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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單飛雪]失戀是偉大的開始(失戀後樂此不疲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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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44:45 |倒序瀏覽
失戀是偉大的開始【失戀後樂此不疲之一】 作者: 單飛雪

「失戀是偉大的開始」,這是戴英霞的至理名言。
歷經幾次失敗的愛情後,她記取教訓,越挫越勇,變美變強,
她搞定男人卻找不到一個夠格當她男人的,直到遇見何淮安,
他超強電力、害她臉紅、心中小鹿暴衝,偏偏跟他是敵對啊!
說什麼要讓男人緊張、不當讓男人放鬆的女人,她這次氣弱……
戴英霞不是個簡單的女人,她美麗聰明,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據說一堆老闆、企業家公子哥們被她迷得神魂顛倒,失魂落魄,
何淮安很清楚她的本事,也的確為她心神不寧,他很想知道──
為什麼有這麼多人追求了,她的眼神還是那麼的寂寞?
為什麼她當他是怪獸,多留一秒她就會沒命?他想多了解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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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45:21
楔子

     「早。」她全身光溜溜,對浴室立鏡說話,搔首弄姿,展現婀娜體態。她巧笑倩兮,對鏡中美人得意極了。一雙烏黑杏眼,閃爍神氣光彩,紅唇粉潤性感。

  「嘖嘖嘖,真是美啊你……瞧這小蠻腰,飽滿性感的胸部,平坦的小腹,渾圓的臀部,修長的美腿,天啊天啊,我真是尤物啊,怪不得我是男人眼中的女神,這副肉體是極品哪——」她毫不害臊地贊美自己,畢竟花了很多心思保養這副肉身,好在江湖中橫行,情場裏廝殺。

  如今她美麗性感,身材一流,衣著時髦,頭腦聰敏,反應機智,深諳商場及情場的運作模式,因此時常得意,很少失意;生活多采多姿,神氣率性。她把自己栽培成「完美」的代名詞。

  忽然,臉上陶醉的笑容消失,目光一凜,嚴肅起來。以告誡的口吻指著鏡中自己說:「記住,戴英霞。隻有男人緊張你,你絕對不要去緊張男人。隻有你甩男人,你絕對不能被人甩。你這麼棒,如今隻有超級偉大的男人才夠格擁有你。你絕不可以隨便給出你的心。最重要的,非常重要的……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一點……你知道的……男人都很賤。」

  沒錯,男人都很賤,得到的女人就不珍惜,擁有了就當傢俱放著。所以她緻力當一個讓男人追求的女神,要讓男人緊張,絕不當讓男人很放鬆的那種女人。整整兩年,戴英霞保持單身狀態,追求者衆,但無一可入眼。每天醒來她都像這樣給自己信心喊話。在曆經三次被甩、被拋棄、被劈腿的慘痛失戀後,終于養成這個習慣。

  「失戀是偉大的開始」,這是戴英霞的至理名言。更是她安慰失戀姊妹淘的話,沒錯。瞧瞧她,如今多麼偉大而成功。

  壞脾氣的老闆曹複,被她哄得服服貼貼。她領的秘書薪水,可是全公司最高薪的。她漂亮能力好,事業順利,保持單身,約會不斷,正在挑下一次戀愛的對象。

     下次那位,一定,肯定,絕對是要非常完美的男人。把自己養這麼好,要是跟不夠完美的男人戀愛,那太浪費社會資源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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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45:52
第一章

     六月,黃昏時暑氣稍退,夕光映著滿園花草,細末似的塵埃在光中飄。在染黃的大片落地窗旁,白色單人沙發上,那個男人長腿交疊著,悠哉地品味著金萱烏龍茶。他是「若穀雜志社」社長,何淮安。近期竄紅台灣的生活時尚雜志負責人。

  他印堂飽滿,下顎微方。眼睛常常含著笑意,但是當他定睛瞅著你看時,彷佛能看穿你的淡定眼神,會讓人不自覺慌起來。此刻他嘴角抿著笑,聽助理講電話,助理跟電話那端的人交涉著,事情不順利,助理很生氣,而他始終抱持著笑意。

  張助理白淨斯文的圓臉氣鼓鼓。「不是我不體諒你們公關公司的難處,但是……憑什麼那位戴秘書要求什麼,我們這邊就要配合?喔,她老闆重要,我老闆就不重要?她老闆要第一個發言,我們老闆就要讓?什麼?戴秘書威脅你們不讓她老闆發言就不出席?喔,就這樣你們就怕了,喂,對我們公平嗎?她那是無賴,我們不可以讓這種人得逞!我們要抵制這種流氓行爲!」

  張助理生氣不是沒道理的。

  若穀雜志,跟戴秘書工作的安頤雜志,是台灣最有名的兩大生活時尚雜志。專門報導最新時尚活動、最夯流行話題、當紅人事物,以及各種潮流動向。是商場老闆們登廣告的重點刊物,也是媒體人亟欲拉攏的對象。

  本來安頤雜志的曹老闆不把他們「若穀」放眼裏,可自從小小的若穀雜志社由何淮安買下接手,這幾年銷量爆增,搶走生活時尚雜志類銷量第一的光環,更搶走「安頤」許多重要廣告主。

  於是這類的小動作開始多了起來。隻要是安頤跟若穀的社長都參與的活動,安頤的曹社長就一定要坐在大人物旁;來賓發言順序,絕對要比若谷的何社長優先,總之他們安頤一定要比若穀更受重視!活動中曹社長是主角,何社長隻能當配角。

  一、兩次,尚可忍,但這是第三次了。這次「寰宇公關」公司負責國際服飾品牌「flamingo」在台灣旗艦店的開幕酒會。負責協調的沈小姐本來說好,會讓何社長比安頤雜志的曹社長先上臺發言,可臨時又變動,果然又是因爲戴秘書抗議,現在要他們讓步?這回張助理說什麼也要維護老闆的面子。

  「你也不要再勸了!」他激動地嚷起來。「要我們讓,這活動我們也不出席了,看你們怎麼跟業主交代……你去查,我們雜志的銷量比安頤高!」

  張助理掛電話,還激動地罵:「把我老闆當什麼了?我小張這次死也不讓他們換順序。那個戴秘書這麼霸道?我不讓步,這次我死也要扞衛我老闆的權利!」他刻意罵給老闆聽,一副肝腦塗地在所不惜地表演忠誠。

  何淮安笑著,他笑的時候,眼尾泛起一點笑紋,這使他看起來有種雍容高貴的氣質。他輕輕放下茶杯,看著張助理問道:「所以……又是那個戴秘書,戴英霞?」

  「就是,就那個戴秘書,那個戴英霞!全天下還有哪個秘書霸道過她?自從曹複用了她,那家夥簡直目中無人了,搞不好哪天看曹複跩到騎了白雲在天上飛都不奇怪了。」

  何淮安呵呵笑。「她這麼厲害,我是不是應該把你換掉,請她來上班?」

  張助理打哆嗦。「老闆不要開我玩笑了,我知道你不是貪圖美色的人。」

  「可是對著美女工作,心情會很好。」何淮安籲口氣,舒服地躺向椅背,雙手枕在腦後,一派悠閑樣。那位戴秘書的美貌是出了名的,不過……讓何淮安印象深刻的卻不是她的美色。

  何淮安移開視線,欣賞滿園子花草。「你回公關公司電話,就說我同意在『曹複』之後發言,不需要計較這點小事。」

  「不行!這不是小事,是面子問題,已經太多次了,我必須維護您的面子。」

  「我不喜歡跟女人計較,你打電話,就照我說的。」

  張助理不敢違背老闆意思,打電話去公關公司回覆,對方感激得大謝特謝。張助理提高音量說:「所以我們社長就是這麼大器,他是做大事的人,才懶得跟安頤他們小公司計較……」張助理竭盡所能將老闆歌頌一番。

  何淮安事不關己地欣賞天空那抹豔紅的落霞。

  他想起一對美麗的眼睛。那對眼睛,常常盛氣淩人,有時,又閃爍著聰慧的神采。她的眼色活靈活現,鬼裏鬼氣。她笑的時候有可能其實是在生氣,她生氣的時候有可能是在跟你淘氣。總之那是雙教人難以捉摸的靈活的大眼睛,來自那位叫戴英霞的女子。

  何淮安不曾正式的認識戴英霞,不曾和她交談過。她服務於敵對公司,在商務活動上碰見了,她會謹慎地與他保持距離,像防壞人般地防著他。有幾次,他注意到她從人群裏投射過來的,研究他的神情。而當他回以興味盎然的眼神時,她會賞他冷笑,那是挑釁的、挑戰意味濃厚的冷笑。讓他知道,她不把他放眼裏。

  她是那樣自負地睥睨一切,好像自信能聰明地玩弄他人,操控並安排一切。她美麗聰明,果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他沒正式認識這女人,可已經從太多人的嘴裏聽到她事蹟。據說她讓很多大老闆追得心癢癢,據說她總是答應他們的約會卻不曾認真給誰機會。據說她將一堆老闆還有企業家公子哥兒們迷得神魂顛倒、失魂落魄,卻從不對他們失落的心負責。

  從沒有哪個秘書當到這樣出名的,甚至出名過她的老闆。有些特殊的商務機會,還是因爲戴英霞才提升了曹複的格局,她靈活的社交手腕,讓曹複逐漸落伍的雜志社,尚有機會生存下去。總而言之,戴英霞不是個簡單的女人。

  「我常遇到戴英霞……」何淮安沉吟道。

  張助理聽見了。「在哪?」

  何淮安給助理一個神秘的微笑。「在一個……你絕對……猜不到的地方。」

  ※

  下班後,戴英霞趕著去咖啡廳。

  戴英霞是寬額大眼、瓜子臉的漂亮美女,她一路上步伐俐落,眼神炯亮。右手抱著筆記電腦,左手拎著公事包,苗條的身上穿著剪裁俐落的咖啡色洋裝,高跟鞋響亮的踏在紅磚道上,趾高氣昂,英姿煥發,有種「擋她者死」的氣勢。

  此刻,她臉上洋溢著得意的笑,方才接到公關公司電話,周日晚上flamingo的開幕酒會,她再次爲老闆爭取到優先發言權,把「若谷」的何社長甩在老闆之後。哈哈哈,得意的咧。

  前方路旁,高聳的赤榕樹,正冒著粉色嫩葉。風吹來,一些嫩綠夾紅的幼葉禁不住風勢,紛紛飄落,灑落正經過的戴英霞身上。她停住腳步,掃落發梢跟肩頭的嫩葉,擡起頭,仰望巨大的赤榕樹,看見枝芽間閃爍的夕光,好美,她感到暈眩。偶然瞥見的美麗景色,教她驚喜,可惜沒人分享。忽然有點寂寞啊——但是她定定神,寂寞總比愛錯人好。

  戴英霞走進咖啡館,那邊靠窗位置,坐著她的好姊妹。一個矮胖可愛,衣著古闆樸素;一個高瘦,衣著中性。戴英霞走向她們,將電腦包往桌上一放,公事包往椅背掛,精神抖擻亮話:「戴英霞來也——」

  「幹脆說『帶刀子』來了——」高瘦的王彎彎賞戴英霞白眼。「幹麼每次出現就搞得像武俠片開場?!」

  「這叫氣勢,懂咩?」戴英霞招服務生過來,點了咖啡坐下,覷向胖胖的江明芳。「有什麼事要宣佈啊?快講。」

  江明芳臨時把大家都CALL來,她笑容滿面。「人家跟蕭華要結婚了,暫訂八月十五日,月圓那天,粉浪漫吧,哈哈哈。」說完,等著好友們尖叫大笑擁抱祝賀,但……戴英霞跟王彎彎面無喜色,面無喜色就算了,兩位竟還搖頭歎氣。

  戴英霞問:「求婚戒指呢?」

  江明芳說:「喔,還沒買,等他從花蓮出差回來,我們會去銀樓挑戒指。」

  王彎彎問:「求婚儀式呢?說來聽聽,是粉浪漫粉到什麼程度。」

  「喔,」江明芳亂不好意思地笑說:「就昨天我幫他打包出差的東西,打包時忽然有一隻蟑螂爬過他的腳他尖叫,我抓了拖鞋啪嚓的把它斃了。他說我真神勇,然後他很激動的說……」江明芳嘿嘿笑。「他說……」

  「嫁給我?」戴英霞接話。

  「我要你?」王彎彎也接話。

  「都不是。」江明芳宣佈答案:「他說『要是沒有你我怎麼辦』,我說『那我們結婚啊,我就會永遠跟你在一起了』,他說『也好』。」

  「也好!」戴英霞呸出來。

  王彎彎冷笑。「真好,真好,粉浪漫啊粉浪漫。」

  江明芳瞪她們。「幹麼?嫉妒我喔,都不恭喜喔?」

  「恭喜個屁!」戴英霞豈止不恭喜,還激動的拍桌叫囂:「恭喜什麼?你笨蛋,跟他從五專戀愛到現在同居幾年了?等他畢業等他退伍等他工作穩定等到現在你小姐都二十八歲,結果由你開口先說結婚,然後聽見他一句『也好』就爽成這樣還CALL我們來?江明芳,拜託,給我們女人爭氣點,不要把自己搞得這麼cheap!」

  「噓!」江明芳要戴英霞住口,她的手機響了,有簡訊。她甜滋滋的看簡訊:「我親愛的傳簡訊給我呢!」笑咪咪看完,回簡訊,放下手機,對兩位姊妹笑道:「他開完研討會很累要先睡了,特地傳簡訊晚安。」

  王彎彎冷哼。「真夠特地!幹麼不直接打電話說晚安?」

  戴英霞看看手錶,突地坐直身子。「有問題,這裏邊有問題!現在才七點睡個屁。」

  「何止有問題,我看是大大有問題。」王彎彎是記者,也警覺到不對勁。「怪不得蕭華三不五時出差開研討會,我看他是去劈腿。」

  「你們兩位不要詛咒我的愛情,他是想省電話費,所以用簡訊報平安。我們的房貸還在繳欸,要省一點啊。再說他開一下午的會,早點上床睡有什麼好奇怪。」

  戴英霞拿起明芳的手機,命令她:「打過去,現在。」

  「幹麼?他都說他要睡了。」

  「叫你打,打過去跟他親口道晚安。你打就對了!」

  「喔,打就打。」江明芳打過去,電話響很久,沒人接。她聳聳肩說:「轉入語音信箱了,他睡著了。」

  戴英霞跟王彎彎又交換個「你看吧」的眼神。

  王彎彎冷哼。「傳完簡訊不到一分鍾立刻陷入熟睡狀態,連電話響了都聽不見,蕭華的睡癖真好。」

  「不是睡癖好,我看啊是旁邊有女人不方便接電話,我太了這套了。」前男友就是這樣劈腿劈到天邊去。戴英霞握住江明芳的手說:「是姊妹我才跟你說,江明芳,你失戀了。」

  「我失戀?拜託喔,不過就沒接電話而已。」

  「蕭華有別的女人。」王彎彎冷笑。

  戴英霞牢握江明芳的手,跟她催眠:「恭喜恭喜啊,失戀是偉大的開始。你聽好了,失戀不可怕,它不是世界末日,有姊姊我陪你。我就是失戀的前輩,瞧瞧我,越失戀越偉大。」

  「我呸呸呸,不準說我失戀,我跟他好得很。」江明芳怒甩戴英霞的手。

  王彎彎賞戴英霞白眼。「唉,戴英霞,你那個失戀偉大論,對我們江明芳沒效的啦,算啦,我們不用浪費口舌,她眼裏隻有蕭華,我們說什麼她都不會聽。」

  戴英霞不肯放棄,急著喚醒沉睡中的朋友。「你們多久沒做愛?上次我才聽你說你們現在像老夫老妻都沒性生活了?喂,我跟你賭,他劈腿了,他有做愛,跟別的女人做!」

  「呵呵!」王彎彎拍拍手。「英霞果然比刀子還犀利,夠狠。我附議。」王彎彎跟戴英霞擊掌。

  江明芳大笑。「你們兩個,你們兩個喔,可悲啊,到現在還找不到可以定下來的伴侶,精神衰弱到嫉妒我喔,一天到晚希望我失戀,神經。」

  戴英霞跟王彎彎說:「我看我們要趕快給明芳找備胎,這家夥很認真的,一旦失戀,我怕她活不下去。」

  江明芳掐戴英霞耳朵。「你閉嘴,我才不像你倒黴到被甩了三次!」

  「什麼倒黴?我是幸運!」戴英霞拍拍胸脯。「看看我!失戀正是偉大的開始。想我戴英霞二十歲時,又呆又矬又胖又醜,被當時的學長拋棄,嫌我帶不出門。可是我有因爲這樣唾棄我自己嗎?沒有!我卯起來K流行雜志,學梳妝打扮,鍛鏈身材,控制飲食,造就33、24、34無敵完美的身材,迎接下一次的戀情——」

  「結果下一次又被甩了。」王彎彎冷哼。

  「沒錯,二十四歲時,跟當時的老闆戀愛,對方又是買衣服買珠寶買首飾買皮包瘋狂地追求我,我才答應交往的。」

  「重點還是被甩。」江明芳說。

  「對!又被甩。但我進步了,這回我不是被嫌醜,這回我被甩是因爲我太美了,被他嫌是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因爲我外強中乾,腦袋沒東西,肚子沒墨水,專業技能不足,辦事經常出錯,常在商務應酬裏講錯話表錯情給錯訊息造成他數筆生意的損失,我不怪他甩了我,我不怪他罵我是花瓶,我被甩得心安理得,實事求是,不怨不恨,心平氣和。」

  「可是那個人不是還把給你的衣服首飾珠寶都要回去嗎?你不恨,真的?」

  「當下是有那麼點不爽,可是我徹底明白了,女人,還是靠自己最可靠,隻有漂亮是不行的,所以我跑去上商務課程,我進修,我學電腦,我K財經雜志,現在我可是赫赫有名的專業秘書,求我去任職的大老闆打爛我的手機。喔,我甚至賺到了第一棟房子,憑我自己的實力,現在我要身材有身材,要美貌有美貌,要智慧有智慧,要墨水有墨水——」

  「那又怎樣?第三次戀愛,還不是被劈腿。最慘是發現被劈腿了你哭到眼睛都發炎了,還得了厭食症。」

  「那是因爲我犯賤,忘了男人喜新厭舊的本性,我讓他太放心了,所以他才會在外面大搞特搞的把我當傢俱放家裏積灰塵。我現在已經完全煥然一新,我懂得享受一個人的生活,會一個人去看電影,去餐廳吃飯,去書局看書,去逛動物園,去喝咖啡,我還深懂如何抓緊男人的心。我現在是男人們心目中完美的女神!」

  江明芳聳聳肩。「又怎樣,你現在還是沒男人啊,我都要結婚了。」

  「噗。」王彎彎笑出來。

  「笨蛋!」戴英霞激動地站起來。「追我的人多著呢,我沒男朋友那是因爲我現在太偉大了,偉大到我不肯輕易降級去接受那些比我遜的家夥,現在我是進階版的戴英霞,阿貓阿狗的我看不上眼,拜託,我把自己進化得這麼棒,我幹麼屈就那些男人啊?現在是我挑男人,是男人看我臉色,是他們追著我跑,我啊,」她坐下,交叉長腿,笑咪咪。「我大可好好享受衆星拱月的滋味,我幹麼定下來變死會?」

  「說得好。」王彎彎舉咖啡杯相敬。「男人這東西,一追到手,臉色就變了。女人最跩的就是男人還苦追不到的時候,那是女人的黃金期。」

  江明芳很不以爲然。「女人的黃金期就是趁年輕找到好男人結婚生子享受家庭生活。總之,我跟蕭華好得很,我不會失戀的,我不需要像你靠失戀變偉大,我隻想要跟蕭華一個就天長到地久。」

  「然後直到日月無光?」王彎彎嘲諷。

  戴英霞翻白眼。「朽木不可雕,說破嘴也沒用。」

  江明芳呵呵笑。「我知道你的『失戀偉大說』還被記者寫上雜志引發熱烈討論,封你爲『失戀教主』,可是失戀教主,除非你遇上好男人戀愛結婚幸福美滿,不然孤家寡人的好沒說服力欸。」

  王彎彎大笑,指著戴英霞說:「說得有理欸,你完了你,你講輸江明芳了。」

  江明芳乘勝追擊。「就是啊,彎彎,你看英霞,她雖然光鮮亮麗,事業得意,很多人追,可是你說老實話,你說她有比我幸福嗎?」

  「嗯……」王彎彎中肯地說:「好像是沒有喔,也沒比我好。」

  嗟,這就是混太熟的後果嗎?戴英霞瞪著兩位好友。是怎樣?一起批判她這位失戀教主。

  戴英霞挺胸。「我哪不如你們了?」她瞪江明芳。「你啊,談個白開水似的愛情,軟趴趴的全聽男友作主,毫無自尊,任人擺布。房貸一起繳,假日還要去參加男友家人的聚會,幫忙洗菜煮飯打掃,你早晚會變歐巴桑,不對,你現在的身材已經是歐巴桑,嘖嘖嘖。」

  戴英霞又瞪王彎彎。「至於你,你這位憤世嫉俗的大小姐,自視甚高,極端負面思想,每天穿得跟男人一樣,搞到哥兒們一堆,可沒一個愛你的,夜夜窩在家裏抽煙喝酒,把身體都搞壞掉了,你又哪比我強了?還跟明芳說我咧?」搞清楚喔。「這裏混最好的就是我啦!」

  「呴,」江明芳看向王彎彎。「她說我們咧。」

  王彎彎也看著江明芳。「是啊,她瞧不起我們咧。」

  戴英霞笑了。「本來就是,我啊,可以說是我們三個人之中,最有資格教訓你們的。」

  「可是——」王彎彎眯起眼睛。「英霞,我跟明芳再不濟,起碼明芳住跟男朋友買的房子,溫暖舒適;而我呢,雖然自己租一間很小的爛套房,可是我起碼在下班後鞋子一踢,爛在我的狗窩喝酒抽煙自在逍遙,你呢?」

  江明芳牽住王彎彎的手,一起瞪戴英霞。「就是啊,我跟蕭華的房子,還是登記我的名字呢,你呢?」

  「我?」戴英霞瑟縮一下。「我也有房子!比你們強。」

  「但是每個月要繳兩萬多貸款。自己繳欸,我至少有男朋友分擔。」

  王彎彎說:「不隻要繳兩萬塊貸款,英霞,買房子真是你最大的錯誤,名字用老媽的,早跟你說買的房子要用自己的名字你不聽,好咧,現在媽媽跟個寫色情小說的老男人交往,還一天到晚把男朋友請進家裏,連鑰匙都給出去,你倒好,討厭跟老媽的男友獨處,晚上老是在便利商店混,有家歸不得,所以你這是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江明芳說。

  「看似快活——」

  「外強中乾。」江明芳說。

  「好咧!」戴英霞大喝。「我真是吃飽撐著來這裏讓你們兩個取笑。」

  王彎彎哈哈笑。「英霞啊,我給你想個辦法,你把權狀偷出來,我陪你去變更名字,改了以後就算被你媽發現,她總不可能告自己女兒吧。這樣你未來才有保障,要是你媽跟她男朋友不可靠,就叫他們滾蛋。」

  「嘖嘖嘖,」戴英霞瞪王彎彎。「當記者跑社會新聞跑久了,心都毒辣起來了,這是人講的話嗎?」

  「老把男友往家裏帶,毫不顧忌女兒感受的又算什麼好媽媽?」

  「這我會跟我媽說的。」

  「你算了吧?都說幾年了?一年多了,你幹脆再更偉大一點,看能不能偉大到把你家附近那間便利商店買下來還比較快……」

  江明芳嘻嘻笑,看到自信滿滿的戴英霞被奚落,真有趣。

  戴英霞瞪她。「你很樂喔,笑吧笑吧,盡量笑吧,以後你就知道了。唉……」戴英霞氣虛。「爲了給老媽安全感,辛苦工作買了房子,結果自己住得心驚膽戰,真是失策啊失策。」她承認這是她的錯誤。

  王彎彎舉起咖啡杯。「所以說像我這種孤兒,是福報啊。我們來乾杯。」

  「兩位!」江明芳一手搭著一個好友,咕咕笑。「我們喝完酒去唱歌吧,慶祝我跟蕭華要結婚了。別管什麼偉大不偉大的,我才不想偉大呢,我隻想當一隻快樂的小鳥,啾啾啾地飛過來飛過去飛到愛人的懷裏。」

  「啊我都忘了,我有好消息慶祝。」戴英霞說:「那個何淮安你們知道吧?我們老闆的頭號大敵,今天我又讓他吃癟了,flamingo旗艦店開幕,我幫我們老闆爭取到優先發言的機會,這代表什麼?代表我們老闆曹複比他何淮安更夠力,哈哈哈,我老闆多有面子,何淮安一定氣死了。」

  「真是了不起。」王彎彎笑。「曹複有你當秘書真是賺到了。」

  「是啊,老闆對我超好的,他常說啊,雖然他右半邊中風,行動不便,可是自從請到我當秘書,我是他的右手,他常說不能沒有我。」

  「喔天啊,聽起來很有愛的感覺欸。」江明芳笑咪咪地想像起來。「英霞啊,你說你老闆有沒有可能……愛上你了?」

  「拜託喔。」戴英霞說:「他快七十歲都能當我爸了,還有,他那個兒子一天到晚惹事,又是酗酒又是嗑藥,常鬧得我們要上警局保釋他。每次見面瞪我的眼神,嘖嘖嘖,像是把我當成覬覦他老爸財産的女人,我才不要蹚渾水。」

  「喂,」王彎彎出主意:「你想想你要是跟你老闆交往,他中風過,行動不便,身子不好,哪天嗝屁了你馬上繼承他的財産,到時候你就不用晚上老泡在便利商店混,你有大房子住還有傭人伺候,贊。」

  江明芳驚呼:「彎彎你的思想太可怕了。」

  戴英霞翻白眼。「我還不至於爲了住大房子出賣我的真心。」

  「是喔。」王彎彎聳聳肩。「可是有差嗎?我看你們又是戀愛又是失戀,哭哭笑笑,一路走來,也沒撈到什麼好處啊?倒是你們的真心被砸爛了好多次欸,還不如把感情收掉,務實點往錢看——」王彎彎從小在孤兒院長大,無父無母,兩袖清風,立足世上憑的就是現實跟務實,她不像戴英霞和江明芳對感情仍存有美好憧憬。

  戴英霞說:「我啊,相信戀愛是會進化的,有過幾次失敗的經驗,會讓我們跟真愛越靠越近,挑男人的眼光也會越來越好,談戀愛的技術更會越來越純熟,然後我們會——」等一下,手機響了。戴英霞看著手機,江明芳跟王彎彎也看著她的手機。一聲、兩聲、三聲——

  戴英霞驕傲地說:「這個邱世威最近狂追我,八成是要約我吃飯。」

  「第五聲了,英霞!」江明芳喊。

  戴英霞這才悠哉悠哉地接聽電話。「哈羅?……哦,邱先生,明天啊?我要看看時間喬不喬得出來欸。」

  戴英霞笑咪咪地跟邱先生哈啦,江明芳咕咕笑,王彎彎翻白眼。這就是戴英霞的戀愛守則之一,凡追她的男人打來的電話,響過五聲才接,絕對不要給對方一副窮等他來約的感覺。物以稀爲貴,人難約才贊。總之,人性就是這麼賤,幾番大徹大悟後,她學會耍手段,成就她的女神之路。

  ※

  現在的戴英霞,不能想像當初自己也是那種以男友爲主的弱女子,用情太深,失去自己,等到一日發現男友變心了,每天發狂打電話,神經兮兮搜尋男友劈腿的證據,證明被男友背叛後,還可憐兮兮地選擇原諒隻要男友回來,那時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自尊踩在腳下不堪回首。

  戴英霞再不會那樣傻了,心疼最愛的男人到最後痛的都是自己,誰又來心疼自己了?現在她對追求她的男人任性,下意識地想安慰過去失戀的自己。她聽過何韻詩的歌「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歌真好聽,歌詞很入心。戴英霞想著,女人變得狠心,也是失戀淬鏈出來的啊,毫無心機的戀愛又得到什麼呢?

  今晚她跟好友聊到十點多回家,她打算洗個澡,早早上床睡。可一進家門,看到媽的男友焦叔也在,心情立時緊繃。

  焦叔比她更緊張,本來癱在沙發吃洋芋片看電視好逍遙,看戴英霞進門,他倏地從沙發跳起,肥胖的身軀碰落茶幾上的杯子,杯子鏗地一聲摔碎。焦叔脹紅面孔,蹲在地上收拾,滿頭汗,白色泛黃的T恤被汗浸濕黏在鬆弛皮膚上,慘不忍睹。

  戴英霞尷尬。

  焦叔慌亂地朝她喊:「對不起對不起啊,我不小心把杯子都打破了。你要不要看電視?遙控器給你——」又慌亂到處找遙控器。「放到哪去了?剛剛還在啊!」

  「沒關系你看就好了。」看他緊張,怕給他壓力,她擠出笑容。

  「你媽臨時被叫去輪大夜班——」焦叔拿抹布抹乾地闆,手也沒洗又沖進廚房端來好大一碗湯面。「我跟你媽晚上煮了什錦面,湯頭是我親自熬的,你媽說你常加班要補一補。來,你喝——我從電鍋拿出來還熱著。」

  不要吧?戴英霞驚恐地看焦叔很熱情地把大碗公湯面呈上來,按在碗邊緣的拇指指甲深陷湯裏,而其他露在碗邊的指甲縫全是黑垢,他慈愛地笑咪咪端來愛心湯面,戴英霞不感動,還一陣反胃。

  「我晚上吃過了,我不餓——」她驚恐地閃躲湊來的碗。

  他一直把碗湊過來。「這個湯很補,對你很好,你媽叫我一定要盯著你吃,她說你太瘦了,來,坐下喝——」硬把碗公塞給戴英霞。

  坐下?戴英霞雙手捧著大碗公,看著沙發。坐哪?上頭都是洋芋片碎屑。

  焦叔發現她的視線,又暴走起來。「我馬上整理幹淨!」

  他大動作拽下軟墊,劈哩啪啦猛拍沙發,塵埃飛揚,戴英霞忍不住打噴嚏,湯就濺出來了,焦叔見了湊去接碗,戴英霞閉著眼不知他伸手過來轉身要拿衛生紙,於是兩人撞在一起,湯面撞翻了,湯汁潑在戴英霞身上。

  「喝?!」焦叔倒抽口氣。「唉呀,怎麼辦!」抓起剛抹完地的抹布就要朝她撲——

  「STOP!」戴英霞終於大聲喝止。「冷靜,不要動。」再搞下去,她會發瘋。

  焦叔尷尬地站定,紅著臉,杵在戴英霞面前。右手抓著抹布,一額汗,眼看他窘得連眼淚都要飆出來了。

  戴英深吸口氣,拿出專業秘書的冷靜口吻說:「不要緊,套裝可以送洗,面我放著餓了會吃,沙發的屑屑不用急著清。晚上我要趕一份報告,需要查資料所以等一下會去7-ELEVEN趕工,在房裏工作太放鬆我會有惰性,我很晚才會回來,所以你現在坐好,繼續看電視吃零食不用招呼我。來,坐下,對,不要動,坐好。」戴英霞將他按回沙發,遙控器塞進他手中。「繼續看電視,當我不在家。」

  在焦叔抱歉的目光中,戴英霞很快地閃回房間。靠在門扉,長籲。真是,比上班還累。這個十八坪大,兩房一廳的小公寓,已經夠窄,還多個不熟的男人,別說她不舒服,焦叔也不自在。

  戴英霞打開燈,書桌立著爸爸的照片。爸爸戴青山坐在他珍愛的白色鋼琴前正在彈奏。他過世時,戴英霞才一歲大,跟父親的記憶,全是從媽媽那兒聽來的。

  爸爸是留美回國的鋼琴名師戴青山,大媽媽十五歲。父親原是有婦之夫,卻愛上自己的學生。在保守年代,這不倫戀鬧得沸沸揚揚,造成爸跟原本的家庭決裂。離婚時,因爲內疚,將財産全給了原配,隻帶走那架白鋼琴。在長輩及家人的不諒解中,他跟媽媽結婚,同年,戴英霞誕生。這段始終不被祝福的戀情,隻維持兩年,戴青山在一次嚴重的藥物過敏下,驟然離世,留下才一歲多的戴英霞,和二十歲就成爲寡婦的媽媽。

  媽媽認命地承擔悲劇的結果,總說這是她的報應。戴英霞也曾問媽媽,倘若時光倒流,還會跟爸爸不顧一切戀愛嗎?她說絕不會。可是當年才十八歲的媽媽,那時面對愛情就像被海浪卷進漩渦裏,被爸爸深深吸引,暈頭轉向。等她醒了,冷靜了,才知道怕。知道怕的時候,讓她不顧一切投奔的男人已經死了,而她依靠的原生家庭也斷絕來往,她忽然間成爲一個小孩的媽媽。她可憐的媽媽,就這樣孤立無援地活下來。

  戴英霞不敢想像那時候媽媽的處境,當時她有多麼孤獨旁徨?而媽媽畢竟沒有拋棄她,媽媽到麵包廠工作,一天兼三個班,咬牙撐過來。所以,戴英霞有能力時,希望媽媽快樂,即使談起黃昏戀的媽媽帶給她不便,即使媽媽戀愛的對象,不論背景或外表都令她錯愕,但她不好意思反對。媽媽吃過那麼多苦,她總認爲自己委屈點又算得了什麼?

  算了,媽媽開心就好了。

  戴英霞換上幹淨衣物,帶上筆記電腦、mp3、書本、工作資料,這些全收進包包裏,出發到巷口的便利商店。幸好現在的便利商店都設有座位,弄得跟咖啡廳一樣,她在午夜時,還有個清靜的地方窩著,逃避跟焦叔獨處的窘境。

  戴英霞像往常一樣,跟店員買了咖啡,戴上耳機,打開電腦,一邊聽著父親演奏的鋼琴曲,一邊處理商務資料。

  父親的音樂,在寂寞的午夜裏陪她。

  父親留下的錄音卡帶,英霞找了工程師全轉成mp3檔。聽著對她來說很陌生的父親,彈奏一首首鋼琴名曲,就好像他陪在她身邊。戴英霞帶著對父親的緬懷跟好奇,愛上鋼琴,認識一首又一首鋼琴名曲。有時,她會幻想,再次見到父親珍惜的那架白鋼琴。

  那架鋼琴在她兩歲時,一次嚴重的肺炎中被媽媽變賣,籌措龐大的住院費。這是媽媽的遺憾,也是戴英霞的心結。那架白鋼琴,流落何方呢?

  父親親手演奏了無數次的琴鍵,她好想摸一摸。也許她是碰觸過的,媽媽說過,爸爸曾抱著她,抓著她的手撫觸琴鍵,可惜當時年幼無知,完全沒有記憶。

  沒記憶,也許對她來說反而是一種幸運。對爸爸毫無印象,尚且令戴英霞沉迷于父親演奏的音樂裏。倘若有了鮮明的回憶,一旦失去父愛,會比現在痛苦N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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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46:51
第二章

     周日夜晚,英國服飾品牌flamingo旗艦店開幕酒會,即將登場。在精英百貨公司中庭廣場,聚量衆家媒體。受邀的模特兒及演藝明星陸續進場,他們配合公關公司請托,紛紛展示身上的flamingo服飾,接受媒體采訪。

  戴英霞陪老闆曹複出席,曹複身上的flamingo三件式西裝,是戴英霞幫他挑選的,黑色可以令他顯瘦,背心把曹複寬廣的肚腩遮住。曹複行走不便,走幾步路就喘,戴英霞體貼地候在一旁,陪他招呼商界朋友。

  “若穀”雜志的社長何淮安,由張助理陪同出席。他穿flamingo的鐵灰色西裝,高挺拔的身形,一現身就引來媒體注目,跟出席的男明星相比,何社長毫不遜色,還多了熟男魅力。

  他敷衍地接受片刻采訪,就低調地閃到宴會角落,他不像曹複熱衷和商場人士攀關系打交道。他面帶笑容,喜愛獨自站在一隅,默默觀察人們。

  他的視線常溜到曹複身旁的戴英霞。那位美麗的女秘書,忠心默默地跟隨在曹社長旁,曹社長不時地低聲跟戴英霞交談,從他的姿態看來,他非常依賴他的秘書。

  戴英霞。

  何淮安倚著粱柱,巧妙地隱身在陰影中,他支開助理,也避開旁人的打擾,盡興欣賞那個美麗女子。她一頭蓬鬆長發,穿著無肩、深領的白洋裝,使得她像朵白雲,清新、輕靈,獨立在打扮妖豔、濃妝豔抹的嬌客間。這朵白雲,顯得更迷人,更抓住衆人視線。她很懂得穿衣服,何淮安贊賞地想。她還很懂得幫老闆攀關系,何淮安看她笑容滿面地陪老闆應對各界人士,她不時溫柔地在老闆耳邊講悄悄話,給老闆提醒。

  怪不得啊,業界傳聞這個漂亮迷人的戴秘書跟她老闆曹複有不尋常關系。曹複看著戴秘書的表情,毫無老闆的霸氣,反而像是個很需要被關愛的孩子。

  此時,舞臺上主持人宣佈活動開始,在一番制式化對品牌的溢美之詞後,隨即邀請時尚界要角陸續上臺發言。

  張助理跑到何淮安前,對他比OK的手勢。

  何淮安點點頭。“都說好了?”

  “沒問題,照您說的安排好了。我們過去吧--”張助理喜孜孜的陪老闆走向舞臺。同時,那邊,戴英霞也陪老闆曹複走向舞臺。兩方人馬站在舞臺邊。此刻舞臺上,flamingo總裁及設計師群正在發言,感謝今晚賓客們的參與,並興緻高昂的宣佈flamingo未來的新計劃。

  終於輪到貴賓發言了,主持人高喊:“現在,讓我們歡迎時尚界重要人士上臺,與我們分享flamingo帶給他們的感動。”

  戴英霞朝老闆使個鼓勵的眼色,曹複整整領帶上臺。

  “不好意思……”公關公司的沈小姐忽然跑來,攔住曹複。“因爲何先生臨時有急事,所以我們發言的順序調換了。”

  戴英霞愣住。“不可以這樣,說好我們先--”

  主持人喊:“……讓我們熱烈歡迎‘若穀’生活時尚雜志的何淮安社長上臺--”

  “這什麼意思?”曹複瞪向何淮安。

  何淮安朝他們點個頭,低聲說:“不好意思,我待會兒有急事先上臺--”

  “等一下,喂,等一下!”何淮安不理戴英霞的攔阻,徑自上臺。戴英霞瞪住公關小姐,質問:“你們怎麼可以說話不算話?”

  “真抱歉,我們也不知道何社長臨時有事,他也是突然跟我們說的,這是意外,我們不是故意的。”

  “真是,真是豈有此理,這太狡猾了。”戴英霞握拳氣極了。

  何淮安在戴英霞憤慨的眼色中,從容地站在舞臺上緻詞。他風趣地引述男人穿上flamingo西裝可以造成的驚人效果,還請張助理搬來兩個超大的人形立牌,一個是邋遢宅男,另一個是宅男換上flamingo西服後神氣的模樣。他幽默的談話、自信的語調,立即征服在場所有人士,逗得大家哈哈笑。連flamingo總裁聽了翻譯的話,樂得豎起大拇指。

  戴英霞瞪著何淮安,這下好了,他把場子搞得這麼熱,存心要讓接著上臺的曹複丟臉嘛。

  “真的很不好意思--”公關小姐還在跟戴英霞賠不是。

  曹複瞪著何淮安。“英霞你看看,你看吧,他就是這麼陰險的人,把我最得意的員工挖走,現在又故意讓我難看,我不上臺,我退席!”曹複對於之前的資深企編郭達明跳槽到若穀,又被若穀解雇的事耿耿於懷,現在彼此的仇又多一筆。此刻上臺,隻是讓他被當笑話看。

  “曹社長……”公關小姐急了。“拜託您看在flamingo總裁面子上請坐……”

  “我們走。”曹複拉戴英霞走。

  “不能走。”戴英霞挽住老闆的手。“現在很多記者在,臨時退席鬧出新聞,反而顯得我們不大器,還會得罪flamingo,這不是稱了人家的心嗎?”何淮安是知道的,他故意臨時說有急事,存心讓他們進退都尷尬。

  何淮安緻詞完畢,大家熱烈鼓掌。

  主持人接著宣佈曹社長上臺。曹複看何淮安英姿颯爽地走下臺,他僵硬地走上舞臺,對著黑壓壓人群,胸口悶,頭上燈光太亮很刺眼,他頭暈,他緊張,他忘了戴英霞準備好的講稿,急著抹額頭的汗,支支吾吾,說得一塌糊塗,語無倫次,他心跳很快,喘不過氣了,求助地望向戴英霞。

  戴英霞知道老闆狀況不佳,她定神,走上台,滿面笑容地朝大家揮揮手,同時風趣地跟台下明星們眨眨眼,露出驚喜的表情。

  “哇,好多明星啊,那是賀軍翔嗎?我的偶像欸。”她喜悅又興奮地發言。“大家好,我是戴英霞,我們老闆的秘書。請大家忍耐一下,讓我這個小人物在臺上站一站,我是特地拜託我們老闆讓我上臺看看這些大明星,若谷搬了人形立牌上來,讓大家看見宅男穿上flamingo後的改變,真精彩。在這裏,我請大家看張照片--”戴英霞取出手機記憶卡,跑向舞臺投影機處,請負責機器的工作人員放相片。

  相片投影到螢幕上,那是一名相貌平凡的女子,身材胖胖的,穿著菜市場大嬸常穿的寬松花洋裝,以及一雙造型恐怖的黑色厚跟皮鞋。

  戴英霞回舞臺中央,拿著妄克風笑道:“照片裏的是我。”戴英霞站到舞臺前,展示身上的衣服。“這是開始穿flamingo的我,不需要人形立牌,真人展示是不是更讓大家見識到flamingo的魔力?”

  大家哈哈笑,熱情鼓掌。過關了,戴英霞暗鬆口氣,嗚嗚,可恨的是出賣了自己的矬樣,悲哀啊!

  曹複放鬆下來,感激的看著戴英霞,慶幸有她在。一場危機化解,後續賓客上臺發言,酒會正式開始,賓客們聊天喝酒,交換流行資訊,現場充斥音樂跟熱鬧的交談聲,服務人員在政商名流間穿梭著,端上各式點心水酒,供賓客們享用。

  曹複安然度過危機,他跟幾個商界朋友聊起股市未來的走向,戴英霞沒興趣聽,穿過擁擠的人群,溜上二樓,倚著面向舞臺的矮牆,拿出手機檢視曹複明日的約會行程,又上網幫老闆過濾商務信件……她低頭檢視郵件,不知身後有人正默默觀察她。

  何淮安追隨她來到二樓。

  他端著香檳,隔著距離,欣賞她專注的模樣。她骨感的肩膀,形成一道美麗的彎。她雙手握著鑲了水鑽閃爍的手機,指尖熟練操控按鍵,他還注意到她耳珠鑲戴著一個飛機形狀的銀耳環,非常淘氣。

  所以,飛機飛到了這朵白雲上。他微笑,奇怪自己無法移開視線。忽然,他看戴英霞停住操控手機的動作,她的目光移至一樓舞臺,她被鋼琴師正演奏的曲子吸引住。

  英霞無心處理公事,靠近矮牆,看著鋼琴師彈奏樂曲。那是她非常喜愛的曲目,她閉上眼凝聽,微偏著臉,非常陶醉。

  “是李斯特的……第三號愛之夢。”一把男人的聲音說。

  戴英霞睜眼,轉身,看見何淮安站在她的面前。

  戴英霞表情驟冷。“我知道,何先生不需要跟我炫耀你的博學多聞。”

  “很好聽吧?我也很喜歡這首曲子。”

  戴英霞背靠著矮牆,盯著他。“何先生不是一直跟公關公司強調有急事嗎?怎麼?一上臺緻詞完,急事都不急了,還有閑情跟我聊天?”這個陰險奸詐卑鄙的小人!戴英霞真正想說的是這句。

  “你知道李斯特是怎麼死的嗎?”不理她的揶揄,他問。

  “我對他怎麼死的沒興趣。”戴英霞轉身背對他。“我比較有興趣的是何先生究竟還有哪些陰險的手段可以玩的?把人家優秀的員工挖到自己的公司,結果不到三個月又把人解雇,呵,何先生消耗人才的速度真是快。”

  “哦,你說的是郭達明。”

  “真令人感動,還記得人家叫什麼名字。”

  “我沒興趣聊郭達明的事,不過,我倒是很有興趣跟人聊音樂,李斯特是被月亮害死的。”

  月亮?戴英霞愣住,從沒聽過月亮會害死人。

  此時,台下一陣騷動,曹複在衆目睽睽下暈倒了。戴英霞見了,急奔下樓。何淮安看她穿越人群,喊著要人叫救護車,同時從曹複西裝口袋掏出藥,將曹複攬進懷裏,溫柔地喂他吞藥……

  何淮安看著,覺得胸口悶悶重重的。心,好像被什麼東西掩住。

  戴英霞陪老闆上救護車趕往醫院。曹複一副喘不過氣的樣子,脹紅著臉很讓人擔心。到醫院後,曹複做檢查時,戴英霞跟著護士去辦入院手續,填資料填到一半,忽然記起什麼,糟了。她打開手拿的宴會包翻找,天啊!她的手機!她把手機放在矮牆上了。

  戴英霞跟護士借電話,費了一番功夫聯系上公關公司的沈小姐,她們還在宴會裏。她請沈小姐幫她找手機,一會兒,得到令人沮喪的消息,她的手機不在二樓的矮牆上。

  手機存有大量的商務訊息,以及重要人士的電話和商務備忘錄,戴英霞頭大,要自己冷靜,不要慌,她想到了,打電話到自己的手機。鈴聲響了一陣,有人接起電話。

  “喂?”那是帶著笑意、充滿磁性的男人嗓音。對方竟不疾不徐地問:“這是戴英霞的手機,請問誰找她?”

  這口吻?戴英霞意會過來。“何淮安你拿了我的手機?”

  “是你把手機忘記了,我好心幫你保管。”

  “好心?你是想竊取商業機密!”

  “哦?我倒沒想到,謝謝提醒,裏面很多機密嗎?”

  會氣死!戴英霞喊:“我現在過去拿。”

  “我已經離開會場。”

  “你在哪?我立刻過去。”

  “好吧。”他悠哉悠哉,享受她的緊張。“給你我家地址--”

  “等一下。你家?你回家了?”

  “嗯哼,事實上我正打算洗澡,剛脫光衣服你就打來了。”

  戴英霞腦子突然出現何淮安脫光的畫面,停!心律不整了。“我……我現在不方便去你家。”老闆在醫院,跑來跑去的萬一醫生臨時找她怎麼辦?再說她隱約覺得去何淮安的家不妥。而且他這時候說什麼他脫光要洗澡整個就是脫序狀況。戴英霞當下決定,跟這個人保持距離。她拿出紙筆。“你給我地址,我派快遞過去拿。”

  “這麼重要的東西請快遞拿?”

  “我有認識的快遞,所以--”

  “明天到我公司拿。”

  “不行,我--”

  嘟嘟嘟……他掛了。

  這家夥?這家夥!戴英霞抓緊話筒,想摔它。

  “小姐?那個,電話可以還我了?”護士驚悚地看著她。

  戴英霞深深吸氣,交出電話。冷靜,冷靜啊,此時慌亂對事情沒有說明,既然錯誤已造成,隻好靜下心面對。

  好吧,去就去!難不成那家夥能把她吃了?沒在怕的啦,大不了包包裏藏小刀。嗚……

  曹複做過檢查,確定是單純血壓上升造成暈眩,幸好戴英霞實時讓他服藥。現在血壓降下,意識清楚,但需留院觀察。戴英霞幫曹複聘好看護,采買住院用品,又趕去宴會會場,把老闆的車開到醫院,肩上背著老闆的筆記計算機,兩手拎著日用品。此刻,身上還穿著小禮服,醫院冷氣太強,她頭痛。踩著高跟鞋,整晚跑來跑去,雙腳也痛。又困又倦,加上晚上狀況不斷,她連胃都疼了。

  對了,她想起來了,晚上什麼也沒吃啊!這秘書當得也夠鞠躬盡瘁了。戴英霞腦子裏還斟酌著老闆明日要挪動的行程,該打的商務電話……真是,偏偏手機在何淮安那,頭大啊--

  戴英霞走進病房。

  曹複一見英霞來了,忙訴苦:“你看,我躺在這裏打點滴,差點連命都沒了,讓何爛人爽到了--”“何爛人”是曹複對何淮安的稱呼。

  戴英霞把東西放好。“老闆,先別想那些了,醫生要你好好休息。”

  “休息什麼?明天下午還有三個會要開,快,把我的計算機打開,我要發信給阿明……提醒他們明天開會要討論的企劃案,不跟他們講,他們又要給我裝胡塗當沒這事……”曹複隨時都要盯員工進度。

  “老闆,阿明又沒健忘症,會記得的啦。”

  “晚上的事都上新聞了,我要讓他們知道明天還是要開會的,你通知他們來病房報到,不要以爲老闆暈倒了,喔,就可以隨便了,我們再不努力點客戶都要被何爛人搶光了--”說著,曹複又罵起何爛人搶走他一手栽培的郭達明。事情都過了快一年,曹複仍未平靜,對人的疑心也更重了。

  戴英霞看他那義憤填膺的模樣,真怕他又高血壓。

  “別再想了,來,計算機開好了。”趕快將計算機放到曹複面前,讓他忙,她好快點回去休息。看護過來報到了,那是個看起來憨厚的胖阿桑。

  戴英霞交代她老闆的習慣等,終於忙完,告辭。

  戴英霞揉著酸痛的頸子走出頭等病房,忽看見熟悉的人走來,她臉色驟變,忙轉過身,但那個人已經看到她了。

  “戴秘書!不用躲,我看到你了!”曹銳鋒跑來,帶著酒氣,用泛紅的眼睛瞪她。“我爸怎麼了?看到新聞我急死了立刻從PUB趕來……他沒事吧?醫生怎麼說?”他激動地朝戴英霞喊,刺鼻的酒味令她作嘔。

  一名護士經過,戴英霞趕緊攔下。“我是頭等病房的家屬,麻煩找警衛過來,快。”

  護士愣住,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下一秒,曹銳鋒已經拽住戴英霞的手臂,激動地搖晃她。“X!你什麼意思?”他連爆粗口,用各種不堪的言語叫囂。

  護士趕緊沖去找警衛,戴英霞被他拽得痛死了。

  “你爸很好,他在休息了,他謝絕訪客--”又來了,唉。

  “我是訪客嗎?你腦殘嗎?我他兒子,他馬的,你哪根蔥?給我閃一邊去--老子看你這個賤貨超不爽的,我見我老爸還要透過你這婊子?滾開!”他推開戴英霞,沖進頭等病房。

  戴英霞及時穩住身子才沒跌倒。她追進去,一邊朝外頭喊。“警衛呢!快叫警衛來!”曹銳鋒又要鬧事了。

  果然,曹銳鋒一沖進病房,就朝爸爸咆哮。“你老子爽了吧?叫你每個月給我三十萬我親自照顧,你他媽的甯願跟外人好就是對我這兒子吝嗇得要死,X,甘願把錢都拿給女人花,讓那些賤貨爽你--”

  “出去!你出去!”曹複按緊急鈴。

  曹銳鋒沖到病床前,將老爸猛地從病床拽起來吼叫:“你想看我死是不是?我叫你存兩百萬進去你是沒聽見嗎?我是你兒子你見死不救,害我被地下錢莊追,你混蛋你王八蛋你他媽的幹麼生我!錢拿來--”

  看護嚇得縮在角落,戴英霞見警衛不到,又看老闆被勒得臉冒青筋,隻好硬著頭皮沖上前攔阻。

  “你爸好不容易血壓降下來,錢的事我們改天談好嗎?先讓他喘口氣,你快勒死他了……”戴英霞拉他出去。

  曹銳鋒放開爸爸,突然掐住戴英霞的手腕。“賤人,我們曹家的事你雞婆什麼?你一天到晚跟在我爸旁邊想幹麼?跟那些女人一樣想上我爸的床分他的遺産!”

  “你放手--”戴英霞被掐得好疼。

  曹銳鋒放開戴英霞,又撲向老爸。“你到底給不給錢!”

  警衛沖進來,拉曹銳鋒出去,曹銳鋒大吼大叫地被拖出病房。

  看護趕快把門鎖上,按著胸口,驚魂未定。

  戴英霞檢視右腕,一大片紅腫。

  曹複紅著眼,泫然欲泣。“唉……我沒臉活下去……你還好嗎?英霞,你看我這種人活下去還有什麼意思?那個禽獸是我兒子嗎?他是嗎?”

  不知道啦,戴英霞筋疲力盡完全沒有餘力再安撫崩潰的老闆。“我立刻請保全二十四小時守在門外,你安心休息。老闆--我先回家了,你保重。對了,我手機壞了,有事可以先用e-mail和我聯系--”戴英霞匆匆交代完就走。

  戴英霞累癱了,回到家,洗完澡,倒床就睡。右腕隱隱傳來疼痛,她想著該拿冰塊冰敷一下,可是實在是沒力氣。好累啊!這就是她的生活嗎?戴英霞悲哀地想著,怪不得好友笑她外強中幹,表面華麗其實很枯萎。

  曹複器重她,給她極高的評價還年年加薪,她感激老闆的倚重跟信賴。可是像今晚那樣的事常發生,給她很大壓力。她有自信幫老闆應付商務上繁瑣的事,卻沒辦法幫他排解家庭糾紛。

  曹銳鋒像不定時炸彈,忽就從暗處冒出來嚇人。糟糕的是聽命行事的戴英霞莫名地成爲曹銳鋒的眼中釘,隻因爲他老爸年輕時風流史不斷,付出多次巨額的分手費,於是戴英霞就成了曹銳鋒想像中要跟他搶老爸錢的那種女人。

  真好笑,戴英霞苦笑。假如她是那種女人,就不用這麼辛苦每天累得像狗了。

  正要沉入夢裏,一陣嘩笑傳來,戴英霞睜開眼,瞪著天花闆。聽媽媽跟男友開門進來,他們大概跑去吃宵夜了,兩人講話很大聲,打鬧嘻笑。

  戴英霞繃緊神經,怕鄰居又要上來抗議,這種事發生過好幾次了。

  母親哈哈大笑的聲音,那樣恣意歡愉。晚年的愛情,帶給母親熱情活力,戴英霞實在不忍苛責她。

  拉高被子,戴英霞把自己埋進被窩深處。

  中午,戴英霞頂著炙人的大太陽到“若穀雜志社”,打算討回手機。

  兩家雜志社隻隔了十幾分的路程,她撐了陽傘,還是越走越火大。覺得這個何淮安真是故意,有心還她手機的話請快遞送給她也行啊,男人家這麼機車,可笑。她火氣很大地走進“若穀”,猝然被眼前清涼的景緻駭住。

  眼前是石砌與木造的禪風小庭院,一汪小池塘,養著肥碩的鯉魚,它們恣意優遊,色相斑斕,襯著流水聲,教人看著暑氣全消。眼前鋪展開來的是成片草地,草地間嵌著石階通往雜志社入口。門兩旁滿是翠竹,風吹來綠影搖曳,蔥鬱美麗。兩隻彩蝶在花草間翩翩飛舞,連空氣都彌漫一股花草剛被水注澆灌過的濕潤氣味。

  戴英霞愣愣看著這景色,她討厭何淮安,可是,她不得不承認這地方太讓人神往,誰瞧了都會禁不住被吸引,好像裏面住著的不是商務人士,也不是繁忙的上班族,而是神仙的居所。

  原來如此,戴英霞不得不懷疑當初跳槽過來的郭達明是被這樣舒適的環境給吸引了,可惜住在這兒的可不是什麼好心的神仙,郭達明不惜跟老闆決裂投奔何淮安,結果卻是落得被舊主臭罵,又被新東家解雇的悲哀下場。

  戴英霞記得郭達明私下約舊同事出來喝酒,那天也是他被何淮安解雇的日子,郭達明深受打擊,哭得好慘。他罵何淮安卑鄙,把他徹底利用完了就扔掉。

  哼!戴英霞昂起下巴,地方再美有什麼用?主人心腸壞隻是糟蹋好地方。

  走進社裏,戴英霞又呆住了。

  這哪像一家公司?這簡直是峇裏島的度假屋!天花闆有銅扇旋轉著,室內到處是一盆盆的植物。她站在入口處,沒人接待,沒看見總機,正確點說,她這個陌生人大咧咧走進來了,沒人過來招呼。裏邊的員工們窩在自己的位子,間隔他們座位的是紅木書櫃以及各種室內植物。

  這些員工有的正在計算機前上網,有的正在看書,有的泡茶,有的在吃點心,還有的甚至趴在座位上睡覺?真夠誇張……這是搶走他們客戶的敵人公司嗎?這樣散漫的氣氛就是造就銷售第一生活時尚雜志的地盤?

  “呃……”戴英霞走向離她最近的那處工作區,問正在讀閑書的小姐。“我姓戴,我來找你們老闆,請幫我通知一下。”

  “找老闆?喔、你自己進去啊,那邊,左轉走到底,我們老闆在裏面……”

  “呃……不用先通報?還是跟助理或秘書說一聲?”

  “不用啦,我們老闆沒那些規矩,而且助理放年假去了,你自己進去吧……想喝茶還是咖啡?”

  “呃……不用,我不渴。”

  “不是,我是要跟你說……”小姐壓低聲音,笑咪咪地說:“我們老闆泡茶功夫一流,但是咖啡煮得很差,他要是問你想喝茶還是咖啡,你一定要說茶,知道嗎?”說完自己忍不住哈哈笑。

  旁邊上網的女同事湊過來附議。“老闆前天泡的曼特甯有夠苦的,害我整晚胃疼哪。”

  戴英霞點點頭。“那我過去了喔。”

  連茶水都自己來?何淮安的行爲真讓戴英霞摸不透。那個在曹複口中陰險卑鄙心機重的小人,怎麼這麼放心讓誰都可以大咧咧進辦公室?還用這麼隨便的態度管理底下的人?

  不可思議啊,在他們“安頤”,員工要是在上班時間看閑書泡網絡聊天喝茶還睡覺的,曹複見了一定破口大罵。而且安頤的辦公區都裝有監視器,隨時監督員工的上班狀態,可是……戴英霞往天花闆看,沒見半架監視器。

  戴英霞走到通道盡頭,那裏有一扇厚重的檀木大門,她敲門,沒響應,又重重敲,還是沒回應,她推開門,走進去。

  她看見何淮安。

  他蹲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外頭,正忙著修剪枝葉。那兒養著一堆花草,波斯頓腎蕨、粗肋草、白鶴芋,還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草。屋簷懸吊各式盆栽,沿著圍欄蕨類植物狂野放肆地生長。仿佛一處迷你森林,而他置身綠森林裏。

  今天的何淮安,不像昨晚宴會上的何淮安。

  今天的何淮安沒穿西裝,隻穿白恤,牛仔褲,甚至赤著雙足,踩在後院鋪著的木地闆。她看他修剪枝葉,他左手先小心翼翼撥開繁複的枝葉,再以剪子剪去枯葉,他動作仔細,出手果斷,神情專注,姿態沉穩。

  他蹲在那裏,輕易就抓住戴英霞的目光。有片刻,戴英霞不能動彈,連呼吸都變得很小心,像怕會驚擾到他。她覺得臉龐躁熱,口幹舌燥,肩膀很緊,心跳也很快,甚至有點喘。怎麼回事?連耳根都發燙,她意識到自己有點慌亂。

  戴英霞?你怎麼了?這……這樣眼巴巴盯著男人看?

  糟糕了,戴英霞發現何淮安真是好有魅力的男人,她突然感到很有壓力,有股沖動想轉身跑掉--

  何淮安感覺到有人在注視他,他轉過臉,看見她。沉靜的眼色,嘴角微上揚。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戴英霞竭力裝出冷漠的表情,瞪著他。

  他推開落地窗走進屋內。

  戴英霞說:“……我來拿手機。”

  “請坐。”他指向沙發。

  “不需要坐,我拿了手機就走。”

  “想喝什麼?咖啡?茶?”他還保持友善的笑容,走向牆櫃。

  “茶--不是,茶也不用,手機呢?”等一下,戴英霞怔住,瞪著牆那頭,牆角有一架白鋼琴。

  “怎麼了?”何淮安順著她驚愕的目光看去。

  “你--你會彈琴?”剛剛忙著注意他,沒發現角落放著白鋼琴,跟她爸那架幾乎一模一樣。戴英霞心頭一緊,眼眶潮濕,但強忍想哭的沖動。爲什麼?在這麼意外的時刻看見相似的鋼琴?

  “喔,這個啊,我學過鋼琴。”他撇開琴蓋,敲幾個鍵,清脆的響音,卻重重撼動戴英霞的心房。他說:“隻是興趣,彈好玩的,你會嗎?”

  戴英霞情不自禁,走到鋼琴前,瞅著琴鍵,心好沉重,喉嚨酸楚,心情很激動。

  “要不要彈彈看?”何淮安大方的讓出位子,邀她彈奏。

  他看戴英霞輕輕敲了幾個白鍵、幾個黑鍵,她微笑,表情很哀傷。她眼睛濕潤,何淮安注意到她隱約的悲傷情緒。

  她說:“我不會彈……我隻是……喜歡聽鋼琴的聲音……”那是對父親的思念,對父親的好奇,那是不想跟外人透露的內情。

  “我知道你愛聽鋼琴。”他說。昨晚,他目睹戴英霞是如何被琴聲吸引。

  何淮安坐下,雙手放琴鍵上,接著,流利地演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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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47:32
第三章

     戴英霞凝住目光,瞅著那雙移動的手。那雙手時而柔情,有時激昂,與琴鍵仿佛化成一體,纏綿悱惻的彈出李斯特的《第三號愛之夢》。是昨晚吸引住她的曲子,更是戴英霞最愛的鋼琴曲。

  何淮安的手掌很大,指節粗獷,布著汗毛,很男性、很陽剛的一雙手。可是當他演奏時,指尖下的琴聲卻是這麼的溫柔纏綿,撫慰她心。戴英霞聽得入迷,忘記來此的目的,她忘了原本是急著要逃走的。

  一曲彈罷,何淮安擡頭,對她笑。“我彈得還不賴吧?”

  戴英霞沒回答,隻是怔怔地看著他。她發現何淮安是個愛笑的男人,還發現他眼中閃爍著某種智慧的光,隻要瞧著他雙眼仿佛就會被他催眠,被他定住,捨不得移開視線,又恐懼著在他定靜的眼色裏沉沒。他似乎有個非常穩的內在,使得外在的一切人事物都無法撼動他。

  他自信沉穩,像盤石。

  不像她,她的自信是裝出來的,是透過對自己的嚴苛訓練才勉強擁有這副漂亮驕傲的姿態。而其實,隻有自己明白,內在深處,她始終慌慌的,很不安,很孤獨,嚴重的缺乏安全感。戴英霞在他的琴聲裏,想到父親,想到那些艱苦的歲月,她安靜下來,努力不哭出來,可是哀傷的表情逃不過他的雙眸。

  他笑著,對她說:“‘第三號愛之夢’很好聽,可是太悲傷了。我喜歡的是這個,看你聽不聽得出是哪首曲子?”他再次彈奏起來,琴鍵活潑地發聲,一一聽命他雙手,仿佛它們在開派對愉悅的跳舞。

  戴英霞嘴角上揚,她知道,很淘氣的曲子。“是李斯特改編舒伯特的‘鱒魚’。”

  完全正確。他笑著,雙手沒停,奏完最後一個音符。擡頭,看著戴英霞。他炙熱的視線令戴英霞一陣慌。

  何淮安低頭,掩上琴蓋。“手怎麼了?”他隨口問。

  “嗯?”

  “你的手。”他指了指她的右手腕。

  戴英霞低頭看,驚呼:“我的手怎麼了?”一大片瘀青。

  何淮安看她驚愕的模樣,哈哈笑了。“喂,你連自己的手怎麼了都不知道?你不痛啊?”

  何淮安看她戳了戳自己瘀青的地方,揪著眉,竟然很生氣地說--

  “會痛的,可惡。”她想起來了,都是那個曹銳鋒。

  他笑意更深,戴英霞真滑稽。不提醒她,她竟連痛都忘記,怎麼會對自己的身體這麼麻木粗心?

  何淮安起身,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取出一片貼布,他走來,撕開貼布,拉起她右腕,將藥貼上她手腕。

  一陣冰涼,滲透肌膚。被他握住的手,很燙。戴英霞慌慌的抽手,瞪他。

  “喂,我們……我們是敵人。”不需要對她好。

  “敵人?什麼敵人?”他笑呵呵的。

  “我們‘安頤’跟你們勢不兩立。你這個人很卑鄙,挖走我們老闆苦心栽培的員工還--”

  “我挖走他苦心栽培的員工?”他啼笑皆非。“戴小姐,你以爲人是蘿蔔嗎?埋在土裏,挖了就可以帶走?人是有長腳的,不該說我挖走,該說他自己心甘情願的走到我這裏,因爲我這裏太、舒、服、了。”

  戴英霞盯著他微笑的眼睛,聽著他沙啞的嗓音。這個人很危險,他能在談笑間就哄得人意志薄弱,然後把人哄到他的國土,用完就丟棄。郭達明就是血淋淋的前例。所以戴英霞啊,你是在興奮什麼?

  她心跳亢奮,毛管奮起,真實的感覺到自己在發燙,渴望跟他這麼周旋下去,因爲他令她感覺興奮刺激,他充分地激起她的挑戰欲。

  但是,她屬于敵方陣營要講義氣,爲了避嫌,對何淮安該敬而遠之。

  她伸手:“我的手機!”她看何淮安從牛仔褲口袋裏撈出她的手機。“幹麼把我的手機塞在你褲子裏?”

  “你很搶手喔,整個早上手機震個不停。”

  英霞驀地滿臉通紅,紅上耳根。這對話聽起來好怪,她搶走手機,轉身就走。聽見他在追問--

  “真的不喝杯茶再走?哈囉?”

  何淮安好笑地看戴英霞沒命地跑出辦公室,好像他是怪獸,她多留一秒就會沒命。

  她離開後,何淮安給自己泡了一壺高山烏龍,坐下來,悠哉的品茗,欣賞剛剛整理過的後院。剛澆過水的山蘇,葉片水滴像搖滿了鑽石,在日光下閃爍,於是他想到戴英霞也有一雙閃爍發亮的眼睛。想到她對他的指控,他眼色暗下,自認問心無愧。

  確實,他跟“安頤”那邊幾個廣告主有新的合作案,曹複心生怨恨,但怨恨師出無名,業主都是因爲欣賞他們雜志的質感才主動聯系“若谷”,他根本不需要去搶。

  何淮安經營公司,就跟經營自己一樣。隻專注把自己打理好,把本分做到極緻,做得發光發熱,自然吸引資源蜂擁而來,他才懶得去交際應酬,搞商業手段。他倚重人才,放任員工做自己,但成績不好也不留情,一定開除。他花錢聘雇有才華的人,給那些人舒適的環境發揮所長,沒事的時候不幹涉員工,免得他們綁手綁腳。所以他這個社長很輕松,隻要把重點目標設定好,其他交給員工執行。他生活愜意,享樂主義,沒什麼煩惱。

  勉強要說個煩惱的話,那位戴英霞倒有點兒教他心神不甯。

  在某些個夜晚,他見過她幾次,在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他沒有上前招呼她,隻是在那不經意的偶然相逢裏,偷偷多看了她幾眼,然後心頭悄悄地升起對她的疑問--

  爲什麼傳聞有衆多人追求的戴秘書,眼裏有著落寞的神情?爲什麼應該是活得精彩約會不斷的大美女,有時,臉上會有不安的表情?

  她的美麗自信也許能帶給一般男人壓力,可是在何淮安眼中卻像個害怕受傷的貓,刻意炫耀自己的爪子,擺出高傲表情。然而她的高傲自信在他目中瓦解,她慌亂得甚至不敢留下來陪他喝一杯茶。

  何淮安感到可笑,然而在她離開後,他自己也失去平靜。他坐在這裏喝茶,享受滿院子綠意,腦子卻不斷想著揣測著好奇著關于戴英霞的一切。

  戴英霞進離何淮安的地盤,腳步又快又急,一路疾走到巷子口,此刻陽光炙烈,馬路上車潮擁擠,車聲吵雜。她掩住胸口,想平複心跳,而那首快樂的《鱒魚》,怎麼好像還在耳朵裏遊著?

  戴英霞呆站著,警覺到雙腿微微顫抖。很久了,沒有男人可以讓她這麼緊張,這麼失去神氣,也失去主張。右手握著手機,手機卻像不認識她這個主人了,它變得很陌生很燙手。忽然它劇烈地震起來,嚇了她一大跳。是曹複打來的,她不知怎地一陣心虛。

  “老闆……”戴英霞接起電話。

  “你終於接電話了,你知道這裏的看護是白癡嗎?你快過來--”

  “怎麼了?”

  “我放床上的檔不見了,下午開會要用啊!我看那個看護笨手笨腳的,八成是被她當垃圾丟掉了。王八蛋我已經夠煩了還給我搞這種事,你在哪請的看護信不信得過啊?會不會是何爛人的眼線?你馬上過來……”

  看護是何淮安的眼線?最好是!真扯,老闆也太多疑了。人家何淮安多麼悠閑咧!糟了,戴英霞警覺到她忘了立場竟擁護敵方?

  唉,她恍惚著,覺得“何淮安”狡猾地放了一條快樂的“鱒魚”,它遊啊遊啊,遊進她耳朵,鑽進她心湖,在那兒撇野,教她心神不甯。

  戴英霞趕到病房。

  曹複還在發飆,護士忙著安撫他。一旁,闖禍的看護正啜泣著。戴英霞搜尋病房、垃圾桶、床被,甚至是桌子抽屜、沙發夾縫……都沒有。但檔不可能憑空消失,終於--

  “找到了!”戴英霞在廁所的馬桶水箱蓋上找到那份文件,她拿著文件走出廁所。

  曹複脹紅面孔。“怎麼……怎麼在廁所?誰拿進去的?”

  不就是你嗎?戴英霞從他脹紅的臉,用腳趾想也知道八成曹複上廁所時帶進去看的。她走過去拍拍看護的肩膀,低聲安撫幾句,先請她出去。

  曹複拿到檔,急著翻閱起來。“還是英霞最厲害,護士跟看護找半天都找不到,不就在廁所裏嘛,真笨。”

  戴英霞看老闆煩噪的模樣,分外的思念起那兒。哪兒呢?唉,她不該嚮往的地方,她低頭,看見右腕的貼布,輕輕去觸摸貼布,想到他溫柔的爲她裹貼布的神態。於是她的心啊,很不聽話的,又熱烈起來。更厲害的是,他也有一架白鋼琴。這麼巧合,簡直像冥冥中有著什麼暗示。

  晚上,戴媽媽燒一桌子好菜給女兒吃。難得焦叔不在,戴英霞覺得好放鬆很舒服。

  戴英霞問媽媽:“焦叔今天不會來了嗎?”

  “他回老家幾天。”

  “是喔。”戴英霞笑了,胃口大開,吃得津津有味。

  戴媽媽暗暗的觀察女兒。“英霞啊,那個……焦亨跟我說……你好像……不太歡迎他來這裏,是不是我們讓你很不方便?唉,也對,有誰喜歡跟媽媽的男朋友住?不要說男朋友了,年輕小姐都不愛跟老媽子同住了。我真笨,沒想到你的感受。”

  戴英霞默默吃飯,斟酌著該不該跟媽媽坦白自己真實的感受。沒錯,她討厭焦叔老往這邊跑,很不自在,嚴重幹擾她的生活。可是--看媽媽唉聲歎氣的,她又不好意思抱怨了。

  戴媽媽抹抹臉,苦惱道:“我真沒用,靠女兒賺錢買房子,讓我女兒這麼辛苦了,我還有臉談什麼戀愛?既然你不喜歡焦叔,媽跟他分手好了……”講著,竟然哭起來了。

  “我又沒說什麼,你幹麼哭啊?”戴英霞放下碗筷,趕緊摟著媽媽安撫。“唉,我又沒叫你們分手。”

  “可是我跟焦叔想了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們沒名沒分的,鄰居會講話的,而且,而且焦叔在這裏走動,面對你也會覺得尷尬。所以,他……他跟我求婚--”

  “什麼?”不要嚇死人了,戴英霞呆住。

  “英霞……”戴媽媽握住女兒雙手。“媽老了,如果有個老伴,我想你以後的壓力也會減輕一點,你不用照顧我,焦叔跟我,我們彼此可以互相照顧。人老了就怕生病啊什麼的,媽結婚後你就不用擔心我了。你不用喊他爸爸,焦叔不在乎這種禮數,我們大家好好相處,像一家人那樣,好嗎?”

  “所以,你想嫁他?”

  “不行嗎?你不高興?”

  這要怎麼說?戴英霞歎息。“給我一點時間想一想好嗎?太突然了。”

  “我知道,你放心,媽尊重你的意見,你沒答應前我是不會跟他結婚的。”

  戴英霞胃口盡失,她撫著瓷碗的邊緣。“媽,我今天看到一架鋼琴,是白色YAMAHA鋼琴,跟爸照片裏那架幾乎一樣。”

  提到往事,戴媽媽臉色一沉。“對,你爸當年是有那麼一架鋼琴,可惜賣掉了。”

  “媽,我想買回爸的鋼琴,你可以給我那個人的電話嗎?”

  “都幾年了?我隻記得賣給一個姓張的女人,那時你感染肺炎,我忙得焦頭爛額,急著賣掉鋼琴,怎麼可能還記得人家的聯絡方式?”

  “今天看到一模一樣的鋼琴,我很震撼,讓我特別的想爸爸。所以媽,我們不要聊焦叔的事好嗎?我想聽爸爸的事,你說給我聽好不好?”

  “你想聽哪方面的?”

  “那架鋼琴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嗎?”

  “那是你爸專用的琴……那時候他很愛我,我們結婚時,他失去一切,隻帶了那架鋼琴,所以他在上面刻了我的名字,紀念我們的愛情。”

  “媽的名字?夏雪?”

  “對。我的名字真是有夠文藝的,哈哈哈。難怪年輕時會談那麼轟轟烈烈的愛情。”戴媽媽笑著,那是她的初戀,是今生最痛也最快樂的回憶。“你爸啊,把我的名字刻在放譜架下面,隻要把架子往上收,就會看到我的名字--夏雪。”

  戴英霞回想何淮安的譜架,當時譜架上擱著琴譜,沒看到架子底下是不是有刻字。

  但不可能那麼巧合吧?何淮安應該很有錢的,他的鋼琴怎麼可能是二手的?

  可是……戴英霞有股沖動,很想跑去確認。可是,一想到要面對何淮安,還沒見到人,自己已經緊張得要死。

  唉,還是算了吧,不可能那樣巧合。

  每個月最後一個星期日,是戴英霞、江明芳、王彎彎的大日子。她們三人平日餐費很省,但是到這天就是祭五髒廟的大日子,利用這天補足整個月養分。

  西華飯店Toscana義大利餐廳的假日早午餐,從早上十點半到下午兩點,豐盛的沙拉吧和各種精緻熱食,以及甜美到看了就流口水的甜點,是犒賞辛苦工作整個月的肉體最棒的禮物。古典裝潢,滿室的陽光,她們在這頓早午餐裏,盡興互吐苦水,狂聊八卦,分享生活中發生的事。

  江明芳興緻勃勃地分享她籌備婚禮的最新進度,拿了好多婚紗公司的DM要好姊妹們幫忙挑選,可惜王彎彎跟戴英霞興趣缺缺。

  王彎彎說:“這種事你跟蕭華決定就好了啊。”

  戴英霞推開婚紗DM。“你知道我不看好你們的婚姻。”

  “厚。”江明芳瞪她們。“你們真是很愛嫉妒我欸。”

  “哈哈哈哈哈哈……”王彎彎笑到直不起腰,江明芳真是傻氣天真。

  戴英霞說起那天發生的事。“欸,我跟你們說,我遇到一件很玄的事。”她提到何淮安那架鋼琴。“……你們說……是不是太詭異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要去確認那個鋼琴?說不定是我爸那架鋼琴。總覺得這事有點怪,說不定是我爸冥冥中的指引……”

  “都二十幾年了……”王彎彎問:“何淮安的鋼琴很舊了嗎?”

  “很新。”

  “那就對了,我看隻是剛好是同一個牌子的鋼琴,你不要想太多了。你覺得你爸當年的鋼琴放到現在還能彈嗎?而且姓何的又不是很窮,幹麼買二手琴?再說你爸去世時他才幾歲?還是個小孩吧,怎麼買琴?我認爲你不要再去見何淮安。想一想你老闆把他當眼中釘,你私下還往他那兒走動,以曹複多疑的個性,不知道會怎麼懷疑你,少給自己找麻煩了。”

  “我支持你去確認一下。”江明芳舔著霜淇淋,笑咪咪的。“換作我啊,我會去喔。鋼琴隻要保養得好,二十幾年了還是可以跟新的一樣啊,而且整個過程聽起來,簡直像某種命運的相會,好浪漫啊--”

  “呵呵呵,浪漫。”王彎彎覷著江明芳。“像你這樣沒大腦的浪漫我覺得不浪漫,是很爛。”

  “我不像你那麼現實,世故,憤世嫉俗,見不得人好。”

  “我是務實,就事論事,講求實際,戴英霞要是聽你的就慘了。”

  這兩人杠起來了,戴英霞趕緊轉移話題。“還有,我媽要結婚了!”

  “什麼?”江明芳驚呼。“她跟那個、那個、那個寫色情小說的?”

  “靠……邊站……”王彎彎驚駭。

  江明芳噗地笑出來,看著戴英霞。“你一次都沒嫁,結果你媽都要嫁第二次了,那我們要參加婚禮嗎?老實說,我對那個寫成人小說的焦叔有點好奇……”

  啪--

  “唉呦!”江明芳捂著腦袋呼痛,瞪王彎彎。“你幹麼打我?”

  “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現在是笑的時候嗎?”

  “人老了還有人愛還要結婚,不值得高興?”

  “笨蛋!”王彎彎推開明芳,瞪著戴英霞,舉起刀叉,狠狠地切著她那盤帶血的牛肉,表情肅殺。“英霞--”

  “怎……怎麼了?”戴英霞不寒而慄。“幹麼突然這麼陰沉?”

  “你還能坐在這裏,你還吃得下去,你即將淪落街頭了你。”

  “欸?你幾時會算命了?”

  “我不隻會算命,我還會預言呢我跟你說。”

  江明芳湊回來,偎著王彎彎問:“人家英霞好好的,怎麼會流落街頭?她頂多是半夜流浪到便利商店--”

  “你閉嘴啦!”王彎彎再次推開江明芳,跟著,她盯著戴英霞,咬牙道:“你絕不能讓他們結婚……”

  “可是……他們好像很相愛--”

  “相愛個--屁!”

  江明芳插嘴。“我們在吃飯欸,什麼屁的真難聽。”

  “你閉嘴!坐過去,再過去!對,給我坐到桌子邊邊去--”王彎彎兇惡地用叉子指著江明芳,將她逼到遠遠去。“大人講話你不要插嘴。”

  然後問戴英霞:“那個男人有房子嗎?”

  “沒有。”

  “有六位元數以上的存款嗎?”

  “也沒有。”

  “工作穩定嗎?”

  “目前出版業不太景氣。”

  “那他結婚結個屁,我再問你,你買的房子在誰名下?”

  “在我媽名下。”

  “房貸誰在繳?”

  “房貸我在繳。”

  “靠--邊站。你說你說,萬一他們結婚了,他來陰的,給你媽灌點迷湯,把房子拿去賣了,你都不知道。再狠一點,他跟你媽慫恿,叫你媽把你趕出去,那你戴英霞就不是偶爾流浪便利商店可以解決的。你辛苦買的房子沒了,跟你媽的親情完蛋了,你沒有老爸疼愛,也沒有兄弟姊妹依賴,然後你媽有個老相好作伴,但你呢?你孑然一身,孤家寡人,天地之間獨剩你而已,多年心血毀之一旦,你怎麼辦啊你……到時候你連每個月跟我們來這裏朝拜身體的費用都沒了啊你!”

  戴英霞聽著,張大嘴,語塞。這王彎彎的預言也太恐怖了吧,她腦子到底都裝著什麼黑暗思想?江明芳從桌子邊邊溜回來,捧住王彎彎的臉,仔細打量。“你是不是大腦病變還是長腦瘤?思想有夠偏激的欸。”

  “我是爲我的姊妹擔心!”王彎彎眯起眼,瞅著江明芳。“要不要我調新聞資料給你們看?這種事每分鍾在發生。這是人性!人性本惡,我隻是比你們更懂得人性……”

  “王彎彎你不要把每件事都想得這麼慘絕人寰好嗎?你真是--”江明芳又跟王彎彎吵起來了。

  戴英霞看看手錶。“兩位,再半小時用餐時間就到了,我們要不要專心點朝拜身體?”

  喝!王彎彎跟江明芳立刻停戰,三個女人沖向餐區,這一頓花了她們快一千啊,再大的事養好身體再說,整個月的營養就靠這頓啊!

  “我需要補腦。”江明芳舀了一堆核桃吃。

  “我需要長肉。”王彎彎趕緊拿霜淇淋松餅。

  “我非常需要蛋白質。”戴英霞跑去挾煙熏鮭魚片。不管啦,吃飽飽再去煩吧。

  這天深夜,戴英霞聽著李斯特的《第三號愛之夢》,想到何淮安那晚說的。

  “你知道李斯特是怎麼死的嗎……是月亮……”

  戴英霞打開計算機,上網查李斯特生平。

  1886年,李斯特在前往貝魯特途中,感染造成他死亡的感冒。他在乘坐火車途中敞開窗戶欣賞月亮,感染嚴重風寒。一抵選貝魯特,就並發嚴重肺炎,並於當年7月31日平靜死去。

  爲了看月亮而死,多浪漫的人。戴英霞凝視房間窗外,一輪明月浮暗空中,房間回蕩著貪看月亮死去的李斯特的琴聲。

  那輪明月,皎白、雪亮,亮得銳利。戴英霞感到孤獨,也尖銳地劃過心坎。如果父親不那麼早死,如今她也不用爲媽媽再婚的事苦惱。而死亡,是永恆的別離,是不可逆的悲劇。媽媽畢竟又找到了新戀情,而死亡的父親如今在哪裏?隻是個空虛的存在于戴英霞的腦海裏,模糊的記憶,模糊的身影。

  戴英霞又想起那架鋼琴,像月亮那麼皎白雪亮的在她腦子裏閃爍著。

  她似乎又看見何淮安自信地彈奏鋼琴的模樣,自從他出現以後,她莫名的,常常感到寂寞。她也和別的熱烈追求她的男人去吃飯、看電影,像往常一樣享受被追求的樂趣和虛榮。可是,越來越意興闌珊,索然無味。因爲每一次跟那些男人吃飯時,她會詭異地想起何淮安,然後可笑地想像跟他吃飯會是怎樣的情況。

  她把這些患得患失全歸咎于對父親的瘋狂想念,所以問題都出在那架困擾她的白鋼琴。像個問號,幹擾她。

  趁著午休時間,戴英霞溜到若穀雜志社外,鬼頭鬼腦打量著。她想清楚了,隻要再看鋼琴一眼就好了,無論如何,確認過就不會懸於心上。她帶禮盒過來,想了漂亮藉口,就對何淮安說,是來感謝他那天幫她保管手機的,然後乘機研究一下鋼琴的譜架,總計停留不會超過十分鍾。

  好,沒問題的,不怕,十分鍾就好!戴英霞按著胸口,深呼吸幾次,走進“若穀”。

  “你好,我要找你們社長。”她向門口處的員工打招呼。

  跟上次一樣,那位小姐指著社長辦公室,戴英霞很順利的走到何淮安辦公室門前,擡手正要敲門,門忽然打開,何淮安走出來,撞見門外的戴英霞。他驚訝,然後笑了。

  “戴小姐?”真教人意外,之前逃之夭夭,這下竟主動過來了。“有什麼事?”

  “呃……”戴英霞竭力鎮定。“我……我可以進去一下嗎?有事,不是,呃,我是說,我是拿這個來的。”將禮盒塞給他。“謝謝你,上次手機的事。”然後她很自然地走進辦公室。“我喝杯茶就走--”看見鋼琴了,鋼琴啊!她急急走向鋼琴,等等,手臂被拽住,不要啊--鋼琴離她越來越遠,何淮安竟然將她拽離辦公室。

  砰!

  辦公室大門,殘酷地被關上,鋼琴徹底地消失在她視線裏。

  “戴小姐果然是懂得感恩的人,還特地走這麼一趟。”何淮安笑呵呵地將她往外帶。

  “欸?你……你不請我喝杯茶嗎?”戴英霞無助地被他帶到外頭去。

  “我請你吃飯吧,我剛好要吃飯。”真是愉快,看到她,他心情真好。

  “欸?不行,我不能跟你吃飯,我們要避嫌,我們去你辦公室--”

  談話間,他們已來到屋外。何淮安將禮盒放在大門入口處的茶幾上,對著戴英霞驚慌的表情微笑著。“不能一起吃飯嗎?唉,真可惜。吃完飯我再回來泡茶請你吧。”

  “不吃飯,喝茶就好了,不然開水也行。”重點是鋼琴啦!戴英霞滿腦子想著怎麼把他拐回裏面的辦公室,可恨他竟然說--

  “戴小姐,你請回吧。”

  “欸?”

  “我現在餓慘了,我要去吃飯。這樣吧,如果你堅持要喝我泡的茶,改天吧。”

  他很不配合喔。戴英霞愣在原地,看何淮安瀟灑地朝她揮揮手。“掰。”

  “可是……可是……”怎麼會這樣?戴英霞追上去。“吃飯就吃飯,反正現在中午了,就先吃飯,哈哈……那吃完回來泡茶噢。”

  老闆,原諒我啊……戴英霞充滿罪惡感地陪著一路笑呵呵的何淮安去吃飯。

  何淮安走在戴英霞前方,他落落大方,怡然自得。而戴英霞平日的瀟灑完全施展不開。商業地段,兩家公司又近,附近多的是餐廳跟咖啡館,此刻街上擠滿外出覓食的上班族。這一帶很危險欸,可能被同事撞見欸,要讓公司的人知道她跟敵人用餐她死定了,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

  她左顧右盼,畏畏縮縮,刻意拿高包包,半遮面孔,與他保持一步之遙。藏在他寬廣的肩後,喘籲籲緊跟著。

  “喂,我們要去哪吃飯?”

  “鳳菜館,他們家的川菜很好吃。”

  那是曹複最愛去的餐廳啊!戴英霞攔下他。“能不能改地方?”

  “哦?爲什麼?天氣這麼熱吃川菜開胃啊。”

  “那間我們老闆也常去,能不能換個隱密點的?”

  “隱密?”

  “是,越隱密越好,最好連落地窗……不對,最好連窗戶都沒有……”

  “連窗戶都沒有?”

  “是,如果燈光暗到看不清楚就更好了!”

  “聽起來像色情場所--”

  色情什麼?戴英霞跌倒。

  “小心。”何淮安實時攬住她。

  她站穩,瞪他,漂亮的眼睛因爲生氣眯起來了。

  何淮安笑著說:“我說錯了嗎?你又要隱密,又要燈光昏暗,又要沒窗,昏昏暗暗偷偷摸摸的,是想跟我做什麼?”他故意調侃她。

  戴英霞氣結,轉身往回走。王彎彎說得沒錯,她這是自討苦吃,多此一舉,羊入虎口,最蠢至極的笨行爲。跟何淮安周旋,隻會惹來一身腥。

  他光是講話就會玷污她的聲譽,要是再相處久一點恐怕玷污的就不隻聲譽,弄不好還會生育呸呸呸她在亂想什麼!戴英霞拍拍頭,快甩掉被何淮安污染的大腦。

  “喂。”何淮安追來,笑著追氣乎乎的她。“你不吃飯了?”

  “不吃了。”戴英霞不看他。

  “真可惜,我剛好知道有那麼個地方,完全符合你開的條件--隱密、沒窗、燈光昏暗,保證不會被熟人看見……還有,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你跟我吃飯的事我發誓保密。”

  總算有點上道了,戴英霞停步,看著他。“那好,我們吃飯,吃完不要忘了泡茶請我。”那架白鋼琴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何淮安起疑了。“你這麼想喝我泡的茶?”先前要請她喝杯茶,她怎樣都不肯,一副辦公室有老虎會咬死她的模樣。現在不請自來,又送禮物,又嚷著要喝茶,很詭異喔。

  “因爲我……我聽說你泡茶功夫一流,我好奇,我喜歡喝茶。”戴英霞支支吾吾,臉紅耳赤。

  “哦--原來我泡茶的功夫這麼出名啊!”她說謊,何淮安從她回避的眼神裏,讀出撒謊的訊息。他微笑。“好,吃飽了回去泡茶。”且看她玩什麼把戲。

  果然計劃趕不上變化,計劃中的十分鍾激增中……本來隻是要瞧鋼琴一眼,孰料下一刻跟何淮安坐在餐廳的地下室裏,兩人對看好幾眼。嗚,戴英霞欲哭無淚,人生……真的好難噢,這何淮安,很難控制欸。更扯的是看看四周,確實是隱密的在地下室,燈光很昏暗,也沒有窗戶,隻是,隻是,她想像中並沒有這麼佛光閃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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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尊大佛就在他們座位後方,檀香嫋嫋,四處茶幾堆放經文、古董、佛像等等。他們脫了鞋,坐在圓桌前的蒲團上。

  何淮安也真神通廣大,找了這樣的地方吃飯。

  “這家餐廳兼賣古董,還有地下室用餐區,完全符合你的要求,這時候客人少,你看,這麼大地下室隻有我們兩個,唯一的缺點是這裏隻有素菜可以吃,至於氣氛嘛……這麼多佛菩薩看著,我相信你的心會很甯靜。坦白講我老覺得你每次看見我都有點緊張兮兮的,我希望你放鬆點,雖然我長得一表人才,你也不用太--”

  “停,我真聽不下去了。你確實是長得帥,可我也不遜,喂,我緊張隻是因爲我們大家隸屬於敵對公司好嗎?你不要一直往臉上貼金。我們快點菜吧?”早吃完早回辦公室,看過鋼琴馬上跑。

  可惜何淮安不受控制,而這裏的老闆上菜速度更加失控,菜都點完了,一旁的香也燒完了,桌上還是空空如也。

  “忘了跟你說。”何淮安湊近,壓低聲音。“他們很隨興,上菜速度很難拿捏。”

  “是喔。”戴英霞撫著筷子,托著臉頰道:“我懷疑他們要先念經打坐完才會煮飯給我們吃。”

  “沒那麼誇張。”何淮安哈哈大笑。

  戴英霞也笑了。“真虧你知道這種地方。”

  終於菜陸續上來了,何淮安點的都是家常小菜--麻辣豆腐、金玉滿堂、素三絲、宮保辣豆丁、玉米筍白菜湯、炸鮮蔬,這些佐白米飯都好好吃,他們邊吃邊聊。

  “你聽誰說我茶泡得不錯?”何淮安問她。

  “甲某說的。”

  “甲某?”

  “或乙某。”

  “乙某?”他呵呵笑。

  “總之某人說的,這不重要。”戴英霞挾花生吃,逃避問題,可是這花生很滑溜喔,一直從她筷間掉下去。

  “那麼那個某人是怎麼說的?讓你這樣積極跑來要茶喝?”看戴英霞努力挾花生,挾了半天都挾不到手,眼睛盯成鬥雞眼了,她不知道自己在何淮安眼中有多逗。她不肯放棄,堅持下去,終于成功挾了一顆進碗裏。

  她笑了,滿足地配飯吞了它。

  “我愛吃花生。”她指著宮保辣豆丁。“這道很贊。”她沒回答他的問題。

  很好,看樣子喝茶隻是個幌子,何淮安換話題。“爲什麼你會認爲……‘失戀是偉大的開始’?”

  戴英霞徹底地愣住,呆了幾秒。“你聽誰說的?”

  “丙某說的,或丁某說的。”

  “丙某丁某?”學她打迷糊仗,好家夥。

  “是啊,跟你的甲某乙某或許是朋友。”

  她笑了,有意思。“看樣子我這個‘失戀偉大論’,已經成了大家口耳相傳的真理。”

  他呵呵笑。“所以……我猜你是絕不會因爲失戀傷心得要死。”

  “當然不,失戀已經夠慘了,幹麼還虐待自己?要化傷心爲前進的動力,我認爲啊,這個失戀啊,不隻是偉大的開始,甚至可以說是進化的開始。戀愛就像戰爭,適者生存。一對男女戀愛了,就像打仗,打和了,就可以廝守到老。打輸了,就隻好掰掰,回去深造,精進練功,下次戀愛,戰得更帥一點--”

  “這是我聽過最荒謬的比喻了,不就是男歡女愛,被你講得這麼肅殺血腥。”何淮安笑著,他輕易的又挾起花生,放進她碗裏,一顆、兩顆、三四顆,他那麼輕易地就挾起花生給她。

  戴英霞看白米飯上很快地落了一堆愛吃的花生。“我自己會挾。”

  “爲美女服務是我的榮幸。”何淮安溫柔道。

  戴英霞心頭軟綿綿的。有點糟糕,不太妙啊!戴英霞感覺這頓飯吃下來,他們之間的距離好似被消滅了大半,而且竟然還愉快地聊起天來了。

  何淮安又說:“你把愛情形容得很殘酷。”

  “愛情本來就殘酷。”

  “我不這麼認爲,我經曆過的愛情都很愉快,雖然最後分手,還是很棒的回憶。”

  “呵,那是你。喂,你看看新聞,每天多少人爲愛自殺?又有多少家庭因爸媽間的愛情失敗而破裂?多少兒女因爲父母的愛情受累,曆史上又有多少因愛而起的戰爭?總結一句,愛情就是戰爭。”戴英霞忍不住激動起來。“大家相好的時候確實美得冒泡,可是一旦變質了,就像隔夜了餿掉的菜,就算曾經再美味,賞味期限過了,就慘不忍睹,臭不可聞,食不下嚥,像具屍體,恨不得趕快埋掉,湮滅痕跡,當作從沒存在過。更可怕是,萬一雙方有了小孩,我跟你說,那麻煩可就大了--愛情啊,真是非常嚴重的一件事,要謹慎對待,小心處理,絕對不可以輕率而行,否則牽連甚廣,後果不堪設想,懂嗎?”

  哇,聽完長篇大論,何淮安欽佩不已。這戴英霞到底是吃了什麼愛情虧?哪來這麼偏激的愛情理論?“我以爲人們談戀愛,隻是因爲戀愛讓人快樂。”

  “大部分是這樣沒錯,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沉溺快樂會讓人忘了保護自己,最後結果不如預期,那種一夕變天翻船的滋味喔,嘖嘖嘖,輕則發瘋,重則喪命,很恐怖的,千萬不能小覷愛情的殺傷力。沒錯,彼此剛開始戀愛時,確實快樂,之後就不一定了,能彼此真誠信賴,廝守到老的很少啊。”

  “所以你‘失戀是偉大的開始’,指的是什麼?”

  “指的是爲了下次談戀愛時更有籌碼,跟更好的人交往。我主張失戀的人應該馬上振作起來,發憤圖強,把自己進化得更完美,保持優秀的條件,讓更好的人追求,進而使拋棄你的人後悔。再說嘍,就算沒遇到下一個戀愛對象,把自己進化到更好的境界,活得也比較帥吧?說不定間接還贏到額外好處,比方辦事能力更好啦,工作機會更好啦;比方外表裝扮得更好啦,所以人緣也更好啦。這樣,就算失戀很多次,都不會一躕不振,隻會不斷進化跟成長,逐漸偉大起來,贊。”

  “然後會天下無敵嗎?”他呵呵笑。

  “嗯,差不多這樣。”她笑著。

  “所以你現在有很多男朋友?”

  “我現在啊,是有很多人追,但是我已經看不上普通男人了,回頭看以前那些交往過的,讓我失戀害我哭得爆慘的人,我想到還會起疙瘩。真懷疑自己當初是瞎了什麼眼,爲那種咖痛哭流涕?真替自己不值。真不知道當時是在愛對方什麼,被狠甩還苦苦哀求對方不要走,真是年少無知愛上白癡--”

  年少無知愛上白癡?何淮安又是一陣大笑,跟她聊天,真妙。他問戴英霞:“可是把自己弄得這麼偉大,還是有可能失戀啊。”

  “確實,不過是換別人因爲自己失戀,自己本身是不太會失戀了。畢竟我現在條件這麼好,我很有自信的,愛我的人一堆哩,要傷我的心,很難。”

  她真敢說,真不謙虛。但何淮安不能否認,戴英霞確實讓自己保持在巔峰的狀態。今天她穿鵝黃色的無肩小洋裝,一對白皙臂膀,皮膚粉潤,襯著她姣好的臉龐,漆黑雪亮大眼睛,講話時卷翹的睫毛眨啊眨地,柔軟的黑發塞在小巧可愛的耳後邊。

  她是美麗的,可是在他眼中,戴英霞卻不是如她講的那樣神氣。戴英霞最讓他心緊的,是當她緊張時,略略不安的神態。他能看見在她自信背後,藏著不安的靈魂,仿佛很需要找個溫暖的臂膀躲藏。每當在那樣的瞬間,看見她那樣的神態,他胸口就一陣空虛,想將她攬進懷裏呵護。

  何淮安說:“你知道嗎?當男人面對長得太美,能力太好,條件很棒,又非常獨立的女人時,會很有壓力,甚至會不敢追求。”他提出與她相反的觀點。“我認爲你弄錯方向了,適當的表現無助,反而更能抓住男人的心。我猜你前幾次戀愛,一開始應該都很順利吧?可是當你掏心掏肺積極的去愛你的男朋友時,他們漸漸地卻不再注意你的需要了。爲什麼?因爲你不懂表演無能和脆弱。”

  戴英霞愣住,可立即反駁。“需要表演脆弱無助才能把男人留在身邊?那種男人我也不要。”她笑盈盈道:“我覺得,一個男人要是夠自信,是不需要女朋友比他弱勢或比他無能。我要的是偉大的男人,不是泛泛之輩,不是那種需要女朋友在身邊一直鼓掌說你好棒你好強,我沒有你怎麼辦?我啊我才不要那種膚淺的大男人。我要的是有肩膀夠膽識的男人,而且跟偉大的人談戀愛,才有燦爛的未來。彼此激發,雙方一起提升,戰鬥力一起飆高,多棒。”

  “也許你是對的。”何淮安聽了直笑。

  “本來就是。”

  “那麼……我祝福你跟超級偉大的人戀愛。”

  “謝謝噢,可是這種人不多。”說完,她自己笑起來了。唉呀,好像聊很久了欸,看看手錶。“我的表壞了嗎?怎麼可能?一點了?”

  “表沒壞,確實是一點了。”何淮安敲敲他的表,對她笑。

  戴英霞瞅著他爽朗的笑容,他真好看,真英俊。不妙,這男人請她喝迷湯嗎?害她忘了立場忘了時間。“我吃飽了,我們買單吧!”她拿起包包。“趕快回去泡茶。”然後看鋼琴!

  走出餐廳,從地下室浮到白晃晃的陽光底下,戴英霞有暈眩感,仿佛剛從黑暗濕潤的地底洞穴回到現實人間。這是同樣的世界嗎?眼睛有點睜不開,恍如隔世。還有,有種空虛感,難道她好眷戀方才地下室跟何淮安相處的時光?

  “你有吃飽嗎?”他看戴英霞眼睛被陽光曬得眯起來,他突然走進便利商店,臨時買了一把遮陽傘,撐開來,像一朵花兒那麼美好的遮蔽她頂上的烈日。

  他笑看她驚訝的模樣,他說:“差點忘了,女人都怕曬,這樣有比較舒服嗎?”

  戴英霞好驚嚇,張著嘴,仰望頭上那朵粉紅傘。天啊、天啊!心跳超快的,她超級感動的。怎麼辦?唉,怎麼辦喔,她融化了啦--何淮安你不要太迷人噢!唉呦喂,不能喜歡他啊!

  回去的路上,何淮安幫她撐陽傘。

  戴英霞呢?她默默地乖乖地跟在他身旁,變得異常沉默,臉紅紅的,一整個小女人樣。她的驕傲囂張呢?不知道啦!她現在滿心甜蜜,骨頭酥軟,皮膚癢癢,啊實在忍不住啦,她在傘底下傻傻的偷笑啊。等一下,右前方那個走來的女人,好像是公司的會計小姐,戴英霞趕緊拿起皮包遮臉。

  “我們走快一點,快,泡茶泡茶!”戴英霞催促,但他很不聽話喔,何淮安忽然拐進一旁的花卉店。

  “我順路買包肥料回去,我養的翡翠木要施肥了。”

  很會拖喔!戴英霞緊張兮兮地隱身在一株茉莉樹後。“你快點啦!”

  和他走在大街太危險了。

  何淮安才不聽她的,他買完肥料,竟然又跟老闆娘聊起新進的盆栽,他考慮買下一株雪蔓草。

  戴英霞扇著臉犧,熱到發暈,頗無奈地待在花草植物間,眼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泡茶這件事不斷地往後挪,想看的鋼琴還遠著呢!

  她鼓著腮幫子,雙手抱胸,看何淮安笑晏晏地和老闆娘及老闆娘的女兒大聊植物經。真是,原本的十分鍾失控成六十分鍾,現在六十分鍾眼看著又要繼續失控下去了。本來因爲何淮安買了把陽傘,她還挺感動的,現在被他晾在一旁,感動化爲烏有,火氣漸漸壯大起來。這家夥,也太我行我素了吧!她說要喝茶,他堅持先吃飯;她說走快點,他卻逗留起來。

  戴英霞扇著臉,在豔陽下等他。看他笑著和老闆娘講話,戴英霞等著等著,竟然也笑咪咪著。唉,怎麼看何淮安越看越順眼呢?竟然還升起一種溫柔的感覺呢?自她變美麗,深諳與男人調情的手腕,享受被男人追求的快樂,不輕易給人機會。她開始懂得曖昧的樂趣,她總想著,她在等,等個真正讓她欽佩,讓她崇拜的男人出現。她不想再談過去那種浪費時間的愛情,她期待下一次戀愛就是一生一世,認真到底。她討厭經曆愛情一次次的輪回,她希望下一次就是最終的圓滿。

  那個人會是誰?

  戴英霞恍惚地望著何淮安。

  她竟然想像起那個人假如是何淮安,這假設是否太大膽?

  老闆娘取下懸吊在半空的雪蔓草,小心翼翼地交到何淮安手裏。他買下來了,那盆雪蔓草啊在何淮安提握下搖擺晃蕩著。戴英霞的心啊,也像鍾擺晃蕩,對他那雙大大的手掌有不適當的聯想……想像被他擁抱,或那雙手在她背脊間遊走的觸感……噯,戴英霞咬嘴唇、揪眉頭,戴英霞快瘋了啦。厚,何淮安不要來亂她啦!

  很好,六十分鍾,變成九十分鍾了。

  最後,當他們又撐傘,又拎著雪蔓草,終於走進他的辦公室裏,終於可以看那架白鋼琴,然後--戴英霞驚呼,嚇到何淮安了。她沖到牆角,那個原本放鋼琴的地方。

  “鋼琴呢?”她瞪住何淮安。“放在這裏的鋼琴呢?”怎麼不見了啦!

  “鋼琴?”何淮安看戴英霞滑稽的在他原來放鋼琴的地方團團轉。

  “在這裏的那架鋼琴呢?”

  “噢,進廠保養了,有一個琴鍵卡卡的……”

  “怎麼會這樣?”戴英霞好想哭,她跺腳,捶了捶胸口。

  看她一副快哭的樣子,他胡塗了。

  “什麼怎樣的?你想聽我彈鋼琴啊?改天啊?”

  蒼天啊~~

  戴英霞全身無力,這趟白來了。就算她平日對男人太囂張,上天也不能這樣玩弄她啦,是遭天譴嗎,嗚嗚。

  何淮安笑出來。“幹麼啊?這麼沮喪?我彈鋼琴那麼好聽嗎?”

  “讓開。”戴英霞推開他,頭低低,走向辦公室門口。

  “欸?要回去了?”何淮安納悶地看她走出去。“不喝茶了?”

  喝個屁!戴英霞翻個白眼,推開辦公室的門。

  “喂?”他追上去。

  “停!”她激動地在兩人間畫出一條縫。“你不要過來,你站好,我走了,今天的事當沒發生過,我沒來過。”她走了。

  何淮安看她離開,那扇門砰地關上。他實在不明白,這戴英霞到底在搞什麼名堂?更不明白,自己是在跟著亂什麼?莫名其妙欸!她不喝茶了,他竟然很火大。更火大的是爲她買的粉紅色的傘躺在地上,像在嘲笑他對她多餘的體貼。

  這女人怎麼這樣啊?想來就來,要走就走,搞什麼?這樣很好玩嗎?

  可惡!

  戴英霞遲了半小時才進公司,曹複正在罵助理小方資料打錯,看到戴英霞,臉色緩下來。

  “你跑去哪了?”

  “不好意思,臨時有事現在才進來。”戴英霞慌慌張張地回座位。

  老闆繼續罵助理,罵到後來老調重彈的說什麼再不努力,“若谷”的何爛人就要搶光他們的客戶了……

  戴英霞拉開抽屜,排列文具,好尷尬,好心虛。聽著老闆數落起跟何淮安的仇,唉唉唉,他不知道她剛剛正是跟何淮安吃飯才拖到現在進公司啊。看老闆對何淮安恨之入骨,戴英霞啊,千萬千萬不要再去見何淮安,會出事的。絕對不要再跟那個人有任何交集。

  可是,鋼琴呢?就這麼算了?

  第二天晚上,王彎彎帶著戴英霞到“功社音樂中心”門外,她挾著戴英霞往裏邊走,戴英霞半推半就覺得不妥。

  “彎,不要啦,我覺得太冒險了,彎!你確定要這樣?”

  “相信我,基於長年跟著員警跑社會新聞的經驗,爲了得到真相,有時是要不擇手段。鋼琴進廠保養,這正是大好機會啊。”昨晚聽過戴英霞打來訴苦的電話,知道她跟何淮安瞎耗半天滑稽到連鋼琴都沒看到,王彎彎決定介入調查,戴英霞不看清楚那架白鋼琴,後續還有得亂咧。

  王彎彎拖著英霞往裏邊走。“既然他的鋼琴讓你這麼神經兮兮,咱就直搗黃龍!直接進去大瞧特瞧個仔細,你看我的,包我身上。”身爲孤兒,王彎彎是天不怕地不怕,膽子超級大。

  “可是……可是你又知道他的鋼琴是送到這裏?”

  “YAMAHA的鋼琴幾乎都送這裏維修,而且這家離何淮安的雜志社最近。走!”

  她們手牽手,走向裏邊的接待小姐。

  “兩位元有什麼需要嗎?”短發時髦,穿藍套裝的接待小姐,看見她們笑臉迎人的上前招呼。

  戴英霞微笑地說:“是這樣的,我們想……想……”她想迂回打聽,沒想到,王彎彎直接破題--

  “我們是何淮安的朋友,順路過來幫他問的,鋼琴保養得怎麼樣了?”

  靠……邊站。戴英霞驚駭地看著王彎彎,這家夥撒起謊來面不改色,真是狠角色。

  “哦……那架白色的鋼琴。”接待小姐微笑。“原本卡住的琴鍵已經換新的,隻剩最後的調音就行了,晚上應該就可以送過去。”

  賓果!果然在這。戴英霞驚喜地看了看王彎彎。

  王彎彎鎮定地繼續說:“我們想看一下鋼琴。”

  接待小姐有些遲疑。“請問你們跟何先生是很熟的朋友嗎?”

  糟了。戴英霞尷尬地笑說:“挺熟的。”

  王彎彎很酷地道:“她是何先生的女朋友……我們可以去看鋼琴了嗎?因爲等一下還有事。”

  “在裏面的‘維修中心’,請跟我來。”接待小姐帶她們往裏面走,一邊閑聊地笑著說:“原來你是他女朋友……唉,我們一票女同事們要傷心了,何先生氣質好人又帥,我們這裏好多女同事迷他呢--”

  呵呵呵,戴英霞幹笑。

  小姐推開維修室大門,裏面有五架鋼琴,白鋼琴非常顯眼,就在最角落的地方。“何先生的鋼琴在那--”這時,接待小姐的手機響起,她說聲抱歉,走到外面講電話,留下王彎彎跟戴英霞。

  王彎彎將戴英霞往白鋼琴推。“快去,早點看完早點死心!”

  戴英霞沖到白鋼琴前,撇開琴蓋,看見譜架--“夏雪”兩字,刻在其上。戴英霞震住,皮膚竄過一陣的電麻,她蒙住嘴,激動地瞪著那兩個字。她母親的名字,沒錯,這是爸爸的鋼琴,爸爸當年訂制的白鋼琴!爸爸生前親自彈奏過珍惜過--

  王彎彎看英霞驚駭的模樣。“真的是嗎?”她跑過去,也看見“夏雪”兩字。

  “真的是。”連鎮定的王彎彎都打個冷顫。“太玄了,太戲劇性了!”

  門外騷動,接待小姐走回來。

  “兩位還好嗎?”

  “鋼琴沒什麼問題吧?”一個男人的聲音問。

  戴英霞跟王彎彎怔住。

  戴英霞不敢回頭,她直覺到這充滿磁性的嗓音是來自某個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

  那個磁性的嗓音飽含笑意地問接待小姐:“敏宜,我的女朋友是哪位啊?”

  要死了!王彎彎硬著頭皮,轉過身。靠!那位接待小姐竟然挽著何淮安的手,他們感情有夠好。他們彼此認識的?

  敏宜笑咪咪地覷著背對他們的戴英霞。“那位穿套裝的小姐嘍,怎麼?淮安,你連自己的女朋友都認不出來啊?”

  “我的女朋友不高興見到我喔,都不回頭看我。”何淮安調侃戴英霞。

  唉!戴英霞歎息,轉身,看著何淮安。她眼眶潮濕,情緒激動。“你這架鋼琴從哪裏來的?”

  何淮安看她眼裏蓄滿淚水,揶揄她的神情消失了。他斂容,看著戴英霞,問道:“怎麼了?爲什麼哭?”

  豆大的淚珠,不斷地落下她的臉龐。戴英霞哽咽,無助地不斷伸手抹去淚痕,卻崩潰地越哭越厲害。她抽噎,斷斷續續地說:“我跟你買這個鋼琴,拜託,賣給我。”

  何淮安跟戴英霞還有王彎彎到鄰近的咖啡廳談話。咖啡館正播放著古典樂曲,讓戴英霞更是淚流不止,此刻,她強烈的感受到冥冥中父親似乎在給她指引,那架鋼琴的出現,絕非偶然,她要買回父親的遺物。

  戴英霞情緒激動,王彎彎代她向何淮安解釋斡旋。

  王彎彎問何淮安:“你鋼琴是去哪買的?”

  何淮安注意著戴英霞悲傷的表情,他回答王彎彎:“這架鋼琴屬於我的鋼琴老師,我從小跟他學鋼琴--”突然他聰敏地聯想起來,難道……他看著戴英霞淚汪汪的眼睛,戴英霞也看著他。他跟戴英霞說:“我的老師姓戴,他叫戴青山。”

  “他是我爸。”戴英霞激動道:“譜架上刻著的‘夏雪’,是我媽。這鋼琴是我爸的遺物……”

  “我懂了,原來如此。”何淮安朝戴英霞微笑。“所以……你是我鋼琴老師的女兒?當年染上肺炎住院的女孩?”

  “對,是我。”

  何淮安說:“我媽買這個琴給我的時候,說是因爲戴老師的女兒住院,需要醫療費--”

  “對,所以現在,我希望能把我爸的遺物買回去,拜託你開個價。”

  “我不能賣你。”

  “這鋼琴對我意義重大,我爸死的時候我才一歲多,對他沒有任何記憶,我現在隻能聽他留下來的鋼琴曲懷念他,我希望把琴帶走,我需要他的東西證明他真的曾經在我生命中,我拜託你……”

  戴英霞泣不成聲,可這何淮安也真夠狠心,他無動於衷,堅持己見。

  他說:“我能理解你思念父親的心情,但是--這鋼琴是我媽買給我的生日禮物,我很抱歉。”

  王彎彎提議:“比起英霞的遭遇,我認爲這鋼琴更適合放在英霞的地方,我們願意開比較高的價碼--”

  “不是錢的問題,戴小姐,這鋼琴有你爸爸的記憶。可是現在,在它身上,有屬於我跟我母親的回憶,我們的回憶是共同持有,而回憶是多少錢也買不到的,這鋼琴有我母親當年對我的疼愛。”

  戴英霞說:“既然是你媽買給你的,假如你不好轉賣給我,那麼請給我伯母的電話,讓我去說服她好嗎?”

  何淮安深吸口氣,看著戴英霞,淡淡地笑道:“可惜我不知道怎麼聯絡她,她死了。”

  王彎彎驚訝:“怎麼這樣……”這下棘手了。

  戴英霞看著何淮安,他們凝視著彼此。在這白鋼琴上的回憶,糾纏不清,已經不完全專屬於誰的了。戴英霞知道她無權奪走他跟他媽媽的回憶,但,屬于她爸爸的那份,又該怎麼辦?如果不是爸爸冥冥中指引,要怎麼解釋她會跟這鋼琴相遇?

  “難道……真的不行?”戴英霞氣餒,瞅著一口都沒喝的咖啡。

  “很抱歉。”何淮安毫不讓步。

  戴英霞想了想,問:“如果……用租的呢?你可以把琴租給我一般時間?我本來就想學鋼琴。”

  “我不能租給你。”

  王彎彎聽了冒火。“喂,怎麼連租的也不行!何先生,你會不會太冷血?換個立場,今天假如你是英霞呢?我們都這樣低聲下氣拜託了。你沒看到她多傷心嗎?自從看到你那架鋼琴,她就患得患失、心神不甯,你--”

  “我有更好的提議。”他微笑,看著戴英霞。“我來當你的鋼琴老師,你可以來我這裏練琴,免學費,另外還附贈關于你爸爸,也就是我的鋼琴老師當年親自批註過的琴譜,還有當年他上課的教學錄像帶,那時我媽幫我拍了一些,你要看嗎?”

  他拋出了這麼個誘人的餌,戴英霞心跳即刻加速。她可以看到爸爸活生生的影像,看見爸爸的表情,爸爸彈奏鋼琴的模樣,甚至聽見爸爸在世時的聲音?她止不住激動的心跳,激動到連臉色都脹紅了。

  王彎彎覷著何淮安,眯起眼睛,這家夥,這家夥!居心不良喔,這提議分明是想乘機親近英霞。

  王彎彎附在戴英霞耳邊低聲說:“喂,這下……可不是十分鍾六十分鍾,可以搞定的事,感覺像是要耗上一生一世。”王彎彎可以用全身的毛細孔賭,賭這家夥對戴英霞有意思。

  戴英霞看著他,一時失去了主意。

  何淮安也不逼她,他起身告辭。“我給你兩天時間考慮,就兩天。”

  “等一下。”王彎彎攔住何淮安去路。“你知道英霞在‘安頤’做事,你跟安頤的曹老闆又是死對頭,她不能去你那兒學琴,不然,換個地點。”

  何淮安不肯。“對一個不太熟的人,我做到這樣很夠意思了,要是戴小姐有顧忌,那麼我建議她幹脆忘了這架鋼琴。”何淮安忽彎身,附在戴英霞耳邊悄聲揶揄。“有膽冒充我的女朋友,沒膽跟我學琴?”

  戴英霞無話可說,何淮安笑著離開。王彎彎看他走出咖啡館了,拉拉戴英霞的袖子。

  “你打算怎麼辦?這姓何的真狠,換作那些追你的男人別說是鋼琴,房子都願意獻上來給你,這家夥,你都哭了,他還這麼冷酷。”

  “唉,真是的。”戴英霞煩躁地蒙住臉,她怎麼能跑去他公司跟他學鋼琴?隻是和他吃飯都緊張兮兮怕被發現,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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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戴英霞的思緒不禁想像起自己坐在他辦公室學琴的畫面。她彈琴,何淮安站她背後看她練琴。陽光在那片透明的落地玻璃閃爍著,外邊,一簇簇綠意盎然的花草……她竟然很嚮往,且臉頰熱燙。她想像自己化作了他養的鯉魚,在他那一汪地方裏恣意優遊,被他看顧,好像很舒服啊。

  “這姓何的該不會是故意拐你過去,然後洩漏你的事讓你老闆知道,在中間挑撥離間興風作浪,然後他坐收漁翁之利,之前那個郭達明不就是這樣被搞掉的?嘖嘖嘖,陰險啊陰險--”王彎彎嘀咕著。“你千萬不能去,當然你會想念你爸爸的東西,可是要不要聽我這個沒爸媽的孤兒的意見?務實點,沒爸爸的回憶,不會死人,我們要活在當下嘛。”

  當然,戴英霞也明白這利害關系,可是,此刻心中不斷拓展的某種激情興奮的情緒,教她好想下一秒就拿起電話答應何淮安的提議,內在真實的聲音是想和何淮安接近--

  “完蛋了……”戴英霞擡起臉,眼色茫然。

  “什麼完蛋了?”

  “這裏……我剛剛心跳很快。”

  “是心髒病嗎?有可能,這幾天那麼緊張,我陪你去檢查?”

  “還有這裏,你摸……”戴英霞拉她的手放臉龐。“很熱對不對?”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忽然看到爸爸的遺物,刺激太大了,而且還是這麼戲劇性的過程--要不是我們認識,我早就寫成社會新聞了。”

  “不是啦。”戴英霞握住彎彎的手,脹紅面孔說:“我感覺到……何淮安對我有種特別的……說不出來的吸引力,我好像……被他迷住了,怎麼辦?”

  “這跟何淮安沒關系,是你太久沒男人了,兩年沒交男朋友,缺乏性生活,所以看到帥一點的男人就很沖動。”王彎彎冷靜道。

  “拜託,我又不是畜生,還按季節發情咧。彎,我談過戀愛,我又不是少女,還會那麼容易就興奮的,你也知道我現在對愛的要求非常高的,追我的男人多得是,可是,沒有一個像何淮安那樣給我一種心動的感覺。”

  “那不得了了。”王彎彎翻白眼。“對他心動的感覺,就是你完蛋的感覺。沒跟他上課,就一副心神不甯的樣子,等真的跟他獨處,嘖嘖嘖,我看你們的互動很快就不隻是彈鋼琴了。你覺得何淮安值得相信嗎?你肯定老闆不會知道嗎?戴英霞,你想拿你的工作開玩笑嗎?好歹你現在一個月有六萬的薪資欸!曹複脾氣暴躁,但是他待你不薄,你想清楚!”

  “我知道利害關系……”戴英霞趴在桌上,歎氣。“我絕對不能再跟他碰面。”

  何淮安散步回家,及夜的晚風吹散暑氣,月色晶瑩,映亮紅磚道。他一路邊走邊想著戴英霞的事,也勾起了許多回憶。原來她是鋼琴老師戴青山,當年外遇生下的小女兒。

  何淮安的家,就在公司隔壁,兩戶間有互通的門,暗門設在他辦公室裏,從辦公室可直接推開嵌在牆上的木門到家裏。他養了三隻流浪貓,一黃一白一黑。貓兒一見他回家了,撲上來撒嬌。

  何淮安喜歡空曠感,將隔間全打掉,廚房也跟客廳之間沒有屏障,隻剩浴室。地上鋪滿榻榻米,可隨處席地而坐,榻榻米中央放置古董矮幾,方便他泡茶看書。他的地盤,充滿他的風格,祟尚自然,非常自由自在,可以想見他建構這間房子時並沒有考慮到未來伴侶的存在。事實上他也不打算結婚、養育兒女。他享受生活,熱愛自由。

  三十四歲的何淮安,熱衷自助旅行,喜歡攝影,會玩一點吉他。他瀟灑不羈,自在如風,率性而爲,他在人們眼中,是懂得生活情趣的男人。

  眼界廣,生活品味高,間接促成“若谷”的成功。他獨到的時尚品味,令“安頤”的業績每況愈下備受威脅。

  是啊,何淮安是成功的,沒人可管束的。他談過幾次戀愛,都是他先離開對方。他厭惡感情到最後黏膩的關系,還有互相佔有控制,也會令他感到窒息。他跟戴英霞一樣,都有些自負,都不輕易交出真心,除非那是夠格跟自己匹配的對象。

  何淮安躺下,面對落地窗,躺在榻榻米上,欣賞屋外的街景。他發覺今晚心情特別好,他想著戴英霞那雙濕漉的眼睛,因爲哭泣而紅潤的鼻尖,以及她微翹性感的粉紅唇瓣。他會有股沖動想吻她,感覺它是不是一如看起來那樣柔潤甜美……

  他知道自己很殘忍,拒絕把鋼琴還給她。他不是小氣的人,但心裏有股渴望,渴望跟戴英霞有更多的互動,她是個有趣的女人,她爸爸的鋼琴在他這裏,這難道不是某種命運的安排?也許他們是有緣分的。雖然隸屬於敵對公司,那又怎樣?對何淮安來說這不是問題,他根本不考慮這種世俗的看法。他隻知道,他想親近那個女人,他必須拋出魚餌,誘惑她一次次地跑來找他。讓這個緣分,有理由持續下去--

  他想知道他們之間,會有什麼火花?

  何淮安仍記得跟戴青山學鋼琴的往事,那時他總會由媽媽帶著,到老師家學鋼琴,而當時的師母,會弄點心給他吃,後來,老師家發生大事。

  何淮安聽媽媽跟別的學生家長聊天,說起老師跟女學生外遇的事,還離婚了。那之後,他也不再上老師家學琴。

  聽說老師離婚後,再娶了年少的妻子,但生計困頓,在保守的年代,沒人認同這種老師。後來因故死亡,留下年幼的孤女與新婚不久的少妻。

  當媽媽聽說對方急著出售鋼琴時,何淮安也不知哪來的沖動,要媽媽把那架鋼琴買給他。也許是因爲白色鋼琴在當年很罕見,他喜歡那種雪一般的顔色。疼愛他的母親,買下鋼琴,作爲他的生日禮物。

  何淮安作夢也沒有想到,會再與鋼琴原主人的女兒相遇。

  戴英霞。

  何淮安輕輕默念她的名--而曖昧的情愫像一團迷霧,曖昧不明,不清不爽的,籠罩他。

  戴英霞心事重重地返回家裏,一推開門,看見黏在沙發上的兩個人影彈開。

  焦叔來了。戴英霞看媽媽滿臉通紅,跟一旁尷尬窘困的焦叔,她臉色一沉,冷冷覷著焦亨。這個男人,說什麼來這裏怕她不自在的,還說沒和她媽結婚就不好意思上門來,結果呢?撐沒幾天又來了。

  戴英霞用力地關上門,心中怒火狂燒。她爲父親的遺物發愁,媽媽卻跟別的男人打得火熱,真夠滑稽了。

  “我回去了……”焦叔起身,走到門口。

  “噢……你走好噢。”夏雪跟著送他出去。

  “英霞,焦叔走嘍!”他客氣地跟臉色鐵青的戴英霞招呼道。

  戴英霞冷淡地點點頭,把門推開,一副希望他快滾的模樣。

  焦亨面孔脹紅,更窘了。

  焦亨走後,戴英霞關上門,看著媽媽。“我還以爲他能多撐個幾天,沒志氣的男人。”

  “不要這樣說啦。”夏雪回避女兒的眼色,抓了抓頭,解釋著:“晚上煮了很多菜嘛要給你吃的啦,結果你沒回來,我怕東西放著壞掉,是我叫他過來幫忙吃,你不要這樣說他,是媽要他來的--”

  “媽,你們分手好了。”戴英霞不耐煩道:“你也說隻要我不同意,你就不會和他結婚--”

  “是……我是有這樣說。”

  “那好,我不同意,你越快和他分手越好,我討厭你和寫三流小說的猥瑣男人交往!”

  夏雪驚愕著,第一次見女兒這樣沖著她發飆,她嚇到了。

  戴英霞壓抑不了情緒,終於一股腦兒地發飆。“你就不能找正常的男人嗎?以前和爸搞外遇,但是再怎麼樣爸也是鋼琴老師,現在和這種靠著寫三流色情小說的男人交往,不覺得悲哀嗎?別人是越來越上進,你怎麼越來越墮落?你不覺得跟他交往很丟臉嗎?交往就算了還想結婚?你有沒有自尊?這還需要問我意見?你沒大腦判斷嗎?那種貨色你也愛?”戴英霞控制不住惡毒的舌頭,發瘋地罵了一長串,直到看見母親眼中洶湧的淚水,才驚覺自己失控了。

  “我……我的確是沒自尊心,我下流,像你媽這樣的人又好到哪裏去?我憑什麼岐視焦亨?英霞,媽也不是什麼好貨色啊!”她捶胸痛哭,哭倒在沙發。

  戴英霞也哭,她回房間,趴在床上,痛哭流涕。

  人很怪,脫口罵了事後又懊悔。看到媽媽哭泣,戴英霞心如刀割,覺得自己可惡。媽媽爲了她辛苦工作,晚年想談個快樂的愛情,難道都要看她臉色?何況爸早死又不能怪媽。人都不在了,她憑什麼要媽媽對爸念念不忘?可是很奇怪,戴青山,這與她無緣的父親,雖然在她記憶裏沒半點殘影,可骨肉相連,血脈同在,她就是沒辦法遺忘與生父相關的各種事物。

  戴英霞按下音響,聽著爸彈奏的《第三號愛之夢》,在溫暖的琴音中,她憶起何淮安彈奏鋼琴的模樣。她絕不可以跑去跟他學琴,可是啊,這樣孤獨的夜裏,沮喪時,這麼傷心卻沒有個胸瞠可以依偎訴苦。

  她的心有一點野,就算真的跑去和他學琴,又怎樣呢?會怎樣?

  戴英霞也知道,隱約地、直覺地知道,那不隻是學學琴這麼簡單的事,他對她釋放某種曖昧的訊息,而她也在探索著這曖昧的氛圍。他們之間,有著令她害怕又興奮的吸引力。也許,何淮安也感覺到了,所以他釋出這個餌,就看她了,她要不要上鈎?

  隔天,戴英霞因爲媽媽的事很內疚,情緒沮喪。又惦著何淮安的事,她心神不甯,整日渾渾噩噩過去。

  第二天,曹複和企劃部組員開會,挑選新的主題報導。戴英霞忙著幫老闆準備開會檔,影印曹複臨時要的資料。曹複是急性子的人,想要什麼,交代下來便急如星火。他又在他座位高聲的嚷嚷過來--

  “英霞,我放在桌上的銷量報告呢?”

  “我找一下。”戴英霞趕快去找,翻箱倒櫃,搜索報告。不到三秒,曹複又喊過來--

  “英霞,那個跟新時代王董的餐會是今天晚上嗎?可是我晚上有個商務活動要參加,你趕快查看看,不然就先取消跟王董的晚餐。”

  “好,我看一下。”戴英霞又奔回桌前翻行事曆。正因爲曹複是個依賴性很重的老闆,不喜歡記事情,又愛亂放東西,總是想到什麼立刻就要問秘書,因此他罵跑好多個秘書,直到戴英霞才勝任無礙。

  戴英霞仿佛有三頭六臂,歸檔功夫一流,記憶力一把罩,做事細心,交際應酬都很聰敏機靈,她連曹複血壓高什麼食物不能吃,哪家餐廳較適合他的健康狀況,都能記得一清二楚。曹複因此越來越倚重她、信任她,才會年年加薪。可是戴英霞這位置也不好當啊,老闆倚重她的結果,就是同事眼紅,招人嫉妒,曹銳鋒把她當成那些覬覦他爸財富的拜金女,對她很有敵意。

  忙碌的企劃會議,如火如荼展開。曹複果然不負衆望,依然不改他暴躁的本色,罵哭三個員工,同時誘發一人的胃疾、兩人的偏頭痛,連戴英霞待在一旁都有想跑廁所拉肚子的沖動。跟曹複工作,抗壓性要很高啊。

  會議結束後,曹複回辦公室,捂著頭唉聲歎氣。

  “一群笨蛋,老是想一些爛點子,這樣怎麼幹掉‘若穀’?都不能獨當一面,一定要我盯才行,真是。”

  危險!戴英霞怕曹複血壓飆高,趕緊倒杯水過來,提醒他。“先吃降血壓的藥吧,緩一緩情緒,醫生交代過了你不能太激動。”

  “謝謝你啊,英霞。”曹複感動地接下水杯。“有時我覺得,我唯一能相信的人,好像就隻有你了。你大概是我身邊唯一關心我的人,以前那些女朋友,就隻會跟我要錢要東西的,把我當銀行用!唯一的兒子也是,昨天半夜在又跟人打架,害我跟律師跑去保他。唉。我真的很累,你知道嗎?”

  “我知道,你先休息喔,我去改一下跟王董的約會。”

  “英霞,你等一下,你先聽我說。”曹複看著她,慎重道:“我最近約律師改遺囑,決定把我兒子從繼承名單剔除,我不想再給他機會了,本來我還寄望他繼承我的事業--他太墮落,我這次真的死心了。我要讓他知道,不工作的話就等著餓死,我一毛都不會給他!”

  “喔,這樣喔。”戴英霞默默退遠,不妙,老闆大人開始暢談家務事。她對老闆的私事可沒興趣啊,聽多了隻會跟著是非多。戴英霞默默退回座位,隻想遠離老闆的家庭風暴,但,驚人的爆炸性是--

  “我決定分一部分財産給你。”曹複突然說。

  “欸?”戴英霞震住。

  “曹銳鋒跟他媽現在住的那間忠孝東路的房子,我打算死後留給你。”

  戴英霞懷疑曹複腦神經失常。“我隻是你的秘書,繼承這個太過分了。”

  “是啊,隻是我的秘書,領我薪水的,但是當我出事的時候,幫我叫車,在醫院照顧我的,幫我打點這些事的都是你……你對我的意義,早就不止一名秘書了。我也觀察你很久了,你品格高尚,人又正直,那麼多有錢有勢的男人追求你,你都不爲所動,甘願務實的當我的秘書。英霞,你值得我對你好,你不用客氣。你好好在我身邊工作,我隻是要讓你知道,我絕對不會虧待你。”

  但--但這也稱不上厚待啊,這感覺,很有壓力欸。更何況還是曹銳鋒那家夥的房子,戴英霞胸口沉甸甸,應該高興嗎?可是完全不覺得爽欸?

  這個禮物,戴英霞不敢收。

  晚上,戴英霞帶著便當去報社找王彎彎。王彎彎每次一加班,就忙到忘了吃晚餐,上回還鬧到胃出血。她是孤女沒有親人,戴英霞對她特別照顧。

  王彎彎吃便當時,戴英霞窩在她淩亂的堆滿文件的桌子旁,跟她聊起曹複要給她房産的事。

  “……他給我遺産好像有一點太過頭了。”戴英霞苦惱道。

  “他有沒有對你性騷擾啊?”王彎彎大口扒飯,一邊和戴英霞講話,一邊手沒停還能繼續打稿,一心多用,有夠強。

  “是沒有,可是他對我太好,說什麼我人品高尚正直的,可是這隻是因爲工作,他這樣我很有壓力。”戴英霞說話時,不住地瞥向桌上的小時鍾。

  “這是好事,曹複要是早點死,你就不用跟你媽的男朋友擠那間小公寓,馬上住到忠孝東路去,不然賣掉另外買別的房子綽綽有餘。爽。好了,英霞,你不要再看時鍾了,你該不會是想打電話給何淮安吧?還是你已經答應他了?”

  “我怎麼可能,不可能,我才沒把那件事當真,我沒有。”

  “好了,我吃飽要工作了,感謝你的便當,你回去吧,掰。”王彎彎扔了便當,埋首工作。

  “真冷血--”戴英霞覷著她,站起來。“吃幹抹淨了就趕我走。”

  “你啊,是不是手很癢,怕一個人的話,失控了會打給何淮安所以賴在我這裏?你不會那麼蠢吧?”

  “就跟你說我沒在想那件事嘛,厚。”戴英霞氣呼呼走出報社,搭公交車回家,站在擠迫的、搖晃的、充滿汗臭味的公交車上,她瞪著車玻璃倒影,怒沖沖地想--

  我才沒有打給何淮安,我才不會--我不會。我是那麼沒骨氣的人嗎?哼,隻有男人追著我跑,豈有我去巴著男人的分?我戴英霞早就不幹這種蠢事了,讓何淮安去等吧--

  這個呢,事情是這樣的,因爲所以然後總之諸多不明所以胡裏胡塗的原因啦,戴英霞真的沒打電話給何淮安。不過等她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若穀”外面,瞪著裏邊。

  此刻,“若穀”社內員工都閃了,庭院一盞黃色立燈亮著。燈下,何淮安正做著奇怪的行爲,戴英霞驚訝,瞪大眼睛看--

  他……他幹麼啊?

  何淮安蹲在石砌的水池邊,雙手伸入水池,下一刻,撈起錦鯉。紅白相間的鯉魚在他臂彎裏搖動,他抱著魚兒笑,拍拍它滑膩的魚背,哄著連聲說著:“好,好了,好,給抱一下嘛……”他笑呵呵的,好滿足的模樣,仿佛抱著的是他的親孩子。

  所以他是在抱魚嘍?戴英霞睜大著眼睛看,他確實是在抱魚。

  何淮安將魚兒放回水池,正要撈起另一尾,眼角餘光掃到某個人影,他轉過臉,看見她了。她嚇到,轉身就跑。

  他哈哈大笑,喊:“喂,我看見你了,不要跑了。”

  真糗。戴英霞站住,轉過身,走回來,走到他面前。“……我剛好經過。”

  “是,多麼剛好,我們兩家公司近嘛。”他微笑著,仍蹲在泥地上,他仰望她因尷尬緋紅的臉。“隻是經過嗎?我以爲你要來跟我學鋼琴。”

  “我沒有喔。”

  “考慮得怎麼樣啊?”

  “不妥。”

  “如果我不是‘若穀’的老闆,你要學嗎?”

  “當然要,那是我爸的琴欸!”戴英霞不悅。“你就借我吧,我會把琴維護得很好,真不放心的話,可以簽合約啊?”

  “你吃過飯沒有?”他又答非所問了。

  “吃過了,鋼琴要不要借我?”

  “吃過飯就該喝茶了。”

  “欸?”

  “等我一下,還有一條沒檢查,我等一下泡茶請你。”

  “嗄?”一條沒檢查?什麼?

  “你蹲下來,會嚇到我的魚。”

  戴英霞被他拉下來,蹲在他旁邊。她看何淮安專注地瞅著魚池,突然雙手潛入池中,霎時攬抱起黑白相間的大鯉魚。鯉魚激動地拍尾,他呵呵笑,撫摸魚背,很溫柔地哄--

  “沒事,沒事,乖,蝙蝠俠,見見我們的客人啊,這是戴英霞小姐。”

  他竟還幫魚取名字?戴英霞驚駭著,看他把魚兒嘟向她。戴英霞驚恐地看著好大的魚眼珠,頗尷尬地笑著,朝魚兒揮揮手。

  “嗨,蝙蝠俠。”

  “要不要抱抱它,這條跟我最親,你看,它都不會亂動。”

  “欸?不,不要,不要弄過來--”戴英霞驚呼,一陣慌亂閃躲,可魚兒竟就這麼落入她臂彎,她隻好趕緊接穩,攬抱沉重滑溜又濕漉的魚兒。她僵住身子不敢動,求助地看著何淮安。

  “快拿走啊,我不會抱,快。”

  “你抱得很好啊!我的魚都不怕了,你發抖什麼?”他看戴英霞踩著粉紅高跟鞋的腳直打顫,太好笑了,她是惡人無膽喔。

  “快拿走啦,摔著它怎麼辦?”

  “我看著,不會讓它摔到的。你跟它講講話吧,要不要親親它?”

  “不要搞笑了!”戴英霞失控咆哮。

  何淮安大笑,接過魚兒,放進池子裏。

  戴英霞心跳好快,雙手發抖,不敢相信啊,剛剛她真的抱了一條魚?

  何淮安很喜歡捉弄她欸。

  “我快要吐了。”戴英霞臉色慘白。“萬一它摔到地上看你怎麼辦。”

  “幹麼嚇成這樣?放心,錦鯉通人性,養久了都不怕人的。”

  何淮安拽下脖子掛著的毛巾,抓來戴英霞的手,擦幹她手臂的水漬。

  戴英霞又有被電到的感覺,臉很燙,頭發脹,骨頭酥麻。這家夥,唉,他充滿魅力啊,令她緊張。

  抹幹戴英霞手臂,他將毛巾往肩上一甩,朝她笑了,黝黑的眼睛注視她,宛如要將她定住那樣篤定的眼神。

  “走吧,泡茶請你,順便放你爸的錄像帶給你看。”他拍拍戴英霞的背,於是戴英霞就暈飄飄地起身,恍惚惚地跟隨,沒骨氣地被他拐去他家。不,他沒拐,是她雙腳飄飄浮浮自願跟著走。

  隻是因爲想看爸爸?不,不是的。

  戴英霞跟在他挺拔的背後,對著他高大結實的身體流口水,他穿白色恤,衣背繪有東洋風圖案的老虎。他下身穿著深藍色牛仔褲,他背脊寬闊,腰窄,臀結實,走路時長腿感覺很有力量。她知道自己想入非非,神魂顛倒,她深深被這個人吸引。

  戴英霞忐忑、緊張,但越是故作不在意地,假裝很輕松地跟他亂聊。

  “你的員工全都下班了?”走過辦公區,那兒昏暗,座位全空著。真好,她松了口氣,不會被人撞見。

  “我的員工沒上下班時間,他們通常會比交通顛峰時間早些離開,省得塞在路上。”

  “沒上下班時間?這樣你怎麼計算薪水?”

  “薪水是按能力給付,跟上班時間長短沒關系。我CARE結果,不CARE過程。”

  “是噢……你真奇怪,難道你不會想監督員工的進度嗎?”

  “爲什麼要監督?”他笑出來,回頭看她一眼。“用人不疑,我信任他們,隻要他們做出成績。”

  “你不緊張員工,完全放手讓他們做事,那麼你這個老闆負責什麼?”

  “我啊……”他笑呵呵,領著戴英霞走進他的辦公室。“我負責發薪水,找優秀的人才,調整各人的職位,偶爾也會提出想做的企劃方向,就這樣。”他停在一道檜木飾牆前。轉身,看著戴英霞,補充道:“公司就像一台會製造東西的機械,我就像機械的工程師,哪邊舊了要修,哪個零件松了要扭緊,哪個部位需要上油,我隻要把狀況調好,結構正確了,製造出來的東西就很棒,不需要每天緊張兮兮盯每個細部。”

  有道理、真有道理。戴英霞微笑,真心的流露出贊賞的眼神。

  “何淮安,我承認你確實是有一套。我跟過很多老闆,你是我見過最放鬆的,一般大老闆都有點神經質,公司越大的神經越緊張。”

  “被你肯定,我真是高興啊。”他呵呵笑,然後,凜容,深深地看著她,害她緊張。“戴英霞--”

  “嗯?”

  何淮安右手扶在木牆上,一雙黑眸,直視她的眼睛。“我發現……我很喜歡你的眼睛。”

  “喔。”她臉紅,低下頭。

  “喔?隻是喔?”他又笑了。

  “你這樣說,我們的氣氛會變得很怪。”

  “我愛說什麼就說什麼--推開門吧。”

  “門?”戴英霞擡頭,摸摸面前的木牆。“門在哪?”

  “這兒--”他手一使力,喀啦一聲。

  戴英霞看著木牆往裏頭推開了,驚訝地看見了裏邊的風景,一整片禪式風格的居家環境,滿地的榻榻米鋪展開來,一大片落地窗外是與他辦公室相連的綠意盎然的後院。光這麼一照面,她被這畫面刺激到,迎面是悠然清爽的環境,她驚喜的模樣,表達出她對屋主的贊歎--多麼雅緻清幽的地方。

  “歡迎光臨。”他比個請進的手勢。

  突然,三隻貓兒從牆角喵喵叫奔出來。茸中一隻超肥的黃貓,咚地跳進戴英霞懷裏,戴英霞及時接住,她先愣住,然後摟抱貓咪,看著何淮安。

  何淮安對她笑。“我的貓很喜歡你喔。它叫‘老大’。”他摸貓頭,貓兒立刻在戴英霞的懷裏打呼嚕。

  戴英霞感覺到它興奮的震動,她展露笑顔,柔軟的貓兒一抱,緊張的神經瞬間放鬆了。

  “它名字叫老大?名字這麼酷,可行爲很隨便啊。”戴英霞笑著,莫名地開心起來了。她突然好高興自己違抗理性跑來見他。他啊,他太奇特了,一下讓她抱魚,一下給她抱貓,她驚嚇連連,卻又……驚喜不斷,她忙碌的上班生涯,太久太久了沒有這麼多意外的驚喜與驚訝。

  戴英霞感覺內心有個聲音說--完蛋了,完蛋了,你啊你完蛋了。可是完蛋卻是這麼快樂的感覺。她抱著又肥又軟的貓兒,跟貓兒擠眉弄眼地打招呼。

  “老大?哈囉,你肥喔,被養得太好了吧?”

  何淮安笑著,看戴英霞滑稽地跟貓老大瞎扯。他覺得戴英霞像一朵玫瑰,突然教他的地方整個芬芳起來。他覺得燈下的她皮膚粉粉潤潤的,他想撫摸她,像撫摸柔軟的玫瑰瓣。他內在激烈地亢奮著,雖然仍保持住翩翩的君子風度,可是啊--他有被她電到的感覺啊,還是很強不容小覷的電流啊。

  一個人的家,代表一個人的個性。何淮安的家,超有個性,非常空曠舒適。充滿自然風,鋪展一室的榻榻米,空氣彌漫古早年代的稻禾香。戴英霞驚喜地瞧著,在他的地方遊蕩著,笑容滿面,贊賞不停。

  “太妙了,太棒了,真有你的。”這不是用錢可以堆出來的品味,這事關主人的真本色。戴英霞驚豔,心兇猛的兇猛的淪陷。她一眼就愛上這地方。

  當戴英霞忙著欣賞他的家,何淮安動手準備烹茶,矮幾上擺滿各式陶器皿。

  戴英霞坐下來,看他滾熱水,煙氣騰騰,姿態熟練地弄出一杯茶,她捧過來,啜飲,滋味鮮爽,香氣濃烈,肚腹溫潤。她驚喜得睜大眼睛,仰頭喝盡,連呵出來氣息都是茶香。

  他專業地解說道:“這是春茶,沖泡時茶葉下沉得快,香氣濃烈持久,湯色特別的清澈明亮……再嘗嘗這個--”他拉開幾下抽屜,拿出一片不規則形狀的餅幹給她。

  戴英霞掂量這餅幹,薄片餅幹上盡是雜果。咬一口,餅幹薄脆,舌尖漫開核果香,還有點微鹹,多層次口感,她眼色驟亮,驚奇地瞅著他。

  他哈哈笑。“怎麼樣?”

  “這餅幹跟這茶也太好朋友了吧?簡直是一對親愛的。”

  他大笑,爲她滑稽的比喻。“很好吃吧?通常好吃的東西都加了很多人工香料,厲害的是這個手工餅幹用的是玻利維亞境內海拔四千公尺無污染的天然紅鹽礦,油是健康的加拿大芥花油,還有進口的核桃和燕麥片。全是天然未加工食材,還這麼美味,讓人驚豔吧?這餅幹是我找了很久最適合配茶的點心,絕配。”何淮安得意地挑了挑眉,也給自己盛杯茶,忽然拿走她手中剩的半片餅幹,吃掉了。

  “喂,這不是給我的嗎?”戴英霞抗議。

  “這是最後一片,我也要吃啊。”

  “唉呦,嘖嘖嘖,一個大男人這麼小氣。”她吮吮指頭,打開皮包拿出紙筆。“告訴我在哪買的?我也要買。”

  何淮安一雙黑眸賊賊的。“不行,千辛萬苦找來的東西,怎麼能隨便就讓你知道。”

  “喂,不用這樣吧?”她噘起嘴,笑嗔他。那麼可愛,害他差點心軟。可恨戴英霞的裝可愛失效,他不說。

  他湊近她。“你愛吃啊?”隔著小小茶幾,他們笑看彼此,她眼裏盡是笑意。

  “嗯,這是我吃過最贊的餅幹,我也想買給我媽吃。”

  “買給伯母吃?真孝順的女兒。”

  “是啊,哪間店的?可以宅配嗎?我可以揪同事團購。”

  “都下班了還管什麼同事?”他伸直長腿,腿邊擦過戴英霞側坐著的小腿腿側。唉唉唉,戴英霞心悸,縮回小腿,對那陌生的搔癢感到心慌。

  還感覺到他一直對她放電,好壞噢。這裏的空氣彌漫著濃濃的費洛蒙了啦!

  何淮安轉移話題,但接下來的話,更讓她慌。“戴英霞,我常看到你--”

  “有嗎?在哪?”

  “錦美街的便利商店,好幾次深夜我看到你,你戴了耳機在看書。”

  “喔。”戴英霞有點窘。“你爲什麼常在那附近看到我?”

  “我爸跟我繼母住那附近。”

  “喔。”這麼巧。原來他爸爸再婚了。

  換何淮安問她:“你爲什麼半夜老是流連便利商店?”

  “嗯,有時要趕一些工作……家裏太舒服了,在家弄會偷懶,所以帶去便利商店做。而且現在的便利商店多方便,什麼都有,連廁所都有,不知道多舒服。簡直像我的私人辦公室,還二十四小時開放,就是冷氣有時冷過頭,簡直像不用錢的,真不環保--”戴英霞愛面子,不說真正的原因。

  “原來如此。”

  “這什麼?”戴英霞看見茶幾上一大疊圖文並茂的文件。

  “噢,下期雜志的企劃。”

  什麼?戴英霞整個人往後彈,一副桌上有手榴彈的樣子,而且已經倒數計時快爆炸。

  “你幹麼,回來坐啊?”看她這麼驚恐,何淮安哈哈笑。

  “你這個瘋子,喂,我是曹複的秘書,你還把這個商業機密大咧咧放桌上?你不怕機密外洩?”

  “不怕啊。”他一派悠哉樣。

  “爲什麼?”他是神經太大條嗎?

  “爲什麼?因爲啊,我知道,戴英霞是個正直的人。”

  “你又知道了?我們很熟嗎?”

  “我看人很準……所以我找來的員工都很優秀。”

  “我哪裏看來正直?嘿,我告訴你,我非常邪惡,你快把東西藏好,快點。”

  “邪惡?”這話一出,他可興奮了,他一副貓看見老鼠的樣子。“我倒想知道你多邪惡……哦,對,是挺邪惡的,跑去功社說你是我的女朋友。”

  “那是意外,我是不得已的,再說那也不是我的主意。”

  “好了,快回來坐,我給你換新茶。不用擔心,敢放你進來,就代表信得過你。就算你是曹複的秘書,可是現在是下班時間,下班後的戴英霞是戴英霞,曹複是曹複。現在,你也不要老把我當‘若穀’的老闆。我們當個……就當個熱愛鋼琴,有共同興趣的好朋友。”

  他說得倒輕松喔,可惜戴英霞不像他那麼放鬆,她把那些檔推得遠遠地,像毒蛇那樣放生到茶幾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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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50:33
第六章

     何淮安拿來外接硬盤,接上液晶螢幕電視,播放裏面的檔案給戴英霞看。

  “這是你爸嗎?”他問。

  戴英霞定睛看,影片噪聲嚴重,看得出很有曆史了。有個高瘦,長相斯文的男人,一臉慈愛地正在指導小男孩彈琴,嗓音溫柔。小男孩演奏的技術笨拙,可是很認真。鋼琴聲斷斷續續的,但戴英霞認得出這曲子。

  “是……真的是我爸。”跟照片中的人一模一樣,她又哭又笑,爲這荒謬的重逢,她落下淚。“這是‘離別曲’。”

  原來,這就是爸爸彈琴的模樣,這就是爸爸的聲音啊?她隱約記起來了,這熟悉的聲音,應該曾在很多夜裏,也在她耳邊哄她睡覺吧?戴英霞實在忍不住,傷心地哭起來,不停地抹眼淚,淚卻淌得更多。

  何淮安靜靜看著,也陪著揪心。他拿面紙,幫她拭淚。他說:“你爸是個很好的老師。”

  戴英霞笑了,看年幼的何淮安好認真的跟她爸爸合奏“離別曲”。他有幸跟她爸爸合奏鋼琴,她卻無緣和父親熟稔。她跟爸爸是永恆的別離了。

  何淮安不忍看她一直哭,他坐近她身旁,低聲在她耳邊說:“我發現一件事。”

  “嗯?”她轉過臉來。

  他捏住她下巴,提起來,黑眸炙熱地端詳她。“戴英霞,你漂亮的大眼睛,肯定是遺傳自你爸的,你們的眼瞳又大又亮,真的很漂亮……”

  然後他低頭,吻了她。

  在蕭邦溫柔的鋼琴聲裏,戴英霞暈眩,興奮又幸福地陶醉。他炙熱的吻沖淡憂傷,他熱燙的唇填補了她剛剛升起的悲傷。他熱烈地吻她,她也熱情地響應,他們忘情擁吻,再無法壓抑彼此間的吸引。

  戴英霞癱在他熱燙的臂彎裏,心悸著,愉悅地顫抖著,恍惚了。

  老闆,我對不起你啊!大勢已去了,戴英霞知道她已經深深的墜落在何淮安無邊的魅力中。

  這天晚上,離開他家,他站在“若穀”門前,笑問她:“下次如果在便利商店遇到你,可以跟你打招呼嗎?”

  戴英霞怔怔看著他。身旁那盞路燈,暈黃著他英俊的臉龐,他黝黑的眼色有些蒙矓。而朦朧暈陶陶的,還有她狂喜的熱情的心。她有點傻氣地微偏著臉,笑看著他,她迷惘著。而他落落大方的笑著,那樣明朗地享受著被她注目。

  “要不要再來找我?我教你鋼琴,還附贈超級好吃的餅幹,還有--”還有什麼?他眨眨眼,有點壞的笑著。還有熱情的親吻、熱烈的擁抱嗎?

  噯、戴英霞笑了。反問他:“李斯特……爲了看月亮染上風寒病死,你說他是不是很傻?”活得太浪漫,值得嗎?戴英霞掙紮著,爲了親近何淮安,愧對老闆,值得嗎?他值得她冒險嗎?再次交出真心嗎?她好怕。

  但是今晚太快樂了,勝過無數上班的日子。

  何淮安果然是享樂派的,他說:“戴英霞,這世上多得是爲了賺錢忙到累到高血壓腦溢血死掉的。你說爲了看月亮死,是不是更美更值得?”

  “你很浪漫嘛。”

  “我隻是很懂得享受人生……你要不要跟我交往?”

  他真是--戴英霞怔住。他這個人侵略性真強,連連出招,她應付不來,節節敗退啊。他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立刻執行,毫不猶豫也不掙紮。他還是說服人的高手,他走近她,在她面前,用他充滿陰剛與力量的體魄,以他性感的慵懶的嗓音,貼近她的臉說--

  “你當我女朋友,跟我交往。我想帶你去花蓮的某個莊園,我們可以整晚躺在湖邊聽蛙鳴、賞荷花、喝酒談心。整晚纏綿,賴在床上,睡到中午。醒來吃懷石料理,喝現榨果汁,整天什麼事都不做,就躺在麵包樹下的露臺,看書、聊天、曬太陽,把骨頭都曬到酥暖,連皮膚都散發太陽的氣味,聞起來暖烘烘的,抱起來很軟很舒服……”

  戴英霞光聽就醉了,那像是神仙活的地方,神仙過的日子啊。

  “我常去那裏度假,我很想帶你去看看。”

  “爲什麼?”

  “因爲你看起來……很需要好好休息。”他輕觸她的發梢。

  “是嗎?”

  “是啊。”他疼愛地掐了掐她的面頰。

  她皺眉,瞪他,拍開他的手。

  他笑著,看著她,像看著他豢養的寵物。“你看起來就是需要好好吃,好好睡,好好享受假期,好好賴床……好好曬太陽……”

  矮油。

  矮油--戴英霞一路心頭矮油不止地矮油回去。

  何淮安的話害她軟綿綿,人離開他地盤,竟像無主孤魂了。怎麼辦啊?戴英霞按著心口,搭上捷運,抓著吊環時有氣無力,整個人掛著蕩回家。怎麼辦呀,到底怎麼辦啊?

  她竟然……樂得要命啊!

  這何淮安,莫非是調情高手?那些亂七八糟的話,將她迷得神魂顛倒。戴英霞看著窗玻璃上面,自己的倒影。摸摸臉龐,有嗎?她看起來那麼欠滋潤嗎?厚,明明都有定期臉部保養啊,不過就是兩年沒男人而已嘛,是這樣才禁不住他勾引嗎?也不是啊,別的男人也開過一堆條件哄她當女朋友啊,可怎麼都沒何淮安的威力強?

  電話響,是王彎彎。

  “你快過來!”王彎彎喊。

  “欸?去哪?”

  “帷閣旅館外面,立刻,快!”

  戴英霞離開捷運,攔了出租車趕過去。很少聽王彎彎這麼激動,不知道發生什麼大事。

  戴英霞趕至現場,王彎彎就坐在旅館對面的露天咖啡店,一看見戴英霞便朝她猛揮手。

  戴英霞穿越馬路,跑過去會合。“怎麼了?什麼大事?”

  “你坐下,明芳也快到了。剛剛我加班完,到這邊的海産店吃宵夜,你猜我看到什麼?我看到咱們明芳那位了不起的男友蕭華,他牽著一個穿著清涼的年輕辣妹走進帷閣--你說深夜十點多,他們去帷閣做啥?!”

  “你確定是他?”

  王彎彎眯起眼睛。“戴英霞,我跑社會新聞的,以我超強的記憶力加上有如雷達般銳利的眼睛,絕對是他,我早就說那個男人不可靠。”

  “明芳怎麼說?”戴英霞怔怔的坐下。

  “我沒告訴她什麼事,我要她立刻過來。那家夥蠢得要死,除非親眼看到否則她是不會死心的,這次蕭華休想唬弄過去。我要讓明芳親眼看見自己口口聲聲愛得要死、信任得要命的男人,究竟是怎麼樣的貨色!她早該清醒了。”

  “可是忽然這樣,會不會太刺激她--”

  王彎彎按熄香煙。“明芳還年輕,早死早超生。”

  江明芳來了,喘籲籲地跑過來。“什麼事什麼事?”她臉部渾腫,神情憔悴,身上還穿著寵物店的工作圍裙,衣服沾滿狗毛,披頭散發一副邋遢相。晚上同事臨時請假,害她幫寵物剪毛剪到昏天暗地,正打烊,就接到王彎彎的緊急電話。

  戴英霞拉明芳坐下,摟著她的肩脖。“你先坐好,先喝口水。”

  江明芳一臉莫名其妙,搞不清楚狀況。

  “大約一小時前,蕭華跟一個年輕辣妹,手牽手走進那裏。”王彎彎指著對面旅館。

  江明芳聽了,愣住,旋即捧腹大笑。“哈哈哈……我還以爲怎麼了……”她笑到肚子疼。“拜託,我還以爲什麼事。彎,你看錯了OK?因爲我臨時要加班,蕭華晚上還送宵夜來給我吃,他又不是有分身,怎麼可能跟辣妹來開房間?你真是,你不要疑心病這麼重好嗎?”

  戴英霞沉默,事情沒那麼單純。

  王彎彎冷笑。“晚上嗎?幾點?幾點給你送宵夜?”

  江明芳抓著頭發,回憶道:“就大慨……八點多的時候吧。”

  王彎彎問:“現在快十一點了,現在他在哪?”

  “他回家了吧。”

  “打給他。”

  “厚,拜託,你真的是見不得人家好欸。好、我讓你知道你對蕭華的懷疑是病態而且很不厚道的--”江明芳拿出手機打給蕭華。“……哈囉,親愛的,在幹麼?嗯,好,好。沒事,晚安喔。”江明芳得意地看著王彎彎。“他在家裏看電視好嗎?還有電視聲音好嗎?我要回去了,你真的很莫名其妙。戴英霞,你也是,你也認爲我們蕭華會在外面亂搞嗎?你們兩位就不能好好祝福我跟蕭華幸福嗎?一定要這樣?過分!再這樣的話我要跟你們絕交!”江明芳罵完,轉身就走。

  戴英霞追過去,可江明芳忽然站住,瞪著前方,渾身僵硬。

  馬路對面,那個應該在家看電視的人,走出旅館,果然牽著另一個女人,神態親密,女人長發微濕,擺明瞭剛洗過澡的。

  王彎彎走過來,站在江明芳旁邊。“原來蕭華的電視,是在旅館看的--”

  “胡佳盈!”江明芳猝然不顧馬路車流,沖到對面去。

  “小心啦,小心!”戴英霞喊著,幫江明芳擋車。

  王彎彎陪著江明芳沖到蕭華面前。

  “你怎麼可以這樣?”江明芳撲向那個女人,揪住她的衣服,失控咆哮。“你爲了跟我男朋友上床請假的?嗄?你們、你們--你們--”原來蕭華劈腿的女人還是江明芳寵物店的同事。

  江明芳和對方拉扯,蕭華愣住,旋即制止,三人拉扯間,江明芳跌倒在地。她揪著胸口,痛得不顧行人,大聲尖叫。“你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這樣!”她太憤怒,失去了理智,隻是不斷地咆叫“你們怎麼可以這樣”--

  戴英霞見江明芳崩潰,蹲下來緊摟住她,她一直痛哭顫抖。

  胡佳盈瞪著蕭華,也是一臉恨意。“現在怎麼辦?早就要你處理的,現在好了吧?我不管,你好好解決跟她的事。”胡佳盈攔了出租車走了。

  蕭華臉色鐵青,看著江明芳痛哭流涕,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王彎彎走到蕭華面前,狠狠地酸他:“喂,我們明芳從學生時代就跟著你,聽說你們都要結婚了,你還帶女人開房間,真有種啊。怎麼?幹麼不吭聲?事情爆發就龜縮了?跟兩個女人搞,你真逍遙啊,很爽嗎?”

  蕭華凜著臉,由她去罵。

  戴英霞放開江明芳,走到蕭華面前,打量蕭華的表情。“蕭華,我現在隻問你一件事,你到底還愛不愛我們明芳?”

  “我對她……當然是有感情……”

  “有感情?”戴英霞點點頭。“但不是愛情?”她看出裏邊的玄機,被抓到劈腿,蕭華表情僵硬,但不驚恐也不慌張得跪下跟女友求饒,反而冷冷地站在一旁看女友崩潰。甚至,甚至有點解脫的模樣。爲什麼?隻有一個可能,他不怕江明芳不要他。或者……他早就想結束這段關系,隻是不知如何開口。

  戴英霞有過一些戀愛經曆,這是男人常耍的手般,卑鄙自私,懦弱又無恥。早先聽江明芳說他們像老夫老妻幾乎不做愛了,戴英霞就覺得有問題,然而現在最該解決的不是罵蕭華,也不是挽回這失敗的感情而是--設停損點!

  “蕭華,雖然房子是你跟明芳一起買的,不過當初權狀登記是明芳的名字,所以房子歸她,沒意見吧?”

  “這個……這個我要想想。”蕭華驚愕,沒想到這女人已經在盤算分手後的資産分配,好精明。

  “你要想想?”戴英霞臉色暗下。

  “真是夠賤了。”王彎彎翻白眼。

  蕭華略微激動地說:“我陸續也是有付過幾次房貸,也不能完全歸她,這對我不公平,房子可以賣掉平均分配……”

  聽不下去!戴英霞說:“對不起,是我太客氣了。”她目光一凜,瞬間變身潑婦,右手往腰間一插,咬牙大罵:“你背著女朋友劈腿她同事,對她沒感情了還享受她的照顧,享盡齊人之福、爽這麼久,現在好意思提付過幾次房貸,你還敢跟明芳計較房子歸誰?蕭先生,你在哪間公司上班不要以爲我不知道,我戴英霞在商場人脈廣的咧,你是很想紅是不是?可以啊,我可以好好宣傳你的豐功偉業,你是想看我跟你一樣卑鄙下流嗎?非常好,我戴英霞卑鄙下流起來什麼奧步我都會,你想試試看嗎?現在我戴英霞說房子歸明芳你說對不對?對不對!”

  蕭華呆若木雞,表情如遭重擊,被戴英霞轟得頭昏眼花,膽戰心驚。

  王彎彎張口結舌,看著戴英霞發飆,真猛,她沒看過戴英霞耍狠的一面,太驚人了,戴英霞果然有帶把刀的氣魄。

  戴英霞看蕭華不回答,更大聲問:“告訴我對不對?!”

  蕭華很小聲,不甘不願地說:“……就歸她行了吧?”

  “很好,”戴英霞冷笑。“你至少作了個明智的決定。這幾天我跟明芳會把你的東西打包,地址傳簡訊給我,我會請搬家公司搬過去,搬家費你付。我會告訴你彙款賬號!”

  蕭華吃癟,心頭不舒服,想想,忍不住嘲諷戴英霞。“你覺得我爛?可是我聽明芳說過,你也是老爸外遇劈腿跟外面的女人生的,你有什麼資格罵我?”

  “你再說看看,你再說啊?”戴英霞撥了高跟鞋他,蕭華轉身就跑,攔了出租車想逃跑,同時戴英霞的高跟鞋飛出去,擲中他的背,他痛呼,鑽入車內,逃走。

  “回來!有種回來!”戴英霞咆叫。“敢扯到我身上,王八蛋!”高跟鞋摔在馬路,被汽車輾過。

  戴英霞返回江明芳身旁,看她還軟在地上痛哭。

  戴英霞踢踢她。“哭個屁,你哭個屁,沒看到人家怎麼說的?幹麼什麼事都跟他講?連我的事都說,你笨蛋!”

  “對不起……嗚,我沒用,我是白癡,連男朋友跟同事搞都不知道,我是廢物!我是豬,我很愛吃所以很胖被男朋友拋棄,嗚……”江明芳哭得聲嘶力竭,語無倫次。

  “好了。”王彎彎給戴英霞使眼色,要她別罵了。

  戴英霞抓住江明芳的手臂,拉她起來。“不準哭,起來,起來!爲那種爛人哭個屁啊,不準哭不準哭!至少房子保住了,叫他搬走!”

  “我就是很難受我就是沒辦法你讓我哭啦……而且我不要他搬走……我不能沒有他啦……”江明芳放聲大哭。

  戴英霞抱住她。“你笨蛋,他都這樣了還不要他走?你瘋了嗎?沒骨氣,男人都是壞蛋啦,不值得我們哭,王八蛋!”戴英霞也哭出來了,她爸也是,有老婆了還招惹她媽媽,害她被人輕視得莫名其妙!這兩人哭成一團,不顧在大街上引人側目。

  王彎彎尷尬地站她們旁邊,用腳踢踢戴英霞。

  “喂,戴英霞……又不是你失戀,你幹麼?”哭得跟事主一樣。“你們兩個丟臉丟夠了喔,都給我起來。”

  戴英霞擡起淚漣漣的臉,看著王彎彎。“我們明芳好可憐,我們明芳好可憐喔……她這麼好這麼善良……明芳……”戴英霞摟緊她。“沒關系……沒關系喔,我們一起哭,丟臉也沒關系,我陪你丟臉,你哭吧,哭到爽吧……我也要哭,我也討厭男人,他們都太壞了,嗚嗚嗚……”戴英霞泣不成聲,手機響起來,她抽抽噎噎的接起電話。“喂?”

  “戴英霞?”是何淮安。

  “唔……有事嗎?”戴英霞聲音沙啞。

  “你聲音怪怪的,怎麼了?”本想確認她平安到家了沒,卻聽見夾著濃重鼻音的哭腔。何淮安意會過來。“難道我要跟你交往,讓你感動到哭了?哈哈哈,你太可愛了。”

  你個大頭啦!戴英霞臉色一沉,一邊聽著江明芳失戀痛哭,一邊火大地遷怒何淮安。

  “你剛才說要交往的事我拒絕!”戴英霞高聲道。江明芳的事桃起了戴英霞過往戀愛時也被劈腿的恨。都是臭男人造的孽,討厭。

  “哇,這麼兇。”何淮安低聲笑。“不是感動,那你聲音是怎麼了?剛剛還好好的啊?”

  “喂,我說你們男人是靠下半身過活嗎?看到漂亮的女生就追,可是等追到手,女人投入感情,你們很快就膩了。我看那些好聽的話、那些追求的花招,說穿了都是爲了騙女人跟你們上床,等騙到手孩子生了婚也結了天天在一起每晚躺身邊看都不想看,性沖動沒了然後找更新的,可是那個女人還有生下來的孩子卻要爲你們的風流帳受苦,你們爲什麼這麼爛!”可惡,都一樣,都是壞男人。想到因爲父親的事,剛剛還被蕭華取笑,戴英霞真嘔。

  王彎彎傻眼,戴英霞幹麼遷怒另一個人啊?

  何淮安靜靜地挨罵完,他肯定道:“基本上我承認男人是這樣,沒錯。”

  戴英霞聽了更火。“那你還說要跟我交往?”

  王彎彎翻白眼,這個戴英霞竟然跟人家吵起架來了。江明芳也被戴英霞的怒吼嚇到。

  電話裏,何淮安冷靜道:“可是,也有少數男人不被性沖動左右的。”

  “喔,所以你是那少數的男人嘍?”

  “我是在找心靈伴侶,不是性伴侶--”

  “最好是!”這些男人說得比唱得好聽,等交往後又是另一種態度。

  “請問……火氣這麼大是……因爲我要跟你交往?”

  “我天生火氣大,不適合當心靈伴侶!我每天都很忙很累,也不適合當性伴侶,掰掰。”

  戴英霞結束電話。

  王彎彎問:“你罵誰?”

  “何淮安。”

  “何淮安?何淮安?”王彎彎驚呼,他們幾時親密到能聊這種話了?

  戴英霞有你的!

  “何淮安?”江明芳抽抽噎噎地問戴英霞:“何淮安說要跟你交往?”

  “我一點都不驚訝。”戴英霞臭屁道。她乘機鼓勵江明芳,她搔首弄姿,嫵媚地笑。“你看吧,這就是條件好的好處,男人要多少有多少,所以我們何必被男人糟蹋,爲個爛人哭?不值得嘛,這個不好就換掉,我們找更好的人愛啊?不要哭了。”

  結果江明芳看戴英霞說完,一個吸氣,更是痛哭起來。“大家當然都愛你,你不像我又胖又醜又笨當然那麼說,你不懂啦……我的心好痛,我毀了,我完蛋了,我不能沒有他,我怎麼辦啊我……現在連上班都要看到那個女人,我的天啊……我怎麼活下去啊……他怎麼可以耍我?”

  很好,王彎彎瞪戴英霞。

  戴英霞正要安慰明芳,電話又響了,又是何淮安。“我現在沒空講電話。”

  “你到底在什麼地方?”何淮安聽到電話那邊有女人淒慘的哭聲。

  “你知道幹麼?”

  “是怎麼了?誰哭得這麼慘?你還好吧?要幫忙嗎?”他擔心戴英霞。

  “唉。”戴英霞歎息。“好朋友撞見男友劈腿,大受刺激哭倒街頭。”

  “哦?那麼你爲什麼也哭?又不是你失戀。”

  “我戴英霞可以沒男人,不能沒有好姊妹,你懂什麼啊?我姊妹的事就是我的事!”以前失戀時,也是江明芳陪她撐過來的,他懂個屁。

  “我知道了,既然如此,那也是我的事了。”

  “關你什麼事了。”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爲什麼?”

  “沒辦法,爲了追你隻好獻殷勤。”

  “哈。”戴英霞無法把他跟那些對她狂獻殷勤的男人想在一起。他有主見,又自負,無法想像他肯爲愛屈就或遷就。

  可是他這時候倒是表現得很貼心,他說:“不需要急著潑我冷水,來,跟我說地址。”

  “什麼?”

  “跟我說你們在哪,我開車過去接你們。不是說哭倒街頭嗎?既然要崩潰,我想她回家崩潰比較舒服吧?”

  那倒是。戴英霞考慮起來,眼珠子滴溜溜轉。忽地嘴角上揚,眼睛發亮,交代他:“那好,你來接我們,但是--穿帥一點。”

  “沒辦法。”

  “沒辦法?”

  “我不穿的時候最帥,我總不能裸奔吧。”

  “很難笑。”可是戴英霞笑了。

  聽見她的笑聲,何淮安也高興了。“我馬上過去--”

  戴英霞說了地址,結束通話。

  王彎彎急切地問:“是何淮安嗎?要過來?你讓他來幹麼啊?”

  戴英霞噙著詭異的笑。“當然是有用得到他的地方才讓他來啊!”

  何淮安發現戴英霞真是奇女子。

  方才電話中還陪朋友哭哭啼啼,這會兒宛如女指揮官,他車子一到,她那幫朋友弄上車後,她坐在他右側,開始指派他工作。她說要去超市,然後把號哭不止的朋友留在車上。

  “彎,你陪明芳,我下去買東西。”

  戴英霞讓何淮安當搬運工。她一進超市,立即買這買那,心中好似有一本譜,出手快狠準。

  何淮安推著購物車跟著她,滿腹疑問。

  “這些……需要現在買嗎?”他問。

  “當然,全用得上。”她篤定道。

  采購完畢,何淮安抱著堆滿物品的紙箱回車上,半小時後,一行人抵達江明芳住處。

  江明芳一進家門,觸景傷情,兩腿一軟,就地趴倒,又號哭起來:“我們用心佈置的家他爲什麼不珍惜?哇--”

  “趕快擡她去床上。”戴英霞喊,她跟王彎彎一人挾著江明芳一邊,拖她上床。

  何淮安抱著紙箱,跟進房裏,他問英霞:“東西放哪?”

  戴英霞指了指床上。

  江明芳躺平,眼淚如水龍頭嘩啦啦,眼睛都哭腫了。一躺床上,沾到床褥,聞著熟悉的男友氣息,又開始哭。其聲之壯烈,令怕吵的何淮安站到邊邊去。恐怖,女人是水做的?這麼會哭。

  江明芳失控地哭喊:“棉被是他挑的啊,他跟別的女人做愛完回家怎麼還能沒事的跟我蓋同一條被睡覺,天啊--”

  很好,什麼都能哭就對了。等一下她對著鉛筆還是抹布哭說這是他用過的鉛筆啊,這是他用爛的抹布啊,這是他吃飯的筷子啊,大家也不會太驚訝。

  是的,失戀就是會讓人短暫神經失常,看到什麼都可以哭夭幾聲。然而失戀也是全世界最心虛的傷,當你爲失戀痛哭流涕哭天搶地時,真正同情你的少之又少,畢竟跟天災人禍重病死別等事件比起來,失戀仿佛又變成一樁不值得同情、是吃飽太閑的事。

  隻有體己的好友,才會認真看待你的痛,隻有經曆過的人才能感同身受。

  當江明芳一路靠夭到“這裏充滿他的味道,我快窒息了我無法呼吸我太痛了”時--

  “這好解決。”王彎彎拿出香煙。“我馬上讓那個爛人的氣味消失,隻剩下Marlboro香煙的味道。”

  江明芳怔住,她跟戴英霞同時看著點燃香煙的王彎彎。

  王彎彎咬著煙,看她們一臉不爽,還挺無辜地反問:“這辦法不好嗎?”

  江明芳捶床咆叫:“我失戀心痛,你還想荼毒我的肺?”

  戴英霞指著陽台,王彎彎翻白眼走出去。“是是是,我去外面抽,真是,我幹麼有家不回在這裏受氣?”

  王彎彎推開落地窗,站在陽台抽煙。

  她們實在很搞笑,何淮安忍不住偷偷笑。

  這時,戴英霞拿出便條紙。“好了,明芳,你聽好了。”她唰唰唰地開始寫字。“這是我開給你的治失戀的藥方。”

  “失戀有藥治?”何淮安走近瞧,戴英霞拿高紙條不給他看。

  王彎彎太好奇了,沖進來搶走紙條,念起藥方--

  “一,躺著。”

  “對,躺著。”戴英霞說。

  “二,躺著?”

  “對,還是躺著。”戴英霞點頭。

  “三,躺著?”

  “是,繼續的躺著。”戴英霞用力點頭。

  “怎麼全是躺著?”何淮安問。

  “就是躺著,這兩天,江明芳啥都不要做,除了上廁所,最好都躺著。”

  “爲什麼?”江明芳不懂。

  “因爲你遭到情感上的背叛,事出突然,約有兩天的時間你會神經失常,動不動就哀號痛哭,捶胸頓足,爲了不讓自己一時沖動幹傻事,你現在啥都甭做,躺著就好。我幫你請假三天,三天後要回去上班。男人可以沒有,工作絕對要在。”

  何淮安拍手贊好。“這我太贊成了,我最討厭因爲失戀就把工作搞砸的女員工,我因此開除過幾個--”很好,馬上招來三對眼睛的怒瞪。他舉手投降。“當我沒說。”

  “我沒辦法回去工作,我不想看到那個女人,我不要,哇啊--”果然,江明芳隨時崩潰痛哭,還是躺著好。

  戴英霞冷靜道:“你要回去工作,你是優秀的寵物美容師,不可以爲了爛男人拋棄那些支援你多年的客戶。不過這點稍後再煩,現在要緊的是如何讓你平安度過最痛的失戀期。何淮安,請過來一下。”

  何淮安站到英霞身旁笑咪咪的。

  戴英霞也笑咪咪,突然她摟住他的腰,他好驚訝地看著她,她則看著江明芳。

  “現在你可能沒辦法想像生命中沒有你親愛的蕭華,但是,看看這位先生,英俊帥氣,事業得意,有錢多金,品味又高,甚至曾經是年度票選的十大黃金單身漢!”

  “這我知道……”江明芳哭哭啼啼。

  “原來你這麼肯定我。”他何淮安可開心了,哈哈大笑。

  戴英霞也笑呵呵,但下一秒,突然推開何淮安。

  “可是明芳,連這種條件的男人追我,我都不希罕,你知道爲什麼吧?就是因爲我把自己栽培得非常好,這都拜失戀所賜,你看看我--”

  戴英霞拿出手機,隨便撥通電話。

  “哈囉,嗎?我忽然肚子好餓,好想吃基隆廟口的奶油螃蟹。真的?要買來給我?你真好。看電影?午夜場嗎?OK啊,嗯,好,等你喔。”她哈啦幾句,隨興邀約,電話那頭的男人立刻要開車去幫她買宵夜。

  “你真是--”何淮安啼笑皆非。

  王彎彎冷哼:“戴英霞,你要多少男人過來啊?”

  江明芳臉色一沉。“我最討厭你一天到晚炫耀自己多有魅力,你爲什麼要這樣刺激我?”

  “刺激到你了嗎?太好了。想不想和我一樣,再也不要爲男人攪亂自己的人生,再也不把男人放在第一順位。反而是男人把你當公主當女王捧在手心,擔心恐懼著你會變心。你等一下--”戴英霞又撥打手機。

  “我忽然不餓了很想睡覺,你已經上高速公路了?唉呦,怎麼辦?真不好意思,我太困了,不然改天好嗎?改天一定陪你看電影喔,掰。”

  江明芳張大嘴,下巴快要掉下來,還有這樣的喔。

  戴英霞無情地關上電話,看著江明芳,教訓道:“小朋友,情場如戰場,弱勢的一方隻有被拋棄踐踏的分。你這幾天痛哭流涕傷心個徹底,也是正常的,但是記得我這失戀前輩如今洋洋得意的模樣,把我當成偶像,趕快振作起來,讓自己更美更強壯更活躍,這才是對小三跟負心漢最殘酷的報仇!以後哭的是男人,不是你!以後那個趴在街上號哭的是男人,不是你!親愛的,你現在可以盡情哭,但是心裏要有這樣的鬥志好嗎?”

  江明芳又哭了,可是,似乎有那麼一滴滴的鬥志被激發。戴英霞畫出了個美麗的藍圖,但她真可以辦到嗎?

  戴英霞打開紙箱,繼續說:“你這幾天會沒有食欲,醒來哭,睡也哭,洗澡也哭,動不動就哭,你不吃飯沒關系,但我買了高檔的礦泉水,一定要記得補充水分,就當作是一次淨化身體的療程,還可以順便瘦身。

  還有--衛生紙也幫你買了最好的牌子,一定要這個牌子攛眼淚跟鼻涕,不然你很快會發現鼻子破皮,臉的皮膚也粗糙,失戀夠慘了,千萬不要搞到還破相。另外,這三天不要打電話給蕭華,以免你講出日後自己會後悔還恨得要死的話。”

  江明芳問:“什麼話?”

  “什麼我原諒你沒關系你回來就好,什麼我跟她到底誰比較好,什麼你都和她怎麼做愛的?什麼她比我好嗎?我哪裏需要改進我會改,諸如這些下賤的話你百分之九十九會沖動地說出口,然後等你冷靜後恢複自尊,會恨不得撞牆或咬舌自盡,所以不要打給他,在你發瘋完畢平靜以前。”

  王彎彎拍拍手。“果然是過來人會講的至理名言。”

  江明芳張口結舌,戴英霞完全說中她內心想對蕭華說的問的。

  何淮安看著身旁女人,看著她冷然的陳述,竟心生憐惜。盡管她表現沉靜口氣老練,他卻覺得她內心似乎有個傷口從未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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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50:59
第七章

    王彎彎有工作先回報社了。

  江明芳鬧了整個晚上,還吵著要酒喝,喝了酒又吐得到處都是。何淮安看戴英霞一下扶她上廁所,一下幫她換衣服,一下又蹲在地闆清理嘔吐的穢物,她也不嫌髒,穿著套裝,卻跪在地闆清穢物,過程中毫無怨言,也無任何嫌棄的表情。

  “你對朋友都這麼好?”戴英霞對朋友的真心,令他看著很感動。“對朋友都這麼好了,對情人應該更好嘍,哇,我好想當你的男人。”

  “哈哈。”戴英霞笑兩聲,玩笑道:“你最好不要有這種錯覺,我很會虐待男朋友。”她換了條新抹布把地重新抹過。

  何淮安蹲在她旁邊,看她翹著屁股認真抹地闆的模樣,真是可愛。

  “喂,我還發現,你很講義氣。”他碰碰她手臂說。

  “是不是義氣我不知道,但是自從對男人失望,我就認爲與其對男人好,不如珍惜跟姊妹們的友情。所以好姊妹的事,就是我戴英霞的事。就算將來我們這些好姊妹都遇不到好男人,我們也可以互相照顧扶持到老啊,不需要你們男人,哼。”她淘氣地對他扮個鬼臉,他呵呵笑。

  何淮安看她爲了朋友忙進忙出的,最後還陪著躺到床上去,摟著哭泣的江明芳拍著她,哄著她--

  “沒關系,我們再找更好的男人,不哭了喔,乖,不哭了喔。”戴英霞那充滿母性光輝的溫柔樣,教何淮安看著覺得她好笑,又一陣的感動。

  戴英霞對朋友那份堅定的愛,觸動了何淮安內心深處,某個從未向人提及的心結。他有瞬間真希望躺在那兒被戴英霞摟著哄的人是自己。戴英霞給何淮安一種信任感。

  江明芳終於哭到睡著。何淮安幫戴英霞將采買的東西整理好,才打道回府。這時淩晨兩點,戴英霞留下來陪江明芳,她送何淮安到樓下。鄰家的桂花黑暗裏香氣濃烈,像粉墨登場的愛情,香得好性感,也香得人昏醉。

  戴英霞看著何淮安上車,他坐入車內,按下車窗,湊身過來對站在車窗外的戴英霞講話。

  “回去了,掰。”他微笑,溫溫的,暖暖的微笑。

  戴英霞看他一副輕松愜意的模樣。對趕來當司機、當搬運工,折騰整晚,他臉上沒一點不耐煩。戴英霞有點意外,原來他脾氣真好。他這麼包容,反而她不好意思,先前還在電話中遷怒他,對他咆哮。後來又損他,爲了安慰江明芳。想他貴爲社長,還真難爲他了。

  “不好意思,讓你忙了整晚,之前還對你無禮。”現在想想,亂不好意思的,方才是被蕭華氣昏頭了,撩起過往不愉快的經驗,對他亂鬧情緒。

  何淮安笑看著戴英霞。“我發現,你好像偉大到已經失去談戀愛的能力了。”

  “什麼是愛情?真心真意走到最後,好像都沒好下場。”

  他沒反駁,湊身過來推開車門,拍拍身旁空位。“進來陪我聊一會兒?”

  戴英霞猶豫了一下,坐進車內。

  “爲什麼你會這麼想?”他問戴英霞,想瞭解她對愛情的看法。

  “我不知道愛情算什麼,一開始當然都很甜蜜,可是激情過後,了不起撐個三、四年,男人就膩了,再美麗的女人也變得像鹵肉飯那樣,可以解饑但不美麗刺激了。然後愛情剩下什麼?隻剩兩人戀愛的這些年,甩不掉的回憶,可怕的占據腦容量。如果要讓愛永保新鮮,當然也是有很多技巧,比方不讓男人完全掌握你,比方不住在一起,比方用一些手段讓自己隨時處在優勢,可是這樣又累又假。畢竟剛戀愛時,誰不想把整個心奉獻出去、整個人投入進去?隻想對那個人好--”

  “我覺得重點是每個人對愛情的態度,想要什麼樣的愛情質量。如果有共識,就能一直走下去,不會被欲望牽著鼻子走。年輕時當然很容易因爲沖動到處愛人,可是經過歲月洗煉,感動比沖動更難得。戴英霞,你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嗎?如果照你說的,戀愛就要長長久久,永遠一起,那麼即使大家沒感覺,也要糾纏到老嗎?這就是幸福?”

  “那麼你又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樣的愛情?”戴英霞反問他。

  何淮安看著前方,暗巷路燈照出一汪暈黃光影,飛螢在光中飛舞。他低聲道:“在明朝有一位文人叫張岱,你聽過嗎?”

  “我知道。”爲了消磨一個人的日子,爲了那些流連深夜便利商店的時間,戴英霞讀過很多書,她知道張岱。

  何淮安說:“他寫過一篇‘湖心亭看雪’的文章,記錄某個雪夜的事。”

  戴英霞乍喜。“湖心亭看雪,我讀過,在連續大雪三天的夜裏,西湖鳥聲俱絕……”她愛這篇綺麗絕美的文章。

  “深夜,天地因大雪白蒙,人們都躲進屋內,早早埋在被窩裏避寒--”

  “可是張岱忽然興起,想去湖心那座亭子看雪。”戴英霞接著說。

  何淮安看著她,眼色炯亮,有覓得知音的感動。“所以他披上厚衣,喚來搖舟人,在漫天白雪,天地黑默的夜裏,送他到湖心的亭子去,結果--”

  “結果快到亭子時,赫然驚見有一童子正起燙酒,有人已先他一步,不畏寒冷,不顧大雪,深夜在那兒賞雪。那個人一看到張岱啊,跟他一樣驚訝。”

  “是啊,張岱沒想到有人跟他一樣癡,一樣懂得情趣,肯冒大雪,到亭子賞雪。那個人熱情的招呼張岱,他們暢飲好酒,張岱開懷的幹了三大杯告別。”

  “雖然有點忘了原始文章,但是我記得這篇文寫得真美,雪夜裏很美的奇遇。”

  何淮安竟能背出整段文,他說:“大雪三日,湖中人鳥聲俱絕……獨往湖心亭看雪……天與雲,與山,與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長堤一痕,湖心亭一點,與餘舟一芥……到亭上,有兩人鋪氈對坐,一童子燒酒,爐正沸。見餘大喜,曰--”

  “哈,我想起來了!”戴英霞接著吟:“……湖中焉得更有此人?拉餘同飲。餘強飲三大白而別。”

  何淮安接著說:“問其姓氏,是金陵人客此。及下船,”

  戴英霞笑道:“舟子喃喃曰:莫說相公癡,更有癡似相公者。”

  他們相視而笑,因爲彼此都知道都喜歡的文章而感動歡喜。深夜,他們坐在車廂裏,在庸俗鬧攘的城市,黑夜的小小巷弄裏,這兒沒有山、雪、湖,可是在一盞昏黃的路燈底,這份共鳴深深感動彼此。

  戴英霞看著何淮安笑。“但是‘湖心亭看雪’,跟你的愛情有什麼關系?”

  “如果在大雪夜,天地靜默,四下白茫。如果我失眠到湖心亭賞雪,到了卻發現亭子裏有人,那個人與我有同樣雅興,我與她品嘗好酒、好茶,其賞白雪。當人們都怕冷畏寒,躲在被窩睡覺,我們倆卻與世隔絕地默默享受寒冷中看雪的感動。這是我要找的人,這就是我要的愛情。遠離世俗紛擾,相聚時隻是快樂的一起吃喝,享受美景--”

  戴英霞聽得癡了,烏亮的眼瞳,怔怔打亮他。“那麼,你找到那個人了嗎?”

  “也許吧。”他凝視戴英霞,他的意思寫在漆黑的眼眸底。

  他熱情的注視,又害她臉頰發燙。她說:“雖然你的愛情很美,但在實際生活中這裏不下雪,也沒湖泊。有的隻是忙碌紛擾的生活,每天忙得團團轉,上下班開大會,朝九晚五。爲了愛情,放下一切顧慮跟喜歡的人喝燒酒,那不是簡單的事,更何況假如這個人還是敵方的人,這份愛可不能隨便發動,弄不好就不是普通的發情,是發瘋--我會很慘的。”

  他哈哈笑。“爲值得的人發瘋,有何不可。”

  “不可,你看看樓上那位正在失心瘋的女人,慘兮兮。”

  “是啊,聽你方才跟她說的那些話,肯定你也是瘋過的。”他揶揄她。“我真羨慕能讓戴英霞發瘋愛上的那些男人。”

  “拜託喔,那些害我發瘋的男人後來下場都沒多好喔。”戴英霞歎息。“也是,哪個女人沒爲愛瘋過?可是一旦失戀,那日子簡直是嘔心泣血,鬼哭神號,又喪心病狂的,什麼糟蹋作踐自己的事都使得出來,都不曉得自己有這麼多傷害自己的把戲,往後回憶起來,恨不得挖洞躲進去,丟臉死了。”

  “但你現在活得很好啊,多麼美麗偉大。你應該要相信自己的眼光,已經跟以前不一樣了。現在會讓你心動的,也許是真正適合的對象。”

  “是嗎?”她笑了。“也許吧。”

  “如果我不是敵方的人,你會想當那個跟我在湖心亭看雪的人嗎?”

  “……也許。”她承認,她確實被他迷惑。

  “那麼,你可以放棄工作,你還是可以在別的地方當個出色的秘書。”

  戴英霞臉色一沉。“爲什麼不是你放棄你的事業,把‘若穀’結束?”

  “總要有一個人放棄。”

  “所以放棄的是我不是你?因爲我隻是小秘書而你是大老闆?”

  何淮安就事論事。“我經營雜志社,我放棄會有很多人失業餓肚子,而你不是隻能爲曹複工作。英霞,我是從實際面考慮,如果你因爲愛我失業,我還有能力好好照顧你--”說得很合理,可何淮安自己聽著都有點心虛,他其實不太喜歡曹複依賴戴英霞的樣子,很不喜歡。

  “呵。”戴英霞別過臉,開車門,下車,站在車窗旁看他,用一種冷漠的臉色打量他。“何先生,我不會爲任何人放棄我的國度,即使是再偉大的人也一樣,辦不到。”一開始是放棄工作,接下來放棄主見,然後還要放棄多少東西?男人真自私。她湊近車窗,冰冷的目光瞅著他。“如果何淮安先生因爲愛我而失業,我戴英霞一樣可以照顧他。”

  “不要生氣,也不用這麼快拒絕我,考慮考慮,打電話給我--”

  “我不打給你。”喀。關上車門,戴英霞轉身,上樓。

  何淮安看她走得毫不遲疑,腳步決絕,瞬間他被巨大失落感淹沒,連自己都訝異,他這麼懂獨處,懂自得其樂,懂一個人生活的精彩,但,現在怎麼了?戴英霞一走,他孤獨起來?不安惶恐?他交過很多女朋友,唯有戴英霞,會讓他有想一直聊天下去的沖動,他可不是這麼多嘴的人啊?

  是因爲心有共鳴吧?和她聊湖心亭時,他們彼此神采奕奕,目光閃亮,那麼驚喜愉快。

  那是人海茫茫遇知音的感動,可是,現在又因爲某些觀點不同翻臉得很沖動。

  之後呢--該怎麼辦呢?就這麼散了?

  江明芳隻睡一會兒,大部分時間都在哭泣。

  戴英霞躺在她身旁,看她不時檢查手機,戴英霞知道她在等誰的電話。這蕭華也真夠冷酷,別說電話,連通擔心她的簡訊也沒有。忽然江明芳坐起,呆在黑暗中,空洞的眼神凝視著窗外紫藍色的夜空。她怔了會兒,拿手機撥打,戴英霞搶走手機。

  “你打給誰?”

  “蕭華。”

  “打給他幹麼?犯錯的人一通關心電話都沒有,你還打給他?”

  “我想通了。”江明芳轉過臉來,看著戴英霞,眼神呆滯失神,有氣無力道:“我真的想通了,雖然蕭華背叛我,可是我們交往快十年了,我沒必要平白讓給另一個女人,我幹麼跟他分手?讓那個女人得到他?我不甘心。我相信蕭華還是愛我的,我們有太多共同的回憶,隻要他回來,我可以原諒。”

  “是可以原諒,前提是如果他懺悔求饒跪地認錯,你原諒他我不攔你,雖然我覺得蠢,問題是他已經說他不愛你了。”

  “他是一時迷惑,我會讓他知道我是全世界對他最好的。而且他跟那女人在一起不會幸福,胡佳盈愛用名牌,她很淫蕩,感情關系很亂,蕭華被騙了,我必須救他,不然他會被那女人毀了!”

  “你先救你自己,看看你現在哭成什麼樣子,不要蠢了。”

  江明芳又哭了。“剛剛我在想,雖然他讓我很傷心,可是假如他現在出車禍死掉了,我一定活不下去。這樣一想他還活著啊,也沒什麼錯是我不能原諒了。因爲我愛他,愛就是不求回報、不要計較--”

  “唉。”戴英霞摟住握住江明芳。“什麼出車禍死掉?這些都跟愛無關,你養一條狗十年,忽然狗跑出去被車輾死了也會哭得要死。你現在是暫時不習慣沒有他的生活,可是相信我,這男人不值得你愛或原諒。他的心已經不在你身上,你不要作踐自己,免得日後想起來嘔死。”

  “你不要管我。”江明芳搶回手機,打電話過去,結果蕭華根本不接她的電話,她隻是自取其辱。“他一點都不擔心我,他太狠了!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江明芳趴倒痛哭顫抖。

  戴英霞拿來手機扳掉電池,扔了手機,抱著痛哭的江明芳,躺在黑暗裏。

  江明芳斷斷續續捶著悶痛的胸口哭喊。“我活不下去……我好痛,我好痛……”對她來說,失去蕭華,是世界末日。

  但是對戴英霞來說,那種世界末日的痛,終究也會慢慢地被歲月沖淡。隻要撐過去活下來,痛苦反而會變成積極向上的鬥志。戴英霞是從一次次失戀裏明白了女人太依賴愛情會很慘,太多男人,學不會專情。愛情像戰爭,沒有心機,太過單純,一心一意,就怕落到無路可走的絕境,然後遍體鱗傷。所以戴英霞不敢輕易地再愛上誰,她異常謹慎地在挑選下一次的戀愛對象。可是,可是啊……真的有條件完美的戀人嗎?

  她承認她想著何淮安,拒絕他真是很難的決定。她差一點就投入他的懷裏,不顧一切的投進他講的那片美好境地裏。是啊,他確實條件好,夠偉大,可是……戴英霞也知道,他不是能被馴服的男人,他追求她,但姿態很高,不肯屈就,要她放棄她的掙紮走向他,而她也不肯屈就誰。橫亙在他們之間,那一汪湖泊跨越不了,再多麼欣賞對方,也是白搭。

  何淮安睡不著。他躺在榻榻米上,想到戴英霞跟朋友講的那些勵志的話,那樣慷慨激昂宛如要出征的戰士,他就忍不住笑。還有她打電話捉弄追求她的男人,漂亮也任性,她享受對男人頤指氣使,宛如勝利者姿態。

  然而當她坐在車裏,與他聊起“湖心亭看雪”,她是有內涵,和他有共鳴的女人。何淮安知道她絕不是那種仗著自己美麗利用男人的膚淺女人,她隻是怕輸,怕在愛情裏迷失。

  她拒絕他的追求,頭一次有女人拒絕他,感覺--好差。

  又怎樣?他安慰自己,算了吧。他想要的話,也跟戴英霞一樣,隨便一通電話,就能約一大票女人出來。可是這一種本領,得到的勝利感很空虛。他要的是可以坐下來和他聊,講話投機,有共鳴的女人。

  很糟的感覺,很悶。他竟甩不掉戴英霞的身影。

  他越是想她,越是煩噪得流汗不止,想念跟她擁吻的興奮炙熱,想像越了界,種種狂野放蕩的關於跟她的想像,戕害他的心;原始的沖動、找伴的渴望,削弱他自尊。

  有好幾次他差點拿來手機打電話給她,想跟她道歉,怪自己逼她逼得太急,又想說一些軟弱的討饒的話哄她開心,讓她享受稱王的快感。可是他情願是她打來求饒,說她跟他一樣渴望有伴,討厭寂寞,渴望他擁抱。

  他頻頻檢查手機,她沒打來。然後他滑稽的一次一次回憶對她說的那些話,還發神經地校潤起來,這句不該講,那句不太OK,假如重來他會怎樣修飾也許她就不會拂袖而去等等等。唉!這患得患失的感受,好難熬。

  江明芳聽進戴英霞的建設,先請五天年假,等心情平複了才上班。怕江明芳想不開,戴英霞跟王彎彎說好,每日下班後輪流去看江明芳,白天也隨時打電話確認江明芳的行蹤。

  戴英霞忙著照顧失戀的朋友,白天上班,晚上在江明芳家過夜。江明芳兩天就爆瘦了四公斤,她看著小了一圈的肚子哀歎。

  “以前想瘦瘦不了,現在是想胖也胖不了。”

  “所以這叫有得必有失啊--”戴英霞摸摸她的肚子。“外面減肥中心一公斤一萬塊,你這兩天賺四萬欸,趁這時讓身材更好嘛,以後更有魅力。”

  江明芳哭喪著臉。“我甯可胖下去也要和他在一起,我以前多開心。”

  王彎彎帶晚餐來。“我買了你最愛吃的老劉炒牛肉--”

  “哇啊--”江明芳一見炒牛肉就哭。“我最愛吃那家牛肉麵了,我跟蕭華都一起去吃,以後老闆娘要是問起他我要怎麼說?老闆娘還說我們結婚要給我包紅包,沒想到現在--”如喪考妣地痛哭中。

  “你幹麼買炒牛肉?”戴英霞瞪王彎彎。

  王彎彎臉一垮。“好好好,不吃炒牛肉。我另外還買了點心給你,這家蛋糕很有名,吃蛋糕好了。”她從袋子裏拿出蛋糕。“吃甜的心情會好。”

  “巧克力蛋糕?”江明芳哇啊--又哭了。“情人節的時候我本來也做了好大的巧克力蛋糕給他吃,現在想想他那時候忽然說要出差,胡佳盈剛好也請年假,他們根本是去開房間,我怎麼那麼笨啊,嗚哇!”萬念俱灰地痛哭中。

  很好,這次王彎彎被戴英霞掐手臂。她罵:“買什麼巧克力啊?笨。”

  王彎彎按捺脾氣,從購物袋又捧出珍珠奶茶。“都不要吃好了,喝飲料行了吧?你最愛的珍珠奶茶。”

  沒想到江明芳一見珍珠奶茶又哇啊地揪心痛號。

  戴英霞問:“珍珠奶茶又怎麼了?”

  江明芳哭哭啼啼地說:“我最愛喝珍珠奶茶了。”

  “那就喝啊哭屁啊?”王彎彎罵,耐性快用完了喔。

  “可是我發現沒了蕭華,我看到珍珠奶茶連喝的沖動都沒了,我怎麼辦啊?我好痛啊,我對什麼都失去興趣,連最愛喝的飲料都不想要了--”

  王彎彎眯起眼睛,瞪著江明芳,問旁邊的戴英霞:“我可以扁她嗎?”,什麼都可以哭,是怎樣?

  戴英霞歎息,拍拍王彎彎的背。“忍耐,失戀的人都是這樣,瘋個幾天,會慢慢正常的。”

  王彎彎咬牙切齒地跟戴英霞說:“我受不了失戀就在那邊靠夭的女人,你叫她發瘋的日子快點結束!”

  失戀像發瘋,失控狂亂。而愛上某個人,也跟發瘋差不多,恍惚失神。腦海裏撇不去那個人的影子,還會忍不住的因爲那個人,挑戰起自己設下的原則。

  日子一天兩天三天的過去,戴英霞忍耐著不打電話給何淮安,可一方面又氣著他也不打給她了。

  何淮安在彼端也是不斷的檢查手機,發個簡訊給她好了?打個電話給她好了?又怕聽到她冷冷的嘲諷的口氣。

  唉,這兩個人都在自己的天地裏愁眉不展,唉聲歎氣。

  而天氣是一日熱過一日,豔陽高照的夏天,心情卻悶重難受。

  這天,戴英霞一進公司,走上二樓辦公室,沿路感覺到公司不尋常的氣氛。同事們神色有異,有的還不斷給她使眼色。戴英霞納悶著,踏入她跟曹複的辦公室,嚇呆在門口。

  曹銳鋒,那混蛋竟西裝筆挺的坐在辦公室黑沙發上,而曹複一臉笑意迎上來。

  “我兒子今天起要來這裏上班,他決定戒酒,重新做人,專心工作接我的事業。昨晚他跑來這兒跟我下跪認錯,以後大家一起工作,英霞,我兒子書念得不多,個性又莽撞,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地方要拜託你多幫忙。

  曹銳鋒沖著戴英霞笑,教她毛骨悚然一陣反胃。“有戴秘書這樣的大美女在,我一定認真上班。”

  曹複瘋了嗎?戴英霞看著曹銳鋒那雙鬼裏鬼氣的眼睛,鬼才信他重新做人。戴英霞忍住不爽的情緒,照老闆的指示,先帶曹銳鋒熟悉社內環境,帶曹銳鋒到檔案室,拿幾份過去的企劃案給他研究。

  “你的臉色不太好喔,看到我不歡迎嗎?”曹銳鋒挑釁地覷著戴英霞。

  “這期是介紹世界各地有名的酒莊,這是編輯訪問稿--”

  “我喜歡你的套裝,裙子更短一點就好了,腿很長喔。”

  “另外這些是銷量數據。”

  “33B嗎?還是C?應該是C罩杯吧?”現在他的視線直盯著戴英霞的胸部研究。“胸型夠挺--”

  戴英霞忽然按下桌上電話的通話鍵。“老闆--”

  喀。曹銳鋒切掉通話鍵,瞪住戴英霞。他冷笑:“不懂巴結小老闆,以後會吃虧的。這公司以後是我繼承的,我跟我爸鬧得再厲害,名義上還是父子,血濃于水。你以爲你靠美色就能A走我爸的所有財産嗎?”

  戴英霞懶得跟他耗。“曹先生是否洗心革面可以忍受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我拭目以待。”她離開檔案室,回辦公室時,曹複急著問她--

  “怎樣?他表現得如何?我想讓他在企劃部實習,你覺得呢?”

  “他個性輕佻,不能相信。”

  “我知道,我從小把他寵壞,我有責任讓他變好。”

  “我擔心他是想什麼花招要跟你拿錢。”

  “我原先也這麼想,可是他這回沒說要投資什麼,也沒說要跟我拿錢,還主動說不用給他薪水,他隻想學習,我很感動。他這次是真心懺悔,現在想想,他說得沒錯,他小時候我都沒時間陪他,我太忽略他了,我們父子要重新培養感情,晚上要跟我們一起吃飯吧?”

  “我晚上有事。”到此爲止,戴英霞不再多言,她知道多說無益。

  戴英霞整天一肚子火,晚上到江明芳家時,她氣憤地說給江明芳評理。

  “我們老闆真的太蠢了,上次被騙三百萬,上上次又說什麼要開餐廳被要了五百萬,結果都拿去包養女人,花天酒地,還買毒品,現在竟然讓他到公司上班,我都快吐血了,你說他是不是得了老年癡呆症?”

  “你心情不好,今天你回家去住吧。我已經沒事了,每天看到你讓我很煩,拜託你讓我安靜好不好?還是你覺得我這邊房子大比混便利商店爽?你住上癮了是不是?”

  真傷人欸!

  “我隻是隨便說說……就吐吐苦水。”搞了半天,擔心她還被嫌。“好好好,失戀的人最大,我今天回家睡,你有事我。”

  本來跟江明芳訴苦,結果苦上加苦。算了,戴英霞勸自己別跟她計較,她正在發失戀瘋,什麼惡毒話都說得出來,不計較,不計較。

  戴英霞回家,到了家門前的巷子口,撞見媽跟焦亨走在前頭,他們有說有笑,腳步歪歪斜斜,大概剛剛喝了酒。戴英霞閃進一旁騎樓,聽見他們高聲談笑。

  “我今天也可以不用回去喔?”焦亨興奮地臉紅紅。

  “不用啦,英霞不在,她好朋友失戀最近都去陪她朋友。我們晚上來看片好不好?我租了很多片子,還有你最愛吃的洋芋片喔。”

  “你真好!”焦亨撲上去摟著她要親她,她笑嚷著半推半就。

  戴英霞看他們走遠了,才現身。他們還真高興啊,她猛然驚覺,原來……她不回家,媽媽這麼開心。真是,戀愛真恐怖,一戀愛了六親都不認了。

  喝酒!我也可以喝酒!我自己喝!

  戴英霞氣呼呼去便利商店,買一打啤酒,坐下來跟自己暢飲。可惡,不要愛情,所以分外的重視友情跟親情,結果呢?還是一樣會寂寞,會孤單,隻能坐著喝悶酒。

  戴英霞喝到醉醺醺,不想回家打擾媽跟焦亨歡樂的時光,她索性趴在冰冷的玻璃桌面昏睡。便利商店冷氣很強,冷得她直打哆嗦,昏昏沉沉,頭很痛。她睡得很不安穩,還一直聽到客人進來時的叮咚聲伴隨著機械式沒有感情的問候“歡迎光臨”、“歡迎光臨”。

  戴英霞苦笑,歡迎誰光臨?她的心不歡迎誰光臨--

  “戴英霞。”有人喊她。

  戴英霞挪動疲憊的臉,睜開眼,往上看。迷蒙中,看見一張英俊的臉,沖著她笑,那是很溫暖的笑容。

  “哈囉,戴英霞。”何淮安打招呼。幾天不見,再看見她,他發覺自己實在是太驚喜。不過,她的樣子可不怎麼好,披頭散發,一臉倦容,臉上還有趴在桌上造成的壓痕,可是蘊著濕氣的迷蒙的眼睛,睡眼惺忪的,真是可愛到爆。

  戴英霞一時沒回過神,喃喃問:“你跟蹤我?”

  “我來附近看我爸,現在要回去了。”

  “喔。”對喔,他說過他爸住這附近。也對,他哪會費神跟蹤她。戴英霞低頭,把臉藏在臂彎裏,不理他。

  他問:“怎麼了?”

  “我現在樣子很糟,你沒事的話快走。”可惡!他幹麼忽然跑出來嚇人啊?她忙了一天又髒又累,一身邋遢樣,這時最不想見的就是他。

  何淮安笑呵呵的,把她的手拉開。“放心,還是很漂亮,還多了一種--”他定睛打量,她很窘,避開他灼熱的視線。“一種嫵媚的風情。”

  何淮安賴著不走。“欸,你之前跟我說家裏太舒服,所以要泡在便利商店工作,可是我剛剛在車上瞄了你很久,你都在睡覺。”

  “關你什麼事。”戴英霞撫了撫凍僵的手臂,今天真衰,一整個不順,他最好別惹她。

  “我隻是覺得一個女人這麼晚在便利商店喝酒,不太安全。”他發現她桌子上全是喝光的啤酒。

  “店裏有監視器,很安全,非常安全。”

  “好吧,那就好。”何淮安點點頭,離開。

  戴英霞趴在臂彎裏,胸口好空洞,眼眶很熱,討厭,很想哭。

  可是沒多久,柔軟的東西落到她身上,她擡起臉,一件藍襯衫罩著她寒冷的雙臂。

  何淮安又回來了,對她笑。“會冷吧,穿上。”

  “你怎麼知道我很冷?”

  “穿上吧,你要是感冒了,掛兩條鼻涕才真的醜。”

  戴英霞笑出來,把襯衫好好地穿上了,同時穿上了他的氣息,帶木質調的男性古龍水氣味。

  何淮安坐下來。“我可不可以大膽地猜測,你在這裏喝悶酒是因爲心情不好。你心情不好是因爲跟我有關?”

  “呵。”戴英霞翻白眼,真臭美。“難道我喝酒不能是因爲心情好嗎?”

  “你看起來很鬱悶。”

  “我是心情好才喝酒,因爲某個姓何的家夥這幾天沒騷擾我,我太開心了--”

  “是這樣?”

  “是這樣。”

  “你發誓。”

  “這種小事發什麼誓?”

  “看,不敢吧。”

  戴英霞猝地脹紅面孔。“奇怪,你時間太多嗎?這麼晚不回家耗在這裏跟我擡杠?”

  “我心情好不想回家,你想喝酒,我們一起喝。”

  “誰要跟你喝?”

  “那麼各喝各的,這裏又不是隻有你能來。”

  他還真的去買酒了,戴英霞瞧著,忍不住直笑。糟糕糟糕,原本鬱悶的心情呢?怎麼轉瞬明亮了?就因爲何淮安來了?有這樣喜歡他嗎?可是原本好孤單的感覺,當他光臨,馬上消失無蹤。

  何淮安坐下,扳開啤酒自顧地喝起來。

  戴英霞裝酷,喝自己那瓶已經不冰的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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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1 15:51:25
第八章

    情況有點滑稽,面前的窗玻璃,隔著漆黑冷清的夜,更清楚地反映他們的身影。戴英霞看見自己披著他的襯衫,頭發蓬亂,臉上的妝也早就褪光。而何淮安一臉酷樣,神清氣爽地坐她旁邊喝酒,超級的帥氣挺拔。他們各自喝酒,不言不語。後來,何淮安先開口了。

  “今天過得怎麼樣?”

  “欸?”戴英霞轉過臉,興奮極了。“不是說各喝各的,你怎麼跟我說話了?”他輸了,他先忍不住喔,哈哈。

  “不想回答?就不要理我啊。”

  “喂!”

  “聽說酒後會吐真言,你會嗎?”

  “嗟。”

  “怎樣?今天過得好嗎?不要說謊。”他發現戴英霞越不舒服的時候,越愛講反話,她太逞強太好勝。

  “如果你真的想聽實話,好,實話就是過得爛斃了。工作上有事讓我不爽,還有我那位發失戀瘋的朋友嫌我煩,然後我正要回家看到我媽跟她男朋友興高采烈地討論晚上的娛樂活動,他們以爲我不回家睡爽的咧,所以我想我也不好讓他們白高興,因此坐在這裏想著一件我想不通的事,以上報告完畢,全是實話。OK?”

  他笑著,啜飲啤酒。“什麼事想不通,我幫你想,我很聰明。”

  “何淮安。”戴英霞轉身,面對他。

  “你說。”

  “有件事我覺得很吊詭,愛情這事我知道靠不住,所以我們真正要努力經營的,應該是親情對吧?可是一旦親情跟愛情撞上,人們又常常眼裏隻有愛情,六親不認。那你說我們不要愛情也不要寄望親情,我們努力在事業上好了,可是啊我發現連事業都不可靠,老闆今天可能很喜歡你器重你,可是明天換個決策轉個心意,你什麼改變都要接受不得異議。即使是你非常厭惡的事也要忍下來,不然隻好走路,所以事業也是靠不住的。還剩一種,友情。可是友情這檔事,我覺得也是滿脆弱的。那你說,做人怎麼會那麼沒意思啊?沒一種感情是靠得住的。我越想就越悶,我越悶就越想,我想到腦子都快燒壞--”

  戴英霞驚訝自己竟牢騷滿腹,看樣子她的確是挺沮喪的,跟何淮安往來,就對老闆有深深歉意。結果老闆的兒子上次才弄傷她,轉眼又被老闆請進公司,老闆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他說:“你說的都有理,事實是這樣沒錯。”

  “這事實,挺讓人沮喪。”

  “怎麼會?想明白了這些真理,才能早點覺悟。”

  “覺悟什麼?”

  “做人還是不要顧慮太多,眼前開心最重要。眼前開心一刻是賺到一刻,如果人生是苦海,那麼多一秒開心就是賺到了。還有什麼親情友情愛情事業全不能期待,如果可以期待,社會版就不會有那些新聞事件。如果什麼都不可靠,那麼唯一能靠的就剩自己。要過什麼樣的日子,要怎麼給自己找開心,起碼這些是可以好好規劃的。”

  “也對。那麼我的開心嘛--”戴英霞認真思考起來。

  “你想一想啊,你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最想做什麼?想想能讓你高興的。”

  “可是都很難,我很想放假幾天,我希望有個舒服的地方好好安心地睡下去,什麼事都不要做,也不要早起,不用面對那些商務電話,也不接老闆電話,能這樣的話就太棒了。事實上我可能是染上職業倦怠症,我真希望跟老闆角色對換。他太依賴我了,害我都不敢放假,假如我當老闆,然後有個跟我一樣能幹的秘書伺候我那就太棒了。東西隨便亂丟,他收給;東西隨便亂塞,他整理;行程隨便答應,反正他會安排;電話都不用接,他會過濾。喔,爽欸!”

  “這有什麼困難的,你這些都很容易辦到。”

  “呵,最好是。”

  “我當你的秘書。”何淮安按住她雙肩,看著她。“我沒當過任何人的秘書,可是我想呢,由我來當秘書的話,老闆應該會相當的快樂,因爲吃喝玩樂這些我太行了,保證讓我的老闆身心平衡,能量飽滿,每天都無憂無慮笑咪咪。”

  “你當我的秘書?”她驚呼。“我何德何能請到何社長當我秘書,不要開我玩笑了。”

  何淮安哈哈笑。“幹麼?不敢請我當秘書?這麼沒膽?”

  “我是惡人無膽。”戴英霞也笑。

  “現在出發吧。”何淮安看看手錶。“現在出發的話到那邊剛好天亮,可以看到最美的風景。”

  “出發?去哪?”

  “我知道有個很棒的地方,何秘書幫戴老闆安排兩天一夜的假期。”

  “我什麼都沒帶,公司也沒請假,我……”

  “你有年假吧?打個電話請一天假死不了人的。老闆的行程過去讓他自己看著辦,不會死人的,公司不會因爲你休假一天就倒閉。至於身外之物,我這個秘書可以幫你搞定,這些通通不是問題,真正有問題的是這個--”他的食指抵住她的頭。“是這個猶豫不決的腦袋。”

  “喂,我們不算男女朋友,兩天一夜旅行,OK嗎?”

  “我想確認一件事--”

  “確認什麼?”

  “能跟我一起‘湖心亭看雪’的是不是你。”

  “哈。”戴英霞淘氣地瞪大眼睛。“你以爲你想看雪別人就一定會跟嗎?不要這麼自大。”

  沒想到她真的跟來了,戴英霞恍惚地想,她八成是發酒瘋了。

  淩晨三點,何淮安開車載英霞朝花蓮出發。

  車子穩穩地在黑暗公路行駛,天空是藍紫色,路樹是黑色的,行經的路燈,鄰近的山,沿路橘黃燈火一汪一汪閃過。戴英霞看廣闊的高速公路,不敢相信,她就這麼冒險地放下一切,跟他去旅行,連目的地在哪都不知道。可是在他身旁,她覺得非常安心。

  她不時假裝撥頭發,偷瞄他。此刻,有著跟他旅行的刺激感,不安分的遐想,還有把自己都交給他打理的安全感。是不是因爲見過他豢養魚兒的模樣,還是見到那些被他養得肥胖的貓兒?讓她覺得那雙有力的手臂是可以被依賴的?

  可是他也不是毫無個性,任人擺布的,不像那些追求她的拼命討好遷就她的男人。他也有強悍的不妥協的一面,那一面令她不安。但也有像今晚這樣,教她驚喜的溫暖的一面。

  “何淮安?”她輕聲喊他。

  “唔?”

  “你真好看--”戴英霞微笑,情不自禁,伸手撫了撫他發鬈,還有他的臉龐。

  何淮安瞥她一眼,看見她的笑容,也跟著高興起來,覺得很滿足。他微笑,也抽手摸了摸她後腦。大大的手掌撫過她後腦,像撫弄豢養的貓兒。

  戴英霞癱下來,懶進座椅深處,側坐著,把腳縮上座椅,面向他,笑著一路覷著他看。

  “喂,你打算這樣盯著看多久?”他被瞧得不自在了,空調很大,還流汗。

  “我覺得你開車的樣子很好看啊。”

  真是,他笑了。

  戴英霞後來睡著了,縮成一團,抱著小腿,攤在座椅。滑進黑甜的夢裏,微晃的車廂,是酣睡的好地方,宛如童年的搖籃,搖晃疲累的身軀。

  何淮安放慢車速,穩穩地駕馭汽車,一路任由愛超速的車子超越他。

  他不像一般人熱愛速度的快感,或超車瞬間那種勝利感。對何淮安來說,沒有什麼比平安地將喜歡的女人帶到目的地更重要。在馬路上競速,爲著那短暫的快感,冒著生命危險或與人沖突的可能,是最蠢的行爲。他隻想把戴英霞送到他最喜歡的地方。想看到她醒來後驚喜的表情,想看到她開心的臉龐,他想著就微笑,慢慢開車,不時地瞅一瞅她可愛的睡臉。

  他肯定是極佳的優良駕駛,戴英霞睡得很沉。他憐惜地想,她大概太久沒有好好睡覺了,她肯定是累壞了,而他有想照顧她的渴望。

  戴英霞睡昏了,直到何淮安將她搖醒,睜開眼,發覺置身在某個莊園。

  她驚訝地睜著眼睛,走下車子,贊歎地環顧四周,懷疑自己走入某個仙境,四周遍佈著落羽松樹,沉靜地立在晨霧裏,伴隨著低沉的蛙鳴。

  何淮安跟莊園主人通電話。“……對,我們到了,麻煩你。”

  一會兒,一名中年男子出來相迎,親切地跟何淮安擁抱,微笑地跟戴英霞打招呼。“這次帶女朋友來了?”

  女朋友?戴英霞靦腆地笑著。

  何淮安牽起戴英霞的手,跟著莊園主人走進迷霧深處。

  莊園主人帶他們入住湖泊後緣獨棟的Villa,他和氣地微笑道:“我就不吵你們了,今天不是假日,莊園隻有你們住。何先生,有事的話再跟我聯絡,管家隨時爲你們服務。”說完,將鑰匙交給何淮安便離開。

  戴英霞迫不及待走進屋內,原木地闆,整片的落地窗,湖光山色成了天然壁畫。屋內有石砌壁爐,浴室有溫泉池,這裏實在太棒了。

  戴英霞站在中央,問他:“你常來?”

  “是啊。”他微笑:“每個月會來這裏放鬆一下自己,然後每兩個月,會給自己安排一次自助旅行。你喜歡這裏嗎?”

  “還挑剔的話會遭天譴的--”戴英霞走向床鋪,撫了撫蓬鬆的床被。床面向落地窗,與湖畔、落羽松相望。她坐在床畔,身子往後倒,滿足地歎息。

  “真舒服。可是這裏很貴吧?一般人消費不起。”

  “要看怎麼衡量,有些人把錢花在泡夜店或是買衣服,我喜歡花在這裏。”他走到床邊,俯望戴英霞。“憑你的條件加上那一票追求者,戴英霞要享受這樣的生活很容易啊。”

  “豈止容易,要包養我的多著呢!”

  “結果戴英霞卻甯願晚上一個人在便利商店喝悶酒,還冷得手臂起疙瘩?”

  “就是啊。”戴英霞躺著,咯咯笑。“對那些人沒有FU啊,想到讓他們碰我,就會反胃,所以算了。”

  他走到床邊,蹲在她臉邊,親匿地和她講話。“所以你是有喜歡我的吧?”

  她轉過臉,瞧著他,笑盈盈的。“你覺得呢?”

  “唉,我們都親吻了,而且你還很熱情的響應--”

  她擡腳踢他,他笑了,抓住她的腳躁。

  戴英霞伸手,指尖輕撫他下顎,磨蹭他下巴微刺的新生胡髭。她迷惘地看著他,他將她帶到這樣美的地方,拿襯衫給在便利商店冷得發抖的她,他陪她載失戀的朋友回家,他給她好吃得要命的餅幹,他親吻她時她難忘狂喜又刺激的興奮感。現在以指腹描繪他臉龐的輪廓,覺得他完美得似夢中才會出現的男人。

  “我覺得自己像在作夢--”這樣英俊美好的男子,這樣柔軟的床鋪,這樣美的景色,空氣裏有森林的氣息,她身上有他的襯衫他的氣味,她的皮膚在碰他的這時候興奮得發燙。

  他微笑,連他眼角的笑紋戴英霞都好中意。

  “你啊,絕對不在夢裏--要不要證明給你看?”他抓緊她的手,壓在她身上,親吻她。

  他們吻得狂熱,纏抱彼此,倒在床上,身體膩在一起,耳鬢廝磨,互相挑逗著對方,探索彼此身體。恍若置身與世隔絕之地,陷落在柔軟如絲的被褥裏。

  戴英霞的心野了,渴望著被他解放。他的每一個碰觸,都給她宛如被電著的熾熱感,身體興奮得很、渴望得很。

  何淮安溫柔地卸去戴英霞的衣服,而她閉上眼,感受他印在頰邊的吻,落在唇畔的吻,探入唇裏擾亂她勾起她欲望的吻。

  他暖熱粗糙的手掌,摩擦過她柔滑的皮膚,他將她像玫瑰層層的剝開,在她皮膚烙下無數甜膩濕潤的吻,而汗水在他們赤裸的身體蜿蜒,如迷你的小溪流,默默地濡濕了彼此。

  何淮安熱情地愛撫戴英霞,親吻她,讓她在他撫觸下顫抖,教她在他的逼迫下變得甜蜜柔軟,深邃細膩。

  她敞開自己,雙掌貪婪地緊貼著他背部皮膚,感覺他勃發結實的肌肉隨著他身軀的移動,而汗水滲出,濡濕她掌心。一切是這樣親匿潮潤,緊緊跟對方磨蹭,皮膚貼皮膚,呼吸暖著彼此唇畔,然後他熾熱沉重的,緩緩滑入她體內……

  戴英霞顫抖,感覺他不斷拓展,深入,他的堅實炙熱重重沉進她的幽密濕潤裏,宛如鈎子深深嵌進她的內在,然後在她緊繃的狀態下,跟著她呼吸起伏,快感如旋渦將他們捲入情欲的狂喜中……

  他們貪婪地玩著情人間的遊戲,刻意拖延狂喜的那一刻,隻爲著得到更極緻的喜樂。他們熱情地纏綿了很久很久,把彼此的力氣都掏空了,也徹底地滿足了彼此,這才甘心的親匿偎著,笑著沉入黑甜夢裏。

  早上,鳥叫聲替代鬧鍾把他們喚醒。戴英霞泡了個香噴噴的澡,把昨晚親熱後的酸疼都消除了,泡到連骨頭都酥軟了,才到屋外跟何淮安享用早餐。

  屋簷下,他們坐在躺椅吃早餐。湖泊旁有兩隻白色的紅嘴鷗正在覓食。遍地青草,涼風送來草木的氣味。這裏的空氣特別輕,不像城市的悶重汙濁。在這裏肺髒好像被打開了,而享受過情欲滋潤的身體則軟綿綿的,很溫潤,很幸福。

  一整個早上他們閑聊,互相餵食,膩在彼此的肩頭,不時瞅著對方笑,忍不住去摸摸對方親親對方,濃情蜜意在彼此眼中傳遞。這是愛情最迷人的時刻,在激情尚未褪去時,恨不得分秒都黏在一起。

  戴英霞被這巨大的幸福感淹沒,一切都太完美,令她有一點點不安。

  “你談過幾次戀愛?”她問道。

  “唔……”他瞅著湖泊,認真思索起來。

  戴英霞坐直了。“想這麼久?天啊,很多次嗎?”

  他咧嘴笑。“我女人緣很好,女人跟我在一起時都很開心啊。”

  “喔,對,因爲你有錢有名。”

  “不是,我學生時代也窮過好嗎?是氣質吧,我氣質好。”

  “呵。”戴英霞翻白眼。

  何淮安呵呵笑。“我三十四歲,難道你期待我跟你說,你是我的初戀嗎?”

  “所以是幾次?”

  “嗯,要怎麼算呢?沒上過床的不需要列入吧?”

  “不需要!”戴英霞嚷,火氣有點上來了。

  “嗯,那就少了很多。大概有七個。”

  “七個?你是一年換一個女朋友?”戴英霞開始擔心,該不會自己也很快地被換掉吧?唉,這是女人的悲哀,一上過床,身體都願意交給對方,心當然也整個投入進去,她是認真的,他呢?

  他一派輕松地說:“有的交往不到一個月就掰了。”

  “好吧。”戴英霞雙手抱胸,盯著他。她要搞清楚他的戀愛態度,搞清楚該當這是一夜情,還是長久的戀情。“那麼這七個裏面,幾次是你要分手的?幾次是對方要分手的?”

  “都是我要求分手的。”

  “都是你甩掉人家?”這下戴英霞不隻是嚷,幾乎是咆哮。完蛋了,他該不會是情場浪子愛情玩家?她誤上了賊船了,很歡喜很刺激很浪漫,但她有翻船的感覺。

  “什麼甩不甩的?隻是發現大家不合適理性分手。”他眨眨眼,解釋。

  “你是很理性,你那些女朋友也這麼理性嗎?”

  “嗯,有幾個是不太理性,也有鬧自殺的,因爲鬧自殺我更肯定分手是正確的,我不喜歡太情緒化的女人。”

  “OK!OK!”戴英霞舉雙手投降。“我要去冷靜一下。”她要去散步冷靜。

  何淮安拉她坐下。

  “幹麼愛問又問到生氣?”他圈住戴英霞的腰,把她攬到懷裏抱著。

  戴英霞瞪著那雙愛笑的眼睛。“何淮安,如果你對我隻是一時的激情,不想認真經營我們的感情,我們最好現在就劃清界線,我不想要那種隻有欲望跟激情的關系。”如果隻是怕寂寞找人上床,那她多得是男人可以挑,但她不要那種關系。

  何淮安沉默了,臉上笑容消失,表情也變得嚴肅。

  戴英霞一顆心往下沉。“所以隻是爲了激情?”

  “我真傷心,你當我是好色之徒?我對感情認真程度不比你少。”

  “換了七個伴侶,你對感情認真的方式真讓我驚豔。”

  “就是因爲認真,發現不合適更該果斷快速的分手,難道拖拖拉拉對彼此好?”

  “你真狠。”

  “沒錯,我很狠,這才是最慈悲的。至少我誠實,總比耽誤對方,僅僅爲了滿足私欲浪費對方時間好吧?”

  “難道你不能等到確定對方是你要的伴侶才交往?”

  “這話邏輯不對,又是要交往了才知道合不合適。”

  “那些女人被拋棄了肯定很痛苦。”

  “至少我每段感情都是專一的。”

  “呴,你真是很有理嘛。”

  “有理走遍天下。”

  “何淮安,你有被人拋棄過嗎?被人說‘我發現我們不合適’,但是你其實覺得自己跟對方很適合,也正在熱愛中,突然被甩過嗎?你有嗎?”

  “沒有。”

  戴英霞嚷:“所以你不知道失戀多痛苦!”

  “女人就愛感情用事,我說的是邏輯上正確的事,我不想爲了讓對方好過就虛情假意表演真心。”

  “願意虛情假意願意表演真心是因爲還在乎對方吧?而你是殘酷到連假裝都懶,說變心就變心,想分手就分手,給對方打擊,真可怕。”

  他闆起面孔。“我想再談下去沒有交集,大家想法不同。”

  “所以我是不是應該馬上打道回府?看來我也不是能跟你‘湖心亭看雪’的人,不過你也不是我變成老婆婆時,想依賴想照顧的伴侶!”

  “但是在床上我們合得來,你不能否認這一點。”

  戴英霞抓了紙巾扔他,他接住。他將她翻過來壓在躺椅上,一旁落羽松的影子篩在戴英霞因憤怒而緋紅的臉,她嗔怒的眼睛,鬈翹的長睫毛,盯著他看的模樣,教何淮安心緊。

  “這裏這麼美,我們不要吵架。”他低聲哄她。

  “才相處一天就吵架,我看我們不合。”她倔強地嗆他,他卻笑了。

  “我倒覺得你是我交往過跟我最合的女人,我對你有高度的肯定。”

  戴英霞眼睛瞪得更大,肯定?沒聽錯吧?剛剛不是還跟他吼來嚷去的,竟然還肯定她咧?這家夥思想好奇怪。“你的行爲跟你說的話怎麼那麼矛盾?”

  他微笑,撫了撫她揪緊的眉頭。“至少你不是那種因爲喜歡我,就虛僞自己的個性和觀點拼命討好我、附和我的女人,這點我們其實很像啊。我也討厭因爲愛情,就抹煞自己的原則跟觀念,所以呢--”

  他手臂一個用力,她驚呼。被他錮得緊緊,呼吸不順,身體緊挨在一起。他炙熱的視線,又害她心跳大亂。

  他抵著她額頭,嘴角上揚,帶著賊賊的笑。

  “戴英霞,你怎麼這麼可愛啊?”他親吻她的睫毛,親吻她的眼角,親吻她的鼻尖,吻住了她罵人的嘴,他吻得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最後被他抱進屋內,丟下吃剩的早餐、淩亂的餐桌,他把她拽進被裏纏綿。

  九點鍾,戴英霞趴在床上,聲音沙啞,假裝咳嗽,跟老闆曹複通電話。

  何淮安光著身體側躺,白色薄被橫亙在他精瘦的腰部,透進來的陽光映著那片結實的古銅色胸瞠。他右手撐著臉,笑看摟住被子遮掩上身的戴英霞。

  戴英霞跟老闆說:“……有,我有吃藥了……咳,好……今天的行程有e-mail到你信箱了,隻有晚上七點的飯局,好,我會好好休息的,咳、咳,掰。”關掉手機,戴英霞籲了口氣,瞪何淮安。“我頭一次跟老闆撒謊。”

  “你享受到這麼多樂趣,很值得啊。”

  “你很得意嘛!”戴英霞笑了,拿枕頭扔他。值得嗎?唉,戴英霞承認,很值得。被熱烈愛過,身體酸痛,又有被喂飽飽的充實感。

  他們下床,沐浴完畢,何淮安將隨身的筆記跟書本放進背包,牽著戴英霞出去散步。他們手牽著手沿著湖畔散步,先前的爭執,沒有答案。

  “我現在沒力氣和你吵架,體力都被你榨幹了。”他笑道,被她瞪回去。

  “好像隻有你很努力,你沒享受到嗎?有膽你說沒有啊。”

  “我很享受。”他仰頭哈哈笑。

  “你這男人很可惡。”她掐他手臂,但也很可口。

  在床上他無私地盡興滿足她,可惜戀愛不能隻靠那張床,在真實生活裏的何淮安,有著讓她很不安的愛情觀。可是,她也不要吵架了,因爲置身在宛如仙境的地方,吵架真的挺殺風景。暫時忘了那些觀念上的差異,她決定好好享受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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