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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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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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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10:26:1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章 另謀出路(上)


    如羅一刀所說,殺豬是個技術活。

    最難的,還在於在殺豬後,把生豬分解。這裡面要講究得實在太多,以至於第一次執殺豬刀做這種事的玉尹,沒幾下子便累得氣喘吁吁。

    這活計不是力氣大就能做好。

    眼要毒,勁兒要巧。一刀進去,必須清楚肉的紋理,順著那個勁兒切割,否則用不了幾下子,這刀口就要鈍了。玉尹在院子裡幹活,而羅一刀則不時出聲,指正玉尹的錯誤。偶爾他還會親自上前,與玉尹示範。等到把一頭生豬分解完了,玉尹累得一屁股坐下,滿頭大汗。

    旁邊,燕奴取來井水,為玉尹解渴。

    「四六叔,怪不得大郎不肯學這活計,可真是辛苦。」

    「哼,老子憑著這一手活計,活了大半輩子!」羅一刀似乎滿腹怨氣,長嘆一聲道︰「其實,能學好一門手藝,未必就比那讀書差。白屋公卿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天下讀書人那麼多,可真正出人頭地又有幾個?

    大哥心氣太高,未必就是福氣……

    我們這行當,也不是不能出人頭地。我聽老人說,古時候曾有個廚子,為皇帝宰牛,連皇帝對他宰牛的技藝為之驚嘆,讚不絕口。你以為當個好的屠子,那麼容易嗎?那可是正經的要有一番苦功夫才行。」

    「哦?這屠子也有講究?」

    羅一刀眉毛一挑,滔滔不絕道︰「那是當然。宰牛殺豬,並不是你拿起刀,過去宰殺那麼簡單。我剛才說的那個古人說過,他剛開始宰牛的時候,眼裡所看到的東西,全都是牛。過了三年,他再也看不到整頭的牛……後來,憑藉著精神和牛接觸,而不是用眼楮去觀察。

    宰牛殺豬,你就要瞭解它們的天然結構,要清楚它們的筋骨縫隙,順著骨節間的空處入刀,而且不能用刀踫觸……我這口殺豬刀,用了三代,死在上面的豬羊,不急其數,可你看這刀,依舊鋒利無比……」

    庖丁解牛!

    玉尹馬上就反應過來,羅一刀說的,正是庖丁解牛的故事。

    沒想到,他這麼一個屠子,居然還知曉這些事情。不過想想也是,整個宋代的風氣就是如此。說人人身懷雅骨,恐怕也不算是為過。至少與後世想必,宋代的人,上至公卿大夫,下至販夫走卒,確是風雅至極。

    「好了,咱們接著來。」

    羅一刀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

    「五更開城,咱們得在五更前,到城外等候。

    這殺豬的要領,我剛才都已經說了,只看小乙哥你用不用心,說不定將來,能超越過我呢。」

    超越過你,又算什麼?

    想我前世,也是堂堂琴師,過了十級考試。

    而今,要我做個十級屠子嗎?

    玉尹的心裡面,總是有些失落感受。他所學的那些東西,似乎無用武之地。早知道當年就不去學習聲樂,哪怕是學個經濟金融什麼的也好過現在啊!

    但臉上,還要透著笑容。

    畢竟羅一刀是幫他,這份情豈能不記下來?

    就這樣,在羅一刀的指點下,玉尹總算是掌握了殺豬的技巧。按照羅一刀的話,那就是玉尹天賦十足,將來一定能做一個最好的屠子。

    我謝謝你了!

    玉尹暗地裡嘀咕……

    誰願意一輩子,當個屠子?

    不過,宋代的確是有一個屠子很有名,在後世膾炙人口。那就是水滸傳裡,被魯提轄三拳打死的鎮關西鄭屠子。但鄭屠子雖說死了,也算過的快活。死之前還享用了金巧蓮的身子,正是牡丹花下,做鬼也風流吧。

    尼瑪……

    ++++++++++++++++++++++++++++++++++++++++++++++++++

    將過四更,三人離開五里店。

    兩頭豬,超過三百斤肉。如果賣的好,今天至少能多賺兩三貫。畢竟這私自宰殺的生豬,價格比從那些店舖裡買來的生豬要便宜一些。如果生意好,每天都能賣三頭豬,五十天下來,倒也能賺夠三百貫。

    問題是,這生意能每天火爆嗎?

    玉尹說不太清楚,只能期盼著老天的眷顧。

    在沒有想出其他的辦法之前,似乎也只有這麼一個法子賺錢了。老天爺對玉尹,也不算太差。至少不是讓他重生在一個赤貧的家庭,每日連肚子都吃不飽。對此,玉尹內心裡,還是懷著幾分感激之情滴……

    五更天,開封府城門大開。

    玉尹三人隨著人流,湧入了開封府,開始了一天的忙碌。

    有道是,一日之計在於晨。

    開封府的早晨,卻是格外熱鬧。19廂135坊,在一夜沉靜過後,重又煥發盎然生機。不少酒店,一早便點起燈火蠟燭,販賣早餐。開封的早餐,不算太貴。論份兒販賣,一份二十文,經濟實惠,很是方便。

    羅一刀進城之後,便和玉尹夫婦分開。

    他自回家中,而玉尹夫婦,則推著車,直奔玉家鋪子而去……

    「小乙哥,等一下。」

    正走著,周燕奴突然喚住了玉尹。

    就見她攔下一個推著車的小販,取出幾枚宣和通寶,而後拿來兩杯清水,還有一個水盆走回來。在路邊的水溝旁,燕奴用一根柳枝沾著粉末似地東西,遞給玉尹。

    「這是什麼?」

    「小乙哥,漱口啊。」

    燕奴白了玉尹一眼,那意思是說︰你莫搞笑了!

    漱口……

    這開封府的服務,還真是周到,連漱口水都有的販賣?玉尹接過了柳枝,在口中洗漱了一下。突然間,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對了,牙刷!

    好像這個時代,還沒有牙刷出現。

    在這個連漱口水都可以賣錢的時代,也不曉得這牙刷,能否販賣呢?

    對了,牙刷怎麼製作來著?

    豬鬃……還有骨制手把。這玩意做起來,可是一點都不費勁兒!而且豬鬃,骨制手把,他每天殺豬會有不少。能不能把這玩意拿來販賣?

    「小乙哥,快點。」

    燕奴見玉尹突然停住,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便開口催促。同時,她遞過來濕毛巾,又把水盆還給了小販。玉尹擦了一把臉,頓感頭腦清醒許多。

    嗯,回頭可以研究一下,這牙刷是怎樣煉成!

    推著小車來到玉家鋪子,黃小七已經在鋪子裡守候,正在清理肉案。

    「小乙哥,怎麼自己去買肉,平常不都是蔣十五送來?」

    黃小七顯然還不知道,開封府的肉販子們,正在聯手制裁玉尹。

    玉尹心裡撲通直跳,表面上卻做出若無其事的模樣,「沒什麼,自己去,能節省一些。七哥也知道,咱這鋪子正在坎上,能省就盡量省吧。」

    「呵呵,小乙哥也是個精細人。」

    黃小七顯然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再說了,他也不會想到,玉尹竟然會去私自宰殺豬羊。

    一邊幫助玉尹卸貨,黃小七絮絮叨叨說︰「小乙哥,我昨日回去的時候,想起一件事,正要和你商量。」

    「什麼事?」

    「我家隔壁新搬來一戶人家,是相州湯陰人,姓楊。夫婦兩人,很實在。據說,是因為相州發生水災,所以逃難過來。不過小乙哥也知道,而今開封府做工,並不容易……老楊找了個染工的活計,卻連房租都不夠。不過他那渾家,卻能煮得一手好肉。如今馬廚子走了,鋪子裡正好少個做熟食的。我就想著,把楊嫂子請來,也不用花費太多,卻可以多一個幫手。總好過讓九兒姐每日在鋪子裡拋頭露面。」

    黃小七的建議,立刻得到玉尹的贊同。

    馬行街魚龍混雜,而玉尹又正好在落魄鳳凰不如雞的尷尬局面,比之從前少了些震懾力。燕奴柔柔弱弱,總不適合在鋪子裡呆著。萬一惹來禍事,就有可能出現麻煩。玉尹對燕奴,始終懷著分愧疚之心。

    不管怎麼說,他佔據了人家丈夫的身體。

    哪怕燕奴對玉尹總有些冷淡,可畢竟也是他今世的老婆。

    是個男人,都不會喜歡老婆拋頭露面,被人指指點點。北宋,理學雖已出現,卻並不為大多數人接受。本來嘛,理學講究存天理滅人欲,帶著些逆時代而行的味道。而宋代又恰好是一個物質極其豐富的時代,理學自然不會為人接受。

    若有個人替代,卻也是件好事……

    燕奴輕聲道︰「可僱人又要使錢啊。」

    是啊,這邊正節流呢,再加上一個人工,著實有些麻煩。

    玉尹想了想,突然有了個主意。

    「九兒姐,咱家裡不是還有兩間空屋?」

    「是啊!」

    玉尹笑了,轉身對黃小七道︰「小七哥,煩勞你打聽一下。我可以僱傭楊嫂子,只是這工錢嘛……他夫婦可以搬我家裡。反正我家裡還有兩間空屋,索性讓出一間與他夫婦。這賃錢嘛……就不與他算了,權作工錢,如何?」

    黃小七目瞪口呆,看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

    「怎麼,不行嗎?」

    玉尹疑惑的看著黃小七,對他這副表情,感到有些疑惑。莫不是我剛才說錯了話?

    「行,怎麼不行!」

    黃小七苦笑道︰「若老楊夫婦知道,定歡喜的瘋了。小乙哥真是菩薩心腸,小七敬佩。」

    玉尹,愣住了!

    把生肉搬進了鋪子裡,黃小七急急忙忙趕回住處,和老楊夫婦商量。

    「燕奴,我做錯什麼了嗎?」

    周燕奴噗嗤笑出聲來,「小七說你是菩薩心腸,依我看,也是個糊塗菩薩。」
男兒生世間  及壯當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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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10:26:5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五章 另謀出路(下)

    玉尹真糊塗了!

    原來,這開封府隨之發展,地價日益飛漲。

    似玉尹家的那處宅子,買來的時候不過幾十貫。而今卻已經價值五百貫靠上。地價的飛漲,也就造成了開封府房價驚人……許多開封幹了一輩子的官員,以畢生積蓄,才可能勉強買上一處住所。也正是這個原因,開封府的房屋租賃業極為發達,甚至還成為官府的一項重要收入。

    黃小七住在東二廂的永慶坊,屬於平民區。

    一間房子,官價賃錢,一月5貫97文足,而且環境極差,房舍也不算太好。

    染工一月的工錢,也就是三四貫,甚至付不起房租。

    玉尹家的房子,地處觀音院旁邊,環境極好。至少比起永慶坊,要強百倍。

    如果依照官價租賃,他那一間房的面積,十貫以下,就根本不用想……

    「也就是說,咱們也可以租賃?」

    「當然可以,只是要去開封府報備才行。聽說手續挺麻煩,你之前圖清淨,也就沒有去費那個心思。怎麼,難不成你想要把房子租賃出去?

    我可說清楚,到時候亂七八糟的人,我可不許賃出。

    還有,你剛才已經答應了老楊家,分出一間房子。若再租出去,只怕會有些擁擠。」

    「要報備啊……算了!」

    前世的玉尹,就不喜歡和官員打交道。

    而今來到北宋,更不想和官府接觸……挺好的一個院子,若是租出去,亂七八糟的也著實心煩。借出去一間房子給老楊夫婦,不過是看上了那楊嫂子的手藝,而玉尹又不想給工錢,才臨時做出的決定。

    再說了,一間屋子十貫,兩間也就是二十貫。

    滿打滿算,五十天最多四十貫,也於事無補……弄不好,還要有很多麻煩事。

    算了算了,這件事先放在一旁,回頭再說。

    「九兒姐,那過會兒老楊一家過來,你帶著他們回去。

    晌午就不用來了,讓楊嫂子過來就好。晚上,我就直接去五里店,你不用再陪我。」

    周燕奴微微一笑,也沒有說答應,只是哼了一聲。

    不一會兒功夫,就見黃小七帶著一對衣衫破舊的夫婦來到鋪子前。

    看年紀,這楊氏夫婦在四十出頭。

    肌膚黝黑,皮膚粗糙,顯然是長年累月做農活所致。

    老楊,名叫楊廿九,一口相州口音;而老楊的渾家姓張,黃小七說,她叫做張二姐。

    「條件,小七都說了。

    我呢,也沒太多要求……勤快點,好好做工就是,不知你們是否願意?」

    「願意,願意……」

    楊廿九忙不迭的答應。

    想想也是,這麼好的事情,哪兒找去?

    有住處,不用賃錢。雖說打的是白工,卻也好過做工拿錢。張二姐的工錢,不可能太高。夫婦兩人加起來,了不起一個月能賺六七貫。刨去房租,估計連肚子都填不飽,更別說攢錢了。現在房子解決了,就等於解決了大部分負擔。楊廿九一月4貫57文,還能有些積蓄。

    這種好事,打著燈籠沒處找,他們怎能不願意。

    「這是我渾家。」

    玉尹一指周燕奴,與老楊夫婦介紹。

    燕奴顯得有些拘謹,朝老楊夫婦一笑,也不吭聲。可不知為何,玉尹總覺得,燕奴看老楊夫婦的眼神兒,有些不太一樣。而且情緒,似乎有些激動。

    也許,是我多心了?

    玉尹搔搔頭,讓老楊夫婦跟著燕奴回家。

    忙了一夜,他也著實累了,於是便坐在長凳上,靠著柱子,不停打瞌睡。

    那殺豬,還真是力氣活兒!

    張二姐是個麻利人。

    在安頓好了之後,便趕到玉家鋪子上工。楊廿九自去工坊勞作不說,單說這玉家鋪子的生意,依舊紅火。但玉尹卻覺得,有些不太好……

    看著客人挺多,但不少都是鄰里街坊。

    許多平日裡吃不起肉的人家,也咬著牙買二兩肉,一來是支援,二來也能打個牙祭。可總不能靠著他們賺夠三百貫吧……對於這些鄰里街坊而言,除了少數幾家之外,每天都吃肉,那也是一個極大負擔。

    估計,也就是這兩三日。

    過去之後,便會恢復正常……

    這倒是一個麻煩事。如果按照這樣的計算,五十天,或者說四十九天,斷不可能賺夠三百貫。玉尹開始撮牙花子,心裡感覺沉甸甸的……

    ++++++++++++++++++++++++++++++++++++++++++++++++++

    「你是說,那玉小乙還在營生?」

    桑家瓦子的一處酒鋪裡,郭京聽完了手下的匯報。

    「難道蔣十五他們沒照我的話去做,繼續供應玉小乙生肉不成?」

    想想,也不是沒有可能。

    那些殺豬的屠子,也都不是普通人。

    比如蔣十五,曾是力士出身,後來和人爭跤,被摔斷了腿,才不得不從事屠子的行業。可即便如此,那傢伙手上還有些能耐,手底下也有幾個狠角色。這些屠子不理郭京,似乎是在情理之中。可是,郭京也不弱,手底下幾十個閑漢,在開封府裡,也算的上是一霸……

    他皺了皺眉,對那閑漢說︰「你現在就到宜男橋,見蔣十五就說,我郭京今晚請他來瓦子看影戲。」

    「就這樣?」

    「嗯!」

    「那玉小乙……」

    「先不管他,待我弄清楚狀況,再做打算。

    再說了,靠著他那鋪子,想在五十天賺足三百貫,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那是!」

    閑漢和郭京相視一眼,驀地都笑了……

    +++++++++++++++++++++++++++++++++++++++++++++++

    忙了一天之後,玉尹沒有回家。

    在東華門一處鋪店了叫了兩張餅子,一碗羹水,胡亂填飽了肚子之後,他就奔看街亭,找到了張三麻子,說明是羅一刀介紹過來。那張三麻子也是個爽利人,什麼都沒問,便讓人把捆好的生豬,抬上推車。

    把豬錢結算清楚,玉尹推車子,往五里店而去。

    還別說,這推車也是個技術活。剛開始還好些,可慢慢的就有些亂了。

    玉尹發現,這推車要的是一個巧勁兒,不能使蠻力走。

    若一直用蠻力,哪怕他氣力再大,也早晚有用完的時候。好在,他記憶中有完整的相撲技巧。索性一路推著車,照著記憶中相撲的使力方法,漸漸的居然摸到一些竅門,推車也就隨即變得輕鬆了不少……

    來到五里店,遠遠就看到那荒涼的小院裡,居然亮著燈。

    玉尹來到小院前,疑惑的走進去,卻見昨日雜亂的小院,被人打掃的清清爽爽。從廚房裡走出一個人來,玉尹看到她,不由得吃了一驚。

    「九兒姐,你怎地來了?不是讓你在家休息。」

    燕奴身著一件頗為樸素的襖裙,朝玉尹笑了笑,「小乙哥辛苦了一天,奴怎能在家裡安睡?反正晌午頭我也睡了許久,精神正好,便過來幫忙。

    小乙哥,你一天都未合眼了!」

    「在鋪子裡瞇了一會兒……」

    「那怎麼行?」燕奴說著,拎著一個食盒出來,擺在院子當中,「奴在家裡做了些肉餅,小乙哥先吃飽了肚子,然後再幹活吧……對了,奴想了一下,從明日開始,小乙哥晨間把肉送到鋪子裡,便回家歇息吧。

    奴晌午後回去休息,這樣子也不至於累壞身子。

    要不然整日裡不停忙碌,小乙哥你這身子骨再好,恐怕也吃受不住。」

    「這個……」

    玉尹還是覺得,燕奴的態度,有些過於詭異。

    但總不成說,人家對你好,你卻不領情……再說了,燕奴說的不錯。似從昨夜到現在,他忙了一天一夜,中間只瞇了一炷香的時間。一兩天還可以,長久下去,他真會頂不住。這麼輪換著,倒也合適。

    「就依九兒姐所言。」

    推了一路的車子,玉尹這肚子,也確實餓了。

    燕奴做的肉餅,也確實香甜。玉尹別看身形略顯瘦弱,但食量卻極為驚人。燕奴做了十張餅子,一張餅子足有三兩,卻被他狼吞虎嚥的吃了個精光。連帶著一壺粥水,也喝了個乾淨。吃完之後,玉尹拍了拍肚子,非常滿足的笑道︰「九兒姐這餅子做得好,確是美味。」

    「不過是些普通餅子,以前又不是沒吃過……哪來這麼多的閑話。」

    燕奴嗔怪一句,上前收拾食盒。

    其實,內心裡還是有些歡喜。從前的玉尹,的確是一個不解風情的魯男子。

    他愛煞了燕奴,卻從不知該如何表達。

    有時候,燕奴好不容易做出一頓美味佳餚,他也只是吃了,一句話不說。

    而今的玉尹,卻懂得誇獎。

    也使得燕奴頗為高興……

    吃飽喝足,抹了一把臉,玉尹取出鄧一刀贈給他的那口殺豬刀。把刀磨利些,而後將一頭生豬抬到那用滾水澆過的青石台上。腦海中,迴響著昨日鄧一刀所說的那些要點,而後一刀下去,將那頭生豬宰殺。

    今天宰殺的挺順利,比之昨日,要輕鬆許多。

    「九兒姐,我今天想了想,從明日開始,還是兩頭生豬吧。」

    「這又為何?不是說今天的生肉不夠賣嗎?」

    「街坊鄰居們給面子,來捧咱們的生意。可一兩天還成,時間長了,只怕也頂不住。我思來想去,覺著還是要想其他法子,單憑鋪子,恐怕湊不足三百貫來。」

    燕奴感到欣慰……

    經此一事,小乙哥似乎真的成熟許多,知道為別人考慮。

    「那有什麼好主意?」

    「倒是有些想法,可還不太完善。

    讓我再想想,反正還有時間……」玉尹說完,抬起頭看著燕奴,突然道︰「九兒姐,委屈了你!」

    「啊?」

    燕奴一怔,忙連連搖頭。

    「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快點幹活吧。

    今日三頭生豬,怕是比昨日要辛苦些。我去燒水,有什麼事情,你且喚我。」

    說罷,燕奴急匆匆便跑進了廚房。

    靠著牆,她手撫前胸,半晌後突然自言自語道︰「阿爹,小乙哥真的長大了……

    可是女兒,又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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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10:33:4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六章 師兄(上)

   
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晌午!

    初春的太陽灑遍汴河,河面上波光粼粼,閃爍金光,景色極為動人。

    一個中等偏高身材,大約在178左右身高的青年,斜背著一個包裹,大步走進了望春門。

    潘樓東街,人來車往,熱鬧非凡。

    青年在街邊,買了一碗水,牛飲而盡。

    「敢問大哥,觀音院怎麼走?」

    青年說話,聲音有點發甕,感覺很沉。他額頭寬大,方臉大耳,眉宇開闊。眉毛略有些短,雙目炯炯有神,透著一股子雄赳赳的勇士氣概。

    「觀音院啊……往前走,看到任店街的時候左拐,過兩個街口,再往前大約一百七十步,有一個巷子,往裡走,大概一里左右既是觀音院。」

    開封人大都熱情開朗,解釋的非常詳細。

    青年唱了喏,「多謝哥哥指點。」

    而後,他轉身照著那人所說的路徑,直奔觀音院方向走去。

    ++++++++++++++++++++++++++++++++++++++++++++++++++

    辛苦一夜,著實累了!

    玉尹辰時不到回家,倒在榻上便呼呼大睡,甚至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更換。

    睡到正香甜時,忽聞有人叩門。

    就聽有一個低沉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燕奴在家嗎?主人家可在?」

    找燕奴的?

    玉尹掙扎著爬起來,迷迷糊糊走出屋子。

    站在門口,他打了個哈欠,伸了一個懶腰,一邊走一邊問道︰「是哪個?」

    說話間,人已經來到了門口,打開院門。

    卻見門外面,站著一個布衣青年。

    看衣著,不甚華麗,是很普通的農家打扮。

    「你找誰?」

    玉尹疑惑問道。

    「莫須燕奴家嗎?」

    來人開口,帶著濃濃的相州口音。

    你問玉尹如何能聽得出是相州口音?很正常,楊廿九夫婦就是相州人,在玉家住了也有幾天了。雖然大部分時候,他們用湯陰土話交談,玉尹聽不太明白。可是這相州口音,卻是在他耳朵裡,磨出了繭子。

    莫須,是宣和年間的俗語。

    意思就是︰不是應當如何如何……

    連起來,就是說這裡不應當是燕奴的家嗎?

    玉尹一怔,頓時露出警惕之色,後退一步,「你是哪個?」

    自從楊廿九夫婦搬來,玉尹就發現,燕奴對他們很親。而且有時候她居然能用湯陰方言,和楊廿九夫婦交談。言語中,對湯陰是極為關心。

    比如燕奴會問湯陰災情如何啊?

    又問湯陰那邊的人,是不是都出來逃荒了……

    這原本可以當成是一種閑聊的談資,可玉尹總覺得,燕奴對湯陰這地方,有著很深厚的感情,甚至對湯陰的關心,也超出了一般人的範疇。

    而今,青年一口相州口音,讓玉尹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

    他對燕奴的感情,很複雜……

    名義上,燕奴是他的妻子,可是卻從未圓房。而燕奴的心事很重,也讓玉尹感到揪心。而今佔居了玉尹的身體,玉尹發誓要照顧好這個柔弱的女子。

    這幾天每日殺豬,也使得玉尹對燕奴,更多了分感情。

    青年上上下下打量玉尹。

    雖然沒有開口,但玉尹卻從他的眼眉間,看出了一絲不滿,甚至是惱怒之意。

    「你,便是玉小乙?」

    「是啊!」

    「已到了這般時辰,你怎地還在睡覺?」

    你誰啊!

    玉尹一聽,頓時惱了!

    自家睡覺,與你何干?我又不認識你。

    「燕奴呢?」

    青年不理玉尹,邁步就要進來。玉尹前世,也是個執拗的脾氣。見狀二話不說,立刻迎上一步,攔住了青年的路。

    「你誰啊,來這裡生事。」

    「玉小乙,你給自家讓開。自家今日來,是找燕奴,不想找你麻煩。」

    「你算個什麼東西……莫名其妙的跑來我家鬧事,還口出狂言?」

    玉尹怒了!

    他本就是有些清高執拗的脾氣,這青年出現之後,表現的如此無禮。口口聲聲是找燕奴……燕奴是我渾家,你連身份都沒有表明,就大模大樣的要進我家?我今天要退後半步,那豈不是被那些鳥廝恥笑。

    玉尹探手,想要攔住青年。

    而那青年也抬起手,想要推開玉尹。

    兩隻手臂踫撞,就聽蓬的一聲悶響,玉尹只覺一股巨力湧來,忙腳下移動,紮了一個馬步。而那青年,顯然也吃了一驚,忙後退一步,手上用力。兩人在院子門口,竟形成了膠著的態勢。玉尹暗自吃驚,心道這人,究竟是誰?而青年也暗自點頭︰這玉尹果然有些力氣。

    深吸一口氣,青年另一隻手,猛然向玉尹推過來。

    這在相撲當中,名叫『推山手』。

    玉尹連忙側身閃躲,哪知道那青年趁機錯步而上,推山手猛然變化,化作虎爪,向玉尹的肩膀鎖骨扣去。隨著他這一步跟上,若換個人,弄不好會被他這股力氣,直接晃得使了分寸。但玉尹畢竟也是相撲世家出身。他老子玉飛,堂堂一等內等子,也絕不是浪得虛名。

    玉尹從小,得玉飛指點。

    對於這相撲的技巧,極為熟練。

    雖說此玉尹,已非彼玉尹,可是那相撲招法,卻深深印在腦海中。當青年跟進的一剎那,玉尹身體本能的一沉,猛然向前撲擊。這在相撲裡,叫做『虎撲』,威力巨大。在極端的距離,借助腰腿之力暴起,產生出巨大的衝撞力。若是被撲的實了,能直接撲傷對手的臟腑。

    不過,畢竟不算是生死仇敵,所以玉尹這一下,還是留了幾分力氣。

    青年見狀,叫了一聲︰「好撲!」

    說話間,他雙手做虎爪之勢,腰身向後一弓,整個人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張弓似地,輕而易舉的便化解了玉尹的虎撲。當兩人身體接觸的一剎那,青年猛然針腰向前一挺。雙手同時扣住了玉尹的腰,大喝一聲,將玉尹一下子從地上拔起來。這一招,名叫霸王舉鼎,表面上是靠腰腹之力,非常簡單。可實際上,卻又包涵了化力、借力等各種技巧在裡面。

    玉尹身體騰空,頓時有些慌了神。

    霸王舉鼎接下來的,會連著抱摔的招式。

    如果玉尹應對不得當,這一下子就能把他摔得骨斷筋折。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招數。身在空中,可手臂卻未停下,啪的鎖住青年的脖子。

    如果青年要抱摔的話,那麼玉尹可以借力扭斷對方的脖子。

    哪知道,青年卻身體向後傾倒,抱著玉尹向地上砸去。如此,玉尹可以扭斷對方的脖子,可青年也可以把他摔得腦漿迸裂。兩人顯然都動了火氣,用的是一擊必殺的狠招。不過,待使出來後,卻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玉尹猛然鬆開了青年的脖子,而青年則順勢向外一送。

    撲通撲通兩聲響,兩人先後落地。

    同時向兩邊滾動,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

    「好撲,果然不愧是玉家後人。」

    青年大聲稱讚。

    而玉尹則臉色發白,惡狠狠罵道︰「你這鳥廝,好沒有道理……跑到我家,找我渾家,還要與我動手。莫不是以為你玉爺爺,好欺負嗎?」

    青年的臉色一沉,「使得好撲,卻不走正道。」

    「要你管。」

    玉尹氣壞了,眼見著就要暴走。

    他自己也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一種情緒。其實可以好好說話,但因為燕奴夾在裡面,讓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青年道︰「自家岳飛,曾在周師門下學射,是燕奴的師兄。」

    「我管你是誰。」

    玉尹呼的站起來,猛走兩步,卻突然停下。

    「你是誰?」

    「自家岳飛,相州湯陰人士,字鵬舉。」

    岳飛,岳鵬舉?

    玉尹腦袋嗡的一聲響,整個人頓時都傻了。

    他是岳飛?

    對啊,我老丈人是周侗,那不就是岳飛的師父?那燕奴不就是……

    在玉尹這具屍體裡,殘存的記憶碎片中,留下了一段記憶。其實,玉尹知道燕奴心裡有人,也知道那個人是燕奴的師兄。豈不是說,燕奴喜歡的是岳飛?

    我居然和岳飛,爭風吃醋?

    玉尹有點反應不過來,連退數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岳飛是誰?

    那是大名鼎鼎的民族英雄,是玉尹前世的偶像。記得曾有一次,某知名大學的叫獸,大言不慚說岳飛不是民族英雄,為秦檜翻案。玉尹氣得,差一點就殺去那大學裡,把那叫獸拉出來,吐他一臉口水。

    可現在……

    岳飛卻成了他的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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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4 10:34:19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六章 師兄(下)

   
「小乙,你沒事兒吧。」

    岳飛見玉尹失魂落魄的模樣,也愣住了。

    他連忙上前,想要把玉尹攙扶起來,卻見玉尹猛然甩開了他的手,連退幾步。

    「你來找燕奴?」

    「是啊!」岳飛點點頭,「問朝廷招刺,故而前往應募。「

    北宋時期,招募軍士,又稱之為『招刺』。招募者先用刻著尺寸的木杖丈量被招募者的身長,而後再檢閱他們跑跳動作,和能否騎馬奔馳。

    最後,還會觀測其瞻視目力。

    凡合格者,就要在臉上刺字,發放衣物錢幣,並按照個人的身材高矮,分派上、中、下等禁軍和湘軍。在宋代,當兵是極為卑賤的職業,幾乎和罪犯、奴婢或者某些官府的工匠差不多。若不是不得已,普通人是不願意從軍。

    事實上,這已是岳飛第二次從軍。

    宣和四年,宋徽宗趙佶對燕雲用兵,向天下徵召勇士。

    岳飛應募,並立下戰功。但由於老父突然病故,不得不回鄉守孝……

    而今,河北等路,發生水災。

    據史書記載,是『民多流移』。

    按照宋代的賑災之法,每逢災年,便實行招兵徵募。

    其理由是『不收為兵,則恐為盜』將無以為生而不得不流亡的農民招募為兵,也是宋代穩定統治的一個策略。湯陰災情嚴重,而岳飛家中,又有不少人口。不得已,岳飛只有選擇參軍一條路。不過他有信心,憑借他的武技,可以投充效用士,免去在臉上刺字的痛苦。

    只是玉尹,卻沒有聽到他後面一句話。

    心情突然間變得煩躁無比,上前一步,推著岳飛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道︰「我家裡不歡迎你,燕奴過的很好,用不著你來探望,快走,快走。」

    「小乙,你這是幹什麼?」

    岳飛感覺著,哭笑不得。

    既然通報了身份,他自然不可能再和玉尹動手。

    而且,他知道,如果真要動手,他倒是能勝過玉尹,卻少不得無法控制力道。萬一傷了玉尹,豈不是讓燕奴傷心?同時,岳飛又覺得奇怪。

    按道理說,玉尹隨著周師多年,應該能得周師真傳。

    可是從剛才交手的情況來看,周師的絕學,並未傳給玉尹……

    周侗有三絕,騎射、拳腳、棍棒。

    其中,周侗的棍棒絕技,傳給了大名府名為李俊義的人,綽號玉麒麟。也就是後世水滸中,玉麒麟盧俊義的原型人物。後宋江被毒殺,李俊義悲慟萬分,失足落水。時宣和二年的事情,而今已漸漸為人淡忘。

    周侗有一個習慣,一項絕技傳授出去,不再傳於第二人。

    所以在教授岳飛的時候,只傳了騎射功夫。岳飛的槍術,是隨相州名槍手陳廣所授。

    大概八年前,周侗帶著燕奴途經相州,在岳飛家中待了幾日,檢驗岳飛的功夫。

    於偶然機會,周侗談到了他的拳腳功夫。

    他對岳飛說︰「人言我棍棒冠絕天下,射術無雙。可實際上,我真正的功夫,還是在我這拳腳上。你天生神力,資質聰明,而且品性甚好。按理說,我應該把這拳腳,教給你……只是我這拳腳,傳子不傳女。我膝下只有燕奴一女,將來這功夫,必是要傳給燕奴的夫婿。」

    周侗還說,燕奴從小就有一門親事。

    那孩子名叫玉尹,又名玉小乙。其父玉飛,兩年前與遼人爭跤,慘遭暗算而死。這一身功夫,將來定是要交給玉尹,才不負老友所托……

    周侗的功夫,盡在手上,號『八閃十二翻』,屬於一門內外兼修的絕學。

    但是,從剛才和玉尹交鋒的情況來看,玉尹似乎沒學過。

    否則他氣力驚人,比自家還強橫幾分。再配合八閃十二翻,就算撲法略有欠缺,岳飛也未必能夠抵擋。

    這其中,必有原因。

    岳飛想到這裡,覺得事情不太簡單。

    他於是伸手,想要制止住玉尹,和他好好談談。不僅僅是要瞭解玉尹和燕奴的狀況,還想要勸說一下,玉尹莫游手好閑,辜負了周師期望。

    哪知道,玉尹情緒格外激動。

    岳飛不動手還好,這一動手,立刻激起了玉尹的反抗。

    只見他雙腳連環,猛然向岳飛身上貼去。這就是周侗的絕學之一,玉環步鴛鴦腳。岳飛嚇了一跳,連忙閃身躲避。可是玉尹步伐極為迅猛,手上更連使推山手,向著岳飛便撲過來。兩人你來我往,在院門口就交手了四五個回合。岳飛心懷顧忌,而玉尹則勢若瘋虎,漸漸佔據上風。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小乙哥,你怎麼又在打架?」

    卻是燕奴在鋪子裡忙完,看時間差不多了,所以回家來,準備做飯。

    這些天,燕奴晌午在鋪子裡幫忙,等到了吃飯的時候,回家做好,叫醒玉尹。午後,玉尹去鋪子裡盯著,燕奴就休息一會兒,然後做好飯,去五里店等候。

    可沒想到剛回家來,就見玉尹在和人爭鬥。

    燕奴連忙上前,出言阻止。

    但等她看清楚了和玉尹交手那人的長相,只覺心裡一顫,脫口而出道︰「五哥?」

    玉尹也冷靜下來,扭頭向燕奴看去。

    五哥?

    原來,岳飛家中行五,雖然四個兄長早夭,可大家還是習慣性的稱呼他五哥或者五郎。

    燕奴緊走兩步,又猛然停下腳……

    「燕奴!」

    岳飛見周燕奴回來,也鬆了一口氣。他可真的有些頭疼……如果燕奴再不回來,照著剛才的勢頭,他遲早要動手反擊。事情可就嚴重了。

    「小乙哥,你怎和五哥打起來了?」

    周燕奴有些氣憤,覺得在她敬愛的五哥面前,丟了臉面。

    可這話出口,傳到了玉尹耳中,確是另一種滋味。

    「五哥五哥,我管他是誰。

    這是我家,我不想讓他進,他卻偏要進,我打他是輕的,惹怒了我,我……」

    「你怎樣!」

    燕奴柳眉一挑,怒聲道︰「小乙哥,我原以為你吃了虧,學得好了,沒想到你還是這般好勇鬥狠。五哥是讓著你,知不知道?否則以你那點手段,五哥早就把他打翻……你怎地如此粗魯,連待客之道也不知曉?」

    「我粗魯?」

    玉尹看著燕奴,突然仰天大笑。

    「好,我粗魯,你跟著你的五哥過去吧。」

    「啪!」

    不等玉尹說完,燕奴上前,就是一記耳光,打在了玉尹的臉上。可這一巴掌打下去,燕奴卻呆愣住了。她羞怒,卻又有一種心痛的感覺。

    玉尹牙關緊咬,盯著燕奴。

    半晌後,他突然轉身,大步離去。

    「小乙,你要去哪兒?」

    「要你管嗎?」

    玉尹猛然回頭,眸光森冷,凝視岳飛。

    那陰冷的目光,讓岳飛也不由得頓生一股冷意。在玉尹而言,他雖是重生,卻繼承了玉尹原來的喜怒哀樂。一種莫名的羞憤,讓他難以承受。

    而燕奴則站在院門前,看著玉尹離開。

    她同樣覺得委屈,淚水禁不住,無聲的滑落……

    「燕奴,要不我去找他回來。」

    「不要管他!」

    周燕奴大聲喊道,轉身便跑進了院子裡,衝進屋中,蓬的關上房門。

    岳飛站在院子中央,頭痛了!

    他發現,自己今天好像來錯了地方。

    他就不該來看燕奴,竟惹出了這許多事情。

    耳聽燕奴在屋裡的哭泣聲,岳飛猶豫了一下,走到門口,輕聲道︰「燕奴,自家實不知會惹出這許多事故。

    我今日來,其實就是想探望你一下,便要前去招刺。可能是我說話隨意了些,讓小乙哥生出誤會。這件事,你莫怪他,他也是緊張你。

    對了,還有一件事。

    我已成婚了……而今孩子,也五歲了,名叫岳雲……」

    正說著話,卻見房門突然開啟。

    燕奴從屋中走出來,看著岳飛道︰「五哥,你已經成親了?」

    提起自己的家事,岳飛顯得很開心,點頭道︰「是啊,已成親六載了。」

    六載!

    燕奴心裡一顫。

    也就是在她和父親離開湯陰的第三年,岳飛就成親了!

    可笑自己,卻總惦記著他。即便嫁給了玉尹,對岳飛仍念念不忘……

    其實,細想起來,玉尹爭強好勝,未嘗沒有這個原因。

    玉尹的年紀,比岳飛還要大一歲。在明知道自己惦記岳飛的時候,仍默默的在自己身邊。哪怕是成親了,也不肯和燕奴圓房。這裡面,固然有燕奴內心裡的抗拒。又何嘗不是,玉尹在等她回心轉意呢?

    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羞慚。

    但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輕鬆……

    「卻要恭喜五哥。」

    「燕奴,不去找小乙回來嗎?」

    燕奴心裡有些愧疚,但自幼堅強的她,卻不願意在昔日所喜歡的五哥面前,露出半分軟弱。

    「沒關係,過一會兒他就會回來的。」

    燕奴說著,從屋子裡搬出了一張長凳,又倒了一碗水過來,請岳飛在院中落座。

    在院子裡說話,和在屋子裡說話,是兩件事。

    房門一關,各種閑言碎語就會出來。燕奴是個要面子的女孩子,更是個求名節的女孩子,怎可能落人話柄?但是在院子裡,性質就不一樣了。

    事無不可言,我問心無愧。

    「燕奴,有件事,我還要問你。」

    「五哥請講。」

    不知為何,燕奴在岳飛面前,再無早先的那份侷促。

    岳飛正色道︰「周師在世時,曾言要將畢生所學,也就是他所創的八閃十二翻,傳授給小乙。可是剛才過招,小乙給我的感覺……似乎並未得到真傳。而且,他撲法雖通,卻不甚專精。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燕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阿爹生前,的確是準備把功夫傳給小乙,可是當時身子已不好,原想著等身體好了,再教給小乙哥,不想……

    八閃十二翻的秘法,在我手裡。

    可是小乙哥這幾年守著玉家鋪子,卻游手好閑,不問正業。經常和人爭跤,帶著一幫子閑漢與人相爭……五哥有所不知,小乙哥天生神力。十六歲時,就能挽五百斤強弓,蹶張十二石硬弩,少人能比。」

    岳飛聞聽,倒吸一口涼氣。

    宋代,弓弩是主要武器。故而有『軍器三十六,弓為稱首;武藝十八般,而弓為第一』的說法。

    而所謂的弩,一般是用足蹶張,多為步兵使用。

    岳飛十六歲時,不過開三百斤強弓,蹶張八石弩,已經被稱之為神力。

    因為按照宋朝的軍制,『弓射一石五斗』,就是武藝超群,甚至可以選為『班直』,做皇帝的近衛。北宋時期,最高紀錄是挽弓三石,也就是三百六十斤左右。按照這個說法,岳飛的挽弓能力,已是登峰造極。

    可玉尹,竟然能挽五百斤強弓。

    那是多少?

    四石的弓箭啊!

    燕奴嘆了口氣,「阿爹臨終前,要我把功夫傳給小乙哥。

    可我看小乙哥天天與人爭執,而他那怪力驚人,練成八閃十二翻,一個不慎,就有可能鬧出人命。所以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沒有傳他。

    至於他撲法,可能是和前段時間與李寶爭跤受傷所致……據我所知,小乙哥的撲法極為精湛,連我阿爹都說,單以撲法,小乙哥盡得阿舅真傳。」

    阿舅,是宋代兒媳對公公的叫法。

    岳飛聽完了燕奴的解釋,卻突然苦笑一聲,似乎明白了玉尹的心事。

    他輕聲道︰「燕奴,你糊塗啊!」

    「啊?」

    「你與小乙哥,是從小結親。

    小乙哥焉能不知,周師生前要傳他功夫?你得了八閃十二翻的秘法,卻不給他。小乙哥會怎麼想?他必然覺得,你並非真心嫁給他為妻。

    或者說,你心裡,另有他人……」

    感情上,岳飛是個很呆板的人。

    對於燕奴的情義,他並無覺察。因為在他眼中,燕奴如同他的妹妹一樣。

    甚至在剛才玉尹怒而咆哮的時候,他也沒能反應過來。

    燕奴聞聽,心裡一顫。

    「我倒是覺得,他之所以好勇鬥狠,只是想得你的承認。

    可能他法子用的偏了,讓你覺得他不務正業。可我能感覺得出來,小乙哥是真心待你……燕奴,我不知道你究竟如何想。但我覺得,小乙哥是好人。」

    一句話,似乎觸動了燕奴心中,那最為柔軟的地方。

    她突然站起來,拔腿就往外走。

    岳飛叫喊道︰「燕奴,要去哪裡?」

    「我這就去找小乙回來。」

    說罷,周燕奴已如風一般,衝出院門,朝著玉家鋪子,飛一般跑去。

    「小乙哥,對不起,是燕奴錯怪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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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5 10:10:02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七章 大相國寺(上)

    太陽漸漸西沉,要落山了。

    但是對於開封府而言,這不過是一天剛剛開始。華燈初上,日間還顯得井然有序的開封府,突然喧囂雜亂起來。隨著州橋夜市開始,馬行街夜市也隨即開放。整個開封府,一下子陷入了一種狂歡氣氛中。

    玉尹坐在一家腳店的角落裡,不停的喝著悶酒。

    從午後,他就開始來到這裡,一直喝到現在。在開封府裡,有酒樓正店72家,腳店無數。玉尹找的這家腳店,名叫萬家鋪子,坐落在相國寺橋側。出門,便是汴河大街,車水馬龍,透著一絲繁華之氣。

    「嫂嫂,再燙一角酒來。」

    隨著玉尹這一聲高呼,在焦點裡忙碌不停的槽,立刻答應一聲,來到玉尹桌前。開封府的酒店裡,有一種名為『茶飯量酒博士』的職業,簡稱『酒博士』。而在路邊的腳店裡,更有街坊婦人,腰繫青花布手巾,挽危髻,為酒客換湯斟酒,俗稱槽。那婦人的年紀,約在三旬靠上。長的算不得太動人,但也算是中等姿容。身體很強壯,手腳也非常麻利。

    婦人似是認得玉尹,捧著一角酒過來,勸說道︰「小乙哥,已經是第六角,別再喝了。」

    「沒事,滿上!」

    自古以來,沒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婦人是出於好心才勸說玉尹,可若是玉尹執意,她也不可能真的拒絕。

    畢竟,還沒有那麼深厚的交情。

    玉尹滿飲一碗,打了個酒嗝,酒意上湧。

    日間發生的事情,讓他感覺很怪異。他真的喜歡上了燕奴?亦或者是這具身體,殘留下來的衝動?玉尹說不清楚!或許,兩者兼而有之吧。

    細想,自己來到這時代,不過十五天時間。

    若說喜歡燕奴,未必是真。

    既然燕奴始終放不下岳飛……那是岳飛啊,正經的民族英雄。難不成,自己要和岳飛,去爭風吃醋?燕奴覺得自己粗魯,那索性就成全他們。

    粗魯?

    玉尹突然笑了,笑容裡,帶著無盡的自嘲。

    自家粗魯嗎?

    舉起酒碗,玉尹剛要一飲而盡,卻見從腳店外,走進來兩個軍鋪。

    「嫂嫂,可有快一點的吃食?」

    「有,當然有!」

    婦人見來了客人,便連忙迎上來,「剛出籠的包子,還熱騰騰,差大哥要多少?」

    「我兄弟二人,就來二十個包子,要快!」

    「再打兩角冷酒,不耐煩吃那燙酒。」

    「差大哥且坐下,奴這就安排。」

    兩個軍鋪環視腳店,忽看到玉尹,不由得一怔,邁步就走了過來。

    「小乙哥,你怎在這裡?」

    玉尹醉眼朦朧,看著兩人,「你是誰?」

    兩個軍鋪相視苦笑,在玉尹兩邊坐下,「小乙哥,我是石三啊,你不認得了?他是週二……燕奴晌午後,到處找你,就快把馬行街都翻過來了。

    你二人是怎麼回事?燕奴到處找你,你卻在這裡買醉吃酒?」

    呼!

    玉尹打了個酒嗝,「她找我作甚?

    她是她,我是我,有什麼干係?反正我做什麼,在她眼裡,都是錯的,與其這樣子,我又何必湊過去討她嫌?我是個粗人,配不上她。」

    看起來,是真出事了!

    周良和石三都知道,玉尹從很久之前,就喜歡燕奴。

    可不知為什麼,燕奴總是不冷不熱。哪怕是成婚之後,也沒有改善。

    不過,最近聽說他二人出雙入對。

    周良和石三還以為,兩人有了進展。哪知道這一天的功夫,就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兩人面面相覷,見玉尹又要飲酒,連忙把他手中酒碗奪過來。

    「幹嘛,休攔我吃酒。」

    就在這時,槽嫂嫂端著熱騰騰的包子上來,擺在了桌子上。

    「差大哥也認得小乙哥?

    勸勸他吧,也不知小乙哥是怎麼了,已吃了六角,還要再吃,奴實在是不敢再給他燙酒了。」

    「嫂嫂休要擔心,只是心情不好,並無大礙。」

    說著話,周良把包子就推到了玉尹面前,「小乙哥,先吃些包子,墊墊肚子。」

    「不吃,我要吃酒。」

    「吃了包子,就與你吃酒。」

    玉尹迷迷糊糊,伸手拿起一個包子,正要咬下去。忽然,他卻停下來,那混淪的雙眼,似乎清醒了一些。他伸出手,攫住周良的手臂。

    「二哥,幫我一個忙,可否?」

    「什麼忙?」

    周良頓時警惕起來,沉聲問道。

    「把我那宅子,過給燕奴……好不好?」

    「啊?」

    「燕奴跟著我,卻是委屈太多。我呢,又沒什麼本事,總讓她難堪。

    這次我欠了債,怕也還不上了。

    但我不能連累燕奴,所以我想,把宅子過給她。到時候,我會把她休了……等郭京找我麻煩時,也就牽累不到燕奴。我一人做事,一人當,卻不能讓燕奴受苦。到時候不管我怎樣,燕奴有那宅子,就算賃屋,也能養活自己,不用我再擔心……二哥,這個忙,你要幫我。」

    周良和石三,都呆愣住了!

    兩人相視,片刻後從對方的眼裡,都看出了一絲可惜之色。

    小乙果是一個情種……

    石三朝著周良點點頭,那意思是說,先答應他再說。

    「好,我答應你!」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嘿嘿……這包子味道不錯,嫂嫂,再來二十個。」

    玉尹似乎是放下了心事,可在石三和周良眼中,卻透著一份凝重。

    「對了,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哦,去相國寺。」

    「相國寺?」

    「是啊,你忘記了?今天可是相國寺萬姓交易的日子。晚上還會有集會,聽說請來了封宜奴小唱,我等自然要去看看,順便湊個熱鬧。」

    相國寺,每月五次開放。

    也就是說,差不多六天會開放一次。

    在開放日,百姓可以在寺內自由交易。到了晚上,還會有各類娛樂節目觀看。

    封宜奴是開封府有名的伎女。

    主意,是伎女,不是妓女。這兩者間,有很大的差別,大體上類似於後世歌星的性質。伎女,是指有技藝,以歌舞為業的女子。只是在後世,往往將伎女和妓女,混淆一起。這封宜奴,以小唱而聞名,歌喉清亮,極為動人。

    故而也有人稱她為上廳行首。

    事實上,在宣和年間,最有名的伎女,是李師師。

    不過而今李師師已漸漸淡出,所以才有了封宜奴、徐婆惜,孫三四這些名角的出現。

    對於周良石三這種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來說,封宜奴猶如他們的夢中情人。

    只是平日裡,他們沒有那個資本去聽唱,所以趁著今天的集會,想要過一把癮。

    「同去,同去!」

    玉尹對這大相國寺的集會,頗為好奇。

    大相國寺,位於開封府的中心,始建於北齊天保六年,也就是公元555年,一個極為好記的年份。原名建國寺,後在唐代延和七年,唐睿宗因紀念其由相王登上皇位,於是便賜名為『大相國寺』。

    到了宋代,相國寺甚得皇家尊崇,多次擴建。

    其治下,佔地五百餘畝,轄64個禪院和律院,樣僧多達千人之數。後世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傳》,其中有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的故事,便是發生在相國寺的轄地之內。不過而今,那處菜園子已經荒廢不少。

    周良看著玉尹那醉態可掬的模樣,有心拒絕,卻不知如何開口。

    還是石三說道︰「小乙哥,你去可以,但可不能在裡面惹事。

    封行首前來獻藝,有不少大人物會來捧場。如果你攪了場面,到時候就算我和二哥保你,也是保不住。你先應了,我們就帶你過去。」

    「哈!」

    玉尹笑了。

    那紅撲撲的臉上,滿是醉意。

    他瞇著眼,含糊不清道︰「我又不是惹事生非的人,幹嘛要攪場面呢?」

    你不是惹是生非的人?

    你這幾年,惹得事情,還少嗎!

    石三知道,難甩開玉尹。

    而且,玉尹又和燕奴吵了架,估計一時半會兒的,未必會願意回去。放任他繼續在這腳店裡喝酒?弄不好還真就會惹出來麻煩。要事他和周良看著他,至少也能有個照應。免得被人殺了,都不曉得狀況。

    朝著周良點點頭,石三扶著玉尹說︰「好吧,那我們帶你過去。

    記住,不許再吃酒,也不許惹事。否則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保不住我。」

    玉尹傻傻的笑了,還打了個酒嗝,讓周良二人,頓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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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宣和六年 第七章 大相國寺(下)

   
石三知道,難甩開玉尹。

    而且,玉尹又和燕奴吵了架,估計一時半會兒的,未必會願意回去。放任他繼續在這腳店裡喝酒?弄不好還真就會惹出來麻煩。要事他和周良看著他,至少也能有個照應。免得被人殺了,都不曉得狀況。

    朝著周良點點頭,石三扶著玉尹說︰「好吧,那我們帶你過去。

    記住,不許再吃酒,也不許惹事。否則的話……」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保不住我。」

    玉尹傻傻的笑了,還打了個酒嗝,讓周良二人,頓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三人在腳店裡吃飽了肚子,付了帳,便慢悠悠走出腳店。

    穿過汴河大街,直奔大相國寺而去。

    遠遠的,就見相國寺外,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看上去景色極為壯觀。

    想來不少人,都是衝著封宜奴前來。

    沿途不時看到有車馬行進,伴隨著一陣陣的呼喝聲,此起彼伏,喧鬧不已。

    玉尹果然如他所言,沒有惹事。

    非常聽話的跟在周良和石三的身邊,走進了相國寺。

    這相國寺,太大了!

    不過,也太擁擠了……

    給人感覺,開封府百萬人口,有一半都聚集在這相國寺裡。人挨人,人擠人,熱鬧非凡。周良和石三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出來,卻出了一身的臭汗。

    「二哥,封行首是在哪裡獻技?」

    「我聽說,好像是八角琉璃殿……」

    周良一拍額頭,忍不住道︰「這還要往裡走,少不得又要費些力氣……

    小乙哥,乾脆你在前面開路!

    小乙哥?小乙哥?」

    周良和石三突然發現,不見了玉尹的蹤跡。

    左右看去,全都是人,惟獨看不到玉尹……壞了,剛才光顧著往外擠,卻沒有在意玉尹的狀況。如果換在平時,兩人倒也未必會擔心。憑玉尹那一手好撲,絕對不可能有事。問題在於,這廝現在吃多了酒。

    萬一惹出禍事,該如何是好?

    「三哥,怎麼辦?」

    「我怎麼知道!」

    石三也有點懵了,左顧右盼,尋找玉尹的身影。可人山人海,又如何能找到玉尹。

    「要不,找燕奴過來?」

    「嗯?」

    「萬一小乙哥發了狂性,你我可都攔不住。

    我估計,也只有燕奴能讓他老實下來……這樣,我在這裡繼續找他,你趕快回去,帶燕奴過來。咱們都別閑著,要盡快找到他才是。」

    周良眼一翻,「為何不是你去找燕奴,我留下來找小乙?」

    石三沒有周良那麼多的心思,聽他這麼一說,立刻點頭道︰「也好,那我去找燕奴,你在這裡找小乙。找到他後,可別再丟了,就在東邊的亭子裡匯合。」

    「好!」

    等石三走了,周良又苦了臉。

    一個吃多了酒的玉小乙,那可是相當可怕啊!

    他有點後悔,應該讓石三留下來。可又一想,萬一封宜奴出現,豈不是要平白錯過?算了,還是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找到小乙再說。

    ++++++++++++++++++++++++++++++++++++++++++

    小風一吹,玉尹的酒勁兒上湧。

    隨著人流進入相國寺,他也沒有留意到,與周良石三兩人走散了……

    等他發現時,已來到了一座大殿前。

    這大殿,名為羅漢殿,又俗稱八角琉璃殿。大殿中,供奉的是千手觀音,在大殿前,有一個極為空曠的廣場,不過此時,卻不見人蹤。

    廣場下,人潮洶湧。

    這羅漢殿廣場,竟成了一處舞台。

    待一會兒,會有上廳行首封宜奴,在廣場上小唱歌舞。而此時,封宜奴還不見蹤影。所以廣場四周,熱鬧非凡。有賣藝的,有雜耍的,吸引了不少遊客。而在廣場台階下,還有許多手持各色樂器的樂師。

    這些樂師,大都是民間藝人,上不得檯面。

    而今聚集在廣場下,演奏樂器,賺些辛苦錢,同時也是想踫踫運氣。

    比如說封宜奴的樂隊,萬一出了缺,他們也可以臨時頂上。

    若是能為封宜奴看重,為她演奏一曲,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以後也可以作為一個資本。一說,我為東京上廳行首封宜奴伴奏過,那也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哪怕普通演奏,也能多賺些錢來,豈不更好。

    以前可是有過這種先例。

    當時的東京上廳行首李師師在白礬樓小唱,臨時出了缺。於是便找了一個普通的樂師頂替,哪知道那樂師因此,魚躍龍門,身價倍增。

    有了這個先例,自然讓許多人,生出無限遐想。

    玉尹倒不急著找人,而是漫無目的的在廣場四周溜躂。或是駐足觀看雜耍,或是聆聽樂師演奏。那樂器五花八門,有一些在後世,已經失傳,玉尹也僅僅是聽說過名字,卻未見過真人演奏。而今,算是開了眼。

    心中的抑鬱,似乎舒緩許多。

    耳聞樂聲此起彼伏,讓他彷彿回到了前世幼年時,隨父親到處拜訪名家的場景。

    父親常說︰恨不能重生於宋。

    玉尹也說過︰若能回到古代,定為一大幸事。

    而今,他真的回到了古代,而且重生於宋。不管兩年後,開封府會遭受怎樣的戰火肆虐,可是在這一刻,他完成了他和父親兩代人的夢想。

    酒勁兒漸漸緩解過來,玉尹興致勃勃,四下觀察。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卻見在廣場一側的台階下,一位布衣老者,正在手拉二胡,頗為愜意。

    在宋代,二胡名為嵇琴。

    早在唐代時,二胡就已經出現,在當時名為胡琴,又叫做奚琴,是流行於北方的民間樂器。在大多數場合下,這種樂器不登大雅之堂。可是因其音色低沉,適合演奏悲嗆的情感,也能奏出氣勢恢宏的場面,所以在北方民間,頗受歡迎。而到了宋代以後,二胡又改名嵇琴。此時的二胡,已經開始漸漸走入宮廷,為大多數人所接受喜愛。

    沈括的《補筆談‧樂律》中記載,熙寧年間,曾有教坊伶人名徐衍,於宮宴之上演奏嵇琴。哪知道才開始飲酒,弓弦就斷了一根。這徐衍也的確是個嵇琴大家,居然只憑著一根弦,便將一首樂曲演奏完畢。

    這若是沒有極高的技巧,根本無法做到。

    但從另一個方面而言,嵇琴上宮宴,也代表著它的地位,不斷提高。

    老者的技藝,並不算高明。

    一曲奏畢,並未得到太多人的關注。但玉尹覺得,這老人更多是自娛自樂,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人關注他的演奏。而令玉尹為之感興趣的,還是老人所使用的那只二胡。感覺著,與後世二胡,已極為相近。

    只是,一些後世二胡演奏的技巧,在宋代還未出現。

    這也就不免令老人的演奏,顯得有些呆板,失去了不少聲色……

    猶豫了一下,玉尹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走上前去。

    「老人家,小底可否一觀此琴?「

    小底,是開封方言,大致就是『小子』的意思。這是一種年輕人,與老人之間對話的俗語,也是一種尊敬的表現。

    老人抹去額頭碎汗,笑呵呵道︰「怎地,官人也好嵇琴?拿去看就是。」

    玉尹連忙道謝,從老人手中,接過嵇琴。

    這只嵇琴,絕對是一隻好琴。琴筒用上等烏木所製,呈六角形形狀。琴皮為蟒皮所製,能令發音沉厚圓潤,性能穩定。最讓玉尹好奇的,莫過於琴弦。這只二胡的琴弦,比他記憶中大多數琴弦要粗,不知是用什麼材料製成。弓子使用上等紫竹所制,而弓毛卻是用最適合的白馬毛鞣制而成。

    做工精細,顯示出非凡的手藝。

    這種純手工所制的嵇琴,在後世可不多見。

    「看官人這架勢,也是個好琴之人。

    何不在這裡奏上一曲,說不得能使人心情舒暢。小老兒就是這樣,每當煩悶,就走一曲,而後心情大好……呵呵,小官人要不,試一試?」

    試一試?

    玉尹怦然心動。

    他想了想,便在老人身邊坐下。

    把眼楮閉上,玉尹努力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回想前世今生的種種遭遇,忽然間一首二胡曲,在腦海中浮現,卻恰好應了他此刻心情。

    許是久未操琴,亦或者是嵇琴和二胡的差異。

    玉尹先奏了一個時下流行的小調,熟悉了一下這只二胡的性能。

    而後,他又把二胡的弦調調整一番,平心靜氣,半晌後弓子輕顫,嵇琴發出一聲深沉而痛苦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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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5 10:17:4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八章 二泉映月(上)

   

    八角琉璃殿一側,人山人海。

    一棵需四人才能合抱的古槐樹下,人挨著人,人擠著人,裡三層外三層,喧囂熱鬧。

    「渾純!渾純……」

    人們近乎癲狂的呼喊,似乎已經把身外事,都拋在腦後。

    一張案子後,站著一個男子,滿頭大汗。臉色蒼白,眼角不停的抽出,雙手握成了拳頭,甚至連汗水濕透了衣衫,都沒有任何感覺。

    「幕前,幕前啊!」

    在案子上,擺著一個陶罐。

    五枚宣和通寶,正在陶罐裡轉動。

    而在案子的另一邊,則是一個看上去非常文弱的男子。看年紀,約在三旬靠上,身著青色長衫,足蹬白底黑靴。手裡執一把折扇,緊緊握在手裡。看得出,他也非常緊張,指關節發白,身子更輕輕顫抖。

    「渾純,渾純……」

    聲音,極為動聽。

    在他身後,兩個家丁打扮的男子,也是萬分緊張。

    陶罐裡的宣和通寶,漸漸有了分曉。四枚翻到後做純,一枚仍在打旋兒。

    這是一個賭檔。

    不過在宋代,更多人把這種賭博,稱之為關撲。

    宋人極愛賭博,將之稱作『關撲』。有史料記載,曾有一人,花費萬文卻連一個柑子都買不來。不過,那已經是南宋時的事情。據說一個名叫李生的宣教,因仰慕一個老闆娘,故而每日都在那店舖門外守候。

    店舖門上,垂著門簾,所以只能看到一雙動人美足。

    這一日,李生閑來無事,於是拉住一個賣柑子的貨郎,就問道︰「這柑子可要博的?」

    搏,便是關撲的另一種說法。

    那貨郎回答說︰「小底正要搏兩文錢使,官人作成則個?」

    就是說,我是打算找人撲,你是不是要和我撲呢?

    於是兩人就在那店舖門前撲起來。奈何這李生一邊撲,一邊掛念著店舖裡的老闆娘,撲了兩三個時辰,居然輸給那貨郎萬文錢,最後不得不黯然離去。

    雖然說的是南宋典故,可從某一方面,也體現出北宋時期,關撲盛行。

    甚至在北宋時,官府不得不明文禁止。

    不過在私下裡,關撲依舊流行於坊間,官府也無可奈何。

    此刻在大相國寺裡的賭博,是一種極為簡單的賭博方式。一個陶罐,五枚宣和通寶,就能搏起。按照關撲的規矩,宣和通寶正面曰字,又名幕前;背面曰純。若五枚銅錢都是純,又稱之為渾純。文士和那漢子,已作成了十把,但輸多贏少。最後,文士竟以渾純相搏,若是贏了,那漢子就要輸給文士萬文以上。當然,文士也搏了千文。

    四枚皆黑,也就是說,都是背面。

    只要第五枚宣和通寶也是背面,那漢子恐怕就要傾家蕩產。

    不管是文士,還是漢子,都萬分緊張。文士不住的呼喊『渾純』,而漢子則頓足捶胸,高呼『幕前』。可是那枚宣和通寶,卻是極為調皮,滴溜溜的一個勁兒打轉,就是不倒下。也讓兩人額頭見汗,緊張無比。

    「字啊!」

    漢子大叫,臉漲得通紅。

    那枚宣和通寶,終於停止了轉動,翻到在陶罐裡,卻真的如那漢子嘶吼的結果,是個字。

    文士一跺腳,大叫道︰「該死,怎是個字?」

    漢子則渾身是汗,陪著笑說︰「官人承讓了……不如再作一回?」

    文士抹了抹錢袋子,卻空空如也。

    「趙六,可有閑錢,借自家些使使?」

    那趙六聞聽,不禁苦笑︰「夫……官人,小底身上,也不過百十文,夠不得官人作成啊。」

    「這樣……」

    「你呢?九哥身上可帶著閑錢?」

    「沒有!」

    九哥那大腦袋,搖得好像波浪鼓。

    「真沒有?」

    「真沒有!」

    文士一雙明眸,盯著九哥,半晌後突然笑道︰「九哥莫誑我,誰不知道,你一向把錢帶在身上,怎可能沒有?若是騙我,小心回去照打。」

    「我……」

    「有沒有?」

    九哥的臉,頓時垮下來。

    他磨磨蹭蹭,從懷裡摸出些錢兩。

    「官人,我這可是打算送回鄉下,給我阿爹蓋房子的錢,若是……」

    「呱噪,若贏了就還你。」

    文士二話不說,伸手將搶了過來。

    九哥家底不少,居然有帶了兩貫……不過九哥的臉色,卻難看的緊。

    這夫……官人品性是好的,而且文采飛揚。

    可這賭性恁大,一賭起來,就什麼都不顧,就連家裡老爺,乃奈何不得。更不要說,老爺而今在外做官,更無人能夠約束官人,可怎生是好?

    一雙牛眼,惡狠狠盯著那案子後面的漢子。

    若不是這漢子挑唆,官人又怎能在這裡賭個不停?有心教訓一下這漢子,可關撲有關撲的規矩,周瑜打黃蓋的事情,怎可以動用官府力量?

    九哥不高興,但卻很無奈!

    「漢子,一撲落定,自家要搏渾純。」

    漢子聞聽,倒吸一口涼氣,心裡面卻是暗自叫苦。

    又要搏渾純嗎?

    看著那文士手中的錢袋子,他也有點嘀咕。這若是讓他作成了,可就是兩萬文。

    但若不搏,又不甘心。

    渾純,可不是那麼容易作成……

    就在漢子抓耳撓腮,猶豫不定的時候,忽聞遠處一聲深沉而悲壯的琴聲響起,令文士不由得一怔,轉身眺望,臉上隨即露出了好奇之色。

    琴聲嗚咽,帶一絲悲涼。

    這曲子,卻是個完全陌生的曲子,卻好像有著令人難以拒絕的吸引力。

    文士忙道︰「哪裡在奏琴?」

    「似乎是在琉璃殿外。」

    「走,我們去看看。」

    文士的賭性,一下子消失了,反而興致勃勃,朝著八角琉璃殿廣場而去。

    「官人,不作了嗎?」

    漢子剛下定決心,卻見文士要離開,忙開口呼喚。

    可是,文士的心思,而今已經被那琴曲完全吸引,自然無視此人。倒是九哥眼楮一瞇,牛眼圓睜,露出凶神惡煞的模樣,冷冷哼了一聲。

    漢子打了個寒蟬,不敢再糾纏。

    那文士是個雌兒,哪怕打扮成男人模樣,卻躲不過漢子這種老江湖的眼楮。不過,這女扮男裝在宋代也屬於正常,他當然不會去戳穿。

    看這雌兒的行頭,是個大戶人家。

    已經贏了幾千文,差不多就得了……如果貪心不足,恐怕惹來禍事!

    漢子也是明眼人,見勢不妙,忙轉身灰溜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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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5 10:27:21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八章 二泉映月(中)

   

    玉尹則已經沉浸在那樂曲當中,並未發現周圍的觀眾越來越多。他所奏的二胡曲,便是後世極為著名的《二泉映月》。悲涼的琴聲,似乎符合他而今的心境。不由自主的,便把自己完全融入到了琴聲之中。

    二泉映月,是後世民國時期,二胡名家華彥鈞,也就是瞎子阿炳的代表作。

    江甦無錫惠山腳下,有一眼泉水,名為天下第二泉。

    據說,阿炳時常在這泉水邊上演奏,用音樂不僅把人代入夜闌人靜,泉清月冷的意境當中,更表現出頑強的盲藝人,一生坎坷曲折的經歷。

    玉尹,此時似體會到了這種意境。

    大相國寺,人潮洶湧。

    可是玉尹已全然忘卻週遭時,弓子在他手中靈巧的跳動,手指更以一種時下少有人見過的指法滑動,配合弓子,走出一個個動人音符。

    其實,他一生何嘗不坎坷?

    前世出生在一個良好優渥的家庭,受到良好的教育……可誰知,父母突然故去,使得他如同無根的飄萍一樣。所學一切,與那個時代格格不入,包括他的思想,他的行為,甚至他的一舉一動,都不為人所理解。

    曾有一家公司,想要捧他出來。

    可是,卻是以一種毀壞古典音樂為代價,把他捧紅。

    固執的他,選擇了拒絕。然而從那之後,便磕磕踫踫,在紅塵掙扎。

    剛強?

    談何容易!

    當所有人都在談論錢,討論名利的時候,他所堅持的那些,似乎不堪一擊。

    離奇的重生,讓他來到了宣和六年。

    可迎接他的不是鮮花和掌聲,而是郭京的逼迫,苦苦的掙扎……還有燕奴的冷漠。這讓他感覺到了一種絕望!雖然平日裡,他表現的很堅強,但內心中,又是別樣感受。把財產,過給燕奴……也許是他而今,唯一能夠做到的事情。可他又何嘗希望,從此和燕奴分道揚鑣?

    琴聲在經過一個長小的引子之後,旋律由商音,上行至角,而後在徵、角音上稍作停留,以宮音作結,形成了一個微波形的旋律線……

    文士走到一旁,靜靜聆聽。

    眼前,恍若一人,正在沉思往事!

    音律陡然間變得高亢,從一個高八度音開始,圍繞著宮音上下迴旋。

    琴聲先前所營造出來的沉靜,一下子被打破,開始變得昂揚起來。

    文士不由得在一旁,輕輕合著拍子。

    而那嵇琴的主人,則好奇的看著玉尹,卻發現玉尹,已經完全沉醉其中。

    本以為玉尹只是個隨便玩玩的發燒友,可現在看來,是個行家!

    自家這只嵇琴,是經過專門修改,並不是主流所承認的嵇琴。在後世,似這只嵇琴的狀況,屬於托音二胡,不作演奏的主調而用,也沒有傳統嵇琴的換把。在一個把位內,上下八度翻用。可是在玉尹手中,卻奏出如此優美而深沉的旋律,而且把位極高,堪稱前無古人。

    眼楮,不由得瞇成了一條逢。

    老人從未聽過這支曲子,卻可以感受到,其中所蘊含的剛強,以及悲涼。

    漸漸的,老人眼楮濕了……

    +++++++++++++++++++++++++++++++++++++++

    燕奴慌慌張張,跟著石三走進大相國寺。

    「小乙哥在哪裡?小乙哥在哪裡?」

    她慌忙詢問,石三卻搖頭苦笑,表示不知。

    兩人在寺院東面角落的一個涼亭,與周良匯合。同樣,周良也不知道玉尹去了哪裡?他找了一圈,也未見到玉尹的影子,心裡也有些發急。

    「二哥,小乙哥不會出事吧。」

    「怎可能出事?」

    周良連忙搖頭,呵呵笑道︰「憑小乙哥一手好撲,恐怕也沒什麼人能奈何他。」

    「可是……」

    「九兒姐莫急,相國寺這麼大,也不可能一下子找到。這樣,咱們往裡面走,說不定能找到他。對了,封宜奴封行首今天要在八角琉璃殿前獻藝,說不定小乙哥已經過去,咱們往那邊走,肯定能找到。」

    燕奴也沒有其他的法子,只得點頭同意。

    此時,一行人正在往八角琉璃殿走去。

    當中簇擁兩人,一個身著藍色對襟博領直綴,頭戴東坡巾。肌膚白皙,容顏秀美。特別是那雙眸子,閃著一種可以勾魂奪魄的光芒。

    「姐姐何故要來此獻藝?」

    藍衫青年,輕聲詢問。

    在他身邊,卻也是個文士打扮的青年,可是他卻稱呼青年為『姐姐』。

    「確是盛情難卻!

    今日不僅是相國寺萬姓交易,更是八角琉璃殿觀音像修繕完成。方丈大師請我前來……我以前曾欠他人情,也不好推卻,只能答應此事。」

    藍衫青年笑道︰「原來如此,卻還是姐姐佛緣深厚,將來必有大氣運。」

    文士一笑,並未回應。

    這天底下最大的氣運,已經落在你的身上。

    我們這點氣運,又怎能和你相比?目光中有羨慕,有嫉妒,還有一絲絲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顏色。不過藍衫青年卻未覺察,仍興致勃勃,向四周觀瞧。

    「那邊,好多人啊!」

    「咦?」文士一怔,「那不就是八角琉璃殿?」

    「姐姐快聽,這琴聲甚美……咦?又是什麼曲子?怎我從來沒聽過。」

    嵇琴聲再次一轉,旋律在高音區上流動。

    也正是這一轉,卻產生了新的節奏因素。柔中帶剛,令聞者頓感情緒為之激動起來。

    玉尹已忘卻了一切,將心中的煩惱和悲傷,全都寄托在手中嵇琴上。

    當年學習二泉映月的時候,父親曾說過,華彥鈞的二泉映月,在演奏手法上,有著極為高深的技巧。直線滑音,便是其中之一。通過果斷的上下滑動,中間不拐彎,演奏出剛健之音。就見玉尹閉著眼楮,雙手配合得當,以直線滑音,走出一個個剛健的音頭。左手快速直線滑動,右手配以浪弓,使得發音頓挫分明,已展現剛毅性格。

    圍觀者,有那懂行的,不由得發出一聲聲驚嘆。

    而最先來到旁邊的那個文士,更忍不住情緒激動,兩頰緋紅,用力的點頭。

    「好琴,真好琴!」

    九哥和趙六聽不出好歹來。

    但是從琴音中,也能體會到那種剛毅的情緒。

    夫……官人博學多才,他說好,那定是好的……更重要的是,官人似乎已經忘記了關撲的事情,對於九哥而言,卻是省下了一大筆開支。

    「二哥,那邊有人奏琴。」

    「怎麼了?」

    「你說小乙哥,會不會在那裡?」

    周良聞聽,不由得啞然失笑,「三哥說笑,小乙哥何時對這種事情有興趣?」

    周良這麼說,倒也很正常。

    玉尹以前好勇鬥狠,不是與人爭鋒,就是天天練拳腳。若是打拳賣藝,他倒是會有興趣。可這隨風附雅的事情,卻從沒有見他去做過。

    換句話說,玉尹沒那個雅骨!

    可是燕奴卻眉頭一蹙,突然道︰「二哥,三哥,不若過去看看,說不定真在那邊。」

    她依稀記得,那天郭京登門討債的時候,有個太學生站出來為玉尹作保。但後來,那位太學生就再也沒有出現過,以至不少人都忘了。

    可燕奴卻記得,那天太學生走後,她問玉尹,太學生為何會出面作保?

    玉尹的回答時︰「許是看我有些雅骨。」

    當時,燕奴嗤之以鼻。

    不過這件事,卻給她留下了深刻的記憶。石三說者無心,燕奴聽者有意。

    說不定小乙就在那邊!

    大相國寺實在是太大了,而且又逢這麼一個大會,想要在裡面找人,如同大海撈針。燕奴很擔心!因為她聽石三說了,玉尹吃了不少酒。

    平日裡,玉尹不怎麼吃酒。

    而今吃醉了就,若惹了是非,才真是一樁麻煩。

    說不定,他真有雅骨?

    燕奴心裡面,懷著一絲絲的期盼。

    既然周燕奴都這麼說了,周良和石三,自然也不會反對。其實他二人,早就想要湊過去看熱鬧了……畢竟他們今天的目的,是來看封宜奴獻藝。玉尹這個事情,純粹事發突然,以至於兩人也不好開口。

    而今燕奴主動說要過去,兩人如同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

    三人湊上去,周良和石三在前面開路,而周燕奴跟在後面,竟生生擠到了人群前面。

    遠遠看去,就見一群人圍城一團。

    嵇琴聲陣陣,帶著一絲絲不屈的悲涼和剛毅,讓燕奴三人不禁駐足。

    三人都不是那風雅之人,但也能聽得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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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5 10:28:10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八章 二泉映月(下)


    這不得不說,整個大宋時期的文化氛圍,造就了後世難以複製的文化盛事。即便是那販夫走卒,也能聽出詩歌好壞,為好聽的音樂駐足。

    嵇琴聲裡,所蘊含的悲慼感,令人感同身受。

    燕奴站在那裡,輕輕咬著嘴唇,眼楮裡竟泛起了一抹淚光,晶瑩閃動。

    眼前似乎有一個人,在為他一生的坎坷吶喊。

    琴聲突然變得更加高亢和急促起來,在瞬間,營造出一個奇異的氛圍。

    曲聲,戛然而止。

    片刻後從人群裡傳來一聲贊嘆︰「奏的好琴,好曲。」

    隨著這一聲贊嘆聲響起,四周也隨之傳來一聲聲贊嘆。

    音樂,沒有國界,可以穿越時空。

    周燕奴連連稱讚,就連周良和石三兩個大老粗,也能感受到其中的意境。

    「咦?」

    石三突然輕呼出聲。

    「好像是小乙哥。」

    周燕奴此時,剛剛從那二泉映月的意境中清醒過來,剛準備轉身,卻聽到了石三這一聲輕呼。

    「還真是!」

    周良也叫出聲來。

    轉過身,凝神看去,但見人群讓出一條縫隙,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玉尹正收了嵇琴,臉上透著一絲恍惚,看上去精神也顯得頗有些疲乏。

    演奏,本就是一件辛苦事。

    更不要說把全情投入其中,用靈魂卻演奏音符。

    玉尹一曲奏畢,也有些疲憊。腦袋更是處於一個短暫的混淪狀態,有一種說不清楚,道不明白的感悟。

    可就在這時,一個極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鳥廝卻拉的什麼鳥東西,悲悲慼戚的讓自家好不快活……看你也生的一副好面皮,怎地拉出的曲子,卻這般不動聽。可會唱個小曲,讓自家快活快活?」

    幾個身穿灰色短襦的閑漢,分開人群走上前來。

    為首一人,敞著胸,恨不得告訴旁人,他就是一個潑皮。黑黝黝的面皮,三角眼,塌鼻樑,眼楮下面還長了個痦子,痦子旁邊,生著兩根黑毛。

    身著袖短襦,走起路來,東搖西晃。

    所謂袖短襦,就是說衣服體窄袖小。這種衣服,一般都是閑漢最喜歡的著裝。便宜,而且很耐穿。動起手來,也不會妨礙身手靈活。

    「咦,這不是馬行街的小乙哥?

    嘿嘿,怎地不賣肉,卻來這裡奏曲兒……」

    這幾人一看就知道是來生事。

    周良眼楮一瞇,輕聲道︰「這鳥廝好像是郭少三的人,我記得見過此人。」

    「牛寶亮,綽號牛二!」

    石三眉頭一蹙,沉聲道︰「這鳥廝什麼時候放出來了?前些日子不是關起來,怎地就跑來這裡?九兒姐,咱們快過去,這鳥廝是郭京的人……郭少三肯定在附近,這傢伙是故意來尋事,咱們得要攔住他。」

    在燕奴幾人看來,依著玉尹的脾氣,被人這麼一挑釁,還不立刻動手?

    可實際上呢?

    玉尹卻恍若未聞,根本沒有理睬牛寶亮。

    此時此刻,他正沉浸在一種莫名的感悟中。前世父親在世時,曾評價玉尹的琴︰技巧有餘,而靈性不足。所以每每演奏,匠氣太重……

    所謂用靈魂演奏,玉尹知道,卻不明白。

    後世的生活環境,對於傳統的篡改和排斥,加之社會大環境的種種限制,讓玉尹無法領會到,父親所說的『靈魂演奏』究竟是怎樣一種感受。

    這也造成了,玉尹在技巧上的出神入化,但卻始終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樂者。

    他體會不到那種古曲中,所包含的意境,自然也就無法用靈魂演奏。可就在剛才,他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古曲中那種無拘無束,與天地相契合的奇妙感覺,讓他無法自拔。他甚至,聽不到,也看不見身外的事務。至於那牛寶亮的挑釁,沉浸在奇妙頓悟中的玉尹,更不可能覺察。

    老人站起來,擋住了牛寶亮。

    「你們要做什麼?」

    「這老漢滾開,莫擋住爺爺的路!」

    牛寶亮伸手,一下子把老人推倒在地。

    老漢,在宋代是一種對老年男子的蔑稱。牛寶亮剛從牢裡出來,奉命尋玉尹的是非,怎可能被那老漢所阻攔。一般來說,這幫閑漢無人敢惹。

    可今天,卻不知為何,竟立刻激起了旁觀者的憤怒。

    「兀那鳥廝,好不要臉,竟欺負一個老人,莫不是當開封府無人嗎?」

    「哪個在喊?」

    牛寶亮三角眼一瞪,凶光閃閃。

    這廝是個亡命徒,好勇鬥狠,卻又和玉尹不同。

    玉尹以前和人爭鋒,卻從不欺凌弱者。可牛寶亮呢?管你是什麼人,惹了老子,六親不認。這傢伙是郭京手下的馬仔,平日裡囂張跋扈。

    練過一段時間相撲,使得一手好拳腳,而且心狠手辣。

    好幾次,這廝打傷了人,被關進牢裡。可郭京對他頗為看重,每每出事,都會為他上下打點。所以關進牢裡不多久,又放出來,更變本加厲。一來二去,牛寶亮竟成了桑家瓦子的一號人物,無人敢惹。

    他這牛眼一等,周圍人頓時噤若寒蟬。

    就在牛寶亮要上去尋事的時候,玉尹卻忽然站起身來。

    他比牛寶亮高一頭,雖則身體並不屬於極為魁梧,肌肉墳起的類型,卻有另一種剽悍之氣。有道是人的名,樹的影……玉尹那馬行街『玉蛟龍』的名號,也不是平白得來,是實實在在靠著拳腳打出來。

    牛寶亮雖然兇惡,卻被玉尹修理過許多次。

    這玉尹一起身,牛寶亮竟本能向後退了幾步,做出一副防禦的姿態。

    哪知道,玉尹根本不理他,而是仰天哈哈大笑。

    就見他突然間把腳上布鞋甩掉,頭髮披散,扭頭邁步便跳上了廣場高台。

    牛寶亮卻怒了!

    這玉尹也太不把他看在眼裡。

    「鳥廝,好無禮。」

    牛寶亮說著話,就要追上去,好生羞辱一下玉尹。

    卻在這時候,旁邊傳來清冷的聲音,「這大好地方,怎來得這呱噪貨?

    九哥,還不趕走這鳥廝,省的髒了自家眼,污了自家耳朵。」

    話音未落,一個彪形大漢就從人群中走出來,攔住了牛寶亮的去路。

    今天還真個是怪了!

    二爺在那牢裡關了幾天,怎麼是個人,就敢來阻我?

    牛寶亮眼中凶光一閃,雙手探出,朝著那彪形大漢的肩膀就抓去。這叫做霸王卸甲,也是相撲裡的一招。被牛寶亮抓實了,說不得兩個膀子就要掉下。可是,沒等牛寶亮雙手踫到對方,就聽蓬的一聲響。牛寶亮的身子凌空飛起,狠狠的摔在地上,頓時口吐鮮血,昏迷不醒。

    到他飛出去,也沒有看清楚對方使得是什麼招數。

    幾個閑漢嚇了一跳,朝那大漢看去,卻見大漢衣著不俗,長的也很普通。可是週身散發出來的殺氣,卻讓幾個閑漢不寒而慄,呆呆發愣。

    「大官人說了,爾等立刻消失,否則休怪自家不客氣……滾!」

    隨著大漢這一聲低喝,幾個閑漢抬起牛寶亮,掉頭就走,不敢再有片刻停留。

    周燕奴三人剛到近前,牛寶亮等人就被趕走。

    周良看到那漢子,不由得脖子一縮,激靈靈打了個寒蟬,輕聲道︰「我的個天,怎地是他?」

    「誰?」

    「趙九!」

    「啊?」

    石三聞聽一怔,也是一哆嗦,「趙相公家的九哥嗎?」
男兒生世間  及壯當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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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5 10:29:16 |只看該作者
卷一 宣和六年 第九章 化蝶(上)

        

    北宋年間,『相公』這個稱呼,不是一般人能擔得起。

    非宰相這種等級的官員,一般官吏,不可以使用。而北宋姓趙的宰相不少,比如開國元勛之一,那位號稱半部論語治天下的趙晉。不過,周良而今所說的『趙相公』,則是於崇寧五年進拜尚書右僕射的趙挺之。

    這趙挺之,字正夫,密州諸城人,熙寧三年的進士。

    徽宗繼位時,為禮部侍郎,拜御史中丞,在排擊元諸臣的事情上,不餘餘力。崇寧五年為相,在位只有一年時間。大觀元年蔡京復相,趙挺之旋即被罷免。同年,卒,年六十八,贈司徒,謚曰清憲。

    這趙挺之,也就是趙明誠的父親,李清照的阿舅。

    雖然趙挺之已故去近二十年,但門生故吏不少,所以在開封府,仍有人知曉。

    周良石三,公門裡勾當。

    自然也知道趙挺之的狀況。而這趙九,卻是趙府裡少有的狠人。據說原本是軍中效用士,因得罪上官險些被殺。幸得趙挺之出手相助,把這趙九救下,從此在趙府聽命。這傢伙,可不是牛寶亮之流,可以招惹。

    只是,小乙何時與趙府竟有了聯繫?

    或者說他剛才做了什麼?使得趙府也出了手……

    目光,越過趙九的肩膀,周良看到了一個文士。三旬出頭,相貌俊美,卻頜下無須。如果是玉尹,未必能看出什麼端倪。畢竟在後世那種雌雄莫辯的時代裡,男女的界限實在太過於模糊。君不見後世新聞裡就出現過一男生扮作女生,遭遇強暴的事情嗎?所以,玉尹看不出端倪,也算正常。可周良卻是老江湖,一眼認出那文士,是女兒身!

    趙家能讓趙九聽命的女人,不算多。

    趙挺之的老婆算是一個,但據說已年老體衰,整個人都糊塗了……不符合眼前這文士的年紀。那麼生下來,就是趙明誠的妻子,在開封府也享有名號的李清照。

    這文士,就是李清照?

    周良不禁暗自感嘆,玉尹好運道。

    早先,有太學生肯為他出頭作保;而今又有李清照讓人站出來維護。

    真不知道,這傢伙走了什麼好運。

    周良心裡面泛著嘀咕,可燕奴卻緊張不已。

    玉尹披髮赤足,登上了廣場。

    要知道,這廣場是為封宜奴所設的專場,玉尹突然出現,令不少人為之一愣。

    這傢伙要做什麼?

    從廂房裡,走出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先前的藍衫文士;而女子,卻濃妝艷抹,看上去分外妖嬈。

    「莫言,那人怎跑上台了?」

    女人言語間,透著些許不虞之氣。

    在禪房外,除了一群樂師和隨從之外,還有一個僧人。

    這僧人年紀不大,五官端正,看上去有些莊嚴氣概。不過那雙眼楮有點小,滴溜溜打轉,使得那莊重氣質大打折扣,反倒讓人生出一種猥瑣的感覺。

    莫言剛才正和人說話,所以並未留意外面情況。

    聽女人這麼一說,他忙回過頭,舉目眺望,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難看。

    「封行首休要生氣,小僧這就去趕他走。」

    女人,正是前來大相國寺獻藝的東京上廳行首封宜奴。

    而這莫言,卻是大相國寺主持智真方丈所指派,負責打點一切的僧人。

    為了今日千手觀音相的慶典,智真長老可是費了不少心思。

    宋朝皇帝好修道,也使得佛寺地位受到衝擊。雖然在名義上,給予大相國寺極高的地位。可實際上,大相國寺還是不可避免的遭受了打壓。

    智真長老就想借今日之機會,來擴大相國寺的影響力。

    為了請封宜奴前來,長老費了不少口舌,絕不能被那鳥廝壞了大事。

    想到這裡,莫言不敢怠慢,立刻就要叫人趕走玉尹。

    「慢!」

    藍衫文士,突然喚住了莫言。

    這藍衫文士的來頭似乎不小,剛才封宜奴在禪房裡換衣服的時候,他居然也在裡面。

    別的不說,他和封宜奴的關係,必然不淺。

    莫言心裡是羨慕嫉妒恨,可是當藍衫文士阻止他時,還是露出猶豫之色。

    封宜奴詫異不解,看了一眼身邊的文士。

    文士輕聲道︰「姐姐剛才不也說,他奏的曲子極好。

    說不定而今來了興致,看他能奏出何等曲子……若是好曲,也可欣賞一番,為姐姐熱個場子不是。」

    封宜奴想了想,點頭答應。

    「那,就且看他能有什麼表現吧。」

    莫言見封宜奴不追究,於是便退到了一旁。

    心裡面,對那藍衫文士更加好奇,好奇這人的身份,竟能說動封宜奴。

    而封宜奴見周圍無人,壓低聲音道︰「妹妹可是看上了這郎君?」

    藍衫文士臉一紅,忙說道︰「姐姐休要胡說……只是自清真居士故去後,卻少了一個能與自家談論曲樂之人,終究讓人有些難過。方纔我見此人,奏嵇琴時指法古怪,頗有新意,似是個懂音律之人,所以才想要再看一看,他是否有真才實學。對了,請姐姐幫忙打聽一下,此人的來歷?」

    封宜奴話出口,頓覺失言。

    眼前這藍衫文士,雖然和她情同姐妹,但身份和地位,終究有些懸殊。

    剛才那些話若傳出去,弄不好就會有人人頭落地。

    不過,見文士並未生氣,封宜奴總算放下了心,連忙道︰「這好辦,我自會去打聽。」

    「莫言!」

    「小僧在。」

    「可識得那郎君?」

    「倒不太認識……不過,他手裡的嵇琴,似乎另有主人……好像是沃廟朱老漢的嵇琴。說不定是朱老漢晚輩,回頭小僧打聽清楚,就來告知。」

    「煩勞師父。」

    「不敢,不敢……」

    莫言連連擺手,卻趁著靠近封宜奴的時候,用力的呼吸了一口氣,感受那空氣中所浮游的香氣。好在,他這動作不明顯,封宜奴也為覺察。

    「兀那鳥廝,怎跑上台了?」

    「我等今日是來看封行首獻藝,怎地上來了一個瘋子?封行首何在!」

    「滾下去!」

    玉尹登上了廣場之後,引來一陣喧囂。

    這八角琉璃殿不小,周圍聚集了許多人。不少人並不知道,玉尹是什麼人,於是破口大罵起來。更有人擼袖子,就要衝到那廣場上,把玉尹趕走。

    「休要上去?」

    「怎地?」

    「你招子莫不是瞎了?看清楚,那是何人!」

    廣場周圍,點著一圈燭火,把廣場照映得通通透透。

    「那不是玉小乙嗎?」

    有認得玉尹的人,立刻一縮脖子,退了回去。玉尹雖然不是那種橫行霸道的人,但是在開封府,也小有名氣,不少人都識得玉尹其人。

    當然了,也有那不知道玉小乙何方神聖的漢子,噌的就跳上了廣場。

    卻在這時,嵇琴忽響。

    燕奴正準備衝上去把玉尹拉下來的時候,玉尹低頭,持弓子在線上拉開,嵇琴發出一種古怪的聲音,高亢而響亮,竟壓住了週遭的喧嘩。

    長笛!

    玉尹用嵇琴,奏出長笛聲響,是那樣突兀。

    他猛然抬頭,黑髮隨之揚起,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喜色,奏響一曲。

    梁祝……

    玉尹演奏的,是在後世頗有名氣的一首《梁祝》樂曲。

    不過,這梁祝屬於協奏曲,他沒有那種能力。可是,當他將靈魂完全寄托在這嵇琴之上的時候,竟使用他前世刻苦學來的技巧,模仿出長笛之聲。

    一曲梁祝,伴隨著幾聲撥弦,令人恍若在雲端,拉開了序幕……

    管絃樂梁祝,長二十六分鐘。

    開篇所講,是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嵇琴獨特的音質,雖然無法模仿出小提琴的音色,卻足以模擬出那一段淒美的愛情故事。愛情,是美麗的!

    李清照的臉上,頓時流露出了淒迷之色。

    那裊裊曲樂,竟把她帶回少女時代,眼前似乎浮現出,初遇趙明誠的場景。

    那種猶若從天上鳥瞰人間,撥開雲層,漸漸清晰的感覺,令李清照沉迷其中。

    燕奴也愣住了!

    小乙何時有這等本領?

    在燕奴的記憶裡,玉尹是個好與人爭鋒,好勇鬥狠的人。從未見過他擺弄樂器,更沒有看到過,玉尹演練……

    「小乙,一直都在試圖證明自己,想要讓你接受……」

    岳飛的話,在燕奴耳邊迴響。

    難道說,這是小乙在私下裡偷偷摸摸練成,希望給自己的驚喜嗎?

    心裡,頓時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受。

    燕奴忙上前幾步,站在廣場台下,遲遲看著玉尹。

    從八年前,她就沒有正眼看過玉尹。哪怕成親了,心裡更多還是岳飛的影子。突然間,燕奴覺得那台上的玉尹,竟然顯得是那樣陌生。

    這才是真正的小乙嗎?

    燕奴咬著嘴唇,眼中閃爍淚光。
男兒生世間  及壯當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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