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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席絹]喜言是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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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4:27 |倒序瀏覽
喜言是非 作 者:席絹

席娟-七出口舌之-喜言是非

呵!呵呵──
她是「抓耙仔」?她喜興風作浪?
什麼呀!這些自以為是天的臭男人啊,
自己濫情、沒心少肺的不說,還怪她愛嚼舌根!
她不過是天性古道熱腸、仗義執言罷了。
原來,遠古至今,這些臭男人全是一個樣──
呃……套句他們現代人的用詞叫什麼來著?
對!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居然還嫌她這個大唐皇朝的美女太肥了!可惡啊……
咦?這……這個男人……胖胖的、圓圓的,有點小腹微凸……
太好了!君子不「重」,則不威!
為了他,她得回去拿張休書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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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5:16
第一章
  
  他一定是全大唐最不幸的男人了!

  當他再也數不出自己是第幾次看到親族裏的男性們忿忿拂袖而去的背影時,愁慘的感受益加生根茁壯,讓他的自憐自艾一日茂盛過一日。而今日,更是慘絕人寰——

  「真不曉得你當初怎會娶進這個女人!」二哥肥滋滋的食指筆直點到他鼻尖來。

  這不用多問也是看得出來的吧?

  她那白皙豐腴的美麗體態,是多少男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極品啊!想當初,多少媒人盡上她家串門子,可不就為了她的姿色正是大唐男子所垂涎的嗎?

  「可你也不一定要娶她啊!咱們城裏多的是這種女子,造孽呀你!娶這種女人進門!」大堂哥氣急敗壞。

  他不免又再三歎息。

  這也相同看得出來嘛。他們常府雖小有家底,在地方上也算是名門,但放眼兄弟們一字排開,他這只長身高不長肉的骨架子,條件好的姑娘是不大會考慮他的,誰管他滿腹詩書氣自華的氣質呢?這年頭,沒幾個女人懂得欣賞內涵的。當時只有她允婚嘛,有什麼辦法呢?

  「但但但……」四弟氣得結舌,幾不成聲:「你總得管管她吧?豈能任她再生事放肆下去?!」

  管管她?怎沒有?但不管用嘛,她又說不聽。全宅子的女人以她馬首是瞻,助長了她的氣焰,原本娘親是站在他這邊的,至少還能壓一壓她,但自從十日前老爹置外室的事情給她揭發了之後,娘親氣得全力支持他妻子,一點也不在乎整家子給搞得雞犬不寧。

  「休了她!對,休了她!一了百了。」最年幼的小弟跳了個半天高,自以為出了個絕妙好主意。

  休?怎麼個休法?說得可真容易哇。

  「她……她無子!」眾人開始集思廣益。

  才娶她過門一年,暫時無喜訊也是正常的吧?拿這個充休妻理由可不通。他是高雅的文士,講道理的。

  「最大罪狀是她多口舌是非,造成我常家上下雞犬不寧,兄弟幾乎要反目成仇、夫妻幾乎要恩斷義絕,老三,這一點你可沒話可駁了吧?」

  對對對!多口舌,惹是非!大夥一致點頭如搗蒜地通過。

  所謂的是非,不是她惹來的吧?而是這些兄弟們自個懼內又偏生去沾染野花,才惹來這些風風雨雨,最後齊聚在他這兒大肆撻伐;雖然他覺得自己的妻子很多事,害他老是陷入這種被抱怨的為難中,可平心而論,生事的人絕不是他妻子范喜言,而是這些人吧?喜言也不過是把事實講出來罷了。

  「義風!你倒是說句話呀!老一副書呆子的表相,莫怪讓妻子騎上天撒野!」一家之主常老爺終是沉不住氣地發言了。

  被逼迫到不得不開口,常義風依然覺得自己應該講道理:「爹、各位兄弟,要知道咱們常家好歹是書香傳家,不是那些魯漢市井,硬是按一個名頭就無理休妻,豈不要遭外頭的人指指點點?何況咱們休書倘若站不住腳,教她拿去向縣太爺尋求

  公道,一日縣衙認定我方休妻無理,是要懲罰的,雖說頂多判個勞役或拘禁數天,

  但終究,她還是又回來了,這條路行不通哇。」

  要知道,到時會被罰的人可是他耶,而且若事情傳開,教他一張臉皮往哪擱才好?

  「說來說去,你就是膽子小,就是怕!」大哥氣唬唬地指出他最大的弱點——軟弱。

  「可恥啊,懼內!」

  「丟人哪!男子漢大丈夫,有志氣點好不好?」

  「再放任她胡攬下去,看我們怎麼整治你!」

  「老三啊,你不想成為兄弟裏的罪人吧?」

  「義風,想法子治治你媳婦,否則別怪我日後分家產少你一份!」連大長輩都出口威脅了。

  苦著一張臉,常義風猛按發疼的額頭,怎麼也沒膽抬眼看圍繞著他咆哮的眾兄弟、長上們。

  他很想解決這種家務事啊,他也想當一名堂堂正正、虎虎生風的大丈夫啊,可是……可是……

  這種事是自個兒理屈嘛,不是他膽子小,真的不是哦!也不是他好色,不是的,他只是……

  唉……

  如果她消失了有多好!

  所有事情不就解決了嗎?只要她消失掉……

  唉……那是不可能的吧?異想天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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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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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5:42
第二章

  「哇哇!帥哥」

  一名高瘦的男子路過咖啡店,壓根兒沒發現咖啡店裏頭有一名俊男美女擁護者正為他落下一串口水。

  「阿范,阿範,快來看啦!那個帥哥一定是你看得上眼的啦!」王伶向來是好東西必與好朋友分享的性子,不由分說扯來正在洗杯子的女子,硬是要她一同看。

  「至少讓我把水流關了啊你,真是魯莽。」

  「快看,那邊在等綠燈、穿黑衣的那個。」王伶的臉直接平貼在玻璃上。「看到沒?」

  「喔,看到了。」阿範隨便瞄了一眼。普普通通嘍,孤寡相嘛,有啥好看的。

  「很帥對不對?噢!那立體如削的輪廓,那倒三角形的胸腹曲線,那筆直的長腿……」王伶大力歌頌。

  是喔是喔!那孤寡單薄沒肉的臉皮;那只見骨不見肉的骨架子;那兩隻……這邊的人常說的俚語——鳥仔腳。真為現代的審美眼光掬一把同情的眼淚。

  這種款型的男人啊,在她們那邊可沒半個女人看得上眼哩,真虧這些女人欣賞成這副德行。

  與其看醜男,還不如回頭繼續洗杯子,順便第一百零一次讚歎水龍頭的神奇。一推扳手,水就嘩啦啦地奔流出來,還冷熱都有,太棒了。

  這才值得一看再看嘛。

  「阿範!我這個老闆之一從來沒虐待員工的習慣,你又何苦自虐給我看咧?現在又沒客人,根據現下的景氣判斷,晚餐之前,我們都不會有客人上門,你幹嘛在那邊窮忙呀?」王伶眼巴巴看帥哥消失之後,像消了氣的皮球般攤在櫃檯上,抓了片生菜往嘴裏塞。

  「老吃葉片,莫怪身子骨瘦仃伶的。」阿範從冰櫃裏端了份起司蛋糕出來。「我瞧你今兒個還沒吃東西,真肚子餓就吃這個吧。」

  王伶驚恐的慘叫

  「不要!快拿開!請不要破壞本小姐好不容易才減到四十五公斤的絕妙好身材。」

  「絕妙好身材?」阿範睥睨地將她由上往下望瞭望。「我以為所謂的好身材是胸凸臀翹,莫非又改了標準?」

  王伶傲然地挺了挺飽滿的胸部:

  「雖然瘦身會連胸‘肌’也減掉,但是別忘了有‘我愛大自然’可以補救。」接著再拍拍她迷人的俏臀:「基本上只要我的腰很細,那麼不管臀翹不翹,看起來都會婀娜多姿得嚇死人不是嗎?」

  「婀娜?那脫下衣服之後呢?你如何維持這等驕傲去面對真實的自己?或驕傲地去面對你的男人?」

  「哎唷喂——」王伶咭咭直笑:「不是每個人都能瘦成我這樣的,你都不知道我每次洗澡時都拜倒在鏡子前,差點忘了洗澡呢。至於男人……我肯定會在新婚夜那一天才脫下衣服給男人看。到時他想跑都跑不掉,哇哈哈……」

  管他環肥燕瘦,現代女性各自有其一套拐男妙法,這一點也不值得憂慮。以臺灣來說,向來只有男人必須去娶外籍新娘的問題,而不曾聽聞女人四處要人仲介越南新郎或大陸新郎什麼的,不是嗎?

  阿範有絲訝異,看不出來平常嗜好男色的王伶居然是這種保守的性情。她以為「這裏」的女性比她來的地方更解放哩。

  「你是那種有著所謂處女情結的人嗎?!」

  王伶撇撇嘴:

  「才不,我這是從痛苦的經驗裏所學到的教訓。我第一任男朋友就是這麼跑掉的。他說他實在無法在抱著我的同時不去懷疑我的性別。」她拍了下自己胸前:「三十二A
  減減。那死人說的。」不免含妒地瞪了眼阿範偉大的上圍。

  以嚴苛的眼光來說,阿範身長一七一,身段雖凹凸有致,但以三十八、二十七、三十七來說,是豐滿得太過了,完全不符合時下的審美標準……可是,仍然有好多男人對阿范表示好感呢。想來就辛酸,一個這麼放縱自己身材膨脹的女人,怎麼可以有那麼好的行情嘛!

  阿範渾然不覺老闆的妒光,大口吃著好吃甜膩的蛋糕,邊與她聊天。

  「你們這邊的人實在太奇怪了,女人全瘦成骨架子,沒敢脫衣見人;男人呢,也瘦皮猴似的,醜得教人打顫,竟還被傳成美男子看。」不可思議。只能說人類的演進是一代不如一代。

  王伶看著眼前這個來自古代的女性。一年了,從最初的驚慌失措、完全的適應不良、半步也不敢踏出門,到現在,也算是安定下來了,學著當二十一世紀的新人類。她這古代人看現代人覺得不可思議;現代女性從她身上也看到了千年時空鴻溝所造成的難以置信。

  至少在審美的觀點上就差了好多好多。

  「喂,阿範,你每次都唾棄著那些又高又勁瘦的美男子,那麼到底是什麼長相的男人才能從你口中得到一句讚美啊?胖子嗎?」

  「錯!不畔也不瘦,恰好的才理想,我對氣球沒感興趣的。」阿範再度挪身到流理台那方,嘩啦啦地清洗杯盤來,對水龍頭投往以崇拜的眼光。啊!科技的演進,始終來自於創造人類的便利,感謝那些發明家!

  「胖瘦的標準對每個人來說都是不一樣的,就我所知,電視上的男歌星全給你說成非洲難民了。要我說,你簡直是沒有眼光可言。」

  「哪里沒有?我看電視上那個約翰屈伏塔就不錯,頂可惜的是長著一雙怪眼珠。」她一向只愛黑眼珠的。

  「喔!那個中年胖伯伯——」王伶翻白眼:「二十年前很帥沒錯,但現在這樣……阿範,你真不愧是古代唐朝人,我可以想見在唐朝時,那些正宗的帥哥過得有多悶了,胖子當紅的世道,真是無法想像!」

  「叮咚」玻璃門被推開,門上的風鈐叮鈐地響,有客人上門了。

  「歡迎光臨」兩人異口同聲地喊,王伶抓著菜單便移了過去,這般勤快的原因正是:這次進門的四個客人之中,有一個長得頂帥的。

  嘻嘻,咖啡屋開在辦公大樓林立的地方就是有這種好處,帥哥滿坑滿穀,耶!

  阿範搖了搖頭,好悶地歎口氣

  又是幾具排骨架,傷眼啊。

••••••••••••••

  「長揚人力派遣公司」在一波波失業潮當中順勢而生成了收入豐厚的賺錢公司。

  所謂「人力派遣」有別於那些外勞仲介,或獵人公司,它專門替人尋找短期工作機會。每個公司或多或少都有旺季跟淡季,旺季時,現有的人手往往不夠用,若要增加員工人數,又怕到了淡季時成了人力上的浪費;更別說一般職員請假出國進修、生小孩,或病假什麼的。短期上的職缺,便有待臨時人員上來遞補。這種人力派遣公司一直都存在,但沒有像近幾年來這般的被需要過。

  大公司裁員,需要短期工作的職員;而失去工作的人在未尋得正職時,也需要有打工的機會來貼補家用。兩者便都透過人力派遣公司來引介。

  誰的門路多、人力多,便有蓬勃發展的機會。

  而「長揚」,在四年來的深耕之下,成了業界的第一把交椅。兩個老闆兼業務、一個會計、四個助理,再加一間五十坪大的辦公室,便可年收入三千萬元以上,扣掉成本以及種種支出,各自分個一千萬也沒問題。

  常奇偉與楊敦日這兩個合力創業的夥伴,最近成了各財經節目、雜誌爭相邀請的熱門人物。

  他們是大學的同學,服完兵役後便合夥開公司,一路上順順暢暢至今,雖不算賺大賤,但好歹也躋身為都會新貴的黃金單身漢之林。

  常奇偉沖勁強,做事乾淨俐落,性格較為傲岸冷漠;而楊敦日做人圓融和氣,在公事上仔細謹慎,兩人各有所長,合作無間。

  雖然媒體通常是兩個主事者一同邀請,但上電視、或登出照片的永遠是常奇偉。只有平面訪談——絕不放照片的採訪,才由楊敦日出面。對於這一點,雙方都極是樂意,畢竟常奇偉的賣相真的很好嘛,而略胖的楊敦日自然成了次要選擇了。

  結果一個月下來,長揚湧進了更多信件,除了簽約信件之外,不少是表達對常奇偉的愛慕,甚至還有經紀公司上門談演藝工作呢。更苦了常大酷哥啊……

  「我、受、夠、了!」

  這日,秋意襲人,薰暖的風從洞開的視窗拂進來,卻一點也融化不了眼前這人冰山的溫度。

  楊敦日從厚厚的一疊資料裏抬起頭,習慣性頂了頂鼻樑上的無框眼鏡。

  「你怎麼還在這兒?今天不是要到‘發財週刊’拍照並接受專訪嗎?我記得約三點是吧?」他看向指著二點四十分的時鐘。

  「我真懷疑你是長揚的總經理,還是我的經紀人了!這麼想改行嗎?同學。」

  楊敦日遞給他一張紙。

  做啥?常奇偉揚眉詢問。

  「看看這一個月來我們公司的成長率。」

  「百分之一百二十五?」常奇偉直接看向資料。「怎麼?臺灣的失業率又高升了嗎?企業體不想要正職員工,只要短期臨時工;而求職的人,也全往我們這邊擁來了!這也太不正常了吧?!」

  「不能這麼說,我所看的角度是,經由媒體的放送,讓那些求職不順的人知道有我們這樣一個管道可以代他們找工作。我們正派經營,又可讓他們知道各種求職陷阱如何破解,那不是很好嗎?現在相同性質的公司一間一間地開,曝光高的公司將取得更多優勢,能出自助又助人,何樂而不為?」

  常奇偉冷哼!

  「是喔,何樂而不為?那你成日躲在公司涼著又算什麼?」想叫他一個人去出賣色相,門兒也沒有。

  楊敦日攤攤手:

  「好吧,下次媚*峰或菲*思請我,我一定會去暢談我的減肥失敗史,可以了嗎?」

  沒錯,楊敦日唯一被眾人認為該克制的是他的體重。一七八的身長,卻有八十五公斤的重量,實在構不上玉樹臨風的標準,讓他原本好看的五官被脂肪填充得走樣了。也因此他一向不被女性列為性幻想物件,最多就是把他當大哥哥看待;要戀愛,免談。

  「減肥!你幾時減過了?」常奇偉嗤笑。太瞭解這個同學有多麼懶了,再怎麼被嫌棄,他也不會因而去吃減肥餐或控制飲食。

  「吃,是生命中最幸福的事。」楊敦日再度說出他奉行的名言。熱愛美食是他的致命傷,誰也不能阻止他。

  當他抬出這一句,常奇偉就知道不必多說了。好吧,回歸正題。

  「別管外表了,從明天開始,要上電視或拍照,兩個人平均分配,如果你做不到,那就全推掉算了。你知道我是說真的。」

  「同學——」楊敦日為難地企圖找出轉圈的餘地。

  「沒得談。」

  「有話好說——」

  「你想害我遲到得更久就繼續說,沒關係。」常奇偉露出白森森的牙直笑。

  楊敦日只好抬起雙手,表示投降。

  望著合夥人走遠的身影,心中只希望那美好的百分之一百二十五成長率能在日後繼續保持著。千萬不要因為任何「沉重」的壓力而下滑到無底深淵。

  該減肥了嗎?

  他看向玻璃裏的映影,想到電視裏的廣角效果……

  「老闆——你要的雙份潛艇堡買回來了——」外頭傳來助理的吆呼。

  「來了!」三步並兩步,往下午茶飛奔而去。

  減肥?這兩個字怎麼寫?

  不知道耶。

  •••••••••••••••••••••••••••••

  阿範,本名範喜言。

  在二十一世紀的第一年,沒有過去,不知未來。

  不知道自己怎麼來的,也不曉得自己將怎麼去。

  她是古代唐朝人,前一刻還在想要怎麼讓妹妹知道妹夫在賭坊欠下濤天大債,要快點逃,免得被抓去抵債,但一眨眼間,她便失去意識,再次睜開眼時已是物非人亦非。她跌落在一戶人家的院子裏,被屋主——範晴撿到。

  範晴險險給嚇瘋,兩人相同的驚駭。

  然後,范晴自然先收容下她再說。不然還能把她趕向哪里去?有半年的時間,範喜言都處在驚弓之鳥的狀態裏,大到一架飛機、小到二丸耳機,都可讓她驚叫兼跪地膜拜三叩首。

  她的身分是一大問題。

  由於大陸妹偷渡來台的情況相當猖獗,沒有身分證的範喜言只要被臨檢,必然會成為蹲靖蘆的一員。所以範晴找來三個死黨集思廣益,終於找到一個巧合的切入點爭取到身分證。合該是範喜言的運氣,范晴曾有個未報戶口的堂妹,一直在山中過著與世隔離的生活,多年來戶政機關不斷地派人追蹤、併發函要求前去登記,順帶繳交積欠多年的遲報戶罰款。但自許為自然教民的堂叔一家子才不管那些,拒拿身分證、拒絕繳稅、拒絕與塵世產生互動,逕自回歸大自然,耕種為生,自給白足。

  在取得堂妹的同意之後,範喜言順利地「借殼」成為中華民國國民。

  有了正式身分,其他小問題便無關緊要得多啦。比如:沒有學歷、沒有經歷、無法出門找工作……等等。

  為此,範晴與另外三位討厭喝茶的死黨開了問名為「厭茶」的咖啡屋,以著四個老闆、一名員工的架勢,生存在商業區中,日子也算過得無憂無慮;由於四個人都有不錯的正職收入,所以也不怎麼期盼厭茶賺大錢,基本上只要能打平每月固定的開支就可以了。

  她知道自己是幸運的,遇到這四個如此好的人。

  但,為什麼呢?

  誰能告訴她,發生在她身上的事,究竟是為什麼?

  這是天譴,懲罰你的罪愆!

  昏迷時,似乎聽到這樣的話在耳邊一遍遍回繞。

  罪愆?她犯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大罪嗎?

  ——你這惡婦,早晚要道報的!

  有人這麼說過。

  ——我等著看你得到報應!

  也有人這麼叫囂過。

  ——惡婦!多口舌惹是非的惡婦!

  他們,總是這麼怒咆著。

  是……因為如此嗎?只是因為她揭發了他們不忠的事實,就被老天爺報應了嗎?這道理哪說得通啊?

  但……說不通的話,她又為何會在這裏?

  也不對,還是說不通。因為她存在的這個地方,是一夫一妻制,是丈夫一旦偷了腥,就可被告到傾家蕩產的地方;是女人可以出門工作,男人得殷勤追求才能娶到妻子的……好地方。

  所以她很不能理解,怎麼也想不透;範晴她們也是。但事情既已如此,多想無益,她們覺得往前看比較重要啦,想那些沒法扭轉、無法解釋的事做啥?

  她想,以一個來到二十一世紀的古人而言,她算是窩得不錯的,沒被嚇到失心瘋,居然還能順利融入這個價值觀完全與她迥異的地方。

  從來沒想過人類會轉變成這樣……

  玻璃窗外,一對情侶正在吵架,女方拿皮包甩打苦苦哀求的男友,吵吵鬧鬧遠去……

  咖啡屋的一隅,正在用套餐的女性主管不時與男性下屬討論事情,那三名男性下屬全聚精會神地聽著……

  另一邊,兩男兩女相對,像是聯誼,不頂熟的模樣。聽說這是上班族們流行的相親,由男女雙方自己主導,看對眼便交往,不對眼就另尋他人,無須長輩在一邊敲邊鼓的。

  真是一個奇怪又奇妙的地方哪……

  她洗著杯子,一邊微笑讚歎。

  王伶她們老說她一個人整天待在店裏,想必悶也,悶壞了。其實才不,她天天看著這些眾生相便樂趣無窮了。

  「叮咚——」又有客人進來。

  「歡迎光臨!」她招呼著。看過去時,楞了一下。

  「兩份簡餐。」那對狀似情侶的男女說著。

  「呃……好的,請稍待。」她往廚房通功能表,不時回頭再做確認……

  沒有錯,是他。雖然這年頭的男人全打扮成一個樣,但她還是有辨別的能力的——是他!

  看著那對男女親密地坐在一起,摟身搭背的,若說只是普通朋友就太超過了吧?

•••••••••••••

  「嗚……哇——他怎麼可以這麼對我,哇」尖銳的哭嘯聲充斥在王伶三十坪大的公寓裏。

  王伶驚恐地掐住自己雙耳,並投給範喜言哀怨的一瞥。她的耳朵經歷這一個小時以來的轟炸,一定聾了啦。

  「我說……」

  「哇哇我不要活了……嗚嗚……」大聲。

  「呃……表嫂……」

  「哇哇我命苦哇」更大聲。

  不行了,她沒那個喉嚨、也沒那個命在這邊繼續陪伴歇斯底里的女子,既然沒法子比她大聲,只好逃了。

  「走了。」她還很有義氣地拉著範喜言一道。

  「去哪兒?」範喜言還等著哭嘯中的女士開始叨叨絮絮地數落一番呢。依前例來猜,至少得要幾個小時才成,現在就走開,於心何忍?

  「去店裏窩一晚。我明天一大早還有事要做,失眠不得的。快,快走。」

  範喜言不由自主被拖著走。一般正常人是沒法子再忍受下去而不崩潰的,但……這樣可以嗎?放她一個人……

  兩人溜進電梯後,她忍不住問:

  「你不怕你嫂子想不開嗎?她哭完、鬧完,怕不接著要上吊了。」以往的經驗都是這樣的。

  王伶揮揮手:

  「才不會。接下來她會找徵信社、會跟蹤,什麼都會,就是不會上吊。現代女人不來這一套的啦!」

  「是嗎?明明我看她的表現與我們那邊無二致。」

  「不管是哪一個年代,妻子甫發現丈夫有外遇,都會給他晴天霹靂、颳風打雷一下的。但發飆過後,事情還是得面對、得解決,這一點就有些微的長進了。」王伶很能體諒古代人不曾進化過的價值觀。

  「怎麼做呢?去把那狐媚子打得奄奄一息?」她記得別人都是這麼做的。

  「是有。但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我的原則是,女人不要為難女人。我們被男人稱為禍水,他們倒忘了自己肩負禍根的‘重任’。千錯萬錯,全是男人的錯。」王伶愈說愈興奮:「我們現下提倡的解決方法是告得男人傾家蕩產、一文不名。再來,廣發文宣召告天下,讓那男人終身背負外遇、不貞的名,沒臉見人。然後,女方就可以捧著大筆財富,打扮得光鮮亮麗,快樂尋找自己的第二春去。非常美好的遠景對不對?」

  範喜言楞住,不自禁地感到戰慄。現……現代的女性都是這種處理事情的態度嗎?

  「但,但外頭的狐媚子呢?不管了?」在她們那裏,往往被千夫所指的是外頭的女人。總覺得自家漢子單純好騙,才會陷入狐媚子羅織的銷魂網中。

  「就說了嘛,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你不知道女人全是感情的奴隸,愛上了有婦之夫已經夠可憐了,幹嘛還去整治她?人家如果單身,愛上天下任何一個男人都不犯法,犯法的是那些已婚且已失去追求別人權利的丈夫,了嗎?阿範。」

  好像不太能消化的樣子。王伶拉著她的手,往咖啡屋避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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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6:06
第三章

  範喜言是無法忍受婚姻不忠的,當然也不會坐視別人對婚姻不忠。所以過去二十年來,她的生活簡直是一連串災難……呃,至少對身邊的人來說,很是災難。其實她向來不坐視任何不公不義的事,倒也不是專挑別人的風流事端來揭發,只不過她最常遇到的是別人不忠實的事件而已。

  她一直知道男性們總對她恨得牙癢癢的,巴不得她遭受報應,最好丈夫娶十個八個女人回來氣死她,看到時她怎麼自處,還怎麼去關心別人的家務事。

  女人也恨她。她無法理解,但已能開始以平常心看待,不然一顆心可要疼痛不已了。

  告知王伶的表嫂其丈夫有外遇一事,一個星期下來,她從揭發真相者,變成了告密小人;也從正義的身分,轉換了破壞人家夫妻恩愛的惡人。

  從古至今,這一點倒不曾改變過呀。

  當然,不當改變的,還有潑婦街。

  幸好早上向來不太有客人上門。她心中慶倖。

  「你就是巴不得別人家庭破碎對不對?你就是要看我丈夫對我提出離婚對不對?我怎麼那麼命苦哇,嗚……他現在要跟我離婚,也不要離開那個狐狸精了!他說原本大家可以裝作恩愛夫妻一輩子的,誰教我那麼不識相,偏要扯破臉,哇……」表嫂又哭又罵,這次踩住人家的地盤,斷不容許再有人趁她哭得不能自已時逃脫。

  「表嫂,你連哭了一星期還不夠嗎?一出鄉土劇也不過演這麼多了,人家七天的戲分演了一、兩百集;而你更強,一、二百集的戲被你七天之內搬演完畢。我想,現在連阿扁總統都知道你丈夫有外遇了。」王伶再次哀怨地瞄了眼阿範。

  「哇……連阿扁都知道我丈夫有別的女人了,我不要活了,全天下的人都在嘲笑我沒有魅力,才會使得丈夫被野女人勾引走,哇都是你!」手指又點上範喜言的鼻頭前。

  範喜言搖搖頭:

  「錯了,不是我。」

  「是你是你!是你害我被人笑……」

  「明明是你自個兒四處宣揚的,瞧,現下連對面辦公大樓的管理員都知道你丈夫外遇了。怎好來怪我?昨兒個坐在門口大哭大叫的人可不是我。」真是夠了,就算是颳風下雨也不能天天來吧?在她來的那個地方,也沒見人使撥個沒完沒了的。這位表嫂還真有能耐。

  「對呀,表嫂,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王伶忍不住說句公道話。

  「王伶,連你也說我不好?原來你是站在那個死鬼那一邊的!你們這些個姻親聯合起來欺負我這個苦命的媳婦,哇——」又來一波排山倒海,足以沖倒龍王廟。

  范喜言拉著王伶躲到門口,比了比那個已趴在櫃檯上滾來轉去悲號的女人,低問:

  「你們現代的女人處理外遇的方式,似乎與你形容的不大一樣。」她一點也看不出來女人曾經進化過的跡象。

  王伶嘿嘿乾笑。

  「我形容的是……是理想中會有的樣子嘛。」真是給現代女性丟臉喔,叫表嫂去整治表哥又不去,只會在她們面前鬧,更是給古人看笑話了。「總有一天,女人覺醒自立的一刻必會到來。」

  範喜言不予置評,只用眼神唾棄她。

  現下她只擔心再任由表嫂這麼鬧下去,她們中午的工作是別想做了。客人哪敢上門啊。

  「叮咚」

  啊!啊!有客人上門了,怎麼那麼早哇!

  范喜言與王伶同時看過去,職業性地喊道:

  「歡迎光臨——」真失望,不是帥哥。王伶歎息。

  「歡迎光臨——」啊!長得真不錯呢。範喜言眼睛一亮,殷勤地過去招呼。

••••••••••••••

  他好像來錯地方了。

  服務的小姐相當熱忱,餐點也很快就送上,厚片土司烤得金黃酥脆,咖啡也煮得香醇可口,但……

  「嗚……嗚……」

  楊敦日歎息。就是這個,不曾間斷的嗚咽聲忽大忽小,從櫃檯後方傳來。不是他刻薄,而是任何人都很難不把這種情況視作五子哭墓或孝女白琴正在送殯。

  真是特別的一家店,不播放抒情音樂,反倒專程請真人前來哭墳……嗯,很……與眾不同。原本饑腸轆轆的胃,也被這一抽一搭的啜泣聲給喂飽了……也許他該常來,因為每個人都提醒他有必要減肥。可是,以他這麼繁忙的工作狀況來說,實在禁不起這種餓肚子的活罪。

  也許他應該忍痛放棄眼前的美味,連連走人才是……

  「不合您胃口嗎?」範喜言過來添咖啡,笑容可掬地問著。

  很少有美女會對他笑得這般甜,只能說這間店的服務態度實在好得沒話說。楊敦日趕忙笑著搖頭:

  「餐點很好。」

  「那怎麼不多吃點呢?不會是在節食吧?」她不以為然地掀高居。好不容易見到體格這麼好的男人,要是他也向排骨架靠攏就太蹭蹋了。

  嗚……嗚……嗚哇……

  「不是的,只是……」他苦笑。

  嗚……

  「只是什麼?」她攢眉。

  我歹命啦……哇……

  「我想,我還是……結帳吧。」他抽出皮夾。

  範喜言無奈地點頭,提出建議:

  「剩下的我幫你打包。」

  「多謝。」

  哇哇哇……嗚嗚……

  不多久,俊男落荒而逃,徒讓範喜言倚門而歎。料想這男人這輩子再也不會踏上厭茶大門第二次了。

  唉……真可惜。不容易才見到這麼個美男子呢。

  哇哇……

  回頭望向那個已翻滾在地上撤潑的棄婦,她再度歎息,將「休息中」的牌子掛在門板上,哀怨地閃進廚房,眼不見為淨。

••••••••••••••

  厭茶,是由四位妙齡女子合資而成的。平日四人都各自有工作,開厭茶只是為了方便好友聚會。以每月開股東會的名目,集合在這裏大吃大喝,聯絡感情。從來也沒想要這間小店賺錢,以不賠錢為目標,大夥兒倒也就沒有患得患失之心。

  每個月的第四個星期天,是她們聚會的日子。範喜言會在靠窗的一隅替她們留下位置,煮出她們各自喜愛的咖啡,搭配合適的食物。

  「這是我剛學會的烤海鮮面,還有上次子立吩咐過的串燒;再有水果松餅,以及煎鮭魚。」

  王伶大呼小叫:

  「別吧!你居然企圖謀殺我的身材,我不是說要一盤生菜沙拉就好了嗎?」

  範晴先吃了一大口煎鮭魚,才心滿意足地道:

  「不用減肥啦,趁你生長在臺灣這個物資過剩的地方多吃點吧!下輩子要是投胎到非洲當饑民,也好留點美好的前世回億。」

  「吃不胖的人總是說風涼話。」王伶瞪過去。

  四人之中最沉穩的周子立開口道!

  「今天生意還不錯,我們快點吃完,也好下場幫忙。」

  「啊!這一星期來的寒冬總算過去了,我真是不敢看之前的帳目啊。」康柔雲身為會計師,理所當然的每星期來店裏整理帳目一次。雖然厭茶的生意不能以興隆來形容,但也不至於糟到哪里去,但這些天被王伶的表嫂一鬧,每天業績掛零不說,還讓管區員警上門拜訪,以為這裏發生了什麼案子。

  真是——太丟人了。

  王伶被三雙眼一瞪,哀怨地瞟向不遠處正在忙的範喜言。

  「都是阿範啦!她不多事就好了。」

  範晴不以為然道:

  「錯的不是伸張正義的那一個,阿範頂多犯了多舌的毛病,但真正錯的是你的表哥,以及你的表嫂。如果今天是你看到你表哥的風流罪證,你會怎樣?隱忍不說,然後弄到你表嫂成為全世界最後一個知道丈夫外遇的可憐人嗎?」

  王伶搖頭:

  「不至於,但聰明人都要學會明哲保身的道理,我們別當那個揭發的人嘛,看,現下不是被炸成炮灰了?」

  「鄉願!」範晴批評了句。

  「哪里鄉願了?這世界誰不是自掃門前雪的?尤其是夫妻之間的事,管了只會倒楣,我們可以關心、可以偷偷暗示做妻子的要小心之外,千萬別去插手才好。」王伶攤了攤手:「想想這幾天來我們損失慘重,就知道多管閒事是千錯萬錯的!」

  「你——」範晴還有一肚子話可辯。

  但周子立阻止她們變身為鬥雞。

  「好了,客人那麼多,幫忙去吧,為我們之前的虧損努力好過在此製造更多的虧損。」

  兩人看過去。可不是嗎?難得假日還有這麼多的客人上門。畢竟她們這邊的客戶層是上班族,在假日時,商業大樓區頂多有小貓兩三隻在路邊晃,今天什麼日子啊,生意這麼好,讓阿範與兩名鐘點工讀生忙翻了過去。

  康柔雲吃完最後一口海鮮面,起身笑道:

  「雖然我們從未期待過賺錢,但看到生意這麼好,還是覺得很興奮,快幫忙吧,鈔票正在對我們投誠哩!」啦啦啦……踩著夢幻的腳步,彷如倩女幽魂地飄去。

  「錢嫂。」王伶與范晴一同唾棄她的背影。然後乖乖地投入服務生的行列。

  範喜言過來收盤子,有絲訝異地問:

  「咦,這麼快就散會了?」

  周子立慢條斯理地吃完她的餐點,微笑道:

  「鬥嘴這種小事可以延後,先忙完這些人潮再來嗑牙也不遲。」

  範喜言點頭。沈默了一會,直到收拾完東西才看向周子立。

  「我……做錯了嗎?」

  周子立揚了下眉。瞭解她問的。

  「沒有所謂對錯。又不是作奸犯科,哪來這麼嚴厲的批判。」

  「可是……」

  「你覺得你錯了嗎?」

  「並不!但似乎其他人不這麼認為。」

  「阿範。」周子立拍拍她的肩:「覺得自己沒錯,那就繼續保持這種正義感啊,有啥不好?」

  範喜言再一次確認:

  「你……不會覺得我始終與這邊格格不入嗎?」

  周子立難得地笑出聲:

  「阿範,相信我,這恐怕跟時代一點關係也沒有,再過一千年,也仍然會有你這樣性情的人出世。」

  話完,幫忙招呼客人去了。

  範喜言聞言一笑。隱約感到不自在的心,終於開始釋懷。

  或許她是多舌了些,但那些引來的風波,從來不是她的錯,她一直是那麼認為的。錯的是那些做壞事的人,但她卻總是被抱怨最多的那一個。

  不敢以正義自居,但她厭惡種種謊言或背叛,一但知曉了,又怎麼忍得住?

  二十個年頭以來,她常因此而挨,可卻阻止不了下一次她還是會這麼做。

  是啊!多口舌。她承認。

  移身入廚房,繼續崇拜神奇的水龍頭去。

  •••••••••••••••••••••••••••

  因為與客戶討論得太專心,以至於當楊敦日踏入厭茶的大門之後,才驚覺這間店是他打定主意再不踏入的地方。一次恐怖的經驗讓他險險得去收驚。

  「歡迎光臨!」範喜言上前招呼,很快地記起這位帥哥曾經來過。大概是被王伶傳染了,讓她對英俊的男人顯得特別殷勤,笑容滿面。

  「兩位用餐,還是喝咖啡?如果都要的話,我們有組合成一套的商業午餐。」

  「那就來兩份套餐,林董,您覺得如何?」

  「就這麼辦。」林董一雙眼從上往下直打量著身材豐腴姣好的服務生,沒睞菜單半瞥。

  範喜言瞪了那男人一眼,轉身張羅餐點。

  「嘿……那女人長得還真不錯,雖然腰是粗了點,但我看那一雙手在胸前比了個圓弧:「很有料。老弟,你說是不是?」

  「我沒注意。」楊敦日輕咳了聲,拿出文件,準備接續剛才的工作。老實說,他對女性從不投往太多眼光,這樣可省去他不少麻煩。

  林董睥睨地看了眼楊敦日發福的身材,忍不住自傲地挺挺自己瘦排骨的威風。瞧他把自己保養得多好哇,莫怪別人會自卑。

  「小老弟,你注意到沒有?剛才那女人在對我拋媚眼溜,一定是暗示對我的好感。我敢打賭等一下餐巾紙上一定會寫著她的電話號碼。要不要打賭?」

  「不必了。」他微微一笑,極之客套的。「關於我們剛才擬定的條件,不知您是否還有要補充的地方?」

  「等會再說啦。她一定對我有意思,雖然她是胖了點,但我不挑的,如果她想與我有一夜情,那我勉強接受……」

  「那是說您沒其他意見了?請在這邊簽名。」楊敦日將合約遞過去,筆也塞進林董手中。

  林董皺眉:

  「後!啊我在跟你聊天,你幹嘛叫我簽名?我又不是明星!」草草簽了字,一時也沒記起自己簽了什麼。琨下他全副心神都放在把美眉上,腦袋已開始過濾哪一家旅社比較安全又能盡興——

  「祝我們合作愉快。」楊敦日眼中幾不可察地閃過一抹笑意。他當然知道此刻這客戶有多分心。

  「什麼合作……」

  林董正要問,不過餐點正好送上來,當下又迷走他的三魂七魄。

  「請慢用。」範喜言仍然笑容可掬,不過只對帥哥放送。至於那只瘦排骨豬哥,免了。這種客人她遇多了,雖然很想一腳踹到天邊去,但那太不優雅了,她又不是王伶那個莽撞的傻大姐。

  林董甚至沒等範喜言走遠,便吹噓道:

  「你看你看,她都不敢正眼看我,害羞了咧,哈哈哈……」

  害——羞?誰?

  範喜言不敢置信地回身看著,正好對上楊敦日似笑非笑的眼。

  啊——

  她躲入櫃檯後。

  不明白自己為何要躲,似乎真的是……

  有一點點羞。

  她竟不敢與那個男人對視。

  為什麼呢?

  •••••••••••••••••••••••••••

  「你被電到了。」王伶斬釘截鐵地論斷。

  「不是的,或許這只是欣賞,我很少見到真正欣賞的男人,所以才會感到害羞。」範喜言開始後悔向王伶請益了。雖然王伶也與子立她們相同大她六歲,但實在是不值得信任。思考模式分明像是比她小的孩子,只會出張那語不驚人死不怵的嘴皮子罷了。

  王伶興致勃勃,纏著她直問:

  「說嘛說嘛,到底是怎樣的絕世無敵超級大帥哥,讓你這個挑剔的傢夥終於動春心了,形容一下嘛!」

  「你不會喜歡的。」

  「會啦會啦,只要是帥哥我都喜歡。」

  「花癡,你又在煩阿範啦?」範晴從廚房端了些食物出來。最近好不容易幫公司搞定了一份大合約,公司難得大方地放她一星期的假,她便窩來這裏啦。

  王伶從她盤子裏劫來一片生菜,丟入口中。

  「什麼花癡。我才不像你,厭男症的女人。」

  又鬥起來了。範喜言聳聳肩,見有客人推門而入,她擺手道:「你們慢慢吵,我忙去了。」

  王伶看過去,雙眼驀地一亮——

  「帥哥!」

  「還好而已吧。你別那麼不挑好不好?」範晴拉住差點飛奔而去的花癡,並發表個人意見。

  「看,連阿範都被他的美色迷住了,那表情多震撼哪。謝天謝地,阿範終於懂得什麼叫真正的美男子了!」王伶好生欣慰。

  範晴不以為然:

  「不可能,阿范不會中意這一款的。」

  「搞不好之前就是這男人教她觸電的。啊!!美麗的戀情就要展開了。」

  「你這個無可救藥的死雙魚。我們就來印證一下誰的推論才是真的。」見阿範轉身回櫃檯,她拉住阿範,三人一同閃入廚房。

  「阿範,那個男的很帥對不對?」王伶問。

  「阿範,剛才你發什麼楞?」範晴也問。

  範喜言開始烤厚片土司,並調著松餅面饑。聳聳肩道:

  「我覺得他很面熟。」

  「很面熟?」兩人互看了一下,一同探向門外張望。

  對耶,愈看愈覺得挺面熟。在哪兒看過呢?

  向來對帥哥印象深刻的王伶彈指低叫:

  「啊!是他,那個最近常上財經節目的常什麼東東的,叫常……常奇偉,是他沒錯。」

  範晴也想了起來,沒趣地撤撇嘴。

  「是他喔,難怪看起來很不可一世的樣子。便宜他了,誰教商場無帥哥,只要隨便一個平頭整臉的人出來,就可榮登帥哥寶座。」

  「什麼話?帥哥就師哥嘛,稱讚得不情不願,還不如不要講好了!」

  「誰說我這是在稱讚了?」

  沒有意外,這一雙鬥魚姐妹花又杠起來了。

  範喜言並不試圖打斷身邊兩隻麻雀的叨擾,一邊準備食物,一邊比對著那位男客的面孔樣貌。他……長得可真像「他」啊……世間事真是無奇不有。

  王伶八成不知道,她口中的帥哥在唐代可是被嫌到不能再嫌的瘦皮猴呢。

  「請慢用。」範喜言對眼前這位帥哥很快地失去注目的興趣,送上餐點後就要退下,但帥哥喚住了她。

  「小姐,請等一下。」

  「嗯?」她回頭,對上那雙略顯霸氣的眼。又一項不同,她在心底暗暗想著。

  帥哥——也就是近來在財經節目上迷掛一狗票婦女的常奇偉,微擰著眉深思地問:

  「我們是否曾經在哪兒見過?」挺像搭訕的詞兒,他很快地澄清:「別誤會,我並不是對你有意思。」

  「我想她不會誤會的。」與常奇偉一同進來的男子尖聲笑了下,掃瞄著範喜言豐腴的身段,惡意地又道:「她肯定不常有會錯意的機會,你不用擔心。」

  「中宇,別胡說!」常奇偉低斥了聲。雖然他確實是對體重失控的女人沒興趣,但還不至於惡意地出口傷人,存心教人難堪。但他這位朋友卻每看到一個胖女人就要諷刺上幾句。他代為道歉:「小姐,請別介意,我代他道歉。」

  範喜言冷淡地道:

  「不必了。如果你們發表完了對我身材的看法,是否能容許我退下了?」

  常奇偉沉下聲音:

  「你何必講得這麼刻薄?你該明白那並不是我叫住你的本意。」女人就是小心眼。

  「難不成真正的批評還沒到來?我該站在這兒繼續洗耳恭聽嗎?」範喜言也不甚客氣,但至少還保持著假笑的弧度。「好呀,請繼續說。顧客至上嘛。」

  常奇偉向來就不是好脾氣的人,尤其對女人更是沒耐心,揮手趕人,不問了。

  「你走吧!」

  不廢話,聳聳肩,走了。

  回到廚房,王伶與範晴兩人依然鬥得方興未艾,她逕自做著手上的事。不禁暗想:如果真有轉世輪回這回事,那個有著她唐代丈夫長相的男子,也不會是原來的那個人來投胎的吧?

  太不像了,那副踐兮兮的模樣。

  真是討人生厭。

  ••••••••••••••••••••••••••••

  「怎麼了?一臉的不爽樣。」楊敦日抱著一大堆檔案夾進會議室。每星期一的下午是他們兩名主事者的業績會議時間,除了要討論工作狀況外,同時也是談心溝通時間,因為平常實在太忙,有時三天兩頭碰不到回也很正常,所以才會每週空下一段時間碰頭。

  「沒事。」常奇偉耙了下頭髮,就是沒好臉色。

  「誰惹到你了?中午與中宇談得不愉快嗎?還是他開出的條件太高,我們沒有適合的工作介紹給他?」

  「那是小問題。回國半年,頂著碩士的頭銜失業,他已經快要學會屈就了,再過一個月,我想連守衛的工作他也會去做的。」常奇偉懶懶地道。

  「別說笑了,你那位高中同學要真有那麼好擺平,就不會失業那麼久了。」楊敦日對那位季中宇先生可是印象深刻得緊,介紹過幾個工作給他,他總是沒三天就走人,抱怨著待遇太低,污辱了他這堂堂留洋回來的菁英。可憐的是楊敦日,得不斷地去向簽約的公司道歉。到現在,許多公司已擺明瞭拒絕季中宇這類性情的人來當短期員工。

  「說吧,今天有什麼工作要討論的。」常奇偉直接導入工作,不想多談自己今天的壞心情。

  楊敦日知他性情,也不追問,翻開第一件工作道:

  「雖然我們不是獵人頭公司,但有時還是會有這方面的工作找上門來。‘達觀科技’的王總向我們提了很多次,希望我們可以替他挖來一名電玩界的高手。」

  常奇偉瞄向挖角條件,揚高了眉:

  「月薪十萬,不僅可分紅抽成,還不必上班打卡,又可組自己的team、提供停車位、補貼食宿費,這麼好的條件,哪須我們去找,這人八成早奔過去了。」

  「偏偏不是這麼回事。」楊敦日再翻開另一份資料:「這個周子立是個soho族,不為任何人工作,自行接案子,什麼工作都做,雖專精電玩設計,但她不碰電玩已經很久了,目前除了偶爾接一些翻譯稿件外,算是休業中。不是揮霍的人,所以手頭上的錢夠她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了,再加上她也不是工作積極的人,所以很難用名利、成就感這些東西來打動她。」

  「又一個麻煩的女人。」常奇偉輕哼出聲。

  「你又遇過幾個女人教你生煩了?」向來只有女人巴結著奇偉的分,哪敢讓他吃到排頭?

  不想回答,常奇偉接下檔案:

  「交給我去弄吧,看在王總開出這麼優渥的仲介金分上,我負責搞定這個麻煩的女人。我該去什麼地方比較容易遇到她?」

  「喔,她與幾個朋友玩票性質地開了間叫厭茶的咖啡店,平常深居簡出的她,唯一較可能出沒的地方就是那裏了。那間店我去過兩次,東西做得還不錯,而且就在我們公司隔兩條街的巷子裏——」

  「我知道那間店。」常奇偉打斷好友的詳細說明,不自禁又攏起眉。這麼巧,又是那間店。

  楊敦日點頭。

  「那好,我們分頭進行,你盯住周子立,而我平常與客戶吃飯就約在那兒,也許可以以常客的身分與那些親近她的人熟稔,方便以後的行事。希望我們第一次代人獵人頭可以成功。」

  「那是當然。」常奇偉堅定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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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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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6:29
第四章 

  這是範喜言第二次惹上麻煩。

  所謂的麻煩,便是指這種狀況

  「你這個抓耙仔!看我家庭失和,你才高興是吧?世界上就是有你這種興風作浪的人,才會使得股市崩盤、米酒買不到、中華隊輸美國隊、天母球場跳電十五分鐘——」

  「欲加之罪,何患無詞?我說您啊,怎麼就不會反省反省自己?是你自個兒在這兒大聲嚷嚷要帶著小老婆到大陸上任新職的,我不過轉達給你夫人知道而已,怎麼可怪到我身上來?」範喜言很願意與這位男客講出個是非曲直,但無奈抓狂中的男人無此共識。

  「碰」地巨響,男子用力槌擊櫃檯桌面,把最後兩位客人也給嚇跑了。「我的家務事與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管我有幾個女人,你憑什麼告密?好了,現在我老婆要和我離婚,我的工作丟了,你高興了吧?臭婊子,今天要是沒給你一個好看,我李營崇誓不為人!」卷起袖子,一副很威脅的樣子。

  範喜言在心中暗自叫糟,下午三點時刻,店裏只有她一人,如果這個盛怒中的男人對她動粗,她是免不去一頓皮肉痛的。她悄悄抓了根木棍在側,嘴上沒有絲毫悔改之意,仍道:

  「為什麼你們這種做錯事的人都不會反省自已?既然訂下了婚姻這種契約,就該好好遵守不是嗎?怎麼可以毀掉契約?既是如此,您夫人要求終止契約也是合理的吧?」

  「囉嗦!」理屈的人向來崇尚由暴力討回一點占上風之得意感。伸手就要打過去一巴掌——

  範喜言呼吸一窒,忍不住閉上雙眼,同時揮出預藏的棍棒——

  「哇啊——」尖號聲之淒厲,可媲美女高音。

  咦?怎麼不會痛?範喜言心中存疑。她相信她有打中那男人,但那男人粗大的拳頭也必會揮中她,理應是兩敗俱傷的結果才是吧?

  先悄悄睜開左眼……啊?!兩眼同時瞠大。她看到了那男人的雙手早一步被人抓住,卻沒來得及阻止她棍棒敲打在衰男的手指上,噢!那一定非常、非常地痛。瞧,那衰男除了哀號流淚外,連一句咒也擠不出來。她趕忙丟開手中的杆面棍,期望自已就算看起來不像個受害者,也不要明顯是名施暴者。

  「啊,謝謝你的仗義相助,小女子銘感五內。」她輕身一福,當下忘了此刻並非身處古代,眼中晶燦的光芒只閃爍在帥哥身上。

  帥哥也就是楊敦日,將那可憐的男人扶坐在一張椅子上後,對她微微苦笑。現代的女性實在不能小覷,個個都自有一套保身的絕門功夫。看來他是多事逞英雄了,這種陣仗,她應付得來的,比較需要列入保護的恐怕是所有企圖施暴的男人。

  「能不能給我一些冰塊?這位元元先生需要冰敷。」

  「不用了吧?他該受點教訓的,也好教他知道別隨意對女性動拳腳。」範喜言對這種一錯再錯的男人完全施捨不出一丁點同情心。

  「我想他已經很知道了。」楊敦日仍是堅持地道:「替他一點冰塊消腫鎮痛吧。」

  不過,才說完,那尾衰男便已逃之夭夭而去,拼著殘喘的老命也要逃出煉獄,奔向生天。一溜煙就不見人了,動作之迅速的。

  範喜言攤攤雙手,表明不是她不願施善心,而是人家根本不領情。

  「呃……」想到了救美的英雄其實有個更偉大的身分客人之後,她連忙撈來菜單,幫他帶位元:「先生,這邊坐。一位嗎?」

  楊敦日有些崤笑皆非,覺得這位元女士變臉的速度快到像是曾經到四川拜師學藝過。幸而他的反應也不算太慢,坐下之後道:

  「我等人,請先給我一杯摩卡。」

  「摩卡就好了嗎?要不要再來一份鮪魚鬆餅?我的最新力作哦!」

  肚子似乎有點空虛,他想了想點頭:

  「那就來一份吧。」

  「你不會失望的。」她很快進廚房施展身手去了。

  以她略為豐腴的身段來說,動作實在稱得上迅速敏捷了。有了工作上的目的,楊敦日才對她有絲關注起來。當然,不能不說他其實非常好奇這位女子怎會常常遇到這種狀況。才見過她三次,就有兩次見人在她這邊撒野;這次更嚴重,那男人甚至企圖對她動粗。

  旺盛的好奇心讓向來獨善其身、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楊敦日忍不住在她端食物過來時脫口問道:

  「剛才那人……是你朋友嗎?」

  「才不是!」她嫌惡地搖頭!「他在對面大樓上班,我才沒那麼不幸當他的朋友。」

  「那,是他吃霸王餐不付錢,所以與你起爭執了?」

  「不是。我還沒遇到這種客人過。」

  「既然沒有這種糾紛,你與他怎麼會弄到動手的地步呢?」這下子他更加好奇了。

  範喜言輕哼了下,雖然極不願給人三姑六婆的印象,但還是直說了:

  「他外頭有女人,我只不過在他夫人來店裏消費時,順便提醒她注意一下而已。那個男人打算帶小老婆去大陸赴任,我看不過去。」

  楊敦日傻眼。居然是為了這種事?!

  「你不知道這種家務事管了只會沾來一身麻煩嗎?」

  她下巴一揚,全然沒有悔改之意。

  「我無法裝作視而不見,我沒法子當那些個知情不報,然後害得被背叛的妻子成為最後知道的可憐蟲。」

  「就算成了可憐蟲,又幹你何事呢?」他不懂她何來的理直氣壯。「如果是自已的親人也就罷了,但陌生人的家務事也管,你也真是太多事了。」怎麼這個女孩看來年紀輕輕的,卻已染上歐巴桑才會有的多管閒事症頭?

  範喜言被責備得一楞。救命恩人罵她呢!她真的是錯誤的一方嗎?

  「你認為我該坐視眼皮下看到的不公不義之事,別當那個舉發的第一人嗎?」

  「當你還學不會拿握分寸時,我建議你先這麼做比較好。」楊敦日給了點忠告。「這並不表示我們必須坐視——」正想再補充說明一些看法,但時間上已不允許。他等的人已經來了,而店裏也擁進了其他客人,致使他們的閒聊不得不中斷。

  「嗨,學長,抱歉我遲到了,你等很久了嗎?」窈窕纖弱的女子款步走來,一身的輕靈,瞥了眼範喜言,露出微笑,好驕傲地表現自己弱不禁風的身段。

  「呃,不會。」楊敦日起身替她拉開椅子,沒有提起自己其實也才剛到。這位嬌貴的學妹與人有約時,向來「準時」遲到一個小時。聽說但凡是美女之流都得擺擺這種派頭,而男士們必須甘之如飴地生受。他這個人比較取巧,向來是約二點就二點五十分到,既不浪費自己寶貴的時間,又能滿足女性的虛榮心。

  「我要一杯薰衣草、一份生菜沙拉。」弱質女子優雅地欽點菜色。

  「馬上來。」範喜言板著臉走開。心情仍因他對她的批評而跌若。他認為她是自找麻煩,而非伸張正義……難道不管在什麼時代,她的所作所為全是毋庸置疑的錯事嗎?

  「嘻!」待她走遠後,纖瘦女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笑什麼?」楊敦日收回看範喜言的眸光問著。

  「她很胖對不對?如果她再瘦個十五公斤,一定比較好看。」

  胖?會嗎?就他的眼光來看,這女服務生相當豐滿有致,豐腴的美感十足,哪里令人覺得胖了?不過,他很能體諒,畢竟在竹竿眼中,任何稍有曲線的物品全叫胖。

  「學妹,你今天約我出來有什麼重要的事嗎?」不想把話題繞在別人身材的批判上,他直接步入正題。

  弱女子當下收起笑容,哀怨地垂下眸子,輕問:

  「他……最近似乎很風光?」

  「啊,原來你想找的是奇偉?為什麼不明說呢?我可以找他一同來的。」楊敦日故意表現出吃驚的樣子。一點也不意外,最近奇偉大量曝光,昔日那票迷戀他的人又一一蹦了出來,搞得常大帥哥火大不已,昨天就跑到墾丁度假順便躲起來。

  「他知道我找你,為什麼就不自動一點跟來?」女子幽幽聲如泣如訴。

  誰有那個美國時間啊?楊敦日自己也是被學妹狀似洽公的口吻給拐來的好不好?但他不能學常奇偉那樣任性地愛來就來、高興拂袖而去就拂袖個一乾二淨,那種「酷」行為是帥哥的專利,像他這種「鄰家胖大哥」最好別妄想嘗試,繼續溫吞地當個老好人就行啦。

  「學妹,奇偉很忙,你是知道的。」他的安慰到此為止。吃完了松餅,他問道:「早上你在電話中提到你所經營的精品店需要兩個短期店員,不知道你所要求的條件是?」

  弱女子揮揮手,有些不悅想談的話題被移轉掉。

  「也沒什麼,就兩個短期工讀,」個早班、一個晚班,為期三個月,忙到過完舊曆年就可以了。那不重要,我相信學長會替我安排好的。以前在學校時,你最疼我的嘛!」美女一向樂於接受他人的服務。

  是喔,所以活該繼續被佔便宜、予取予求下去。

  「我會安排。你什麼時候需要人手?」咧開敦厚的笑,仍是殷勤的好好先生樣。

  「下星期五吧,你找三、五個人來讓我面試,啊!不然我去你們公司選好了,就這麼說定了。」弱女子眼中閃過光芒,忘情地伸手抓住楊敦日。

  楊敦日低頭看那雙雞爪,幸而她很快收回去,不然他都要被那冰冷的手掌凍傷了。瘦仃伶的人向來血液迴圈不好,一到秋冬時節,簡直是活動冰棍,怪凍人的。

  「呃,呃,學長,你千萬別會錯意,我對你一直沒其他的意思。不是嫌你胖,你很好,真的很好,是我沒有福氣。你一定會找到最適合你的人的,雖然我一直知道你暗戀我,可是我卻是把你當大哥看的……」

  這女人是在安慰人,還是在炫耀功績?

  將食物端上桌,范宣裏日聽到了洗衣板女叨絮的演講詞,不免浮現這個疑問。嘴巴上說著沒什麼重點的安慰詞令,眼中閃動的卻是被仰慕的自得,像是很滿意有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就算對方不是她要的也很開心。

  那麼……帥哥喜歡這個洗衣板女嗎?範喜言偷瞥過去一眼——

  就見帥哥唇角微微抽搐,像是忍住某種情緒,使得表情顯得悽楚無比……莫非真的……

  啊……沒天理,洗衣板有什麼好喜歡的嘛!

  範喜言垂下雙肩,失望地回廚房歎息。

  她從不以為自己醜,事實上她是個粉嫩豐腴的唐代美女,但顯然在這裏是不吃香的。

  而這,讓她有些失落了起來。

  莫名地,就是失落。

  ••••••••••••••••••••••••••••

  「你喜歡上那個客人了。」王伶說得多麼斬釘截鐵。

  「才不是。我說過了,欣賞罷了。」

  「逞強的人都會這麼說來掩飾自己已然心動的事實。阿範,雖然說你是我們這一群裏面唯一結過婚的,但別忘了你其實也不過才二十歲,在我們這票二十六歲的成熟女人眼中,你只是個少女,有情竇竟初開的權利。」

  「什麼情竇初開?不會的,我這為人婦的身分,自是知道分寸,豈容許自個出這種醜事?」她可以欣賞全天下的帥哥美男,卻不可以喜歡動心,那是不成的。

  範晴這回倒是與王伶站在同一陣線:

  「如果你這輩子都回不去了,你仍是要堅守已婚身分,錯過任何可能的良緣嗎?我可看不出來你有那麼思念你那個古代的丈夫。」

  範喜言正色道:

  「這是原則問題。已婚的身分就是已婚,不能因為時空相隔就不認帳,我做不出這種事。」

  「但你管得住你的心嗎?」王伶哼了聲。

  「為什麼不行?」她可以的。欣賞與喜歡不同嘛!「我向來痛恨不忠、出軌,也勇於揭發別人的私情,沒道理寬以待已,我絕不做出背叛的事。」

  「所以這輩子獨身也沒關係了?」範晴有點笑不出來,沒想到這小妮子的大腦是用水泥灌成的。

  「反正我養得活自己。」範喜言舉了舉手中的刺繡。她一手好繡工替她掙得了不少鈔票,都是康柔雲這個金頭腦替她打點,繡品全拿到日本販售給那些唐文物收藏家,隨便一塊繡布都能換回令人咋舌的金額。才半年就讓她存到了七位元數字的金錢。

  王伶與範晴同時聳聳肩,覺得古人就是古人,有些觀念就是不會變通,既然如此,又何須爭執下去?反正日後要是真有什麼改變,事實勝於雄辯,不必多說啦。何況她們不認為自己講得過阿範。一個對自己信念如此執著的人,口才再便給的人也說不動她的。

  範喜言想與她們談的並不是這個,而是「美」與「醜」的分別。

  「我在想,不管時代如何改變,對美醜的定義都應是以相貌端正為基礎的吧?那為何,一個明明面黃饑瘦的女子,會自認為是大美人呢?就算‘瘦’是現代人所追求的,可瘦並不表示是美呀。」

  「這是迷思嘍。不景氣的世道,賺錢的行業不外乎減肥、塑身、治禿頭、隆乳、壯陽。人們覺得禿頭醜、平胸醜、肥胖醜……卻不表示當你不禿、不肥、不平胸之後就會成為俊男或美女了啊。但那又怎樣,每個人還是願意花大把鈔票去砸出一個夢想。就像你們唐代,不見得人人都可以肥美得像傾國傾城的楊胖妞,但每個還不是極力增加自己的重量?今天你會訝異一根瘦竹竿對你露出睥睨的笑,但何不回想一下,以前你們不也是投以那些吃不畔的人輕忽的眼光?」

  「我沒有。」她才不會做這種事呢!

  「但其他人都有不是?」

  這倒是。範喜言點頭。

  王伶嘻笑地點點她:

  「阿範,感覺很不好對不對?在你的世界是醜女的人卻在這兒以美女自居,當你是醜女看。有點刮傷了美人阿范那顆美麗的自尊心對不對啊?」

  範喜言勉強同意心底是不開心的。

  「其實我對別人的批評很能心平氣和,反正別人的評價於我無傷,可是……」

  範晴介面:

  「可是在一個你欣賞的男人面前被認為長得醜,心情就差得不得了啦,是不?」

  也許是吧。想駁,也駁不出個所以然。

  「別說那個了。阿範,我們最想知道的是你怎麼惹得客人要對你動粗呢?」

  「那男人外遇,我不過提醒他妻子注意一下而已。我可沒要他妻子去請偵探跟蹤抓奸,但那男人把自己的錯都怪到我頭上來了。」

  喔……

  王伶與範晴相互交換個無奈的眼神。是呵,還會有什麼呢?會招徠麻煩的事永遠只會是這一樁,為什麼阿範永遠學不會什麼叫明哲保身呢?她們都不知道該怎麼對她說了。

  「阿範,麻煩你好歹注意一下自身安全好嗎?」

  「如果你控制不了自己的正義感,那至少要學會伸張正義之後,該如何全身而退吧!」

  她們深深覺得事情不該繼續這麼下去了。望向範喜言的眼神分外堅定。

  ••••••••••••••••••••••••••••

  今天是範喜言的休假日。其實她對休假並不感興趣,但王伶她們說根據什麼勞基法的,非要她休息不可,於是她一個月有六天不知該何去何從。

  以前她借住在范晴或王伶家,直到厭茶上軌道之後,她堅持自立,搬到厭茶的樓上居住,從儲藏室裏清出五坪大的空間容身,當成小套房住也算自得其樂。

  她討厭獨自一人,她不愛這種孤寂,更討厭孑然一身的落寞感,但這些都由不得她。事實上是,她就是處在這樣令她難受的氛圍中,纏纏繞繞得她幾欲窒息。

  可,這能與誰說呢?這兒,沒有相同際遇的天涯淪落人,她的惶恐不安只能自己嘗。

  縱使她已習慣了這邊的生活,但不代表她全然的適應並融入。好奇心總是有的,所以她搭過飛機、乘過遊輪,大車、小車都坐過,這小小的臺灣也算環島旅行過一回,那已足夠滿足她對這個年代的所有好奇了。

  而後,她便處在一種茫然之中,籍著工作來淡化自己與這世界格格不入的事實,不敢思索自己的未來將會如河。常常告訴自已走一步算一步,反正這裏也不是個太差的地方,但未來會這麼一直下去嗎?

  她會在這裏終老嗎?不知道。

  她會回到唐代嗎?也不知道。

  她的未來在哪里?哪兒又是她該去的地方?

  不知道,全不知道。

  她,範喜言,本是一個唐代平凡女子,再平凡不過的人也不可能來到這兒成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

  沒著落的無助感讓她討厭休假,討厭流浪街頭的感覺。她對這兒已沒有太多好奇,只想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一切是為什麼?

  但,誰能告訴她呢?

  不能告訴她,至少給她一份寄託吧。這般強迫她休假真是殘忍,教她只能在街頭晃蕩,像抹遊魂。

  雙足踩過枯黃的落葉,仰頭看行道樹,黃黃綠綠的繽紛,宣告著冬天即將來臨的訊息;上個月還是盛夏的天候,冷不防天便涼了下來,像直接跳過秋天也似。

  臺灣實在不是個四季分明的地方,冬天不夠冷,夏天倒是夠熱,而春天與秋天又微小得像不存在。

  她是怕冷的,以前冬日至,她總讓下人隨身抱著小火爐偎在身邊,烘手烘腳來驅逐冷意。但來到了這兒,反倒怕起盛夏的酷熱,只受不了那像是永無止境的夏天,這裏,終究是不夠冷呀。習慣了這兒,不代表適應一切;穿著相同的服飾,不表示能涵養出一顆相同的心。

  這樣的身不由己,到底是因為什麼?

  「小心!」一隻強健的手有力地托住她,同時阻絕了雨絲的肆虐,讓她的天空有了遮擋。

  是誰?

  她睜大眼,努力眨開眼眶內的雨水……或淚水。是誰給了她突如其來的溫暖?在這冷漠的城市,誰還抱持著一顆溫暖的心?

  「還好嗎?」希望不是一名喝醉的婦人,楊敦日問道。一時沒認出她便是那位厭茶的女服務生。

  他向來不是良善的人,但還不至於見人落難而視若無睹。這樣漸大的雨勢,路人全找地方躲雨,就她這麼位失魂落魄的女子任人碰碰撞撞也不知道要躲,若不是喝醉了,就是生病了,他至少要將她帶到一處躲雨的地方才算仁至義盡。

  「是你……」她認出他,不無訝異。怎會呢?臺北竟是這樣的小。

  「你……」楊敦日在這樣狼狽的樣貌裏,終於記起是她。「你是厭茶的店員?」

  「我姓範,閨名喜言。」她站直身,有些局促地伸手打理由自己,希望自已看起來別太像瘋婆子。但似乎徒勞無功,當他們走到一處騎樓時,她從商店的玻璃倒影裏看到淒慘萬分的自己。噢……

  她的心在哀嗚。好醜,好難看,像個黃臉婆,為什麼她無法讓他看到她最美麗的一面呢?

  閨名?現在還有人這麼遣詞用字的嗎?楊敦日在心底打了個突。但因為兩人並不熟,他只能保持禮貌性的微笑,不加以探問。

  「范小姐不舒服嗎?看起來臉色很差。」見她衣服已濕,深秋的天候最容易受寒,他脫下外套遞給她:「來,你披著,我們找間服飾店買套乾爽的衣服換下你這身濕衣服。」

  範喜言怔了下,無言地接過衣服,披上。很暖,胸口像偎了盆爐火,但,這是她能收下的溫暖嗎?她不敢想。

  「我沒事,謝謝你。衣服……不必換了,我等會就回去了。」

  「你別見外。敞姓楊,楊敦日,雖然我們不曾自我介紹過,但也不算陌生人了吧?」他露齒一笑,不是自命瀟灑那一種,而是純粹大哥哥式的無害笑容。

  她看著他,喜歡他這般的和煦親切,但又覺得似乎有哪里不對勁。可,這關她什麼事呢?所以沒多想,不敢多想,只想與他保持禮貌上的客套。這樣,比較好。

  「前面有間服飾店,我們走一趟吧。」嘴巴上還在商量呢,但足下已動了起來,像是不以為別人會拒絕似的。

  「我不用的,我都是……」她一點也穿不慣外邊的成衣,向來自己做衣服。

  「別跟我客氣,我們至少算是朋友了不是?如果你擔心錢的問題,我可以——」

  「不是的,我有錢,買一兩套衣服還不成問題,只是我習慣自已裁衣製作喜愛的款式。」

  「咦?」楊敦日好訝異,忍不住打量她。他對女性的服飾並無研究,只覺得她身上的衣服很合身,很合她的味道,並不會看起來臃腫。他們這種略胖的人,向來在穿著上不易找到適合的,她倒是搭配得不錯,竟是自己做的嗎?這個時代除了服裝設計師外,還有女人會自己做衣服?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而且,我討厭成衣。因為一旦上身與下身合了,腰身一定過大,這些做衣服的公司只用一種規格去放大縮小,真是不可思議。我從沒找到合我的衣服,索性自個兒買布來裁衣,所有問題才算解決了。」範喜言看了看他,忍不住道:「我瞧你挺慘的,似乎也找不到合你的衣服。」他把自己穿得像只燈籠。多怪!

  楊敦日習慣性的自嘲:

  「唉,身材差嘛,怪衣服做啥?」已經走到服飾店,他道:「無論如何,現下,你還是換套衣服吧。」

  範喜言楞了下,輕道:

  「你似乎是個很霸氣的人。」她已經表示得很清楚了啊,他應該看得出來才是。

  他笑,依然是大哥哥的面孔:

  「我只是個不希望你感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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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6:52
第五章

  「真是不死心。」周子立搖了搔一頭亂髮。最近忙著趕一份稿件,弄得自己邋遢不堪,頭髮也沒梳就來到厭茶找吃的,好犒賞自己吃了半個月泡面的胃。哪知一踏入厭茶就被常奇偉堵個正著。平常灌爆她的語音信箱與電話答錄機也就算了,居然還堵人,真是比細菌還無孔不入,她真是服了這些人。像是沒長耳朵似的,永遠聽不進別人說了一萬次的拒絕。

  「如果我告訴你,我真的不願意被任何公司延攬,你會認為我這是在等待更好的條件挖角嗎?」周子立點燃一根菸,很委靡地抽著提神。

  常奇偉淡淡打量著眼前這個臉色臘黃、奄奄一息,一點也不像二十六歲女子,反倒像個四十歲歐巴桑的女人,覺得難以置信。這年頭怎會有這種把自己門面搞得這麼慘的女人?這就是所謂才女該具備的德行嗎?

  「開出你的條件。」也不囉嗦,他道。

  周子立無力地笑笑,在她這麼疲倦的此刻,只求有一頓好吃的來犒賞自己的胃,沒半分力氣對付那些不速之客,幸好阿範很快地端來美食,海陸大餐呢,真棒,撐死都甘願。此刻她只需要大量的吃,管不了其他的了。

  唏哩呼嚕……她埋首苦吃。

  「周小姐——」

  「你就不能少煩她些嗎?」範喜言看不過去了。從子立飄進來厭茶開始,這個男人就像只蚊子似的圍繞在子立身邊,像不叮飽血不會滿足似的,他憑什麼這麼煩人?誰給了他煩別人的權利?討厭的男人!

  「走開!」常奇偉不耐煩地掃了眼範喜言。他在辦正事,這女人來湊什麼熱鬧?如果這是用來吸引他目光的方式,那也太拙劣了,只會招惹來他無止境的厭惡而已。這些日子以來,他受夠這類別有心機的女人了。

  真失禮,他以為他在趕路邊乞食的流浪狗嗎?範喜言直直地杵在原地,一臉的正氣凜然.

  「誰給了你權利在這邊頤指氣使呢?你沒看到她現在需要好好吃一頓嗎?你以為像只蚊子圍著她繞,就可以吸到血嗎?你想賺錢也犯不著做得這麼過分!」這個長得像她古代夫君的男子就是王伶她們口中最近死纏著子立要挖角的人,更是太沒品了。別人想做什麼工作,關他啥事?憑什麼來干涉?

  「你是以什麼身分在說話?請問你。」一個小小的女服務生,不去抹桌子擦盤子,賴在這裏做什麼?上回不愉快的經驗仍讓他記憶猶新,常奇偉對這個胖女人充滿了厭惡感。

  「於公,她是我的老闆;於私,她是我的朋友。而你,什麼也不是,卻敢在這邊張揚神氣,倒不知憑恃的是什麼了。素來只見惜才之人捧著鈔票上門求才,倒沒見過你這般張狂勁兒,像要綁架人似的;別人不允你請托,像欠你似的,真是個稀奇事兒。」辯起道理,她範喜言從來就能堵得別人啞口無言。

  「你——」常奇偉不曾被女人這麼不客氣地指責過,向來,即使他不歡迎,但女人們總是特別討好他、優惠他,輕聲細語的就怕沒留個好印象給他,但,這個女人

  「我怎地?自己理屈,還有瞼生氣?」見他沒話,她也不追打手下敗將,看向已吃完大半食物的周子立,笑盈盈地問:「還要再來點東西嗎?今天進的豬肉還不錯,不如我烤個豬肋排給你嘗嘗?半小時的光景,夠你消化消化之後再接著進食了。」

  「好好好!」周子立吃下最後一口鮭魚,拿過布丁就要接著吃。感激喜言替她掙來美好的用餐時間。

  「我看你是巴不得把全天下的女人弄得如你一般胖吧?」常奇偉冷言。

  這些男人!占不上理字頭,就要拿別人的外貌大作文章。範喜言一點也不想理他,轉身張羅食物去了。

  「你不問我點什麼嗎?」顧客至上的道理她懂不懂?!常奇偉被她輕忽的態度惹怒了。

  「客倌點些什麼?」範宣言回身看他,一手叉著腰,頂不耐煩的模樣。

  「你!」他幾乎要氣煞:「少跟我唱大戲,也省省你那些古人用字,這裏可不是歌仔戲班。」

  「奇了,我愛怎麼遣詞用字是我的事,哪兒礙著你了?說話嘛,聽得懂便成啦,做什麼挑雞蛋裏的骨頭?」

  「你這個——」他就要沒風度地咒出口。

  「別耽擱我的時間了,快說說你要吃些什麼吧,我還趕著要給子立烤肋排呢!」

  「不必了,我不」

  「學長!」」聲來自門口的嬌呼忽地介入這劍拔弩張的氛圍中,教所有目光不約而同地移轉過去。

  咦,是那個洗衣板女,範喜言記得她。一方面是因為自己向來過目不忘,再一方面則是因為洗衣板上回來這兒見面的物件正是楊敦日,以至於她會記住這一張面孔。

  「你?」對女人向來沒耐性兼沒記性的常奇偉對那個飄到眼前來的纖弱女子皺起一雙濃眉。

  「我是你大學的學妹伍依依呀!」
「伍依依?」他有這一號學妹嗎?不會又是一個半路來亂認親的搭訕女吧?

  洗衣板女不依地微一跺腳,臉上淨是楚楚可憐的表情:

  「學長,你貴人多忘事,如果你不相信,等一下楊學長來,可以幫我作證。你真的不記得我了嗎?」

  真的不記得。常奇偉躲過她企圖偎貼過來的身子。現在他一點也沒空理她,沒忘記他正與那個囂張的女服務生吵架,尚未掙回上風。

  「既然你約的是楊,那就別煩我,坐到一邊去等。」轉頭要找那女人,那女人卻已鑽回廚房幹活去了,令他一口氣堵得幾乎內傷。

  「學長——」如泣如訴的嬌聲,企圖勾出他鐵漢表相下的柔情。「這些年來,我一直想告訴你……」

  端了兩杯冰水出來,一杯擱在常奇偉桌前;一杯……嗯,放在隔壁桌好了,她想這位洗衣板女不會坐太遠。

  「請問小姐用些什麼?」

  「給我一份沙拉,不加沙拉醬,一壺薰衣草茶。」被打斷了告白,排骨女恨不得丟過去一枚白眼—但不行,她必須在學長面前保持形象。而這胖女人正好可襯托出她的嬌柔細緻。

  「先生呢?應該總算可以決定了吧?」范喜言拿出生平最大的耐心對待這個肖似她夫君長相的男人。

  一把火又被燎起,什麼叫做「應該總算」?!

  「隨便!只要不是你煮的都好。」他刁道。

  這時在一旁看戲的周子立忍不住笑道:

  「常先生,我勸你最好三思。在這種非用餐時間,我們廚房裏只有她一個人在忙,如果你不想吃她的拿手好菜,恐怕只得讓我來下廚了。相信我,那肯定不是個好主意。」

  範喜言好笑道:

  「也不至於。我個人以為焦焦的蛋炒飯吃起來還不錯。也許他愛得很哪!」既然刁鑽的男客直說了不捧她的場,她也樂得輕鬆。轉身又要回廚房。

  這時店門又被推開,令範喜言雙眼一亮,小快步走過去——

  「歡迎光臨,楊先生。請問用餐,還是喝咖啡?今天的豬肋排很鮮美,要不要來一份呢?」

  楊敦日摸了模大唱空城計的肚子,雖然兩個半小時前才吃完正餐,但現下確實又餓了。笑道:

  「那就來一份豬肋排吧,希望不必等太久。」

  「不會的,我先給您送一份起士蛋糕過來墊墊胃,接著酥皮濃湯,最後是豬肋排,絕不會讓你的胃有空虛的時間,你且等著。」殷勤地招呼他落座,飛也似的送來點心,然後閃入廚房。啦啦啦……好輕快地哼起小調兒。

  完全被遺忘的常奇偉霎時滿心的不是滋味。緩緩走到好友桌邊,淡淡地問:

  「你做了什麼好事讓那胖女人對你這麼好?」

  「咦?你也來了?」楊敦日訝異地笑了:「一齊坐呀,這裏的東西挺好吃的,而且服務也很好。」

  常奇偉沒坐下,只以下巴頂了頂他原來坐著的地方,讓楊敦日看到目標物正在那裏大吃大喝。

  「成績如何?」

  「不好弄。」他必須承認。

  「楊學長,你遲到了!」伍依依扭身過來,受夠了被忽略。常學長可以對她視若無睹,楊學長總不至於了吧?

  「咦?你到了?」真是失誤,她這次遲到沒太久,下次該更早到一些才是。

  「楊學長,常學長貴人多忘事,居然認不出我這個學妹,是不是很過分?」伍依依站在兩人之間,不讓人把眼光從她身上移開。

  楊敦日非常善解人意,立即道:

  「那就是奇偉的錯了,怎麼可以忘了你呢,虧你以前還替他盡過一份心力,讓他順利當選系學會會長呢!」

  「那有哇,我不敢居功的……」嬌俏的小女兒態,直扯著楊敦日的衣袖叫不依。

  常奇偉低「啊」了聲,很快想起來。

  「是你?你不是叫伍娥琳嗎?幹嘛改名叫伍依依?乾脆叫一一九不是更好?」

  如果她非要玩數字遊戲的話。以前這女人老在他的作業、報告、書本上偷偷寫下「五二O
  」這個數字,讓他立可白耗用得很凶,恨不得沒收她手上所有的筆,教她別再造孽。不必她提醒,全臺灣的人都知道五二O 是總統就職日,偏她就愛多事。

  「不來了,學長真愛說笑,楊學長你看嘛,常學長就愛欺負人。」這位學妹幾乎要扯下楊敦日的衣袖,就這麼扭轉扭轉,原本挺直的袖子當下成了梅乾菜。

  楊敦日眸心閃過微乎其微的不耐,但還是笑得像彌勒佛:「別逗她了,奇偉。我們坐下來吃點東西吧。也好聽聽看學妹有什麼事需要我們效勞。」

  誰在逗了,常奇偉撇撇嘴,還想對周子立下點功夫,但周子立已經閃入廚房,他只好坐下來,以目光暗示楊敦日連連打發掉這個學妹,他沒有耐心再與她哈啦下去。對於這些別有用心的女人,他一點也不想浪費時間。

  「學妹,上次派過去的人全被你辭退了,不知道你哪里不滿意,說出來我們修正改進一下。」

  「學長……」拖得長長的喙音。「是這樣的啦」

  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有時候總會遇到這種浪費時間的事,想來要從這裏脫身還要一點耐心,但楊敦日只能陪著笑臉。裝酷是俊男的權利,他沒這資格的。

  •••••••••••••••••••••••••••

  「你在看什麼?」周子立啃著豬肋骨,站在範喜言身後探頭探腦。見她端食物出去之後,回來便站在門口往外看,不知是什麼東西那麼吸引她。

  范喜言深思道:

  「我在看楊先生。」

  「不是在看常先生?」周子立微訝地問。這兩人比較產生得出火花吧,看他們鬥嘴挺過癮的。冤家不都這麼鬥成親家的嗎,

  「他有啥好看的?」範喜言睜大眼問。

  「很清楚的嘛,他比較帥。」

  忍不住笑了出來。

  「子立,相信我,在我們那邊,沒人會說他帥的,沒罵他像瘦皮猴就很萬幸了。」

  「你又知道了?雖然唐朝流行‘君子不重則不威’,但長相上來說應該也是較看中這種端正貌的吧?」

  「也許吧。不過要說是他,確確實實沒法子討到太多好處的。這位常先生,長得很像我古代的夫君,我那夫君,頗有文采,性情也溫厚,但卻不受女子青睞。我想不管哪個年代,都沒有女子會喜歡比自己瘦小的男人吧!」

  瘦小,周子立對她的批評失笑。常奇偉長得勁瘦有型,實在不該以這兩個字概括之。

  「原來你真的欣賞那些此較有肉的男人。」

  範喜言又看將過去。

  「你不覺得男人有小肚子很性感嗎?這位楊先生如果能懂得挑選合適自己身材的衣服穿,一定更帥。」她實在看不過去,一個男人長得富富泰泰的,卻偏要穿西裝、打個領帶、系個皮帶,將自己有肉的脖子與小肚子全勒出一坨一坨的肉,真是太沒有美感了。

  周子立也跟著看。

  「你一直看他,就是因為他穿著失敗?」

  「也不是。我見了他幾次,總覺得不太對勁。」

  「怎麼個不對勁法?」

  她努力思索著確切的形容詞來說:

  「嗯……今天的他,不太誠懇。」

  「這個男人,看起來像個老好人似的。你看他,一直居中打圓場,像是一方怕常奇偉拂袖而去,一方也安慰那個小姐不要被帥哥冷言冷語傷得太嚴重。這種人很尋常呀,如果寫成一本小說,那這位楊先生扮演的正是男主角的好朋友兼甘草人物,看不出哪兒不誠懇了。」周子立對這些人沒啥研究,只知道這兩人組成的公司最近正在對她發出絕命獵殺令,非要挖她到大公司上班不可,她躲都來不及了,哪敢接近研究?

  「他像戴著面具。」

  「你的意思是,他其實不像外表看起來這麼敦厚善良?」那種大哥哥的氣質是裝出來的嗎?

  範喜言道:

  「他是那樣的人沒錯,但現下看起來不像。」

  「我搞不懂。」周子立笑了笑。其實也沒啥興趣去搞懂,現下她只想知道:「為什麼你會這麼注意他,甚至瞭解他呢?」

  范喜言見周子立笑得一副了然的樣子,不禁辯道:

  「你別亂想,他是個好人,我們算是朋友,互相瞭解一下又沒怎樣,不能因為他是男性,就活該生受大夥有色的眼光看待。」她就怕子立也跟王伶她們一樣,硬是認為她對楊敦日有什麼喜歡愛慕的,這哪成?她可是有夫君的人啊,才不會做出令自己最不齒的不貞之事。

  「你啊,別對自己太嚴苛了。」周子立只能這麼給她一點建議。

  範喜言不懂,正想追問,但因有客人進來,她只得先忙去了。這麼一忙下來,也就忘了周子立剛才在說些什麼,一顆好奇的心,又移向楊敦日——那個有些兒表裏不一的男人身上。

  這個男人,真的怪怪的……

  •••••••••••••••••••••••••••

  「我想我們恐怕挖不到周子立這號人才,你考不考慮放手?」走向與客戶有約的地點—楊敦日不浪費分秒時間,以手機與合夥人溝通中。

  「我不接受失敗的結果。」那頭傳來常奇偉堅定的語調。

  「若是平常業務量很空乏,我會支持你這種堅定的意志力。但老兄,請別忘了我們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怎麼算都不符合效益。將你這一個月來的時間盡數用在本業上,收入之豐,絕對多過‘達觀科技’承諾給我們的傭金,我不認為說再去與一個分明不想被挖的人廝磨下去,我們都知道周子立不會接下這份工作。」

  「她會的。」常奇偉就是不認敗。

  「你到底在堅持些什麼?或是……」他試探地問:「誰惹到你了?」

  那頭沈默了半晌,只回了個字:「沒。」

  「喂,夥伴,拜託你千萬別拿工作開玩笑喔。」楊敦日就怕他這種偶爾會發作一次的症頭。

  「我不會。」那頭拒絕承認,一副要收線的口吻:「好了,我還有事忙,你也快去與‘建生’的人會合,讓客戶久等就不好了。」

  「奇偉,我幾乎要懷疑起你是不是趁機在休長假了。」楊敦日好笑地抱怨。

  「那又如何?反正公司有你守著,一切就搞定了。各自忙吧!」通話完畢,收線。

  楊敦日只能苦笑。相處多年,他早習慣去包容好友的任性與脾氣,還能怎樣呢?他就是那副德行,改也改不掉的。

  強勢、自我、任性、霸道,再加上能力強、求勝欲旺盛,讓常奇偉成了那樣一個耀眼不羈的人。所有人的目光全不由自主隨著他轉……

  人各有命嘍!他聳聳肩,拍了拍自己小腹上的肉,再深吸口氣讓勒緊的皮帶別那麼拘束;然後,吐氣,就見一顆小圓肚又恢復給皮帶勒成二截的原樣。如果沒西裝外套遮著,這種身材看起來還真是一點美感也沒有。難怪周圍的女性一個個大叫年華即將老去,卻沒個男人來追,一副瘋男人的模樣,卻對他這單身漢視若無睹。

  當然,偶爾也會有幾個對他表示好感的。因為就算他不是俊俏之流,但總還有一點小財富,嫁給他至少衣食無虞,那些「玩夠了」的女人對他是有這種意思的。

  所以他從高中時期就對愛情、婚姻這種東西興趣缺缺,直到現在事業上小有成就,更加是。

  別說胖女人不易尋找物件了,胖男人向來也是孤寡的命數。想獲得一位體面的伴侶,除非累積一定的財富,否則免談。這些年他對這點認知尤為深刻。

  他看了下手錶。與建生的人約十二點吃飯談事,現在還有十五分鐘。正考慮要不要先進餐廳吃點東西,還是在這邊等人時,有人叫住了他——

  「啊!楊敦日,你不是楊敦日嗎?」

  有一群女人遠遠地喧嘩過來,其中一名女性尖聲喚人,不久跑出一個……嗯……相當有分量的女人。

  「你是?」他自己有八十五公斤,而他猜這位女士八成比他更勝一籌。

  「我是趙菲燕啊!你高中暗戀了一年的同學啦!」一邊說一邊還打來一掌。

  楊敦日很肯定回去得去藥局買片金絲膏來貼了。

  「趙菲……燕?」不,不行笑。「唉!你似乎與高中時期不太一樣。」他記得她應該是個瘦子。

  「哪不一樣?」不依地又拍來一掌蒲扇。幸好楊敦日早有防備,閃得快。

  「胖妹,他就是你一直用來炫耀的暗戀你的男人喔?喂!你高中時真的是她的仰慕者嗎?」一名女性直接問著。

  這是一群看起來很會瞎起哄的女人。楊敦日覺得自己好無辜,平白沾惹上這種無聊的事。還來不及否認呢,那群女人已七嘴八舌地講起來了——

  「雖然長得普普,但配你剛好,不如湊在一起好了,至少他手上那只手機是最新型的,應該有點錢子啦!」

  「哈哈……」另一個女人笑不可抑:「哦!那一定很好笑,兩個大胖子走進教堂,結果把大門給獲爆了——」

  哄然大笑。

  楊敦日維持著禮貌的笑紋:

  「如果各位女士笑夠了,請容許我離開。」

  「喂!我們要去吃飯,你陪我們吧。」趙菲燕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對對對,我們七個人吃起來的量絕對沒有你們兩個人多,你不用擔心。」

  又來一場咯咯咯的火雞大笑。

  楊敦日正想有禮地拒絕,但已有人早他快了一步。忽地,他的左手臂被勾繞住,身畔傳來清脆的聲音:

  「讓你久等了,我們快進去吧!」

  他一楞,轉頭看到一張秀麗的面孔。是厭茶的女服務生,那個叫做……對了,叫做範喜言的女子。今天的她薄施脂粉,穿著一襲沙龍式的中國長罩衫,看起來相當的美麗,讓他不自禁閃神了下。

  「你——」

  「別是生氣了吧?我承認遲到是我的錯嘛。」範喜言悄悄對他眨了眨眼。

  楊敦日心領神會,忍住笑意,連忙道:

  「不不,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你餓壞了吧?我們快進去。」

  範喜言點頭,然後日身看那群包圍住他們的女人,以愛嬌的口吻問道:

  「她們是誰啊?」

  「一個老同學,以及老同學的朋友,我並不認得。」

  「沒關緊要的?」懷疑的口吻。

  「那是當然。」急切的保證,像是怕愛侶吃醋誤會的熱戀中男人。

  「那,走吧。」

  「好的。」他點頭,對那幾個女子道:「你們自便,我先走一步。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午餐。」

  幾名女子見他們消失在餐廳大門之後,好一會才有人尖刻道:

  「胖子對胖妹,絕配嘍。」

  「對嘛,我就想他那樣的人,也只能交到胖女人了。」趙菲燕惡意的嘲笑,滿心的不是滋味。

  撈不到免費午餐,一票女人悻悻地走向對面的自助餐……

  ••••••••••••••••••••••••

  客戶打電話前來取消約會,所以楊敦日得到了個輕鬆的午餐時間。基於禮貌,當然順道請範喜言用飯了。

  「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那樣的場面。」吃沙拉。

  「不會呀,我常遇到,見怪不怪。」喝蛤蜊濃湯。

  兩份德國豬腳送上來,他們全忙於享受那外酥內嫩且多汁的絕妙口感,一時不免多談。

  啊……真是人間美味啊!

  楊敦日發現她是一個非常懂得享受食物美味的女人。一般來說,女人不管環肥燕瘦,通常對眼前的食物採取吃三分之一的態度,一律都是為了減肥。但她不是,雖然不至於吃得乾淨溜溜,但卻也把餐點吃了個七、八成,只剩下不太清脆的沙拉,與烤得過焦的麵包。

  「這個烤布了不錯。我回去要研究看看。」吃完烤布丁,她皺著眉喝了口蘇打水。

  「你喜歡烹飪?」

  「本來不喜歡。」她以前最痛恨為了生火把自己弄得一身炭黑。但現在不了,配備完善的廚房以及精美的食譜本子,讓她樂於學習烹調美食。「現在可好了,這般便利,怎麼煮都愉快。」

  「你的手藝確實不錯。也難怪周小姐她們放心讓你打理厭茶。」

  她笑笑,想到稍早在門口發生的事。

  「你心口不會難受嗎?那些人說話真刻薄。」

  楊敦日搖頭:

  「我習慣了。這世上本來就是這樣,窮的、醜的、胖的、傻的,總是活該被消遣。」

  「但你為何要習慣這種事?」她不以為然。別人能笑弄,難道他就不能反擊嗎?

  楊敦日失笑:

  「我並不太有這種空間去反擊這種口舌之爭。刻薄的話誰不會說呢?但鬥贏了嘴,並不表示我就不是個胖子了啊。這社會本來就是這樣的,許多笑話,都是從刻薄別人而產生,當我們為電影中滑稽的畫面笑得束倒西歪時,別忘了,我們也正在嘲笑別人的不幸。」

  「哪里有?」範喜言反駁。「我們不會這麼做的。」

  楊敦日想了下:

  「你最近有看哪部電影嗎?」

  「周星馳的‘少林足球’。」她回道。

  「當女主角畫了個可怕的妝出現在男主角面前,男主角說他不怕鬼的那一幕,你沒笑翻過去?」

  「很好笑啊。」她點頭。

  「那就是了。絕大部分的笑點,其實都是從缺陷、不幸中產生。我們笑別人,也得讓別人來笑笑我們,這樣才公平。」

  「不對。」範喜言搖頭:「她們算是當面侮辱你,不能用這說詞來概括之。」

  楊敦日同意,但仍道:

  「她們只是膚淺無知的人,我又何須與她們一般見識呢?沒必要的。」

  「你這是敦厚,還是自暴自棄?」她問道。

  他不答,反問:

  「那你呢?你覺得自己身材如何?」

  下意識的,端起堂堂唐朝美女的身架子,吸氣挺胸,傲然答道:

  「我的身材——好、極、了。」

  有點想笑,但,有一股熱熱的東西卻先從鼻孔竄了出來,教他訝異不已——

  「哎啊,楊公子,你怎地流鼻血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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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7:14
第六章

  楊敦日看著手上新簽定的委託合約,但心思卻不由自主地飛轉到公事以外的地方。

  噴鼻血……

  這種卡通畫面怎麼會發生在他身上?

  他必須承認,在他三十年的生命中,從來沒有真正嘗過心動的滋味。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會是女性心目中期待的白馬王子。要是他真仰慕了哪位女生,不僅不會成功,只會成了那名女性生命中的一枚證明她魅力的勳章。

  他的外表雖不怎樣,但幸好還有一顆不錯的腦袋來補強,這顆腦袋精於計算,所以從來不做虧本的蠢事。

  美女嘛,欣賞便成,不必巴巴去討個沒趣。

  不禁想起昨日遇見的高中同學趙菲燕。十幾年前她相當瘦小,兩人又不幸座號相連,以至於當值日生、抬便當之類的事得一同去做。

  她瘦小,所以沒三兩力氣搬運重物,為免浪費時間,他常是一肩扛著便當就走,沒陪她三步一喘、五步一咳地扮林黛玉。倒沒料到此舉竟給了她錯覺,從此一口咬定他在暗戀她。

  要不是昨日乍然相遇,他還不知道原來她有妄想症。

  莫怪……他漸漸恍然。

  莫怪畢業前幾個月,她一副嬌貴的模樣,對他頤指氣使的,不時圍著一群女生對他指指點點笑得花枝亂顫,他還以為她們嗑了安非他命咧……

  後來上大學之後,在網球社與同系不同班的奇偉結成莫逆,因為兩人對商業的看法有志一同,個性又互補,便湊了一點錢去買小型期貨,更是小賺了好幾筆。

  小有錢財的楊敦日,是女同學眼中的請客凱子;而小有錢財的常奇偉,則是女同學眼中不可多得的最佳男友、丈夫人選,還沒畢業、當兵,便已被當成未來績優股競逐,期望能在他未踏入花花世界前,搶先套牢他。

  很理所當然的,常奇偉的好友——楊敦日便成了眾女拉攏、接近的目標。在那四年裏,楊敦日徹底見識了何謂追男花招之一百零八式。不僅奇偉被煩出火爆脾氣,連帶他也遭殃不少。

  就拿伍依依學妹來說吧,她不忙著去巴住奇偉,倒用了一學期的時間來當他的貼心好學妹,故作對奇偉沒興趣,也好順利藉探望學長之便,瞄瞄真正心儀的那一個。

  以學妹愛嬌的姿態,逐漸央著他帶她加入好友的聚會場合,一次、兩次……多次下來,沒讓奇偉記得她,反倒她已以常大帥哥女友自居,老對他扮深宮怨婦扮得好不快樂。

  「學長,他到底有沒有把我放在心底?」如泣如訴。

  你多慮了,學妹。當然沒有。

  「學長,你說,那個葉XX有沒有比我好看?會不會搶走奇偉學長?」悲切哀愁。

  比你好看的人太多了,千萬別問出來自取其辱。

  「我要怎麼捉住他的心呢?」好長一聲幽歎。

  去開壇作法釘草人如何?

  那四年,被煩得幾乎掛掉,楊敦日練就了在肚子裏冷嘲熱諷的本領,來支持自己別抓狂。

  是了,四年的淬練,讓他不會輕易動怒,或在言語中與人一般見識、互較長短。他有他以和為貴的消磨方式。做生意嘛,在商場上打滾多年,受氣的狀況還會少嗎?何況他又不是什麼大公司的老闆、少東之流,身段低得柔軟,生意也比較好做。他們小公司有奇偉扮黑臉就夠了。

  有軟有硬,生意才拓展得下去。

  那范小姐認為他這是在忍氣吞聲,其實他真的覺得沒必要鬥這種事。留點時間做別的事不更好?

  鼻血……

  可能……咳……跟她豐挺的上圍有很大的關係。

  一般來說,胸部大的女人九成九都會恨地心引力的,無時不刻想找出方法「撐」住面子。但她們往往都失敗了,無可奈何地任由「上」圍垂成「中」圍,有時想穿件裙子,還得小心別束到,必須撥開一下才行。

  但她並不。也許有哪種內衣真的很見效,她的上圍……非常的美麗堅挺。

  這是身材豐腴的好處吧?總附帶著這項排骨女絕對不會有的優勢。

  他的鼻血恐怕因此而流。

  男人哪,果真是視覺的動物。明明他對豐滿的女入不太有興趣的。就算是胖男人,也多少會對世俗眼光所認定的美女動心的,但僅止於想像而已,到底務實的他根本不敢想像自已在床上把一名窈窕美女輾壓成肉乾的恐怖畫面。

  我的身材好、極、了!

  她這句充滿自信的話,讓他動容不已,並油生欽服之感。要不是突來的鼻血大殺風景,他一定會微笑同意,並深入瞭解她自信的由來。

  這世上實在沒幾個人真的認為自己身材好的,他們這種肉圓身材就更不必說了。就拿伍依依來說吧,她已經瘦到只剩那副骨頭了,卻還是成天嚷著要減肥;公司的會計每天不吃中餐,只喝一種恐怖的青草汁,只為了把四十七公斤減成四十五公斤,聽說她至高無上的目標是身輕如燕的四十……每個人都在嫌自己的身材爛,似乎已成了現代人是通病。他從未見過誇自己身材好的人,這範喜言是第一個。佩服佩服!

  以前見過她幾次,刻板的印象令他覺得她像個是非人,總是去插手別人的閒事,致使自已招來禍事,有次還差點被揍,但她似乎一點收斂的意思也沒有,見到不平事,總要插手一下的,渾然忘了先前得過多少教訓。

  也不知是怎樣的巧合,讓他們能一再在厭茶以外的地方巧遇。上回是下雨天,她像是在哭,可憐兮兮得教人不忍;而這回,她仗義助他脫離眾女的包圍……

  他們已太習慣這世界的冷漠,所以才會凸顯得她急公好義的行為是那麼多管閒事,讓人側目。

  挺特別的,這個女士。

  不過,他雖欣賞她的行為,仍是會忍不住想勸她收斂些——為了她的安危著想。

  咕嚕……

  肚子在叫。

  他抬頭看時鐘,才十一點。

  嗯,中午就去厭茶吃個飽吧,看她有什麼拿手好菜可讓他大快朵頤的。

  不知不覺,他心中悄烙上一抹女性身影……

  ••••••••••••••••••••••••••

  楊敦日成了厭茶的常客,也成了範喜言第一位男性友人。

  他們聊天、聊美食,常常討論各種吃食的做法,與好吃的秘訣。一有假日,開著車南下,到新竹吃炒米粉,到苗栗吃客家小炒,到台中吃太陽餅、江家餛飩,到彰化吃肉圓,到鹿港吃龍山面線糊……如果還能開得更遠些,那麼台南的意面、棺材板也不能錯過。

  吃吃吃,開懷地吃,好朋友就是這樣交成的,沒有男女性別的曖昧,只是志同道合。

  是的,只是志同道合,他們兩人都是這麼認為,也這麼希望。

  他,不輕易動心,從來不放下男女之情。

  她,不可能動心,畢竟她是有丈夫的人。

  只能是朋友,也只會是朋友。

  「我不知道你們這是在做什麼,互相毀了對方?」常奇偉腋下夾著網球拍,正等好友吃完飯好一同去俱樂部打球。他對這兩人的友情非常地感冒。少不了要冷諷上兩三句。

  「痛快地吃東西又礙著你了?」範喜言對這位公認的帥哥就是沒能有好口氣。她今天試煮了義大利面,人家敦日多麼捧場啊!真是心曠神怡的畫面。

  「他吃味,因你沒邀他一塊吃。」範晴吃得語焉不詳,呼嚕嚕地吸著麵條,好不滿足。

  「廚房裏還有,又沒阻止他去吃。」範喜言也端著一大盤享受。

  喜好男色的王伶直搓著雙手像慈禧太后旁邊的小李子,巴在帥哥身邊討好問:

  「常先生,要我去替你盛一盤嗎?」

  「不了,我沒胃口。」他嫌惡地瞪了眼範喜言。

  「對對對,也對,才剛吃完早飯,沒必要吃中飯的,像我也是不吃。」順便展示了下自己千辛萬苦瘦出來的好身材。

  範晴嗤笑了聲。

  「你皮帶再勒緊一點沒關係,把你的胃縮得比你大腦小,你就可以成仙了。」

  「你嫉妒呀,我們就是纖瘦美麗怎樣?!」在帥哥面前走臺步,絕不讓他錯過她美美的二十三腰。

  「楊,你可以了吧?別再盛第三盤了,你的下一站並非屠宰場,OK?」他受不了好友永遠沒法克制自己的口腹之欲。

  「去去去,少來破壞我們的好胃口,您哪邊涼快哪邊去,敦日說你們約一點半的,現在才十二點十五,您喳呼些啥兒?」範喜言轉身端來一盤,讓好友接著吃。

  楊敦日笑道:

  「別催嘛,我吃完這盤就走,你也可以嘗嘗的,喜言的手藝很棒,你就別跟自己的胃過不去了。」

  「真不知這女人給你吃了什麼符灰,你好歹有點眼光好不好?大可不必這麼自暴自棄。」常奇偉給了範喜言嫌惡的一眼,不敢相信好友的眼光這麼低下。

  「對啊對啊,一朝是胖子不代表永世是胖子,你現在減肥還有救。」搞不清楚狀況的王伶發表個人淺見。

  範晴翻了下白眼。

  「花癡,你聽不出來這傢伙是在嘲笑阿範的身材嗎?誰在說這位胖哥啊!」

  王伶訝然叫:

  「不會吧?我家阿範有啥好嫌的?她38、 27、37耶,簡直是維納斯的身材了——」

  「王伶——」范晴與範喜言同時呻吟叫出聲,真是大三八,這種事需要大聲召告天下嗎?范喜言簡直要找洞去鑽了,拜託誰來體諒她終究是「古人」好不好?給她一點隱私權可不可以?

  噢,她好想撞牆,或——拉著王伶去撞牆。

  反觀那兩位男子,一個怔住,一個則——

  「哎啊!楊先生,你怎麼流鼻血了?」

  天哪,怎麼又來了?!

  楊敦日只能祈禱自己體內的血夠他用到壽終正寢的那一天。

  怎麼,會這樣呢?

  •••••••••••••••••••••••••••

  周休二日,他們搭機抵達台東機場,準備來一趟美食之旅,原本範喜言是沒假的,但王伶她們自告奮勇顧店;至於廚房,則央求平常只有中午與晚上各來兩小時的主廚加班一下,順順利利讓她成行。

  範喜言自來到二十一世紀已經一年多,但向來不太出門,還沒這麼仔細玩遍臺灣大大小小的景點。在唐朝,縱使民風開放,可也由不得孤男寡女獨自出遊的,不過她現在已漸漸不那麼拘泥了。反正自己行事光明磊落,怕什麼來著?連心虛都不用。

  「楊,你近來身體似乎過於燥熱,沒啥大礙吧?」

  楊敦日微糗地摸摸鼻子,輕咳了聲!

  「沒事的。」彎身提起兩人的輕簡行李,兩人決定先去民宿放好隨身物品,再依著地圖去玩。

  「雖然入冬了,但也是可以做一下涼補,替你去去燥氣,你恐怕是容易上火的體質。」她張開陽傘,努力抵抗南臺灣的豔陽,聽說臺北才十八度呢,怎地這邊像夏天也似?莫怪人來人往,全是炭黑的膚色。

  楊敦日此對了下前方民宿的名號,確定是他們先前訂的那一家,便開步走過去。

  「今晚我們就住在這間‘福寶民宿’。」

  「挺新穎的,不錯嘛。」

  「我上網找了幾家,這家房子較新,收費合理,而且離市區很近。」

  范喜言聞言一笑:

  「我發現你很省呢!明明是一間公司的老闆,每次出門都精打細算的。」

  「我個人偏好‘經濟實惠’、‘物超所值’的原則。當然,你也可以罵我小器鬼。」

  「倒奇怪,搭飛機你就捨得了。」

  「那當然,我可不想把力氣花在開長途的車上,留點時間玩玩不是更好?」兩人走進民宿裏,他遞上身分證對櫃檯裏的老闆娘道:「您好,我們三天前訂的房,兩間單人房。」

  「楊先生是嗎?請跟我上來,兩位的房間已準備好了。」老闆娘笑容滿面地領人上去。

  單人房,約莫四坪大小,勉強塞得下一張單人床、一座小梳板台、衣櫃、電視櫃;一個晚上六百元,沒啥好挑剔了。沒附浴室,這間民宿標榜有溫泉,泡澡、淋浴全集中在地下一樓,非常的日本式。

  範喜言從衣櫃中抽出一套浴袍,挺新奇地看了看。

  「叩叩!」敞開的門板被禮貌性地敲了兩下。她含笑看過去,想是打理完行李的楊敦日了。

  「請進。」

  「這裏的廚房提供客戶使用,等會你想自己開火,還是去吃些山地野味?」快中午了,咕咕叫的肚子讓他只想先計畫吃食之事。

  「去找吃的吧,晚上再看看要不要自己開火。」她看著他一身深藍的休閒服,忍不佳搖頭:「你好像很排斥寬鬆些的衣服,連休閒服也選貼身的。」

  楊敦日看了下自己:

  「合穿嘛,何必計較太多。」

  她站在他面前,伸手捏握他寬厚的肩,再拍拍他軟中帶硬的胸膛,然後滑向他的小肚子……有點肉,但還不至於捏出滿滿一手……

  「你……這是在做什麼?」他傻眼,不知道所謂性騷擾的法定界線從何算起。

  「你還好嘛,又不是那種買不到衣服穿的身材,犯不著老把自己穿得那麼醜,讓別人笑你像顆氣球,你會比較高興嗎?」

  又叨念了,他真是拿她的執拗沒轍。這種事實在不值得一再提出來當話題,不是每個人都有本事當衣架子的。就算她常常打扮合宜,看來豐腴可愛卻不顯臃腫,但也犯不著要他也穿出這種效果吧?!他實在不認為自己適合穿女性罩衫。

  「喜言,我們是美食一族,對身材不好的事實得認命,不必去做徒勞的努力了.」

  「如果不徒勞呢?你肯努力嗎?」

  「我不減肥!」他很快聲明。

  「誰要你做自虐的事了?我是說啊,看在我念那麼多次的分上,你就給我一次機會打扮打扮你吧。」

  「男人不必打扮!」他抬手防備。

  「得了,你上班抹髮油就不是打扮?又不是叫你抹粉上胭脂的,怕啥兒?交給我,讓我替你挑衣服嘍。」

  「喜言——」他覺得她越界了。

  「就這麼辦!」她腦袋裏已轉出數十種打理他門面的方法,沒理會他的欲言又止,拉了他一下道:「走吧,咱們吃飯去!」

  他望著她背影,想著男女普通朋友之間,是否該明確設下一個界限?她是超過了,但本意無別的,只是古道熱腸的天性使然。

  二十歲的小女孩兒,懂什麼人情世故呢?她向來只做她覺得對的、應該做的事,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算了,由她吧,她只是個孩子。就算越界,想來自個兒也不會發現的,他這個世俗的凡夫,就別多事提點,只要僅記兩人只是朋友,就好。

  雖然他真的不以為自己衣著上有什麼問題。

  「楊,快來,那間海鮮店好像不錯,我們嘗嘗看可好?有好多我沒見過的魚呢!」

  「來了。」他快步跟過去。

  無論如何,現下,只有肚子最重要。

  別提減肥,一切隨她嘍!

  ••••••••••••••••••••••••••

  踏出女用浴間,便見得男用的那一邊,楊敦日也同時走出來,兩人相視一笑,抱著小盆子走在一塊。

  「同花色的浴袍呢。」她揚了揚寬袖,覺得自己像個日本婆。要是在唐代,她剛沐浴出來,衣冠不整給男人見著,怕不被罵成失禮失德的野婦了,而現在,她正是在「衣衫不整」的情況下與男人並肩走在長廊上呢,心情有些志怎,覺得自己變得好豪放……

  楊敦日道:

  「很少看你放下頭髮,原來這麼地長。」她大多時候都是盤髻,梳得一絲不苟,露出秀麗的面龐,並不學那些嫌自己臉胖的女人弄個劉海或鬢髮什麼的來蓋住一半瞼。很清爽,不過看來真的不像二十歲,反倒像二十五、六歲的……少婦,但她放下一頭及腰臀的長髮時,真的相當好看,吸引住他目光不舍稍離。

  她攏了攏長髮,想到了已婚婦人不該在丈夫以外的人面前散發……有點不自在。

  「得趕緊綰起,不然成瘋婆子了。」

  「不會,你這樣好看,比較年輕,而且純真嬌憨。」他可不希望她拘束住這一頭烏黑美麗的長髮。

  「你別調笑我啊!」真是不合宜的用詞,她雙頰不由得泛上微紅。

  他揚眉:

  「我這是在讚美你,你不會當成調戲看吧?!還是——你在害羞?」

  她臉更紅。

  「我不習慣這個。」以前,她是美女,也不會有人當面說她好看的。

  他笑笑:

  「也是,我們比較習慣別人說我們肥墩墩的,向來沒什麼好話可說,三十年來,我最常聽到的好話是——‘你真是個好人’、‘你是個敦厚的人’。」

  「他們沒長眼,你是好看的,要是在唐朝,早迷倒一串芳心了。」

  「但這裏不是唐朝,像你,要是生在唐朝,一定也是個大美人,我們可說是生不逢時了。」他開玩笑,不把她的安慰話當真。

  兩人走上了三樓,聊天興致正濃,便一同到他房間,拿出零食與啤酒邊吃邊說——

  「你對你的長相真的很沒自信啊!我覺得奇怪,你們全隨著世俗的認定而去肯定或否定自己,從不真正去看看自己、認清自己本身的好壞。像你,要是瘦下來,肯定很醜,現在這模樣才叫剛好。」

  「我不自卑,但也不自欺,外表一點也不重要,男人嘛,只要小有成就,就算長成四不像,也還是要得到老婆的。」

  她心口沒來由地一窒。

  「你——要娶妻了?」

  「那是遲早的事,但不是現在。」

  「為……為什麼呢?」他似乎對女性不具好感。

  他看向遠方,那邊是海岸,燈塔一閃一閃地。

  「也許是——我不想在這樣的世俗認定下,成為任何一位女性的次要選擇吧。」笑了笑:「在我還沒認命前,保持這樣最好。」

  她也看將過去,笑了。

  「你果然很傲氣,我之前都告訴自己眼花了。」

  「什麼眼花?」瞥來一眼,抓了一把魷魚絲入口。

  「你哪,平素溫文敦厚,但要是遇著了奚落你的人,你仍是會笑,但那雙眼可誰誚了。別人說你是沒脾氣的老好人,其實才不。我從不以為誰被嘲弄了,還能心胸寬大地生受,你只是在忍耐,並因而對女性退避三舍。」

  他暗自一驚,沒料到自己偽裝功夫竟退化了。

  「我看起來很假嗎?」這得立即改進。

  「不會,但我看來卻是有一點。當你面對客戶時,顯得很有心機;當你面對一些表現不佳的女性時,客套得很虛偽,但那其實怪不得你,因為她們真的是失禮,正常人早翻臉了。」她歸納了下:「大多時候,你很真誠、很和善,但可由不得人欺到你頭上,但我認為,如果你能發作出心口的不愉快,那就更好了。」

  「那對人際關係沒有幫助。」

  「可忍氣吞聲只會悶壞自個兒身子骨哪。瞧你,虛火上升才會屢屢流鼻血。」

  他流鼻血肯定不是忍氣吞聲所招來的。他心中好笑地想,但不敢明說,此時也不敢把眼光往下移,怕她絕妙好身段又會引發他不由自主的鼻血病發作。

  真是!明明不是好色之徒,對女性也敬而遠之的,怎麼竟受不了這麼一丁點視覺震撼?!她甚至沒露出一分一毫肌膚來引人遐思。

  「怎麼仰頭了?又要流血了嗎?」她好擔心,直扯他袖子問。

  「不、不是,我在看星星,東部的天空很美。」不敢對自己脆弱的鼻膜有信心,他死也不低頭,要是又流下兩管血就糗了。

  她成功地被轉移注意力,跟著抬頭。

  「啊!真的挺美,像我們那邊……」她輕喃,一時之間,無可遏抑的鄉愁漫天卷地襲來。

  他察覺她語氣中罕見的蕭索,問道:

  「想家?」

  她點頭。想念唐朝,她生長的地方……而那,已不存在於這個叫做二十一世紀的地方,沒了,都沒了。

  「一直沒問你,你是哪里人?」她講話的方式跟一般人不大相同,充滿古味,也不知是怎樣的家庭教育出來的。

  她無語,只低頭啜酒,啤酒變得苦了,像她一顆苦出膽汁的心,幾乎要苦出淚液。

  「我想你與那位范晴小姐有點親戚關係是吧?」

  「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什麼意思?他不知道血緣關係可以這麼或許來或許去的,她在開玩笑嗎?

  正想追問,她先笑了——

  「我哪,唐代人,一個唐朝仕女,自認姿色尚可、身段絕佳,卻不幸跌落在二十一世紀,被打成肥胖醜女,聽說這叫報應,所以丟擲我來到這天翻地覆的地方。」

  不知她哪來玩笑的心情,明明她眼中閃動淚光。楊敦日看在眼裏,心抽疼了下,陪著道:

  「那我們豈不同病相憐?據說本公子在唐朝也是位翩翩美男子,到了這兒,成了胖男子,四處招嫌,真是唏噓不已,咱們難兄難妹,該趁著月色正好,浮一大白才是。」啤酒湊了過去,輕輕碰撞。

  她笑,感謝他的體貼,知道她不願弄哭自已,就用這種耍寶的方式轉移她心緒。

  「好啦!明天四點還要去太麻裏看日出,你別睡晚了,我還要靠你叫醒呢。」

  她點頭,讓他送到門口。

  跨出去,一步、二步、三步,便到了她的房門前,她打開門,回頭見他仍在等她安全進門,她輕輕地道:

  「唐朝,很遠,我怕是一輩子也回不去了。」

  他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自然不會多說,見他似要開口問,她低聲道晚安,便合上門。

  回不去了……

  一千多年的距離,一輩子的鄉愁……

  她要怎麼去擔負?怎能擔負?

  滑坐在地上,掩住面孔,淚一直流。

  為什麼?又是誰?到底是誰?

  殘忍地讓她回不了家,千年相隔?好可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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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7:45
第七章

  二十一世紀,臺灣的第一道曙光,聽說是從太麻裏升起。於是,台東從此就多了一個觀光景點,周休二日的商機,讓這裏總是擠滿一堆人頭。

  「還好吧?」千辛萬苦穿過人牆肉壁,楊敦日將一杯熱咖啡塞入她手中,才落坐在岩石上,跟著所有人相同引頸企盼旭日東昇的那一刻。

  她掀開杯蓋,吹著熱氣,溫走兩手的寒意,整個身子都暖和起來。

  「很好啊,並不算太冷。」何況她還罩著一件鋪棉大衣呢,他覺得冷嗎?瞄瞄他貼身的大毛衣,夠暖才是。

  「我是說,心情如何?」她紅腫的雙眼顯示出昨夜肯定狂哭過的事實,令他看了憂心,想知道是什麼東西觸動到她傷心處,讓平日開朗自信的她哭得這麼慘?

  範喜言別開眼,轉移話題:

  「哎呀,看到些微金光啦!不知是怎生地好看哩。」

  「我們是朋友,對吧?」不讓她顧左右而言它地蒙混掉,堅持拉回原話題。

  「對呀!酒肉朋友,美食同好嘛!」她遞過去一串烤香腸。「噶,挺好吃的,這種圓圓小小的香腸,串成一串,還真像糖葫蘆。」大方地分他兩顆。

  他不客氣地一口咬下四顆。

  她呆呆地看著霎時光溜溜的竹簽——

  「怎麼全吃掉啦?你該留兩顆給我的。」痛不欲生。

  「接下來還有什麼?全奉上來無妨。」心滿意足地咽下美味,他鼓勵道。

  她將所有零嘴全護在懷中,瞪眼道:

  「別想。」

  楊敦日點頭。

  「OK,既然零食已不再是我們之間的話題,那,可以爽快地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了嗎?」

  她戒備問:「什麼?」

  他聳聳肩:「心情。」

  她很快點頭:「非常好。」草率而敷衍。

  他極有耐心:「那真好。」涼涼薄薄地。

  「看!太陽!」她手指過去。

  他很配合地看過去,點頭:

  「看到了。」將她臉蛋扳回來。「繼續,你這紅腫的雙眼怎麼回事?」

  她終於不耐煩:

  「你為何硬要打破砂鍋問到底?那又不幹你的事。」用力打掉他的手。

  楊敦日勾起笑,雙手收入褲袋中。

  「是,是,不幹我的事,即使我以為我們是朋友。」這笑,好客套、好疏離。

  這種面孔……她心一抽,硬聲道:

  「我們是朋友,但朋友是有界線的!」為什麼他失去了平日的敦厚體貼?吃錯藥似的逼她,她才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她因為想家而哭了一整夜!

  他,非得用這種虛假的面孔對付她嗎?!

  楊敦日仍是在笑。心中的火氣有多旺,眸子就有多冰冷。

  「界線?那是說,我超過了?」

  「是的,我從不追問別人不願說的隱私,因此我也希望你別逼我。」

  「那是說,我也該提醒你,對於我‘糟透了’的穿衣品味,其實也是——不幹你的事嘍?」

  他冷淡的口氣讓她好難受,她咬住下唇:

  「你……介意嗎?你覺得這與那是相同嚴重的私己事嗎?」

  楊敦日實話實說:

  「我能容忍別人笑,但向來不容忍別人企圖改變我,昨天沒反對你要打理我衣著的建議,不代表我是樂意的,但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願意讓你干涉。」

  範喜言眼眶一紅,突然對他感到好抱歉,就拿眼前這一樁來說,他只是關心,但她卻狠狠推他到八千裏外,才惹得他動怒,是她的錯呀!

  「以……以前,別人總罵我話多,愛論人長短,還一副自命公平正義的模樣,我從不以為自己錯了,所以向來有話直說,我……我覺得自己很強,絕對沒有能讓人非議、有違道德的事,可能、可能是因為常與周遭的人對立,所以我很怕被別人窺覺了弱點,不想讓人家知道,我……也是會哭、會軟弱的……」斷斷續續地又道:「因為,別人一定會拿這個來笑弄反擊我。」

  她把自己守護得像只刺帽般緊密,楊敦日對她有更深的瞭解。這是一個常陷於戰鬥中的女子,把自己弄得草木皆兵。

  「你對他人相當不信任。」

  「我……只是不安。」他不會瞭解的,她站在這兒,在這個不屬於她的時空之中,多麼茫然。

  茫然而恐懼,誰也幫不了她。

  「我以為周子立她們是你的好朋友,你對朋友都是這樣嗎?」想到了上次雨中的相逢,這是第二次,她顯得這麼脆弱無助。

  唉!幹嘛逼她呢?他開始後悔了。

  她看向已浮出半個太陽的海平面,艱難地道:

  「她們……看過我瀕死絕望的樣子,花了好大力氣才讓我重建自信,所以,從來不問的。我比較喜歡那樣,開開心心過日子,不要觸及任何會神傷的心事。」

  楊敦日拍拍她手背,也看向太陽。

  「我是逾矩了,抱歉。」

  「不,別這麼說,我要感謝你的關心,是我自己反應過度,我會反省的。」她應該把「朋友」這字詞落實才是,畢竟,她很想交這個朋友的,很欣賞他的。

  「那——」他笑得好權謀:「你會一併把干涉我穿著的事也一起反省下去嗎?」

  她瞪眼,一張紅灩的小嘴蠕動又蠕動,最後雙眸堅定地閃出不容撼動的光芒。

  「不會。」

  就知道,真是死不悔改的執拗性子。

  他笑了,明明該感到厭煩的,但竟笑了。

  朋友哪……

  直到今日,有了這些對立衝突加變臉,他們才開始像是真正的朋友——

  看得到彼此真面目的那一種。

  她,固執得氣人,最怕被別人看到脆弱的一面。別看她爽剌開朗,其實有著不能探觸的陰暗面。

  他,平常敦厚解意,沒脾氣的樣子,一旦被惹毛了,會冷酷得嚇人,冷言冷語便可置對手於死地……但是,只有讓他付出關心的人,才能見識到這一面。對無關緊要的人,他永遠溫文客套。

  太陽已完全升起,又是新的一天。

  •••••••••••••••••••••••••

  長揚人力派遣公司共有四名業務、一名會計,以及最近因為業務繁忙而多請的三名臨時工讀生,此刻,全瞪大了眼看向那個緩緩踱入公司的男人。

  不會吧?這男人真的是他們老闆嗎?

  這個男人身著月白唐衫,搭配直筒麻紗長褲,足蹬一雙相同是月白色系的休閒鞋,半長不短的頭髮不若平時全梳成斜角一把刀的樣式,而是全往後攏,服貼裏自然地散落三兩撮劉海,看起來像上海灘的貴公子,性感透了!

  這是他們的老闆嗎?

  眾人的下巴全掉到地上,險險撿不回來。

  那個,老爺型西裝呢?總是穿出肥A 字型的西裝呢?

  還有,燈芯造型長褲呢?每每被皮帶勒出氣球樣的長褲呢?

  老闆很胖耶!一七八公分卻有八十七公斤的體重,基本上是不可能穿出什麼好身段的,他們已太習慣有位像糯米腸的老闆了……

  可……可是,今天不是糯米腸,是一個看起來很瀟灑體面的男人,包裝在寬鬆合宜的中國風之下,完全讓人感受不到「胖」這個字眼。

  也是直到這會兒,所有員工才發現,他們的老闆五官長得極端正,雖然沒有另一個老闆那麼俊美,但夠用了,很夠他去把到一名漂亮美眉當女朋友了。

  真是——耶,真是人不可貌相,不,不對,真是煥然一新哪!

  「林小姐,如果你上個月的損益表已經做好了,可不可以拿給我看了?」踏進自己的辦公室之前,楊敦日交代了聲。

  「喔、喔,來了,馬上來,要不要我順便替你泡杯咖啡或沖壺熱茶?」會計今天特別的殷勤。

  楊敦日訝異了下,但很快地點頭:

  「那就烏龍茶吧,麻煩你。」

  「不會,一點也不麻煩。」會計立即忙兒去。

  這時工讀生甲跑過來:

  「楊老闆,我等會要去郵局寄掛號,你要不要吃早餐?我可以順便替你買回來哦。」

  咦?吃錯藥啦?平常最討厭跑腿的人居然這麼自告奮勇。楊敦日摸摸肚子,同意了。

  「嗯,好。一份牛肉卷餅、一份燒餅油條,再一大杯五百CC的豆漿,可以嗎?」

  「沒問題!!」小女生拍胸脯保證,很快走人。

  怪了,看著門外的人仍往他這方向探頭探腦,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覺得他這樣穿更胖,所以才一直看?

  不過,無妨,反正他早過了在意自己外表的年紀。

  昨天下午從台東回來,她便扯著他到男性精品店狂逛,直說她早在兩個月前就已替他找好衣服款式,只缺他來買回家。

  然後,又快又俐落地跑了五家,抱了一大堆衣服,他的工作是試穿、刷卡,再試穿、再刷卡——當他的金卡額度終於爆掉之後,正是倦鳥扛著一山衣物歸巢時。

  心在滴血啊。

  他有錢,但從沒做過這種把錢當垃圾亂灑的行為,居然還刷爆了一張卡,幸好沒讓她知道他皮包裏其實還有另外兩張,否則就不是滴血就可以了事的了。他可能會吐血暴斃在服飾店內。

  胖的人不是該穿合身一點的衣服來證明自己其實沒有那麼胖嗎?哪有人反挑更寬鬆的衣服來召告天下說:沒錯,我就是胖!就是要穿布袋型的衣服!

  但卡都刷下去了,不穿成嗎?買了衣服不穿,才真叫浪費呢,何況這些衣服都那麼貴!

  這件上衣刷了他五千元,真可怕,用來買白襯衫,可以買五件呢!

  全身上下的行頭上萬,真是昂貴得嚇人。

  好吧!如果不以穿起來好不好看為前提,這種寬鬆的衣服確實比西裝舒服,沒有領帶、沒有皮帶,真的輕鬆多了。

  「同仁告訴我,你去整型了,原本我還不信,現在一看,不得不懷疑。」拎著公事包走進來,常奇偉新奇地看著這個認識了十二年的老友。「來,站起來讓我看一下,聽說瀟灑好看得不得了。」

  「得了,別逗我,只是沒穿西裝上班而已,說得好像換了個人似的。」

  常奇偉拍了拍他肚子,仍是肉肉的。

  「我以為你真的願意減肥了,沒想到還是一樣,不過看在你開始懂得打理自己的分上,不叨念你了。」

  楊敦日笑道:

  「我還真怕你說我更胖了,會花一早上的時間來追著我要減肥。」

  「所以說衣服真是神奇的東西,你這樣穿讓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肥,反而穩重雍容,方頭大耳的,看起來既威儀又有福氣。這套衣服完全掩蓋住你的所有缺點,也許我也該買幾套來穿,挺出色的。」常奇偉向來是注重穿著品味的人,評語相當專業。

  「喔,那你可得去找喜言幫忙,她一定找得出合你的衣服。」經好友這麼講,楊敦日有那麼點相信自己這一身衣著其實看起來很合宜,而且奇跡似的不顯胖。

  很奇怪不是?寬鬆的衣服讓他不會凸顯出胖。

  提到那女人,常奇偉眉頭就皺起來。

  「你的衣服是她挑的?」

  「是啊,看來她很有眼光。」畢竟沒幾個人能從奇偉挑剔的眼光裏取得讚美的。

  不悅的感受當下濫了滿胸。

  「你不必那麼自暴自棄吧?」

  「什麼?」突地會意,笑出來:「拜託,奇偉,我跟喜言不是那麼一回事的。」

  常奇偉雙手撐在他辦公桌前,道:

  「你從不讓人插手你身邊事務的,更別說是買衣服這種事了。別自欺欺人,那胖女人確實是釣到你這尾大魚了。」

  「我跟喜言是好朋友,可以分享的好朋友,不能因為性別上的不同,就湊成一氣,男女之間不一定要發展出愛情的,我們都沒這意思。還有,她並不胖。」

  不理會楊敦日誠心誠意的說明,常奇偉依然冷言冷語:「女人的心機你不懂,畢竟你不常遇到桃花煞。你想,一個小小的女服務生,她未來能有什麼指望?既沒社會地位又沒長相來助她升等,好不容易出現了個隨和的老好人,而這個老好人同時又是一間公司的負責人,不趁機耍個手段巴上來怎麼可以?」

  楊敦日不解:

  「奇偉,你為什麼對喜言這麼厭惡?她並不是那些會巴著你吵你的女性,照理說應該沒有惹到你的地方;要是有,也就是周子立那件事。不過各為其主,她阻止你煩周小姐也並無不妥,何況我們已放棄那件案子了——」

  「我沒那麼無聊,公私不分,我只是不以為我們該與厭茶那票女人有任何私下的交情。你放大多心思在範喜言身上了,你甚至讓她干涉你!」

  楊敦日沒反駁,並不是認了好友的所有指控,而是終於明白常奇偉火氣的來由。

  「奇偉。」

  「幹嘛?」冷淡地應。

  「晚上到俱樂部打球吧。」

  「不敢就誤你吃美食的時間!」一副拒絕的樣子。

  楊敦日雙手合十,笑道:

  「千萬別這麼說,拜託你陪我運動一下吧,你知道我很需要燃燒脂肪的。」

  常奇偉睥睨瞄去一眼,很勉為其難的。

  「好吧!總不能眼睜睜看你一直肥下去,要真是肥得像那些相撲選手,你真的怎麼穿怎麼腫了。你最少要維持在八十七公斤之內,不能再胖了。」

  「是是是!一切你說了算……」

  •••••••••••••••••••••••••••

  「他好幼稚。」範喜言只有這四個字奉送。

  「別這麼說,想與他交朋友的人很多,但他願意接受的卻很少,所以他只我這麼一個知心好友,其他泛泛之交他一點也不在乎。」

  今晚的飯由楊敦日請,做為昨晚爽約的道歉——雖然烹食的人仍是範喜言。原本昨晚他們約好要去士林夜市吃小吃的,但不得不臨時取消,好陪常奇偉去打球。

  「他那種孤傲的人,誰受得了他?只有你這種圓融的人才會生冷不忌。」

  什麼生冷不忌?楊敦日失笑。

  「奇怪,你們到底有什麼宿世仇恨呀?都那麼討厭對方。奇偉不是會記仇的人,他頂多有點驕傲;而你雖然為了正義去強出頭,但也不是刻薄的人,怎麼一提到對方就沒好話?」沒看過八字那麼不合的人。

  範喜言挖了匙烤布丁咕嚕吞下,努了努下巴:

  「吃看看,我今天終於研究成功的布丁,給個分數吧。」實在很不想談那個男人,但他偏是楊的好朋友,唉!

  楊敦日一大口就吃掉半杯

  「好吃!!平常與奇偉一同吃飯,他可不許我享用甜點,只能吃主菜。」

  「他管太多了!」

  「他有他的看法,但出發點還是為我好。他怕我四十歲以後高血壓、糖尿病纏身。」

  「真是壞心眼。能吃就是福,他不知道嗎?」

  「在我們剛認識的那一年,他是這麼想的,所以老是請我上館子吃東西。」自然而然,他竟可以在她面前侃侃談起自身的事。也許是,不希望她誤會奇偉吧!

  範喜言眨了眨眼,認知到他正敞開心要說出一些他從不輕易對人陳述的事,不禁正襟危坐、全神貫注。她很在意他,很在意很在意他這個——朋友。

  他看向窗外,笑了下:

  「別看我一直胖胖的,往一實我常常餓肚子。上大學之後每天只能吃土司配白開水,我食量大,一餐吃一條土司最省錢,二十五塊就解決了。並命打工賺錢、存錢,老實說那時手邊有幾十萬元可以動用,但我怕死了永無止境的貧窮,所以決定大學畢業前,能省則省。結果就每天對著餐廳裏的食物流口水,發誓以後有錢了,一定要狠狠吃夠本,後來奇偉發現了我連吃兩個月的白土司之後,開始押著我吃遍全臺北市各大大小小的餐廳。他的家世相當好,父母都是醫生,每個月零用錢多到足以繳我一學期的學費;他很傲,但他對朋友非常好——我指的是,他心目中真正認定的朋友。後來當他發現我被他餵養到破九十公斤大關之後,追著我減肥成了他努力至今的任務。」

  「你一直一個人?」她才不管那男人是傲還是什麼的,只注意他避重就輕地帶過自己身世。

  楊敦日故作不在意地道:

  「是,一直是一個人。父母不在了,我在育幼院待了十年,直到十八歲出來自立。」

  他並不希望看到一張可憐他的面孔,而他也確實沒看到,她說出了令他訝異的話:

  「我——也是一個人。」她吞下喉間梗著的硬塊:「不管我要不要、接不接受,突然間,就這麼孑然一身、無依無靠了。」

  「你的家人……也不在了?」

  「算是不在了。」她笑,很快轉移話題:「是不是小時候物資不足,所以賺錢了之後,特別愛吃呢?」

  「曾經我的願望是當廚師,可惜吃不了苦。」他笑笑地說了段國中時期跑到一間餐廳打工的經歷:「那時很慘,主廚相信棒下出高徒,菜洗不乾淨、魚鱗沒刮乾淨,全得排排站挨板子的,所以我很快地更改畢生大志,一點也不留戀。」

  「你對吃這麼執著,那常奇偉怎麼沒跟著你愛上美食呢?」她挺好奇這一點。

  楊敦日搖頭:

  「他也是懂得享受的,不過由於家學淵源,他比較注重養身健身。每個月撥出一天陪我去暴飲暴食已經很夠了,他非常不贊成我天天大吃大喝。」

  「什麼大吃大喝?我們就算去吃夜市,也不會吃飽後還硬撐啊,何況你現在這樣身材正好,千萬別聽他的話去減肥,瘦成竹竿兒像什麼樣兒?!」她可不許他有減肥的傻念頭。

  「我身材正好?」他幾乎嗆著。

  「對啊,這樣有些肉,才撐得起衣服。」她拉了拉他今天中山裝式的衣著。

  楊敦日只能笑道:

  「你的眼光真是異於常人。」

  「人各有所好嘛,我就是偏不愛瘦巴巴的男人,有時候看服裝雜誌,都覺得那些人很傷我的眼。如果我還有選擇的資格,我一定會選你——」哎呀,突地頓住,說這個做啥,別教人以為她居心不良才好。

  「選擇的資格?什麼叫做選擇的資格?」他非常疑惑,忍不住要問。

  她歎了口氣,想著兩人這般的交情,沒啥好隱瞞,何況她可不想老被看成正企圖獵一張長期飯票的女人那個常奇偉就是這麼看她的。趁此澄清證明也好:

  「也就是說,我嫁人了。」

  啵!

  一塊上好牛肉突地跌入下方的南瓜濃湯中,濺起湯汁如水花般四處潑灑。

  「呀!怎麼這般不小心,快點擦擦!」她跳起來,拿過整盒面紙不停地壓在桌上止水患,也要忙著挽救他身上那套挺貴的衣服。真替他心痛,今天才第一次穿呢!

  他抓住她忙碌的小手,直瞪著她。

  「你怎麼了?」他的表情好奇怪。

  「你剛才說什麼?你結……結過婚了?」

  「是啊,所以啊,請你回去後務必轉告你那位生怕你被壞女人逮住的好朋友——呀!」他手勁好大,弄疼她了。「你是怎麼了嘛?!」

  「你你!才幾歲,怎麼可能就嫁人了?」太震撼,太不可置信,他眼球幾乎瞪凸出來。

  「我二十了呀,在我們那邊十來歲嫁人是很普遍的嘛,事實上我十八歲才嫁人已經算晚了……」

  「那為什麼你看起來像單身?你不是說你是一個人?丈夫呢?」她說謊!對,她一定是在說謊!

  範喜言被他的急切嚇到,訥訥地回道:

  「他……不在了,呃……至少不在二十一世紀。」
「說清楚!他離家出走,還是——死了?」他需要明確的答案!不容許這件事情上有模糊曖昧的地帶。

  範喜言想了想,給了個比較容易回答的答案——

  「他死了。」一千年前的人物,如今也只剩一具枯骨了,雖然有點對不起常義風,但總比楊硬要她把人變出來好吧?她絕對變不出一名丈夫的。

  死了?楊敦日看她:

  「你似乎並不悲傷。」

  啊!還要裝出悲傷的表情嗎?

  「我跟他並沒什麼感情,爹娘作的主。在那一年的婚姻生活中,紛爭不斷,我與他其實都很不愉快。」她聳肩,對夫君的觀感永遠是不好也不壞。常義風是個溫吞的讀書人,耳根子軟、做事沒有主見;而她剛硬正直,總愛伸張正義,兩人完全的南轅北轍,到最後根本談不上幾句話,又要為別人的事生口角,很是辛苦。

  楊敦日深思地看她,問道:

  「十八歲嫁人,父母之命,十九歲丈夫過世,突然之間,你就孑然一身了?有這道理嗎?」她……在欺騙他吧?

  他的表情忽地變得好冷淡、好客套,極之疏離的……

  她心一驚,叫道:

  「我不是在騙你!一切都是真的啊,你不會認為我在胡謅的吧?!」

  他拿下餐巾,站起身:

  「感謝你的招待,再見。」

  「楊,別這樣!我說的全是真的!」她拉住他衣袖。

  楊敦日看了她一眼,問:

  「如何證明?」

  她要拿什麼證明啊?那種荒誕的事,除非親身經歷,否則誰也不會相信的!

  「一定要有證據,你才會相信嗎?」她問。

  他看著她,輕輕撥開她的手:

  「現在,是的。」

  「我真的沒有騙你啊——楊!」她追在他身後,努力想要得回他的信任。

  他沒回頭,在櫃檯丟下一張鈔票,走出去了。

  雨絲從天際記下,隔成層層的簾,分他倆於各自不交融的世界中。

  她哽咽一聲,才知自己竟哭了起來。

  從來沒有感到寂寞,可以這麼沉痛地往心口撞擊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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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8:13
第八章

  常奇偉咬了一口三明治,心不在焉地翻看會計呈上來的各種報表。嗯……還不錯,雖然不若幾個月前他們大肆在媒體上曝光時的風光,但業績仍是不錯,年終獎金絕對能讓員工哈哈笑地過個好年。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沒錯,他非常仔細地看現金流量表、應收帳款與應付帳款的科目,再瞟了瞟明年度的訂單,終於肯定了一件事——不僅今年是豐收年,明年的上半年度他們公司生意好到想倒也倒不了。

  那麼,這個敦日在失魂落魄些什麼?

  已經十天了,這十天以來,他不再去厭茶見那位討人厭的女人,也不拖著他去吃好吃的,對新客戶的開發更是有氣無力,完全失卻平時談笑用兵的火力。

  用腳底板猜,也知道八成是那女人終於露出蜘蛛女的真面目,讓好不容易對女人付出友誼的敦日大受傷害;遇人不淑的戲碼,在這現實的人世間再一次上演。

  原本他是很竊喜啦,畢竟他一直反對這兩人太過接近,但……這小子的低落情緒也該有個止境吧?又不是給女人拋棄,他失魂落魄個什麼勁兒?

  那個胖女人哪一點值得他掛心?簡直像中蠱了,真是教人生氣。

  「敦日,‘紀程法律事務所’要我們派兩個法律系畢業的人過去,要三個月的時間,能立即進入狀況的。」

  「……」無言,雙手則下意識地敲打鍵盤,很快地列出一長串合適的名單。

  常奇偉翻了下白眼,服了他!

  「再來,‘盛唐文物展’即將開始,他們需要十個懂歷史的解說員、二十個工作人員,最好都是歷史系的學生;展出一個月時間,加上之前的人員訓練,共四十天。你能找來這些人嗎?」

  「……嗯……」似乎有點難題,敲打鍵盤,列出的名單少得可憐。一般在學學生哪挪得出空間做這種全職的工作?出社會的歷史系學生也各有正職,很少人會向人力派遣公司登記求職的。

  常奇偉皮笑向不笑,顯示忍耐力即將告罄:

  「這位被外星人附身的仁兄,麻煩速速回魂!」外加「碰」地重擊,桌面上的小件文具全向上跳,再跌回桌面上。

  楊敦日瞥了他一眼,道:

  「只找到十個,其他的就努力去開發;要不,就請其他人力派遣公司支援。」

  「不錯嘛,一心兩用還可以用得這麼好。」

  「還有其他問題嗎?」楊敦日淡淡地問。一點也不想讓合夥人把話題轉到私人事務上。

  「有。請問你這十天來是怎麼了?跟木頭人沒兩樣。」也不囉嗦,單刀直入地問。

  「沒事。我想我並沒有耽誤到公事不是?」他垂眸看著桌上那一大盒各式各樣的三明治。星期一的早餐會報,他還沒享用半口食物,雖然盒子已半空了,他的胃也正大叫空城計,但就是沒勁兒去填充自己。

  常奇偉伸手去撥那些三明治,攪得蛋汁四溢,鮪魚醬脫出土司之外,身首異處,慘不忍睹。

  「別浪費食物。」楊敦日皺眉。

  「反正你又不吃。」他就是暴殮天物,怎樣?!

  他撥開常奇偉的手,拿盒蓋來蓋上。

  「何必多此一舉,反正沒吃放到下午,一樣也會壤掉。你寧願把食物放到餿,也不讓我玩嗎?」

  「奇偉——」

  「如何?」

  算了,沒力氣理他。楊敦日看向電腦螢幕,很忙的樣子。

  「說教啊?怎麼不再說教了?你最受不了我浪費食物的,別來忍氣吞聲那一套!你只會對那些你根本不看在眼裏的人忍氣吞聲,對我可不是這麼回事。怎麼?有了範喜言那個‘好朋友’之後,我便成了你眼中最新一名‘不看在眼裏’的路人甲了嗎?」常奇偉很明顯地在挑釁了。

  「拜託你,奇偉。我現在只想安靜辦公。」

  「呼」地——一陣狂風掃落葉,偌大的桌面上霎時清潔溜溜。

  「你今天不必辦公了。」常奇偉雲淡風清地笑道。

  一串腳步聲疾來,所有員工皆叫著:

  「發生什麼事了?發生咦!」噤聲,不敢相信這滿地瘡夷的景象會發生在老闆的辦公室中。

  「奇——偉!」啪啦!向來堅韌的忍耐力終於應聲折斷,楊敦日雙眸染上腥紅血霧。

  常奇偉退到門邊,竟不是轉身逃跑,而是對目瞪口呆的員工道:

  「今天放假一天,不送!」碰,門板關上,落鎖。

  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留給膽寒的員工們無止境的想像空間。由於實在太害怕了,沒人敢留下來等待傷亡的結果,一個個拎著隨身物品溜了。

  打架是野蠻粗暴的行為、是未開化的行為、是令人髮指的行為、是……皮痛肉也痛的不划算行為……

  但,很爽!

  「呼——」楊敦日運動一根眉毛都覺得痛。而喘出這麼一大口氣,肋骨簡直在輪流起立報數。

  「我們……唔!我們有多久沒這樣打過了?」

  「喔……」常奇偉揉著下巴那片瘀青,艱難開口:「我們這輩子總共也不過打過兩次而已,扯平。」

  「呵呵……」他笑了,最後因疼痛而戛止。

  怎麼可能忘記?他們第一次打架是在十年前,醫生世家出身的常奇偉,天天被家人要求重考,務必以當醫生為畢生首要目標;就算他已上大二,並在商學院有出色的成績,依然動搖不了他家人的信念。這種對立愈來愈熾,幾乎要決裂,常奇偉性情驕傲不馴,一旦翻臉,就是永生不回頭。後來他家人退讓了,他仍不肯回家,看在楊敦日眼裏著實是太不惜福知福了!

  有家人、有雙親是老天的恩賜,他今生是求不來了,見不得別人這般踏蹋,努力居中斡旋,不願好友在日後似他一般孑然後再來悔恨。「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是多麼教人痛心的情狀,那些不曾經歷過「永遠失去」這種感受的人是不會明瞭的.

  但孤傲而幸福的常奇偉可體會不了,甚至還怪他多事,兩人終於在多日口角後,狠狠幹上一場。

  當彼此互毆得再也沒力氣爬起來之後,總算可以心平氣和、好好地陳述彼此的感想,再也沒人有力氣去做甩頭而去的動作。

  真暴力,但挺管用的。

  「喂,你到底怎麼了?」

  「我——厘不清。」

  「還想再打一次嗎?」常奇偉白過去一眼。

  「我不是在閃避,是真的。心口不好受,但厘不清是什麼讓我這麼介意。」怒氣過後,只餘一連串的問號。

  常奇偉齜牙裂嘴地將自己撐坐起來,畢竟老躺在地上也不是辦法,地板硬得他骨頭都快僵掉了。

  「她騙了你?還是向你要求些什麼?」

  「其實也不算。她說她嫁過人,而丈夫已死。」楊敦日皺眉,這種話陳述出來,依然讓他心口湧出怒氣。

  常奇偉好訝異。

  「她幹嘛扯這種謊?有誰會在二十歲嫁人又成寡婦的?這年代要是有少女新娘,八成也是奉兒女之命,那麼……請問她的小孩在哪里?」這女人在打什麼鬼主意?把自己說成已婚,身價會比較高嗎?

  「她沒有小孩、沒有親人,像變魔術一樣,突然間,什麼都沒有了。」他笑,但眉頭緊鎖。

  「她在騙三歲小孩嗎;至少該給你一個理由來讓人心服口服吧。」常奇偉也跟著皺眉。

  楊敦日道:

  「我沒問,那時已對她失望透頂。她騙我,但我想不透她這樣說謊有什麼意義。」

  「然後呢?她沒試圖對你說明解釋嗎?」

  「自那之後,我與她便沒交集了。也許她心虛吧,嘖,連電話也沒來一通,可見所謂的友情,只是我單方面天真的想法罷了。」

  常奇偉拍拍他:

  「也好,女人只是禍水,幸好你沒陷太深。瞧我,閃得多遠,讓她們流口水卻吃不到。」真是帥哥的驕傲。

  楊敦日咬牙撥開他手,逕自揉著左肩胛。剛剛猛力撞到牆,正痛著呢,還拍!

  「要說幾次你才懂,我只是把她當朋友。」

  「少來。雖然愛戀上一個胖女人很不光彩,但也沒什麼好羞於承認的,你在彆扭些啥?」他也是曾經有愛慕過別人的好不好,當他看不出來呀。

  他橫過去一眼!

  「她不胖,別再這麼說她。還有,我一直澄清,男女之間不是非要有愛情,也是能當朋友的。」為什麼他就是聽不懂呢?

  「是,男女之間有友情,但你跟她卻不是那麼一回事。你大可再自欺欺人下去。」

  他是自欺欺人嗎?一時之間,心口茫茫然的,沒個答案。

  常奇偉不肩地撇撇嘴,不情不願地建議道:

  「你最好去弄清楚對她的感覺,也有權利去追問她編織的每一個謊言,然後……」

  「然後?」楊敦日隨著他話尾問。

  「然後,選擇掐死她或追求她,就這樣。不過,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那胖——」哎唷!

  楊敦日下意識給他一個拐子,悶叫聲中斷接下來的批評聲。

  「你、你這個傢伙——」恨恨地咬牙叫。

  「我沒問你,所以煩請閉嘴。」

  吼地一聲,高瘦男子撲殺而去——

  「看我的無影腳!」

  「還來啊?!」好無奈地被撲成一坨薯,然後翻身,將之壓成美濃板條。

  第二場戰役,再度展開。

  ••••••••••••••••••••••••••

  她想回家,非常非常想回家。

  「為什麼?」範晴擔憂地問,她從沒見過喜言這麼脆弱的樣子。

  也許,她只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她是屬於唐朝的,有爹有娘有兄妹,也有一個丈夫,以及一大堆討人厭的親戚。在這兒,她是假的!

  「什麼假的?你活生生的,有血有肉,能怎樣造假?你有我們啊!」王伶搖著她直喊。

  這是一場長長的、作也作不完的夢吧?只是夢,雖然讓她飄蕩得如此疲憊,但她會醒來,會的。下一次睜眼,就是另一番情狀了。

  她會看到她那溫吞的丈夫又坐在床邊叨叨絮絮念著又有誰上門告狀了,他應付不來,拜託她給他點好日子過,別折騰他了。

  她會成日忙著解決姑嫂們的難題、奔走打理丈夫放手不管的家業,過著很忙碌很充實的生活……縱使沒有自來水、沒有偉大的衛生紙與衛生棉、沒有炫麗的燈光照明和五光十色的電視資訊……但,這是夢,都是假的,所有不方便的唐代才是真的。一切只是夢!

  「你還覺得自己是在作夢嗎?」向來最務實的康柔雲抬起兩手捏住範喜言雙頰往兩方延伸。

  噢!痛。

  揮開那雙作惡的手,她意興闌珊地趴在櫃檯上,全身沒半分力氣。

  「我要回家。」她問聲地道:「告訴我怎麼回家!」

  周子立坐在她身邊,問著大家一致的疑問:

  「你到底是受了什麼刺激?」

  「我是假的,身分假的,過往經歷一片空白,我不知道如何讓人相信我是平空出現的,於是無法自圓其說的來處便成了一個謊,圓不了的謊,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她嗚咽出聲。

  範晴問:

  「是誰讓你這麼沮喪的?」

  「不是誰,而是我總要面對這個的!在二十一世紀,我根本不該存在,但我卻在。這到底是怎樣的捉弄啊?」

  王伶想了下,以她一貫的樂天派道:

  「如果發生在我身上,我會覺得是數十億人裏唯一有的奇緣耶。想想看,‘尼羅河女兒’,還有很棒很棒的‘來自遠方’,噢,我的伊克——」

  「那請問喜言的伊克在哪里?」範晴忍不住吐槽。

  「會不會就是那個楊敦日?他們相戀相愛,然後順便解救世界,化解第三次世界大戰危機——」

  「以厭茶店員的身分?」康柔雲實在很不想潑冷水,但王伶實在天馬行空得太超過。

  兩造鬥嘴伴再度鬥個沒完沒了,再也管不了範喜言的低落情緒。

  周子立試圖厘清她情緒的來處。

  「喜言,你是想家,還是想逃避楊敦日對你的不信任?」她猜,兩人之間應是有什麼不愉快。

  範喜言一怔,很快地道:

  「自然是——想家啊!」差點嗆到。

  「想誰?家人?丈夫?還是唐朝那片天空?」

  不想再被逼問,她厭煩回道:

  「我只想回到適合我待的地方,」

  「不是因為楊敦日。」突然看到嘴上正在講的男人推門而入,讓周子立的口語頓了下。

  「不是!他又不是我夫君,我想他做啥?我們是朋友——」聲音戛止,低落道:「但現在,也許不是了,他認為我是個滿口謊言的人」

  「喜言,呃……」王伶伸出一指點點她肩,想要她轉過來,面對眾人,也順道對客人打聲招呼。

  但範喜言的自怨自艾終於爆發,且一發不可收拾。

  「我怎麼辯駁呢?我怎麼證明我其實來自唐朝,在莫名其妙的原由下,被拋擲來這個叫二十一世紀的地方,還落在一塊長得像地瓜的土地上——」

  「那叫臺灣啦!聽不僅喔。」王伶正名。

  「唐代又不若現代,有身分證什麼的可攜帶以證明身分,何況這種荒誕的事說出去,嚇都嚇死人了,我如何宣之於口呢?」

  「再說,你也很有可能被科學怪博士抓去解剖研究,所以我們全反對公諸於世的嘛。一切小心為上。」康柔雲應著。也不管此刻正有人張大嘴巴訝異這些駭人聽聞的事,整個人僵直成幽暗背景的一部分。

  唐代?來自唐代?她?!

  「我要回去,但沒有方法可以回去!小說都騙人,說什麼出車禍、被雷劈、跳崖落海就可以轉換一個時空,那些作家怎麼不自己去試試看?只會亂蠱惑人!」

  「啊你怎麼知道她們沒有?」王伶質疑。

  「笨蛋!要真有,那些作家還會依然健在地出書領稿費嗎?騙你這種呆子罷了。」範晴唾棄地丟過去一眼。

  「但是,你們別忘了,阿範去年就是在一陣閃光下,落到範晴家的院子內的,也許她正該用這種方法回去。找一個閃電很多的夜晚,阿範穿上她來時的那套唐裝,站在院子內,一旦天時地利磁場合之後,她就可以——」

  「被雷劈死。」康柔雲非常實際。

  「但也可能‘咻’地一聲就不見了嘛!」

  「好,那你先去試。」範晴慫恿她。

  兩人再度往旁邊吵過去。

  範喜言將頭埋在雙臂間,悶泣道:

  「他不會信我了,他好討厭我,但我卻無法證明自己沒有說謊……」她不要當騙子,不要看到他嫌惡的眼光。

  周子立瞥了呆若木雞中的男人一眼,壞心地問道:

  「那又怎樣呢?反正你還有我們這些好朋友。」

  「不一樣的,他是我唯一的男性朋友,可以飲酒作樂的那一種!」

  周子立偏要找碴:

  「我們也可以陪你一道飲酒作樂呀!可每次都苦候不到你的邀請。」

  「不同的,不同的!」她說不清,但楊與她們是不一樣的啊。

  康柔雲歎口氣:

  「可憐的孩子,你愛上他了。」

  這結論讓兩人同時胸口一震。

  像是將頭埋在土裏的鴕鳥,她不肯從雙臂裏抬起,只一逕地道:

  「不是的!我不能愛上他,我是有夫君的人哪!」

  這話,是在說服他人還是在警告自己,她也弄不清,只有心口兀自難受得緊。

  「你與唐代那個丈夫相距一千多年,等於他已經死啦!寡婦有再追求幸福的權利的,你何必拿這種理由來自苦?」周子立道。

  範晴湊過來追加幾句:

  「何況你又不愛你丈夫,幹嘛堅持獨身終老?我可是先提醒你,我們這邊沒有‘貞節牌坊’這種鬼東西。」

  範喜言反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他了?他其實人還不錯,父母詢問於我,我點頭後,婚事才定案的。」這難道就不是愛了嗎?她是決定要愛他才嫁他的,縱使常義風有諸多她看不過去的缺點,但——

  「古代的婚姻本來就跟愛情畫不上等號。比如說,你不會因為見不到丈夫而失魂落魄,但你會對那個楊先生失魂落魄;你從來不談你丈夫的事,但你會對我們說楊先生的事,而且還生怕我們出口批評,捍衛的姿態相當高昂。現在,你要死不活,想回家,怨天怨地的,當真是因為對未來的惶恐、對自己存在的價值存疑嗎?不,我認為你全都只是因為楊先生對你的態度。你太在意他了。」周子立持平地分析。

  「子立,我不是的。你為什麼一直要談成我真的愛他似的?我是已婚女子,我——」

  「結過婚不代表你能夠從此鎖上心,不再為別的男人心動,不然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外遇了噢!」康柔雲被範晴狠狠拐去一肘子,戛止了烏鴉言論。

  外遇!

  不!她不會外遇,她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不是!她絕不會成為那種她最深惡痛絕的女人!

  「我們是朋友!朋友!朋友!再也沒有別的了,要我斬雞頭發誓嗎——」她霍地跳起來,她轉過身大吼,但沒料到正對著她的竟是——

  楊敦日!

  •••••••••••••••••••••••••••

  「這就是你生活起居的地方?」他問。

  「嗯——」悶悶的輕應。

  楊敦日在小小數坪大的有限空間裏走來走去,一直不知道她就住在厭茶樓上。而她的私有物少得可憐。

  他的眼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單人床旁的繡架上。這造型奇特的東西,一入門就牢牢吸引住他的目光。

  「這是什麼?」他相當驚奇地輕撫著鵝黃繡布上那只才繡了一半的飛鷹。多麼精緻的繡工,下針的細膩度,毫不遜於機器所繡出來的,並且更多了股栩栩如生的靈活感。現代的女入,哪個還會這個?

  又一項她並非現代人的證明。

  似乎,他已經接受了她是古代唐朝人這個荒謬的說詞,雖不可思議,但又有什麼不可能呢?

  怯怯地,她道:

  「別人央我繡的,一向都是柔雲在替我打理。」她的繡品非常搶手,常常拿到令她咋舌的酬勞。而康柔雲也真的很敢,老向那些收藏者獅子大開口。

  「繡得很好。」他道。

  「謝謝。」仍是小小聲地應。

  這,都只是客套的場面話。

  三分鐘前,她在大吼大叫完後,即看到楊敦日變戲法似的出現在眼前,嚇得她恨不得一昏了事,最好馬上劈下一道疾雷將她打回唐朝去,別教她面對這種尷尬。

  但啥也沒發生。北風依然吹、天氣依然冷,日子是尋常冬天的模樣,而且氣氛很是僵凝。

  然後,周子立建議他們上樓談一談,給他們獨處的空間。他們也就無異議地上來了。

  該說些什麼呢?剛才,他到底聽到多少?

  她有點如釋重負,卻也有新起的提心吊膽,兩相煎熬,讓她無語。

  「你來多久了?」他問。

  「一、一年多了。」她乖乖地回答。

  「怎麼來的?」他看向她,仔細看著這個可能真的是來自一千年前的女子。

  她苦笑地答: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也是,他真的問了傻問題。

  「抱歉。」又問:「有試過怎麼回去嗎?」

  範喜言苦澀道:

  「我不知道該怎麼試。學小說裏面教的去跳崖?給車撞?在雷電交加的夜裏奔跑?這大荒唐了,我既然並非那麼來,就不可能這麼去。」

  他忍不住走上前輕拍她肩。拍了幾下,才猛地住手:

  「呃……我這動作,算是冒犯吧?」

  她點頭:

  「在我們那兒,這是不合宜的。可,這兒不算,我早已適應過來了。」

  「很辛苦吧?」滿肚子的好奇與疑問,但並不適宜在她情緒這般低落時討論這些來滿足他的好奇心。何況,比起這些,還有其他更重要的得先解決。

  「習慣了。如果你沒事了——」打發人的意態很明顯。她現在只想一個人蒙在棉被裏哭。

  「有事。」拒絕被打發,很快地打斷她話尾道:「我很抱歉那天那樣對待你。也許我對朋友的要求過分嚴苛,總以為自己赤忱相對,別人也該是如此,才會對謊言特別憎惡、不能忍受。我很抱歉對你發脾氣。」

  她瞪大眼,像看怪物一般的看他!

  楊敦日又道:

  「你的身世太過離奇,致使你有難言之隱。如果不是聽到了你那些朋友的說明,別人絕難相信這種事竟會在二十一世紀發生,所以請原諒我只是世俗人,從沒在你的立場上去體諒你的苦衷。如果今天是我發生這種事,我恐怕也是相同的處理方式,不,只怕更糟。至少你是試圖讓我瞭解的,縱使一切聽起來荒誕不可思議。」

  範喜言一顆心高高吊起。

  「你……你相信?並且接受嗎?我對你們這個世界的人而言,幾乎像是外星人了。」

  事實都擺在眼前了,不接受又如何?何況——

  「如果這是另一種欺騙,我也認了。」

  「為什麼?」他不是最痛恨欺騙的嗎?還是——他已不再拿她當朋友看了?她心為此而一沉。

  楊敦日聳聳肩,給了個避重就輕的答案——

  「看在你為我挑好看的衣服的分上。」

  「嘎?啥?」

  他轉了個身。今天穿的是玄黑色的中山裝,看起來有黑道教父的架勢,但因身材厚實,所以不顯霸氣,反而穩重可親。

  「別人都說我瘦了,穿衣服變得好看很多。其實我一公斤也沒掉,只能說這些衣服有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力,很感謝你。」

  「不、不必謝,你原本就是好看的啊!」她嘖嚅著。

  「你的審美觀實在異於常人。」他笑。又道:「不過,我不希望這或許是因為我身形肖似你——夫君的原因,才使你將我當成……朋友來看。」目光轉為探索與犀利。

  「怎麼會?不是的,他一點兒也不好看,瘦得像皮猴也似。若是長得像你,我怎麼可能從來不思念他呢?我」猛然搗住自己的胡言亂語,不敢相信自己竟這麼說。這這這……豈不是愈描愈黑了。

  楊敦日望著她。為免兩者之間陷入無比的尷尬中,他極力保持平和無波的面孔,但其實心中是震動不已的。厭惡嗎?不,不是厭惡感,像是有某種了然的竊喜,欣然地接受她這種失言,滿足了他純男性的虛榮感。

  咬住下唇,她別開頭,不自在地問:

  「你來厭茶,要做啥?」轉個話題,好早早打發他走人,那她才好拿棉被把自已給埋了。噢!丟死人了。

  來做啥?原本他是來問個清楚明白,不過現下他現瞭解了大致的情況,倒也不必多問,算是明白了。他看向繡架,腦袋立即一轉,有了好主意——

  「你要不要接一份臨時工作,很適合你的。」

  「工、工作?」失望濃濃湧上。還以為他是要來說些什麼的,比如說「還是好朋友」這類教人開心的話呀,他沒準備要說嗎?

  「嗯,工作,在盛唐文物展裏扮成唐代仕女,示範‘刺繡’這項早已絕跡的工藝,如何?」

  「我沒空!」突生一股氣,她拒絕。

  「這麼無情。」他雙手插進褲袋裏,拖著腳步往幾步外的房門走去,口氣有淡淡的唏噓:「這年頭啊,即使是好朋友也不會有雪中送炭的,我在期望什麼呢?」

  日光燈將他蕭索的厚實背影照出一片飄零,一副「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樣子——

  三步,二步,一步——

  「朋、朋友?你還認我是朋友?真的?」她沖過來抓住他衣袖,驚喜又急切地又問:「不氣我了?是嗎?」

  他笑。回頭瞄她,不給答案,只道:

  「晚上到士林夜市吃一頓吧,我請。」

  呀!他在逗她,當她提心吊膽時,他卻好整以暇地逗她,真是太可惡了!她怎麼可以就這樣原諒他?不原諒、不原諒!

  「請我吃一頓?!」她磨牙問。

  「如何?」他揚眉。「不願意?!」

  「當然——」刁他、吊他,讓他也害怕一下。她揚起下巴,想拒絕,用力地拒絕「好。」

  唉,她是心軟又重朋友的范喜言啊!

  很挫敗,但不知為什麼一股子冒上來的快樂,馬上就把那幾不可見的挫敗感給沖到天外天去了。

  他們又是好朋友了!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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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5-29 00:48:37
第九章

  好朋友啊……

  楊敦日正驅車前往盛唐文物展的主辦人公司,車上載的是範喜言,這個困擾他思緒的女子。雖然他一直也是這麼認定,但現下,也許他要的不只是「好朋友」這個身分。

  有一種他想抓攫、守住的情動,漫湧在胸臆之間,一日日茁壯,再不能自持。

  他是個務實的人,很快就想到兩人之間橫亙著的阻礙,在他不滿足於只是朋友之後,那些必須解決的問題,比如說——她的已婚身分、她的來自唐朝。這都讓他覺得困擾,畢竟他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去招惹已婚婦女……

  唐朝,好遠啊!想叫她回去討份休書!古代是這詞兒沒錯吧?都深感困難重重。

  千回百轉的腦袋最後只餘一種阿 Q式的自我安慰來讓自己好過一些:至少他不必擔心有某個男人跳出來告他妨礙家庭,誘拐已婚婦女。

  唉……他又何嘗願意如此?

  「不開心啥兒?」範喜言觀察他臉色很久了,覺得他今天的心情似乎很悶似的。是工作不順心嗎?

  他笑看她一眼,車子已轉入一幢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內。

  「沒事。待會那個唐老闆有點難纏,你忍著點。」

  原來是為了客戶的事掛心。她安慰道:

  「以你的能耐,不會被刁難到的。何況他再難纏,也無干於我啊,我又不是非掙這份工作不可。」

  楊敦日伸手拍拍她。

  「要不是他們堅持非要有一名唐朝仕女扮相的女子,我也不會央求你幫忙的。根據那些指派過去受訓的人員所抱怨回來的,我幾乎可以肯定唐老闆恨不得把所有工作人員全變身為唐代人,好讓盛唐文物展看起來就像溯回唐朝一般。要不是工資誘人,這些臨時人員早跑光了吧。」他笑。

  「搞不懂怎有人瘋歷史瘋成這副勁兒。」

  「有人探索未來,也就有人追本溯源嘛,一方面是興趣,一方面也對人類的過去與未來加以連結,做一個翔實而完美的記錄,不也很好?科學家與歷史學家,都是偉大的。當然,也都是龜毛的。」

  「龜毛?」不懂。

  「吹毛求疵的意思。」

  瞭解。她點頭。

  他將車停好,繞過車身替她開車門。她給了一抹笑,道謝下車。

  他突地一問:

  「你在唐代搭車出門時,誰替你掀簾扶持?」

  她以為他只是好奇心起,笑道:

  「出口然是丫鬟啊。還有馬夫得搬凳來讓我墊腳下車呢!」

  「看來你出身相當良好。」放到現代來看,就是一般的殷富之家了吧?

  範喜言笑著搖頭:

  「小康之家。靠著一些薄田收租度日,哪什麼好出身可言。我身邊也不過一名丫鬟伺候而已。娘家算起來裏外就十個傭仆照應。你可別瞧現代人都請不起傭人,那是因為現代傭人工資高,況且你們生活如此便利,也不必請人洗茅廁、汲水、劈柴、煮食、養馬什麼的。要是我們那邊也有水有電有宅急便,哪還需這麼許多人在宅內忙碌?再有,我們那兒買一名丫鬟養只需數十兩就可簽下她二十年的青春了,這邊哪有可能是不?」

  「也是。」看來她對二十一世紀最大的感動便是自來水、瓦斯、電,這些他們習以為常的東西。他狀似不經心地問:「那麼你夫家呢?情況比較好吧?」

  兩人走向電梯。

  她點頭:

  「他家裏算是富有了,是我們縣城裏,數一數二的米商。人口多又雜,傭仆五、六十個,總是一副富貴大爺的排場與陣仗,每次出個門都浩浩蕩蕩地,很討人厭.我不喜歡那些人。」

  「但你還是嫁進去了。」電梯門滑開,他一手抵著她背走進去,按下十八樓的燈鍵。

  「至少我夫君是個不討人厭的斯文人。」

  「你——喜歡他?」他問得很慎重。

  她一怔,一時沒能回答。

  他再追問:

  「喜歡嗎?」這種事需要想那麼久嗎?

  「我……應該算是喜歡他吧。可這種喜歡,其實是源自‘不討厭’那種感覺。因為當時上門求親的人都令我厭惡,可我必須選一個啊,否則年紀就太大了,不容我再挑三揀四地蹉跎下去。以你們現代人的眼光來說,一定很不可思議吧?十七、八歲就要拍定自己的人生,頂多見過丈夫一面,就這麼底定終身。哪像現在,大夥交往數月到數年,用一段時間來確定兩方要不要組成家庭。」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自己能有更多時間、更多選擇的。但很可惜,她已經不再有資格。

  叮咚,電梯到達。

  兩人走出去。十八樓有三間公司,他們走向左邊。「漢唐盛世」的招牌以古字呈現,龍飛鳳舞於黑底金字的匾額上。大門兩邊分站著二座複製的秦俑。

  範喜言忍不住搓搓雙臂。

  「就算是喜愛歷史,也犯不著擺人家陪葬的東西吧?弄得像墓陵對他有啥兒好處?」

  「證明他是古玩專家嘍,」他推她往裏頭走。

  一進大門,範喜言雙眼瞪大,無比震驚地看著那陳列一整牆的肚兜兒。老天爺,怎能把閨女的貼身小衣堂而皇之地掛在廳堂之上?成何體統?羞也不羞,就這麼一件一件地裱起來。看那兜衣破舊的程度,那顯然是以前有人穿過的,搞不好還是從哪個閨女的墓穴裏偷來的,真是太可怕了。用二十一世紀的說詞來形容的話,就兩個字——變態!

  「怎麼?這些小衣服有何不對?」楊敦日在櫃檯登記姓名等通報,也跟著看向牆上那十來件不同年代的兜衣。在她耳邊問:「你以前真的穿這種東西當內衣嗎?」

  她面頰微暈,不想答。

  「我問得不恰當嗎?」沒料到她在這種事上這般保守。他真覺得她是古典加現代的矛盾綜合體。

  「你不知道有些事只屬於女性自個兒能聊的話題,男性不許問的嗎?」她嗔他。

  他揚眉,故作不解:

  「是嗎?哪有這回事。」

  「有呀!就像你們男人也有不能說的事兒,像——」

  「像什麼?」他逗她。見她停頓不語,也知道是沒臉說出來的例子,壞心地偏要追問。

  她瞪眼,舌頭像被貓叼走也似。最後側轉過身,不理會他。不正經!她心中恨恨的咒著。

  他笑出聲,惹來她更多的瞪眼,但他卻一點悔改的意思也沒有。

  「楊先生,我們經理請您進去。他的辦公室在裏頭右手邊那扇檜木門,直接進去就可以了。」櫃檯小姐指引著。

  「多謝。」他點頭,拉著範喜言的手往裏頭走去。

  啊,他怎麼可以牽她的手?這是不成的……

  正想提醒他的不合宜時,他卻指著另一邊的牆道:

  「唐代應該還沒開始纏足吧?」

  「當然沒有。多可怕的酷刑,真不知道那些女人在自虐些什麼,把自已搞成殘障,真不像話!」她立即慷慨激昂了起來,當下忘了自個的小手正被男性握著。她生平最痛恨所有不公不義的事了。「要是我晚生個兩百年,落在宋朝什麼朝的,一定要反抗這種不人道的事,」

  「我相信你一定會。」他優閑地應著。空著的左手又指向另一區陳列物:「欽,那是什麼?不是中東婦女出門所使用的面罩嗎?」

  她看將過去,「啊」了一聲道:

  「這是吐谷渾那一帶異族傳來中原的東西,叫冪籬。那冪籬原本被外族人用來遮蔽風砂與日驪,到了中原倒成了婦人們出門時,不讓人瞧見容貌的用品了。不過它沒帷帽好用——呀,這就是帷帽。」她拉他走向一處放置斗笠的地方。

  「這是草帽嘛,農夫下田時都戴這個防日遮雨。差別只在沒有帽沿這一片紗。」

  「比較高級的都用皮革來製作。在下著毛毛細雨的春日,不撐傘,就戴著這帷帽遊湖賞春花,多麼詩情畫意……」她輕輕說著,想起過往的時光,雙眸迷蒙了。

  楊敦日抿緊唇,很快地道:

  「我們進去吧,別讓人久等。」

  「喔,好。」

  「叩叩」兩聲,推門進去。他們今天的目的是帶她來讓挑剔的古玩專家面試,並替她爭取優渥的打工薪資。

  而楊敦日肯定範喜言會得到滿意的報酬。

  ••••••••••••••••••••••••••••••••

  盛唐文物展的活招牌——一名穿唐裝,端坐著刺繡的仕女。從頭到腳是最標準的行頭。每天梳一種髮髻,今日呈現的是風情萬種的雙環望仙髻,潔白的額心妝點著紅色石榴花形的花鈿,半臂低胸的上衣,裙裳高高束在胸房下沿,不僅表現出胸部的高聳美形,更顯得身段修長勻稱,完全不會感到唐代仕女的肥胖,反而豐腴粉白得可愛。略顯裸露的上身,有著半透明長紗也就是披帛,遮掩出若隱若現的風情;長紗輕披在後肩,垂到前方,在雙臂上繞了一圈,再垂曳到地上,看來飄逸輕靈。

  足下踩著雲頭錦鞋,麻繩編底,絲線編幫——亦即鞋面;樣式精緻好看,而且輕巧易行。

  端坐在繡架旁,專心刺著海棠花。主辦人特意蓋了間小閣樓,擺在會場的正中央,讓她端坐在裏頭,呈現真正唐代的模樣。營造出展覽的噱頭。

  非常地成功!

  原本從不熱絡的文物展,從三三兩兩的個位數人頭,逐漸吸引來一大波好奇的群眾,一天比一天倍數成長成了藝文界盛事。小規模的私人文物展,竟然能擠成水泄不通的盛況,主辦人當下感動得涕淚泗下,只恨當初怎麼不把門票定高一點,那他就削翻啦!瞧,一張門票二十元,十天下來他就有三十來萬的收入;要是一張兩百元,那不就是……哇哇哇!失策啊。望著振翅飛去的鈔票,主辦人含淚揮別,安分地了他的門票錢、賣他的古董。至少面子十足。想到剛才有好幾家電臺來採訪,他當下又走路有風了起來。

  成為名人了呢!嘿……

  「楊先生!你行。幸好你建議我添加這個項目,要不然哪有今天這個盛況啊!我這輩子辦了數十次文物展,通常也只是同業同好們自己辦好玩的,從來也不敢奢求這種展覽會成為全民運動。畢竟現代人對這種東西不感興趣,以往來參觀的都是歷史系、中文系的學生,沒想到一般人也會來。真是太好了,復興中華文化有希望了!」

  藝文界的人向來天真爛漫,楊敦日笑笑。

  「不,是您辦得好,這次才會如此成功。」他眼光投向不遠處的唐代仕女。

  她真美!在她的朝代,肯定是人人渴慕的大美人吧!

  主辦人也看過去,呵呵笑著。

  「說真的,我研究歷史、收集古玩,向來只覺得宋代的女人比較美,唐朝的女人過胖,不敢相信唐朝的男人是怎麼回事,怎會把胖女人當美人看,但這位范小姐讓我完全改觀。唐代華麗的衣服、雍容的氣度,要是沒有一定的分量,還真是表現不出這種盛世的風華與美感。這才叫骨肉均勻的美感啊!粉嫩白奮、晶瑩剔透,像掐得出水也似,真想偷掐一把——」

  「那可不行,唐老闆。」楊敦日含笑地道。美女嘛,可共欣賞才不枉上天生她這般好容貌;但褻玩的話,就不必了。先問問他同不同意再說。

  主辦人拉整了下領帶,站直自己保養得宜的身形。

  「那可不一定。別看我快五十了,其實自我單身以來,追著我跑的小女生可多得教我吃不消。」他偷偷探問:「楊先生,這位范小姐應該還沒男朋友吧?」記得資料上寫她才二十歲,肯定是未識情滋味吧?!

  「她有的。」他回以一副遺憾的表情。

  「那、那也沒關係,我深信自己成熟的魅力加事業有成,勝算一定大。」

  「或許。不過你恐怕得再吃胖十公斤。」楊敦日雙手插入褲袋內,身子半靠在一根圓柱旁,自得地道。

  「為什麼?吃胖了還能看嗎?」主辦人才不願毀掉自個兒千辛萬苦維持出來的好身材。

  楊敦日看了下時間,快三點了。她今天展示的時間完畢,該接她回去休息了。開步向她走去,漫不經心地回應唐老闆:「她比較鍾意有點內的男人。」

  「嘎?你去哪里?」唐老闆問。

  「她該休息了。」

  唐老闆急急迫過去——

  「哎,楊先生,等一等,我就是要與你談這個的,可不可以延長啊?別讓她這麼早歇息……」

  笑眯眯地回看主辦人一眼。

  「不成的,我們可不能讓范小姐累壞了。不然接下來還有十天的班,可沒人上來表演了。當初說好每天工作五小時的嘛。」

  「錢不是問題。」唐老闆急道。

  「哎,誰談錢了?多傷感情。主要是她累了,相信唐老闆不會為難。」他已走到合樓上,見佳人對他一笑,便再也心不在焉了。伸出手,無視四面八方的人潮,握住佳人輕放於上的柔荑,緩緩牽她下臺。

  他喜歡這一刻,在她眼中只看到他,沒有別人。縱使四周都是人,她也不旁睞去一眼,專注而信任,由著他帶領向任何一處,像是天涯海角也無所謂。

  人群開始有些鼓噪。有人偷偷伸手想觸摸她身上華美的衣飾、有人想碰她發、有人想掐一下她粉白的肌膚,早有經驗的楊敦日立即將她摟護在懷中,憑著自己高壯碩大的身軀,一路在人潮裏撞出坦途。

  這就是胖碩身形的好處。

  後頭人潮依然措兌,將苦苦尾隨的主辦人一波又一波擠向更後頭,最後無助地貼在牆角動彈不得。

  「啊!沒戲唱了!那個美女休息了。」

  「好可惜,我們排隊好久才排到前面,正想看看她是怎麼刺繡的說。好想學喔。」

  「昨天也挺有趣的,她在示範古代的化妝方法。有一種叫‘妝靨’的,好好玩,就是在兩頰畫紅色的小圓點。我還以為那是日本人發明的說!」

  「唉,日本人還不是來中國學回去的。」

  「對啊,還有那個‘木屐’,原來也是唐代就有的……」

  沒了新鮮事可看,人潮逐漸散去。談論的皆是那個扮作唐朝仕女每天所展示的花樣……

  就這樣,晚上八點才打烊的展覽,總是三、四點就人氣杳杳,小貓沒幾隻。

  •••••••••••••••••••••••••••

  她在卸妝,克難地及來一盆水,就著小圓鏡,仔仔細細洗去臉上的鉛華。

  他坐在兩步遠的地方看她。看她洗臉、折髻、散發,烏亮的絲緞垂曳及腰下,半披在桌面上,畫面引人遐思,想入非非。

  「欽!你非得坐在那邊傻傻地看嗎?」從鏡子裏瞥見右後方的他。她不自在地問著。要不是這展覽的地方只有一間倉庫與廁所提供工作人員使用,她也犯不著要端水在這小兒上梳洗。他這樣直眼地看,實在失禮。

  「要我閉上眼?」他問。

  「看向別處呀,看我做啥?」

  「為什麼不能看你?我好奇不行嗎?」

  「你你——」她伸手指他,一副氣急狀:「你知不知道在我們那邊,男人不得隨意看到女人梳頭的模樣,會被打成登徒子的!」

  「沒有男人能看?」他頗為好學地請益。

  「只有夫婿能看的!」

  他慢吞吞地、酸溜溜地道:

  「喔……那你古代的丈夫可真是有眼福。」

  她叉腰瞪他:

  「少說這種不莊重的話,當心我誤會你在調戲!」

  他是在調戲沒錯啊。或許,再摻上一點點,大概十斤重的嫉妒吧!

  「說說玩笑也不行?」他一副受傷的樣子。

  她開始俐落地將長髮束成馬尾,再編成麻花辮,最後綰在腦後,以一根竹簪固定住。不忘白他一眼。

  「你穿唐代服飾非常地美。」他見她抓了衣服要進廁所更衣,著迷地看她那一身飄逸美麗。

  她在廁所門關上前,丟給他一個吐舌的鬼臉。

  「我本來就很美了!」

  縱使豐腴美並不是現代所認定的美女標準,但自認的美麗向來就無需由別人來認同。古代美女楊貴妃與趙飛燕各自有出色的地方,如果全用一個標準衡量,那就太狹隘可笑了。

  現代人崇尚西方的一切價值觀,把他們的標準全用來套用在自個兒身上。嫌鼻子不夠高、眼窩不夠深、皮膚不夠白、胸平腿短……無一不嫌,簡直是自虐。東方人的美與西方人的美是不同的,但人人依然執迷不悟。

  所以喜言的自信,便是罕見而珍貴的特質。當然,這也不得不說那是因為她自幼便活在美女的光環中,養成了她對自身美麗的自信,並不因為莫名來到二十一世紀,被打成肥女、醜女而有所折損。

  這很好。自信,每個人都該對自己有信心,即使是外表。

  因她,他也漸漸對由自身的外貌有自信了起來。

  不可諱言,過去三十年來,他太習慣所有加諸在他身上的字眼,「大塊呆」、「肥豬」、「胖子」等嘲弄式的綽號,早已聽得麻木了;而不動怒、不介意,或許正是來自心中相同的默認,在不自覺中喪失了對自身的信心,才會一再訓練自己找出面對的方法。甚至學會了絕不讓女性有機會把「豬八戒」、「牛糞校想鮮花」這種用語丟擲到他身上。

  他對女性其實一直很戒慎,且是敬而遠之的。不想當別人的次等選擇、不想成為別人用以比較的劣方,更不想成為別人的跳板——例如用來吸引好友奇偉的注意。

  不是不相信自己無法得到真愛,而是太過高傲,所以一直獨身至今。既然他不是世俗審美觀裏的優質男人,當然就不會有女人把他當第一選擇;只有認清自己條件確實不佳的女人才會把眼光放向他,一副湊合湊合也好的心思。

  很遺憾,他從不想與任何女人湊合,然後去當一對不得已才互相將就的情侶或夫妻。

  他一直注意到她對他投注著特別的眼光。雖然已極力壓抑,並且不斷地抬出已婚的事實,但她放在他身上的目光其實是驚豔的。他不陌生這種眼光——任何一位女士在甫見到奇偉時,都會閃動這種光芒。所以初時他以為自已看錯了,直到後來、直到現在,他才漸漸相信那是真的。

  她真的認為他很帥,是個美男子。

  不可思議。

  男人也是有虛榮心的,所以心下其實很欣喜。他希望她眼中的他是最好的,而不是次等、不是沒得選擇下的選擇。

  他想,他有點瞭解她何以在現代還能這般自信。因為她曾經被太多仰慕的眼光肯定過了,那使她建立了無堅可摧的自信,再也沒人能破壞;即使「瘦身」是全球女人尖著嗓子吆喝催眠的畢生要務,她還是嗤之以鼻。他瞭解了,因為從她看向他的眸光裏,他也得到了自信,從此再也不會以自嘲的方式去笑自己的身材。

  其實他肥得還滿均勻的,不是嗎?

  一七八的身高,八十五公斤的體重,有點肉、有點小腹,但至少還看得到脖子、下巴與腰身,很不錯了。就維持在這個體重吧,瞧,把這身純白的馬褂穿得多雍容。

  他對鏡子裏的自已很感到滿意。

  「這衣服不對勁嗎?幹啥兒一直對鏡子看?」換回一身便服,她走出來就看到他不知對鏡子在發什麼呆。

  楊敦日拉了拉左邊衣袖。

  「這線頭有點松脫了,等會陪我去挑幾件衣服好嗎?」不可否認她挑衣服的眼光一流。以前不覺得,但這一個月來經由客戶與員工們的「認證」,他終於相信人真的要衣裝。天生不麗質的人,就靠打扮來化腐朽為神奇吧。

  範喜言拉過他左手,仔細查看,「哎啊」一聲,立即從手袋裏拿出針線,修補起來。

  「這小問題,縫一下便成了。你想買新衣,不會是要丟了這些才買一個多月的衣服吧?」

  「當然不是。我是想快過年了,今年暖冬,想來也不會太冷,可以趁現在折扣滿天飛時去買一些春天的衣服。而且我一星期才洗一次衣服,這幾套衣服一旦送洗,就沒衣服穿了。你不會要我又穿回那些西裝吧?」

  她驚恐一瞪:

  「當然不可以。那些衣服捐了吧,別再穿了。」

  他笑,讚歎地看她兩三下就把袖口縫得像新的一樣,完全看不出手工綴補的痕跡。

  「了不起。」

  「那可不。我一幅繡畫可以掙得十來萬,用的絕對是真功夫。」她當然知道自己繡工一級棒。

  他以閒扯淡的口氣道:

  「你的夫婿真有福氣,」定天天光鮮出門,衣服平整簇新,絕不見半個破洞的。」

  她不甚專心地應著:

  「對呀,家裏有專事洗衣綴補的丫發,哪會穿到破衣?這些天少爺可好命了。」她檢查他衣服上是否還有其他地方脫線了,趁機一起補好。

  楊敦日心情驀地大好。笑了:

  「咦,你不替丈夫補衣服、制鞋子嗎?」

  「那時哪來的空?何況他們喜歡跟流行,什麼鞋款、什麼裁衣的樣式,月月翻新日日變,我們哪應付得來,光打點自己都來不及了。何況我們平日也不閑啊,裏裏外外都得打點應酬,真正能坐下來繡朵花,也只有現在了。」

  他握住她一隻手——那只手正在翻他衣襟檢查扣子。她一怔,猛然發現自已做了太過親昵的事……

  「啊……」可不可以放開她啊。

  「你不在乎他,你在乎我。」

  什麼?什麼啊?她、她哪有這麼說!

  他他他……這麼講,是什麼意思?

  伸出手想推開兩體貼近的暖昧,不意教他也擒了住。結果更加陷入他氣息體熱的包圍中……

  他……想怎樣?

  他低下頭,很緩慢、很小心地俯低……

  啊!他要做什麼?

  一大串電影的情節在她腦中跑馬燈,而背景加附四個英文字母——KISS。

  怦怦,怦怦——

  不會吧?不會吧?她她她……可是有丈夫的人哦!

  要、要碰到了!

  她用力閉上雙眼,決定規避掉自己其實沒反抗,並營造出無辜的事實——

  「我很高興。」他只差一公分就可吻上她,但那一公分沒再拉近,沒給出吻,只給了這四個字。

  啥?啥兒?發生什麼事了?他高興些什麼?

  他挺直身軀,放開她雙手,改而摟她腰,趁她仍渾渾噩噩時,帶她走人。

  幾乎可以看到她周身的唯一背景是問號,但他可不想給答案。讓她繼續迷糊下去好了,這樣他才可以摟著她久一點。

  他很高興。他很少這麼開心,但現在開心得不得了。從她的反應裏已證明了他最想知道的一點

  縱使她已嫁過人,但她其實並沒戀愛過,從來沒有把自己的芳心交付出去過。

  他一直想知道,想弄清楚的就是這個。

  很好。非常好!

  心底的一塊疙瘩,終於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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