藍天》裡的海,只是沒有海豚罷了。

  兩人像是要給彼此一點平復久別後的波動心境的時間似地,只是靜靜地看著海。H時而站到她背後,雙手環抱著她;時而只是站在她身旁。

  「怎麼樣,考得如何?」H打破沉默重提前一晚在電話上的關心。

  她笑笑地說:「反正有學校念就是了。」

  「喔。」

  在又一段靜默後,「大學考不上,」她說道,「打算去念二專夜校。」

  「二專夜校?」H一臉疑惑,「妳不是念一中補校嗎?」

  「不是啦,我是念成大附工,」她笑著說,「怎樣,你看過我穿黑色長褲黃色卡其上衣,就認為我念一中補校,真是的,兩間學校的制服顏色是一樣的。」

  當時她那「真是的」三個字聽起來有著絲絲的抱怨。隨後她說她白天還是要工作,離鄉背井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只能報考南區的大學夜間部和四技二專夜間部聯考,如果幸運考上成大夜間部是最好,沒有的話,就去念在同一縣市的女子專科學校的夜二專。

  無論如何,她總算是結束一段煎熬的日子。

  兩人當天的午餐是吃她準備的簡單餐點,當她從袋子裡拿出來時,H有一點感動,心想她將來應該是一個賢妻良母。

  吃過午餐後,H想步出木麻黃林區去接近海水,「走吧,去玩玩水。」

  「不要啦,太陽那麼大。」

  「走啦。」他硬拉著她走到沙灘。

  不過他們並沒有真的玩水,只是打赤腳,在熾熱的陽光下,像瓊瑤的電影裡的一對男女,踩著海水漫步。如果季節是冬季,或者是陰雨天,那場景便會顯得有詩意,也更能對比出曾經親密過,經久別又再見面的一對男女彼此渴望重溫舊夢的念頭。那樣的念頭持續地發酵,再加上當時可能氣溫高的緣故,沙灘上沒有其他的遊客,驅使彼此在艷陽下,上演了可比擬好萊塢經典電影《亂世忠魂》裡的經典一幕--男女主角在沙灘上纏綿熱吻,不同的是兩人是站著且不是穿泳衣。

  但是,由於不像在雅座裡那樣地舒適,在外有高溫、內有彼此的熱情之火的夾攻之下,不一會兒H和她便都汗流浹背,迫使兩人慢慢地走回木麻黃樹下。在樹下,她拿她的手帕、H則是以他衣服的一角,互相擦掉臉上的汗水。剛出過汗水的身體,在徐徐微風的輕拂下兩人都感受到一陣一陣的清涼,對她而言,那排泄掉的汗水,就如同半年以來所累積的焦慮不安與壓力,使得她顯得特別地輕鬆愜意。


  「走吧,我們去吃成大那家的綿綿冰。」她說。

  她會那樣提議,可能是口乾,也可能是想享受另一種清涼感。

  「好。」H同時拍拍雙腳上的沙子,放下捲起的牛仔褲褲管,並坐在地上的石塊穿襪子和球鞋,她則是一手扶著他的肩,腳向後稍微抬起,拍了幾下再穿上涼鞋。

  兩人便在雙腳有殘餘的細沙,以及身體有著因汗水與海水所造成的粘粘的不舒適感,但心情是愉快地前往他們曾經去過一次的那家綿綿冰店。

  途中,可能是熱昏頭的H,在經過一家店名很特殊的旅社--加州旅社--時突然停下了來,並說:「全身粘粘的,我們進去洗個澡,再去吃冰。」同時心想:店家的老闆莫非是老鷹合唱團迷?後座的她聞言後捶打了他一下,又驚又疑問地說:「你開什麼玩笑啊!」

  「真的啦。」H把機車熄火。

  她下車看著他:「你是晒昏頭了嗎?」

  「是真的熱。」

  她兩眼直視著H,猶疑了一會兒說:「好,但是只是洗澡,你不能亂來。」

  「好‧‧‧。」H特別拉長尾音。

  當時的H當然明白她所指的「亂來」的意思,那「好」字是發自內心的善良之聲,只是他也沒有十足把握進去旅社後會不會變成出賣靈魂的浮士德。她呢?應該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他那一聲「好」,是真的會安然無事的「好」,可能是相信他的良知能駕馭得了他的肉體吧。

  就這樣,她帶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隨H進了旅社。

  進了房間後,「我不想洗,你洗就好。」她說。

  「都來了,妳為什麼不洗?洗一洗比較舒服啦。」

  「不要,我吹吹冷氣就可以了。」她似乎是進去旅社前就打定主意不洗了。

  「好吧,那我先去洗了。」

  講完,H便脫下鞋襪直接進浴室,並沒有先把衣服和長褲脫掉,洗完後也是穿著整齊地走出來,可能是怕還未曾見過男性赤裸裸的身體的她會不自在吧。

  「妳真的不洗?去洗啦。」H不死心地再次催促可能是無聊而看著電視節目的她。

  她兩眼直盯著H說:「你為什麼一定要我洗?難道‧‧‧」

  「妳想到哪兒去了。」H打斷她的話,「浴室門又不是不能鎖。」

  「呵,」一直表情很嚴肅的她笑了出來,「好啦,我去洗,你乖乖地看電視!」

  H聞言後,可能是因為沖涼後全身舒暢的緣故,也難得地以調皮的語氣說:「是的,遵命!」

  在她要走進浴室時,H又捉弄地說:「喂,衣服沒脫掉怎麼洗?還有,浴室門不要關。」頓時只見她回頭瞪了他一眼。

  進旅社洗澡已經夠她百般不安了,當然不可能在H面前寬衣解帶,至於上演武俠小說裡所形容的「芙蓉出浴」的一幕,那更是天方夜譚了。

  當時的她,像是入伍的新兵洗戰鬥澡,很快就走出浴室了。那是可以想見的,畢竟不是在自家的浴室,同時內心裡可能還想著H會不會亂來的事,所以不能自在地享受沖刷掉暑熱的樂趣。

  「怎麼樣?是不是舒服多了?」坐在床上,上身靠著床頭牆壁的H有點多餘地問,並隨即關了電視。

  「嗯。」她點點頭並在床沿坐下來,然後像是突然靈光一閃,問H:「你是不是以前曾經和女孩子來過這樣的地方?」

  H心頭震了一下,但表情鎮定地說:「沒啦。」

  「是嗎?」她帶著疑惑的眼神看著他,「看你剛剛在櫃檯和服務生交談的樣子並不像是第一次。」

  在她講話的同時,H的腦海裡浮現上個學期中經歷的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上學期有一段時間H常和同學去當時很流行的冰宮--提供場地和傳統溜冰鞋供人溜冰的店家,其中有一次邂逅一個女子,並在同一天和那位女子在旅社過了一夜。

  H不能確定如果據實以告,她會如何地看待他,所以便以打迷糊仗的心態回答說:「妳想太多了,我去哪裡認識大膽到敢跟男孩子進旅社的女孩子。」

「哦,那我是大膽囉?」她堵了H一句。

  察覺有點說錯話的H馬上笑著臉說:「我們只是進來洗澡而已,又沒有‧‧‧」

  「沒有『怎樣』,是不是?」她打斷H的話,並趁勢說:「你剛答應過了,不會亂來的,而且,」她移動位置靠近H,兩眼直視著H,「我要留給我確定他會娶我的男人。」講完的同時推了H一下,H讓出位置,兩人便並肩地躺在床上。

  再笨的男人都聽得懂那話的涵義,H一時無言以對,驚覺到自己那只想沖個澡,讓全身清爽的念頭太自私了。的確,即便是二十一世紀的現在,一對男女說他們進去汽車旅館只是為了沖個澡,也會令人難以置信,更何況是二十世紀的八○年代。

  她講完那句話後,見H沒答腔,也靜靜地躺著。家裡都沒有冷氣機的兩人,似乎是想把握難得的機會,體驗一下冷氣給人的舒適感。

  一段時間後,她側身並以左手撐著太陽穴看著H,右手推他,「喂,你睡著了嗎?」

  「沒啊。」H睜開眼看著她。

  「我還是覺得你一定曾和女孩子來過這樣的地方。」她沒死心。

  「不是跟妳講了嗎?沒有啦。」H打算否認到底。

  那是H第一次對母親以外的女人說謊,也不是最後一次。一個男人一生中,對女人撒的謊應該比對其他人還要多出很多,當中可能有所謂的「善意的謊言」,也就是怕說實話會讓對方擔心而隱瞞或隱瞞不是因刻意而發生的過往雲煙之類的事,H之前的那一次,便是後者之類的事。

  也許怕她會再窮追猛打,H轉移話題地說:「我明天開始會去做大夜班的工作。」

  「大夜班?什麼工作啊?」

  「晚上9點至隔天8點,星期天也是,藍聖琅他家的塑膠射出工廠。」他講了一個她也認識的H國中同學的名字。

  「啊!那麼長的時間!」她驚呼。

  「是很長,但薪水不錯,反正暑假沒事,而且中間可輪流睡3個小時。」

  可能是左手撐著頭有點累了,她趴在H的胸膛說:「喔,我白天要工作,那我們不就沒什麼時間‧‧‧」

  「沒什麼時間可以見面是嗎?」H說出她沒講完的話,「也是有時間的。」並將原本置於頭和枕頭之間的右手放在她背部。

  「有嗎?什麼時間?」

  「妳下班後到9點之前。」

  「我下班後常常要幫忙煮飯的,飯後還要收拾和洗碗,到九點前沒多少時間了。」講完後好像要把握住難得的相處時光似地,原本放在H胸膛的右手,變成摟著他。

  「總會有時間的。」H篤定地說。

  接著兩人又一陣靜默。

  幫忙做家事對他們那一代而言,是成長過程的一部分,對出生於民國50年以前的世代更是司空見慣的。家裡只有一個弟弟沒有姊妹的他,在國小一年級的暑假,母親便教他洗米以及如何燒木材煮飯,以便母親從田裡回來後,煮幾樣菜湯就可吃晚餐了。她也是老大,底下有兩個弟弟,分擔家事的事當然就落在她身上了。

  兩人那樣的姿勢只持續了一會兒變轉換成另一種互動了。那樣的互動比起在雅座的迷幻氣氛裡的互動,帶給彼此的衝擊要激烈許多,因為兩人是躺在床上。一段時間後,雖然房間裡的溫度因為有冷氣而並沒有上升,但H覺得熱--沒有出汗的燥熱。她呢?可能也是,更或許是失神了。因為在H不自覺地跪在床上,兩隻手要脫掉T恤的時候,她只是躺在床上看著H;在H不自覺地像電影中的恐怖份子,伸出手慢慢接近啟動核彈的倒數計時按鈕般地接近她穿裙子的大腿時,她並沒有出聲阻止。

  電影中啟動核彈的倒數計時器的數字,通常會因為正義之士的從中作梗而停在個位數的秒,H那隻會將兩人的關係帶往更深一層或最終境界的手,則只有她和他自己合力才能阻止。

  在H即將進入《I Can't Fight This Feeling Anymore》的境界時,或許是H的良知及時駕馭了肉體,也可能是上帝突然出現,趕走了引誘他變成出賣靈魂的浮士德的魔鬼,或者可以講是由於她的回神,使得H停止了動作,並迅速地走進浴室,打開臉盆的水龍頭,以雙手捧水洗了把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走吧,」走出浴室的他淡淡地說,「去吃冰。」

  她只「嗯」了一聲,下了床後靠近他,踮起腳在他的臉頰親了一下。

  一對男女在交往的過程中,總會有讓彼此都難以忘懷的時光,而人們又總是比較能記住在特殊場景發生的往事,所以在加州旅社的那個下午,和在雅座的那幾段,不只是H難忘,相信她也是。

  第二次和H光顧那家綿綿冰店的她,心情完全不同於第一次。熬過那一段苦日子的她,像個小女孩似地,邊嚷嚷著:「真好吃。」邊拿著小湯匙將冰送到口中,完全不提十幾分鐘前在加州旅社的事,使得H也受到感染,仔細地咀嚼冰融化後口中的幾顆綠豆。

  「你吃吃看紅豆的。」她以她的小湯匙將一勺冰送到H口中,雙眼直視著他,「怎樣?好吃吧?」

  當一位女性在公眾場合以她正在使用的餐具將食物送入一位男性的口中,並問好不好吃時,相信得到的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因為那是一種關係非常親密的展現。她會有那樣的舉動,應該是和H進出旅社後所產生的化學變化影響的,

  第一次被女性那樣對待的H,感受特別強烈,馬上說:「嗯,好吃。」

  「還想做什麼?」已吃完了冰的H問。

  「我媽今天會比較晚回家,我得回去煮晚餐。」

  「嗯,」H看了一下手錶,「那回去吧。」

  就這樣H和她結束了隔了一百多天後的再次出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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